《万法无咎》 楔子1 玄幽之上合道缘 角鼓阵阵,铜铃叮叮。 一片狭长茂密的森林衔接着浩渺无垠的青青草原,有如一方青葱浅色的毯子镶嵌了一道深碧滚边,给这四维不辨的浑茫世界贴上了一袭明媚的根基与亮色。 一支七八百骑的马队正由北而南驰来。 这一行骑者皆是麻布包头,身着兽皮短衫,褐色长裤,软筒皮靴。人人腰挂长刀,肩上背着三尺彤弓,挽辔的双臂露出铜色的肌肉,说不出的健美潇洒。许是新雨未久,数百骑奔马,却未曾扬起半分烟尘。反倒是随着四只马蹄不停的起伏落地,草中零露点点溅起,仿佛足下生莲,行于碧波之中。 倏忽之间,这一队人马已经冲进森林边缘,放慢速度,按辔缓行。这时才看得仔细,马背上皆是横躺着不少的飞鹰走兽、苍狼野鹿。血迹滴沥,深没的箭枝尚未拔出,所驮的显然正是这一行人的猎物。当头一个雄伟大汉,腰缠一根精致的银色系带,盘住的长发中斜插着一根长长雉羽,阔膀圆腰,身形粗壮,胯下四蹄踏雪的骏马也比身后的其余坐骑足足高了一头去,看来正是这一群人的首领。只见他止住缰绳,抬起手,“忽”地鼓起一声口哨。 身后数百骑也同时勒马。随后最靠前的百十个汉子跃下马来,眨眼功夫便跃入林中不见了影子,行动间矫夭健捷,仿佛老猿。 这大汉岿然不动,身后数百骑同样纹丝不乱,似乎是在静静等待。 不过三刻钟的功夫,那百十个汉子已然从林中窜了出来,人人手提一只网袋,袋中都是獐、兔、狍、雉之类的野物。和马背上那些死于弓矢的猎物不同,这些猎物是被网罗陷阱所擒获,竟大半都是活物。只是有些许猎物腿上负伤,兀自哀鸣挣扎不停。 原来这百十个下马的汉子是去收取早先布置好的机关陷阱。 这一行人看见这许多缴获,人人面露喜色。领头的大汉也是不由地暗暗点头。诸人迅速的将新得猎物收拾停当,横挂在尚无负载的马背上。 大汉身侧一骑黑马,座上的是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黑脸男子,看面貌三十上下的年纪,黑色的皮肤使他蔓延了半脸的黑须也不那么显眼了。 他大声说道:“铁大哥带着咱们十七寨的兄弟亲自出马,活动范围比前两次深入了不下百里,捕获猎物多出三成上下。只是林子里设伏机关陷阱的收获,这一头素来都是老天爷说了算,多少悬殊谁也料不准。可是方才收缴陷阱的收获,同样比往日多了一半有馀。可见天佑北寨,今年的“南北渔猎会”咱们是胜券在握了。” 这大汉听那黑脸男子奉承,并不答话。长笑一声,拔出腰刀,当空盘旋一圈,竟是放声高歌。这大汉唱完第一句,身后数百人如臂使指,亦同时伸展双臂,拍手高歌。细听那歌声,似乎唱的是: “皎皎青空,习习北风。狩于中野,挽弓相从。一发双鹄,蓄以御冬。 皎皎青空,习习北风。狩于中林,布罝于蓬。一网五貉;蓄以御穷。” 其音声雄浑高亢,苍苍莽莽。这样一来动静顿时比方才百骑奔驰之时还要大了数倍不止,三五里外的林中不断有老鸦跃起,黄鸟惊鸣。一时间如平湖生波,动静错落。 伴随着这清越高古之余音,这一队人马在林中前行了十余里。穿出林子,来到一座三四丈高的辕寨大门前。黑面汉子纵马上前,一番似乎是口令交接的低语后,寨门大开,一行人等缓缓进入。瞬时如拨云见日,柳暗花明,视界中风景大异。 原来此处竟是一座石山脚下。这石山高不过二三百丈,在林中时,视野为高木所蔽,竟丝毫察觉不得。山虽不甚高,倒却极险峻陡峭,且连绵东西,一望无际,不知有多少里,构作一道狭长山脉。 数百个圆顶大寨环山连结,周遭处处彰显出人力耕耘的痕迹。倚山开塘,塘边植树。溪木连云,树下数十童子围绕嬉戏,宛然避世佳处。 寨子背后的半山腰,百丈高的岩壁中,左右每隔三四十丈均被凿出中空凹陷的岩洞,洞口数丈宽阔,外围磊砌了半人多高的石墙,自下仰视,深浅不能测度。相邻的岩洞之间,木板和缆绳保护着深约三四尺的栈道,以此互相连通。远处观之,倒似是山壁围上一条镶满宝珠的腰带。 每间洞穴中站立五六个健壮男儿手持短戈,背负长弓,昂扬而立,顾盼四周。身边更有如弩箭一般的机械,长约丈许,横搭其上的箭枝足有儿臂粗细,煞是骇人耳目。站立在他们的高度和视角望去,视线足以越过这十余里沿山密林,遥接广袤草原。 两侧数十个寨子正中空出一条黄土大道,直通山底。山底处亦有一处洞穴,高约丈余,上狭下宽,形貌奇异,倒分辨不出是人工凿就还是天地造化之功。这洞穴冷风啸啸,从中竟隐隐传出洪涛拍岸之声。 寨门方开,半山岩壁中旌旗舞动,有人高呼道:“十七寨归——。”顿时一阵骚然,有十来人连忙从寨中迎接了出来。尤其那原在玩耍的数十童子中,有数人跑的比谁都快,奔向归来的队伍,显是外出田猎的众人中有自己的父兄亲眷。 其中有一个身形壮实,眼神灵动,皮肤白皙的小男孩,更是直奔众人的首领、领头的壮年汉子而去。 不少人下马之后,都是与这小男孩微笑着一一招呼。 只是这大汉却只朝这孩子略一点头,并不与他多罗唣,便吩咐众人卸下货物。 不一会儿,一个貌似六七十岁、鬓发斑白的老者,带着四五个手持沙盘算子和大把竹签牌符的年轻人,以及十几个筋肉交错的青衣健儿,自右侧最近的一座寨子中迎了过来。 这老者年纪虽大,但似乎精神很是矍铄,步履轻快并不亚于身后的年轻人。他走到近前,对着大汉行了一礼,随即呼喝随从,将卸下来的猎物一一清点,过了目的均贴上或紫、或黑、或白三色木签,然后向跪坐于旁、手持沙盘算子的四人小声低语。 仔细打量,似乎贴上紫色标签的猎物,均是苍狼、麋鹿一类的大块头;而黑色标签的却是二三尺长短的中型猎物,白色标签的多半是山雉野兔之类的小兽。 所有一切,这大汉神色郑重,一一过目,任身边那男孩如何纠缠耍赖,也不多做搭理。不一会儿,这男童似乎颇觉无趣,低头拨弄自家衣角,闷闷不语。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马匹上卸下的猎物均被成清点出来,磊成六座一人高的尖堆,显然已经料理完毕。 这大汉郑重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对着领头老者笑道:“商老辛苦了。” 那老者连道不敢,同时递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淡青色木牌,笑道:“恭喜铁族长了。大件二十七只,中件一百六十九只,小件五百七十四只。合计一千三百五十一算。历年来南北寨比试,赢家多数不过千算出头,罕有超过一千二百算的。铁族长这次当是胜券在握了。” 这大汉瞥了一眼手中牌符,反手于袖中抽出一把冷光闪闪的短刀,就近往一只捆住的活兔脖颈上轻轻一划。那兔子一阵抽搐,顿时血流如注。 大汉伸出手指涂抹了血迹,以指作笔,在这木牌上涂抹几下,将之交还给那商老,这才笑道:“既然我这次收获能够多于往日,木族长自然也能够。在他那份收成落账计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又怎么敢说必胜呢。”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欢欣,目光中满是喜意。老者知他言不由衷,但也只是微笑附和。 这一桩事料理完毕,一大片寨子在层层指挥下,俱迁马入槽,补足草料,汲水担柴,于池塘边点起篝火,又是好一阵忙活。 所获猎物中的活物均被带进专门临时豢养牲畜的笼寨中,至于死物,剥皮剔骨,清洗干净,多半准备做腌熏窖藏,以为寒冬所备。剩下的一两成,却被各寨派人领取,用作今日晚餐。 一时星火点点,炊烟阵阵,每一寨中均有数个火堆,支架纵横,悬吊着烘烤的食物。烟尘之气顿消,山居之意盎然。 不过片刻功夫,虽那些烤鸡、烤兔、烤鹿诸般野味其实只有三四分熟,但隐隐约约已有香味透出。 多数寨中的篝火边,均是围坐着数人、十数人;而东侧群寨中最高大的那座,靠近山脚路边,却只有一大一小两人对坐。不远处四个随从,腰跨短刀,立在一边。原来正是白天出猎归来的大汉“铁族长”和迎候他归来的那小男孩。 这孩童目光盯着篝火中的烤肉口流涎水,吮吸手指,喉头耸动,似乎早已人耐不住。 他眼珠一转,忽然道:“铁伯伯,我看看这山鸡烤熟了没有,免得烧焦了。”手执一把小刀,就要往那鸡屁股上划下一块肉来。只是这时肉质远未全熟,小刀刺入三分,竟割之不动。 这大汉姓铁,名柘。这连山寨落分作南北二部,其中第十七寨首领,兼北四十二寨族主的正是此人。只见他一把夺过孩童手中短刀,喝道:“什么熟了没有,分明是馋的厉害。南寨木族长他们估摸着马上就到。正事没有办完,就算烤成了焦炭也不能伸手。” 其实这孩童生活颇为优渥,哪里缺衣少食了?非但此子,就是这部落百十个寨上下,无论老少男女,均无冻馁之患。山野中山菇荇菜、茅檀榛笋之类的素食固然丰盛,渔猎所得的肉食也是丝毫不缺的。 只有一件不美,平素里的荤腥无论鱼肉,为了方便保存的缘故,不出腌制、熏制、腊制、酱制等手段,难免风味已失。而新鲜鱼肉,唯有出猎的数日,方能享用。是以这孩童见到现烤的鸡兔,才猴急如此。 这孩童小声咕囔道:“明明北寨回来都大半个时辰了。这南寨的人也忒墨迹了。” 铁柘正色道:“反复教过你多少次,这种话可不能胡说。虽然你年纪还小,让南寨的人听了去,人家也不会当真。但如果疑心你在我这里耳濡目染,弄假做真,无意中做了传声筒,到底还是会伤了两家和气。” 楔子2 玄幽之上合道缘 见孩童唯唯诺诺,铁柘又道:“再者说南北渔猎会,两家均是卯时出发,酉时回返,没有半点差别。北寨行路固远,却是快马轻骑;南寨虽然只一山之隔,但要徒步穿越这狭窄幽险的黄叶洞,历来要比咱们北寨慢上大半个时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置喙不得。”孩童连忙点头称是。 孩童被这铁柘一通教导,本已老实了一些,正襟危坐。只是闻着烘烤的肉食散发出香味,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又找个话头道:“今天铁伯伯亲自出马,收获一定不少,胜过南寨看来是无疑了。” 铁柘对他这一通随口奉承却并不买账,反而斥道:“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只知道吃。我方才与族中宗老仓人交割收获,忙活了好一阵子,你不是在一边观看么?铁索儿,你今年已经十岁了罢?今天南寨的愔璃丫头已经随着她父亲出海了,你却依旧成天厮混,这怎么成?将来你们俩成了两口子,你还哪里治的服她?从下个月起,遇到会猎的日子和我一起出去打猎。剩下的时间每天和族师学十个字,不许偷懒。” 这唤作“铁索儿”的男孩大名铁珂,父母早亡,自幼被铁柘抚养长大。而铁柘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因此向来便把铁索儿当成自己儿子、未来北寨的继承人抚养。铁坷三岁时便和南寨木謇族长的女儿木愔璃定了娃娃亲。 铁索儿面色一红,嚷道:“我是看铁伯伯你回来后意气风发的模样,想必是有把握胜了的,这才没有细看。” 停顿了一下,脸色不自然的道:“再说谁要和那疯丫头做两口子。这丫头浑身没有几两肉,力气可偏偏大得很。十二寨的铁牧堂兄比我还大三岁呢,前天被她打的鼻青脸肿,满地打滚。我听说女人如果力气比男人还大,都是妖怪转世,娶回家是要倒大霉的……“ 话音未落,“哎呦”一声,赶忙捂住脑袋。 铁索儿右手食指指尖在后脑上轻揉一阵,只觉得滑腻腻的,一丝湿润之感传入心头,竟然是磕破皮出了血。 定睛寻去,一粒枣核大小的小石头跌落在身旁三尺处,显然正是“凶器”。 一阵黄莺似的娇嫩声音从背后传来:“铁索儿,背后说我坏话!我要揍你。” 一个身形高瘦,青衣短衫、头扎白围巾,颇有威严中年人微笑着走到近前。身旁站立着一个女孩儿,身高将将及到他胸口。中年人身后侍立着四个银袍麻靴的健儿。后面不远处跟着稀稀落落的一群人,一色麻衣,身背竹篓。最后面数十人更是挑着担子,行步之间摇摇晃晃,有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原来铁柘和铁索儿说话的当口,这一行人已经从山脚正中的那处洞穴中走了出来。 这女娃儿樱口琼鼻、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四只小辫在耳侧垂了下来,更添清新自然之气。她身着淡蓝色短衫,背上同样背着精致的小竹篓,露出两段皓臂,腕上金环儿传来叮当之声。她正瞪大眼睛,蹙眉竖起,恶狠狠的看着铁索儿,右手上还握着什么作势欲掷,宛如一只好斗的小鸡。 铁索儿虽被她用石子打了一记,但终究是他背后编排人家在先,不敢和她争执。朝女孩儿偷撇了一眼,假装并未看见,转而迎上前去,对着她身边的高瘦中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唤道:“木伯伯好。恭喜木伯伯满载而归。” 这颇具威严的中年汉子呵呵笑道:“好孩子。铁索儿小小年纪,倒是懂礼貌的很。愔璃却没有你这般识大体。倒显得我老木教女无方。愔璃---” 他身边的女孩儿哼哼一声,向前走两步,似乎不情愿般的上前随意行了一礼,低声道:“铁叔叔好。” 铁柘刚健的面庞浮出两分笑意,冲小丫头一点头,目光却望着那高瘦中年。 四目相接,似乎其中要碰出火花来。 这种微妙气氛只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铁柘呵呵一笑道:“木謇你这家伙,少得了便宜卖乖。明明是你家木丫头强横,你却有好话说,说是索儿懂礼貌。这些虚文又有什么用了?将来要记得给我这无用的侄儿留口汤喝才好。” 木謇笑道:“你这话倒是过分了。不是我说,愔璃虽然顽皮任性,打闹时有些没轻没重,但是心地可是良善的很。听你的口气倒像是愔璃将来要鸠占鹊巢,欺上门去夺了你的北寨一般。” 铁柘嘿了一声,却不再接他话头,只道:“闲话少提,还是先把正事料理了。” 木謇笑眯眯地道:”铁兄弟信心满满,看来今日收获颇丰吧?今年的第三次“南北渔猎”比试,想来由你率领的十七寨亲自上阵,那是胜券在握了。” 铁柘哼了一声,道:“那倒也未必。每年第三试都是首领下场,无一例外,你们南三十六寨不也是你木謇赤膊上阵?我们北寨向来回来的早,半个时辰之前和仓人宗老交割完毕,大中小三等物色,折作一千三百五十一算。你们多少收成,尽早过账罢。折腾完了正好一起晚饭。省得我这饭桶侄子聒噪的厉害。” 木謇闻言面色虽然不变,心底却打了个鼓。他自忖这趟出海收获颇丰,早已胜券在握,没想到铁柘收获比之往年足足多了三成去。粗略计算,自己所获也不过是与之相当,未必能赢了他去。 铁柘一族头领,察言观色的本事何等厉害,心中一定,大声道:“你若不敢比试,那事先约定的两成收获的赌斗就算了,我们北寨也不差这两分利息。只是“南北渔猎”的比试是我们巨御部南三十六、北四十二寨近千年的传统,名分却不能坏了。族书中当要记载清楚了,今年秋狩第三试,北四十二寨族长铁柘,亲自下场,胜过了南三十六寨族长木謇。今年三次比试,北寨二胜一负。明年一年,平辈之中,北寨为兄,南寨为弟,不可错乱了。” 木謇怫然不悦,道:“我木謇岂会是出尔反尔之人?何况输赢还不一定。若果真是你们北寨赢了,两成赌资不会短了你的。” 随着木謇大手一挥,他父女身后众人立刻分批赶到篝火边的一座座方方正正池塘的码头上。这池塘棱角分明,四围以黏土夯实,一看便是人力挖成。数百个人陆陆续续的将竹篓按顺序摆好。 不多时,商老随声赶到,身后依旧跟随着携带各色器具的那一拨人。 只见众人依次打开背上竹篓,一条条尺余大小的鱼儿逐条捞出。以青色黑色为主,也有不少的花鱼、金鱼、银鱼,有条不紊的倒入池中。 这竹篓中的鱼儿离水许久,几乎奄奄一息。此时一旦入水,似是顿时清醒了过来,几个转身便活络了身躯,随即四处游窜,翻腾不已,溅起大小水花。 至于走在最后的挑着担子的数十人,移到码头边,当先一个掀开麻布绳网,顿时一只近三尺长短、健硕肥大的白鱼翻身一挺,蹦起一人多高,冷不防吓人一跳。这体型比之竹篓中的鱼儿可要大了太多。 原来这大鱼在鱼篓中装之不下,却捆成挑子担过来。只是这一类大鱼并不投入池中,打开箩筐只是完成清点,随后另有安置之法。 商老带来的数人一左一右站定,对倾倒入水的鱼儿分别一一计数。一人默数,一人校对,一旁手执板契的一位年轻人归计总数。所用速度明显比之前统计捕猎所得快出不止一筹。 铁柘估量着竹篓及担架中的货物数量,明显较预想的为多,心中也是微微吃惊,不想木謇此次亲自率队,竟然也胜过往常。他面上依旧大将风范,镇定如恒,但眉宇间那股悠然之意却再也不见。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随着最后一只竹篓被倾倒一空,商老这里也统计妥当。 铁柘、木謇和铁索儿、木愔璃都不再言语,静候最终结果。铁柘、木謇气度沉稳自不待言,这小丫头木愔璃竟也很沉得住气,只是抿着嘴唇,背在背后的小拳头捏的紧紧的。只有铁索儿,伸长脑袋,将衣袖拧得皱巴巴的,在原地不住地转悠,一副猴急模样。 只见商老等人在沙盘上再三校对后,终于,提笔签了一块木牌,来到木謇面前,面带遗憾之色道:“木族主,大件十八条,中件一百八十八条,小件六百零五条,总计一千三百四十九算。” 北寨竟以二算之优险胜。 历次“南北渔猎会”,差距如此之细微,也是极为罕见。 铁索儿虽然不通算术,但是数目大小还是知道的、不由得高高跃起,大声鼓掌欢呼。 听闻仅以二算只差败北,木謇及其身后随侍的诸人固然一脸憾色,奇怪的是,铁柘脸上庆幸之余,竟也有几分遗憾之意,深深叹了一口气。 铁索儿以为铁柘没有听清楚,伸手拽了拽铁柘衣襟,大声道:“铁伯伯,是咱们北寨胜了二算。” 木謇本也是心胸豁达之人,与商老再次确认后,对着铁柘坦然一笑道:“恭喜铁兄弟啦,今年的南北渔猎会是你们北寨胜了。”说罢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一支朱羽细笔,就要在牌符上签押。 铁柘正要说几句客套话,木愔璃眼圈一红,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慢着。”说完解下背上小竹篓往地上一扔。 楔子3 玄幽之上合道缘 木愔璃年方十岁,今日是第一次随着父亲出海,铁柘、木謇都将之当做小孩儿出门玩闹见见世面,并未指望她能有收获。商老等人方才也并未往她背上的小竹篓多看一眼。 就连木愔璃自己,也确实是抱着出门玩耍的心思。方才商老清点收获,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浑然忘却了自己也是出行队伍的一员。直到清点清楚分出胜负,这才醒悟过来。 “多少?” “几条?” 竟是铁柘、木謇两人意识到这小丫头居然有所收获,同时发声。 木謇面露喜容则罢了;就连铁柘,这一问也是满含期待,语气中没有半分害怕南寨中反败为胜的意思。 木愔璃就在原地掀开竹篓,扑通一声,两条青色鱼儿落地,在草地上不住翻滚。 原来是两条最常见的“青团鱼”,方才过目的数百条鱼儿中,有十分之三四都是此类。 加上这两条鱼儿,南北二寨竟然是打成平手。 铁柘、木謇二人同时露出“当真如此”的神态,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商老也是捻须而笑,眉头皱纹都因此散了开来,仿佛盛开的花朵。铁、木二人身后侍从等人,竟也是一副如在梦中的神色,掩饰不住的欢喜。 原本二算之优险胜,铁索儿十分兴奋,却被木愔璃这丫头搅了兴致。只是看铁柘伯伯,到手的胜利没了,不但没有半分遗憾,反而似乎快慰之极。铁索儿不由十分奇怪,又有些憋闷。 而他身边的木愔璃,面上同样没有喜色,嘟着小嘴。原来这两条“青团鱼”一条是木愔璃用网兜捕获,另一条却是亲自跃入水中捉住。 就在临近返回时,她其实已经又捉到一条尺半大的紫花鱼,只是她毕竟年幼缺乏经验,父亲在舟上催促的急,一不留神从手中滑走。否则便不是打个平手,而是南寨这边以一算的最小优势获胜。现在不由暗暗气闷。 一时间,在场诸人无不开怀,唯有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嘟着嘴,苦着脸,倒是一副奇景。 木謇看着木愔璃明明挽救败局,却反而闷闷不乐的模样,知女莫若父,哪里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 白天木愔璃捉到两条鱼儿之时暗自窃喜,并未说与父亲知道。但是临近回返时,由于自己催促,这小丫头到手的一只紫花鱼跑脱了手,木謇是很清楚的,在回返的舟中还哄了她好久。 又看了一眼同样不甚开心的铁索儿,木謇对着两个娃娃笑道:“你们俩年纪尚幼,哪里知道,南北渔猎会打成平手,是一桩大大吉兆。” 看着两个孩子一脸懵然,木謇摸了摸木愔璃的脑袋,向他们解说其中故事。 原来这南北渔猎会是巨御部千年来的传统,近千年来,南北二寨共有三次恰好打成平手。这三次平局之后不久,部族都遇到了巨大机缘,将一个最初仅有百余人、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渐渐发展到今天这等样貌。因此巨御部人将这三次渔猎会的平局称之为三次“天眷之兆”。 第一次意外之缘是九百年前,在南北渔猎打成平手后的第二年春天,族中突然出现异人教授文字,自此鸟迹代绳,文字彪炳。种种文采、义理、规矩、典章竖立起来,对巨御族完成了一次大的文明启蒙。 第二次南北渔猎平局之后的三载内,巨御部突然巧匠迭出,百工之技兴,锻造之艺明。族中日用之器从种种骨器、石器发展到木器、铁器。锻造出上等尖刀、马镫更是对部落发展起了深远影响。 至于这第三次天眷之兆么,更为直接又更加诡异。一场甘霖降下,落在这巨御族的栖息之地后。此族人突然莫名身体强健了许多,自此男女个个高寿,精神健旺,少生疾病。如眼前这商老,今年六十有七,却耳聪目明,牙齿完好,筋骨健壮如五十不到的中年人。 巨御部规模虽小,却渐渐脱离荒蛮气息,文化俨然和传说中文明繁荣的北方王朝相酹,实在堪称异数,更为周边诸部族所无。 木愔璃听了这番言语,心底方才释然。 只是此时一个突然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小的这条不算。还是我们北寨胜了。”引得众人愕然,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是铁索儿又是谁? 木愔璃一呆,怒道:“你说什么?” 铁索儿仰起下巴,大声道:“族里规矩,无论渔猎,物色折合三等。若是捕鱼,身长一尺能值一算。”伸手朝地上一指,又道:“你捉到的这两条青团鱼,大的这条勉强有一尺长短,小的这条最多也就八寸。不能算数。所以还是我们北寨胜了。” 铁索儿少年心性,甚么族中气运、天眷之兆,对他来说虚无缥缈,并不如何在意。方才北寨先胜,他十分喜悦。转眼间突然变成平手,即便有木謇告知以运势之说,一时间也不能释怀。盯着木愔璃捉到的这两条青鱼,见其中一条似乎分量不足数,于是便忍不住说出口来。 其实木謇、铁柘等人眼光何等老辣,早已看出木愔璃捉到的这两条青团中较小的一条尺寸稍有不足。只是他们笃信天数运道,对这族中吉兆异常看重。况且本来南北寨仅有二算之差,而这第一次出海的十岁小丫头竟然就恰好捉到两条,补足此数,可不就是天意? 木愔璃脸颊涨的通红,盯着草地上翻滚的两条青团儿看了半晌,举起拳头气鼓鼓的喝道:“现在没有一尺,反正放在池塘里养着,早晚能长到一尺。” 铁索儿虽素来有些怕她,但是自觉占了理,哪里肯服输,也不顾场上众人侧目而视,叫道:“你胡说。我们北寨这次捉到三只小斑鹿,活了两只,都可以养到五十斤重。到时候二等升一等,还是赢你们十四算。” 木愔璃大怒,举起小拳头作势欲打,铁索儿连忙护住脑袋躲避。 正在此时,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从横躺在地上的木愔璃的小竹篓中飞出一物,正落在她的手心。铁柘等人都是“噫”的一声,一脸惊讶之色。 木愔璃只觉手心一滑,说不出的酥酥麻麻之感。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只二寸长短的小金鱼。 这小金鱼看起来灵动之极,恍惚之间,竟给人以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迷离感。再仔细看去,眼、鳃、鳞、尾毫末可见,鱼嘴处更有两条半寸长短,细如发丝的短须,时而蜷曲,时而挺直,变化无定,显得无比真实。 木愔璃一时间也有些迷惑,她明明记得自己只捕获了两只墨鱼,何曾抓获掌中这灵动之极的小金鱼? 在场之人见多识广,尤其是南寨众人,本以捕鱼为生。然而包括木謇在内,却无一人能够看出此金鱼是何种属。 这金鱼体型虽小,在掌中却颇有质感,似轻于铁,又重于石。 忽而木愔璃眼前一亮,似乎福至心灵,莫名产生一种奇异念头,转头对商老道:“请商老取衡器来。” 商老此时心神正为木愔璃掌中金鱼所吸引,也无心问她用意,一摆手吩咐身旁侍候之人去取。 不一会儿,衡器取来,此物是称重器皿,以寸许厚、尺许宽的方石为座,中心深深嵌入一根削圆烤干的笔直圆木,圆木之顶以巧妙的活动关节插入一根铁竹所制横梁,横梁两侧以丝线为提纽,各悬挂一只铜盘,一般高低。 木愔璃将地上较大的一只青团鱼捉住,放入衡器左侧的铜盘中。奇怪的是,这青鱼一入铜盘,再不挣扎。顿时铜盘左低右高,横梁由水平变成倾斜。 木愔璃又将较小的那只青团放入右侧铜盘中。这右侧铜盘虽吃了一定的分量,但并没有丝毫变化。 此情景在众人心中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两条青鱼,一大一小,肉眼可见,无疑是较大的一条分量较重。左右两盘各放一鱼,自然是重量更大的一侧压得铜盘较低。 木愔璃神色不变,轻轻捏住掌中金鱼,将之放入右侧铜盘。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右侧铜盘缓缓下沉,左侧铜盘缓缓上升,横梁再次又倾斜变为水平,仿佛未载物时的模样。 铁索儿忍不住上前细细端详,然后转过身来,半蹲下身子,歪着脑袋,闭着一只眼睛看过去。只见视线中,两侧铜盘完全一般高下,没有半分出入。 木愔璃见自己心中生起的神奇念头竟然真的应验,一半是兴奋,另一半倒有些不知所措。 铁柘双掌一击,大喝一声:“好!” 商老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不住感叹:“神意,神意。” 木謇更是如释重负,脸上的轻松喜悦之色更与方才不同。他心思在在场诸人中最为细密。方才女儿取出两条青鱼,促成这号称“天眷”的平局,他固然十分喜悦。但是其中一条鱼儿分量不足数,一眼便能看出来。他心中隐忧远较铁柘、商老等人为深,隐隐害怕吉兆有缺,反而为殃。 这时见此奇景,更无疑虑。这族中衡器制作精巧,关节活络,精度达到了三分之一铢,相当于一只鸡蛋的二百五十分之一。这较小的青鱼加上那神奇的金鱼,竟然恰好和较大的那条青鱼重量相等。其概率之低,似乎还要超过于南北渔猎千算之上的平局。 如非天意成全,焉能如此? 于是朝铁柘道:“不如将此大吉之兆传遍南北诸寨,共同庆贺,如何?” 铁柘自然再赞同不过,大声道:“今晚先简单布置,三日后南北寨一齐正式举办天眷大祝,好生庆贺。” 众人无不称善。 于是传令下去,各寨取出窖藏美酒,一同欢庆。此时日衔西山,暮烟四起,暝色苍茫,正是日落而息,享用晚餐的时候。不多时,篝火连营,酒肉飘香,更有许多男男女女席地而歌,围炉而舞。 木愔璃却只草草使用了几块鹿肉、几枚松子,半碗芒菜鲜菇汤,便赶忙回到寨中。虽然今日好大阵仗都是因她而起,但她也并不在意,寻来一只石瓮,灌满清水,将掌中小金鱼丢进去,双手托腮,看着那小鱼儿游来游去,只觉得十分惬意。 就这样呆坐小半个时辰,渐觉有些困倦,便梳洗一番,早早安睡了。 楔子4 玄幽之上合道缘 巨御部乃是朵兀诸族中的一部。 朵兀诸族盘踞希岚大草原已千余载。若骑着骏马,从巨御部南北七十八寨向北而驰,大约一年左右的时间,便能走出希岚大草原的北部边界,接壤繁盛富庶的大晋王朝。大晋王朝以天下之正中自居,以为希岚大草原为天下之正南,于是将希岚大草原又称之为“南原”,朵兀诸族称之为“南部百族”。 虽然名称为“百族”,其实朵兀诸族的部落何止数万。而这支“巨御部”又是位处希岚大草原的南部边缘,可谓南族之至南。 巨御部族所栖息的山麓,是一条东西向的狭长山脉,名为洵山,南北山脊不过十余里,最高处不过二三百丈;但是东西长却不知有几千几万里,远远超过巨御部、甚至整个朵兀诸族的活动范围。 而翻过洵山山脉,便是陆地之尽头,碧波白浪,苍茫无际,名为玄渊海。白日里南寨族主木謇带着女儿木愔璃和一众健儿,出海捕鱼便正在此处。每隔半年,更要组织更多人手,取水晒盐。 巨御部南倚鱼盐,北狩草原,却不必像其他朵兀部族一般,倚仗马匹和毡子,漂泊流离,逐水草而居。结寨于洵山之阴,背靠山脉遮挡海风,面向十余里宽依山绵延的密林,抵御草原风沙侵袭,地势可谓得天独厚。族群繁衍壮大于此,至今已接近千载。 一千三百年前,大晋出现了一位雄才大略的中兴之主晋武帝,策马扬鞭四十载,一举结束了晋王朝延续四百年的王室衰微、四海幅裂的局面,重新建立起强大而统一的晋朝。之后他向北、向西击破六十余小国,向南击败了当时希岚大草原上的霸主沙余族。 当晋武帝的的妻弟、也是大晋第一名将龙仲晴率领先锋精锐击破沙余王金帐,驰洵山而望南海,将晋室中兴推向辉煌顶点的时候,晋武帝已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 大地南部边界的发现让晋武帝兴奋不已,毕竟大晋古籍中虽不乏对“南海”的记载,但大晋世世代代所知的南方,只知有天南之原,不知有天南之海。或许早有人推测大海在希岚草原的南方尽头,但是这种猜测却并未得到证实。 而这片土著号称“玄渊海”的汪洋,沿着海岸线往东西奔驰数月也看不见尽头,显然正是古籍中的南海。 于是晋武帝命龙仲晴采洵山之石以立碑,高九丈,宽四丈,其上刻十六个大字: “德迈先古,业立乾坤,铭于南海,以彰至尊。” 其碑今日犹存,正在巨御部族营寨向东七百里处。 事实上,晋武帝对于长驱玄渊海的兴趣绝不仅仅是因为地理发现。南海有仙山是大晋流传数千年的传说。在勒碑记功之后不久,对长生不老、寻访神仙的渴望促使晋武帝动员全国民力、费十二年之功造出数十艘长三百丈、宽一百丈的“天宝海舟”,并任命信赖的总管太监苏录丹为访仙正使,南渡寻找仙山。 扬帆南渡,几多辛苦波折不足为外人道;光阴荏苒,再返回已是三十六年之后。 当年出发的三万船员只回来了五百七十四人,包括访仙使苏录丹、两位副使在内的九成多船员均在航海的过程中得了疫病离世。航行过程中大则方圆七八里、小则四五十丈的荒岛乱礁倒也发现了三四百个,一一画影图形,制成谱牒,不过又哪里有什么神仙洞府、灵药仙丹了? 负责回禀皇帝的,是依据顺位接管船队指挥之职的原甲号船船长辛保洪。据他所言,船队严守了出发时的命令,不寻仙山誓不返还。船队凭借罗盘星光指引方向,一路向南矢志不移,只是不知为何三十六年之后却回到了当初出海的地方。 辛保洪等人虽然是据实上奏,但也知晓这种言论在常人眼中是何等荒诞不经。他们心中也是忐忑,唯恐不得保全首领。孰料皇帝并未因为其等劳而无功、言谈乖谬而加罪。 因为当年船队出发的第二年,勋业赫赫的大晋武帝便撒手人寰了。当今皇帝晋文帝素来宽仁,是武帝的第九子,也是幼子。此时他也登基三十余载,近花甲之年。 大晋王朝毕竟难以维持对希岚大草原的长久统治,随着沙余族由盛而衰和四分五裂,一二百年之后,兴起于希岚草原以东的朵兀族成为了草原上的新主人。 而巨御部族也从未发现,沿洵山以东走上数百里,静静矗立着一块斑驳的九丈古碑。 其实,这些巨御部族人,乃至整个朵兀部族、大晋王朝的凡民,都不知道,真正的天仙固然难寻,但世间的修道炼气之士却哪里少了? 尽管这些高人多半遨游于云霞之上、隐迹于名山之中,和凡夫俗子保持着距离,但依然有一些修士游迹于红尘市井中。可惜凡民愚昧,终究是见面不识。 有一位修行到元婴境界的高人驾着遁光飞跃此地,看到这晋武碑上的十六个字,大笑三声。 大晋王朝自认为是这片界域的中心,固然是井蛙之见,但是错进错出,居然也不算离谱。 但若是以为玄渊海是天下之极南,并冠名以“南海”,那可就是笑谈了。浮游朝生暮死,岂能知天地广大? 传承数万载的一等修真大派,必定藏有法器《方圆四洲六海山水画卷》。 展开此卷,高下十丈,清晰可见四洲鼎峙,六水分明。青阳洲位居大地之正中;朱明洲、白藏洲、玄英洲鼎足而三,环绕于青阳洲。三洲之间为大洋相隔,因水性不同之故,三片大洋分名为六,号称六海,分名曰望海、云海、星海、弦海、昭海。潞海。 将目光锁定青阳洲中心,有一指甲大小的土城标志,似乎注解作凡民国度;此国南方相连的是铜钱大小碧色,似乎是一片草原;而紧邻此处而下,则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深绿,竟在这法图中特意标注了地名----玄渊泽。这一片碧色,赫然处于青阳洲的正中心。 玄渊海,其实真名玄渊泽,竟是一片内水,位处青阳洲之中,也是整个四洲六海的正中央! 此时月明星稀,微风飒飒。 巨御族营寨之中,木愔璃身着浅绿单衣,弯曲着身子,躺在竹床上,双目紧闭,气息均匀,嘴角溢出笑意,似乎好梦光临,不知在哪里玩耍快活。 竹床一侧不远处,放着一只石瓮,瓮中一只二寸长短的金色游鱼,摇头摆尾,上下翻滚,灵动之极。 突然,这一只鱼儿跳出水面,落到木愔璃身上,却完全没有惊醒这梦中之人,而是化作一袭淡淡白芒,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起来,随即腾空飞起,跃出营门,转眼之间,已然飞跃巨御族的群寨,飞跃洵山,来到这玄幽泽上空,疾驰而去。 此时木愔璃依旧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空中寒冷和海风刺骨,依旧陷于甜甜的酣睡之中。可是这一梦之后,再遇到巨御部的故人,已经是数百年光阴。 玄渊泽中,水鸟栖息。青鹭振翅,高不过百丈;苍鹰翱翔,至多至千丈而止。可是这道裹袭着木愔璃的淡淡白光,竟直破云霄,穿透重重云层,速度也不减慢分毫。 当穿透十七重极天之后,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座碧色森郁、亏蔽日月的巨大山脉浮游于青空之上,浮空漾翠,千容万变。这些巨峰宏伟已极,管窥一角,竟难以目力度其高下。上下祥云环绕,瑞气千条,光彩琉璃,变幻不定。四周更有零零星星的飞屿浮空,犹如群星伴月,环绕于巨山之侧。 待由下而上,穿透最后一层云雾至那最高之处,视界又是一变。下瞰其景,烟云滚滚,舞绡曳练,去住无定;诸峰朵朵,仅露一顶,目光映之,如冰壶瑶界,使人恍如梦中,不敢相信极天之上,有此胜景。 诸山、峰、岛、屿大半为碧华白雾所罩,难以辨其虚实;唯有峰顶之处,可见金阙玉宫连绵成片,清泉流池聚会绵延,楼阁亭台星罗棋布,无不恢弘壮阔,华美精丽,巧夺天工。更有飞檐栖鸟,平湖游鱼,金光火气射冲斗牛,仙鹤灵禽盘游嬉戏。不用说那溢出的仙灵之气,灵华潋滟,氤氲流浑,仙家之胜,于焉至极。 群山环峙中,最中央一座山峰,高大雄伟,诸峰俯伏。距离周围最近的一座峰头怕不也有万里之遥。山巅之处矗立一座宏壮之极、远超同侪的宫阙。 这座宫阙通体玄色,仿佛生铁所铸,颇不如其他殿宇明光灿灿、熠熠生辉,但是其中透出的博大庄严、渊沉海阔的气息,却又是其余殿宇楼阁所远远不及。 宫阙正面千丈之处,立起一道巍峨杳渺的大门。这大门左右题有两行鎏金古字,闪烁着柔润玄远的光芒: 广度有情,演三千大道; 彻明自性,持不二法门。 大门的正上方,则是虚悬一块莲瓣状的玉石,似匾非匾,似碑非碑,似乎浮游在空中,其上刻有灰蒙蒙、乌森森两个大字,流露出的古意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越衡。 楔子5 玄幽之上合道缘 四洲六海之修仙门派,依道法高下、传承先后;资源贫富、高阶修士之多寡列分五等。 其中一等宗门十家,二等宗门三百六十有五,三等宗门一万零八百,四等宗门十九万六千有奇,五等宗门数量过巨难以计数。五等之外,不入品级者不知更有多少。 三等宗门,划界十万里,门中必有元婴真人坐镇; 二等宗门,传承万载,坐断一方,门中元婴三重境的真人代代不绝。 一等宗门,传承三万载以上,统辖半洲之地,根基深厚,道术卓绝,人才显赫。 据说宗门之间品级无定,亦有可能上下浮动。三等宗门内,若是长期没有元婴真人,便可能降为四等;而四等宗门若是二三千载内元婴真人相续不断,便有可能升为三等。只是每一等均有定数,有一上则有一下,规矩森严,法度不坏。 似那第五等宗门,品级变化犹如城头王旗,百年三易。而三等宗门的变迁就很罕见了,一名普通的元婴真人在其活动范围内,终生也未必能够见到一次。 而上一次修道界中人所共知的二等宗门变动,已经是一千七百年前的事了。那是一家名为“真灵”的古派,卧薪藏胆隐忍数千载,终于将一家较为腐朽的二等宗门拉下马来。至于一等宗门,由于其等均把持五行精玉产地,如万古不磨,屹立如今,绝非任意一家二等宗门所能够妄想颠覆。 或许有人偶然从数万载之前的道册中发现,当时的十大一等宗门和今日名称并不完全相同,可见一等宗门并非是亘古不变。但内中详情却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一等宗门颠覆变迁的经历早已成迷。现今修道者所熟知的,就是这当代的十大宗门,仿佛与人道同在,传承不绝。 历数这十家一等宗门,陆上有七,海上有三。其中青阳洲有三,白藏洲有二;朱明洲,玄英洲各一;望海、星海、昭海各一。哪一家都是历古正传,实为四洲六海之霸主。这些常识犹如人道纲常,为修道之士所共知。 然而只有十大一等宗门的高层方才知晓,超出五等之外,有一庞然大物,才是四洲六海的真正主宰。 所谓宗分五等,其实只不过是其设立以统御四洲六海的制度,如一国之道、州、县、乡、党,如一军之师、旅、卒、俩、伍。如臂使指,层层统御。 这一神秘巨派,正是这玄渊泽上青天中,立派三十六万年的山门。 越衡宗。 那道白芒包裹着酣睡中的木愔璃,一路破空穿云,至此方才止歇,悬空三尺,静静停留在这越衡宗大门下方。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晋武帝虽然雄才大略,但并无修仙之资。所谓“南海有仙”云云的古籍固然是以讹传讹,不足征信,但晋武帝的访仙之举却恰好误打误撞,找对了地方。 可惜玄渊泽中暗藏仙家手段,深入数万里之后,星光磁力颠倒错乱,凡民船只无论如何行走,最终都会原路返回。否则,晋武帝的寻仙船队固然无法发现这极天之上的越衡宗山门,但玄渊泽深处的岛屿上,倒也驻扎了许多派外开府的修士。 至于这木愔璃,身负极上乘的修道根骨,虽从未听说过甚么神仙志怪的故事,也没有什么修仙长生的心愿,年岁一到,竟被越衡宗的灵器法宝主动寻觅拐走。 这时一种玄妙的意象突然产生,越衡宗山门附近云雾水气忽然渐渐凝合,现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英俊挺拔,高冠博带,竟是个道人打扮,渊深难测的双眸中自有一股巍峨如岳的气度。更奇的是这人身形虽然似乎是水气凝成,但周身上下一道道金芒祥光莹彻,生意盎然。仿佛无数雾气消散的同时,又有无数微小的火星迸发,流转不息,活力无穷,暗含着这天地间成住坏空的至理。 道人举手一挥,身旁包裹着木愔璃的白芒化作一道晶莹华彩,再度变成二寸长的金色游鱼。这鱼儿打了个转,便钻进道人袖中不见。 道人看着尚在熟睡中的木愔璃,如无底幽潭的双眸也产生了三分温和之意。 然而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几道铜柱般的刺目白芒在青天白日闪过,一声这天地开辟以来从未有过的轰然巨响,突然迸发! 刹那间天星暗淡,日月无光,这四洲六海之宗,浮游于玄渊泽上,屹立三十六万载的越衡山门,竟好似如混冥大海中孤舟,飘摇浮动,仿佛随时要从这万里极空中坠落! 越衡宗各座山峰洞府中的修道人,不乏金丹修士,元婴真人;无论是行功打坐,还是驾云飞行;抑或悠然养性,赏花品茗,此时无不惊醒震骇。 至于这修道之士所豢养的灵禽走兽,湖中水族,也无不惊惶失措,肆意飞舞翻腾。 这英挺道人抬头望去,只见这惶惶青天,竟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痕,一点铄铄耀芒,看似晦涩混沌,却裹挟着似乎能够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穿透那天穹中的缝隙扑面而来。 这股伟力凝聚成一点,穿破天穹之后,却似饿狼闻到了鲜血的气息一般,不往别处去,直奔这四洲六海正中的玄渊泽上空、越衡宗山门所在。 道人面色凝重,心意一动,卷起长袖,无边云雾水气俱被裹挟,化作一道弥漫万里的宏大罡流升腾而起。同时一股锐芒无中生有,仿佛一股所向无前、融化一切的意志从这天地中抽离出来,宛如一道无形中的洪流,和云水罡流合二为一。 两股力量混合之后,似乎产生一种玄妙的反应,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威能何止提升了几十倍之多,凝练成一种青红交错的浩瀚气息,毫不避让的向那冲来的伟力锋芒迎击过去。 这分明是一道借助天地之力的高明神通,玄渊泽水域以这道人为中心,方圆十余万里的丙火、壬水之气一念之间尽数皆为其所用。更神妙的是,周遭的天地元气依旧和煦融融,性质稳定,没有半点五行错乱、灵机颠倒的痕迹。 只此一手,便知这道人的道行已经到了于返璞归醇、穷神知化的境地,所谓“修道之人”,修行至此,已近于道矣。 这道人并不停手,左手持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声。顿时山门之中玄光点点,亮成一片。 看这道人面容,他一字一顿,颂念之速并不算快。但每一字出口,随之便有一座山峰的峰顶现出一点明锐的光亮。奇怪的是,明明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千万座山峰却亮成一片。但仔细对比,每念出一个字,点亮一座山峰,一一对应,却又丝毫不差。好像他正在吟颂的身形,与山门众多山峰之间,产生时光流逝的割裂。 好像只是一转念的时间,越衡宗内所有浮在空中的山峰均已被点亮。这些亮色各不相同,葱白,靛青,绛紫,绯红,湖蓝,甚至黧黑,但相同的是一股圆全幽邃的意境。这全部的光华瞬间编织成一道罗网,化作一股刚韧沉雄的阵道意蕴。 这道意蕴瞬间投影于道人发出的那道磅礴一击,仿佛成为前者的有力后盾,将其威能又提升了十倍不止。 两道伟力轰然碰撞! 这一刹那中,这方天地好似在无尽轮回中陷入混沌,渡过无穷岁月。 这一刹那后,日月星辰,山河大地,居然立刻恢复原状。越衡宗一切宫、府、殿、阁,山、峰、洲、屿,好像并未有丝毫损伤。 此时一道不起眼的墨色斜斜刺过,仿佛这道人与那破天伟力交手的余波,斜斜撞击在一座巨峰的峰顶。此时各峰峰顶的光芒已经散去十之七八,那道刚健的阵道之力也若有若无,完全无力阻止这撞向山峰的一击。 这道人却恍若未觉,并未出手阻拦。 好在这股力量似乎并不强横,远不能与破天袭来的那股伟力相比。撞击在山峰上,“轰隆”一声,击碎一些山石,就此隐没不见,再也未曾掀起什么波澜。 这道人周身黑白二气缭绕,气息之强横,比出手之前强了万倍不止,四周土石地砖更是在不住崩散中。须知越衡宗诸峰一草一木皆有禁阵加持,叵论这山门重地,即便是数百位元婴真人合力,也伤不得一丝一毫。 可是此刻这道人周围的一切外物,却似吃不住压力一般,不断化为飞尘。 这道人显然是越衡宗的重要人物,无论如何没有毁坏自家山门的必要,这般景象,实则是他之法身受损,失却了先前粒粒圆满、刹刹圆融的意境,无法收束气机所致。 这道人的修为虽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和那破天而来的伟力争锋,却依旧略逊一筹,已然受了不轻损伤的样子。 只见他竟然面露茫然之色,好似对先前发生的事情十分疑惑。 木愔璃在他身边居然依旧酣睡,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就在异象方生,他准备出手干涉之时,早已顺手施展了一个极高明的“法界圆通”之术,保她无恙。木愔璃在道法界环之内,外界一切声色变幻,都与其毫无关系。 奇怪的是,方才极天之上越衡宗内,各峰,各殿,明明为这惊天异象所震骇的诸多修道人,此刻各自练功,出游,赏花,品茗,丝毫没有慌乱之意,仿佛回到了那异象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感谢 感谢又遇半天古月、碎片呆呆、书友20171228000600674、洞玄千缘打赏的100起点币。 感谢alloy123打赏的1000起点币。 已经26个粉丝了。感谢各位的打赏。 感谢本书的第一个弟子飞跃的狼。 更新情况 昨天3更,虽然字数不多,但是感觉不太好。 主要是作者还是习惯发布之前再看一遍吧,早晚的话,可以起床之后看一遍,晚饭之后看一遍。中午多了一更,总是会对思路造成干扰,感觉上午多了一件事情。 另外: 由于是新手,刚发文的时候有一些失误。楔子是放在正文发布的,这样主角第六章才出场,再加上节奏过慢,没有被提前签约也是意料之中的。虽然10万字申请签约24小时内就通过了,修改状态之后两天就来了推荐,但是来第一个推荐的时候终究已经14万字了。所以再三考虑在上架之前,还是多养一养,尝试着积累一些人气。顺便校尉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打磨情节和构思。 上架之前更新情况:如果是2000字章节,每天两更。如果是3000字章节,每天一更,在早上。 上架之后,每天至少两更。 虽然如此,还是要求推荐票。收藏。最近几天推荐票挺多的,每天都有五六十个人,投出200的推荐票。感谢坚持每天投推荐票的熟面孔:天道无心却有情、碗大的弓、进击的骑士、西门鱼、风暴号角、上境大德、呼啸的泡面、谙苑、空空、alloy123、妄言语等等。还有好多其他人记不起来了。 刚看了一下,昨天(29日)推荐票达到了76人次256票。这是除了发文前几天尝试发红包之外的历史最高数据了。感谢。 关于等级划分 第一章介绍的其实已经比较清楚了。 先过淬凡四关。 然后是真气境九重 然后是灵形境三重 然后是金丹境四重(第四重很特殊) 然后是元婴境四重(第四重很特殊) (空缺) 真君(近道,境界名暂不透露) 天尊(鼎足天地,达道,境界名暂不透露) 至于元婴四重和真君之间,只能说有一段极为特殊的道路。说出来就剧透了设定和大纲。只要知道中间还有其他划分,元婴四重不是打坐练功就可以随便往上升级的。 第一章 天外之机铸灵形(上) 越衡宗,南屏山,盘炉峰,一等英华洞府,双游洞。 一对尺许高的青铜彩纹养气炉分置于蒲团两侧,两股青烟打着旋儿轻轻腾跃。洞府四壁摆放的八株紫玉珊瑚光彩熠熠,使得洞中景物仿佛沐浴在月华之中。 除此之外,洞府中其他陈设其实颇为简易,不过石床,石几,石凳,一方蒲团,一汪水池而已,以及几枚玉简零零散散的洒落在地面上。洞府内侧有两道石门,想必是别有用途的暗室。 这简约的布置和清冷的明珠光华却相得益彰,反而衬托出一股渺渺的仙家意境。 但如有人进入洞府之中,必然能发现离地三丈之处,赫然还有一枚鸡子大小、深碧近墨的圆珠。此物晦暗无光,极不起眼,一眼扫过洞府很容易将其忽略了去。但是只要人在洞府之内,必然能够感受到一股奇异的不适感。用心体察,定能寻得这不适之感的源头,便是这无名之珠。 此珠晦暗无华不说,甚至没有玉质材料的晶莹润泽之意。反而沉郁滞涩,似乎与这洞府,甚至与这方天地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抬头望去,此珠附近透出点点亮光。这墨珠本不发光,细看竟是这洞府墙壁上被钻了一个洞,隐约看见外面天光透入。洞口大小,居然和尺许之外的这莫名之珠直径相当。 须知修道者洞府乃是自家的根本之地,和凡人寄居山水不同,一有异宝采光,二有地脉灵气周流,更需禁阵周密护持。绝无可能将修道密所,钻透孔洞,作成一个漏风的所在。再看那墙壁上孔洞边缘,细小石片斑驳脱落,没有半点修饰,不似人为。倒像是什么外力击穿了洞府,造成破坏。 归无咎端坐于洞府之中。虽是坐姿,不掩他面容英挺,腰椎笔直。 此时归无咎右手食指于空中虚叩,双唇紧闭,眉头之间拧成一道“川”字竖纹,仿佛遇到什么难以决断之事,无法下定决心。铜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变幻作各种奇态,仿佛正如他此时的心意一般,变幻迷离,莫衷一是。 不知过了多久,归无咎迷幻的双眸中渐渐凝成一点锋芒,由闪烁转为清晰,由纷乱化作刚健,似乎最终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断。 刹那间,如同飞龙点睛、神魄归元,他单薄的身躯中突然焕发出一种矫矫不群、锐意进取的意味。 走出这一步!十二年的约定,今日就是了结之时! “你是越衡宗的机缘,越衡宗也是你的机缘。” 匆匆十二载,铿锵之声,言犹在耳。 归无咎抬起头,深瞟了悬于头顶的那无名墨珠一眼,毅然转身,盘膝坐下。 他右手无名指上紫玉扳指光华一闪,手中已经现出一只琥珀色的小瓶。这扳指原来是一件卖相极佳的储物法器。 归无咎拔出瓶塞,一连往掌中倒出七枚丹丸。这丹药比龙眼略小,通体绯红,晶莹剔透。上面还有一层仿佛老树年轮般的致密纹理,远望之下倒似是浅浅的花纹。才一入手,一股熏然欲醉的异香扑鼻而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七枚丹丸吞入口中,面朝东南,敛息入定。 这一幕若让寻常修道之士看到,必定大为震骇。 此丹名为“碧梧纯元丹”,按照药理来说,本是真气境修士滋养肉身元气的绝品丹药。 然而此丹功效虽然较之任何同阶丹药都要强上三四分,但其主药“碧梧七叶草”本是好几味五品灵丹的主药,因此其炼制成本,比之功能相近的其他丹药高出何止数万倍。须知五品灵丹,可是元婴真人所使用的灵药。 数万倍的成本,只是强上三四分的药效,这“碧梧纯元丹”之华而不实,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碧梧纯元丹”另有一神奇之处,便是性质极其稳定,足以保存数万载而品貌不坏。因此在仙门之中,此丹渐渐失去了实用的价值,而是成为一种面值较大的通货,犹如凡间的金银一般。 归无咎一连吞服七枚“碧梧纯元丹”,好似俗世中把银票当做柴火干草,放入炉灶焚烧,端的惊世骇俗。 过了两三个时辰,归无咎全身气息鼓动,云霞蒸腾,脸色或青或白,或紫或红,变换不定。一袭长衫扑腾腾的鼓胀起来,浑然如鼓足了气的风箱一般,竟然是修行到了关键时刻。 整个洞府中的升腾不休的气流,裹挟着紫玉珊瑚散发出的柔和光线,腾冲东西,层回叠绕,仿佛怒龙吐息,煊赫非常。 修道者踏入仙途的第一步:易筋,锻骨,通脉,感气,号称”淬凡四关”。 这入门第一关,无论是越衡宗这样的玄门巨派,还是四五等的末流宗门,法门都是大同小异。与修道者个人资质也是关系不大,无论上智下愚,一年能破一关。四年功夫,便能跨过入门门槛,正式踏入修仙者的行列。 完成淬凡,正式踏入玄门大道后,依次便是真气境,灵形境,金丹境,元婴境。 修行到元婴境界,寿逾千载,就算在一二等的宗门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以说是天下之大,大可去得。至于元婴之后的境界,对于绝大多数修道者来讲都不甚了然。但是越衡宗的修士却隐约知晓此后要面临一重大抉择与分野。 又过了两个时辰,归无咎周身上下的气息鼓宕愈来愈足,如果说方才像是风箱蒸笼泄气,现在便直如海潮汹涌,气势极为骇人。 其实这些散露出来的只是七窍和毛孔中溢出的些许气息而已。归无咎四肢百骸之内,犹如惊涛拍岸,狂龙怒卷,上下激突,所受冲击力量更要强横百倍。然而这股强横力道尽数被这肉身藩篱所阻隔,不得泻出,只能如此循环往复。 到了这一步,眼前景象已经很是明朗。稍有经验的修道者都能够看出来,归无咎年的行功举动,赫然是修真第一境“真气境”修炼到第九重巅峰,尝试突破时显化出的“真气如潮”的异象。 归无咎,正在试图突破灵形境! 真正踏入仙途,门第底蕴的差距便显现出来。 “淬凡四关”之后紧接着便是真气九重。如那散修之辈与没落宗派,尽毕生之力,修炼到真气第九重圆满寻机破关,已经是出类拔萃了。其中的绝大多数,耗尽二百年寿元,也不过在真气七、八重境中打转。但若出身在入了品级的修仙宗门中,只要上有老师护持,自身灵根品阶又非下下,少则一甲子,多则百载,多半能勘破真气九重,踏入灵形境界。 而越衡宗的低辈弟子,却多半在二十年之内迈过真气境的关口。对于此辈而言,有一句俗语,叫做“廿年踏破九重关”。 修仙门派中法门之高下,资质之悬殊,竟至于斯。 但若以为修行之速无过于此,那也未必。这越衡宗内,有一处所在,尽是资质绝佳的修道种子,突破真气九重的之快,又远非“廿年踏破九重关”的寻常弟子可比! 因幼小时精血未凝,常人十岁左右方能入道。若用四载突破淬凡四关,再用二十载渡过真气九重,到了能够尝试突破灵形境界,至少也要三十四五。而眼见正在尝试突破灵形界关的青年归无咎,看他年龄明显不过二十上下。依照“廿年踏破九重关”的说法,此人要从娘胎里开始修炼,方才有这等神速。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知道越衡宗根底的人看来,归无咎的身份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越衡宗传承三十六万载,宗内有派,派内有家,传承千万代,纷纷杂杂如同一张大网,难以捋清头绪。 修道人生育后代,拥有上等灵根资质的几率远较凡人为高。越衡派作为四洲六海之主宰,所拥有的高阶修士数量比之第一等的宗门也要多了数十倍去,因此俨然就是一个极大的仙苗基地,最是不缺灵秀之才。 但越衡宗绝不满足于此。宗门内更有专职的游方长老,云游四洲六海之内,观气运,辩灵机,搜罗灵秀种子。四洲六海中的十大宗门以下,凡是发现四等之上的灵根资质者,一律不得私藏,层层递解,直至越衡宗内。 除此之外,越衡宗更有一异宝“食道灵鱼”,素来归本宗之主执掌。此物对那些英华内藏、璞玉浑金的绝代道种异常敏感。此等异才即便是金丹境、元婴境的长老也可能失察忽略,但却逃不过此宝法眼。此鱼在俗世间逡巡遨游,一发现此等人物,便被其拐进宗内。 这许多良才美质网罗过来,归于一处,名为冲霄阁。 冲霄阁中历来不过数十人规模,经历“淬凡四关”后,所修炼的真气境功法,竟然是从本门镇派秘法《通灵显化真形图》演化而来的《九元书》,此书堪称普天之下真气境功法之最。修习此功者,最快三年零六个月,便能跨过真气境,踏入灵形! 归无咎,正是冲霄阁弟子。 第二章 天外之机铸灵形(下) 冲霄阁在越衡宗的地位非同小可,俨然此宗制度之柱石。 越衡宗的根本之法,是一部诞生于三十六万载之前的秘法《通灵显化真形图》,此法实为无上妙诀,直指大道,堪称镇宗之本,立派之基。其余无数法门,皆为其旁支变化,注解演变,在修习本经的过程中所积累心得,熔成一家。 但是直接由领悟本经入手。了悟玄机证得大道,却难之又难。非有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者不能为之。 三十六万载以来,不依傍旁人,观览真经,突破至元婴境界的,不过数百人;初窥道韵,臻至元婴之上的大能境界的,不过十余人而已。有许多原本惊才绝艳、资质超卓的修道种子,竟止步于金丹之前,令人扼腕长叹。 因此,因袭前人转注之成法,是绝大多数越衡门人的选择,这是一条容易而务实的道路。但是凡事有利则有弊,既然承袭前人之路,也就难以突破前人桎梏。修习某一位前辈转注的功法,自身修为至多达到与这位前辈相当的境地,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超越。 如此一来,后来修士所修炼的“成法”是何品级,那就是决定其最终取得何等成就的最重要关口。意欲一窥大道,就必须修炼开辟道途的真君大能留下的功法。 越衡宗修士所选择的道途,由此可以分为三种。 若所修之法承袭自修炼到金丹、元婴境界的修士,这类弟子被称作“外府别传一脉”。此辈是越衡宗中的绝大多数,“廿年踏破九重关”,说的便是越衡宗“外府别传”的真气境弟子。 若所修之法传承自曾修炼至真君大能的修士,那其人的身份便是“内府真传一脉”;此辈人数极少,却是越衡宗传承至今的真正骨干。 若是不依傍旁人,直研《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意图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那便属于“求道一脉”。只是这一条路堪称万古绝径,人数之稀有,竟连“代不乏人”这四个字也当不起,譬如以眼下而论,越衡宗就并无一个“求道一脉”的弟子。 说起来,越衡宗创立之初,无有借鉴,其实人人均是“求道一脉”。或者说,现在的每一家所谓“内府”“外府”,都意味着曾经有一位立志于开拓道途的先辈屹立在前--所差别者不过在这条路上走了有多远而已。 一个矛盾由此产生了。须知所修之道愈加高深,所花费的修道外物就愈加庞大。那几乎绝迹的“求道一脉”也就罢了,修习内府真传秘法,意图一窥上境玄妙的弟子,所消耗的资源比之外府别传高出何止千万倍。 若让越衡宗的每一位弟子自行选择,那么毫无疑问,所有人必然只愿修持大能之辈走通道途传下的内府真传功法,无人愿意修持那止步于金丹、元婴境界的外府别传功法。现实当然不能如此。 冲霄阁便是因此而设。 冲霄阁中踏入灵形境界的弟子,在每隔三年一次的“真传铨选会”上优中选优,决出三甲,为真传弟子。 得了真传弟子名分,便能于本门十余家曾经臻至大能境界的道途中,选择最契合己身的一门,从此正式踏入“内府真传”之列。当然,也可选择走那求道之路。不过越衡宗内,已经三千余载没有人选择此路了。 此时归无咎的突破似乎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候。 洞府之内折冲反复的气息已经渐渐缓和了下来,气流略微淡薄,紫玉珊瑚散发的光华显得明亮许多,一时间朦胧隐耀,如雾中星火。然而归无咎虽然依旧是闭目凝坐的姿势,但眉宇不断有汗珠落下,显然绝不轻松。 外散的气息变弱,是因为其体内博大浑厚的元气进一步凝实所致。归无咎体内所遭受的压力其实陡然增加了数倍。原本狂涌不休的真气之潮似乎变成了浑浊厚实的泥沙,又如同一只精铁打造的扫帚不断冲刷着他的肉身,其中的痛苦超过俗世间任何酷刑。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如同泥沙般的真气进一步压缩,仿佛一团铁水,沿着归无咎周身百脉循环游动。所行走之处,筋脉肌肉隐隐现出裂痕。 但归无咎坐姿依旧端凝,脊背依旧提拔,仿佛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道途之中,灵根资质是重中之重,每一关,每一步无不体现。 就以现在归无咎由“真气九重”向灵形境界突破而言,周身积蓄的灵气先渐渐散发,汹涌澎湃;然后在渐渐凝练,最终化成元光。在凝练的过程中,这一团狂暴气息在体内游走,洗刷筋骨百脉,其中遭受的绝大痛苦便是一大难关。 上等资质的修道者,一息之间气行三十六周天,整个突破过程只需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以修道人的大毅力和经历了“淬凡四关”的肉身底子,并不难以渡过。但若是最低等的灵根资质,三十六息行气一周天,突破玄关便长至几天几夜,其中的痛苦绝不是肉体凡胎所能承受。 世间偶尔有那灵根低劣的修士,因意外机缘服用灵丹、灵草,竟能修行到真气九重境。此辈在试图侥幸突破灵形时,无不因为无法忍受痛苦而失败,严重的甚至血肉爆裂而死。 眼下归无咎体内的真气涌流进一步压缩凝实,却好似一只黑色的耗子在体内游走。这黑色的“耗子”移动速度可比真正的耗子迟缓多了,单以速度而论,比喻成一只未成年的小乌龟似乎更为恰当。 归无咎此时已圆睁双目,咬紧牙关,周身上下微微发颤。他原本面容颇为俊秀,此时却如罗汉怒目,狰狞可怖,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换作常人,恐怕此时早已昏死过去。 然而归无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跨过这一步,就将迎来命运的转折! 冲霄阁弟子理应是资质万中无一的天才,最低也是四品灵根。依眼下这归无咎的突破速度来看,气息凝练冲刷的过程长至数个时辰,推算下来,似乎灵根品质只有七、八品的样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先前洞府中种种气息已经消散无踪,归无咎体内真气进一步凝练,化作一枚龙眼大小的黑团在体内上下游动。在旁人看来,归无咎与寻常打坐入定无异。 实则到了此时,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这已经凝练到极致的黑色气息看起来极为安定,哪里还有半点狂暴肆虐之意?这团气息静静地绕着归无咎周天经脉行走,非但没有继续破坏他的肉身,反而不断溢出灵气,修复他受损的经脉肌肉。只要以心意牵引,导气归元,便可大功告成,成为一名灵形修士。 但是归无咎此时脸色煞白,双目似闭,两道微不可察的目光呆滞无神的看着前方,竟似乎在这数个时辰的苦熬中受了重创,精力耗尽,油尽灯枯。 眼看将要功败垂成的时刻,屋顶那格格不入的无名墨珠忽而飞跃下来,落在归无咎头顶,微微一颤,放出璀璨光华。 只听“叮”的一声,归无咎顿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只觉不但身体上伤痕尽数缓和,精神上所受创伤也如泉水洗净泥垢,没有半点踪影。 不但如此,心境更是进入一种万物皆空,诸尘不染的玄妙境界,仿佛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细细审视这具身体上的筋骨血肉,气脉轮转。这身躯中的每一点细微之处,血气丰润或贫瘠,肌理圆满或伤损,如平湖映月,纤毫毕现。 归无咎此时无心多想,以心意徐徐引导体内最后一小团凝练到极致的真气周游百脉。 这团真气缓慢的沿着二十八主脉游走,所到之处,经络血肉所受之伤一一修复,骨骼致密,肌肤莹洁。这团真气也渐渐随之愈来愈细,愈来愈小,最后宛如一只黄豆大小的小蝌蚪。而身躯上所蕴藏的精力生机却似乎愈来愈盛。 归无咎耐心十足,只要依旧能够感应得到这股微弱真气,便依旧运功驾驭,使之周游全身。 终于,这股真气流转了三千六百转之后,在沉入丹田的一刹那,化为虚无。这小心维持、意念导引的气息倏然消散后,归无咎只觉此身突然空空如也,一无所有,无气机,无血脉,无筋骨,无肌肉,无神意。内外通透,了无形迹。 归无咎双眸灵明洞彻,毫不慌乱。心无所住,动静安然。 归无咎在这在这物我息数归空的玄妙境界中不知盘桓了多久,像是三四个日夜,又像是三四个时辰,又仿佛只是三四个呼吸。 归无咎蓦然觉得自身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周身上下虽然依旧是空空荡荡,仿佛全然不存一般,但似乎多了一股生机盎然的味道,再也不是如同混冥般绝对的“无”。 铛! 有归于无,无中生有。 归无咎只觉耳边响起一道极洪亮的金钟之声,眼前光明大放,筋骨节节复生,血肉块块凝结,神意瞬间恢复到圆融至极的地步,仿佛一只水杯被注满清水,随时可能溢出。 丹田之中本已消散无形的气息陡然再次凝实,然后极速扩大,瞬间充盈全身。仿佛是一只小小的气泡被迅速的吹起来,紧紧贴在自己皮肤上。眨眼间自己四肢躯干,无不晶莹圆润,宝光隐隐,仿佛披了一件由溶溶月华所织成就的“膜”。 灵光覆照,形神朗耀,是谓灵形! 第三章 功成旧约引金符 几度辛苦,一番波折,归无咎终于有惊无险的破境成功,一步迈入灵形境中。 归无咎伸出左手,在右手手背上轻轻抚摸,果然感到双手上似乎套了一层非丝非棉的薄薄手套,触感奇异。如果此时脱下衣衫,赤身裸体,和寺庙道观中新打造的镀金铜像倒有三分相似。 过了片刻,归无咎似乎隐隐约约感到周身上下,包括那覆体灵光,均在自己掌控之中。试着入定调息一番,果然身上的金光异象渐渐消失,身形外貌与破境之前无二。 通常来说,突破灵形境界所产生的“灵光覆体”的异象,会维持一月左右。突破之初,新晋的灵形修士往往无法完整的掌握身躯中的灵形元光,只得任其自便,直到逐渐潜伏,收摄在体表之下。 自己突破未久就就达到了将元光收摄由心的地步 想到这里,归无咎长立而起,注视着方才破境过程中立下奇功无名墨珠。回想着这不可思议的奇遇,双眸中映射出他复杂的思绪。 七天之前。 那日归无咎如往常一般,正在洞府中用心修持。突然被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所惊醒,整个洞府也是摇摇欲坠。他自从进入越衡宗修行以来,从未经历如此巨变。 他睁开双眼,却惊愕的发现,苍穹之上,现出一个巨大裂痕,一股无法言喻的毁灭气息,从那裂缝中狂泄而出,径直朝着越衡宗的方向冲撞而来。 他当时正坐在洞府之内“看”到这一切,因为这整座盘炉峰仿佛瞬间变成一个透明的虚影,他的目光竟然能直透厚厚的山壁,看到整个天穹。随即,整个世界暗淡了下来,归无咎感觉像是在子夜的大海中不知漂浮了多久,才终于重见光明。 正当归无咎以为一切都恢复正常,正要出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变故时,一道光华迎面闪来撞击在盘炉峰上。整个盘炉峰一阵摇晃,竟然是一件异物将他所居住之峰打穿了一个洞,直入洞府之内。正是眼前这深绿近墨的无名之珠。 当归无咎看到这墨色圆珠的一瞬间,心神剧震。立刻宛如泥塑木雕,呆呆站立在原地。再也顾不得出门查问消息之事了。 归无咎完成真气九重的修行已有数月。若说道法通透,解真明澈,归无咎其实堪称这一辈冲霄阁弟子之冠。但是正因为归无咎颖悟超卓,冥冥中却感到自己功行仍有疏漏之处。这些疏漏之处极为细微隐秘,虽然眼下无碍于破镜灵形,但在日后的修行中必定会产生极为关键的影响。 所以这几个月他没有贸然尝试突破灵形,而是闭关入定,静心体悟,以冀完满自身,修补破绽。一连两三个月过去,小处虽有所得,但是距离大功告成还相当漫长。 可是当归无咎的目光接触到无名之珠的一刹那,不由心旌摇曳,意动神驰。这墨珠仿佛一面照见真我的明镜,自己修行中的种种不足,晦涩疏漏之处,如同白纸上的墨团,无比清晰,历历在目。 归无咎当时心意一动,忍不住默念一遍《九元书》,对其中的微言大义、种种玄妙瞬间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归无咎往常自负于此经早已尽通。然而当此珠映彻心灵时,归无咎方才知晓,就算是在见识上,自己也并未达到至善之境。 当时归无咎心底生出一种感觉,这心中念诵的《九元书》仿佛成了实体出现在面前,而自己的双手第一次真正“摸到”了这部经文的边缘,棱角,界限。 不但如此,体内气息蠢蠢欲动。竟然自行游走起来,其所循的经络方位均莫能知其奥妙,但觉随着体内真气流转,自己修行中的种种根基不足之处,飞快的得到弥补,宛如白卷上的墨点逐渐淡化,消散,最终变成洁白无瑕的融融一片。 这道神奇变故维持了三日三夜,归无咎只觉自身的真气九重境修为,竟然已经打磨的圆融无暇,再无半分缺憾。几乎有一种跃跃欲试,立刻就要尝试突破灵形境界的冲动。 这时他才回想起三日之前的惊人异象,于是急忙出府走访同门,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 孰料一连问了数位师兄弟,听了他的问题俱是一脸匪夷所思之色。诸人无不表示这些天一切如常,从未见过甚么天穹破裂、伟力冲击云云。更有一位师弟怀疑他行功失当,以至于产生种种幻色幻听,劝他求助于本门长老,治此心魔。归无咎不由哑然。 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形,使归无咎隐隐感到这墨珠之中藏着巨大的秘密,远远超出自己目前所能理解的范畴。但他修行日久,于心性上颇能自持,深知缘来无需避让,缘去不可强求。得到无名墨珠之助巩固根基之后,试图以神意操控此珠,却毫无反应。于是也不放在心上,一意做着冲击灵形的最后准备。 沐浴更衣,焚香静气,又过了三天三夜。直到数个时辰之前,将精神肉体气机都调整至最佳状态,归无咎这才服用丹药,正式开始尝试突破。未曾想方才在冲击灵形的过程中遇到险关,如非这无名墨珠在险要关头自动相助,后果极难预料。 实则归无咎以为,这墨珠前后两次相助自己是有着因果关联的。 由于资质特殊的原因,他破关灵形比同门要困难得多,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在刚完成真气九重的修行后,归无咎于自身情况有了充分的评估,自忖有了十足把握方才走出这一步。 然而七日之前这墨珠为他巩固提升之后,他隐隐感到这份看似难得的机缘将为其突破境界带来不可知变数。这也是他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的原因。 事实也正是如此,如果没有无名墨珠为他巩固根基,那破境的过程恐怕用不了这么久,自然也不会遭遇到神意涣散的危险。但若是无有此珠,同样是踏足灵形境界,所夯实的基础和未来的潜力恐怕会有着深远的差别。 归无咎微微一笑,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不必多考虑无用之事。摩挲着这浮游于半空中的无名墨珠,归无咎若有所思,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心意一动,这无名墨珠仿佛通灵一般,飞到了他的掌中。 归无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又一转念,这无名墨珠转眼不见,似乎从这洞府中消失。 突然“砰”地一声,无数丹药玉瓶、竹简卷轴、书册杂物凭空蹦出,呼啦啦的落在地上,倒像变了个戏法似的,瞬间开了一个杂货铺。 而戴在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扳指样貌的紫色宝物,赫然炸的粉碎。 突破灵形境界,归无咎感觉心神与此珠的联系陡然加深。于是尝试以意念操控此珠移动,果然获得成功。但是试图将其收藏于储物戒中,却无法成立。这无名墨珠似乎将要进入储物空间的一瞬间,那储物法器登时被炸的粉碎。 归无咎弯下腰,于那紫玉扳指爆裂后所倾泻于地上的“杂货摊”中轻轻拨弄,取出一物。 此物通体淡白,一尺长短,寸许粗细,四五分厚薄。似玉非玉,似木非木,似铁非铁。似玉笏而稍窄,似戒尺而稍短。一面甚为滑溜,除了一些淡淡的花纹与光泽,再无其余。另一面虽然色泽相同,但凹凸有致。仔细抚摸那凹陷的痕迹,似乎是疏密离合、庄重雄浑的四个古字:引诏金符。 归无咎面露复杂之色,似乎陷入了一段难忘的回忆。步入越衡宗的入道机缘,修道以来的种种甘苦,超脱凡俗的全部希望,似乎尽在这枚牌符之中。 良久,归无咎右手中灵形元光透出,将这块牌符折成两段。 归无咎折断此牌符之后,盘膝而坐,似乎在静静等候着什么。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洞府中安安静静,一切如常。 归无咎双眸中现出意外之色,随即起身在洞府中轻轻踱步,脸庞上那份突破灵形之后的从容惬意也陡然消失了。他嘴唇翕动,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如有擅长唇语的人倒是能分辨出归无咎自言自语的是三个字: 为什么? 第四章 半为同门半为师 茫茫海天之间,孤峰峭拔,云雾缭绕。一百零八座大山回环阵列,成苍龙之象。 其中艮位之上,有一宏伟山峦,名为南屏山。 一道瀑流从南屏山主峰碧云峰倾泻而下,喷雪奔雷,腾空振荡,如玉龙乱舞。聚成水流,沿着白莲峰、墨烟峰、盘炉峰等一路南下,直至第七峰紫雾峰方止,汇成方圆千丈的一泓深碧如黛。 现在正是卯时三刻,旭日初升,水面上亦泛起点点清光,滉漾不定。湖心深处隐隐约约有飞鸟栖息,只是为茫茫雾气所阻,看不得分明。唯有断断续续的清亮鹤唳与长喙啄水之声昭示着它们的存在。 湖边是一片半圆形宏阔道场,森严宁谧。此时隐隐约约可见近百个人影面向东方,盘膝而坐。若有深明道法之士,一眼便能看出天地间的灵机正在产生极其微妙的变化,眼前这些人实在服气餐霞,吐故纳新,炼化天地精气。 《原始经》有云:一气冥运,万物化生。 自上古以来,各家各派的修真法门如同天上繁星,不可胜计。 但修炼到练气驻形的圆满之境---金丹境之前,服食天地灵气都是修炼的最重要环节之一,所差者不过是法门精粗不一,高下有别。 越衡宗冲霄阁弟子迈过“淬凡四关”之后所修炼的《九元书》,由直指大道的根本经典《通灵显化真形图》演化而来,堪称真气境修行的至善法门。 修习这一功法者,要求每隔十四日,朝阳初升之时,采取一元之气在这十四日内徐徐炼化。如果过关,即为一转轮,十四日后依照生克变化,阴阳五行之次第,炼化第二道元气。如道法的领悟有所偏差,或心境有所错乱,或气机不能相续,则要多费上十四日功夫,重新来过。待天干之数一一遍历,历时一百四十天,十转轮首尾相续,可以突破一重真气之境。 如果每一步都未曾行差踏错,历时三年零六个月,便可令一名迈过“淬凡四关”、初踏仙途的修行者,修炼完真气九重,进而准备冲击灵形境界。这种以最快速度步入灵形的天才,又被称为“小自在境”修士。 失败的轮次愈少,自然意味着道法愈纯,领悟愈透。突破灵形境界后根基也就愈佳。 冲霄阁弟子灵根卓异,悟性也大都超凡,领悟这《九元书》的道法当然也不算困难。再者即便道法理解有未能尽圆之处,只要勇猛精进,多半也能够勉强破关。因此多数弟子只偶尔在有限的几个的转轮内偶遭小挫而已。 由古至今,十之六七的冲霄阁弟子均是能够把失败重修的轮次控制在十二次之内,用四年不到的时间完成真气九重的修行。即便偶有受挫较多的,失败的轮次也不会超过三分之一,历时五载得以完功。至于那所向披靡、以“小自在境”完成修行的卓异人物,也并不罕见。 半个时辰之后,天光遥遥,交映左右,随着“铛”的一声悠远钟声映彻山谷,众弟子皆从入定中醒来,昭示着今日的行功时间宣告结束。 道场上的个个身影长身而起,由静而动,错落有致,只是均还在道场中转悠,并不离去。 按照往日,行功时间一到,众位弟子各自自便。要么赶着回洞府修炼,要么钻研道册,交流心得,要不漫步山水,陶冶道心。更有关系要好的三三两两小聚一番,联络感情。只是今天不知何故,众人只在近处走动,却并不脱离道场范围。 片刻功夫,道场中的人物渐渐分开,分成两拨。 约莫二十余人汇成零散一片,这一群人看似年纪未满双十,有男有女,稀稀落落,有的相互致意攀谈,有的默然独立,有的悠悠漫步。边上的数个人影中,正中一个雄峻巍然,身量高大却气度谨严,在这群人中风度拔群。除了身旁不远处有二人似乎正相互攀谈外,其他人行走时有意无意的从他身边避过,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这一群人虽然表面看去互动交流还算频繁,但是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每一个人都像画卷中的一座山峰,构成一个峥嵘的个体,与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保持着广漠的距离。 另一拨人人数稍多,约莫三十余人,面貌明显要稚嫩一些,大约十六七岁上下。只见他们当中十余个围成一个半圆,将一人拱立当中。另有十余人三三两两站在周围,目光注视着这小圈子。看似来倒有些像茶馆里听评书的架势,只是那正中的“说书先生”也太年轻了些,赫然是个清秀俊逸、器宇轩昂的青年。 只听得一个声音道:“请教归师兄:师弟我行功时,无论哪一转轮,前三日道心通明,物我两忘;再三日淡漠枯寂,不得圆满;再三日外缘内扰,纷纭不定;最后二日心游万仞,难以复归于静。虽然屡次侥幸强行破关,但终究是道法有所偏差的征兆。如此下去指不定哪一道关口就要跌一跤。望师兄有以教我。” 说话的是一个眉目清明、鼻梁贯挺的素袍少年,这人面相极佳,若行走于坊市中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为之倾心。只是他一开口声音却显得软嫩,颇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 此刻他正站在的内圈的位置,被他称作“归师兄”的显然正是这位众人围在正中的青年。 那归师兄闻言笑道:“并不碍事。墨师弟深明行功时藏虚守空之理,只是用力过猛,犯了过犹不及的忌讳。须知真意往来无间断,知而不守是功夫。无法之法,是谓真法;不空之空,是谓真空。倘若用意过甚,守空反成守拙。领会到这一重要旨,必定能首尾无碍,一以贯之。” 这“墨师弟”面露感激之色,拱手一礼,不再说话,显然是在慢慢思索。 又有一位身材挺拔、面色白皙的少年问道:“请问归师兄,师弟我自今日起的十四日,行的是真气境第七重的庚金轮的功法。以往第四、五、六重境界时,每次均坚定己心,凝聚无俦锐气斩破此关。小弟自问心法无差,但不知为何历次破关竟有愈来愈难之感。若不寻得症结,恐怕今次未必能够顺利过关。” 这次“归师兄”尚未开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未必能够顺利过关,明明是一定不能过关。今年二月你的第六重庚金轮转到了第十四日子夜方才险险成功,谁又不知道了?若果真是每层境界愈来愈难,你这次有一成的把握能够一次成功吗?”说罢围观众人中响起一阵轻笑。 开口的是一个意态闲舒、轻轻把玩手中玉佩的圆脸少年。 提问的白面少年听他讥讽,却似乎并不生气,只是一笑作为回应。显然他们关系甚佳,并非真的语出刻薄,只是损友之间挖苦抢白罢了。从始至终,这白面少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围在众人当中的归师兄。 归师兄低头思索片刻,道:“庚金带煞,刚健为最。宁师弟以一股锐气迎之,道理上是不错的。只是法不外求,道不远人;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所谓锐气者,当是静心默念,体察自身灵明自性中的一点刚健之意,充实壮大。一味鼓勇直进,恐怕有其名而悖其实。” 这白面少年显然就是“宁师弟”了,闻言之后似乎有些愣神,好像这答案颇出他意料之外。 墨师弟、宁师弟二人之后,不断又有人向那围在正中的“归师兄”发问。所问的问题都是修道中的种种疑难。那归师兄来者不拒,一一决疑,少有窒碍。如非在场之人均口称其为“师兄”,这场景不免让人误以为是师生聚会,传道受业。 突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无咎师兄,我腰腿酸软,头晕眼花,金星乱冒,你说是《九元书》哪里练错了?” “腰腿酸软,头晕眼花”归无咎一沉吟,随即回过神来,抬首笑道:“谢师妹破境过关无往不利,《九元书》自然是不会练错的。师妹未曾领会怕是《食货书》中“衣食足则知礼”一章。想必是闲得无聊无人作弄,才到师兄这里无理取闹。”此语说完,四下里笑声不断。 问话的俨然是一个眉似新月、聘婷秀雅的少女。身着一袭黑衣,却收不住浑身上下跃跃欲试的好动气息,她翻了翻白眼,柔声道:“师兄嘴上可真是刻薄。师妹我只是看归师兄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呢。所以开个小小玩笑罢了。” 说起来,这归无咎在冲霄阁众弟子眼中算是一个奇人。 冲霄阁弟子一旦入门,四载过“淬凡”,至多五载过真气九重,定能进阶灵形,准备冲击“真元铨选大会”,一争那真传弟子之位。 而这归无咎,在进入冲霄阁前便因为意外机缘突破的“淬凡四关”,等若在起跑线上就领先了别人四年时间。可是他在真气境中却一连蹉跎一十二载,似乎至今尚未破境。和他同时入阁的那一批同门,修行最慢的也已经离开三载了。 《九元书》练了十二年,破了越衡宗立派三十六万载的一大记录。 第五章 启争只在旬月间 冲霄阁同门眼中,归无咎有三奇。 第一奇,打破了冲霄阁弟子《九元书》修行至多不超过五载的先例,困于此境一十二年。 如果是俗世小宗或散修之辈,休说十二载,就是一百二十载,也属寻常。可是对于一界英华之荟萃的冲霄阁,这便显得有些荒诞。 最常见的一种猜想是,归无咎的灵根品质其实颇低。《九元书》以十四日行功为一轮转,归无咎由于灵根低劣,运气炼真的速度无法企及,便需化一为二,为三,甚至为四,以二十八天、四十二天、甚至五十六天完成一轮转的功法。 这种猜想有一定依据,因为归无咎只是修行速度较其他人缓慢数倍而已,而非卡在某一关口长期不得突破。若此猜测为真,资质如此之差的弟子竟然被冲霄阁选中,倒也是一大奇闻。 第二奇,归无咎对于道法的理解极为深刻,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闲暇之际互相交流道法和修行理解,众人渐渐发现,这修行进境缓慢、似是灵根低劣的归无咎,于《九元书》的种种领悟,实在非同凡响,每每为同门排疑解难,指点迷津。 一开始有人以为,归无咎或确实有一二真知灼见,但不足为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或许他见识精到的地方,恰巧是他人所不足,因他好为人师,一来二去倒博得一个不小的名声。 更有人猜测,这归无咎灵根低劣,却是越衡宗某一位辈极重的长老的后裔,因此得以进入冲霄阁。未免遭人看低,于是从长辈处预先学得许多精妙见识,给自己安一个博学明道的光环,显露人前,不至被同辈耻笑。 不过但凡对冲霄阁的重要性有清醒认识的人,无不对此说嗤之以鼻。 直到三年之前的“真传铨选会”,一举夺得头名、晋升真传弟子的文晋元师兄,在与冲霄阁诸位师兄弟的告别宴上坦然相承,若无归无咎之助,自己决无法步步不差,以“小自在境”之资完成对《九元书》的修行。几个个月的修行时间倒是小事,但如若对道法的理解有所欠缺,自己是否能夺得这真传之试的第一还要两说。 文晋元此语,在冲霄阁上下引起震动。后来,连冲霄阁掌阁真人都渐渐默许阁中弟子,有修行疑难之处去请教归无咎。渐渐地,归无咎道法纯粹渐渐为众人所公认,竟几乎成为冲霄阁的代理教师。 至于这最后一奇么,便是其调用外物之多、身家之巨。冲霄阁弟子虽然身份显赫,供给丰厚,但是并未能如真传弟子那般,得到门中不计成本的培养。 而这归无咎,明明并无任何世家背景,许多人却见他肆意服用诸如四象合气丹、碧梧纯元丹之类的珍贵丹药,令人侧目。 这一行人在道场中晃悠了半个时辰之后,一道青濛之气裹挟着两片白云从碧云峰瀑流之中闪过,落在紫雾峰道场半空。 遁光显出一只鹤影,鹤背上显出一个方脸道人,此人头戴纯阳冠,峨冠博带,大袖飘飘,手持拂尘,腰上系着一只大红葫芦。身后随侍童子高举举着两座云罗混金伞。原来是冲霄阁掌阁真人周敏桢到了。 这周真人却并不从遁光中跃下,而是把手中拂尘一摇,顿时足下生出一座方圆百丈的八角楼台。二十四道玄拱玉柱围成一圈,角上各有一座精巧飞檐。更可见云气隐隐,芳草兰芝点缀其间,十分清奇瑰丽。 此时光华闪动,金台之上延伸出四道紫雩如同浮梯,直落在道场正中。 众位弟子更不迟疑,依次踏上那虹霓阶梯。 这倒不是这周真人处处彰显自己元婴真人气派。而是其人所修之功法奇异,一日之中除了子、午两个时辰之外,须头不顶星,足不履尘。因此每次出行不得不时时将云罗混金伞与落尘金台两件法宝随身携带。 不过片刻,周真人于金台上中庭主座坐定,庭下众弟子站成两列。细看这左右两班人影分布,归无咎位于左一列上首,身后大多是方才道场环绕提问的那一群人。那谢师妹在第三位上站定,只是她此时面容严肃,哪又半分古灵精怪的样貌。 右侧一列二十余人,自然便是方才冷冷清清、疏疏离离的那一拨了。 见人已到齐,周真人身后一名道童,举起一只玉磬轻轻敲击一下,发出一声清脆悠远之音。 众弟子拱手一礼,肃然而立,并无丝毫失礼。虽然他们均是天才横溢之辈,但若说将来定能修行到元婴境界,那也未必。 周真人横摆拂尘,开门见山道:“十日之后便是真传铨选之会,想必你们有消息灵通的已然知晓了。” 距离上一届真传铨选之会已有三年。每届法会只定在秋季举办,并不明确具体日期,但人人均知左右不过是在这月余时日。这是冲霄阁的头等大事,甚至冲霄阁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这三年的一争么? 听周真人此言,右列之人个个不露声色,显然无论是否提前得到消息,眼前这件事都算不上突然。好几人双眸中精芒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归无咎之下的这一班人,却似乎兴趣十足的样子。 周真人于场内扫了一眼,见右侧行列比上次中多了四人,曼声道:“唔,宁素尘,张炫隆,冯天星,宋平筌,你们四人也晋升了灵形境界。” 听得周真人唤其等之名,这四人中均是出列为礼。 其中宁素尘是一个长发披肩、凤目修眉的女子,在这四人中风采尤佳,颇有一股婉娩流逸的气度。 周真人解开腰间大红葫芦,拔开木塞,顿时酒香四溢。 痛饮了一口,周真人静静道:“想必没有人未过“返照”之关。那就作出决定吧。” 冲霄阁弟子晋升灵形之后、参与真传之会前,并不修习下一阶段功法。而是有一段时间调理功行,夯实基础。这一关被称为“返照”。这个过程少则数日,多则数月,全依各人资质而定。 因此冲霄阁的灵形境弟子,可以选择不参加自己晋升灵形后首届真传铨选会,等上三年时间。当然,机会只有一次。 右侧上首与归无咎相对而立的是一个头戴金冠,魁伟雄壮,气度恢弘的青年。他听得周真人发问,毫不疑问的第一个上前道:“弟子成不铭,决意一争真传之位。” 成不铭在两年以前成就灵形境,其实力隐隐约约为众人之首。真传弟子的三个名额,不出意外的话,他应当占了一个名额。 虽然多数弟子并不愿意暴露自家底细,但大致的高下仍可以从许多细微之处找到线索,从而分出大致高下。 首先《九元书》修行顺遂于否便是一个谁也瞒不过的标尺,谁用时较长,谁用时较短,众弟子之间无不暗自留心计算。 其次是平常多少会有一些同辈之间的斗力、论法、演术的比试。虽然这些通常都是针对修行中某一个较小的环节,但是管中窥豹,也能够见出高下。 成不铭是冲霄阁这一届灵形弟子中唯一一个一步不差,以“小自在境”修完《九元书》的灵形修士。平素论道演法,也不在任何人之下。 成不铭话音未落,他下首排行第二、第三的两名弟子同步抢出:“弟子乔修广,容常治,决意一争真传之位。” 除成不铭外,并无一人有把握敢说定能夺得一真传弟子之位。但乔修广、容常治也是众人心目中可能较高的二人。 乔修广人如其名,身材颇瘦削。但举手投足颇有几分峥嵘之气;容常治却青面薄唇,面色阴沉,动静间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傲意。 乔修广在真气六重丙火轮、真气八重戊土轮各多用了十四天的功夫;容常治却是在真气五重乙木轮、真气七重葵水轮遭遇小挫,均以三年六个月二十八天的完功速度并列众弟子第二。 周真人略一点头,这三人毫不迟疑的表态,也在他意料之中。 片刻,绝大多数弟子没有过多犹豫,纷纷出列: “弟子审玄永” “弟子甄少华” “弟子叶疏影” “弟子钟子昌” “决意一争真传之位!” 一时间,就连最近半载内成就灵形的张炫隆,冯天星,宋平筌三人,也是决意参加本届真传铨选之会。 作为越衡宗冲霄阁的弟子,不仅资质,心性也是不差的。 众人均知,尽管有一次放弃的机会,但修道之途中所遇到对手非此即彼,无人能绕开全部对手。唯有坚定信念,正面应战,才能赢得一线成道之机。承袭一家上等的外门别传,同样有很大机会成就金丹甚至元婴,但必定失却了追逐大道的机会。 本届中虽有成不铭这样的“小自在境”修士拦路,但历史上同一届中有两名、三名“小自在境”修士也是屡见不鲜。就如场内,归无咎下首曲伯玉、谢月屏二人,修行到真气八重,似乎尚未出过差池。如果不出意外,又将是下一届的两名“小自在境”修士。 就算是实力不算靠前,争夺真传机会渺茫的弟子,也无外乎尽力一试,不负本心而已,无故畏畏缩缩,反而让人看轻了去。 周真人见众弟子面对道途之争,无有半分迟疑,心下甚悦。抬首望去,尚有二人还未做出决定。 周真人也不催促,只是双帘微搭,静静等待。 约莫半刻,一个青白色襟裙束腰,秀目樱唇、长发及肩的青年女子纤足踏出,轻声道:“弟子宁素尘,愿意一争真传弟子之位。” 第六章 含苞菡萏新为邻 宁素尘其实年纪未满双十,但姿容端庄绰约,行动间有一股安娴淑静的从容韵味。再加上她身着一袭白裙,腰间绣两朵青莲,少了少女的青涩,给人的第一感却宛如二十四五。 排在这一列第三位的容常治见此情景,不由微微一哂。 冲霄阁众同门虽然表面上还算和睦,但是相互间作为竞争对手,无人不留意对手底细。譬如每人进阶时间的短长,根本隐瞒不住。 这宁素尘,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无人不知,她直到真气八重境修炼完成时仍是完满之资。半年之前,众人均以为她将是成不铭之后第二个“小自在境”灵形修士。 孰料她最终完成真气九重的时间,竟然比众人料定之日晚了四十二天。那就意味着,她在第九重境的修行中一连出了三处差错。 在多数人同门看来,本届除了成、乔、容三人,尚有宁素尘、钟子昌、染冬菱较为出色,乃是一个六进三的局面。但在乔修广、容常治二人心目中,宁素尘却是唯一的变数!钟子昌、染冬菱虽也较为出色,但还并不在乔、容二人眼中。 此时见宁素尘犹疑寡决的模样,容常治不由将此女看轻了几分,道途之争,首鼠两端,不是真人本色! 宁素尘出言之后,周掌阁虽仍是一副悠然模样,但场上所有人却把双目投向最后未表态的那人。 这人排在右班十五六位,圆脸黄袍,面容和善。这人似乎是吃不住压力,不得不出列道:“弟子于平日打磨功行中,嗯,自觉道法气机尚能进一步精纯精益,想必返照一关尚未完全渡过。弟子决意放弃资格,精修三载,参加下一届真传之会。”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偷偷瞥了座上周掌阁一眼,尴尬一笑。 自成不铭以下,右列诸人无不腹诽。这韩太康成就灵形已然九个多月,说什么返照一关尚未完全渡过,简直岂有此理。不过其人修习《九元书》历时四年八九个月,相对而言算是冲霄阁中资质较为靠后者。一时心怯不敢参加真传会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次不敢参加,三年之后迟早也躲不过去。如这等弟子,参加完真传法会,选择一较善的外府别传,也就是其最终归宿了。 所有人都已作出决定之后,周掌阁并不评判,道:“历来真传铨选之会,本阁真气境弟子也可随同旁观。尔等凭借各自的冲霄阁法器铭牌,可以去飞灵殿领一枚观会牌符。三年之后,你们之中的大多数也将亲身下场比试。旁观一次,想必多少也有些感触。” 闻得此言,归无咎下首的一些年轻弟子中,有不少面露兴奋之色。但也有入真气境三年以上的弟子,显然早知成例,并不惊讶。 至于另外二三十个淬凡四关的弟子,眼下并不在此处,真传铨选之会与他们还算遥远,倒不必为此分心。 真传铨选之事交代完毕,就在众弟子本以为今日集会就此散了时,周真人却道:“不忙,还有一件小事交代了便散了。”把手一伸,拽住身后一名道童的袖口,将其轻轻拉到自己身前。 众弟子大为惊异,抬头打量,原来这“道童”明眸善睐,娥眉琼鼻,樱桃小口,竟是个十岁上下、清丽可人的小女孩。只是她原本穿了一袭半大道袍站在周真人身后,多数人都并未在意。只有几个眼尖心细的弟子方才到奇怪,怎地今日周真人身边的随侍道童多了一个,而且颇不安分的样子。 只听周真人微笑道:“她名叫木愔璃,自今日起便是你们小师妹了。你们做师兄师姐的要多多相亲相爱。” 不过听得周真人这番说词,众人心底狐疑不但未释,反而更觉奇异。历来新进入冲霄阁的弟子,先用四年之功过那“淬凡四关”。经历这四年的熟识,到了能够一同修炼《九元书》时,自然就和阁中师兄师姐有了几分交情。从无冲霄阁阁主一一引荐的道理。 果然周真人又道:“她有些机缘,已经过了淬凡四关。半个月之后便同你们一齐修习《九元书》。” 众弟子心中一动,有几人更是把那目中余光瞥向归无咎。 冲霄阁所择的,都是未涉道途的至真至纯的修道种子。这从零开始的第一步,若踏的不够纯正坚实,接触了杂派功法,足以动摇根基。至少这数十年来,事先过了淬凡四关再入门的,就只听说过归无咎一个。 周真人面色和善,伸手指着右侧的这一列人,捉住木愔璃脑后的小辫子轻轻拽了一拽:“这些人虽是你的师兄师姐,但也无需有什么交情。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十日之后你多半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又指了指归无咎这一列:“这一群人要好好亲善。往后三年要和他们一起练功修行。若是得罪了他们,你这娃娃小胳膊小腿的,可打不过人家。到时候被人欺负哭鼻子,千万不要来寻老道,老道只管你们修行,不管你们打架。” 周真人为人亦庄亦谐,有时一派师长风范,有时出语诙谐,落拓不羁。他这一番言语看似戏言,但众弟子中有心思灵敏的,玩味出周真人实际上是暗示众弟子多照应这小丫头。心底不由啧啧称奇,细细审视这小女娃,暗道以后相熟了须得探问出她的来历。 突然见到这许多陌生人,木愔璃开始有些拘束。方才周掌阁与下面这些弟子交代真传会的事,她却自顾自玩弄道袍上的镶嵌的花花绿绿的珍珠。到了这一刻,她才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 木愔璃顺着周敏桢的指头,仔细端详的右侧一列人影,只觉得他们各个气度不凡。虽然相貌各异,衣着不同,但那一股坚如磐石的意蕴却十分相似。可是绝大多数人之间,却有一股生冷相斥的气息,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歪过脑袋,又扫视看了左侧这一列人,他们明显较为年轻一些,神色间的坦然自信之意与右边这一班人异曲同工,但却多了一股掩饰不住一股飞扬洒脱的韵味,蓬勃而有朝气,与自己在寨子里玩耍的时候也差不多。 与这一群人打交道似乎确实容易一些。木愔璃想到。 周真人想了一下,指着左侧下首道:“这人叫归无咎,以后你修行中遇到什么疑难找他便是。” 五六年前,冲霄阁中便有传闻,有一弟子修行缓慢却见道甚深。但周敏桢并不在意,毕竟冲霄阁本就是英华荟萃之地。直到三年前经文晋元郑重宣扬,归无咎声名鹊起之后,周真人方起了好奇之心,召之前来,暗含查问考较之意。 然而这一见之下,周真人大为震惊。这归无咎对于《九元书》道法理解的透彻洞明,几乎到了显微无间、应手圆净的地步,甚至不逊于自己这元婴境界的修士。 周真人自己,是经历了灵形、金丹、元婴境界的修行之后,时常审视自身道途,拨乱反正,弃假归真,站在今日的高度蓦然回首,才对真气境的功法《九元书》有了堪称至纯的理解。这本身才是真气境的归无咎,在修行之中就能够做到这一步,简直是匪夷所思。 修道到了金丹境、元婴境之后,道法愈来愈艰奇,愈来愈玄。悟道一关,本就是天意阻人道途。但是在最基础的真气境,道法望文生义,人人可解;练气按部就班,无人不能够踏足灵形;看起来似乎纵然小有窒涩也无伤大雅。 然而《九元书》别有玄机,其中道法领悟,不在至繁至难,而在至真至纯。很多时候你以为你已悟通透了,实则犹隔了薄薄一层纱。一点微妙差别,便是盘中之迷,似是之非。不但行功时便导致顺逆快慢的差别,一旦步入灵形之后,根基深浅、底蕴厚薄便会显出差距。 周真人甚至出言试探,这归无咎是否是那般人物。未曾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但周真人对归无咎反而更看重了一眼。自此以后,周真人便把真气境弟子排疑解难之事甩给了归无咎。 木愔璃睁大眼睛望去,左侧排在最前的是个身着云纹道袍,俊逸英挺的青年,只见他眉目清朗,双眸中透出一股率真通达之意,此时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好像察觉到自己的注视,转过头来,迎着自己好奇的眼神,冲自己微微一笑。 周真人略一沉吟,正在考虑如何措辞,不着痕迹的暗示归无咎扶助木愔璃修行稍微用心些。数日前掌门南宫真君的化身将这小丫头带到自己处,谕示将其在冲霄阁中妥善安置。 冲霄阁在越衡宗虽然重要,但选拔弟子均有专门长老负责,决不至于由掌门真君亲自插手。越衡宗掌门,修为早已到了那等境界,数百年没有动作也是常见之事。若是一有动静,必然上下震动。 虽然掌门只是一道化身来临,并且没有半句多余交代,但“妥善安置”的指示已经说明一切。周真人也不敢怠慢。 周真人言词酝酿妥当,抬头注视归无咎道:“归无咎,你” 周真人双目中陡然射出一道精光,把准备好的一番言语收回,以一种不确定的口气道:“归无咎,你已是灵形境界?” ps:木愔璃在楔子中有出场。 第七章 临别一樽乐游会 一阵惊呼从原本静谧无闻的玉阶下响起。 右侧灵形境的二十余人中,有数人猛然转过头去,凝视着归无咎。唯有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等五六人,稍露诧异之色后,旋即回复平静。 灵形初成,不免有“灵光覆体”的异象,就像一件由光线编织成的衣服裹在皮肤上,需要月余时间方能渐渐消散,回归体内。 在场的多数人不免充满疑问,这归无咎每十四天的练功采气,无一次缺席。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成就灵形的?何以竟无丝毫征兆显现?还有,这周真人的语气,竟然也不大确定的样子。 归无咎上前一步,对身旁审视眼光宛如未见,向周真人行了一礼,坦然道:“启禀真人,弟子已于昨日侥幸破关成功,进阶灵形。” 听得归无咎亲口证实,众弟子脸色异彩纷呈,似乎各有心思。 归无咎身后这一帮真气境弟子面色有的欣喜,有的释然,有的交头接耳,但大都是一种旁观的姿态,眉宇之间较为轻松。而右侧灵形境弟子,大都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冲霄阁破关真气境速度最慢的记录,终于截止在一十二年,算是终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悬念。 周真人面色虽然平淡,但内心的惊讶并不下于殿下这群弟子。 灵形境修士,即便是过了一个月的“灵光覆体”异象期,要探明底细也很是容易。那一道元光之壳即便隐于体表,对他这元婴修士而言也是昭若明星。 但是归无咎体内元光,竟是如透明蝉衣般薄薄的一层,自己方才险些忽略过去。只是到底是归无咎资质过差以至于元光羸弱,还是极度纯粹而近乎透明,自己一时间竟然也难以断定。 周真人略一沉吟,道:“你既已经突破灵形,却并未来到右边这一班,那是依旧以真气境弟子自居,未曾打算参与本届真传铨选之会了。” 归无咎洒然道:“在突破“返照”一关前贸然与会,弟子自认为希望渺茫。弟子愿在这十日之中稍作尝试,如果侥幸成功,再考虑是否一争真传之位。” 漫漫大道,与天争命。休说三年,就是一年的时间也是极为珍贵。归无咎有此回答,周真人并不意外。譬如上一届的头名文晋元,在法会开始前的七日成就灵形,竟一鼓作气用数日功夫突破“返照”关,压轴登台一举夺魁,在门中传为佳话。 周真人嘿了一声,道:“既然消磨了十二年功夫,又何差再多三载?成败暂且不论,如未能在大会上尽展所能,那将是一生道途之大憾。再说你若参加这届真传之会,那老道以后每隔十四天都要难免奔波,忒麻烦的很。” 周真人最后一句话虽然语含戏谑,但归无咎听出他诚心规劝之意,还是郑重行了一礼。道途本由自择,与师长无涉。周真人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也算是仁至义尽。 这也是因为归无咎对周真人确实有几分助力。 按理说,教导淬凡、真气境界的低辈修士,有一金丹修士亲临,足可保万无一失。 但是冲霄阁作为汇聚越衡宗真传种子的所在,为示郑重,冲霄阁阁主之位九年一值,由上玄宫元婴境界的资深长老轮流担任。 不仅如此,冲霄阁弟子每隔十四日的采元练功之日,掌阁真人均需亲自到场护持,为众弟子决议解难,指导修行。 须知元婴期修士每次闭关练功,长短并无定数。每隔十四日一出行,便意味着担任冲霄阁阁主的九年将彻底耽误自身修行,实在是上玄宫诸长老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 自从发现了归无咎这个异才,以后每隔十四日的采元练气之日,周真人竟然每每不至,细细数来,近三年来也就出现六七次而已,彻底做了个甩手掌柜。 在周真人看来,归无咎见解超卓,可惜《九元书》的修行轮次中断实在太多,气机的丰沛圆满,元光的强弱凝练,均会有所不足。如果沉住性子耐心打磨,臻于心体合一,未必没有机会冲击真传弟子之位。 但是仙家本就讲究因缘顺逆,是以他说话也只点到即止。 两件事情解决,又对木愔璃交代了几项事宜,周真人收了法宝,驾云而去。不多时,各位真气境年轻弟子也大多取出随身法器,陆续离开。 一个身着华袍,真气境七重修为的圆脸少年走过来,抚摸着手中一枚光洁玉佩,笑眯眯的道:“归师兄,你这十天可要加紧努力,争取突破了返照一关。” 归无咎笑道:“蓝师弟何以对为兄修为进境如此上心?” 这圆脸少年一脸认真道:“因为我看不清楚归师兄的底细。和看不清底细的人做对手是很麻烦的事。所以我希望归师兄尽早破了返照一关,好参加本届真传之会,千万不要滞留到三年以后。” 归无咎与真气境的诸多师弟师妹多半算是有半师之谊,此辈离开之际多半与归无咎一一告别。不多时,谢月屏取出一件棋盘状的飞行法器,站在上面冲归无咎坐了一个鬼脸,远远飞遁而去。 又过了一刻,日影偏移,此时已是晌午。此时真气境的低辈子弟已经走的干干净净。唯有小丫头木愔璃不知何故未曾离开,独自溜到道场边缘的湖边坐下,两只脚丫伸进湖水中划水戏耍。 奇怪的是,场中的灵形境弟子,并无一人离开,似乎达成了微妙的默契。片刻之后,二十余名灵形弟子逐渐靠拢,分成两列站立。 成不铭环视众人一眼,淡然道:“诸位同门并无一人离开,可见大家都想到了一起。” 一个身材魁梧的方脸青年大声道:“不错,真传法会之后,如无特殊机缘,在场的诸位师兄弟怕是难有再见之机了。这最后一次“乐游会”,捡日不如撞日,正合在今日完结!” 他肤色细腻犹如女子,但声音粗豪,倒像是是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震的众人耳膜嗡嗡作响。此人名为钟子昌,在场上灵形弟子中,除了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宁素尘外,也算是公认的实力靠前的人物。 乔修广语音轻柔淡定,透出一股从容舒适的韵味:“这三载以来,乐游会共是举办了九次。这紫雾峰道场本是我等修行之所,这最后一次乐游会回归此处,正是合九九归一之义。” 凡间翩翩公子、闺阁才女,宴席之后常有射覆猜谜,联诗集句的种种酒令比试,既为娱情,也是逞才。冲霄阁众灵形弟子也是如此,时隔数月有一小聚会,名为“乐游会”。通常是各弟子轮流做东,宴饮之余各显身手逞奇斗巧。 比试的内容以一小巧法术为基础,形式上千奇百怪,但宗旨总是显示修为的精深巧妙。 容常治冷然道:“那等无用虚文大可以免了,今日最后一会,无非真传铨选之前一试短长而已。如果无人自告奋勇当那出题之人,容某可就当仁不让了。” 十日之后的真传法会,将是在场之人命运的一大分野。这最后一次“乐游会”也多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窥探他人深浅虚实,本是应有之义。但是容常治将之赤裸裸的说出来,不免有些刺耳。当即好几个人皱眉不语。 韩太康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如容师弟这般做派,我们还成什么道?修什么仙?和凡俗间好勇斗狠的武夫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神通强了几十倍而已。此会既然叫做乐游会,而非演法会,武斗会,自然不能徒有虚名。再说若不能尽兴,谁有心思展露手段,供容师弟窥看呢?” 容常治冷哼一声,不与他争辩。这韩太康放弃本届真传法会,看似怯懦,但反而获得一种光棍地位。不止自己,在场任何人恐怕都无心与他纠缠。 又有一名仪态潇洒的青年道:“数年相伴,终有一别。就算是十日后双龙池上有一争,也无损于今朝话别之情。韩师兄所言极是,先尽兴,再谈其余。” 七八个人连声附和。也不知是真心认同,还是表面功夫。 韩太康环视众人一眼,狡黠一笑道:“众位师兄师弟有什么好东西,可别藏着掖着了。韩某当仁不让,贡献出十坛“雾帘绸”,诸位看着办吧。”说完把手一拂,腰间玉带中微光荡漾,十只一尺多高、麻布捆扎的藏青酒坛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股醉人馨香扑面而来,几乎凝如实质。 在场之人无不面露惊容,似乎被这韩太康的大手笔吓了一跳。“雾帘绸”在越衡宗可谓大名鼎鼎,堪称这四洲六海的第一仙酒。 钟子昌又惊又妒道:“本宗之内,即便是好这杯中之物的元婴真人,一年能得这“雾帘绸”也不过两三坛而已,韩师兄可真是好手笔。” 韩太康仍是笑眯眯的模样,不再言语。 一名头挽流苏髻,身着藕色花裙的青年女子轻笑道:“小妹从来承揽了整套行头差事,恕无其余好物奉上了。”右臂一抖,玉腕上银环放出光芒,登时一张足有三四丈长的青玉长案出现在众人面前,长案两侧乌木座墩不多不少,恰好是二十四个。 青案上每个座位之前,一台龙柄凤头壶,一张翠玉荷叶盘,一只青瓷压手杯,整整齐齐的排列。 第八章 玉珠落盘显神通(上) 宁素尘道:“小妹这里有一些百罗青叶果。”随即从储物法器中取出十余盘淡青发黄的异果。此果比龙眼略大,枝叶尚未尽去,表面尚有新鲜露水缓缓流淌。 “在下这里倒有一些水月琉璃乳。” “师弟我这里有一筐静明连珠藕。” “小妹此处有近百枚白龙草还丹。” …… 除了六七个清心寡欲的苦修士实在拿不出什么好物,在场之人均是取出不少珍藏。不一会儿,长案之上已是摆满了各种奇珍异果,无一不是天上少有,地下难见的珍馐。 冲霄阁弟子,多半是一家一族的精英种子。韩太康既然先声夺人,后来者如若过于寒酸,脸上也挂不住。 韩太康突然笑道:“归师兄身家不菲,人所共知。不知有什么稀罕之物,也好让我等沾沾光?” 这“乐游会”是灵形弟子的聚会。然而归无咎虽然是昨日方才破境,却并非第一次与会。他修行速度缓慢,二三载之前,在场的许多人还受过他的指点。这一辈人就算后来居上先晋阶灵形,也不好在他面前拿大。因此之前归无咎就是唯一一位真气境的与会者。 归无咎微微一笑,他虽然修行勤勉,但也不是苦行僧式的人物。当即手头一抖,每人座前均出现一个小碟,碟中方方正正,却是一块翡翠豆腐模样的物事。此物鲜鲜嫩嫩,清水四溢,一看便是食物一类。 归无咎笑道:“此物名为七宝水晶膏。饮酒之前先服用此膏,酒劲之醇厚增加十倍,又能千杯不醉。”众师弟妹大感奇异,此物他们也是仅闻其名,可称得上是所有酒鬼梦寐以求的佳佐。 往次的乐游会,饮宴不过是形式而已,均是简备一二。而眼前这架势,比起元婴真人的聚会,也是毫不逊色。 众人正要落席,归无咎环视在场之人,伸手一指道:“且慢。那里还有一位小客人。虽然只有十日相识之缘,也不好冷落了她。不知周掌阁将他托付给哪一位师弟了?”所指之人正是坐在湖边独自戏水的木愔璃。 众人互相张望后无不摇头。见无人“认领”,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周掌阁和众位真气境弟子各自离开,木愔璃却留在原地。她尚未修行,连驾驭最低等的飞行法器也是不能的。在场之人都以为周掌阁将她托付给了哪一位同门。 宁素尘美眸一闪,莲步轻移,走到木愔璃身边低语几句将她唤了过来,柔声问道:“木师妹为何没有随周掌阁一同离去?还是另有他人来接你?” 木愔璃眨了眨眼睛,道:“我的洞府在悬宕峰,听说与归师兄是邻居。周掌阁道,今日就由师兄带我回去。” 归无咎大感意外,没想到竟是落在自己头上。 木愔璃蹦蹦跳跳来到归无咎身边,可是这座位却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的位置了。一位头挽瑶台髻、身着明黄长裙的女子笑道:“木师妹不如过来,坐在姐姐身上。” 木愔璃歪过头去翻了翻白眼,并不答话。 宁素尘笑道:“秦师妹此言差矣。你在家哄骗四岁小弟的那一套言语,怎能用在木师妹身上?木师妹既踏入道途,可是咱们的正经同门。”说完手指一拂,取出一个座墩。 这座墩小巧玲珑,一看就是孩童所用。上面蒙了一层淡白绸缎,以精湛绣工绘着两只老虎扑击嬉戏,活灵活现。说是老虎,其实肥嘟嘟胖乎乎,巴掌大小,张嘴伸出鲜红舌头,和小猫也差不多。 韩太康瞥了一眼,见了这小座墩上的纹饰,忍不住道:“宁师妹,这墩子该不是你年幼时用的吧?想不到竟然是这种风格。” 宁素尘神色不变,淡然道:“韩师兄猜错了,此物是我前日里在山道上捡的。” 韩太康一脸古怪神色。木愔璃却似乎很喜欢这座墩上的图案,蹲下来回端详,又伸手摸了摸那两只小虎的脑袋,恋恋不舍的坐了上去。 “乐游会”至此才算正式开始,同门间相互祝酒不断,言笑晏晏。气氛很快就活络了起来。 木愔璃年纪虽然幼小,却慧心通透。这一群人明明早晨聚会时透露初一股疏离气息,此时却欢笑连连,一副交情很深的热络模样。木愔璃心中暗自有些鄙视,同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不过当她尝了几口席中珍果和一杯“雾帘绸”之后,心神完全就被美酒珍馐吸引了,自顾自的大吃大喝起来,其他人说些什么也完全不放在心上。有几个师姐要逗她说说话的,也一概被她以“嗯”“唔”应对,不多时就吃的肚皮滚圆,霞飞双颊。 在场之人也并非全都是毫无底线的虚情假意。如成不铭,从头到尾冷冷淡淡的,话语不多;乔修广容常治二人除了互相交流之外,便和几有限的数人攀谈两句。和归无咎搭话的人为数不少,但也不过是一应一答,简单明快。而以韩太康为首的七八人,却热情健谈,烘托起场上的热闹氛围。 就这样吃吃喝喝,过了大半个时辰。 似乎火候已足。 容常治突然将手中凤头壶重重一顿,沉声道:“也该进入正题了。”他这一下发作,将数人的攀谈突然打断,这几名弟子都是面色不豫。 韩太康笑道:“容师弟这般性急。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唔。韩某不才,愿意抛砖引玉,就算是出半个题目。” 他虽然面带笑意,但这几句话一出口,场间氛围顿时一变,好似将人从其乐融融的饮宴中抽离出来,置身于金鼓齐鸣的战场内。 这“雾帘绸”再滋味无穷,也喝不下去了。 众人心中盘算,这韩太康既然选择放弃参加真传大比,由他开头,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下各人无不赞同。 韩太康见众人应允,呵呵一笑,立刻大袖一挥,灵形元光隐隐而动,如长鲸吸水,引动幽明湖中溅起一道水线,如卷翠激玉一般朝自己面前洒来。这水线近身到韩太康周身五六尺的空中,并不落下,仿佛为莫名的力量所吸引,凝成一团,宛如一个晶莹无暇的水晶球。 少顷,这水晶球愈来愈扁,由球形而变成饼状,再由饼状变成一块直径二尺有余的玉盘。这玉盘表面光洁润滑,大醇无疵,更加之波光闪动,与真正的琉璃玉盘竟没有半点区别。 真气境修士晋阶灵形之后,一身真气转化为元光之力。二者相较,无论力量强弱还是掌控的精确程度,都无异于云泥之别。 韩太康笑道:“韩某说过,只出半个题目。以这翡翠罗盘为底子的小手段,总也有个十七八种吧。接下来这文章怎么做,就看众位师兄弟自由发挥了。” 不过数息功夫,一个头戴方巾,身着褐色单衣的青年,朗声道:“如果诸位师兄先行,恐怕没有小弟插手的机会。小弟不得不厚颜抢个先手,以图蒙混过关。诸位师兄看小弟这路数,可用则罢,不可用另起炉灶也无妨。” 此人名为审玄永,四年有余修完《九元书》,在众弟子中并不算拔尖。 众人微微一笑,这审玄永也算坦诚,他这番言语一半是自谦,一半也是实话。这等比试元光之力的较量,随着难度逐渐提高,如果后来者插不上手去,确实是一件尴尬事。 只是今日这“乐游会”演法较技的环节,和往日略有不同。如果第一个展露手段之人给出的起点太低,那在某种程度上说,这聚会就失去了意义。登时场上二十余道目光盯着审玄永,就看他是否知趣。 审玄永说完手腕一抖,湖中如喷泉上涌。他的举动和韩太康方才毫无区别,吸取幽明湖中一段活水。只是他动作简练,同时取水数量又要比韩太康少得多。这一团湖水转眼间凝成拳头大的一团水球,光华烨烨,灿若明珠。 成不铭喃喃道:“玉珠落盘么?以往确实未曾试过。” 审玄永微笑着朝众人一点头,随即反手一拨,就将指间水球抛向空中。看似浑不费力,但这水球却飞的极高,转瞬间就变成芝麻粒大小的一点,如非反射少许日光,凭目力几乎难以发现。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水球重新落下,一声脆响之后,不偏不倚地落在盘中,居然纹丝不动。由高速下坠到瞬间静止,给人的感觉没有半分突兀。 众人都是高声喝彩。 化水为盘,凝水作珠,将水珠弹起落在玉盘之中。这一手法看似简单,却暗含着精妙的操控技巧和元力把握。 首先这玉珠、玉盘都是清水凝结,并非真正的固体。如果操控之人技艺未臻入微之境,二者碰撞之后难免破碎开,炸成一团水流。而眼下“玉球”、“玉盘”非但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变形和裂纹都并未出现,完全保持着宛若坚冰的刚性。 难上加难的是,这玉球和玉盘既纯洁无暇,又凝若实体,那么其表面的光滑自然也和真正的冰球、冰盘一般无二。就算二者碰撞之下完好无损,只要稍有受力不均,就难免从盘中滑落出去。 第九章 玉珠落盘显神通(中) 审玄永所制的这枚水珠,赫然落在玉盘的正中心。牢牢定住,没有偏离半寸。 “玉珠落盘”之戏,乃是灵形修士考较功力纯粹程度的一项法术。往次的“乐游会”倒并未以此为题。 在通行规则中,所谓“玉盘”并非这样一张平整镜面,而是如真正盛放食物的盘子一般,浅底斜边中心凹陷,形成一个小小倾角,以免玉珠落盘之后滚出盘外。出手相试者也只考较刚柔之理,玉珠和玉盘撞击之后能够保持球体不碎,便算是过关了。 做到这个程度对于冲霄阁弟子来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因此增加难度是顺理成章的。 况且,以这玉珠为题暗藏了何等用意,在场之人均是见识过三年前的真传铨选的,心下无不雪亮。 审玄永这玉珠落处恰是玉盘正中,下一个出手之人若是没有一点小小心思,随意凝成一枚玉珠落于盘中,恐怕难以算作成功。审玄永虽然自谦并抢先出手,但也无形中设置了一点门槛。可见他并非没有一窥同门虚实的心思。 这样一来,众人添砖加瓦,到了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宁素尘、钟子昌、染冬菱六人出手时,多少能窥看到许多门道。 对于绝大多数同门而言,要夺取真传名位,等若是要斗败这六人中的四人。或者,成不铭可以除外。 稍等了片刻,就有人理清思路。一位黄面灰衫的青年名为计雪峰,毫不犹豫的跨出一步,如法炮制凝成一枚水球,朝半空中甩出。 水球落下之时,似乎角度有些倾斜,几乎就要落在玉盘外面。让人怀疑他是否大意之下失手了,还是本身功行有所不足。 一声微不可察的闷响之后,众人定睛一看,这水球稳稳落在玉盘北侧最边缘的部分,水球的重心和玉盘边缘完全重合,如果往外偏差一厘半分,就会滚落盘外。众人见此情景,鼓掌、彩声不断。计雪峰亦对在座同门一一拱手致意,面上微有得色。 只是这一次众人虽然叫好,但多半面色都有些微妙。容常治、钟子昌等人脸上更是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玩味笑意。 这等演法斗擂的游戏,后下场之人无非三个选择,要么自从承不及,坦率认输;要么照本宣科糊弄一遍,求一个无功无过;第三种选择么,便是抬高砝码,给后来者再将一军。 而计雪峰的作为却有些讨巧了,从视觉效果上看,他这枚水珠险之又险额落在玉盘边缘,似乎比珠子老老实实落在盘中的审玄永胜过一筹。 然而审玄永的水球其实是精确无比的落在玉盘正中心。中心和圆周相比,难度其实没有丝毫差别。从这个角度上看,计雪峰这一手有白占便宜的嫌疑。 不过计雪峰这次出手给了其他人更明确的构思,冯天星、宋平筌、张炫隆依次出手,完全模仿计雪峰的路数,将三枚水球落在玉盘的东、南、西三个方向。 冯天星等三人成就灵形较晚,突破“返照”一关也只是一两个月内的事情。眼前审玄永、计雪峰二人的手段他们自忖尚能施展,但保不齐谁又杀出来抬高了门槛,到时候他们便有可能插不上手去,那等于是白白丢了脸面。因此忙不迭的抢先出手了。 好在他们三人摆明了只是要讨个平手,并没有计雪峰那般占便宜的心思,虽无人喝彩,但众人均点头,表示过关。 冯天星三人也自知真传铨选之会上希望不大,不过是尽力一试,无愧于心而已。对于眼前这意味暧昧的最后一场“乐游会”也坦然的很。 眼见五枚玉珠分占五个方位落定,后来者就要费些思量了。 这盘中的特殊位置,除了中心点就是圆周了。这玉盘直径二尺有余,而各人凝结的水球径不过三寸。如果全部效法计雪峰、冯天星等人的做法,这玉盘边缘围成一圈,足够容得下二三十个玉珠。但无人愿意如此做。 冯天星三人的出手,没有半点遮遮掩掩,其实已经是坦承不及,只求一个依次过关便可。他三人成就灵形较晚,旁人也无法苛责。但下一位出手者如果还如法炮制,那就诚意欠奉了。 这时一个头挽单螺髻、身着紫色长裙,面容清丽的女子上前一步。她面容平和镇定,冲着诸位师兄弟淡淡一笑,把手一挥,广袖舞动,水珠如同碎玉飞驰,别有潇洒韵味。 此女正是染冬菱。 一眨眼的功夫,凝成的水球,迅速落下。 众人定睛一看,这水球赫然叠在审玄永那位于正中的水球上方,竟是个“珠上叠珠”。在场之人无不大声叫好。 珠上叠珠,就算力量极为精准,但下坠之时惯性太大,只要下方水球和玉盘稍稍振荡,立时就要失手。以众人的眼力足以看到,就在这两枚水球只差了毫厘就要相碰的当口,下坠的这枚水球迅速减速,然后轻轻“磕”在下方的水球上。只是这时机把握的极为巧妙,如果是真气境的低辈弟子,恐怕难以看出端倪。 这一下算是彻底给众人打开了思路,甄少华上前一步笑道:“染师姐别出机杼,果然巧妙。师弟我是个笨人,只能照本宣科了。”说罢挥手凝成一枚水珠,临空下坠,稳稳落在染冬菱的那枚水珠之上,成一个三珠叠加的态势。他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场之人眼前一亮,每叠加一珠,难度自然也算是有所提升,自己照猫画虎,也不算失了面子。当下六七个人连续出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叠出一支八子连串的冰糖葫芦。在这个过程中,一人出手,其余之人均收起先前的悠闲之貌,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落下的玉珠。 归无咎心头一动,这“乐游会”到此处才算到了精彩之处。 往常聚会,虽不免有人抱着炫耀技艺的心思,但总的来说还是当不得真的游戏。试题的难度也不会抬的太高,总以人人均能过关为限。而这最后一场“乐游会”,恐怕在场之人十有八九怀有刺探虚实之念。 作为真传铨选的前奏,这比试难免变成七实三虚,暗藏火花。这“珠上叠珠”的手法就可谓妙味无穷,心思之深让归无咎忍不住击节赞叹。 虽然一连七八人均看似毫不费力的做到了,但其中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如染冬菱和其余一二位较为出色之人,所操控的水珠在即将碰撞的刹那间,迅速趋于静止,“合”在盘中之珠的正上方。细微差别肉眼几乎无法辨别。 而功力稍差者却不敢如此,在两枚水珠还有三五分距离的时候就要收力。其中最弱的一人,在二珠相距还有寸许时就提前调整,即便是肉眼凡胎也可以看到一个较为突兀的减速过程。高下相形,判然分明。 如此一来,人人均能下场完成比试,表面上不至于失了面子或畏难而退;但有心之人又能从中又能从中窥测各人修为高下。这设计不可谓不精妙。 归无咎暗暗看了韩太康一眼,表面上看,“玉珠落盘”和“珠上叠珠”分别是审玄永和染冬菱的选择,但归无咎总觉得这一切都在韩太康预料之中。韩太康对归无咎投来的目光警觉的很,转过头来轻轻一笑,似乎意味深长。 接下来上场之人身着淡黄衣衫,身量高而挺拔。此人名为宫直文,冲场上之人略一点头,如法炮制凝成一枚水珠,继续这叠罗汉的戏码,四平八稳的送上这第九珠。 众人眼光锐利,这宫直文在两珠相距还有三分的时候提前收力,由动转静,轻轻放下。这份表现在下场过的众弟子中大约可以排在三四名之间。这份修为和大家事先对他实力的预估大致相同。 成不铭起身,上前一步。 还未上场的几个人均是心头一凛。在绝大多数人心目中,成不铭的实力当为众人之冠。以前这类演法之戏,他从来都是压轴出场的。如果他耍出什么新花样,将难度提高太多,未免搞的余下之人下不了台。 成不铭似乎了然众人心意,微微一点头,极为随意的凝成一枚水珠,显然并不打算节外生枝。他素来一副独往独行的气度,眼下却一反常态,似乎很是善解人意的样子。 正在成不铭将要出手的瞬间,容常治突然开口道:“数起于一而终于九。这玉盘上九珠相叠,已是极数。况且十日之后大家将要面对的那物,也不出于九数。如果成师兄依样施为,叠成一个十子葫芦,恐不为美。” 成不铭面无表情,停手思索了片刻,沉声道:“容师弟之言有理。” 未出手的弟子中,有三四人心中抱怨这容常治多管闲事。而出过手之人却没什么压力,反而暗藏几分好奇----这“珠上叠珠”已经难度颇高,如果要有所变化,倒要看看这成不铭到底有何手段。 成不铭动作利落之极,弹指如弓,这一枚水珠迅速飞跃出去。 这水珠飞的极高,但落的更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一点光芒由小而大,重新接近众人视野,悄无声息的落在九枚水珠之上,呈现一个十珠层叠的样貌。 众人面面相觑,这成不铭明明开口应下要有所创新,众人均想见识他的新奇手段。成不铭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容常治讶然道:“成师兄……” 语音未落,容常治面色忽然一变。 第十章 玉珠落盘显神通(下) 只见十枚竖直的水珠中,最下面那枚忽然破裂开来,化作一汪清水。这清水并不外流,转瞬间就和底下的玉盘水乳交融,化作盘身的一部分。在场之人眼光何等犀利,均已看出这玉盘略微变大了半分。 经此一变,上面九枚水珠顿时成了空中楼阁,往下坠落。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九子连珠稳稳站定在玉盘上,没有倒塌,更未破碎。 乔修广低喝一声“好”。容常治双目一缩,嘴唇微开,终究没有开口;余者除了韩太康面上溢出笑容之外,都默然不语。 其他人的“叠珠法”均是提前减速,轻轻贴在下方的水珠上,所差别者不过是提前量的多少。就这一点差别,已经能够分出高下。 而成不铭的这枚玉珠却是实打实的“撞”了上去,通过力量的传导将最下方一枚水珠击破,同时落下的九枚玉珠还要保持完好。这其中难度差别不啻于霄壤,显然成不铭力量运用已经到了妙绝毫巅的境地。 更神妙的是,底部这枚化成流水的水珠,恰好与韩太康制作的玉盘相互融合,说明这散乱的水势依然在成不铭的掌控之下。大多数人自忖易地而处,决计无法做到这个程度。 成不铭这一下算是给场上之人出了难题了。未上场的还有八人。稍稍迟疑了半柱香的功夫,竟然有三人同时站了起来。 这三人对望一眼,都有些意外。 三人分别是乔修广、宁素尘,和一名淡灰羽袍、名为封明城的弟子。 封明城在冲霄阁灵形弟子中修为不算最顶尖,为人也算练达坦然。他起身本是想自承不及,无须出手再试。 乔修广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却不肯就此罢手,仔细琢磨了成不铭的手法,暗忖自己勉力一试,有很大把握能够做到。于是他在心中推演了几遍,决意出手。见封明城、宁素尘二人同时起身,倒是一惊,莫非这二人也有把握做到这一步么? 其余弟子也是心头惊异,乔修广、宁素尘也就罢了,这封明城在众人中实力虽还算不错,但如果说也能复制这一手,那是决计难以相信的。 封明城见众人脸色,已知产生误会。正要开口解释,宁素尘抢先道:“成师兄出手的早了。小妹绝无轻视诸位师兄之意,但据实而论,成师兄的手段并非人人可以复制。” 众人均点头。宁素尘这番言语很公允,并不算对在场之人的贬低。 宁素尘续道:“这最后一次乐游会,总要人人都露一手才算圆满。成师兄虽然算是出了难题,但也不是无法可想。” 乔修广道:“愿闻宁师妹高见。” 宁素尘微笑道:“演法如作诗,或二句一转韵,或四句一转韵,或八句一转韵,或一韵到底,百句不易。成师兄方才露的这一手,可谓一韵之高潮,正到了转折时。小妹不才,讨个便宜,领了这转韵的第一句。”说罢皓腕一翻,纤纤素手中凝出一枚水珠。 在场之人都看她如何施为,只见宁素尘一反常态,并非将这水珠投向空中。而是反手一拍,一股绝强力道施展出来,如同机弩石炮一样,将手中水球朝着玉盘发射出去。 众人不解她所为何意,照这份声势,这水球击打在玉盘上,怕不是要将其击成粉碎。难道这宁素尘要毁了此题,另起炉灶?这可算不上什么高明主意。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眼前所见,仍然是一方圆盘,圆盘边缘立着四枚水珠,正中心九珠穿成一串,叠床架屋。和宁素尘出手之前,似乎毫无变化。这时候“波”的一声,幽明湖中泛起三尺多高的水花,似乎有人将石子投入水中。 审玄永当即赞道:“宁师妹这一韵转的妙极。”未下场的五六人更是对宁素尘露出和善笑意。 原来宁素尘这一击,乃是击向这一串中的第三珠。将此珠击落盘外落入湖中的同时,自己凝成的这枚水珠瞬间静止,取代了原先那枚玉珠的位置。由于速度极快,此珠上方五珠、下面二珠都很是安稳,没有半分摇晃坠落的痕迹。 赫然是一着“李代桃僵”。 平心而论,宁素尘展露的手段,比之成不铭固然稍有不如,论难度却在之前“珠上叠珠”的手法之上。另一方面,对自身信心不足的冯天星等人早已提前出手了,拖延到现在的这八人,无不有几分斤两,想要复制宁素尘的技法,不算困难。 成不铭,或者说真正的作俑者容常治,给未下场之人出了难题。而宁素尘及时抛出的这个台阶很是巧妙,化解了这个难题,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当下未出场的八人依次一一出手。这九连珠以“李代桃僵”之法试之,除了最上和最下两珠难度稍易之外,其余七珠均是难度相当。唯有轮到容常治出手时,他青色面容中隐约有几分不悦之意。他自忖很有把握复制成不铭的手段,却被宁素尘搅了局。 眼见所有人均已出手完毕,宁素尘突然道:“归师兄既已成就灵形,可有兴趣出手一试?” 她这一张口,所有人都是大感兴趣的看着归无咎。 归无咎往常应邀前来,因为自身只是真气境修为的缘故,只是旁观,并不出手。现在既然进阶灵形境,自然也当参与其中。 归无咎言笑道:“不必了。” 众人心道“果然如此”,如果归无咎现在下场,那么至少也是复制宁素尘的“李代桃僵”手法,以他刚刚踏入灵形境的修为来看,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归无咎续道:“这乐游会由韩师弟开头,由归某收蓬,倒也并不无不可。”说完大袖一卷,吸起一道水流。 先成球形,再变为盖,和韩太康所做的玉盘一般大小。“砰”地一声,往那玉盘上一压,将十四枚玉珠瞬间击的粉碎,紧接着如一副金铙相合,并未溢出一星半点水珠。然后卷成一个水球,弹回幽明湖中。 在场之人倒也有些意外,以归无咎并未突破“返照”一关的修为,能做到这一步,也算很不容易。此人灵形元光之纯粹,大在预料之上。 这一番小会,众人对同门的实力无不有了一份更清晰的认识。人人都觉有所收获,陆续告辞而去。过了一刻,道场诸人一走而空,仅剩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正是归无咎与木愔璃。 木愔璃方才看这一群人演示法术,津津有味。只是她与这些“师兄师姐”没有半点交情,所以心中虽然觉得神奇之极,也并不拍手呼喊。 归无咎笑问道:“木师妹是现下就要回府么?为兄本打算趁闲一游,日暮方归。你如果着急回府,我先用法器载你回去。” 木愔璃双手乱摇道:“不用。这里风景很好,比寨子里好多了。我就跟着师兄,快到天黑时再一起回去就是了。” 归无咎诧异道:“寨子?周掌阁如此在意木师妹,我还以为木师妹是本派哪一大家的后裔。” 木愔璃一嘟嘴道:“才不是。我是被一条怪鱼带到这里来的。还有,周老头哪里照顾我了?只不过听那怪鱼大叔的话而已,就像木笙叔叔听爹的话一样。” 归无咎蓦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这小丫头,惊讶道:“怪鱼?我猜木师妹加入越衡宗的机缘,就在这怪鱼上吧?” 木愔璃被他的反应吃了一惊,疑惑道:“怎么?莫非归师兄知道这怪鱼吗?” 归无咎神态微妙,点头叹息道:“也算是进入越衡宗的缘由吧。” 木愔璃却是不信之色,那怪鱼大叔明明说被这鱼儿寻到的人万中无一。怎么会恰巧归师兄也是如此?眯着双眼偷剽了归无咎一眼,问道:“归师兄是被什么样的怪鱼带到门中来的?” 归无咎笑着反问道:“木师妹呢?” 木愔璃撇了撇嘴,狡黠道:“归师兄你先说。” 归无咎顿了顿,盯着木愔璃的脸庞,缓慢的道:“一条两寸长的小金鱼。” 看着木愔璃瞪大眼睛,双手捂着小嘴的模样,归无咎心下了然。 木愔璃又道:“我是在睡觉的时候稀里糊涂就被带到天上来啦。归师兄你呢?” 归无咎面露回忆之色,轻轻道:“算是差不多吧。” 二人边说边走,转眼间来到了道场外的湖边。此时雾气早散,风翳净尽,澄彻如洗。山树倒影和洒落的阳光交融,如映碧流丹,烨烨浮动。 又过了一阵。 木愔璃看归无咎似乎有些神色郁郁,试探着问道:“归师兄是不是想起家人了?愔璃也想。可是怪鱼大叔说,已经托信给了族里亲眷,爹爹和族人们知道了我得到了大机缘,虽然会想念愔璃,但是心里更会为愔璃高兴。只要愔璃成了仙人,我们整个巨御族都会有好运气。” 归无咎又听木愔璃讲到“怪鱼大叔”,不由问道:“愔璃你说的怪鱼大叔是谁?” 木愔璃小手比划道:“那把我带过来的小金鱼,会听他的话,钻进他的袖子里,所以我这么叫他。怪鱼大叔很特别,很” 木愔璃皱着眉头,鼓起腮帮子,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想来想去却憋不出来。 “大!” 木愔璃大喊一声,倒把归无咎吓了一跳。 木愔璃吐了吐舌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解释道:“我是说,怪鱼大叔很大。好像比这山都大。” 看着归无咎脸上的笑意,连忙又道:“不是真的比山大,其实你们大人都差不多大,就是感觉比山还要大。” 归无咎嗤笑道:“大?或许是个大骗子也说不定。”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青山绿水间愈走愈远。 第十一章 旁引秘闻刺根底 两座险峰相峙,遥逾千丈。两峰之间,似乎有一道蛛丝般微不可察的痕迹相互勾连。走到近处方能发现,一根黢黑铁索,自一峰山道的尽头远远连接过去。自那铁索朝下望去,白茫茫灰蒙蒙深不见底,令人神魄为之撼动。 一个青衣素袍、白袜芒履的英挺青年,在这铁索上悠然前进。他身形虽然飘忽,但步履凝实,眼神幽邃,看似不但履险如夷,反而还心驰他处,若有所思的样子。 归无咎今日午后和木愔璃一起优游在外,静览山水之趣。观鹤飞燕返,听虫孑之鸣,直到日暮西陲,晚色蒸霞,才施施然踏上回程。 冲霄阁众位同门中,归无咎素来特立独行。 南屏山的白莲峰峰顶,是越衡宗灵禽青翼鸥的栖息之地,每日新曦微露,这些鸟儿便成群结队的从白莲峰上腾空而起,乘着弥漫云气向东北方向飞去,直落于紫雾峰幽明湖觅食。 每隔十四日的采元练功之日,当奇巧百出的的种种飞舟法器落在幽明湖畔时,归无咎从某只青翼鸥背上一跃而下,成了一道别致风景。 并非如一些同门所猜想的那样,归无咎不愿意花费精力祭炼飞行法器。也并非以“道法自然”故作姿态,不轻易动用道术外物。在归无咎看来,唯有修行到了与日月同长久、并天地而久大的境界,才是真正的得道逍遥。否则所谓的神通高明,只不过是窃取一丝天地伟力而已。既然如此,借助法器与顺着行程借助飞鸟,又有什么不同呢? 何况,那青鸟展翅的律动,雄浑遒劲中透露着逍遥的气息和自由的节奏,让归无咎很享受这种感觉。 将小丫头木愔璃丢在悬宕峰后,归无咎这才返回。 盘炉峰与悬宕峰虽然相邻,但并无山道相通,唯有一根千余丈长的铁索相连。现在,归无咎正在这铁索上信步而行。 其实归无咎对悬宕峰和这索道熟悉无比,因为其中留下了他十二年行走的印迹。此处本就是归无咎入门之初磨炼道心的选择,早先每次练功的归程,沿着铁索去感受那“如临深渊”的意境,也算是功课之一。 只是归无咎入门十八个月后成就真气一重之时,此物已毫无用处了。但这前十八个月所形成的习惯,他却一直保持。 千丈索道,转眼间已经走过了一大半。 昨日此时,归无咎正在犹疑决断之中。最终,他相信了开始的一点直觉,一步踏过,完成了修道途中的第一道关口--灵形境。虽然小有波折,但到底是有惊无险。但是此时归无咎却发现,似乎等待比决断更艰难。 昨日此时到现在的十二个时辰,似乎和修道以来的十二年也差不多。 “归师兄真是好兴致。” 耳边响起的清平质直的声音打断了归无咎的思绪。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然走到索道的尽头,三个人影正守候在这里。 左侧两人紧靠在一起,一人白袍玉带,身形清减,站立深渊之畔仿佛飘飘摇摇;另一人衣衫配饰明丽雍容,但青面挺鼻,目如鹰隼,和他的华贵衣着极不相称。另一人站在索道右侧,身如山峦,魁伟贞固,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却和左侧二人拉开丈许长的距离。 原来正是乔修广,容常治,和成不铭三人。 见到这三人,归无咎有些意外。他们之间可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冲霄阁一众师兄弟中,不论众人心底真实想法如何;至少从表面上看,归无咎和大多数人的关系还不错。一来,归无咎道法深湛,为真气境的诸位弟子排异解难,俨然冲霄阁的代理教师;二来,归无咎自身修行缓慢,似乎不大可能成为真传之会上的竞争对手。 但凡事总有例外。有人可以折节下问,就有人崖岸自高,怀才自负。冲霄阁中的二十余位灵形期弟子,其中的三分之二,在真气境修行《九元书》的过程中受到过归无咎的指点。但依然有那么几位,与归无咎没有什么交集。 可能是不需要,可能是不屑,也可能是家门深厚,自有名师。 眼前这三人毫无疑问就属于此类。事实上,成为同门八年有余,这三人中的任意一人和归无咎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就算是三四个时辰之前的“乐游会”宴席之上,彼此也没有几句攀谈。 此时这三人竟然联袂守在自己洞府门口,倒令归无咎莫测高深。 乔修广和容常治似乎家族牵连颇深,算得上是世交,一起走动也不奇怪。只是成不铭素来特立独行,与任何同门都交往不多,此刻也一并出现在这里,不知发生了何事。 归无咎行事向来直接,在索道尽头一跃而下,静静地道:“三位师弟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有什么见教就请说吧。” 没有交情,也就不必无谓的寒暄拉扯。 最左侧的白衣清瘦青年正是乔修广,他抬起头,直视归无咎双眼,缓缓道:“乔某想给归师兄讲一个故事,只是不知道归师兄有没有兴趣听。” 这一套开场白大出归无咎所料,他已然单刀直入,对方却依旧选择了绕指柔的功夫。略一思忖道:“归某洗耳恭听。” 乔修广当即娓娓道来,他声音低沉平滑,有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四千七百年前,冲霄阁中有一位弟子名为章祜。能够进入冲霄阁,自然资质和常人相比是不低的;但就同门之间而言,章祜此人似乎并不算卓越。最直观的证据是,这章祜堪堪用了四年零八个月方才成就灵形,在冲霄阁中算是排名较为靠后了。 不过这章祜倒也有几分奇处---其一对《九元书》的理解极为深湛,他自己修行进度虽然不佳,但颇能提点同门,印证道法;其二此人成就灵形时周身光华暗淡,若有若无,和寻常修士“灵光覆体”的异象大不相同。 尽管如此,这章祜却绝不在竞争真传弟子的热门人选之中。 果然,那一辈真传铨选之会开始之前,章祜选择放弃。其同门并不意外,因为以章祜的功底确实不足以与当时最卓越的几名弟子争锋。不但如此,在他同门的心目中,即便等上三年,章祜争得真传之位的希望同样渺茫。 然而到了真传铨选之会的那一天,主持法会的真人竟宣布本届法会只取前二为真传弟子。众与试弟子无不大惊,甚至有两三位颇有希望冲击真传的弟子,因为措手不及发挥失常。那次法会的最终结果,头名被当届向来一骑绝尘的一位天才人物获得,第二名大出众人所料,有一通常认为在四五位之间的弟子因为心境稳固,圆满发挥自身的水平,夺了真传之位。 余下的那个真传弟子名额,正是被章祜夺去。不但如此,这章祜位列本届第一真传,更排在在真传法会夺取前二的两名弟子之上。事后多方打探,这章祜的种种底细才为众所知。 章祜乃是二品上的灵根,堪称数千年难得一遇。可惜他天生阴阳之气相悖,五行之数不足,真气境的修行速度反而不如四五品灵根的修士。而且即便成就灵形境界,其人在灵形境中的实力也是大打折扣,以真传铨选会的选拔方式,绝无可能进入三甲之列。 越衡宗真传铨选之会的选拔方法虽极为神妙,但是造物之玄奇常常跳出常理之外。总有千万年一出的旷代异才,不在规矩权衡之中。偏偏以章祜的资质,若是一旦成就元婴三重,气机便能由逆归正,由乱生定,由损得益,成为万中无一的修道之才。 真传铨选之制是越衡宗传承的根基,不能轻破。但略不世出的超迈之才也不能错过。如果说直指大道的根本法门和最公平的竞争机制是维持越衡宗数十万载屹立的保障,那么那旷古凌今的绝世之才方是宗门变革与振兴的契机。越衡宗决不至于墨守成规,错失冥冥中的气运之机。 这等灵形境中先天受限、注定无法通过真传之试的异才,门中事先授下法诏。一旦凭借自身努力成就灵形,以灵光捏碎“引诏金符”,无需经那真传铨选之会,便会自动颁下掌门诏书,成就真传弟子。 同时每届选拔三人的规矩并不变动,因此通过真传铨选会的真传名额便少了一人。 这《引诏金符》的授予是非同小可之事,即便是宗内六殿十二阁的殿主、长老也无资格发布此诏,甚至其中资历较浅者还不清楚此诏的存在。有这个权力的,唯有数位超然在上的大能而已。 越衡宗掌门自然便是这数位大能之一,然而此辈未以正身显露人前已逾千载了,可见能够惊动其人的灵秀人物,是何等不凡。 据当时章祜身边的人说,他进阶灵形三日后,在洞府中以灵光捏碎一道牌符,片刻功夫,诏书飞临其府,顿时光明大放,祥光缭绕将之包裹,随后不见。据说这章祜最终于道途走的极远,成就元婴四重之上的星君之位,距离大能也只差一步而已。 如章祜这般一旦成就灵形,无需通过真传之试便自动获得资格的真传弟子,被称为“待诏真传”。 乔修广讲述完毕,静静的注视着归无咎。 第十二章 设谋争位水就虚 归无咎听乔修广讲完,神情显出几分古怪:“我明白三位的意思了。”抬首正视三人:“你们是想问我,是否如章祜一般,是所谓的待诏真传身份。” “待诏真传”四个字亲口从归无咎口中说出,连本来漫不经心的成不铭也抬起头来,观察归无咎的表情。 六道犀利目光注视着的归无咎面庞,归无咎却恍如未觉。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凝固。 良久,归无咎道:“章祜是章祜,归无咎是归无咎。三位师弟倒真是看得起我。”声调飘忽,似乎有些怅惘。 容常治接口道:“对于归师兄,我们不敢妄下断语。只是不敢看不起越衡宗数十万载的传承。” 归无咎眉毛一挑,明白了容常治话中之意。 若说世俗间的富贵之家、公侯望族子弟,有尸位素餐、欺世盗名之辈,也不足为奇。但越衡宗仙家巨派,冲霄阁又是立派之基,制度谨严非同小可,从未听说有哪一家势力能够滥竽充数,将资质不足的弟子塞入其中。那么自己困于真气境中十二载,又有种种异于他人之处,在有心人眼中就值得玩味了。 归无咎洒然道:“乔师弟言列举那章祜与众不同之处,其意所指,在下心中有数。” 归无咎举手轻拂袍袖,似乎在除去漫游浸染的灰尘,续道:“说到对《九元书》理解深湛云云,在下也不敢自谦,也就愧领了。但其他情况,归某和章祜似乎并不相同。章祜四年八个月成就灵形,固然稍慢,也在正常范围之内。和在真气境中渡过十二载的区区在下相比,恐怕不能相提并论吧?” 说到此处,归无咎仿佛自嘲般的一笑:“章祜成就灵形光华暗淡,而在下却是全然没有,不是连周掌阁也一时未察么?似也不尽相同。三位师弟多心了。” 容常治面色一缓,狐疑道:“那归师兄的意思是否认了?” 尽管归无咎言下之意已经说的很明白,但是事关重大,容常治不得不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复。不然无法回去交代。 冲霄阁弟子的来源,小半为派外遗珠,大多却是本门蓍旧之后。成、乔、容三人无一例外。其中容氏之先祖更是越衡宗十余万载之前的一位大能修士,族中近千年来晋升元婴境界的真人就不下五人。 今日午时“乐游会”一散,容常治赶回族中,与长辈言谈之间之间踌躇满志,以为宁素尘既不足虑,本届真传无非成不铭、乔修广与自己而已。 无意言及归无咎,此人昨日成就灵形却毫无征兆。本来不过作为谈资,孰料被一位名为容颐的族叔听闻,神色郑重。这人立刻将容常治叫住,详细询问事情经过。 容常治的这位族叔容颐虽然只是金丹修为,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得闻门中许多秘事。容氏一门对他也颇为倚重。见这位族叔面色郑重,容常治也不敢怠慢,将归无咎的种种事迹一一道出。 道法理解深湛却似乎灵根品级极低,成就灵形周身没有异象,在真气境中史无前例的修行一十二年容颐脸色愈加凝重,最终做出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却又合乎情理的猜测-----这归无咎极有可能是待诏真传! 越衡宗最近一位“待诏真传”章祜已然是四千七百年前的事了,而再往上追溯,就要到万年以前。而元婴真人的寿命也不过千年有余,是以知道这一桩秘闻的人极少。容氏一族除了容常治的这位族叔容颐因偶然机缘得知,其余之人均不知晓。 几人一番商议之下,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容家当家人物立刻被惊动。 如果这归无咎老实呆在真气境八九重也就罢了,就算他真是待诏真传,左右占的不过是下届真传法会的名额,与容氏毫无关系。 然而好巧不巧,这归无咎竟然于本届真传铨选会之前十天破境成功。若他是待诏真传一事为真,事情就有些棘手。 成不铭作为本届唯一一位“小自在境”修士,指望他在本届真传之会上马失前蹄,那是不切实际的。成不铭、归无咎如果占定两个位置,就算没有其他人杀出,乔修广和容常治势必也要被挤下一人。 乔、容二人资质虽然上佳,但要说真的能和上下数十届、上百位真传修士中的佼佼者,一同涉足那虚无缥缈的大道之争,其实还颇有不足。远的不说,三十届之内的真传子弟中,如成不铭这般的“小自在境”修士,至少便有六七位。 但是只要成就真传弟子,就能获得门中的大量资源倾斜,至少多出一位元婴修士不说,家族兴旺延续那也是应有之义。对于这一点,乔、容二家的定位倒也颇为务实准确。 乔、容二家向来同气连枝,紧急通气之下,决定最善之法莫过于正面探一探归无咎口风。如果归无咎果然是待诏真传,那么就要及时改弦易辙,让乔修广、容常治其中一人退出本届真传铨选之会,参加三年之后的竞争。就算下一届的曲伯玉、谢月屏等也非易于之辈,那也不过是力争而已,但总比被“待诏真传”直接夺去一个名额要好得多了。 成氏也是越衡宗内的一大望族,虽然并非如容氏一般的大能后裔,但眼下的实力却在乔、容二家之上。容氏向乔氏通报消息时,成不铭的三叔公成远昌真人正带着成不铭造访乔家家主,商讨一件要事。听闻此事经过后,成不铭出人意料的要求和乔修广、容常治二人同行,寻归无咎问个明白。 面对容常治的正面追问,归无咎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我是那待诏真传,二位师弟中想必有一位是要退出本届真传法会了。不过恕在下直言,就算蛰伏三载,下届之中除了曲伯玉,谢月屏,剩下的那个位置二位未必就能够如愿得到。” 归无咎平素里待人接物,颇有几分和光同尘的意味。现在突然词锋如此锐利,倒令三人有些诧异。 乔修广沉声道:“道心无畏并非不知变通。面对实际,趋利避害,犹如水之就下,同样也是颠扑不破的道理。今日我们前来只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至于如何抉择那是我们自家的事。归师兄如果不愿相告,我们也无话可说。” 第十三章 寓言还报假中真 归无咎点了点头,转而对着成不铭道:“乔师弟和容师弟的动机我能够理解。只是成师弟,你是本届唯一一位小自在境修士,就算真的只剩两个名额,你也是有几分把握的吧?顺路过来看热闹的?成师弟不是这样的人。” 成不铭衣袂随风轻动,丝毫不掩他身形之凝实。成不铭沉声道:“待诏真传,排名在与试弟子之上。” 归无咎哂道:“如果归某真的是待诏真传,就为了排名先后,成师弟打算卧薪尝胆,等上三年?” 成不铭默然无语。 归无咎道:“乔师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在下无以为报,也给三位师弟将一个故事。至于故事的主题么,与乔师弟相同。” 归无咎顿了顿,声音幽眇明净:“这章祜确然了得,但在追逐大道之途的过程中,终究不是未能走出最后一步么?待诏真传,诏不轻传,又怎么会无法结出善果呢?只是因为章祜是迄今最近的待诏修士,事迹在小范围内尚为人知,至于更久远的故事,得闻秘辛者就更少了。” “十五万年前,本门有一位弟子名为冷镜霄。这位入门时尚是垂髫少女,资质绝代,举世无匹。此女道法根基素来冠绝同门,绝无甚么灵形境中实力受限、难以通过选拔的弊端。按理说冷镜霄照常参与选拔即可,无须横生枝节。可是有一桩奇事---此女心生九窍,七情交感;拈花则易醉,落叶则伤情。在未曾走出那立道基、斩凡身的一步前,一身法力气机往往随着情绪变化忽强忽弱,周流不定。当时越衡宗掌门,因为怕这少女在考核当天万一发挥失常,使越衡宗二十多万年的规矩为难,竟因此降下金符,使她成为待诏真传。” “你们说奇也不奇?其实越衡宗内,凝神静心的功法宝物比比皆是,这位前代掌门只因万一之念,就降下金符,对这冷镜霄可真是着紧的过头了。这也算是历代待诏真传中最随意、最离奇的一人了。” 成不铭三人听归无咎一开口说起这与待诏真传相关的秘事,竟连成、乔、容三家也未曾与闻,不由有些诧异。不过听归无咎的口吻,这冷镜霄最终成就似乎在章祜之上,那么就当是最终成就大能之位的。 只不过本派三十六万载以来,成就此位的修士一共三十余位,无不大名鼎鼎,却并不记得有个名为冷镜霄的女修,当下三人皱眉不语。 归无咎也不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微笑着说出几个字:“玄虚明道妙鸿天尊。” 成不铭三人面色陡变。 乔修广皱眉道:“提及祖师名讳,未免不敬。” 越衡宗立派三十六万载以来,证得大能之位的修士共三十余人,其中掌门之位更是无一例外由此辈担任,至今已十二代。 大能之位,号称“真君”,返璞归醇,合真近道。只是,“近于道”和“达于道”到底还是有差别的。真君大能,距离真正道周天地的逍遥境界,还差那最后一步。这最后一步只知道有个名目叫“斩天人二分”。至于具体是何奥妙法门,却不是低辈修士所能知晓。 越衡宗十二代掌门,只有初代、二代、四代、七代、十代五位掌门能够以道统相传,号称初祖、二祖、三祖、四祖、五祖,是越衡宗仅有的五位走出最后一步、踏足无上道境的大神通之士。 即便证得真君大能之位,后辈门人也只以“某某真君”称之,并不避讳其名,以示未离人道之列。唯有进一步攀登无上至境,位列“天尊”,其人便不再是这方天地的附庸,而是真正鼎立三才,与天地日月同周。这等人物,其成道前的姓氏名讳也为大众所避,只敬称其道号而已。天长日久,此辈真名反而渐渐遗忘,直至无人想起。 这冷镜霄,正是七代掌门、越衡四祖,玄虚明道妙鸿天尊的俗家姓名。如今是否在此界之中也无人知晓,只是越衡宗中和堂正殿内设有牌位,香火供奉不断。 成不铭三人暗暗品味归无咎所讲的这个故事,仍然摸不清楚他是何用意。 “没其他意思,只是告诉三位师弟,你们并不是第一个问我这种问题的人。” 归无咎微笑:“这算是所见略同吧?当初文晋元师兄宣扬了我的虚名,周掌阁召我相见,讨论了一些《九元书》中的种种问题,不知为何有了这分猜测。于是先后对我讲了三个故事,章祜,妙鸿天尊,还有另外一位异人。实际是暗中询问我是否待诏真传弟子。” 看着成不铭、容常治等阴晴不定的面色,归无咎笑道:“周掌阁毕竟为一阁执掌,见识较之于诸世家似乎更为广博。这些先辈趣闻,我与乔师弟以一换一,也算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微妙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归无咎突然道:“容师弟要在下给出明确的答案,其实也未尝不可。在下手中确实有一枚引诏金符。” 听闻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三人,猛地身躯一震!就连空气都腾然一热,仿佛被丹炉中泻出的烈焰所缭绕。 归无咎悠然续道:“昨日在下成就灵形之后便捏碎牌符,但是并未有如容师弟所说的什么诏书飞临洞府,祥光大放云云。你看,师兄我今日在外云游一日,兴尽而归,还不是一切如常。可见在下并非那劳什子待诏真传。师弟三人是多心了。” 容常治听归无咎如此说,面色一松。既然归无咎亲口否认,本届真传之会,仍然是自己三人囊中之物,事先种种预案,算是虚惊一场。 既然弄清楚了事情真相,这三人也无心逗留。指望归无咎留自己三人入府喝杯茶那也是不可能的。否则,双方刚才这番交谈中所说的话,恐怕比相识以来的总和还要多几十倍。现在早就该在其洞府中,而不是枯站在外面。 乔修广一拱手道:“此番叨扰归师兄了。” 容常治念动口诀,召出一只十余丈长短,龟首蛇身、通体赤色的法舟。三人一跃而上,转瞬间便化作微微一点残影。修士到了灵形境界便可驾元光而行,不过大家弟子素来身家豪阔,行事自有派头。至于归无咎最终这段话,他们只当是开个小小玩笑吓他们一吓,也并未多想。 归无咎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孤零零站立了许久,似乎有些出神。 第十四章 明台返照正道心(上) 良久,归无咎缓慢走到洞府大门,一步迈入。 随手往养气铜炉中投入一枚“静魂香”,静中养元,归无咎纷纭复杂的心绪渐渐平定下来。 回想这一日发生的种种事态,归无咎突然意识到,自身的心性修持距离圆满之境还有极远的距离。 这十二年种种修行经历也在他心头流淌而过。 以自己的灵根品质,就算对玄理的领悟没有丝毫阻滞,修行《九元书》所需要的时间也要比寻常弟子多出四五倍。旁人需要三年六个月,自己就需要将近十八年;而当初那人给自己的时间期限,是二十年。 但是归无咎未曾有气馁之意,苦心孤诣、精勤不二,最终仅用十二年,便完成了真气九重的全部修行,比预想的进度快了足足三分之一。 随着时间推移,归无咎修行进度缓慢、似乎灵根品质颇低的情况为众人所知。面对同门种种异样眼色,腹诽狐疑,归无咎始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过吾守吾常,吾修吾道尔,旁人何足道哉?颇有几分穷困之中闲庭信步的意味。 再后来,归无咎道法深湛为众人所知,为文晋元所宣扬,为周掌阁所推重,几乎成为冲霄阁真气境弟子的半个老师。至少表面上,大多数人对自己都颇为敬重。境遇变化,倨而后恭,归无咎的清净之心也并未因此起了一丝涟漪。 因此,归无咎一向以为:自己的心性修持算是极为不错的。 但经历了这一整天的等候,归无咎才知道大错特错。绝不是自己真的修到了一颗百折不回、万变不穷的坚凝道心,而是那一枚牌符----就像一颗定心丸一样,让自己能够足够淡泊的面对那些小小荣辱罢了。 至于那修行的勤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昨日那倚仗了十二年的根本之物遽然失效,自己不免起了患得患失之念。 归无咎突然升起一种明悟:唯有在生死之间、得失之间无所畏惧,才是真正的道心圆融。 大道之争,道念之立,绝不是有几分苦恒之心、坚持不懈就能够成就的。否则,凡夫俗子中的农夫力役,十有八九都是吃苦耐劳的。莫非修道之人,心性连此辈也不如么? 所谓道心,其实就是一种拷问,问你是否敢于赌上全部,去追寻那茫茫中的一丝机缘。 修道之路,决不是等待别人施舍机会,而必须主动去争取!自己虽然在真气境滞留了十二年,但是相较于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修士,自己的进度依然是领先的。而十日之后的真传铨选之会,也同样是自己奋力一搏的舞台。 良机过后再难求,大道在前人必争。 悟通这一层,归无咎似乎感到掩蔽灵台的淡淡云雾逐渐消散了,低头拾起那碎成两截的牌符,随手投入了铜炉中。随着一道青色火苗窜起,渐渐化为灰烬。 当务之急,是利用有限的时间,过了“返照”关。未过此关的灵形修士通常难以完全发挥自身潜力,争夺三甲也就无从谈起。 历来冲霄阁灵形弟子突破此关,采用的是“故境重游”之法。和真气境弟子一道,重修《九元书》中自己曾经有所阻滞碍难的轮次。这番举动等于站在了更高的山峰上回首走过的道路,对其中的曲直、利弊、得失自然能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一旦节节贯通,灵形元光自然臻于驯熟之境。 但是归无咎却并不打算采取此法。 归无咎在洞府正中央的水池边洗了洗手,然后自一枚碧绿纳物戒中取出笔墨纸砚铺在石桌上。说是“纸”,其实是一道空白的卷轴,高约尺半,完全打开之后长度怕不有数丈,只是卷束大半,只打开三尺长短铺满桌面。 服下丹药,一边研墨,一边暗暗调息。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归无咎心神已至最为澄澈的状态,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 他身躯挺立如苍松,提笔的右手腕力运转,一钩,一撇,银钩铁划,赫然是一个“九”字。辗转延续,又是一个“元”字。白卷右侧抬头顿时浮现出两个大字:----“九元”。 这两字之后,归无咎陡然加快了书写的速度,一行工整的小字随即如行云流水般笔直浮现:“九元之道,无相无形,感于自然,而有动静。” 转而一提袖,书写到第二行:“虚生于有,有生于无,无为之始,有为之母。”如此每行四句,奋笔疾书。 由于幼年经历的原因,归无咎书法甚佳,笔锋醇和素雅中透出峻拔苍郁,超然通脱中溢出昳丽谐美,若在俗世中,单凭这手字,也算是一方名家了,至少衣食无忧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奇怪的是,每写四句,归无咎便留下大段空白。作为“留白”也实在太多了些,于书道的谋篇布局而言,倒是有些不协调。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黑白交错的小字的数丈长卷铺在地上。看那长卷上最后一个段落,是“总诀”二字。其下文字却并非四字成句的格式。字迹随着归无咎的笔锋流淌而出:“太和所谓道,中涵沉浮、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其来也几微易简,其究也广大坚固,是谓修真之基,成丹之祖。” 最后这个“祖”字的一横落定,归无咎长舒一口气,将笔放下。 归无咎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将真气境修行的功法《九元书》默写出来。 上下扫视片刻,归无咎一揽袖,将笔墨俱收了。随后仿佛变戏法似的,手中换持了一枝筷子粗细的袖珍小笔。石桌上原来的琴纹抄手砚也不见了,变成了一只小巧朴素的圆三足砚。 砚台中并非墨汁,而是鲜美刺目的大红朱砂。 归无咎沉思片刻,细笔蘸红。 左手慢慢卷起手中长卷,直至长卷正中“丁火柔中,内性昭融,旺而不烈,衰而不穷”一行。归无咎于正文右侧的大片留白中以小得多的字体朱笔手书:“戊子,七月,阴某问:” 归无咎自身修行虽缓,但那是卡在灵机运转的速度上。对于道法领悟一环可谓至臻高妙,旁人万难企及。这数年来为同门排疑决难,从来对答如流。但归无咎并未以此自得,反而心中渐渐产生一个疑虑:他们,为何有如此多的疑问? 按照常理来说,真气境是漫漫修真途中的第一步,道术简易,不涉玄机。纵观各家各派的修行之法,无不是循规蹈矩的呼吸吐纳、引导存思一流的功夫。对于道法理解上的知见障,至少也是金丹境以后的事情,绝不应该出现在这最基础的环节中。 第十五章 明台返照正道心(下) 《九元书》竟能在真气境中因道法理解不纯生出种种障碍,堪称天下异数。以冲霄阁弟子资质之佳,也不能完全免除。 归无咎就此疑问请教于周掌阁,周掌阁言道,世俗中的真气境功法均是形而下的粗浅功法,自然没有疑难,按部就班的修行即可。而《九元书》脱胎于直指大道的无上秘典《通灵显化真形图》,内中已有大道轮廓、上法雏形,在知见上存有疑难也是应有之义。 归无咎起初也以为然。但是随着完整的修完真气九重之后,归无咎隐隐感到,许多同门产生的各类疑难问题,看似隔如参商,但是其中隐含着奇特的关联。自己有几次似乎灵光一闪抓到了什么,但转眼间又无迹可寻。 也不知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展开的长卷空白处已是朱红片片,密密麻麻的小字布满缝隙,全部记载的是同门曾经向归无咎问过的种种问题,以附录的形式缀于正文旁边。 这就是归无咎的底气所在! 在那眼界浅薄之人看来,归无咎在冲霄阁中好为人师,不过是露才扬己以邀虚誉。即便有些见识的,也多半是猜测这归无咎自知大道无望,故而广结善缘以为退路。他们哪里能够明白归无咎的真正用意。 归无咎心中一笑:道途争锋,一朝一夕也是无限宝贵的。自己可没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长期做那舍己为人之事。 助人即助己,人道即我道。每一次对同门提出的问题做出梳理和解答的过程,就是归无咎纳川归海,加深自身领悟的过程。将所有人曾经提出的疑难一一归纳总结、汇成一团,最终结合《九元书》本经,寻找这无穷歧路背后的本质!这是归无咎早已设计好的突破“返照”一关的独门蹊径。观望一人之道途与观望众人之道途,高下判然。 不知不觉归无咎已然处于一种奇妙的境界中。他看上去挥毫不辍,其实神魂之精已然与笔下所书相互映照,正是使用了修士参悟妙理时“顿门”一脉的神游法。此法本无门槛,通常却只为金丹修士所用。因为修士金丹之后方才成就“无漏之体”,修道者才能自主掌控自身神魂之力。灵形境修士,在入定中无法及时察知自身心神的损耗,神魂极易因此受创。 但归无咎却毫不犹豫的使用了此法。 至微者理,至著者象。 归无咎元神与大道妙理相互交融,处于最深度的参悟状态;而识神之中却形成了与之对应的一幅幅具体的图画。极抽象与极具体之间,仿佛架起了一座桥梁,一一对照,无比玄妙。 归无咎每个一字写就,一个画面便浮现在面前。同门曾经提出的种种疑问,和自身在同一环节的修行体验巧妙关联,拥抱在一起,逐渐勾勒出一幅新鲜的图画。 对《九元书》本经的领悟和十二载传道受业的点点滴滴,似是在用工笔描摹出一个的骨架外型。而其他人所经历的歧途别见、种种疑难,仿佛泼墨写意一般,将无限万紫千红泼洒在这骨架之上,仿佛要将其转化成明晰的实体。 然而,归无咎看得分明,自己作的不是一幅画,而是相互平行的两幅画。自己对《九元书》本经的理解构成了一幅简约的图画。而这幅图画的“平面之下”还有另外一层----他人的种种见解纷乱赫然在另一个平面上,朱紫混淆凝成一团。两幅画虽然极为接近,但永不相交。 如果不是八日之前的意外机缘使自己对道法的理解更进一步,生出一种《九元书》触手可摸的感觉来,归无咎自认为绝无可能做到现在这一步。此时眼前所见的必定是纷乱迷离的一片。 洒落绵延在洞府中的三丈白卷上,红黑交错,馨香杳然。可是归无咎却仿佛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右手中尚执着细小朱笔悬停于白卷三尺纸上。只是笔头毫毛上的朱砂早已干涸,凝成瘦硬的一块。 接近了一点,又接近了一点,再近了一点 终于,找到了!? 然而就在将要揭晓最后的谜底时,归无咎猛的一颤,头脑剧痛,从入神深思的状态中惊醒过来,犹如被一根钢锥插入脑中,赫然是思虑过度、心神衰竭的征兆。 归无咎并不慌张,凭借着心中一点七分直觉,三分猜测,引动袖中那无名墨珠。 墨珠仿佛有所感触,轻轻从袖中跃出,顿时与归无咎产生一种奇特的联系。那种与此方世界疏离隔膜的渐渐消失,逐渐给人以无比真实的感觉,发出淡淡光华。 在外人看来,这洞府中一切如常;可是在归无咎眼中,四周天花乱坠,异彩纷呈,涌现出无数活泼气息,现出无限光明。自己神意被这股活泼气息所滋养,陡然暴涨至无限完满的境界,竟然宛如实体,吞没这长卷中的一切。 归无咎识神中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两层平行的画卷,不过此时,自己的双手似乎分外强健有力,托住那观想中位于下方的五彩斑斓的画卷,用力一台。 这道画卷似乎在缓慢的上升,距离上面那幅抽象迷离的画卷愈来愈接近,最后直到合并在一起,似乎这两幅图画本就是被揭画法分开,如今复归于一。 识神所见的图像本就是一种象征,是元神在定中参玄悟道的一种具体化的表达。就在这两幅图画合二为一的瞬间,归无咎神魂跃动,从神游之境中惊醒过来。上与下,分与殊,体与用,种种因果玄奥,一目了然,昭昭如日月之明。一种闻道的喜悦油然而生。 “原来如此。”归无咎睁开双目,微微叹息。 此时他神采丰润,念头一动,将隐藏于体内的灵形元光透出。这元光原本就明澈无尘,宛如月华,与常人大不相同。此刻这光华已不再是如薄膜蝉翼般披在身上,而是和身体完全不分彼此,成为自身修为的一部分。 最后一小步,似近实远,似易实难,竟然花了两天三夜时间。然而“返照”之关终究就此跨过。 归无咎眸中精光一闪。这次的真正收获,岂止是过了区区一道“返照”关而已。 他早有预感,以勘破《九元书》的歧途之迷为引突破返照,自己恐怕会有额外的收获。可是眼下寻到的这份结果,价值之大远远超出预料。将心中这道答案整理出来,自己一个小小的灵形境修士,恐怕也将在越衡宗这等巨派产生深远的影响 归无咎看了一眼浮在空中的无名墨珠,如果说第一眼看到那墨珠是一场意外之缘,那么自己在突破灵形境时受其助力已经有了模糊的预感。直到这一次,归无咎在入定神游之前其实已经产生了较为明确的直觉:自己神思耗竭无以为继时,必能呼唤此物助自己一臂之力。 打开洞府大门,天光微亮,淡淡月影尤未散去。 这时才发现,角落里多了两枚清光淼淼状如飞鸟之物。这是越衡宗同门传讯所用的“青华幻印”,俗称青印书,能够穿透有形山石阻碍进入洞府之中。只是除了以此光凝练字迹外,却不能携带任何有形之物。 其中一枚书信他回府时已经看到,外型是冲霄阁同门的熟悉形制。料想是成不铭三人久候字迹不至,顺便在自己府中留下一道书信。手指一弹,光华登时破碎。至于多出来的这一枚,却不知是这两日自己入定时哪一位传来的消息。 当下取来看,将这折成飞鸟样貌的濛濛清光摊平,一行字迹显现出来:”后日卯时三刻,华盖峰真极崖一会。”发书的时间是前天傍晚,那么约定的时间居然就是今日半个时辰之后。如果自己这次用时再稍慢一些,几乎过了时刻。 看那落款,归无咎神色微动,当下出了洞府,驾驭元光而去。 第十六章 故交相约报缘由 真极崖边,归无咎负手而立。一袭白袍迎风猎猎飞扬。 削崖穹壁之下,锐锋叠嶂,奇巧百出,险峰怪石竟宛如活物一般,与翻滚不定的云雾争奇斗幻。 如此景致,归无咎却无心观看,清湛双目遥视天外。 片刻,一道青色元光由远及近,倏忽功夫便飞临崖畔。元光中显出一个人影,轻轻一跃,落在归无咎身旁。 这人一袭白袍,面目清润而圆,棱角不显。但是细细看去,却能觉出一股明锐刚直之意,仿佛一把宝剑,虽然藏于鞘中,但那股锋利之意却难以遮住。 归无咎和这人相视一笑。“文师弟,久违了。” 面前这人正是三年前的真传弟子头名文晋元。 文晋元淡然颔首道:“归师兄。相交贵在相知,不在相见,想来一别三载,你我之间也不见得生分。” 文晋元天资超拔,当时即便在群英荟萃的冲霄阁,也是如锥在囊中,无人能掩其光华。对于同门中一位号称道法精微的归师兄,原并不放在心上。后来是一次极偶然的机会引发二人对《九元书》的探讨,这才一见倾心,成为挚友。 文晋元其人风度,虽充满一种舍我其谁的信念。但颇能破妄见真,并无目空一切的浅薄习气。他在归无咎处得到很多启发助益固然不假,但说无归无咎相助,就无法以“小自在境”之资破关,那也未必。在他心中,归无咎道术见解既胜他一筹,又相交莫逆,那抑已从人,为之宣扬声名,也算不了什么。 归无咎微微点头,静等文晋元说明来意。两人都是洒脱放达之人,颇恶繁文缛节。三载不见,今日传书相会,自然不是家常闲话的。 文晋元果然也不拖泥带水,看了归无咎一眼,沉声道:“归师兄果然已于近日迈入灵形境中了。我与归师兄一见如故,这也不必多说了。大道之途虽然险峻,脱颖而出者只是凤毛麟角。但在文某心中,归师兄始终是有望走到极高境界的一人。纵然一时遭遇困顿,想必也绝不会动摇心志。” 归无咎笑道:“接到青华幻印传书,就料到文师弟找上门来没什么好事。只要此有用之身仍在,又有什么大事、小事、好事、坏事之分呢?文师弟请直言无妨。” 文晋元面色一定,当即细细道来。 越衡宗弟子,金丹境以上可领一道大小司职,自有好处。这等位置即便是金丹修士也非人人可得。而文晋元作为真传弟子,目前虽仍是灵形境界,同样领了一道司职。 文晋元所领之职为重鸾殿殿正,此职共一百五十员额,每日前、后、左、右四偏殿及正殿各两人当值,每人每月只当值二日。文晋元负责初一、十五两日照看重鸾殿前偏殿。说是照看,其实本无事可做,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打坐清修而已,无非是一种福利名目。 这重鸾殿为越衡宗诏令文告附录之所。一切六殿十二阁诏令符书,均在此殿被一件法宝“五方印”印记附录。一切诏命生效之后,盖上“五方印”印记,出令何人,令行何时何事,均留影于五座宫殿正中的五台“五方混元石”上。即便万年、十万年前之事,也历历在目,纤毫无漏。此宝为越衡宗督促各殿阁恪尽职守所制,犹如俗世史官之史笔如铁、朱紫判然。本质上和真传铨选之制一样,是一种保证门派活力、防止营私苟且的制度。 三日之前,文晋元正在重鸾殿前殿打坐时,一道诏书忽然飞临殿中,印上“五方印”印记。前殿中混元石上同时多出一行字迹。这种景象本来常见之极,文晋元于一旁打坐,也毫不在意。 就在此时,这道被盖上印记、即将飞跃出殿的诏书忽然灵光大涨,然后爆裂开来,化为点点星光碎屑洒落一地。同时,那行刚刚在混元石中显示的字迹也快速消失不见。文晋元吃了一惊,在那字迹消失的一瞬间,隐约看到“归无咎为真传弟子”几个字迹。 文晋元成就真传弟子之后,拜入十三家内府真传道统中的“赤云”一门,此门道统在十三门真传道统中尤为繁盛。这三年来,文晋元见识非从前可比。他自然登时醒悟,这当年的冲霄阁中的同门归师兄竟然是一位“待诏真传”。只是这真传诏不知为何,刚刚激发就被毁去。 当值时间一过,文晋元便打算寻归无咎一晤,奈何突然有要事耽搁。于是估摸着时日,发来一道青华符书,约定今日相会。 讲述完经过,文晋元道:“当年和归师兄相交,便感到归师兄很是神秘,不同凡响。未曾想到归师兄竟是如此身份。自那四千七百年前的章祜后,待诏真传又重见于今日。” 归无咎面容虽然平静,但双目渺渺,似乎有无数往事和复杂的情感在心田流淌。闻言笑道:“待诏真传固然难能,三十六万载以来多少也有五六十个。只不过被中途毁约的待诏真传,在下应该算是前无古人的头一份。果真与有荣焉。” 又道:“至于来历神秘,我知道不仅文师兄,同门上下很多人都这么看。其实也不算什么,以往我避谈此事,只因心中念头未通,不能坦然视之而已。这些红尘往事烟尘滚滚,与今日仙途恍若隔世。也实在算不得什么秘密。” 文晋元从前也曾试探过归无咎出身来历,归无咎每每避过,只是笑而不答。后来文晋元也就不再问。今日归无咎竟主动提起此事,文晋元不由有些惊讶。 文晋元当即认真道:“我辈所不取者,幻念,妄念,执念而已。至于一切人伦日用,世情物理,七情五感,本来皆为心实。上古法门中,亦有借世法而修道法,依人道而全天道之说。就算本宗大能,也曾有投身于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中纯净真我,以求道念纯粹。归师兄如能分享过往经历,师弟我自然求之不得。” 顿了一顿,文晋元微微一笑,道:“何况,师弟对师兄的过去确实很感兴趣。” 归无咎也是一笑,目视远方,声调飘忽:“从哪里说起呢?归某出生于四大部洲中的白藏洲。白藏洲极西之地,大虞王朝,有一属国名为出云国。出云国第三大城池建州城,便是我归氏祖籍。” “当然,白藏洲云云,那是加入越衡宗后才知晓的,彼时幼年所知,这方天地在我心中就只是出云国而已。” “归家先祖曾是出云国大将,随着出云国国君四处征伐,立下赫赫功业,被封为建州敬候--于一班封功列候中位列第七位。那时是归家的鼎盛之时,也是出云国历史上极盛之时。那百数年里,出云国甚至一度摆脱了大虞王朝的掌控,成为方圆数万里、数十国中“第二极”的势力。” 归无咎面上露出缅怀之色:“这当然不是我自己亲身经历的,而是幼年时骑在马背上,听父亲讲述。我当时的年纪还分不清宰相和村正谁大谁小,但总听我父亲讲一些什么“国士之资”,“击钟食鼎”之类,一知半解的,倒也形成了固定的记忆,一直未曾忘却。” “归家兴盛了十余代终究渐渐衰败下去。到了我曾祖这一辈,所承袭的爵位已经是最低等的骑都尉,加之不善经营,祖上余荫的数千亩田产,以及许多典当、茶楼、饭庄、米行、金银铺面的干股,已经败落的七七八八。” “到了我父亲这里,深感一点点禄米几乎已经不足以维持开销,于是将祖上传下来的最后一件遗产---一座五进宅子变卖了,迁徙到出云国都泰安城,购置一所院落,几匹良马和骆驼,竟是弃宦从商,做起了贩卖皮货的行脚商的生意。那一年我四岁,迁徙门庭这件事已经有了模糊的印象。” “在父亲心中,从事商旅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于是对我几个兄长严加教导,期待他们有朝一日通过“九经取士”博取功名,再度光耀门楣。尤其是在我三岁时母亲诞下小妹后不幸撒手而去后,父亲的心思便只在此处了。” “大兄生性疏阔,二兄沉静木讷,都对经籍文字没有什么兴趣。学业不成,成年以后都只是帮父亲打理生意。” “最后父亲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些先祖的辉煌事迹,便是父亲在贩货的路途中得空向我灌输的,以祈盼我能早早下定决心,以功名为志。” “后来,总算我在读书上表现还不错,不过两三年功夫,就读完了《蒙学六经》和《三百家》古诗,一时乡邻之间倒也有了些名气。” 文晋元原本以为,归无咎只是大致告诉自己这待诏真传身份的来历,未曾料到归无咎竟然讲述的如此细致。细细品味,悟到归无咎确如他自己所说,心境有所突破,方才如此坦然的娓娓道来。 第十七章 畅叙前尘流落事 归无咎续道:“那段时间父亲走货加倍卖力,倒也挣得一些积蓄。只是这些钱财都被他用来为我延请名师名士,周游诸城,开阔见闻,甚至饮食日用上也要超过几个兄长。我虽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那时年幼,也无力推拒,只是顺来逆受而已。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早早考取功名,达成父亲所愿!” “大哥偶尔看到我时,眼神中有怨色我也能感受得到。这是他的一大心病。他娶秀华坊赵氏女为妻,大婚之礼办的有些简陋了。不但嫂子有微词,大哥自己也觉得失了面子。归根到底,自然是父亲偏私幼子,将毕生积蓄用在了我这里。” “转眼间又过了数载,我还差半年就到了可以可以参加生员小试的年纪。然而此时,却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说到这里,归无咎面容虽然看似沉净如湖,但这沉静之下似乎兴起无限波澜。 “父亲与三位兄长,出门走货。这一去,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月有余,仍然不见回转。往常若因故迟了些许时日,必定有书信寄来,以安家眷之心。而这一次竟是音讯全无。我心中暗暗焦急,也无心温习功课,每日出门打探消息。” “终于,半月之后,我在泰安城东行商汇聚、讯息灵通的一处“杏林居”风闻消息,说是近日间,京城墨羽军精锐剿灭一伙盗贼。这伙贼人从北部大虞王朝边境流窜而来,近年来连续作案,抢劫来往于大虞朝和出云国之间的行旅。这伙贼寇以往还稍有收敛,两三月前却突然肆无忌惮起来,连续在五里堡、九头街、大旗镇截杀三队客商,出手狠辣不留活口。最终惊动了拱卫京城的墨羽军出马,予以弹压。” “我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心头大惊,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我虽不曾帮父亲打理生意,也知晓自家每次行货的转运地就是城北三百里的大旗镇。当即雇了一匹快马,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思向北奔驰。” “直到残破的木车、倒毙的驮马、暗红发黑、几乎为灰尘所掩的血迹、碎成两截的旗号出现在我面前,我才收起那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念,迎接这一场沉痛的丧乱荼毒。聊可慰的是父兄并没有暴尸荒野,被前来剿贼的官兵草草掩埋在镇郊。” “那半年左右的时间、父兄归葬祖籍,长姐病故,嫂子改嫁远奔,远支亲眷夺了仅剩的余财,我也断了学业,和八岁的小妹流离在外,乞讨为生。倒也奇怪的很,这段时间里的事,很多都只有一个大致印象,细节却全都记不起来了。”说到这里,归无咎轻轻叹了口气。 文晋元一直在静静聆听,双眸中无悲无喜:“世事原本如此。生命中许多当时不经意的片段常常历久弥新,纵然时光悠远,一旦被重新拾起情景也宛如昨日;而真正纵情已极的喜、怒、哀、乐,一旦过后心扉紧锁,如同被抹去一般,再也无法回忆起来了。” 归无咎续道:“直到半年以后,我和小妹晕倒在深秋的荒野。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石床上。面向青色屋檐,身盖一床粗麻被服,头下是一块硬邦邦的松木枕头,不远处是一位正在看顾炉火的火工道士。四周空空荡荡,小妹却不知在哪里。” “问明缘由,原来这里是一处唤作“崇元观”的修仙门派,就算在大虞王朝附近数百万里的仙门中,也只是末流,观主是一位叫做长青子的道长。我幼年一意功名,神仙之说,从来只当是虚妄,可是看到这位长青观主鹤发童颜却健步如飞,轻轻一跃便跨过高达七八丈的大殿,不得不大受震动。” “据这长青子道长说,偶然间看到我们兄妹晕倒在荒野,于是救回观中。但无意之中却发现我兄妹二人身俱灵根。只是自此以后,我与小妹却再也不能相见了。” “我才知晓修炼界等级分明,除了世家直传,如五品宗门和无品级的小派,便只能收录八品、九品灵根的弟子。若发现资质更佳的的弟子,就需引送于更高等级的宗门。我的小妹灵根到底是几品,这崇元观中只能测定下三品灵根的法器无能为力,至少一定是超过了七品的。就在我处于昏睡中的时候,这长青子道长已经把她送到了三品上宗,千叶门。” 灵根,是修道者的资质,无灵根,则与仙途绝缘。当今修炼界,将灵根分为九品,每一品又分为上中下,实际上是二十七等。 灵根品级愈高,人数愈加稀少。身具九品灵根的的修士人数比一品至八品灵根修士的总和还要多出十倍,同样八品灵根的人数也要十倍于一品到七品灵根的人数之和,以此类推。一般而言,五品灵根已是极为罕见的良才美质,白藏洲之西的广大地域,唯有一等宗门明海宗有资格收录门下。 “当然,我这小妹灵根资质也必定不在四品之上,否则我已然与她在冲霄阁中做了同门。此时她不定在白藏洲一至三等的哪一门派之中。本门之中,某一弟子一旦晋升真传,便不再是一人,而可以提携一姓一氏。门中千千万万的耆旧巨族俱由此而来。我虽然早已歇了什么振兴族的念头,但有朝一日成就真传,将小妹寻来,也算是我这十余年苦心修行的动力之一。” 文晋元微微点头。 修道人并非绝情寡欲,一家一族中有一人身负灵根,仙凡殊途固然不假,踏上仙途之人也绝无可能为了凡民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有所造作。但这一世中为人父母、子女、夫妻、兄弟的责任与情分也不能随意抛却,皆需循自然之理。更何况归无咎这小妹既然身负灵根,一同踏上道途,那么予以护持就更是应有之义。 归无咎续道:“我当时听说自己的灵根资质是八品下,心中不由黯然。这长青子道八品下灵根虽然只是第二十四等,但是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前十分之一。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安慰之词而已。就如同我之前立志于科举,茫茫读书人中能够考取生员的也不超过十分之一,但区区一个生员距离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还有着太远的距离了。这八品下的灵根,想要说甚么修仙大道,自然只是天方夜谭。” “如崇元观这等小派,观中数十名弟子,九成都是九品灵根,除了观主长青子道长是八品上灵根的资质外,便只有两位入门二三十年的修士是八品中的资质。而我竟然是仅次于这二人的第三人。只是这二位八品灵根的前辈似乎耐不住观中苦修,稍稍有了真气二三重的修为便云游四方去了,长青子于此也无可奈何。” “因此长青子倒是一番苦劝,要把我当成宗门传人来培养。按照他的说法,辛苦清修数十年,便可得二三百载寿元。到时候去留皆随我意。若留下来便可继承本门衣钵,一旦侥幸有了灵形修为,便可博一个五品宗门的名分,到时候有无穷好处。若不愿留下,滚滚红尘俗世中,凭借几分修为,延揽于一国君、一城主、一郡守,做些斋醮法事、驱鬼画符、望风镇邪的俗事,诸般外物也是享用不尽,若有重振宗族之意,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胜过投身功名不知强了多少。” “我对于什么继承崇元观、冲击五品宗门自然毫无兴趣。但是如他所说,如能有几分修为,成为一国国君的宾客,倒也确实胜过漫漫科举之途。于是自无不可,于是便成为崇元观一员弟子。寻常人十一二岁年纪正是心猿意马、定力甚差的阶段。而我兴许是遭逢至亲离乱,家室倾颓的缘故,心意澄静肃穆,极其适合修道之途。”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是半年过去了。此时突然出现一桩怪事,每当我深夜入睡之时,总似乎梦到一只二寸长短的金色鱼儿,围绕自己盘旋几圈。当自己举手要捉那金鱼,那金鱼又突然钻透屋顶,再也寻摸不着。一连七日做了同一个梦,我只道是自己练功出了纰漏,也并不在意。” “第八日晚上,我始终似睡似醒,难以安定。入睡不久,突然从梦中惊醒,只见果然有一只二寸金鱼,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正在自己脸上游来游去。” “我摸了摸自己面颊,确定自己非在梦中,不由一惊,伸手就要捉这金鱼。然而这金鱼灵动之极,突然跃出数尺。此时,我面前三丈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影。” “这二寸金鱼立时钻入此人袖中,再也不见。我耳边传来一个缥缈清和的声音:这食道灵鱼既生感应,却逡巡不定,迟迟不见返回,原来是遇到了万中无一的“玉鼎失足”之象,使宝灵迷惘。” 第十八章 玉鼎失足何所归 说到这里,归无咎眼中显出一股难明的笑意,续道:“这人一身道人打扮,三四十岁的模样,身着一件墨色道袍。他长相其实英俊的很,更重要的是气质韵味极为特殊,明明是他出现在我居住的偏殿中,可是我却觉得颠倒了过来,整个殿宇、一切物事,包括我自己,都是他这一道身影的附庸。其人身体本也是再平凡不过的实体,但又如清溪流泉般了无行迹,仿佛历劫根尘,触处圆融。” “好像瞬间就让人产生一种觉悟,这人虽然没有如道书中所说的驾雾骑鹤、头顶庆云等种种异象,看起来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但其实是一位高明到我无法想象的修道者。” 文晋元眉头微微一挑,似乎对归无咎如此肆无忌惮的描述这道人的形象有些意外。如果不知其人身份时还好说,现在入门日久,必能隐隐约约猜到他的身份。 归无咎似乎明白文晋元心中所想,平静道:我辈修真之士,心中唯有大道而已,前贤上真,也不过是领先一步。越衡一门的传统,对于前辈高人,也都是执礼如一罢了,却不必如凡夫俗子,顶礼膜拜,生出种种迷信。” 文晋元点头同意。 归无咎续道:“那道人见我处于惊疑之中,也不说话,举起右手食指,轻轻点在我的额头上。刹时间脑海中便多出许多讯息。” 修道人的资质不仅仅是灵根品级而已,而是分为三种,缺一不可,号称为三元嘉会,又称为三相之资。 道基,道念,道缘。 道基,便是灵根品级。灵根品级高低每差一等,气走周天的速度便要相差数倍。道念,指的是对大道至理的理解能力,悟性慧心。这二者相对容易理解。 至于道缘,修士在修道的过程中要面临种种歧途诡道,哪怕修炼直指大道的最上乘功法也不能避免。其中所有修士面临的共性问题,被总结为九大劫七十二小难,共八十一种,合称九九玄关。但是除了这些共性的问题之外,还有许多个性的问题,任是名师良友也是束手无策。 面临这样的关口,修士往往需要在数条无法验证的道路中凭借直觉随机作出选择。若侥幸作出最佳选择,那算是运道甚好;作出错误选择,轻则元气大损,重则断了道途,甚至有性命之忧。 而道缘愈佳,自身的直觉也就越准确。 然而自上古时代以来,极漫长的岁月里,修士资质的考验便只存在道基---也就是灵根的概念,而没有道念、道缘的概念。 直至今日,除了那些极少数大能之士和根底深厚的修士,多数人依然不知道道念、道缘之奥妙。这是因为,身具灵根的修士,便宛如天地锻造的一只炉鼎,无论炉鼎本身优劣如何,三相之资便像是这炉鼎的三只脚,纵然有小小误差,也不会差距过大。 一般而言,若是一名修士灵根资质是四品,那么他的道念、道缘高不过三品,低不过五品,总之上下差距不会超过一品去。 于是大家认为,灵根优异的修士,自然悟性超卓,福缘深厚,将之看做理所当然的事情。 直到一些近古巨派的大能,在数十万年前,通过一些极为偶然的例子,看出玄妙。有一些本被寄予厚望的天纵之才,灵根上佳,悟性超卓,却偏偏运气极差,遇到一些小关口便损伤气脉,走火入魔;有一些灵根平庸的异才,偏偏见识超卓,对道法的理解甚至胜过超越自己一个大境界的修士。虽然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何至于万分之一,但终于被窥破奥秘,号称“人身如鼎,三相如足”。这种及其罕见的情况,被称之为“玉鼎失足”。 玉鼎,形容本为良才美质;失足,指的是三相中有两相超卓异常,但有一项却极其拙劣,甚至近乎于无。 文晋元听到这里略一沉思,已然明悟:“原来归师兄是玉鼎失足之象。” 归无咎续道:“据这道人传来的意念,我的道念、道缘俱为一品,竟然是衡越宗立派三十六万年来的第三人。相应的,灵根品质只有八品下。” “而玉鼎失足的三种情况之中,道基不足是最坏的一种。” “如果缺的是道念,可以选择修习至纯至简、返璞归真的功法入门,暂时回避深奥繁复的大道之理;如果缺的是道缘,其实也可以有种种神妙法宝庇护,稍稍挽救一二。” “当然,这些问题最终是避不过的,道法修行到斩天人二分的最高境界,如果道念、道缘不能圆满,那最后一步便无法迈过。” “可是那等人物,那等境界,周天万界千万年之间也出不了几个,根本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能够修炼到那一步本身就算是的道大成了。” “但是道基不足,灵根品质太低,那就很致命了。” “灵根品质每相差一等,修行进步的速度变相差数倍。相差二等,便是相差数十倍。三等以上的差距,即便再神效的丹药不计成本的服用,也无法追赶得上。更要命的是,修道人九大难关七十二小关,其中的第三道大难关名为“追形逐影”,最是艰难不过。这一关多半出现在元婴二重,最早可能则出现在金丹三重、四重。修道者资质愈高、对大道理理解愈深,修行的功法愈加高明,这一关出现的时间点就愈早。” “犹如影子在自己身前,如何奋力奔跑,也难以超越之。困在追形逐影这一关的修士,任你清修苦练,打坐行功,吸纳灵气,搬运周天,修炼之时仿佛进境不菲,但是事后体察,却似乎被困在原地,没有丝毫进步。唯有根底博大、传承渊深的大派,方能借助秘法、异宝,加快破开这一关的进度。即便如此,耗费数十载功夫,那也是极为寻常之事。至于小派修士及散修,便无这等运道了。非大派出身的元婴三重修士极为罕见,道理便在于此。” ”草莽之中,也有风云人物,俊彦之士,但是此辈十有八九便被困在元婴二重境界。无有根底便能修炼到元婴期,自然是得了大运道,诸如前辈高人的洞府秘传、上乘功法。可惜打破玄关的秘法从来都以心印法或内外法传承,除非一派掌教斗败身亡或叛门而出,否则是绝无可能外传的。” “若是道基不足,灵根品级太差,这“追形逐影”一关简直有如天堑。如果说在金丹境界之前,灵根资质太低还能用不计成本的服用丹药来弥补,但到了这一道关口,却只能是徒劳无功。自古以来,从没有下三品灵根资质的修士能够步入元婴三重的。” 归无咎道:“除了这关于修道天资的知识,还有就是关于越衡宗的种种。当时我一时间无法适应这种身份转换,自己从一个八品下灵根的天资低劣之辈,变成了一个所谓的万载无一的绝世之才----尽管是什么劳什子玉鼎失足。我无法理性的去思考。但这道人的气象从心底里告诉我,他传递过来的讯息都是真实的。” “或许,是我自己愿意相信他说的都是真实的。” “这道人静静的等了我许久,直到我完全消化了这一切,才道: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你是越衡宗的机缘,越衡宗也是你的机缘。然后这道人予我一道牌符,说到若是我二十载内突破灵形,以元光折断此牌符,立刻就会有符诏接引,成为真传弟子。日后有一桩大机缘,能让我补足这失掉的一足。另外,如果有人询问我符诏之事,也一概不要承认。” 文晋元面色凝重。灵根品级每一等级之间人数差别超过十倍。整个四洲六海四品以上灵根尽数集中于冲霄阁内,其中十之七八也不过恰好是四品而已。文晋元自己的三品上灵根已经是极为出色。归无咎若真的能够补足道基,一品之资确实称得上是十万载难得一见的天才,说是越衡宗的机缘,并不为过。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导致待诏真传失约。 文晋元道:“归师兄现在作何打算?” 归无咎一笑道:“符诏既不足恃,无非是走文师兄所走过的路,一试真传铨选之会而已。” 文晋元听归无咎称自己为“文师兄”,立知归无咎心意,肃然点头道:“好,我等着你。” 文晋元虽三年前便从冲霄阁离去,但归无咎入门实较文晋元为早。越衡宗内以入门先后为序,直到今日,一直是文晋元称归无咎为师兄,归无咎称文晋元为师弟。 然而有一处却是例外,真传弟子之间的称呼,素来以晋升真传的先后排辈。如果是同一届真传铨选会中成就,以当届排名论高下。 文晋元已在上一届真传铨选会上以头名成就真传弟子。归无咎现在反而称文晋元为“师兄”,实际上是表明了自己本届大会必升真传的决心! 第十九章 丈夫岂能三易志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不过是尽力于前,无悔于后而已。” 宽约丈许、上下千级的青石阶梯折成四段,顺着山势绵延盘卧。阶梯两侧疏竹掩映、殊有佳致,与这条小道的崎岖幽静之趣、萧然清丽之逸相得益彰。一袭白袍,由远及近,若隐若现,顺着这山道走了下来。 “尽力于前,无悔于后”----归无咎默念着方才周掌阁留给他的这八个字。 拜别了文晋元之后,归无咎便立即来到了周掌阁修持之地流景峰,阐明自己一试真传铨选的决定。 周掌阁见归无咎三日破了“返照”一关,也大为意外。虽然他认为归无咎静修三年、参与下一届法会方为上策,但道途之择不违本心,归无咎既然已经作出决定,那么周掌阁也没有必要多说什么。只是临别以此语告诫。 归无咎步履轻盈,神色坦然。如果不是为了“无悔”二字,自己焉能作出这样的抉择? 自己年幼时以夺取功名复兴族门为志,中途为盗匪戕害,一场离乱断了前路。继而又打算安心做个逍遥炼气士、公侯座上宾。岂料突然冒出个人来,告诉自己本是天纵之资,当走那万古一人、长生逍遥的大道之路。当自己果然确立此志并苦修十二载----当年之约却如同儿戏。 莫非要再易己道,随波逐流吗?不,事不过三,这一次必须亲手把握自己的命运! 一日之内,归无咎参与本届真传铨选会的消息便在冲霄阁上下无人不知了。 这个在真气境中蹉跎十二载的归无咎,竟然三日功夫便突破了“返照”一关,实在大出众人所料。 上一届的真传会头名文晋元,成就灵形之后六日内突破返照关,已经称得上极快。纵观越衡宗三十六万载历史,除了寥寥数位禀赋另有玄机的前辈在晋升灵形的同时自动突破“返照”一关----余辈无论是何等大能人物,过此关最快也要三天。 刚刚终止了最慢进阶灵形的悬念,归无咎反手又追平了最快突破返照记录,倒真是无愧“奇人”之名。 不过这一项记录,绝大多数人并不如何在意。因为真气境修行速度的快慢,是和《九元书》中每一个行功轮次是否成功息息相关的。以“小自在境”圆满成就,标志着道法功行俱臻善境。而突破“返照”一关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尽管历史上突破此关最快的数人都是鼎鼎有名的英杰,但迁延稍久者也不乏最终走的极远的人物。 甚至有人以为,破关如此之速,恰恰是那归无咎根基不稳、功力浅薄的缘故。 一时之间,波澜四起。 容常治、乔修广、成不铭三人及背后家族,却彻底放下心来。三日前归无咎亲口否认了自己是待诏真传一事,他们三人当场便放心离开。但是三人事后回味,归无咎言语实在有些暧昧,不由得心头重生出几分疑窦。现在归无咎突然宣布参与本届真传铨选,三人虽惊讶于他破关之速,但是最起码其人并非待诏真传,算是得以彻底落实。 一处花团锦簇的殿宇中,大殿正厅。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须发皆银、身量威猛的老者。其下侍立着两个相貌普通的青年。 这老者座下是一只黄铜所铸的狮椅,他右手轻轻拍打那狰狞狮爪模样的把手,淡然道:“你怎么看?” 他说话时双目微闭,并未看向二人中的任意一人。右侧一个稍显面嫩的年轻人闻声连忙道:“无人不知,《九元书》的修行挫折愈少则愈佳,这归无咎十二载突破真气境,显然不足为虑。二哥不必放在心上。” 站在他上首的青年年纪稍大,一袭青衫,闻言轻笑一声。 这年轻修士这才悟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由有些讪讪。 那年纪稍长的青年淡然道:“既然如此,那真传铨选之会又有什么必要举行呢?由《九元书》修行最快的三人自动当选即可。现在就可给他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三人颁发诏书,提拔为内府真传。归无咎固然不成,你二哥我也自然无份了。” 见那年轻修士面色发红,这青衫青年悠然道:“其实五弟说的不错,《九元书》的修行顺遂于否大致决定各人修为高下。但世事无绝对,历代真传之会上逆袭上位的也不在少数。小自在境修士固然极少翻船,但是那差了那一、二轮次的修者,与重修了三四五六轮之人相比较,也未见得有太大差距。” 这老者闻言微微颔首道:“自从你真气三重境时遭遇的那事之后,每一重境的乙木轮修行都要遇到一次阻碍,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此咎在天不在人,并非你道法领会偏差或资质不足。所虑的是你自己心性受挫,那就成了无中生有。既然你自己看的通透,也就不必我多说什么了。” 青衫青年一点头道:“一切双龙池中见分晓。” 同一时间。 一座数十亩大小的清池中,游鱼嬉戏,粉花翠浪,当中簇拥一座孤亭,纵横两道廊桥四分水面。 亭正石凳中正坐了一位圆脸华袍、腰悬香囊玉玦的年轻修士。只见他举起一只墨玉酒壶,往藤桌上一只精巧的觚形金尊中斟满一杯,顿时醉香流溢。 他细细一嗅,满饮此杯后,自袖中抽出一支玉笛靠在唇边。一时间清音冷冷,袅娜不断,覆盖整片水面之后,各色鱼儿似乎为笛声所引动,顿时跃出水面翻腾不止,浪如洒珠,一时间倒也是一道奇景。 不过半刻钟,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修士不知何时已走道亭中,双目中露出威严之色,大声道:“蓝钰,你三天两头耽于声色,哪里像个修道之人?” 这年轻修士一脸满不在乎之色,飘然道:“侄儿至今修行到真气六重,尚未出过差错,这都是调伏性情的缘故啊。四叔又何必多虑呢?再者说今日有一桩喜事,一曲一杯酒,小小庆贺,那是应有之义。” 中年修士素知他这侄儿习气,但还是问道:“你又有什么新鲜名目?” 这名为蓝钰的年轻修士道:“无他,归无咎师兄三日功夫破了返照之关,决定参加本届真传铨选之会。这难道不是一件喜事吗?” 中年修士皱眉道:“何喜之有?” 蓝钰道:“侄儿可是一定参加下一届真传铨选之会的。归师兄参与本届法会,自然就不能参加下一届;侄儿也因此少了一个对手。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中年修士哼了一声道:“难得你还惦记着三年后的真传之会。你的对手是曲伯玉、谢月屏之辈,这归无咎十二载方才突破真气境,料来功行有限,他参与本届还是下届法会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再者说道途之上只有坚定本心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就算他归无咎真的是深藏不露,你若因为少了一个对手便沾沾自喜,这等心性如何能走的长远?” 蓝钰摇头道:“不然。曲师兄、谢师姐固然不凡,但是能够辨明虚实的对手就有办法战而胜之。相比之下,归师兄才是我更不愿意面对的对手。” 说到这里,蓝钰突然收起悠游闲适的模样,脸色一正道:“另外,坚定己心,精诚不二的道心固然是必不可少的。但道途中每一个具体的对手也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心魔幻象,你以他为真便是真,以他为假便是假。就算有一份不弱于人的信念,但交手胜负却取决于双方的功行高下,没有半分虚妄。因此,少了一个大敌不是确实的实利么?弹冠相庆,有何不可?四叔由此以为小侄心性不足,小侄倒是不敢苟同。” 中年修士默然无语。 紫雾峰,幽明湖。 幽明湖侧道场之地是冲霄阁弟子早晨练气吐纳之所。只是十一天之后才是下一个行功之日,因此这道场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可是那湖面之上,却浮着一只苍翠欲滴的绿叶,上面站着两个人影,只是为雾气所掩,看不得分明。 只听一个浑浊的声音道:“你选择参与此会,我倒是没有料到。” 另一个声音道:“名次先后到底只是虚妄,若为此枯等三载,耽误了三年功行,那实在不能算是明智的选择。只是若是排名垫底,到底也不好看。因此难免有几分踌躇。” 这道声音清脆婉转,一听就是女子之声。 那浑浊的声音惊讶道:“垫底?” 那女子道:“直到今日他决定与会之前,我一直猜疑他是如师兄你这般人物。那小妹可不就是垫底。” 那浑浊声音苦笑道:“看来是你师兄我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自以为算是千万年一出的卓越人物。没想到在你眼里倒是和大白菜一般。” 顿了顿,又道:“我与师妹无论是根基道法还是潜力,本当在伯仲之间。这名次之事,倒是为兄占了规则的便宜。” 那女子噗嗤一笑,声如银铃:“师兄说笑了。当此数十万年的变局下,惊才绝艳的人物必定层出不穷,师妹有些异想天开的猜测也是正常。至于师兄,当然是很稀罕的人物,可不是大白菜。” 那浑浊的声音奇道:“数十万年的变局?那一位说的?我可从来没听到消息。听说他素来疼爱你,我看越衡一门论知道的隐秘消息多少,你可以排在第四位。” 那女子笑道:“那师兄太抬举小妹了,小妹现在连自己能够排在这一届真传的第二还是第三都搞不明白呢。” …… 第二十章 供奉失度赴鼎湖 距离真传大会还有最后五日。 归无咎在洞府中静静思虑,五日时间,完成计划之中的这件事是绰绰有余。 至于功行,突破“返照”关后的这段时间,本来就是一段真空期,诸弟子无人能有所增进。就算在温故而知新的过程中偶有一二感悟,裨益也有限的很。这也是大多数弟子一旦破境就毫不犹豫的选择参与当届的真传之会,而不愿意浪费三载的原因。 自己破境虽然最晚,倒没有什么劣势。 只是马上要完成这一件事,消耗心神势必甚巨,因此准备措施必须做好,如果影响了五日后真传之会上的状态,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处,手腕上清光一闪,六七个精美玉瓶出现在桌上。拾起一一轻轻摇晃,每一只都空空如也。 归无咎一怔,这才发现今日已经是月底,而按例每月二十九日送上洞府的丹药不知何故未曾及时送达。这却马虎不得,当即出了洞府,顺手激起一道元光,朝阴池峰鼎湖阁飞去。 鼎湖阁是越衡宗十二阁之一,主管一切四至九品丹药炼制分配事宜。至于“上三品”的神丹,本也非丹师所能为,自有门中大能执掌。 仙家四辅,丹符阵器。修真之道以得道逍遥为正途,余者皆为旁门。而旁门之中,“丹符阵器”号称四御,又称四辅,最为关键不过。 修道者在金丹一重境中有一道大关口,丝毫不亚于如灵形晋级金丹、金丹晋级元婴这样的大境界突破。过的了此关,之后金丹二重、三重、四重境是水到渠成,突破元婴也有五六分把握。若是过不了此关,那此生就断了道途。 在越衡宗之外的修真界,所谓“金丹修士”其实就是特指金丹一重境修士,此辈在金丹修士中十停占了九停半。而那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均直称其具体修为,此辈被视为来日的元婴真人,所受礼遇不可同日而语。 似那三四等的宗门,就算只是金丹一重修为,也称得上长老一级的人物,倒也逍遥快活。 但是不必说越衡宗,就算那十大一等宗门,以及二等宗门中较为顶尖的存在,若止步于金丹一重断了道途,那便需择一门“旁门”专心修持,为门派创造更多价值。至于那极少数诸般旁门均无天赋的修士,只能做些巡守山门、应对外敌之类的苦事,风险高而受益小,沦为门派打手一流。 相反,若是在丹道、器道等“四辅”中有上佳天资,成为一位水平较高的炼丹师、炼器师,那可有着不少的油水。就以丹师而言,门派给予的药草、按例收缴的成丹数量都是固定的,所余之数均是落入丹师私人囊中。若是你炼丹技艺足够高超,这利益不可谓不大。 但若说这些丹师之流如何显赫位尊,那也未必。毕竟是断了道途的人物,还不放在真正功行精湛的真传弟子眼里。以炼丹而论,真正的灵丹妙药无不依赖丹道中的“上乘十二法”,非功行拙劣如彼辈所能掌握。 真正执丹道牛耳的,如鼎湖阁掌阁素太平,却是一位元婴三重境的丹道真人。 “丹道真人”与“炼丹师”,似乎含义相近,实际上不啻于天渊之别。 与断了道途转修旁门的炼丹师不同,此辈走的是“以术证道”的路子,自身上进之路未绝。修行到元婴境界之后,更因为悟通了丹玄互证的妙理,功行极精。这等高深修为既有助于道途,又是会通“上乘十二法”炼制高品灵丹的必备条件。 越衡宗历史上数十位大能,倒有三分之一是汇通旁门的丹道真人、阵道真人、器道真人身份。越衡五祖之中,初祖通符道,三祖通丹道,四祖通阵道,五祖通器道,有所兼通的倒是占了五分有四。 不过这一代越衡宗数位大能中却无一人是兼通外道的。这素太平元婴三重修为,是如今越衡宗仅有的三位丹道真人之一,分量之重向来在十二掌阁之中位居第一,不亚于六位殿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归无咎便驾元光赶到阴池峰,降落云头。 越衡宗千万山峰,景色各有殊致,无一不是人世间所难以想象的瑰丽奇景。但也有一共同之处,那就是雄伟宽敞,提供了足够的容积。每座峰至少都开辟出千丈方圆的空地,最广阔的甚至不下数十里,其上铺满各色层楼殿宇、花树池塘。 这阴池峰却是唯一一个例外,纤细突出,自数里外俯视,此峰顶端数百丈几乎就像一只铁锥矗立于此,那锥子的尖芒竟然还发出莫名寒光。走到近前方能发现,峰顶赫然是一汪仅十丈方圆的水池,水色冥暗之中透露着点点亮色。“阴池”之名由此而来。 自峰顶数百丈以下,这阴池峰山体逐渐粗大,但直径也不过二三百丈。围绕在这山壁上,层楼曲榭,琼窗朱瓦,回环相连。这些建筑围山内嵌贴附在山壁上,共有九层,犹如一只高举的手臂上套了九只玉镯,便是鼎湖阁的独特形制了。 归无咎元光一收,便降落在那第六层楼阁中。 楼中人影稀疏,只见大门旁有两个唇红齿白的执事童子,跪坐在地上。纵横十九道紫光烁烁构成一方棋盘,交叉之处青白二气聚成圆点,纠结一团。坐在下首的童子抓了抓脑袋,忽然伸出手指一点,一道青气凝而不散,落在这紫色网点中。 越衡宗正式弟子,均是十岁淬凡,然后循序渐进的修行。而这些执事童子却非如此,在五六岁上便以秘法贯通筋骨,然后粗浅修炼数年,有那真气一二重的修为。毕竟仙门之中若无一点道术在身,使唤起来也不方便。只是这样一来,这些人毕生无法修炼到真气三重以上。 这些童子有了这真气凝形的本事,闲极无聊,却用来弈棋解闷。 归无咎也不言语,弹指一道白芒弹出,正中那光影棋盘,刹那间那棋盘虚影如同釜中沸水,混作一团。 二位童子一呆,这才扭过头颈,发现一个白袍玉立、风采照人的青年修士。只见他冲着自己二人笑道:“田司府在否?劳烦通报一声。” 坐在上首的那童子兀自有些懵懂,好似思绪尚未从棋盘上脱离开来,一时怔住不动。对坐的那瘦小一些的小童眼神中却透着几分伶俐,快速扫视了归无咎一眼,看到白袍上冲霄阁的标志之后,登时一跃而起,应了一声便往里去了。 不多时,一个皮肤异常白净,两撇八字、一撮短须的中年修士走了出来,目光中透着几分精明之意。他面上堆出几分笑容,拱手道:“原来是归师弟,不知归师弟来此,有何见教?” 此人名为田平,灵形三重修为,乃是鼎湖阁第六层十位司府之一。鼎湖阁每层每日有一位司府当值,同一人一月当值三日,十人轮班。这第六层的每月二十八至三十日,便是这田平当值。 归无咎听他这番虚文,倒品出些不对味来,自己因何来此他还不清楚么?自从加入冲霄阁后,唯有入阁第三天首次领丹是自己亲身来取,之后都是鼎湖阁每月二十八日差遣仆从主动送到洞府。 当下开门见山的道:“想必是田司府贵人多忘事。昨日丹药未至,在下只能亲自来取。三瓶四象合气丹,三瓶碧梧纯元丹,三瓶五鼎采阳丹,十瓶小元丹,正是这个月的份例。” 田平听得这些话,顿时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道:“十瓶小元丹好说,马上便为归师弟取来。只是其他的么都有些难处。” 归无咎凝视其人面庞,微笑道:“不知有何难处?” 田平捋了捋胡须,避过归无咎眼神,缓声道:“四象合气丹最近被许多内府真传门下取了不少,有些短缺。”说到内府真传四个字时,有意无意的加重了语气。 归无咎心中冷嗤一声,鼎湖阁中丹药分为灵丹、常丹二类。常丹消耗巨大,或许一时有所紧缺。但灵丹均有定量预存以备不时之需,任何时候也不至于拿不出手。小元丹这等常丹并未短缺,而四象合气丹等三种灵丹竟然有所不足,简直是天方夜谭。 归无咎似乎完全没有听明白田平弦外之音一般,明知故问道:“那碧梧纯元丹、五鼎采阳丹呢?不会也有些短缺吧?” 田平面色有些不自然,稍稍加重语气道:“归师弟所料不错,碧梧纯元丹、五鼎采阳丹同样很是紧缺。”说完连忙又补充道:“不但本月紧缺,恐怕一年半载之内也都有所紧缺。” 斜瞥了一眼,似乎被归无咎若无其事的脸色所惹恼,田平又很是利索的接口道:”除了冲霄阁众弟子常用的小元丹、蕴元丹等丹药供给充足,其余各色丹药恐怕三年五载内均有些不便。” 前言后语的功夫,“一年半载”就变成了“三年五载”,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归无咎面容依旧清淡疏略,好像未曾听懂田平的“明示”。 第二十一章 雏凤清鸣慑小人 一转念间,归无咎也想到过是否如“引诏金符”失约一般,那道人所允诺的其余待遇也被中止。但他冷静想来可能性不大。 归无咎进入冲霄阁这十二载,对修道界的见识今非昔比。十二年前,他只是出于直觉判断那人本领非同一般,却没有实在依据。但现在他早已知道,白藏洲之西到青阳洲正中的玄渊泽,距离之遥远是怎样的概念。如不借助法阵,即便是元婴三重真人驾驭上等法宝全力飞遁,也要三十年时间。而当初那道人,一道浑厚法力裹住自己,不过片刻功夫就回到了越衡宗山门之中。因此这人必定是那高高在上的数人之一。 待诏真传失约的那日,归无咎确实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事后仔细分析,此等人物,一言一行暗合因果,自己早晚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归无咎思来想去,原因无非有二,要么是有更合适的人夺走了自己的“机缘”,要不就是那给自己准备的“机缘”本身出了什么变故。 和数千年一出的真传之诏相比较,这任意领取合用丹药的便利简直轻如鸿毛。碧梧纯元丹等固然珍贵,但是在越衡宗这等巨派,每月十来瓶丹药还不放在眼里。归无咎更不相信,那等数百年不问世事的人物,会因此特意发一道钧旨,停了自己丹药供给。 何况事实若是如此,田平大可直言不讳,岂有鬼话连篇曲为矫饰之理。 归无咎料定这其中出了什么无谓的误会。念头一转,敏锐的感到和自己前日宣布参加真传铨选之会有关。 归无咎正要直言刺一刺这田平的底细,此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来:“归师兄,你也在这里?” 归无咎转头一看,一个韶颜稚齿、明媚秀丽的小丫头骑在一只肋生双翼、似驴似马的青兽背上,缓缓落在鼎湖阁第六层的正堂门口,原来是木愔璃到了。 归无咎恍然,自己当初也是入阁第三日领取了各类供奉、牌符、丹药、道册等。想必木愔璃也是前来领取丹药的。当即微笑道:“原来是木师妹来了。” 转眼望着那相貌颇为丑陋双翼青兽,归无咎心中倒是有几分惊讶。此兽四足蜷曲伏在地上,毛发细如秋毫,背上跨着一副精致的兽鞍,眼珠乱转,露出几分狡诈。看外貌倒似越衡宗高阶修士用作坐骑的异兽“余黄兽”。 传闻此兽颇不安分,必得配备专门的驯兽童子加以管教。但如果管教的好了,既是脚力,斗战时也是一份不俗助力。不知是谁将其交给木愔璃这全无修为的小丫头使唤。 木愔璃冰雪聪明,看归无咎面色立知其意,笑道:“前日宁师姐来洞府看我,说到我尚未修行,无法驭使法器,和同伴串门很不方便,将青鱼送给我的。”补充道:“青鱼是我给它起的名字。” 归无咎大为纳罕,这份礼物可着实不轻。 木愔璃续道:“宁师姐说,青鱼一岁时就被骟了仔细调教,比寻常的余黄兽温顺的多。除此之外还下了三道“禁魂咒”,如果不服帖,有的是剥皮抽筋的手段熬炼。所以它很听话的。青鱼,是不是?”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那趴在地上的异兽余黄说的。 这名为“青鱼”的余黄兽翻了翻白眼,似是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嗤”的一声,口鼻之中吐出一道长长的白气。 木愔璃本来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她这两日到盘炉峰探望近邻,可惜归无咎洞府大门紧闭。于是她转而拜会其余师兄师姐,经历了许多趣事,正想对归无咎诉说。 田平连忙插上来殷勤到:“请问可是木愔璃小师妹?木师妹需要些甚么丹药尽管吩咐,田某马上为你备好。” 打从木愔璃一进门,田平就盯着她和那余黄仔细打量。听归无咎称其为“木师妹”登时就眼前一亮。三日之前,丁掌次便对这田平仔细交代了,不日将有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名叫木愔璃,各色丹药只要是合用的任她自取,就算将鼎湖阁搬空了也不妨事。左右叮咛数次,极为郑重。田平询问这小丫头的底细,丁掌次先是顾左右而言他,终于隐约透露是那等人物带进门中,其余一概不知。田平一个激灵,登时把这事牢牢记在心里。 木愔璃见这鼎湖阁的司府竟然知道自己姓名,美眸中透出几分欢喜。但问到自己到底需要一些甚么丹药,却立刻呆住了。周掌阁遣童儿将她所用一切牌符外物送入府中,并传话道,所需丹药到鼎湖阁自取。她也没有多想,就当是出门玩耍一趟,就兴冲冲的到鼎湖阁来了。 皱了皱眉,转头道:“归师兄,周掌阁说由我自己任意取用,你说我取些什么丹药好?” 归无咎略一思忖,微笑道:“小元丹,大元丹,厚元丹。这三种丹药可以多准备一些,每种取个四五十瓶吧。” 看了田平一眼,又悠然道:“四象合气丹,碧梧纯元丹,五鼎采阳丹,此等丹药极为名贵,也不必多取,每种取个二三十瓶也就够了。不过田司府方才言道此数种丹药紧缺的很,阁内三年五载内俱无,也不知师妹能否顺利取到。” 田平脸上红光一闪,大声发作道:“归无咎,莫以为你有个冲霄阁弟子的身份便如何了,你的底细我都清楚得很,资质低劣却心性奸猾,这些年你巧取豪夺,油水也捞的足够了,别太不识进退。” 田平心道你既然得罪了素掌阁,一个注定无望晋升真传的冲霄阁弟子,自己又何惧之有?你若自己还要面子,那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反正损失的不是自家腰包;但你既不知好歹,我也不怕和你撕破脸。 归无咎面色古怪,资质低劣也就罢了,心性奸猾、巧取豪夺又是从何说起?指不定是这田平从哪里听岔了消息。 尚未等他开口询问缘由,木愔璃眉头一皱,撇撇嘴道:“就按归师兄所说,小元丹,大元丹,厚元丹各四十瓶,四象合气丹,碧梧纯元丹,五鼎采阳丹各二十瓶。” 木愔璃入门时日尚短,对近日有关归无咎的流言一概不知。但她知道带自己入门那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那人亲口言道,被怪鱼带进门中之人,即便在越衡宗内,也是万中无一的金玉之材。 似乎本届冲霄阁内,也只有归师兄和自己而已。这田平对归无咎恶言相向,木愔璃着实有些不喜,便觉得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田平听了木愔璃此言脸色半青半红,但既然和归无咎撕破了脸,出尔反尔也就算不了什么。对木愔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便吩咐童子去取丹药。 转手的功夫,那二名童子便各端着一个精致银盘,每只盘中满满当当近百瓶丹药。木愔璃想了一想,将这许多丹药每种匀出一半,交给归无咎。 归无咎微笑摇头。 木愔璃眨了眨眼睛,道:“师兄是小妹入冲霄阁后第一个相识的同门,又同样是被那有缘之物带入门中,何必如此生分?” 归无咎笑道:“取了师妹的丹药却是不妥。关于丹药之事,周掌阁是怎么对你说的?” 木愔璃思索道:“不拘多少,任我自取”随即美眸一亮,对田平道:“这些丹药,相同的数量再来一份。” 田平心思一转,眼下归无咎不知何故得到木愔璃的信任,但想来不外乎种种欺骗手段。如果自己冷眼旁观不加劝阻,日后木愔璃省悟过来,难免怨恨自己袖手旁观。这小丫头以后前途远大,自己可不能轻忽了。于是咬着牙张口道:“这归无咎是个奸猾之徒,资质禀赋在冲霄阁中也是垫底,木师妹可要小心不要被此人骗了。” 木愔璃梗着脖子,不悦道:“你只管去取便是。” 田平默默点头,木愔璃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只是自己劝谏的过程却不可省略,这小丫头眼下虽然厌恶自己,但是日后看穿归无咎真实面目后,必然会感念自己尽忠职守,直言相告。想到此处,田平心中竟有几分自得之意,憋闷之情也得以稍减。于是吩咐道童再去取来。 又是两盘丹药取出来,木愔璃却不接手,示意道童将之送到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笑着一点头,袖子一拂,已将其收入纳物戒之中。 既然取了丹药,二人均不欲与这面目可憎的田平多罗唣,转身便要离去。只是身旁那两个小道童,瞥了一眼地上的混沌一片、光影散乱的棋盘,眉宇沮丧。 归无咎微微一笑,一道光芒射出,地上的棋盘瞬间恢复原样。二个童子顿时笑逐颜开,看向归无咎的面色也和善起来。 清气元光一起,二人已跃出鼎湖阁外。归无咎对着骑在余黄兽背上木愔璃道:“取这许多丹药只是和那市侩小人开个玩笑。今日所取足够一年之用,木师妹心中有数便可。” 木愔璃用力一点头,道:“我知道的。” 二人便在路途中说些闲话,向着盘炉峰和悬宕峰的方向飞遁而去。 第二十二章 海天浮游一孤舟 三日后。 一件茶壶模样的飞舟法器在空中缓缓飘荡。归无咎斜身躺在其上,数十里内无限风光尽在目中。 真传铨选,就在明日。 三日前鼎湖阁偶遇木愔璃,得了许多丹药之助,归无咎终于将那桩要事做完。四象合气丹锤炼肉身,五鼎采阳丹滋补精神,确实神效非常。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丹药,归无咎也有把握五天内完成此事。但是距离真传之会的最后一天,归无咎并不打算龟缩于洞府之中,早已计划放舟遨游,舒情纵怀。到了昨日傍晚,万事俱备,终于腾出一日之闲。 为了便于欣赏美景之故,归无咎的法舟飞得不高。眼波流转间,尽可见崇岭高悬,丛箐密翳;近处细观之,更可赏危壁倚空,叠屏耸翠。抬首远眺更有奔流之瀑,宛转之溪,澄碧之湖间错熔铸。诸景和合,可谓静若太虚,动藏玄机,令人杳然忘世。 立志功名,是族门的祈盼;笑傲公侯,是长青子的允诺;金符引诏,是那人的画饼。此时此景此情,面对明日的一场交锋,归无咎一声长笑。 这,是自己要面对的道争! 任由这飞舟法器慢悠悠的游荡,归无咎吟唱道: “尘境奔波兮,再三困苦; 不得奋飞兮,彷徨失鹿。 接引玄宗兮,因缘顾我; 三才错乱兮,难分巧拙。 周流变化兮,得失玄妙; 纵翼翱翔兮,破碎心牢。 大梦一别兮,安得复返? 卷舒云水兮,向道不还!” 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千乱星演妙法,十八神通跃天门。你们越衡宗的功法不愧是以绚丽多姿、变幻无方著称,以至于得了一个道近于艺的“艺门”评语。连门下弟子也是这样流宕纵情。” 归无咎长身而起,只见两个人影静静地浮在空中,其中一人是个相貌昳丽的青年,头戴一顶金冠,衣冠赫奕,仪静体闲,但他这份从容之中似乎暗藏无穷萧杀,烘托出森然博大的气机远非元婴真人可比。不仅如此,这份奇特的韵味---举手抬足间与山河大地相为表里,一下子便让归无咎联想起了当初带自己入门的那人。 另外一人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袭青袍质朴无文,面色微黑,相貌十分平凡。 归无咎一怔,这人口称“你们越衡宗”,显然并非本门中人。另外四洲六海皆在越衡宗驭下,就算是十大门派中人,也不可能如此无礼;等而下之者就更不足道了。归无咎不由得对此人身份产生种种猜测,而他所说的话一时也未解何意。 当即问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这青年“咦”的一声,蓦然双目间幽光湛湛,放出光华。 归无咎觉得自身仿佛化作一道虚影,被拖入一处上下无极、渺然莫测的空间中,周身一切外物甚至体内的元光、神魂、骨骼,无不成为透明状态,无一丝秘密可言。遭此变故,登时心头一惊。 克制本心冷静下来,归无咎默默体察,唯有正身袖中所藏的无名墨珠似乎并未在虚像投影中显现。 归无咎心中一动,此人似乎是在以一种极高明的神通探查自己的底细。这青年若果真是那等人物,连他也无法探查到自己袖中这无名墨珠,此珠的神异还要在自己想象之上。 这青年笑道:“你这少年明明志得意满,却唱了些什么困苦、彷徨。呵呵,可有些言不由衷。” 归无咎道:“晚辈不明白前辈所言之意。” 这青年道:“哪一句话不明白?艺门的诨号么,你们越衡宗自己并不喜欢,估摸着你是个没出过远门的,不知道也不为奇。至于三千乱星,十八神通,你修为尚浅,等你明日成了真传弟子之后,自然就明白我我说的什么意思。你明日就要成为真传弟子,日后道途也是一片坦途,却在唱什么困苦彷徨,我说你无病呻吟,也不为过吧?” 不等归无咎回答,这青年一副恍然之色,叹气道:“是了,我却忘了你们越衡宗也是“内求”“外求”兼收并蓄的,惯会搜罗派外山野遗才。想必你也是从哪个山沟沟里挖进来的,那什么困苦彷徨,定是你加入越衡宗以前的尘俗之事。你们越衡倒是好运道。”说到此处,一脸悻悻。 归无咎讶然道:“晚辈资质愚钝,前辈何意肯定晚辈明日必能成为真传弟子?” 这青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资质愚钝?此语哄一哄你们冲霄阁下面的人物还差不多。玉鼎失足,一品之资,怎么瞒得过我的“天鉴”神通。唔,你踏足灵形不久吧?元光论强横可差得远了。但是论纯粹么确实纯之又纯,比我当年也要胜过几分。”说到此处,这人语气中竟然有几分萧瑟之意。 归无咎听这人一口说出“玉鼎失足”四个字,再无疑虑,眼前这人果然是真君大能一流的人物。不过此人言谈举止间倒没有那种神秘莫测的高人风范,令归无咎好奇之余也有几分好感。当即微笑道:“那就借前辈吉言了。” 这青年一笑道:“你这小子若是生在我门中自然毫无用处,但是被你们越衡宗寻了去可不是得了大造化?呵呵,是你的造化,也是你们越衡宗的造化。你是越衡宗为了五百年后那一关备下的第一张筹码罢?越衡宗遇到了你,你遇到了三劫莲……造化之妙,妙不可言啊。”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晚辈并不知道三劫莲是何物。” 心下飞速盘算,这番言语和当初那道人的话相印证,归无咎已经大致能够推断出真传失约之事的真相。看来越衡宗确实曾经将自己当做极重要的人物来培养,这三劫莲似乎是能够弥补自己玉鼎失足之资的关键外物。莫非这三劫莲被外人盗走,以至于越衡宗放弃了自己?归无咎想想又觉得无比荒诞。 这青年点头道:“你功行太低,想必这些事情老家伙们都没有告诉你。不过也无所谓,左右这两天你就能明白。宁中流那老东西对我言道你们越衡宗这一代自有良才,不弱于人。我还当是他胡吹大气。现在看来,凭你一个就称得上此语。” 此时青年指着归无咎,对身旁那相貌普通的青衣少年道:“他是你五百年后的对手。大大的劲敌。从资质上来说,他在你之上。” 少年仿佛木头一般,只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做声。 这青年凝视归无咎一眼,突然双眸中那股肃杀之意陡然放大:“我真想现在杀了你,好为我门中这后辈除掉一个对手。” 归无咎心道在这越衡山门之内,你当我是被吓大的。神色不变道:“前辈说笑了。” 这青年莞尔道:“胆子倒是不错。不过我可不轻易说笑。问题是我如果杀你了,宁中流等三个老家伙必定跳出来找我麻烦。虽然我是天下第一,可他们三个也是天下第一。一个天下第一打三个天下第一,可是大大不妙。就算我能脱身,他们将这呆子杀了,一个换一个,我也不赚。”呆子显然指的是他身边的这木讷少年。 归无咎一点头,认真道:“前辈言之有理。” 这青年笑道:“早知道我将三阳返观镜带来,那样的话将这呆子送回山门,再杀了你,可就两全其美了。” 归无咎还想再问点什么,只见清光一闪,两个人化为残影,消散不见。只有一道声音悠悠传来:“小子,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第二十三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一) 五屏山,千绝峰。 千绝峰是越衡山门中震位九十九山的最高峰,无数露珠云雾随风汇聚而来,最后凝成一股浩浩荡荡的水势,宛如天河玉带,环住千绝峰峰顶。自山峰之外观看,山底裹翠,山顶披银,将这山峰虚实牢牢遮住。二色分明优游不定,实在蔚为奇观。不仅如此,百十里外便可闻水声相激,发出嗤嗤声响。 可在这千绝峰的内部,一道碧绿竹林仿佛围墙,圈住一片约数千丈方圆的青石道场。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殿宇楼阁、宫观洞府。站在道场之上抬首望去,天光大放,云消雾散,俨然神气清朗。极目远眺,五屏山其余十二峰似乎依稀可见。不但视野四通八达,略无阻隔,更难得既旷且幽,针落可闻。如果有人一直常住此峰不出,实在难以想象这座山峰其实是被一道水流所掩映? 数十稀疏人影围坐道场正中,默然无言。 一道流光闪过,原来是千绝峰外有二人御使着貌如白鹤的法器飞行到峰前停下。其中一人于怀中掏出一枚银色令符,对着水光轻轻一晃,只见回环水流化作旋涡,豁然洞开一个径长丈许的口子。二人钻入其中隐没不见,旋涡入口也立即恢复如初。 不多时,又有三三两两来人,驾驭各色法器,取出令符如法炮制,进入这千绝峰中。这些人有男有女,身着各色服饰。 衡越宗八百八十山一万零二十四峰中,如千绝峰这般,被“涵元真水阵”所掩盖的山峰,共有四十七座。此阵对处于阵内之人毫无影响,虽看不到峰外之人,但山水天地宛然在目。然对于阵外之人来说,目光却被一道流水遮住虚实。除了视野受限外,这道水幕更有极强防御能力,即便数百余个元婴真人合力,也攻之不破。 其余四十六座山峰无一不是本门重地,不但均以金丹修士为主,且坐镇其中的元婴真人,至少也有数名之多。而这千绝峰,方才进进出出的似乎都是些真气境的修士。 虽然如此,这千绝峰的重要程度,在四十七峰之中却排在前列。因为三年一度的冲霄阁“真传铨选会”便在这千绝峰双龙池举行。 此时距离法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前来旁观的冲霄阁真气境弟子来了约半数,浮游在法器之中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空中时不时突然冒出淡淡的旋涡,从中钻出一个两个人影,一阵张望,悬停而立。 而参与此会的灵形境弟子,却无不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一一落座。 道场正中是数十个三尺高的古朴石台,每个石台上坐着一个人。第一列是归无咎、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陆守拙、宫直文、计雪峰等;第二列是审玄永、甄少华、胡至清、封明城、钟子昌、张炫隆等;第三列却是六个女子,分别是宁素尘、秦妙真、尹冰萝、叶疏影、染冬菱、殷彩蝶。 这二十余人面色都极为平淡,丝毫看不出至多数个时辰之后,其中有三人将成为那内府真传,在大道之行中踏出重要的一步;而其他二十一人,虽也能在外府传承中挑选出较为出色的一门,将来也有极大希望迈入金丹甚至元婴境界,但到底是无望道途。 归无咎自进入越衡宗修行以来,虽然知晓彼此之间有一场道途之争是避不过的,但表面上大家都是和和气气,并不生无谓的龃龉。即便“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成不铭、容常治之辈,也不过是无所交通,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此时坐在这石台之上,相争之人尽在眼前,倒是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最开始,他是“引诏金符”失信,遂不得不踏上争途,一试这真传之会。现在他却觉得,这个“争”字,本身就是大道的一部分。 他正在品味流淌的思绪,却突然发觉数百丈外有人正在挤眉弄眼、摇头晃脑吸引自己注意力,抬头一看,却是木愔璃那小丫头身着湖蓝衣衫,坐在一件棋盘状的法器上对自己打招呼。身后还站着一人,木愔璃的小脑袋刚刚及得上此人胸口。 木愔璃身后这人一袭藕荷长裙,朗目疏眉,顾盼流转,也是冲自己甜甜一笑。正是真气八重境修为的谢月屏。其实谢月屏也是一个古灵精怪、天真烂漫的性子,只是此时更年幼的木愔璃蹦蹦跳跳的站在她身前,倒把她衬托出一股雅淡如菊的风采来。 木愔璃五天前和归无咎别后,这几日便骑乘着余黄兽去寻找真气境的师兄师姐玩耍。 她那日与归无咎一游之后,觉得这冲霄阁中年纪最长的师兄很是和善。于是活泼好动的本性逐渐显露,起了结交诸位师兄师姐的心思。 多数师兄师姐开始待她都很亲近。但他们最年轻的也在十五六岁以上,和木愔璃这总角之年的女娃到底有不小差距,言谈间不免缺乏共同语言。直到遇到谢月屏,二人没大没小的嬉笑玩闹,倒俨然成了一对小小的“忘年交”,黏在一起就再也分不开了。 正在归无咎向着这二人微笑致意时,空气中突然涌起一道百余丈大小的波纹,随即一座金阁玉柱、堂皇瑰丽的八角楼台蓦然浮现出来,正是周真人的落尘金台。这座金台一至,却并非落在场地正中,而是轻飘飘的飞在西南一角。 周敏桢来此地也只是旁观。历来真传铨选之会,冲霄阁掌阁并不在主持人选之列。不过他这一到,除了安坐场中准备比试的二十四位灵形弟子默然不动,其余同样是前来增广见闻的真气境弟子,却无不一一上前见礼。 周真人的“落尘金台”一到,此处方才算是有了几分气象。 虽然三年一届的频率算不上稀奇,但从根本上论,真传铨选之会在越衡宗可以称之为第二大会,重要程度仅次于五百年一度的、事关大能之秘的一桩盛会,比之三十六年为周期的宗门大比还要胜过一筹。 可此处空空旷旷一片青石场地,并无任何气象卓越之处。仅有建筑是数十个光洁的三尺座台,之上坐着准备下场的二十余名灵形修士。空中倒是漂浮着十余件光彩明丽的法器,载着一些前来观战的真气境弟子,犹如晚间疏星,强为妆点。和百万人毕至的宗门大比的盛况相比,可是冷清的很。 有旁观真传铨选资格的,除了极少数身份特别之人,便只有冲霄阁的真气境弟子了。其余无论省份高低功行强弱、甚至与会弟子的宗族亲眷,均无此机缘。故而不以排场壮阔见称,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神秘莫测的宗门根基九转灵光殿外,越衡宗上下组织以六殿十二阁为尊,其中六殿为主,十二阁次之。这六殿为心镜殿、上玄殿、明光殿、中唐殿、五陵殿、重鸾殿。每殿设一位殿主和二位副殿主,均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尤其是六位正殿殿主,可谓是大能以下最顶尖的人物,并非寻常元婴三重修士可比。历届真传铨选会均任意选取三殿,由其中一殿的殿主和另二殿的一位副殿主共三人,担任这真传铨选之会的正副主持,规格不可谓不高。 又是盏茶功夫过去。周真人的落尘金台早已褪去光华,隐在一角。众真气境弟子见礼已毕,各自回返。又回到了百无聊赖之时,但众人也不得不耐心等候。 骤然间,空中荡漾起一道巨大波纹,四条百十丈长短、爪牙锐利、鳞甲毕现的墨蛟突然从空中浮现,蛟首狰狞可怖,传出一股幽森沉抑的气息,登时将场上真气境弟子吓了一跳。四只墨蛟之后,紧接着四只大小相当青蛟,白蛟,金蛟总共十六条蛟龙相继跃出,气势煊赫。只是仔细看去,蛟龙的头颈处均挽着微不可查的银色锁链。 这十六道银链拖拽着一只巨大宏伟的三重飞宫浮现在空中。这飞宫眩焕粲烂,华美无伦,周真人的落尘金台比之也要远远逊色。 这三重飞宫的最下一层葩华覆盖,芳草罗生,约百张云纹藤案以青藤连结,围成一圈。每张藤案中除了一只青色葫芦装满美酒,其余尽是各色蔬果。案后之人均身着淡青服饰,举杯遥祝。数百位衣裳秀雅、楚楚动人的少女一左一右,服侍在藤案之后。案后屏风相连,所绘的也尽是苍松翠竹,清涧芳草。诸般情景,淡雅天真。不似仙家法宝,倒像是许多风流名士相会于丛菁密翳的山野老林中。 中间一重却金光灿烂、玉色迷离,八个方位上起了八座台阁,其中坐定八个人影,每人身后均有两位童子、四名侍女服侍。伞盖荫蔽之下,珍珠、玳瑁、珊瑚、翡翠,诸般奇珍无所不备。三十二根台阁拱柱通体浑金,明光溢壁。这飞宫中的醇美气象,十之七八倒是从这中间一层而来。这一层的八个人个个相貌不凡,风度绝佳。其人气象,足以压住种种縟丽华饰,使人丝毫不觉艳俗。 最上面一层却极为朴略,玉榻当中,端坐一人。但是只此一人气象,便足以使飞宫第二层、第三层的绚烂光彩成为背景。教人一望便知,此人即是这飞宫之主。 第二十四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二) 但凡修道之人,尤其是天资卓著者,十有六七是有几分锐气的。 但是如这顶层飞宫上的那人,浑身冷意浸浸,锋锐渗人,犹如一柄利剑上冲霄汉,归无咎却前所未见。 其实仔细看去,这第三层飞宫并非空无一物,当中玉榻玉台,罗伞顶盖,画屏连廊,盆栽花草,乃至随侍童子少女,虽较简略,但也无不具备。只是为此人磅礴锋芒所摄,倒显示出一种一无所有的幻觉。就连此人体型肥瘦,面貌美丑,服色缁黄,也尽数使人难以留意。如果这人能够收摄一身气机,翌日再见,现在场上诸弟子十有七八倒要来个见面不识。 这座以十六只蛟龙为脚力的三重飞宫飞至青石道场正中,悬停不动。归无咎等众位弟子心下均了然,此人应当便是本届真传之会的主持之人,五陵殿殿主,岳玄英。传闻中此人乃是一位功行至少在元婴四重境的大神通者。 五陵殿在越衡宗六殿之中最为神秘,其门下皆为真传弟子,以比对《通灵显化真形图》修行中的得失优劣为宗旨。这飞宫第二、三重中正是此辈中的元婴真人与金丹修士。这一群人也是除了冲霄阁上下和主持之人外,唯一得以旁观真传之会者。 换言之,即便今日是另外五殿的某一殿主担任法会主持,这些人也会自行前来观摩。今日随自家殿主的“太和天宫”前来,不过是搭了顺风车而已。 半数以上的真气境弟子不住打量五陵殿主的这座鲜丽飞宫,赞叹之余不免杞人忧天,以这飞宫之浩大雄伟,若两位副殿主均是如此排场,这千绝峰双龙池道场可着实有些拥堵了。 可是他们显然是多虑了,只见这岳玄英一挥袖,这第三重飞宫上立刻多出三座玉榻,其中两个一左一右靠在自己两侧,另一个距离稍远,比这三座玉榻竟然还要高出数尺。玉阶之下,又多出并列的五双青藤座椅。连他自己,共十四个位置。显然这“太和天宫”第三重便是主持法会之处。 周敏桢真人看到这一幕,却有一些奇怪,岳玄英及其两侧显然是三位主持的位置,十张藤椅也是历届定例,有人坐定。只是不知那个多出来的玉榻是给谁留的。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空中东西两侧同时漾起波纹,随即一紫一青两道光华映入众人眼帘,直奔太和天宫那第三重金台之上。 归无咎抬头一瞥,那道青色光华却是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道人,手执拂尘,座下赫然是一只面貌狰狞的青色异兽“余黄”,只是此兽的雄壮霸道可比木愔璃所乘的那只胜过太多了。青袍青兽,行动间如一道青影。另一人玄丝衮服,面容不辨,一手藏于袖中,空空荡荡,另一手执了一柄看不清是玉圭还是如意的法宝。此人御空而来,并未驭使法宝或灵禽异兽,只是飞遁时紫光滚滚,声势却远远在那青袍道人之上。 这两人落在太和天宫之中,与岳玄英一见礼,便在左右两侧玉榻上坐定。 道场角落,周真人落尘金台旁边不远处,一件精巧纤致的六角飞阁当空悬浮,正是一件上等飞行法器。其上坐着四五个人。一个样貌十四五岁、清秀灵动的少年开口道:“蓝师兄,这两位真人是什么来历?” “蓝师兄”正是蓝钰,他斜躺座中,把玩着手中玉佩,一副慵懒之色道:“本届法会主持人物不是早已告知了么?主持是五陵殿主岳玄英岳真人,两位副主持是心镜殿副殿主卢重光真人和明光殿副殿主霍承文真人。” 这少年双颊一红,羞涩笑道:“这我是知道的,坐在正中主持飞宫的必定是岳真人,只是后来的这两位,谁是明真人,谁是霍真人我却分不清楚。” 蓝钰正要开口,旁边一个锦衣玄靴、皮肤白皙的少年笑嘻嘻的道:“这又何难?那行动间紫光阵阵的,必然是明光殿副殿主霍承文真人,否则“明光殿主”岂不是名不副实了?至于另一位,自然是心境殿卢真人了。” 提问的少年瞪大眼睛,满脸不信之色。这时又有一个身着紫色丝袍的少年笑道:“宁师弟之言大谬。紫光大放,想必是人如其名,定是卢重光卢真人,至于另一位,才是霍真人。”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少年无奈,只得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蓝钰。蓝钰微笑道:“宁师弟,修师弟,你们这是何必呢。谷师弟刚刚过了淬凡四关开始修习《九元书》,何必做弄他?骑余黄而来的是霍真人,行动间紫光耀目的是卢真人。”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那最年轻的“谷师弟”说的。 蓝钰提起手指,指着道场正中石台之上归无咎等二十三人,蓝钰道:“你们现在编排师长,调戏师弟,须知我等距离这一场,也不过三载时光而已。” 那白面的宁师弟名为宁朴晨,紫袍的修师弟名为修青洪,均是冲霄阁真气境弟子。 那身着紫服的修青洪却满不在乎的道:“道法自然,何惧之有?区区真传之会,想要易我性情,却是千难万难。更不用说因此伤了同门和气。再说我等三人固然是三年后的对手,但谷师弟无论如何也要到六载之后的那届法会了。” 宁朴晨亦道:“真传之会,不过是道途之上第一步。就算成就真传弟子,距离那虚无缥缈的大能之位依旧遥远的很。真传门下的绝大多数如那太和天宫上的诸位,将来也不过是止步元婴境界,至多比之同辈修为精深数分而已。” 蓝钰展颜一笑道:“二位师弟倒均是心境练达之人。不过眼下这场争斗,你们更看好哪几位师兄呢?” 宁朴晨道:“以常理而论,《九元书》的进境顺逆是主要的参考要素。那自然是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三位师兄成就真传的希望较大。”蓝钰、修青洪亦点头表示同意。 蓝钰道:“二位师弟认为,是否会有这三人师兄之外的其他人,夺取一个真传席位?” 修青洪微微一笑,道:“小弟以为或许会有意外之人出现。” 蓝钰、宁朴晨均面露讶色。 蓝钰目光微动,不去追问修青洪缘由,却转头对宁朴晨道:“宁师弟以为如何?” 宁朴晨微一迟疑,也道:“小弟对一位师兄有几分好奇,恐怕此人不无希望冲击真传之位。” 蓝钰笑道:“巧了,为兄处也对一位师兄极有信心。不如我们三人各自将心中答案写在掌中,同时伸开手掌,比对谜底,如何?”修青洪、宁朴晨面露微笑,都道了声好。须臾间三人各自在手掌中写了一个字。 正要比对答案,宁朴晨道:“且慢。既然是猜谜,直接揭晓答案也是无趣,不妨我们三人均拿出些彩头,做个小小赌斗。只是若两人猜的是同一人,又最终应验,那就平分另一人的赌斗之物。因此所赌之物须是可以分割的。小弟先来,我赌一盒上等五行精玉。” 蓝钰有些意外的看了宁朴晨一眼,笑道:“五行精玉本是世间金丹真人所用之物。就算是我越衡宗弟子,也要灵形境后修行二三十载才用得着。宁师弟倒是准备的早。我蓝氏除了一些灵草之外也别无长物。按说一盒五行精玉价值与一株雪魄芝相当,只是这一株灵草倒不可分割。这样罢,我赌两株阴灵香草。” 宁朴晨和修青洪均露出惊讶之色,一株阴灵香草的价值只比一株雪魄芝稍低而已。修青洪疑道:“蓝师兄莫不是知道哪一位师兄的底细,就敢这样下注?” 蓝钰微笑道:“提出要赌些采头的可是宁师弟。为兄本无此意。” 修青洪道:“好,我手头既无精玉,又无灵草。六粒天心妙道丹,也差不多了。”其实此丹至多四粒,便与一盒五行精玉价值相当了。只是见蓝钰出手大方,修青洪也不便过于小气。 计议已定,三人同时伸开手掌,一时间面色古怪,似乎都对其余二人的谜底感到意外。 原来三人掌中所书是三个不同的字。 此时空中突如纹毂交错,似平静的湖面被连续投入数枚石子。一道道遁光浮现在这千绝峰上空,然后不约而同的落在第三重太和天宫之上。 总共十个人影,七男三女,均是元婴三重修为,虽服饰相貌不一,但各有大家气度。十人毕至,堪称盛观。众人向玉榻上岳真人等三人行了一礼,略微应酬几句,就在那十张藤椅上分别坐定。这三重台上十三个人,横扫任意一等宗门也是易如反掌。 越衡宗共十三门内府真传,每一门在真传之会均会派出一名元婴真人与会,考察评判当届的三位真传弟子适合加入哪家门下。当然,此辈只是提出建议,最终的决定权在当届真传弟子本人。岳玄英,卢重光、霍承文三人分属三家不同传承,既是主持,又承担本门考察之则。加上方才到来的十人,十三家均已到齐。 这十人连同卢真人都是往那空缺的玉榻望去,等这特殊的客人一至,真传之会便可正式开始。 这一望之下不由怔住,原来这玉榻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头顶金冠,仪容俊美的青年,旁边还站立着一位皮肤微黑、面无表情的少年人。众人面色都是一变。 第二十五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三) 方才这十人对岳真人等三人寒暄交流时,那玉榻分明空空如也。就在这瞬息之间,没有丝毫法力波动,也未见到任何遁光穿透进来,此人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坐在此处,还携带一个分明只是灵形修为的少年。 原先场上的十三人,岳玄英以锋芒无俦的气场稳居主人之位,其余十二人枝附影从,层次分明。但这青年一旦映入众人眼帘,虽是一副清灵质朴的模样,但不经意间就反客为主,成为这第三层太和天宫的焦点,仿佛万物以其为中心,本就是自然之理。 这青年笑道:“涵元真水阵终究是贵宗阵中之阵,只收预防万一之效,自然挡不住本人。如果是贵宗的山门大阵,可就没有这么容易潜入进来。” 岳玄英上前一礼,缓声道:“与我辈同列,倒是委屈尊驾了。” 这青年摆摆手道:“你我数百年前本也交情不浅,自然平辈论交即可。再说客随主便,你是主持之人,若真在太和天宫之上再给我安一把椅子,也不伦不类的很。” 卢真人在一旁投来一个探询的眼神,示意既然均已到齐,法会似乎可以开始了。 岳玄英微一点头,身后一名道童交代几句,这道童当即退下。 不多时,身后屏风里走出一个人来,其人面目清朗,玄冕朱里,玉笄朱纮,黧黑上衣,明黄下裳,三尺宽袖,绯带紫绅。服饰正中衬托出十二团靛青花卉图样,大袖上绣满细密的水绿图纹。走到岳玄英身前,步履端庄。 此人似是司礼道人一类的人物,对岳玄英致意后,对着前方略一挥手。 登时三重天宫之中,左右连廊最外围一格,被四个道童撤下。 左侧廊内,显露出一顶悬架金钟。此钟高约丈许,正反两面高处各十八钟乳,下方则是铭刻了密密麻麻的铭文。右侧却是一只一般大小的虎座凤架鼓。 左右钟鼓旁边,均站着一名丈二身材、精悍逼人的红巾力士。 这司礼道人面容肃穆,高声道:“钟起。” 那红巾力士毫不犹豫,荡起钟槌重重三击。 随着沉郁恢弘之声响盈四表,道场之中升起一道圆柱光幕,将整个太和天宫和安坐于石台之上的灵形弟子包裹在内。而周真人的落尘金台和真气境旁观弟子所乘法器,俱都隔绝在外。不过这道光幕近乎透明,并不阻碍内外诸人的视线。 这司礼道人又是鼓足中气,高声道:“鼓鸣。” 站立鼓前的红巾力士挥动鼓锤,擂鼓九响。 这雄浑鼓声甫一响起,归无咎等二十四名弟子都感觉周身一震。九响已毕,座下石台均浮空而起,缓慢上升到与太和天宫相近的高度。 司礼道人见那石台悬停在空中不动,再度大声道:“祭。” 瑶玠之上顿时呈上一方玉案,上设牌位香炉。岳玄英亲自上前,焚香祝祷。卢真人、霍真人及其余十名元婴真人均对案默祝。天宫二三重中的修士、冲霄阁弟子等在场诸人,一齐起身肃立。 当此众人默念祷告之时,不知何处的金石、土木、丝竹、匏革之音一齐奏响,其声嗈嗈,悠远长怀。那司礼道人自袖中取出一道精美的明黄卷轴,大声念道: “ 至尊者道,至贵者德;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 元初圣哲。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推性命之极,原道德之奥。于是道门生焉。惜乎岁历绵曖,条流纷糅,上古遗教,驳杂不纯。 天降上德,体道至真;数往知来,妙极机神。正位玄渊,建宗越衡。象天地正序,制物理人纪。立混成教本,作极道宗师。 先圣创典,后祖述训;发明先义,世代承续。察周天之大体,知生灵之化育。 真图玄妙,弘法至道;才非上哲,难通其奥。绝学往继,立阁冲霄。众材得序,禀授可造。 ” 这一段祭文怕不是有五六千字,太和天宫中的诸人倒还罢了,那些光幕之外旁观的真气境弟子,却觉得乏味的紧,个个百无聊赖,神游天外。 状如棋盘的飞行法器之上,木愔璃眼珠一转,小声对着旁边的谢月屏道:“谢师姐,祭礼完了真传会就要开始了么,为什么还不挪地方?” 谢月屏奇道:“挪什么地方?” 木愔璃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不是说真传法会举办之地在千绝峰双龙池么,眼下只有这处铺满青石的道场,那双龙池却在哪里?” 谢月屏指着这青石空地,笑道:“木师妹再仔细看。” 木愔璃瞪大眼睛看去,这道场的青石地面空洞寥廓。原本还有数十座石台和座上弟子聊作粉饰,但方才此辈纷纷升于空中之后,场上可真是清洁一片,一无所有。 再仔细端详,若说真有什么特异,就是这青石地板上隐约暗藏着凹陷的浅浅纹路,宛如浮雕一般,好像组成什么图案。只是凹凸之间色泽无差,极容易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也不易分辨这线条所构成的图形样貌。 终于,那司礼道人大声念到:“祭-太清定位道德天尊,太真弘法悟元天尊,上文参玄演教天尊,玄虚明道妙鸿天尊,太曦普照显应天尊礼成。” 整个祭仪的过程中,那位设座于三位主持旁边的神秘宾客,携那黑面少年飘然浮起,侧立于半空之中。他虽然身份很高,但并非越衡宗修士,况且功行再高也高不过越衡五祖去,断没有安然端坐之理。 此人方才悄无声息的显现于太和天宫之上,可谓毫无征兆,归无咎也并未在意。此时浮现在半空中,顿时扎眼得很。归无咎立刻认出这是昨日偶遇的那两人。一时间心中暗暗惊异,此人明明并非本门之人,却得以列席真传铨选之会,倒是一桩奇事。又想到这人昨日的临别之语,若有所思。至于其余旁观的真气境弟子,却啧啧称奇,忍不住交头接耳,暗暗打听此人来历。 祭仪完毕,司礼道人对诸位真人行了一礼,便就此退下。 岳玄英等十三位真人返回座上。太和天宫二三重的诸位元婴真人、金丹修士,也一一各归本位。 岳玄英平静的道:“升法器。” 数千丈方圆的青石道场忽而闪起一道道温润活泼的碧色幽光。这些光芒陡然放大,相互之间耀映交错,旋即如水乳交融一般汇成一片。刹那功夫,原本古朴空寂的青石道场翠如澄靛,清光如浮,宛然化作一泓深碧。 随即那碧色之中一点金芒浮现。这金芒充斥着浓郁饱满的味道,逐渐延伸,演化,仿佛一滴金色的血液静静流淌,在碧色背景上勾勒图案。 木愔璃眼尖,看到这金色线条行走的轨迹,其实就是原本青石地板上“浮雕”的凹陷之处。好似往浮雕碑文中的凹槽灌注墨汁,任其填充。 一炷香的功夫,这金色“墨汁”终于将阴刻图文填充圆满,构成一幅图案。 不止木愔璃,在场的冲霄阁弟子十有七八是第一次旁观真传铨选会。他们均是心思灵敏之辈,这青石道场异光弥漫,变成宛如纯静止水之时,便大致猜到这处地界就是所谓的“双龙池”了。而后那金色光芒凝结成的图案,自然是两条龙形。然而结果大出其意料之外,跃入眼帘的,赫然是短粗壮实、活灵活现的两条金鱼。 随着金光青芒明暗闪烁,这两条金鱼鱼鳞深浅可见,鱼尾似乎也在轻轻摇曳。仔细看去,鱼鳍分外宽大,细腮长须,头盖骨上隐隐凸起,似乎是化龙之兆,名之为“龙”也不是没有半点缘由的。只是此鱼虽栩栩如生,但到底是画中之景,并非真实。 就在此时,双鱼的鱼目处一点刺目金光如露如电,光明大放,瞬间压倒这一泓碧色。这双鱼双目有神,陡然间“活”了过来,竟然由虚影转化为实体,自地下这渊碧深泓中一跃而起,冲到半空之中! 这两条由金光凝结的金鱼相距数丈,安定之后光华褪去,一人多高,似乎彻底成为实体。这双鱼一只颜色较深,通体如金;另一只颜色稍浅,嫩黄如蜡。静静浮在与众多灵形弟子相当的位置。双鱼的鱼背上各自浮现出七个字,合起来正是: 刚柔立体道自存;阴阳交感玄牝门。 众位弟子座下的石台原本列成三排,此刻却如有所感应一般,无故转动,变换方位。转眼间,二十余位灵形弟子居然面向双鱼,围成一个圆圈。 圆圈围定之后,双鱼和二十四座石台底部,黑白二色光华莫名涌现,形成一个太极图的模样,宛如圆毯。两只金鱼和众多弟子所坐石台,此刻好似并非浮于空中,而是立在这太极图上。而两条金鱼所在之处,正是太极图中阴阳鱼眼的位置。 木愔璃不由地拽住谢月屏衣角,双颊微红,露出兴奋之色。休说她这等踏入仙门未久的少女,场上旁观的真气境弟子之中,耆旧大族弟子也为数不少,其等第一次见到这等景象,也是张口结舌,异常震撼。 第二十六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四)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这是大道之门的根本宗旨。 当今之世是道法极盛之时。似那太古、上古、中古修士,道术驳杂,未能贯通。功行深厚而不擅斗战的,功行不纯却战力惊人的,比比皆是。 而今朝越衡宗这等巨派,道法已经到了斩断歧途,直指大道;本殊贯通,显微无间的境地。修士修炼到金丹境界之上,便可以掌握真正的神通。道法与神通本是一体两面,却不分作两截。道法修为到哪一步,神通方能进境到哪一步。道法修行不足,想要练成上乘神通,那是缘木求鱼,镜花水月。 在越衡宗另一桩盛会,时隔三十六年一次的门派大比上。金丹境以上的修士为了上进机缘争斗,那是纯粹以武力决胜负,同等修为之间,斗战取胜者道行较深、潜力更大,从无异议。 但金丹之前的修士尚未习得正法神通,却不能如此。似场上这些灵形修士,至多掌握一些法术,真正的神通变化,尚在功法胚胎之中。法术之流,向属旁门,远在丹符阵器这等大科之下。衡越宗作为四洲六海之宗,门下弟子固然无心于此,就算下界一二流的宗门,也不以法术为重。 此辈弟子若设擂比拼,固然根基较深者有一定优势,但更多的却是比较法术之多寡、甚至是凡俗武技之高下。以此为根据,等于是鼓励门下弟子舍本逐末,汲汲于雕虫之技,大违真传铨选拔擢英才的本意。 这两只金鱼法宝,颜色通体如金的名为惶火阳鱼,另一只名为丹水阴鱼,正是越衡宗第二代掌门、同时也是越衡二祖的太真弘法悟元天尊所炼制,用来衡量初入灵形境的修士功底深浅的一桩异宝。有了此物之后,除却极少的五行异数,其余灵形修士根底深浅、潜力大小,一概明晰无二。 至于那一二奇异之辈,若果真有莫大潜力,经门内大能一致确认后,自有待诏真传收录,不过此辈至少也是近万年一出的人物,冲霄阁内弟子通常并不知晓此事。 岳玄英一摆拂尘,英挺双目注视着环鱼而坐的二十四位灵形弟子,不带丝毫感情的道:“尔等当尽力一搏。本届真传铨选法会,取前二人为真传弟子。” 此言一出,准备下场比试的灵形境弟子固然措手不及,脸色变幻不定,但到底还能把持得住。光幕之外围观的真气境弟子却登时熙熙攘攘乱作一团,先是交头接耳的探寻究竟,随后不约而同的驾驭所乘法器飞向落尘金台的方向,意欲寻周掌阁问个明白,为何本届真传弟子竟然少了一人? 而归无咎、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与另外少数几名灵形弟子,面色诧异之余,却露出明悟之色。冲霄阁中成就灵形却并未参加真传铨选会的弟子,唯有一人而已。 那看似平平无奇,四载八个月方才通修《九元书》的韩太康,竟然是“待诏真传”身份! 乔修广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容常治原本铁青的脸庞此刻青中发白,更显骇人。他们事先只怀疑到显露种种异常的归无咎,等归无咎宣布参加比试,便完全放下心来。怎么也想不到那不显山不露水的韩太康,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如此一来,乔、容二人中至少有一个将无缘真传弟子之位。 原本三三两两的真气境弟子也聚成一片。忽然周真人落尘金台中一叶法器飘飘摇摇返回人群中,正是方才和蓝钰等三人聚在一起的谷师弟。谷师弟显然是代表众人去向周真人求问缘故的,此刻返回来,数十弟子登时将他围成一团。总算他虽然年轻,却口齿伶俐,将待诏真传和引诏金符的诸般制度一一说明。 弄清缘由后,众多弟子有的慨叹,有的羡艳,有的凝思。有人在为这千万年一出的人物出现在自己身边感到不可思议,有人却在仔细回忆这韩师兄的点点滴滴,似乎是在回味这待诏真传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木愔璃却皱着眉头,双手托着脸颊。他想起那袖中藏鱼的大叔曾对他说道:“本想发一道金符与你,但以你的资质,无需此物也足以顺利过关。”莫非说的便是此物么? 归无咎心中较他人更为惊讶,那就是说,如非自己的那枚引诏金符失约,这岂不是说一届之中就出了两位待诏真传?还是说,正是这韩太康,取代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机缘?但是这些事思之无益,徒乱心志,归无咎心念一转,回复道澄明映彻的状态,这这突发事件抛到九霄云外,心中唯有接下来的比试。 蓝钰、宁朴晨二人灼灼目光凝视着修青洪。 蓝钰一把抓住修青洪的手臂,问道:“修师弟,你到底是炸胡,还是预先得了消息要坑我二人一把?”原来方才三人的赌赛,修青洪手掌正中正是写了一个“韩”字。 场上二十四位师兄师姐中,还有一位姓韩,此人名为韩白羽,蓝钰、宁朴晨均以为修青洪所猜测的是此人。 修青洪苦笑道:“我说是炸胡,你们会信了这等巧合么?小弟本也没打算抵赖。我族兄修静林担任重鸾殿左偏殿殿正,数日前值守五方混元石时恰好看到了韩师兄晋升真传的诏书符文。” 宁朴晨若有所思的道:“韩太康师兄不是九个月以前就已经成就灵形境界了么?他藏得可够深,一直拖延到近日方才摧动金符。” 蓝钰冷笑道:“容乔二家向来同气连枝,和韩家可不对付。口风严密好啊,有成师兄在,容常治、乔修广二人一旦与会便有极大可能刷落一人。若是消息泄露,乔容二家必有让其中一人参加下届法会的打算。” 宁朴晨、修青洪均默然。越衡宗虽然门规严谨,不似下层门派动辄种种倾轧残杀,但这等家门林立、派中有派的庞然巨物,却一定免不了各种利益关系纵横交锋,规则之内不见血的勾心斗角是在所难免的。 二十四座石台环峙。既然决意参加比斗,各弟子早已将自身心境调整至最佳。因此眼下虽不明缘由,场中的多数弟子均将心态从意外消息中平复过来。 五陵殿主虽然并不解释只取二人的原因,但却似乎刻意留给众人一定的反应时间。他与卢副殿主,霍副殿主三人各斟茶三盅,细细品味。这是见诸人面色趋于平静,微微一点头,道:“可下场了。” 身后侍立道童连忙举起玉磬轻轻一击。 他虽如此说,却并不指定由谁先上,似乎决意只做一个冷眼旁观之人,将这主场的决定权交给环列此间的二十四位弟子。 这一圈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把目光投向成不铭。他是此间唯一一位《九元书》以小自在境过关的修士,素来为众灵形境弟子之首。 成不铭略一沉吟,原本他无论年齿还是入阁时间,都是众灵形弟子中最长。但归无咎既然突破灵形境界,他入冲霄阁比自己还要早了将近四年时间。便道:“归师兄先请。” 归无咎在冲霄阁中素来神秘,踏足灵形之后,到底功底深浅如何大家也各有猜测。虽然以《九元书》的进境而言,大多数人对其并不看好,但也有人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期待。见成不铭谦让,众人心道,若是归无咎先下场漏了底细,来个眼见为实也是好的。 归无咎环视在场众人一眼,笑道:“众望所归,还是成师弟先请。” 成不铭点了点头,不再推辞,毫不迟疑的跃下石台,在那黑白光影织成的太极图上信步而行,来到了惶火阳鱼的鱼尾三尺处站定。 如果有元婴境界之上的高人,目力能透过鱼身,便能看到无论是惶火阳鱼还是丹水阴鱼,体内各有九枚龙眼大小的玄珠。 惶火阳鱼体内的玄珠名为“乾明赤阳珠”,每珠重三百六十一斤。下场比试者积蓄自身灵形元光之力,猛击鱼尾,使乾明珠自鱼口中吐出。以鱼口吐珠多少论高下,若是九珠齐出,便可称为第一等。 按理说,初踏入真气一重境的修士,双臂能举三千斤,号称“一象之力”。方才击钟擂鼓的红巾力士,更有相当于真气三重的万斤之力。甚至世俗中的武林高手,也有一两千斤蛮力。乾明珠虽重,但只要发力巧妙,将之震起丈许高低也不是难事。更何况是迈入灵形境,真气转化为元光,抬手间崩山裂石也是寻常。 阳鱼吐珠的难度,并不只在金珠的重量上。 事实上,这惶火阳鱼腹内铭刻了八十一道玄奥的法阵,合九九之数,暗藏玄妙力量。其与《九元书》中的气机变化相互勾连,犹如一团粘力极强的胶水,将九枚乾明珠牢牢裹住。只有《九元书》的根基极其扎实,以一股至正至大、至阳至刚的力道截击而去,方能摧坚克难,令乾明珠从鱼嘴飞跃而出。 第二十七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五) 丹水阴鱼与惶火阳鱼相比,更为玄妙。 九枚乾明珠沉积在惶火阳鱼鱼腹正中,聚作巴掌大的一团,纹丝不动;而丹水阴鱼体内九枚“坤灵少阴珠”却在鱼腹中飘扬晃荡,沉浮不定。若有微风吹过,抑或一只昆虫栖息鱼身,那腹内九枚坤灵珠竟如滚汤一般极速翻腾,其感应之敏锐微妙,竟至于斯。只是再如何激突,九枚坤灵珠却并无从鱼口恰巧喷出之虞。 如非将《九元书》掌握到神妙由心、体察入微的地步,要想使阴鱼吐珠,那是千难万难。 丹水阴鱼的考较规则与惶火阳鱼也略有不同。每朝阴鱼鱼尾击出一掌,能够使得鱼口吐出一枚坤灵珠便算成功。在第一枚坤灵珠落地之前,比试者便可击出第二掌,第三掌……若是一直成功,连发九掌,使丹水阴鱼连吐九珠,便算得第一等。 其实门中传言,越衡宗立派之初的数万年,这丹水阴鱼的的考核规则其实和阳鱼相同,比较的是一掌之力吐出几珠。只是这坤灵珠轻如无物,九珠被极细微的力量牵引纠缠,振荡不休。若想数珠齐出,其难度简直匪夷所思。衡越宗立派迄今近三十六万载,包括数十位大能修士在内,唯有一人曾经一击使阴鱼吐出八星连珠。三人完成过七星齐出,余者五星六星的也是寥若星辰。至于一击动九珠,那是开派以来未曾有过。 相比之下,惶火阳鱼数星连珠的难度可谓泥云之别。每三年的真传铨选之会,头名十有八九能够达到七珠。打出八星连珠的,至多一二百年也会出现一次。至于九珠齐出,固然较为罕见,但至多不过一二千载,总也有这样的天才人物。 上一次在惶火阳鱼击出九星的人物,不过是在一千二百四十年前。不是旁人,正是眼前这位五陵殿主、本届真传铨选的主持岳玄英。 丹水阴鱼的比试规则修改之后,阴阳双鱼的难度便大致相埒。当然,如有人在阴鱼试中得了一等,主试也会再给一次机会,让其人试试一掌数珠的法门,能够做到哪一步。 尚未上场的二十三位灵形弟子个个神色严肃,注视着第一个出场的成不铭。只是作为竞争对手,他们的面容倒也并不如何紧张。有十余人是因为自知实力在诸人中不算出众,本也没有患得患失之心;就算稍有望力争三甲的那数人,也都相对坦然。因为诸位弟子均知,成不铭是有极大希望夺得一个名额的,自己所争的,应当是另一个位置。 成不铭闭目站定、调息良久。众人均无丝毫不耐之色,只是静静等待。 一柱香的功夫之后,成不铭左腿微曲,右腿崩直,一掌前伸,一掌后托,摆出一个奇异姿势。这个姿势使得他周身之力完满聚合,无有欠缺。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铁锤。 突然,只见元光闪动,成不铭如春雷绽放般大喝一声,双目圆睁,精光四射,口中吐出一道浊息。当真声如金鼓,状如奔马,右掌挥动间朝惶火阳鱼鱼尾重重一击! 《九元书》虽以十四日为周期的服气餐霞之功为始,但并不全是打坐静功。每一个轮次的完功收束环节其实有一套调和动静的功法,均为各弟子在自家洞府独立完成。 这一套行功法诀由五个“元始式”组成,名为泥潭雾腾、腾炎焚枯、枯干栖鸟、鸟革翚飞、飞雪沉泥。暗合五行周而复始之意。 其实这五个招式名乃是后来一位大能改动,原初之名却更加质朴直接,名曰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 这五式一分为二成十,再生九变,为真气一至九重每一转轮行气完功的功法。不过除了五个“元始式”万古不易外,行功过程中的九十个变式均随着各位弟子的理解差异而产生细微变化,各不相同。这五式在灵形境界中虽无任何斗战之能,却是众弟子圆满调动自身潜力的基础。 成不铭当初在真气六重丙火轮的修行完功之后,就隐隐约约生出一种信心,自己之后的修行一定不会再遇阻碍,必将以“小自在境”完成真气阶段的修行。 他现在发出的这一击,正是他真气六重丙火轮收束完功的架子,滕炎焚枯阳分第六变,他自信这一架式是最能圆满调动自身元力的一式。 成不铭气势十足的一击落在鱼尾上,却只发出“波”的一声闷响,仿佛一只铁拳击打在朽木上。 少数几位旁观过一次真传铨选会的弟子面色不变,似乎早已了然,双目只紧紧盯着铜鱼鱼口。只是如木愔璃和那谷师弟般的新晋弟子,脸上不免有惊讶之色。 电光火石的功夫,一枚乾明珠从阳鱼口中吐出,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眨眼之间,七枚乾明珠从阳鱼口中吐出。 成不铭面色沉静从容,一双漆黑眸子如同苍鹰追逐猎物一般,牢牢盯紧了惶火阳鱼的鱼口。 七枚乾明珠飞出后,那鱼嘴现出一丝淡淡的金色虚影。此珠飞跃到了鱼嘴边,似乎力量已衰,但似乎还是挣扎出最后一丝潜力般跳了出来,只是高出鱼口不足一寸距离。 八星连珠! 围观的真气境弟子中传来一声低呼,各色目光凝聚在成不铭身上,但总以钦佩居多。太和天宫第二重、第三重中的旁观之人,此时也是起了一阵波澜,似乎对这成不铭的表现有所点评。 惶火阳鱼八星连珠,已经算得上百年一出。 八枚乾明珠落在黑白环抱的“地面”上,消失不见。实则众人也能够猜测的到,当是自动回到了阳鱼腹中。否则如此异宝,明珠出口之后尚需人力再度装填,也过于儿戏了。 成不铭眸中的精芒却似乎暗淡下来。 成不铭自幼在受族中长辈教导,早已知晓自身分属“阳行”,走的是浑厚博大的阳刚路子,进位真传之后,由庚金之气入手,转修壬水、甲木、丙火,四元嘉会生出戊土玄种,由阳五行成金丹。因此不出意外的话他的阳鱼试的成绩要好过阴鱼试的成绩。 三年前文晋元惶火阳鱼试和丹水阴鱼试的成绩均是分量极足的八星,八枚乾明珠与坤灵珠出口之后余留势不衰,第九枚明珠几乎显露出来。 成不铭自知完成九星连珠的均是千年一出的杰出人物,自己与此辈还有一两分差距,并未奢求能够做到。他心中暗暗以上届头名文晋元为目标,如果惶火阳鱼试八珠齐出之后余力尚足,那么丹水阴鱼则有一两分希望勉强冲击八珠。如此一来,十六星也算是追平了文晋元三年前的成绩,只是成色有所不足而已。 现在惶火阳鱼试只是勉强达到八珠,那么丹水阴鱼试八珠多半是无望了。 除了成不铭自己。旁观的乔修广、容常治乃至数位对自身实力相对自信的灵形弟子,见此情景后,面上的凝重之意都增加了几分,好像同样并不满意。 在他们的角度看来,如果成不铭七珠之后余力尚足,最好是只差一步达到八珠,那是一个较为理想的结果。如此自己也可以勉强冲击七珠,便算打了个平手。现在成不铭极其勉强的达成八珠,等于是刚好卡在了他的极限,自己想要与之追平,希望较为渺茫。 真传铨选的规则是取惶火阳鱼试和丹水阴鱼试的结果相加,一珠称为一“星”,以为等第。譬如去年的头名文晋元,阳鱼八珠,阴鱼八珠,其成绩便是十六星。当然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在任意单项中没有第一等九珠出现。如果阴阳鱼试任意一项达到九珠,那么哪怕另外一项考核只是二珠、三珠甚至一珠也无,总成绩却均计作十八星。 成不铭缓步走到丹水阴鱼面前。虽然臻至八珠几乎已不可能,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所取名次变成二人,容错率已经大大降低,万一大意之下阴鱼试七珠也不曾达到,那恐怕有马失前蹄的风险。 这次他并未让其他人久候,调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抬起手掌,印在阴鱼鱼尾之上。 只是这一击之后,那阴鱼似乎毫无动静,鱼嘴中似乎也不见玄珠射出。 除了文晋元那等极少数人走的是均衡之道,多数弟子的阴阳鱼试成绩都是一项较好,一项稍差,所谓“阳行”和“阴行”的区别。方才成不铭出手之后,姑不论最终八珠的成绩,就那份出手的气势,也容易猜到他当属于“阳行”一类。但是其竟然一枚坤灵珠也击之不出,也实在大出众人所料。 在场之人面色古怪,莫非是这成不铭自知阴鱼试绝无可能达到八珠,因此大意之下居然出现失误?这真传铨选残酷无比,每人均只有一次机会。若这成不铭阴鱼试果真是个无珠的成绩,那注定要被淘汰出局,可就成了一个天大冤案。 观战的真气境弟子还好说,见到此景惊讶之余,都是一脸惋惜。而场下等待比试的灵形境弟子,有数人脸上几乎已经浮现出轻快之色。倒不是他们心性太差,在此利害当前的关头,又有多少人能把持得住呢? 第二十八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六) 然而成不铭并无沮丧之色,调整数息时间,忽然又是一掌击向鱼尾。 如法炮制,第三掌第四掌… 每一掌击出,那丹水阴鱼鱼口都毫无反应。 除了归无咎等少数几人,其余众人均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坐于岳玄英右侧的卢真人捻须一笑,拂尘轻轻一扫,一道紫气射入丹水阴鱼的鱼目之中。 众人方才看到,空中四枚龙眼大小的紫色圆珠在空中漂浮。 原来这坤灵珠轻如微尘,无色无相。须往阴鱼鱼目之中注入五行法力,如清水中泼入墨汁,方能显露姿容。往届主持铨选之会的真人,为了使低辈弟子看的明白,在焚香祝祷祭仪完毕,请出阴阳双鱼之后,便如方才卢真人般顺手施为了。 只是这岳玄英为人清简淡漠,道心之下不容小节,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味道。在他看来,他此行便是奉门中法旨主持真传铨选之会,只需公平行事即可,至于低辈弟子是否看的明白,完全与他无关。 转眼间,成不铭第七掌击出,那第七枚紫色玄珠也如他所愿,应声而现。 成不铭心中一定。 此时,那最先一枚射出的坤灵珠似乎飘飘摇摇,将要落在太极阵图上。 按理说,此珠何止于轻如鸿毛,就算在天上飘荡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落下。可是仙家之物别有神妙,坤灵珠飞腾落地必定是三十六息,恰好是《九元书》运转周天的功夫。此珠落地之后自然归于鱼腹,成不铭也不能再次出手。 成不铭见状连忙击出第八掌击出,抢在那灵珠落地之前击中鱼尾。 可是这一击似乎略显仓促,鱼口之中并未有第八枚坤灵珠显现出来。 十五星。 岳真人,卢真人都面无表情,霍真人却微微一点头。即便是以小自在境修完《九元书》的灵形弟子,能够在其中一项达到八珠的也是少数。比之上届的文晋元,也只是一星之差。 成不铭向太和天宫方向岳殿主等人施了一礼,默默下场,面色无悲无喜。众多低辈弟子见他如此气度,更为心折。 若按照成就灵形的次序,成不铭之下该当轮到乔修广。只是乔修广低头盘坐,似乎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若是按照入门次序便当是归无咎,成不铭上场之前也让其为先。只是归无咎既然不愿意第一个登场,那眼下多半也不会上场。果然归无咎默视场上诸人,玩味一笑,也并没有起身。 接下来容常治、钟子昌、染冬菱等素日里在众弟子心中排位较为靠前的几人,个个也都如乔修广一般,低头不语。 除此之外,有数人似有意动,更多的人却在暗中打量容常治、钟子昌、染冬菱等人的神情,似乎想要探出什么端倪。 宁素尘抬首望着青天白云,仿佛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一时间似乎有些冷场,主座之上岳玄英、卢重光、霍承文和十名元婴境界的长老也不出言催促。仿佛料定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多久。 岳玄英冷若冰霜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倒是另外有几位长老,眯眼微笑,颇为惬意的看着场内。 果然,不多时,坐在归无咎对面身着一袭长裙的秦妙真缓步出列,朝着太和天宫上诸位真人一礼,走近惶火阳鱼。 秦妙真修为在众灵形弟子中称不上出色,姿容也并不算美,但也有一种质直明练的风范。只见她下场之后立刻收摄心意,静对阳鱼,默默调息。 方才决意第二个上场之时,秦妙真心中也有几分紧张。十余位元婴真人当面,她这一族颇为没落,家门中早已没有元婴真人坐镇。平素里眼界远不能和成氏、容氏这等大家相比。 只是她虽有几分心怯,但自知真传渺茫,所以压力也并不如何大。上前一试,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飞雪沉泥,阴分。 良久,一掌击在阳鱼鱼尾,六枚乾明珠鱼贯而出。 秦妙真面容依旧练达,似乎并没有抬首细看吐出几枚明珠,果断转身来到丹水阴鱼之前。 阴鱼试。 略作准备,一掌击出,一枚紫色圆珠应声而出。 只是她第二掌的准备时间比成临漫长的多,几乎多出一半。眼见第一枚坤灵珠几乎已经慢悠悠的落下三分之一的高度,她才发出第二掌。照这个速度,就算他每一击都成功击出坤珠,至多也不过是四珠的成绩。 二、三掌落下,二枚坤灵珠相继弹出。 果然,第四掌击出之时,第一枚坤灵珠还差半尺便要落地。断不可能来得及发出第五击了。 四枚坤灵珠浮在空中,秦妙真退回一步,静静等待明珠落地。其实距离第一枚坤灵珠还有两息的时间,她大可以再出一击。只是她自知两息过于仓促,就算是勉强出手,也必定徒劳无功。 阳鱼试六珠;阴鱼试四珠。十星。 秦妙真翩然一礼,默默归座。 有成不铭的一鸣惊人在前,秦妙真的成绩自然大为逊色。只是众人也并不吃惊,因为孰强孰弱众人平日里心中自有定评,秦妙真的表现,本也正在他们预料之中。 倒是归无咎心中略有几分意外,他眼光毒辣为众人之最,早已看出秦妙真的功行虽然无法与成不铭相比,但是这女人平素里颇为低调,和容常治、钟子昌、染冬菱等人的差距其实要比想象的小一些。 自己原本以为她得一个十一星或十二星的成绩应当不难,但岂料只是十星而已。那么接下来的情形就可能稍微超出众人意料了。 秦妙真下场之后,虽然乔修广、归无咎等人依旧未曾选择下场,但依次下场比试的人却都算果决,并未再次出现先前的冷场。 审玄永,惶火阳鱼五珠,丹水阴鱼三珠;八星; 韩白羽,惶火阳鱼五珠,丹水阴鱼四珠;九星; 计雪峰,惶火阳鱼三珠,丹水阴鱼六珠;九星; 叶疏影,惶火阳鱼五珠,丹水阴鱼六珠;十一星; 张炫隆,惶火阳鱼四珠,丹水阴鱼五珠;九星; 连续十来个弟子下场,品第及得上先前秦妙真的只有二人。叶疏影在丹水阴鱼试中极勉强的得了六珠,总计十一星;另外一人名为封明城,总成绩也是十星。 须知这二人完成《九元书》均在三年十个月内,平素里在诸多同门心目中也位在前列,功行应在秦妙真以上。 平素里成不铭虽然隐然为众人之首,但冲霄阁弟子每一人都非庸才,自有一股傲气。无不觉得成不铭虽强,自己也未必就差了多少,若是全力一争,总有两三分希望夺得另一个名额。直到此时,场上众人才隐隐悟到,成不铭不愧是号称百年一出的人物,与其他弟子的差距要比想象中的更大。就是方才第二个出场的秦妙真,根基之扎实也其实也超过预先的评判。 这时场上却又横生变故。 先是宋平筌在阳鱼试中得了三珠,阴鱼试中更是只得了一珠;然后尹冰萝阴鱼试、阳鱼试均只得了二珠。 不但旁观的真气境师弟师妹喁喁私语,这二人面色也不好看。 二人虽不至于如凡夫俗子般当场失态,但怅然若失之意溢于言表,站立于双鱼之前,久久不愿回归本座。如此一来,下一位弟子也不便下场。 见此情景,五陵殿主岿然不动,好似随世浮沉,超然物外。 卢真人瞥了岳玄英一眼,起身缓缓道:“十余万载之前,我越衡宗真传铨选之时,下界一等宗门中若有人才,也允其一并观礼,甚至出手相试。结果无论阴鱼还是阳鱼,能够激发一珠的也是寥寥可数。虽说阴阳双鱼是为本派修行《九元书》者所创,但至宝精妙,包容万有,倘若真的功法至纯,也并非不能测度。这等局面长久维持,不但无交通之功,反而易使本门弟子滋长骄矜之心,后来先辈反复思量之下,取消了这一环节。” “若阴鱼阳鱼均能引动一珠,不但胜过下界宗门,就是和本门中冲霄阁外的同门来比,根底其实已经算得上甚好,未曾断了元婴之望。偶有小挫,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二人精神一振,连忙称是,退回本座。 就在宋平筌、尹冰萝落座的一瞬间,一人长身而起,步入场中。 其人颀长身姿,白袍玉带,正是乔修广。向太和天宫诸位真人行了一礼,立于惶火阳鱼之前。 成不铭既然比过,乔修广、容常治二人便是场内外众人关注的焦点。成不铭之后,一连十余人下场,乔、容二人均无心一试。众人本以为这二人是抱定了压轴出场的心思。此时见乔修广果断下场,均心神一振。 乔修广似已成竹在胸,起身、答礼、蓄势、出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间隙。沉肩坠肘,轻灵身姿进退三转,“泥潭雾腾”阳分第九变的架子毫不犹豫的发力一击,可谓潇洒顿郁,遒劲简洁。 七珠鱼贯而出。 第二十九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七) 乔修广微一点头,似乎一切均在其意料之中。 无有滞留,转身来到丹水阴鱼之前。这一站定,却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见他干净利落的架势,均以为阴鱼之试也要一鼓作气的完成,孰料乔修广在丹水阴鱼之前那么不丁不八地一站,准备时间居然比之前任何一人都要更久。 在场的灵形境弟子自然静心等待,但旁观的真气境弟子却有些无精打采了,几个人影轻轻晃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就在这兔起鹘落间,乔修广动了。眼动,手动,脚动,这一式“泥潭雾腾”居然比阳鱼试时还要快了数倍! 乔修广一掌击出,如星驰电走。一枚紫色坤灵珠应声升腾。 熟料这枚坤灵珠飞出鱼口不足半息功夫,乔修广第二掌已然击出。 第三掌… 第四掌… 围观诸人无不大吃一惊,均把双目牢牢锁定丹水阴鱼鱼口。 一,二,三,四四枚坤灵珠依次飞出,众人长出一口气之余,不由对乔修广大为佩服。 这丹水阴鱼轻敏变幻,发力稍差半分就南辕北辙,众人相试之时无不小心翼翼,所耗费的心力远在惶火阳鱼之上。这乔修广用极快的时间连发四击,可谓极为难能。 乔修广双目之中闪过欣慰之色。 他观察已久,精准掌控坤灵珠的运转的确极为困难。之前数人在丹水阴鱼试时无不力求把握最佳机会方才出手。但是这样一来,成功率虽然保证了,但是除了那较卓越的数人外,三十六息时间内至多打出四、五击而已。阳鱼试多半是力有时而穷,而阴鱼试却因为保守的缘故,明明有所余力却时间告罄,殊可惋惜。 当然,若是若仓促出手导致失败,同样是不可接受的。因此敢于捕捉那间不容发的机会果断出手,就成了胜负的关键。 成不铭阳鱼试勉强成就八珠,那么自己达到八珠的希望极为渺茫。他给自己制定的目标是正常发挥,得了七珠即可。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同样也是偏于“阳行”之体。那么阴鱼试到底是六珠还是七珠就很关键了。如果策略得当,同样拿下七珠,那么十四星的成绩就有较大把握夺取一个真传弟子之位。 乔修广见自己行险成功,连忙稳固心神,炼化元光,足足停了十余息的时间,挥掌击出第五击。 乔修广第五击、第六击回归到了正常的节奏,每一击均调整七至十息时间,力求不失。 三十六息将满,乔修广的第七击也恰好调整至最佳状态,一击正中鱼尾,在首枚坤灵珠落地的瞬间,第七珠从鱼口中喷薄而出! 十四星! 乔修广只觉双腿发软,几乎一个趔趄,缓缓回归本座。 钟子昌、染冬菱面色凝重,如罩寒霜。 他们功行也算较为出色,隐隐约约能够看出乔修广用了巧妙构思,几乎达到了自身能力的极限。如果自己功行比此人确实略逊一筹,那么决计无法达到相同的成绩。 但二人也是果毅能断之人,并不因此迟疑畏惧,未有间歇就依次下场。 钟子昌,惶火阳鱼七珠,丹水阴鱼五珠;十二星; 染冬菱,惶火阳鱼六珠,丹水阴鱼七珠;十三星; 钟染二人功行在伯仲之间。如果发挥正常水准,染冬菱阴鱼、阳鱼均当是六珠的成绩,想要达到七珠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染冬菱自己也是抱着万一之念,如果惶火阳鱼能够达到七星,还有细微机会冲击真传之位。最终眼见未能如愿,也彻底放松下来,阴鱼试倒算是完全发挥了实力,达到七珠。 如他们这般只有些微机会冲击真传的灵形弟子,均心性甚好,没有患得患失之念。 就在染冬菱落座之后,一个淡黄色身影动作轻捷,从座位上翩然跃起,走进惶火阳鱼。他身材劲挺如松,行动间却飘然凌尘,形成一种特有的反差,颇有高古之风。 方才钟子昌,染冬菱下场时,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股凝重的味道,直到染冬菱的阴鱼试开始时才稍稍缓解。此人一下场,却顿时带来一股生动活泼的气息。 此人正是宫直文,以三年十个月左右完成《九元书》的修行,在众弟子中也算是排在前列。除了那深藏不露的韩太康,诸位灵形期弟子一贯以成不铭为首,乔修广,容常治次之,宁素尘、钟子昌、染冬菱再次之,再往下便是叶疏影、宫直文等三四人。 宫直文行事俊逸超脱,性喜交游,又能折节下交,即便在冲霄阁之外也有不少同门挚友。因他家中排行第二,兼“宫公子”称呼略显拗口,山游友人均称呼其宫二公子。 此人站定在惶火阳鱼旁边,和成不铭一样,同样是拉起一个“腾炎焚枯”阳变的架子。 只是宫直文的气象却和成不铭迥然不同。如果说成不铭像是一只蕴藏无穷力量、意欲击破青天的大锤,这宫直文却是奇崛之中暗藏柔韧,仿佛张至满弦的铁弓,含而不露,蓄势待发。 一声败革之响,宫直文一身元光之力已如离弦之箭,正中阳鱼鱼尾!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击之下,七枚乾明珠冲天而起! 还没有结束。 第八枚乾明珠挣扎着挤出鱼口。如果说成不铭阳鱼成就八珠已经颇为勉强,第八枚乾明珠跃出鱼口不过寸许。那此时这第八枚乾明珠不过堪堪挤出鱼口而已。然而乾明珠哪怕冲出鱼口只有半分,也不会再度落回。向旁边轻轻一滚,同前七枚乾明珠一起,落于黑白阵图上,消失不见。 无论看起来有多勉强,八珠终究是八珠。 自成不铭第一个下场之后,场上一直波澜不惊,就算偶有起伏也不足以动人心魄。此刻却是波澜再起。 光幕外围观的真气境弟子再度变成了众声啧啧之貌。而围圈坐定的二十三名弟子,绝大多数都是用一种近似“见面不识”的复杂眼光看着宫直文。就连成不铭,似乎也是心起波澜的样子。 十位真传门下长老有相邻的均在窃窃私语,听不清说些什么。 霍真人微笑道:“好,好,好,本届已有三人了。” 卢真人叹道:“可惜。” 五陵殿主依旧面不改色,也未有只言片语。 霍真人所说的“三人”,指的是过去数百年的真传法会之上,阴阳鱼试中得了十四星,便有较大的把握夺取真传铨选的头名。 然而上届法会,文晋元以十六星夺取头名,第二名、第三名也分别得了十五星、十四星。 以这宫直文的功底,丹水阴鱼之试当有把握得六星以上。若是如此,本届真传法会上便有成不铭、乔修广、宫直文三人达到十四星。这还未曾算上那“待诏真传”身份的韩太康。 既为待诏真传,必定是数千年一出的天资,更在这三人之上。 卢真人所说的“可惜”,自然是指有一位十四星成绩的弟子竟然注定无缘晋位真传。 那安坐于客座上的神秘青年笑道:“此辈也不过是充实贵门中高层的实力罢了,何惜之有?真正鼎定山河的那一场,可指望不上此辈。” 他虽然出语贬低越衡宗弟子,但他毕竟身份奇高,岳、卢、霍三人也不便与他相争。 再者说,此人说的虽不中听但也是事实。大能之争非比寻常,岳玄英当年十七星的天资,最终在最后一步也只能黯然收场。 面对宫直文这出人意料的黑马,在场灵形弟子中只有极少数的数人安之若素,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令人意外的是,乔修广却是这保持镇定的数人之一。 按理说,宫直文阳鱼得了八珠,受影响最大的便是乔修广。 宫直文功法“阳行”众所周知,想必丹水阴鱼试成绩会稍差。但是只要他能得一个六珠,同样是十四星的成绩,便能够挤下乔修广,夺得一个名额。 阴阳鱼试总分相同,偏至之才潜力更高,排名靠前。这是涉及到以后金丹境修行的一大奥妙,目前众多灵形弟子也不明所以,只是规则如此。 自从岳玄英真人宣布本届真传之会只取二人,悟出那韩太康竟然是待诏真传的身份,乔修广想起自己候在归无咎洞府守候追问的故事,不由地涌起一丝荒诞之感,心境上也产生一些微妙变化。 直到他在阴鱼试中竭尽所能,险中求胜获得七珠,他心头便产生一丝浑然成圆的感觉。这是一种竭尽所能后,无悔无怨坦荡。至于最终结果如何,是否能够成就真传弟子,仿佛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宫直文的阴鱼试波澜不惊,以六珠成就完成。 实则以他的功底,借鉴乔修广的方法,其实有足够潜力成就七珠,如此阳鱼试八珠,阴鱼试七珠,总分十五星的成绩足可与成不铭并驾齐驱。 只是此法有一定风险,前数下搏击式的出手万一没有把握好,可就要前功尽弃。因此他力求稳妥,每一击都是调息均匀,最终在第一枚坤灵珠落地的瞬间恰好完成六珠。如此以最小的优势压倒了乔修广,暂列第二位。 宫直文看了一眼,算上自己,已然是十八人下场,如无例外,自己当是得了一个真传弟子之位。 第三十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八) 一直默然不语的岳玄英,此刻突然冷哼一声。 卢真人知他心意,宫直文如此保守作为,却和岳玄英道念不合。于是笑道:“刚则易折,我看这宫直文的策略也没有什么不妥。” 不多时,甄少华,胡至清,陆守拙三人也一一下场比试完毕。 甄少华阳鱼五珠,阴鱼四珠,九星; 胡至清阳鱼四珠,阴鱼六珠,十星。 陆守拙倒是又一个让人意外的与会弟子,阳鱼六珠,阴鱼七珠,十三星。 陆守拙自己却苦笑一声,他所奉行之道正如其名,以守拙藏虚为要旨。真传法会之前,他其实有几分信心奇兵突起,夺得一席真传之位。未料种种变故,几位师兄弟珠玉在前,他到底还是差了一筹。 他心中暗道,好一个宫直文,你倒是个深藏不露人物,和你相比我却成了正直之辈。不如将我二人的名字交换了,你叫宫守拙,我叫陆直文算了。 未上场的弟子只剩下三人,容常治,宁素尘,归无咎。 容常治见宁素尘、归无咎二人均无下场之意,拂袖一跃,缓慢走近那丹水阴鱼。 众弟子都是面色一愕。 历古以来,所有参与比试的灵形弟子均是先试惶火阳鱼,再试丹水阴鱼。其实这也不过是约定俗成而已,并非一定之规。 但是所有人均如此做,那就必然有其道理。丹水阴鱼精微奥妙,其中耗费的心力要远远超过惶火阳鱼。先阳鱼而后阴鱼,其实是遵循由浅及深的道理。试过阳鱼无碍于阴鱼之试,但是先试了阴鱼,种种曲折变化,心力损折,未必就再能凝聚出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阳鱼之试多半要受到影响。 先前乔修广果断调整策略,阴鱼试得了七珠的成绩,已经臻于自身极限。饶是如此,还是被那宫直文比了下去。 乔、容二人相互知根知底。方才甄少华,胡至清,陆守拙三人下场之时,容常治便在苦思应对之策。自己和乔修广均属较为均衡的一类,没有太过明显的“阴行”“阳行”之偏,勉强论之,容常治阳刚爆发稍有不足,而阴柔变化略胜半分。惶火阳鱼之试时,乔修广达成七珠,似乎并不艰难。那么自己勉力而为,当也可以勉强成就七珠。那么突破口便在丹水阴鱼之上了。自己如能冲击八珠,那么自己也将是十五星的成绩。便足以和成不铭并列,一举压倒宫直文。 乔、容二家同气连枝,这次被那韩氏摆了一道,注定有一人无法成就真传弟子。不过韩氏既然出了待诏真传一级的惊艳人物,自己两家这百千年内恐怕难以与之争锋。因此只能奉行以我为主的策略,充实壮大自身。 如果自己未能晋位真传,那可算是族门的极大挫败。家族中的许多长远规划,都是以自己成就真传弟子为前提所展开的,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容常治摆了一个“枯干栖鸟”的阴分架子,将这种种思虑强行忘却,调息已定。 一击,一珠。 二击,二珠。 三击,三珠。 容常治出手极快,完全借鉴了乔修广的冒险策略,略一感应到那变幻中的良机就毫不犹豫的果断出手,似乎比乔修广还要更快捷几分。 四击,四珠。 第五击! 五击之后,便要按照预定方针,降速调息,以最扎实的姿态击出最后三击。 然而就在这时,容常治的脸色变了。 光幕之外观看的众多真气境弟子也齐齐发出“咦”的一声。 空中四枚幽灵珠紫光明灭,尚未飘摇到最高点。 这可不是成不铭出手之时,幽灵珠处于无色状态,无法以目力视之。 容常治眨了眨眼,定睛看去,确实未曾有第五枚坤灵珠从鱼口喷出。 他青色面庞瞬间泛起一股红潮,然后迅速消散,变成惨白。 失手了!? 虽然容常治人缘并不甚佳,但见此情景,绝大多数同门依旧感到惋惜。 但太和天宫上岳玄英及十余位位元婴真人个个平静,似乎均觉得理所当然。 乔修广能够以此法达到七珠,固然有几分侥幸,但也不过是竭尽自身潜力而已。而容常治试图依样葫芦冲击八星境界,却是超过了他自身能力的上限,自然无法成功。 历来真传铨选之会上,若是比试弟子心性不足,未曾圆满发挥潜力也不是奇事。但是无论你策略如何正确,心态如何平稳,也无法取得超过自身实力上限的成就。 还有一点被容常治忽略了,那就是乔修广遵循常规,同样是先测试阳鱼,再测试阴鱼。测试阴鱼之时,经过阳鱼试时的全力一击,元光之力已经有了微妙变化。容常治自以为有针对性的调整了次序,同时又借鉴了乔修广的策略,却并未于这一点细小差别有所留心。 太和天宫之上除了那客座青年之外,以岳玄英修为最高,远远超过一般元婴真人。他看的最明白不过,如果容常治调整到最佳状态,前五珠确然能够成功,第六珠、第七珠也不在话下,只是那第八珠,要确保成功,至少要到第三十八息的时间上。也就是说,其人注定是无法完成阴鱼八珠的。 容常治对周围的各种神情、光幕之外真气境弟子此起彼伏的惋惜之声恍如未觉。不知呆立了多久,终于挪动步伐。只是他并未朝那惶火阳鱼走去,而是径直回到自己座上,闭目无言。 对他而言,丹水阴鱼试得了四星,惶火阳鱼也不必再试。至于今后道途,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稍稍多想半分就头疼欲裂,只得强自入定,舔舐伤口。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某一位弟子一试之后对结果大感失落,不再参加阴鱼之试。对此主持之人往往都稍加劝阻。不过现在岳玄英纹丝不动,显然并未打算这么做。 卢真人微一沉吟,自己也不能再三越俎代庖。于是便任由容常治回到座上。 众人所座石台浮至半空,由三列变成一圈之后。归无咎、宁素尘二人恰好相邻。 宁素尘似乎从神游天外的状态回复过来,冲归无咎嫣然一笑,朱唇轻启:“归师兄先请。” 归无咎淡淡一笑,颇为诚恳地道:“相比于等待上场,归某更讨厌等待不可掌控的结果。希望宁师妹能够成全。” 宁素尘似乎对归无咎话语有几分惊讶,略一思索,冲归无咎一点头,洒然下场。 冲霄阁中灵形境的女弟子有六位,真气境的有八九位。这十四五人中,论姿容以宁素尘、谢月屏为最佳。两人又恰好气质相反;谢月屏灵动跳脱,偶尔稚气流露,虽然芳龄十七,却时常和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般;而宁素尘气似幽兰,淑逸闲华,虽然未满双十,却更有一种接近成熟女人的韵味。 宁素尘莲步轻移,飘飘然在惶火阳鱼前站定。 她身姿曼妙,芊芊身形摆出一个架子尚未出手,光幕内外、天宫上下又是“噫”的一声。 不但旁观的真气境弟子、围坐应试的灵形弟子,就连太和天宫上许多元婴真人、金丹修士,也是一脸惊讶之色。 只见宁素尘双腿微曲,侧身抱臂,正是一式“鸟革翚飞”。 元始式。 宁素尘的这一式“鸟革翚飞”任何多余的变化也看不出来,连“阴分”“阳分”也无法辨识,竟完全和五式“元始式”中的“鸟革翚飞”一模一样。 《九元书》一转轮合十四天,每一重境具十转轮,真气九重一共是九十轮。每名弟子的收束之法虽脱胎于元始式,但依据自身修行的独特感悟均有所损益。譬如先前成不铭和宫直文,虽然都是“腾炎焚枯”的阳分之变,但是姿态便有了细微差别,气质一者如锤,一者如弓,可谓天差地远。 先前二十二位弟子下场,均是以自己在九十轮修行中感悟最深的一式出手,以求最大化激发自身潜力。以元始式出手,却闻所未闻。 归无咎的眼光顿时幽深起来,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么? 谢月屏虽与他走的较近,但是她修行较为自主,和归无咎并非半师与学生的关系。平日嬉笑玩闹居多,论及道法较少。而宁素尘看似冷冷清清,与任何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但倒是和他有过一次深入交流。 归无咎这“代理教师”的学生名单中同样没有宁素尘。此女一直也和成不铭类似,独往独来,隐隐约约有一种道途之上不愿假手于人的傲骨。但是有一段时间归无咎突然生出一种奇异感觉:似乎这宁素尘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虽然表面上恍若无事,丝毫看不出端睨。 归无咎也曾怀疑是否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直到有一次,宁素尘突然到归无咎洞府拜访,就一个道法上的问题征询归无咎的意见,归无咎这才对此女刮目相看。 第三十一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九) 宁素尘当时语出惊人。她以为《九元书》的完功之法,本来就当只有“元始式”的五式而已。所谓阴分、阳分之下化简为繁的九十式,美其名曰因各自领悟不同,自出机杼;但本质却是由于自身功行局限,不得不有所迁就。如果一人功行圆满到极致,那么就当返本归元,任意轮次均以五式“元始式”收功。 归无咎当时甚是惊讶于宁素尘所见。因为他自己每一重的完功式确实均和“元始式”差别极小。二人当时就此问题讨论了十三四个时辰,并一一演示自身的完功之式。 彼时宁素尘正是真气八重境修为。冲霄阁中弟子无人不知,宁素尘在真气八重境之前修行无所错漏,几乎是众望所归的第二个“小自在境”修士。当宁素尘真气九重的完功时间比预想迟了四十二天,旁人为之惋惜、窃喜时,归无咎却怀疑是她强行尝试以“元始式”收束行功导致三轮了失败。 一直清简淡漠的岳玄英,此时双目中却射出一道锐利光芒。 宁素尘以一式“元始式”抓住了众人的目光,而结果也并未使人失望。看着空中明光灿然的八枚乾明珠,光幕之外围观的真气境弟子第三次发出惊呼。 一名真气六重境的弟子纳罕道:“女修多半是阴行之属,丹水阴鱼试的成绩较好,阳鱼试稍弱。以宁师姐的韶颜雅容,想不到竟是一名阳行修士。”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皓齿星眸的少女,双臂还搂着一个刚及得上她胸口高的女孩儿,听到此语却微微摇头,俏脸上罕见的显出凝重之色,正是和宁素尘并称双姝的谢月屏。 丹水阴鱼前。 再一次摆出“鸟革翚飞”的元始式。 旁观诸人,虽然惊叹于宁素尘阳鱼试八星连珠的成绩,但是有宫直文一鸣惊人在前,此刻也并不如何兴奋。毕竟依照以往的实力评判,宁素尘远在宫直文之上。同为八珠,抛开“元始式”引人注目的因素不谈,宁素尘给众人的冲击力反而比刚才宫直文略逊一筹。 争局内外,唯有归无咎,谢月屏,宫直文等寥寥数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宁素尘的丹水阴鱼试。其中宫直文的神色尤其复杂,本以为自己斗败了乔修广,已经坐定了真传弟子之位,没想到又杀出来一个宁素尘。如果此女效仿乔修广的激进策略,极有可能取得七珠的成绩,那么自己将无缘真传之位。 但是这也没有后悔药可买。即便再次回到当时的情境,宫直文自问一定会作出保守的选择。这是每个人人的行事策略或者说道心不同决定的,没有对错之分。 蓝钰一脸惊讶看着宁朴晨,意味深长的道:“宁师弟真是好眼光。只是不知是你真的看出什么端倪,还是因为宁师姐是你本家,所以随便猜测的?若是宁师姐阴鱼得了七星,那便将宫师兄挤了下去。” 原来方才三人的迷局,宁朴晨手掌中正是写了一个“宁”字。 宁朴晨尚未回答,修青洪却疑惑道:“宁师姐何必要用元始式?看她击出八珠似乎犹有余力,如果用她九元书修习过程中感悟最深的一式尽力施为,说不定有一两分希望成就九星连珠。如果成了,这可是一两千年一遇的盛事。” 场中。宁素尘蓄势良久,缓缓抬手。 太和天宫之中,一直端坐玉榻之上的岳玄英站立起来,凝视着即将出手的宁素尘,心中涌起无数波澜。 这本是《九元书》的不传之秘。所谓的阴阳二分,九轮九变,的确是一种脱离本质的偏差,而非个性化的演化。换言之,宁素尘和归无咎的猜测完全正确,如果功行到了极精微的地步,每一轮的收束行功之法其实都是“元始式”而已。 但是这一点向来由弟子自行领悟,修行之人自己未能悟到,师长也绝不会点明。甚至能够通晓这一奥秘的“师长”也没有几人。就如太和天宫这二十余位元婴以上修为者,清楚这一门玄机的也只有岳玄英一人而已。 其原因在于,如功行未到却强行以元始式收束,纯属自寻烦恼,除了招致行功失败外别无它果。这个性化的变招虽说是一种偏差,但更是局限于自身条件不得不然的妥协。这还原本来的一步必须水到渠成,不能有丝毫勉强。 能够体察这一重差别的,无不是数千年一出的惊才绝艳之辈。岳玄英是一位大能的直传弟子,当初他真气境修行时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一奥秘,其师大为赞赏,称他为越衡宗千年一出的人物。此后岳玄英虽并未成就大能,但也就差了半步之遥,修为之深不亚于四千七百年前的待诏真传章祜。而那阻了他半步的人,就在这太和天宫之中。 宁素尘轻轻一掌“抹”在丹水阴鱼身上。一枚坤灵珠飘然而出。 宁素尘既不像多数人那样调息至神完气足再发出一击,也并未借鉴乔修广、容常治的行险之术。她出手极有规律,每隔四息有余,素手轻轻一推。步履轻摇间,出手如柔风拂面,舞动秋千。 第二枚坤灵珠,起。 三,四,五,六,… 第七枚坤灵珠腾空而起,宫直文的脸色黯淡下来。这意味着他排名第三,无缘真传之位。 第八枚!上下一片骚然,十六星的成绩超过了成不铭! 然而场上的所有人这时都来不及惊讶,包括刚刚被超越的成不铭本人。全部的目光的注视着丹水阴鱼的鱼口,因为就在三十六息将至,第一枚坤灵珠即将落地之时,宁素尘的第九击恰好落在阴鱼鱼尾。 一点紫芒,分外妖娆。 九珠齐出! 面对光幕内外的阵阵惊呼,诸位同门的复杂神色,以及太和天宫上诸多元婴真人、金丹修士的精彩表情,宁素尘面色淡然。 她并非是故意藏拙,故意延长三轮修行,此等小气做法毫无必要。事实上如果宁素尘愿意,以“小自在境”成就灵形易如反掌。她在《九元书》的修习过程中,发现自己领悟愈深,收束之式就更接近“元始式”。和归无咎的一番探讨更让她获益良多。之后在修行到第九重境丙火轮时,她尝试以元始式“腾炎焚枯”收束,却接连三次受阻。这也让她明悟此道不可强求。 宁氏族中有一位修行到极高境界的前辈,此老虽然对宁素尘极为钟爱重视,但却一直奉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教导之法,讲究顺水推舟,最恶拔苗助长。宁素尘在冲霄阁中无人知其根底,这位长辈对她的修行也并不多过问。但是听说她对《九元书》领悟到这一步,此老也大为惊讶,破例对她息心指导三月。终于,在第九重的最后一轮修行的收束式,宁素尘并未强求,却自动和元始式的“鸟革翚飞”归于一致。 所以并不是宁素尘刻意要去使用元始式,而是这一式就是她领悟最深、道法天成的一式! 一千二百四十年后,一等重出。 岳玄英一甩拂尘,身后道童连忙在玉磬上敲击一声。声音清脆悦耳,登时扰攘纷乱的内外大众归于平静。 岳玄英一挥手,对宁素尘和声道:“既然得了第一等,按照阳鱼试的法门再试一次,想必你是不会放过的。” 听到岳真人这句话,场上所有人均心头一震,登时起了精神,将所有激越、感奋,敬佩、折服,景仰甚至嫉妒,种种心思一齐收起,化作一份期待。 阴鱼试得了第一等,照例要按照惶火阳鱼一击多珠的法门一试,以探明自己的极限。 阴阳鱼试,难度相当。但是这是丹水阴鱼试修改了规则的前提下。如以同一标准衡量,三十六万载以来,丹水阴鱼一击之下,八星者唯有一人,七星者三人,六星者四人,五星者也不过十数人而已。 众人均知,即便宁素尘连二星连珠也无法做到,也丝毫无损于她今日的风采。尽管希望不大,但是如果果真有一个神话人物曾经隐伏于自己身边,这也是一种别样的荣幸。 宁素尘娴静端庄的面目上立刻也起了一丝锋芒。 她虽是阴相之体,但如果全力施为,惶火阳鱼试未必不能同样得了九珠。正是因为顾虑全力一击削弱了自己对元光的掌控,所以才有所保留。 宁素尘似乎并没有什么创造历史的觉悟和负担,稍作准备,洒然出手。好似场地内外面目紧绷的诸位才是一试阴鱼连珠的天才,而她自己却格外清闲,宛如孑然一看客。 清影似起舞,素手如抚弦。在鱼尾一划而过。 七颗坤灵珠冲天而起,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放出璀璨紫芒。 七星连珠,越衡第五。 不是这一届的第五,是古今递变,三十六万年来的第五! 第三十二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 真传法会自有一种庄重气息,偶有弟子的惊呼声,议论声,叹息声,也不过是喁喁私语而已。然而此时,场内外纷乱如潮,嘈杂犹如集市。 已然比试完毕的二十二名灵形弟子,皆用一种特异神情看着宁素尘,赞叹之余自愧不如。 成不铭紧皱的双眉却松弛下来,面色释然。在宁素尘首次出手取得九珠的成绩时,他心中有不小的震动。不想除了那韩太康以外,就连宁素尘也在自己之上;这样算来自己在这一届竟只是第三人。但是此时见到这七星连珠的盛景,他反而思绪平和了。因为彼此犹如飞龙与苍鹰,已经不在一个层次。 落尘金台中,周掌阁面色虽静,但心中诧然之意却更多过欢喜。以自己元婴三重的修为,担任冲霄阁掌阁至今,竟然未能窥破一个灵形弟子的底细。 金台周围那些真气五重境以下、较年轻的弟子都是脸颊涨红、振臂欢呼。而如谢月屏、曲伯玉等人都是面色渺渺,若有所思。他们作为下一届真传法会最有希望的竞争者,见此情景不由敲响警钟。本届法会之前,诸人无不以为以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希望最大。然而最终韩太康、宁素尘、甚至那宫直文均已令人措手不及的姿态杀了出来。 五百年后将有一场剧变,正是风云聚会、俊彦迭出之时。三年之后指不定又有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人物冲上台前。曲伯玉、谢月屏自省虽暂时领跑,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木愔璃柳眉弯弯,面上溢出笑容。归师兄和她同为“鱼选之人”,又是第一个相识;谢月屏和她最为投契;宁素尘却赠送给她一头甚为珍贵的“余黄”兽,因此她心中与这三人最为亲近。暗暗期盼本届法会上宁素尘、归无咎能够晋位真传。 前二重太和天宫之中,五陵殿门人,在真传弟子中也是较为杰出的人物。原本法会延续到现在,此辈都是以一种超然姿态观看品评。纵然上来就出了一个“待诏真传”韩太康,但是那人并不在现场。直到宁素尘惊艳盖世,他们言谈之中心态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身段不由地放低了许多。 太和天宫顶层之中。 那左侧第二张藤椅之上,一个身材高挑,不修边幅的中年修士道:“质直清净,无垢无尘。好一个宁素尘。此女如加入我丛台一门,可谓天然相契。” 他下手第三掌座椅上,一个披头散发的修士道:“你这邋遢道人说什么无垢无尘,岂不可笑?此女三度出手从容如此,象合抚琴。紧一分有断弦之患,慢一分有无音之忧。当入我柏梁一门。” 对面排行最末的是一位修短窈窕的中年美妇,立即说道:“说此女出手有琴韵不算虚言,柏梁一门以乐道渡枯心劫也是众所周知。的确甚为契合。” 她此言一出,那散发修士登时面色大喜,其余八人也不知这女人为何替别家说话。 然而这美妇续道:“不过九劫关虽然不可轻忽,枯心劫更是重中之重。但修道之路,终究要以功法路数相近为第一要义。我观此女道心凝实,人心虚寂,正合我常宁一门宗旨。你柏梁一门一贯讲究遇物流连,见景生情,恐怕与此女心性南辕北辙。” 此言一出,那散发修士登时笑容僵在脸上。 先前纵然有成不铭、乔修广、宫直文的较杰出者,但这十人稳如山岳,没有丝毫表示。而宁素尘这等旷代之才一出,他们却纷纷忍不住出言,意欲使其加入自己这一门内府真传。 卢真人微笑道:“陆师兄,田师弟,云师妹,稍安勿躁。现在相争,还为时过早。” 那披头散发的修士不满道:“卢师兄此言何意?秉承弟子择师的门规,决定权固然在她自己。但历届真传之会,若我等十三家形成统一的意见,新晋真传弟子通常也并不拂了我等之意。恐怕你是表面劝和,内里却打着为你恒律一门暗度陈仓的主意。你虽是三位主持之一,但现在同样是以十三内府的身份对话,本人却不必给你薄面。” 卢真人呵呵一笑,道:“田师弟言重了。双龙池上第五人,非往常可比。”卢真人说到此处一顿,倒转拂尘向上一指:“恐怕那三位会有安排。”披头散发的修士面色一变。 卢真人语调柔和缥缈,续道:“何况,此女未必不会决定走上那一条路。说不定,千百载后,我越衡一宗变成十四门内府真传也不一定。” 藤椅上的十人听了卢真人此语,均默然无语。 那客座上的神秘青年原本津津有味的听众人分辨,这时突然抚掌笑道:“此女的资质虽堪称绝世,但是在贵门历史上竟可排在前五之列,着实让人意外。想必在她之上的都是贵门中踏破最后一重境界的人物。若与我原陆宗历代先贤相较,她恐怕未必能排进前十,甚至前十五。” 他虽出言贬损,但卢真人、霍真人、及藤椅上的十人与之地位悬殊,均不便反驳。岳玄英与其本是故交,此时不得不开口道:“尊驾此言不然。此女资质虽佳,但若说在本门三十六万载中并列第五,也稍有夸大了。” 又道:“排名在她之上的,并非五祖之中任意一人。” 那青年奇道:“哦?那贵派成就最高的数人,在这阴阳鱼试中竟不是排在前列么?这样看来,贵宗这阴阳双鱼也不如传闻中的灵验。” 岳玄英道:“非是如此。我越衡五祖,并无一人试过这丹水阴鱼。此宝本为二祖炼制,初祖、二祖自然没有下场比试过。三祖未入冲霄阁,乃是另以特殊途径成就真传。四祖虽是冲霄阁弟子,但却是待诏真传身份,无需下场比试。五祖是五人中唯一与会真传铨选之会者。《玄渊越衡师承记》第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二卷记载了一则逸闻。五祖当年惶火阳鱼之试随手一击便是九星连珠。然后他在丹水阴鱼之前凝视了足有半个时辰,道一声“尚未能够”,并未出手,便飘然下场。依据规则,阳鱼九珠,便已然是十八星的成绩。” 此刻众多真气境弟子回过神来,却围成一圈,将蓝钰、宁朴晨、修青洪三人合在正中,原来三人赌斗之事已为众人所知,三四十人均在围观宁朴晨掌中那个“宁”字。 或许从宁朴晨口中,能够得到这惊才绝艳的宁素尘师姐的一些机密消息? 蓝钰眸中闪过异样之色,喃喃道:“宁素尘,宁朴晨…” 锐利双目看着宁朴晨,古怪的道:“宁师弟,我还道只有修师弟摆了我一道,没料到你也是个坑人的好手,演戏的行家。” 宁朴晨苦笑一声道:“早知道就不出这个风头。蓝师兄所料无差,我的尘字本同于姐姐的尘字。一直保密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换了名字以撇清嫌疑。如今姐姐晋位真传,我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众人恍然大悟,宁素尘,宁朴尘。 修青洪笑道:“我和宁师兄虽然答案不同,但是竟然都侥幸正确。蓝师兄,你那两株阴灵香草快拿出来吧,我和宁师兄一人一株。” 蓝钰悠悠道:“不急,法会尚未结束。” …… 第三十三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一) 那客座青年听了岳玄英解释越衡掌故,点头道:“原来如此。” 手指身旁那黑脸少年,青年突然道:“阴阳鱼试……唔,让他上场试试吧。” 以岳玄英为首的十三人俱吃了一惊,十三双锋利目光在那黑脸少年身上逡巡。 这黑脸少年的相貌称得上清秀,但是缺少了一种灵动。站在那里两三个时辰,一副木木的表情从未变过。这时被十三位真人仔细端详,没有现出半分局促,仍是那副板滞面容,仿佛深山顽石,自性不变。 岳玄英等人原以为这黑面少年是这人的后辈弟子,随他出来见见世面,也都没有过多在意。没想到这青年竟存了让他上场的心思。 青年从容道:“不是说十余万载之前,你们越衡宗治下的什么一等宗门都有低辈弟子来尝试一二么?莫非我们原陆宗还不如你们四洲六海的一等宗门?” 瞥了卢真人一眼,揶揄道:“至于方才你所说的“不但无交通之功,反而使门下弟子生出骄矜之心”云云,我想这小子不至于如此不成器,你们大可放心。” 岳玄英略一沉吟,道:“可。” 卢真人道:“岳殿主……” 岳玄英摆了摆手。他一瞬之间已经想的很清楚,这青年分明蓄谋已久,而本宗首脑人物想必并不反对。眼前这黑面少年貌不惊人,但不用多想也知道非等闲之辈。既然此人前来观礼,窥见本派弟子虚实,那么看一看对方门下杰出人物是何等表现,并不算是吃亏。 主持法会以他为主,卢、霍二人为副。既然他拿定主意,卢真人霍真人也不再多言。 这黑面少年闻言,竟然不再征询那青年的意见,自顾自驾起一道元光,跃入阴阳双鱼旁边。映入他眼帘的,正是昨日偶遇的那白袍青年,对他报以一缕和善微笑。 岳玄英等人本拟门中弟子比试完毕之后,再让这黑面少年出手。不料想这少年并不请示长辈,径自就飞入场中,倒是令他们一阵愕然。 宁素尘飘然落座后,本届二十四名弟子就只剩下归无咎一人。归无咎也不拖延,起身步入场中。正要仔细端详这惶火阳鱼一番,孰料太和天宫上飞来一人,却是昨日旧相识。 天宫前两重中许多元婴真人、金丹修士,似乎依旧沉浸在宁素尘的惊艳表现中,交头接耳,似乎见此盛事,与有荣焉。而光幕之外的真气境弟子,也是喧喧嚷嚷,好不热闹。此刻突然见到阴阳双鱼旁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均自面色古怪。 归无咎朝他一笑,道:“你也是来一试这阴阳双鱼的么?” 这黑面少年点头。 归无咎道:“你先来?” 黑面少年侧身环视一圈场上已经比试完成的二十三人,道:“你们先比完。” 他虽然让归无咎先试,却并不后退,似乎打定主意要近距离观察归无咎整个出手的过程。 归无咎也不介意,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凝视着惶火阳鱼。 当归无咎的身躯走近这惶火阳鱼一丈之内,心头的种种疑虑猜想涣然冰释。心情大好之下,竟然转头冲黑面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黑面少仍是那副木木的神情,对归无咎英俊的脸庞和洁白的牙齿毫无表示。 按照常理说,《九元书》修行愈顺利,成就灵形之后根基愈厚,潜力愈深。但是这是有一个条件的,那些在《九元书》修习过程中遭遇困阻的类型,无一属于道法不纯,理解有差。 而归无咎却是一个例外,他虽然修满真气九重用了十二年时间,但对《九元书》的理解已经到了纯明不二的境地,本就不在元婴真人之下。之后得到无名墨珠相助又更进一步。他修行速度之所以如此缓慢,却是因为灵根品质太差的缘故。 这在冲霄阁中是前所未有的。冲霄阁,向无灵根四品以下的修士。 归无咎不那么妄自菲薄地推测:自己即便修行缓慢,想必和其他人的修行缓慢有所不同吧?原本这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但是得到无名墨珠相助突破返照关,见到了那最终的秘密之后,归无咎坚定了自身的判断,这才毫不犹豫的决定一试真传之会。 归无咎突破灵形境时,曾经产生过一种《九元书》宛如实体、棱角分明的感觉。现在凝视着眼前这座惶火阳鱼,这种感觉再度浮现了出来。 双目穿透这惶火阳鱼的金色形体,洞察其腹心的一丝一毫,就是元婴真人也难为之。在场之人恐怕除了那客座青年之外,无人能做到。 而现在归无咎却觉得自己做到了,这鱼身本来就非实体,而是由八十一道阵图构造的一种“阵”的力量。九枚乾明赤阳珠蜷缩一团,所在之处正是这“阵”的支点,在鱼腹中清晰可见。 这是怎样一种清晰呢?这种清晰不是静止的,而是运动的。自己在鱼尾施加了多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如何传递到鱼腹中,九枚乾明珠又将产生怎样的变化,这一切无不了然。 就像— 看到了未来。 归无咎由此产生一种神游物外,穷尽变化的奇妙感觉,无数可能性在他心头流淌。归无咎看到了,自己以一式“枯干栖鸟”的“元始式”出手,一珠,二珠,三珠……第四枚乾明珠露出一半,终究未能从鱼口中跃出。 如果就这么随手轻轻一拍……第一枚乾明珠跃到距离鱼口三寸的地方,力衰落下。 …… 归无咎微一叹息。毕竟自己是用四十二天完成一轮修行,行气断续,缺乏一股刚直之力。论干脆顺畅,确实不如那些修行较快的同门。 这,不是自己的强项。 场内场外,出手过的同门,旁观的真气境师弟妹,以及太和天宫上诸位前辈修士。一切大众,此刻从宁素尘的惊艳和黑面少年的意外出现中恢复,无不皱着眉头,看着场中的归无咎。 此前诸位应试弟子,调息良久的不乏其人,但是其等均是跨步而立,凝神运功,然后摆出五式中自己最擅长的变式。没有一丝怠慢,众人的等待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归无咎这副架势,站在惶火阳鱼之前率性散漫,不像是在参与真传之试,倒像是在赏鉴古玩珍宝。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归无咎出手了。 并非五式功架中的任何一式,没有准备,归无咎一挥手击打在惶火阳鱼的鱼尾上,令人猝不及防。像是踏春郊游,凭栏而立,兴之所至后随手一掌拍打栏杆。 一……二……三…… 望着冲天而出的三枚乾明珠,不少人心道:“莫非这归无咎眼见宁素尘惊艳盖世,于是自惭形秽,扛不住压力自暴自弃了?” 再仔细想来也就释然了,此人历时十二载,方才修通《九元书》迈过真气九重,资质本就是冲霄阁立阁以来最差的一人!因其有几分纸上谈兵的本事,再加上他破境的速度实在太慢了,竟然产生一种神秘感,让人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 或许这种神秘感就是归无咎本人刻意营造的,以掩饰其冲霄阁中禀赋最低的难堪。但是在这真金烈火的关头,终究是要现出原形的。 第三十四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二) 容常治此时已然从挫败中恢复精神,见此情景自嘲一笑:本届门中宁素尘、韩太康、宫直文等诸多惊才绝艳之人自己全无觉察,却对这资质垫底的归无咎疑神疑鬼。在族门惊起好大动静,以至于堵在他门口探听虚实,真是莫大的讽刺。 宁素尘、蓝钰、谢月屏等面露意外之色。 木愔璃小脸上也很是迷惘,归师兄不是和自己一样,是被怪鱼选中的绝世之才么?应当是必得一个真传弟子之位的。怎么会只有三珠而已? 归无咎却面色淡然,脸上原本紧绷的皮肤也松弛下来,似乎意态更加闲适。见到这副场景,许多人对他脸皮之厚不得不产生几分佩服。 归无咎心中振奋,果然一切如他心识模拟的结果。就连最后一枚乾明珠能够飞出鱼口几寸几分,都丝毫不差。 他早已看明白并“尝试”了数次,惶火阳鱼之试,自己臻于极限也无法达到四星。既然如此,也不必借助“元始式”的架子全力施展。随手一击取得应有的成绩即可。 长出一口气,归无咎缓慢走到“丹水阴鱼”之前。 这份感觉和惶火阳鱼如出一辙。明澈清晰,没有一丝欠缺。旁人即便能看到鱼腹内的九枚坤灵少阴珠,也只会被这如同风中柳絮的九枚明珠搞得头晕眼花。 对于寻常弟子而言,只能集中精力去感悟一枚明珠的存在,并在最准确的时机,以一击之力将它推出鱼口。然后依次施为,争取在三十六息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完成几次。然而在归无咎眼中,这九枚坤灵珠的运行,就像周天星辰的行进轨迹,焕然分明。 用穷尽变化的心识去模拟,一击一珠的拍打鱼尾。归无咎面露怪异之色。 这种感觉是----别扭! 如果一个人与其他人说话,每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怕不是要被其他人当成怪人或者结巴!这丹水阴鱼的规则修改完全多此一举,一击一珠,犹如说话一字一顿,实在是太别扭了! 归无咎的目光锐利起来。这丹水阴鱼本就该和惶火阳鱼一样,以一击数珠之法分出高下,才是正理! 丹水阴鱼的测试规则修改之后,双鱼之试分别对应刚与柔,阳与阴,力与巧,考察的内容相似,难度自然是相当了。 但是谁又规定阴阳双鱼之试难度一定要相当了呢? 惶火阳鱼与丹水阴鱼,不止是考察的刚柔之道,阴阳之别;更实在考察道器之辨、本殊之分的领悟。 惶火阳鱼之试,测试者施加的力量的是累加的,你有着五珠之力,至多便能够激发五珠;若多出两成力道,便有可能激发六珠。少了一丝一毫的力道也休想过关。 丹水阴鱼则不然,只有高屋建瓴,同时看清几珠的运转,再加上元光的精微变化足以相称,才能够完成一击数珠的壮举。非道念精纯,通真显化者不能为之。 从这个角度上说,惶火阳鱼是基础,丹水阴鱼是进阶。二者虽然外形、名目相似,其实并不是同一个层次的。越衡宗的先贤大能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依旧将丹水阴鱼的测试规则修改,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 片刻之后,对于自己能力的极限。归无咎已经了然于胸。 归无咎那股随意散漫的姿态不见了,身躯挺直如松,展臂如弓,凝眸如电,足如踏雪。 飞雪沉泥。 元始式。 太和天宫最下面重内外响起一阵冷嘲之声,即便是上两重中的二十余位位元婴真人,虽没有说什么,但看归无咎眼神面色也是十分不喜。 这归无咎先是自暴自弃随手出手,在阳鱼试上只得了一个三珠的成绩;现在在丹水阴鱼之前却又摆出一个“元始式”,他以为自己是宁素尘么?肆意妄为,哗众取宠,无过于此! 冲霄阁众弟子大多得归无咎相助的甚多,此刻倒也无几人冷嘲热讽,只是眼神中难掩掩失望之色,还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蓝钰,谢月屏,幽幽目光中透露着不明的思绪。 宁素尘看着这一式“飞雪沉泥”,秀眸中明光一闪,似乎有些迟疑。 木愔璃小手捂着嘴巴,清丽雅致的面容之中饱含期待。 落尘金台中,周掌阁暗叹一声,他曾怀疑过归无咎是否待诏真传的身份,却得到的否定的答案。但他其实对此子颇有几分看好。多数冲霄阁弟子为知见所阻,灵形境之后打磨功行并无意义,徒然浪费三年时光而已;而归无咎见地远远在功夫之上,若不急不躁,仔细打磨,未必不能接近心手合一的境地,再一举突破“返照”之关,三年之后未必没有一丝机会。此子贸然破关,却是断了自己道途。 五陵殿主岳玄英反应依旧平淡,只要众位弟子遵守规则依次比试,其他的一概与他无关。 唯有那太和天宫第三重上客座青年,突然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笑容。 那一直面无表情的黑面少年也突然来了精神,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归无咎的动作。 归无咎自己面上也是怅然一笑,说不清楚是自嘲还是自失。修道十二载,虽然他看似已经打磨的明而后融,方圆并用。但是以根子上的本性而论,其实他却是一个内敛的人,很多时候并不习惯于承受别人的注视。有人天生傲岸,以高蹈离群、出人意表为乐。归无咎却觉得,不必如此。 如果一定免不了惊世骇俗,那就尽量直接一些。那“一字一顿”的别扭法门,实在没有必要再试了。 心动,眼动,手动。随着这一式“飞雪沉泥”的力量积蓄到完美,一道淡如月华的元光轻轻闪过,去拥抱着这俱身躯所能承载的至臻精妙的极限。 一只白皙的手掌轻触在丹水阴鱼鱼尾,一切如归无咎在自身心神中的预演,没有半点瑕疵和错漏。九枚紫色坤灵珠一齐冲天而起,发出夺目光芒! 九星在空。 原本熙熙攘攘、品头论足的双龙池会场,顿时一片寂静。 这不是一般的静。如雪覆空谷,云入天渊。 第三十五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三) 这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阵“啪嗒”“啪嗒”的脆响,原来是太和天宫二三重中,许多金丹修士、元婴真人手中酒壶玉杯滑落摔碎的声音。 大多数人依旧痴立当地,木愔璃却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蹭地跳起来,笑逐颜开,仿佛眼前的归无咎就是六年后的自己。 她心灵上所受的冲击力远远不能和在场其他人相比。首先她对归无咎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其次对阴阳鱼试的难度和意义她所知甚少,也就缺了敬畏感。方才她默不作声,也是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吓了一吓,有些不知所措而已,却不是如其他弟子一般失态。 她这一闹,周围许多弟子似乎又惊醒了几分,从如堕云雾的恍惚中稍稍镇定,好似刚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主持之位上岳真人、卢真人、霍真人同时陷入沉寂,满脸不可思议之色。连那绿袍青年,脸色中也闪过一丝困惑,双目眯成狭长一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宁素尘双眸之中闪过一道光彩,似是不信,又似早已了然,静静的看着归无咎,嘴角溢出一丝难明的笑意。 藤椅上的十人目光转动,在尚未落地的九枚明珠和其余九位同道之间相互游离、相互审视。似乎在印证眼前的一切所见并非幻象梦境。那披头散发的老者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在这诡异气氛之下,终于只是张大嘴巴僵在原地。 卢真人回过神来,感叹道:“当年四祖尚是垂髫之龄,六代掌门称之曰金相玉质,百世无匹;惊才绝艳,难与并能。为防万一之失竟授以待诏金符。未料此等人物,复现于今。”他说出这一番话时虽然语调平缓,但周身紫光明灭,祥云滚滚,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霍真人道:“阴鱼九珠,开派一人。人事代谢,今必胜昔。这归无咎十二载修成九元书为越衡开派以来所未有,否中藏泰,可见冥冥中早有定数。这一届真传铨选之会,为我越衡之幸。” 五陵殿主声音低缓:“或许这是我越衡宗等待的那人。” 霍真人一怔,奇道:“何人?” 岳玄英默然不语。卢、霍以下十二人悚然一惊,好似想到了什么。 藤椅上一人看了那绿袍青年一眼,喃喃道:“飞来一剑断九碑……” 那绿袍青年意味深长的接口道:“如我原陆宗正明天尊的契机,贵宗恐怕还有相当距离。即便此子天赋惊人,也难以一己之力做到此事,最多只是大大推进一步而已。若说藏象宗距离这一关倒是只差一步,如果此子出身于藏象宗,倒是有几分希望成就那旷世之功。” 归无咎归座之后,场内场外十有六七的低辈弟子还如在梦中。另外回过神来为这份场景所震动的数人则面色激越,指指点点。二者形成鲜明对比。 那黑面少年盯着归无咎看了片刻,略一沉思,面无表情的上前几步,走进惶火阳鱼。 太和天宫上,那绿袍青年遥声道:“回来吧,不必再试了。” 这绿袍青年让黑面少年出手时,原本信心满满,拟其必可艺压全场。这倒并非他存心挑衅或者炫耀。只因在他看来,展露胜人一筹的实力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是其道法理念的一部分。 他今日在铨选会场所看重的不过是宁素尘、归无咎二人而已。昨日见了归无咎之后,认为归无咎圆满兑现潜力之后固然稍胜黑面少年一筹,但这却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而宁素尘身份特殊,不便以“天鉴”之法观其虚实,故而今日一直等到她登场展露实力。 绿袍青年观看了宁素尘出手之后,对宁素尘、归无咎、乃至阴阳双鱼都有了一个较为准确的评判标尺。在他看来,眼下的归无咎应当与宁素尘相当或略有不如,丹水阴鱼之试六星连珠的可能性较大;至多七珠,与宁素尘持平。而黑面少年,有极大的把握成就八珠,甚至冲击九珠! 如果越衡宗历史上第一个阴鱼试的九星连珠被派外之人取得,想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孰料这归无咎,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以自己近乎通天的修为,去窥测一个灵形境低辈弟子,却出现如此大的偏差,绿袍青年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黑面少年却并未听他招呼,转过头来,淡漠道:“端木临,我只是在检验自身的器量,不是你出风头的工具。” 端木临,看来便是这绿袍青年的姓名。 太和天宫之上岳玄英等十三人听了这黑面少年言语,无不诧异。 端木临将黑面少年推了出来时,他们立时就知这人并非等闲。虽然他寡言少语,但想必是返璞归真、璞玉浑金一流的人物,外表木讷,内含英华。不曾想这黑面少年此时言语犀利如此。 只是无论他天资如何出众,到底眼前也只是一个灵形境的低辈弟子而已。而端木临,可是这天地间最顶尖一流的人物,身份相差可谓极为悬殊。就算这黑面少年前途广大,将来要成就端木临这一地步,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 这少年用这样一副口气说话,可算是目无尊长,狂妄已极。 岂知这绿袍青年苦笑一声,既不动怒,也不勉强,淡然道:“那就随你的便吧。”随即转头一笑,对岳玄英等人道:“我这师弟脑子有些不大灵光。让贵派见笑了。” 即便是岳玄英,听到“师弟”二字,冷冰冰的脸上都不免显露出惊容。 霍真人忍不住道:“他是…” 绿袍青年面目上竟浮现出歉意:“不好意思。姜老头变卦了,打算在此界再逗留个二三百年。老家伙出尔反尔,我这做弟子的也没办法。这是他上个月收的徒弟。” 岳玄英等心中感慨,为了应对这三十六万载未见的大变局,每一家都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后如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一流的人物,在这个时代不知还会涌现出几人。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黑面少年我行我素,独自完成了阴阳鱼试。 阳鱼试九珠;阴鱼试八星连珠,较宁素尘更胜一筹。他所修虽非《九元书》,但功法高明到了至高至纯的地步,本就是殊途同归,也不担心阴阳双鱼的测试会有所偏差。 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今日的成绩都是骇人听闻的,但是以这黑面少年带来的反响最为平淡。 一来经历了宁素尘、归无咎带来的震撼之后,众人神经已经足够强韧了;再则众多低辈弟子问清因果后,均知道这黑面少年是另一家巨派前来前来踢场子的。其人在见了宁素尘、归无咎的成绩之后依然果断下场,那么众人对其天资禀赋自然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光幕之外落尘金台中。一名面目白皙的弟子探过头来,问道:“蓝师兄,归师兄是何来历可否透露一二?” 蓝钰认真道:“我也不知道。” 这弟子指着蓝钰手心,忍不住道:“那这是----” 蓝钰望了望自己手心中那个“归”字,笑道:“凭感觉。” 众弟子面面相觑。 蓝钰收起笑容道:“我说的是实话,归师兄的底细我事先并不知道。”语气难得的诚恳。 宁朴尘道:“说来这场赌斗,我和修师弟都算是作弊,蓝师兄方是真法眼。这一局当时蓝师兄胜了。这一盒五行精玉还请收下。”说罢从袖中抽出一个紫色玉盒,交到蓝钰手中。 修青洪也是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放进蓝钰掌心。蓝钰笑了一笑,并不推拒。 那黑面少年完成比试之后,一道元光闪过,跃回太和天宫。 霍真人道:“比试已毕,本届真传铨选之会就算是完结了。归无咎、宁素尘二人当为真传弟子。只是可惜了这成不铭,百年一出的天资,一十五星的成绩,竟然未能成就真传。” 卢真人道:“那宫直文、乔修广也算不错了,自往届当也可成就真传弟子。” 岳玄英却道:“不急。此届真传法会之盛,三十六万年所未见,难说真君别有法旨。我等且静心稍后片刻。” 卢真人、霍真人对视一眼,均微一颔首。 果然,不多时,空中一阵波纹荡漾,一个唇红齿白的道童驾着一只玄鹤映入眼帘,手持一道明黄卷轴,落在太和天宫之上。 这道童打开卷轴,高声道:“真君法谕:本届真传铨选之会,晋宁素尘,成不铭二人为真传弟子。宁素尘、成不铭,上前领取真传信物。” 宁素尘并不犹豫,驾起元光跃入太和天宫之中。成不铭微微一愕,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也起身上前。二人各自从那道童手中接过一枚玉盒,想必其中正是真传弟子的印信牌符。 从志在必得,到失而复得,成不铭殊无欢喜之色。本届法会是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三人的舞台,自己和他们的差距太大了!他也是心向大道的人物,并非如容常治般,把真传名位当做兴盛族门的砝码。既然上天降下第二次机会,成不铭不由警醒自己,勉力振作。 只是归无咎丹水阴鱼九星连珠的资质,不知为何未能成就真传弟子?一时间双龙池内外,上至主持法会的岳玄英等三人,下至旁观的真气境诸位弟子,均把目光投向这前来传递真君法谕的小道童。 第三十六章 九转殿内觐上真 这道童似乎被数百修士的目光盯的有些吃不消,咕噜一声吞咽了口水,大声道:“冲霄阁弟子归无咎,随我入九转灵光殿觐见真君。”明亮的双眼骨碌碌的扫视了一圈环绕双鱼的二十四位弟子,脆声道:“归无咎是谁?跟我走吧。” 归无咎不再迟疑,驾起一道元光飞遁至太和天宫上。这道童上下打量了归无咎一眼,默念法诀,座下玄鹤陡然间长大一倍有余,发出一声清亮鹤鸣,载着一跃而上的归无咎,飘然而去。 而双龙池道场上的诸人,听闻归无咎前往九转灵光殿,先是疑惑万分的模样,然后露出恍然之色,继而为羡艳取代。越衡派的日常运转以六殿十二阁为主,而九转灵光殿作为真君大能修持之所,早已远离了大众的视野。 如今这被所有人都忽视了的存在突然显露人前,带给低辈弟子的除了陌生,更有敬畏。就连太和天宫第三重的藤椅上,都有数人怔住。因为这十人中有二三个资历较浅的寿不满四百之数,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九转灵光殿直传谕令。 大家对归无咎未获真传之位虽略有不解,但作为开派以来第一个丹水阴鱼九星连珠的旷世奇才,想必几位真君大能有着更深远的安排。 九转灵光殿所在太华峰,距离其余诸峰最近的也有万里之遥。但归无咎座下这玄鹤殊非凡种,长空中振翼疾行,速度还要在元婴真人之上。翱翔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见一座危耸杰起、横亘中天的高峰出现在眼帘。峰顶之上,坐落着一座恢弘巍峨、气度森严的巨殿。这宫殿通体玄色如同铁铸,虽无富丽堂皇之象,却有一种深邃博大、映摄大千的雄健气魄。 玄鹤在这大殿正门舒翼落定,归无咎和那道童轻巧的翻身跃下。 归无咎冲这道童微一点头,正要上前。道童连忙道:“师兄且慢。”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雅致的白色玉瓶,从中倒出一枚小指大小的绿色丹丸递给归无咎,道:“请师兄先服用此丹。” 归无咎并不询问缘由,依言服下。正殿大门缓缓打开,只是其中雾气蒙蒙,似乎看不清其中虚实。归无咎不再迟疑,一步踏入其中。 归无咎跨步踏入大殿的一瞬间,明暗转换,似乎陷入长夜。身后大门明明并未关闭,但却突然消失不见。自己似乎置身莫名之地,前、后、上、下、左、右均空无一物,无所凭借。借助不知何处散发的些微光勉强看去,却仿佛立于无垠广阔的宇宙正中,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归无咎立时醒悟,这九转灵光殿虽称名为“殿”,但其实更像是通向另一方空间的入口,连接着一片广大的神秘之地,不知是秘境还是异界。 归无咎略一凝神,便从这这突遭变故的不适中恢复过来。心下了然,历代越衡宗大能均在此殿修行,那么有这等奥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那等人物千万载蜗居一室之内,反而不合常理。 归无咎仔细打量着上上下下的一片浑茫空虚,依据着心头莫名产生的召唤,缓慢前行。他虽然脚下凌空,但是一步步走过去却如履平地。只是踏步无声,未免有几分诡异。行走过程中或有炽烈火光,或有凛冽寒风、爆裂雷珠迎面袭来,顷刻间就接近归无咎周身三尺之内。 归无咎正要闪避,却觉得腹中一热,一道青芒形成一个球形光罩,将自己牢牢包裹。外力一旦与这光罩相交,立刻消融于无形。立时省悟,这是方才服用的丹药发挥了作用。 虽然全无方向可辨,但归无咎依旧不闻不问,坚定不移的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眼帘中出现一座犹如鹅卵的椭圆石台,仿佛成了这片天地的中心。归无咎心中一动,朝着这石台走去。 这石台朴实无奇,远处看着不大。但恰如望山跑马,看似愈走愈近却始终不能到达。不知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走到近处终于发现,这石台规模甚巨,比五陵殿主的太和天宫还要大了数百倍不止。 又过了半刻,眼见还有十余丈距离,归无咎轻轻一跃,跳到这石台之上。就在他脚尖落在石台的上一瞬间,奇变又生。 一阵天旋地转,归无咎突然出现在一处方圆百余丈的室内。环顾四壁,质朴无纹。地面光洁脆滑,非石非玉,却又空出八个圆形浅坑,每坑之中浮土零落,竟然各种植了一株丈许高的树木。这无名树木枝条弥漫,素叶紫茎,在这一室之地吐葩飓荣,散发出一股馨香气息。此室两侧阶梯环拱,铸成四个丈许高座,其上各自端坐一人。 左手边离自己较远的座位上,是个面目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的中年人。他头戴五梁冠,身着五彩法袍,手执一柄三尺玉圭。 而离自己较近的位置上,却是一个手执拂尘,面如冠玉的俊秀少年,他头戴冲和冠,身着深色道袍,冲自己露出和善的笑意。 右侧两个座位上,一人是个矮胖道人,头戴逍遥巾,倒持芭蕉扇,披着白色短褂,露出健硕的双臂和圆润的肚皮。其人不住的用扇柄拍打自己腹部,双目不停的朝归无咎上下打量。 另一人却是相貌清丽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年纪,头挽凌云髻,衣素玉锦帔,白羽飞华裙,双目垂帘,仿佛对归无咎的到来漠不关心。 这女子的面容乍一看去似乎秀而不媚、清如菡萏,并非惑乱众生天姿国色。但旁人似乎只要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探究她清秀面容后的无穷玄妙,像陷入沼泽一样难以自拔。 归无咎初看向这女子时也是一阵眩惑,心头陡然泛起涟漪,化作心花朵朵。不过只三四息的时间,随着灵台上传出一股警兆,清澈无比的元光自然流动,心神瞬间又恢复清明。 这女子似乎有些意外,睁开双目开了归无咎一眼。 矮胖道人微笑道:“妙哉。” 手执玉圭的中年道人沉吟道:“很好。” 少年道人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元光纯净如斯,惟精惟微,不愧是阴鱼九珠。” 归无咎心头大讶,以他灵形境界的眼力,自然无法直接判断这四人的深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三男一女,均流露出气机圆融、抱元归真的意味,且当中无人有“祥云蒸腾”的异象,那就并非元婴一重至元婴四重的修为。如此推断,这四人极有可能都不弱于五陵殿主岳玄英,是越衡宗三位大能之下最顶尖的人物。 归无咎正要上前见礼。这时一道玄妙之意充斥室内,仿佛五行之中的一种至淳之性被抽离凝合,室内正中一处三丈高台上,突然显现出一人。这四人同时对着高台一礼,道:“恭迎师尊。” 第三十七章 一事安有两般情 出现在高台上的,是个由流光幻化而成的人影,身形在清晰与混沌中转换不定,周而复始。上一刻似乎连衣衫中的麻布缝隙都清晰可见;下一个瞬间又极为模糊,宛如纷纭茫昧的一团乌光。 在他身形凝实的一瞬间,归无咎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容,这是一个头戴斗笠的老者,浑身上下衣衫破烂,胡须全白,长发乌黑。他似是审视般的看了归无咎一眼,然后露出淡淡笑意。 按理说此人出现在室内正中,又有如此显眼的光影变化,应当极为显眼才对。可事实上如非四人对他行礼,归无咎决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并未施展任何法术神通,却足以让人视而不见,可谓神妙离奇。 归无咎之前于那等境界的人物已经见过两位,分别是十二年前带自己入门之人,以及这两日做客越衡宗的那绿袍青年端木临。而眼前这位老者,给自己的感觉却是“相反”。和自己前两位见到的真君大能“相反”。 那二人虽不曾放出一丝法力气机,但却给人巍巍乎万有之尊的直觉,仿佛周身一切客体均与其消弭差别,并以之为主,随之运行。而眼前这老者却和四周的一切产生强烈的排斥感,似乎物非其类,泾渭分明。和自己第一次见到那无名墨珠的感觉有几分相似,但似乎又不如那墨珠纯粹。 归无咎心思转动,有三分惊讶。法旨说的明白,前往九转灵光殿觐见真君。但眼前这老者虚影并非是他想象中将要见到的那人。 这老者虚影似乎已知归无咎所想,笑道:“十二年前的故人另有要事在身。” 归无咎心中一动,所谓十二年前的故人,显然是说的袖藏食道灵鱼的越衡宗掌门。上前一礼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这虚影道:“我姓宁。” 归无咎行了一礼道:“见过宁真君。”又冲其余四人道:“见过四位真人。”四人微一点头,以示回应。 虚影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归无咎略一迟疑,开口道:“引诏金符?” 此时宁真君的虚影正变换到极为模糊的状态,但还是隐约可见一个点头的动作,一股平和的声音传来:“遇到了一些变故。” 归无咎沉思片刻,以一种不确定的口气道:“三劫莲?” 虚影略一停顿,声音诧异道:“端木临此人到我越衡逛了一圈,口风倒不严实。” 这二人对答言语仿佛哑谜一般,但在场之人均清楚所言何意。 归无咎沉吟道:“掌门真君曾说,我是越衡的机缘,越衡也有我的机缘。想必说的就是这三劫莲了。晚辈猜想此物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补足玉鼎失足之资,却因为什么缘故失落了。所以门中以为晚辈失去了培养的价值,引诏金符之诺才未曾响应。想必这就是前辈所说的变故。” 虚影道:“前应后果你猜测的不错。不过这三劫莲并非失落了,谁又能把越衡宗的至宝盗走?”沉默片刻道:“是被南宫师弟自己用掉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自己看吧。”随即右手食指虚点,空间陡然扭曲,形成一幅尺许高低的闪烁画面。 归无咎凝神细观。 雾霭阵阵,群峰缭绕,宫观点缀。这一处景象显然是玄渊泽上越衡山门。其中最魁伟的山峰上,一座漆黑大殿气象森然,正是九转灵光殿。殿前站立一个俊伟道人,玄光铄铄,气度不凡。身旁一道金芒,裹住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双目紧闭,胸口起伏,似乎正在梦中。 归无咎看到这英挺道人,双目一缩。只是他身旁的女孩的面容,似乎正是木愔璃。这时突生异变,天地之间漆黑一片,随即青天“砰”地一声裂了一个窟窿,一只巨大到匪夷所思的铜色鸟爪从青天上伸了下来,带着粉碎一切的意志,将要拍打在越衡宗的山门上! 然后这英挺道人出手了,举手投足就引动了方圆数十万里的恐怖气息。只是两股伟力交手的过程,这光幕却乱作一团,无法显现分明。最终不知过了多久,天地之间恢复正常,这英挺道人却二气环身,沉浮不定,不复圆满之象。 虚影一摆手,收了掌中图像。 归无咎面露困惑。结合木愔璃入门的时间推断,这画面中的场景,分明就是自己突破灵形前七天所观察到的天地异象。巨变之后,门中除了自己无人能记起此事,就像从未发生过。然而因为那打破洞府的无名墨珠,归无咎却坚信这一切都真实存在的。 可是,现在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和当日自己耳闻目击并不相同。自己那日所见的是一股至为纯粹的毁灭气息,而非现在的巨鸟之爪。 是宁真君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如果是,那么对方的动机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么到底谁见到的故事才是真实的呢? 手执玉圭的道人面带敬畏之色道:“你所看到的是十八日之前所发生的事。周天之内,正种开天地,异种化妖神。这“钦蒙鸟”乃是虚空异种,其伟力足以与一界争锋。比之于人道修士,当与斩分天地的天尊大能处于同一层次。破界之后其威能就算不足十分之一,也非此界中人所能抵御。” 拂尘少年道:“此鸟素来畏强欺弱,以下界清气为食,一有动作不知破灭多少小世界。此番侵入紫微大世界,却是数十万年所未有之事。十八日前,老师和梁师叔恰巧均不在宗内,以致南宫师叔独力相抗,受创不轻。否则以老师和二位师叔合力,再借助宗门大阵,尽可抵挡得住。” 归无咎以前虽大约知晓四洲六海之外别有新天,如端木临和黑面少年便是如此来历,但一直不知真名。此时倒是第一次听到紫微大世界之名。 只是他心中所思考,全在于哪一份故事是真实的。试探着问道:“十八日前,南宫宗主为这钦蒙所伤?” 那手持芭蕉扇的胖道人看着归无咎面色,自以为明白他的疑虑,当即开口道:“你必定疑惑对此事为何毫无印象吧?这是自然的,你所看到的一切皆为真实,只是眼下忘却了而已。不止是你,越衡宗上上下下除了少数十余人,此事已不存在于任何一人记忆中。” 手持拂尘的少年唯恐归无咎不明其理,耐心解说道:“我越衡山门大阵分为虚、实二阵,实阵姑且不提,这虚阵名为“梦幻泡影”,此阵一旦开启,可将能够震慑灵魂的力量转化为梦境,并在数息之间全部忘却,护住宗内弟子心神不为异力所侵。那日南宫师叔也不知能否挡下“钦蒙鸟”一击,是以同时开启二阵。所以对于你们来说,这一切等于从未发生。” 归无咎默然,这“梦幻泡影”算是解释了众同门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事实。但此阵并未对自己生效,还和自己原本的记忆产生了冲突。按照他的直觉,当是和自己袖中无名墨珠有着直接关联。 拂尘少年叹息道:“老师言道,若是他本人遭此变故也就罢了,就算越衡宗暂时损折了一位真君,也断然不会占了你的三劫莲去。唯独南宫师叔担任掌门之位,涉及本派一项根本,决不能有所闪失。无奈之下,不得不借助此物恢复伤势。” 高台虚影传来徐缓之声:“五百年后紫微大世界将有一桩巨变,而你在越衡宗的布局中其实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三劫莲神物天成,传承数十万载,至今仅余最后一株。本来与你是天作之合,却不意造化弄人。” 第三十八章 二元相生月新明 归无咎点头道:“弟子明白了。若无三劫莲,弟子这玉鼎失足之姿和寻常的八品灵根便没有丝毫差别,也就失去了培养的价值,因此待诏真传之约自然就不再作数。” 归无咎说出这一番话时,神色坦然,好似并没有丝毫怨怼、失落和沮丧。 因为此事必然是有下文的,否则一位真君大能与他的四名弟子,绝不可能有这等上好耐心,和一个毫无价值之人在这里聊闲篇。 更何况自己虽未当场成就真传弟子,但是以自己阴阳鱼试展露出的潜力,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归无咎相信越衡宗也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挽救,而非将自己白白放弃。 那手执玉圭的中年人面露赞许之色,宽慰道:“修为到了老师这等境界,一言一行上合天心道念。南宫师叔既然承诺给你一条道途,自然要尽力而为的。” 归无咎默然以对,那玉符失约又作何解释呢?修道者不可轻易毁诺固然不假,但终究也是计算得失行事的。如果代价和回报不成正比,那么所谓诺言云云,也并不靠得住。若自己今日不曾在丹水阴鱼中一鸣惊人,那么归无咎敢断言,其等至多遣一人对自己交代明白前后因果,而不是眼下这等阵仗。 矮胖道人蒲扇轻摇道:“失了三劫莲之后,你这玉鼎失足的天资就变得无比棘手,只有一条近乎不可能的道路可走。越衡宗付出一株三劫莲容易,但若扶持你走上这条道路,不是草率之间可以决断的。” 归无咎精神一振,到此处才说到正题。果然除了三劫莲之外,自己的修行之路并未断绝。 高台之上的虚影道:“走上这条路,本门是要下一份重注的。南宫师弟因为当初亲口允诺的缘故,力主给与你这份机缘。梁师弟不置可否;老夫却以为,越衡一门本已布下三子,虽中途失了你这一子奇兵,但因为意外缘故又多了一子,一来一去依旧是三子的格局。若要救回你这一子,代价太大。” 归无咎有些意外,不料到引诏金符失约,作梗的不是南宫宗主,而是眼前这位宁真君。现在宁真君将这一切坦然道出,更是大出乎无咎预料。于是不动声色的道:“想必宁真君无论辈分还是修为均在南宫宗主和梁真君之上,最终那二位还是尊重了前辈的意见。” 宁真君虚影笑道:“你对老夫就没有一丝怨恨之心吗?” 归无咎想了一想,坦率道:“无非趋利避害,履职赴约而已。报当报之恩,为当为之事。宁真君过去的决定,归无咎并无怨恨。” 虚影此时正是极为清晰的状态,只见他做出一个挑眉动作,随即呵呵一笑,似乎对归无咎的回答很是满意。四位真人似乎也对归无咎如此“坦率”的回答有几分诧异,面善几分赞许。 就连那一直面色冷淡的三旬女子,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也多出几分柔和。 归无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宁真君既然承认自己就是金符失约的作梗之人,那么揣测其用意,当是希望得到归无咎的真实态度。 归无咎此语不卑不亢,没有半点虚情假意。越衡宗决定曾经决定舍弃自己也好,现在决定加大砝码也好,这一切都是基于利益的考量互相成全。因此归无咎对于宗门曾经的一切决定无所谓怨恨,无所谓感激。他强调的是,自己接受了宗门的培养就算是结下因果,将来应当履行的义务也是责无旁贷。 这个回答,很务实,很露骨;最重要的是很见胆量,不愧是于道法中破妄见真的载道之器。 虚影此刻面貌不辨,唯有其音:“当然,这些都是真传法会之前所做的判断。原本我和南宫师弟以为,你虽然见解超卓,但未来成就也未必在其余三子之上。想不到你在本届真传法会上一飞冲天,竟至于斯。想来这玉鼎失足尚有未尽之秘,纵然修为到了我等这一步也难以尽窥其奥。现在看来,你这一子的价值,无论如何也要下活了。” 归无咎听到“你这一子”四个字时,心中泛起一道涟漪。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道道:“晚辈大胆猜想。宁真君原先所言的三子,一子是我,一子当是韩师弟,一子当是宁师妹。至于这后来的一子……想必当是木愔璃小师妹。” 虚影笑道:“你所言不差。” 归无咎道:“不知除却三劫莲外,那近乎不可能的道路是如何走法?” 虚影并未回答,座下那清丽女子反问道:“你对这方天地知道多少?” 归无咎道:“似乎四洲六海只是同属于紫微大世界的一部,这方世界中,必有和越衡宗地位相当的宗门。今日真传会上那做客的二人想必就是此等门派中的人物。除此之外,弟子所知甚少。” 手执拂尘的少年颔首道:“不错。紫微大世界中如我越衡宗这般的上宗,共有九家。这九家宗门俱立派三十六万载,以绝学传众生,至法通大道。就如我越衡宗统御四洲六海一般,其余八大宗门同样各有治下之地。只是九派之间,体制各殊,我越衡将下界宗门列分五等之法,彼辈未必相同。” 归无咎恍然道:“原来这紫微大世界,便是被这九大宗门所瓜分。” 矮胖道人连忙摇动手中芭蕉扇,否认道:“不然。我九宗的第一流人物,修为之高确实堪称此界的极限。但九派所辖之地,却依旧只是这紫微大世界极小的一部分。其中因果涉及乾坤演化之秘,你若修为到了元婴四重之上自然知晓,眼下言之无益。” 归无咎深知四洲六海之广阔,听闻如此九处地界相加,依旧只是紫微大世界中极小的一部,不由有些神往。略一思索,迟疑道:“想必所谓的万分艰难之路,就和越衡之外的八大宗门相关。” 手执玉圭的道人言道:“然也。包括我越衡宗在内,九大宗门中八家,所收弟子都是再纯净不过的修道种子,从淬凡四关开始步步迈过,断无收纳别门修士之理。然而有一家宗门名为藏象宗,宗门之旨号称“动二以为阴,静一以为阳;二则有变,一则守常”。门下弟子却分为动门、静门二派,又依据服饰之别俗称青衣,墨衣。青衣主静守常,墨衣持动求变。青衣派是由自家正传门人组成,修行派中至道秘法《二相生化玄机秘指》,此功上臻造化,与我越衡派《通灵显化真形图》玄妙相当。墨衣派却注重冥冥中的变数和缘分,只收录合此宗之道的别家修士。” 归无咎思索道:“九大宗门既然号称绝学传众生,至法通大道,道术高明应当远非闲杂门派可比,怎么会有收纳派外弟子的道理?” 手执拂尘的少年道:“广收派外弟子,涉及藏象宗完道之秘,也不必多说。不过你的道途就在这藏象宗内。” 归无咎道:“愿闻其详。” 手执拂尘的少年道:“这藏象宗也有一奇物,与我越衡宗三劫莲效用相似。” 第三十九章 万劫千难只自然 归无咎思索片刻,问道:“想来是这藏象宗与我越衡宗交恶,想要获得他这神物涉及宗门争斗,因此才号称万分艰难?” 手执拂尘的少年摇头道:“非也。其余八宗之中,藏象宗与我越衡相交最善,素为友盟。就在你来九转灵光殿的路上,老师已与藏象宗掌门沟通。那门中神物可以供你使用。” 归无咎不由大奇,既然如此,那又何难之有。于是静等下文。 矮胖道人道:“我宗虽然与藏象宗关系虽然素为友盟,但那神物价值与三劫莲相当。可谓开天之异宝,造化之神蕴。自然是不能白白赠与的。易地而处,若其他友宗向我宗求取三劫莲,那也断然没有白白赠与的道理。” 归无咎点头道:“这是自然。想必代价极大。” 手指拂尘的少年笑道:“然也。商定的补偿是五行元玉。” 真气、灵形境界的修士增进功行不外乎打坐行功,服气餐霞。而金丹修士若以此法增进功行,其增长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善的修行之法,莫过于炼化五行精玉为己用。而元婴修士,就要用到纯度更高的五行罡玉。 然而这却是就常理而言,如越衡宗这等宗门,灵形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吸纳五行精玉修炼,相应的,金丹修士和元婴真人便用到了五行罡玉和五行元玉。修行效率比之下界宗门何止高了五六倍。 归无咎微感意外,五行元玉作为元婴真人的修炼资粮,固然极为珍贵。但是和三劫莲一流的宝物相比,那却要大为逊色了。沉吟道:“五行元玉么…以此为代价,想必数量极多。” 少年道人点头笑道:“具体数目是多少万件难以尽数,只知可供一千名真传门下的元婴真人使用万载。” 归无咎悚然一惊。真传门下的元婴真人,极有可能修行到元婴三、四重境界,所耗费外物的数量要超过普通元婴真人数十倍。真传铨选制度设立的初衷,正是为了“众材得序,禀授可造”,将宝贵的资源用在最有前途的弟子身上。普通元婴真人的寿元也不过在千余载而已,算下来不考虑臻至元婴之上的少数杰出人物,越衡宗上下,真传弟子的总数也不过千余人。而这千余人所消耗的资源却要远远大于数百万外府别传。 等于说越衡宗竟愿意付出相当于整派一万年的外物开销,为自己求取那神物。这代价不可谓不大。归无咎一时也有些心神撼动。 矮胖道人露出几分笑意:“且慢,你别会错了意,这五行元玉,是藏象宗补偿我越衡宗的外物。” 归无咎愕然道:“什么?” 矮胖道人意味深长的道:“忘了方才和你说的这藏象宗的特别之处了么?你若三百年内成就元婴,便是藏象宗“动门”墨衣一派的弟子。当然,你与我藏象宗的牵连,却是无法斩断的。你为藏象之真传后,依旧保留越衡弟子身份。” 归无咎皱眉道:“成就元婴?加入藏象宗?” 快速的梳理了一阵,消化了这匪夷所思的信息,归无咎断然道:“弟子以为,越衡宗和藏象宗的这桩交易,有主次颠倒之嫌,似乎并不算划算。” 他这话虽似乎有些自傲,但也坦诚。藏象宗的那神物再重要,终究不如自己所展现的潜力。如果归无咎所展露的天赋能够兑现,未必不能影响一个门派数万年,甚至更久。与此相比,越衡宗万年的开销固然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但是也并不足道。 毕竟,修道界中修为高低才是根本,神物只是用来弥补归无咎成长道路上的一个难关而已,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虽说归无咎还保留越衡弟子身份,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主次易位。 矮胖道人缓声道:“你所言有理。但我越衡宗和藏象宗盟约已久,自然有整体的考虑。你在越衡宗即便超越老师,成就五祖一流的人物,也难以撼动大局。而藏象宗距离那一道关口只剩下最后一步,你若万一突破难关,却有极大的机会做这一锤定音之人。其中种种玄机,以后你会明白的。” 归无咎一点头,不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他现在只想揭晓谜底,既然和藏象宗已经谈妥条件,有了所谓取代三劫莲的神物,那所谓的“不是草率间可以决断的、近乎不可能的道路”,到底是一条怎样的路,又到底难在何处。 如果只是从藏象宗购置神物甚至改换门庭,那么先前所言都是不着边际。 高座之上,宁真君的虚影陡然从虚实变幻的状态中定住,似乎看穿了归无咎心中所想,渺然道:“归无咎。这近乎不可能的路,就是你的元婴之路。”他出言之时全身明光朗照,和壮阔滂湃的声音融为一体,仿佛要将每一个字深深烙刻在归无咎的心底。 归无咎不由心神一震。 拂尘少年叹息道:“藏象宗那神物和三劫莲到底是有区别的。我越衡宗三劫莲若在,此物在你成就金丹之后便可使你脱胎换骨。而藏象宗那神物,却是在你踏入元婴境界时方能使用。其中差别你应当明白了。” 归无咎默然。十二年前那人早已和自己说的明白。 这意味着,归无咎在成就元婴之后,修行之路方才算是踏上坦途;在此之前,须先以八品灵根之资成就元婴。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修士而言,成就元婴境界,已经是不敢想象的目标;而对自己来说却只是走上正轨的起点。 以越衡宗的根底,一名弟子资质再差,百余年内将之折腾到金丹境界,总也是有法可想的。但如果是元婴境…… 归无咎在《玄渊越衡师承记》中看到过一份记载,七万年前,本门有一名为孙希平的弟子,其人灵根品质只在八品中,而越衡宗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必须将其修为提高至元婴境中!最终门派用尽一切办法,终于在此人七百岁寿元将尽之时侥幸成功。 而对于自己,八品下灵根。三百年时间。 从表面上已然难了三四倍,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归无咎道念之纯堪称亿万人中无一;那么“追影逐形”一关,几乎注定在金丹境中提前出现。 归无咎心中涌起一阵苦笑。他想起了初入越衡之时,那悬宕峰和盘炉峰之间,那道用以问道炼心的铁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面对百丈悬崖。谁可以跳到对岸去呢? 原先有一座搭了九十丈九的浮桥,自己只需奋力越过那最终的一丈。 现在这座浮桥也坍塌了,有人告诉自己,在不远处还有一座九十丈的浮桥,可以去试一试。 奋力一搏,跳过去? 跳过去! 跳过去。 高台上虚影传来的声音振聋发聩:“归无咎,如果你不能走过这元婴路,那么藏象宗的神物自然对你毫无用处。你可明白了?你有信心成就元婴否?” 在宁真君等五人看来,归无咎似是失神片刻,但随即回复道冷峭刚直的意境。听到宁真君问话,归无咎淡然道:“一心向道不得返,万劫千难只自然。” 拂尘少年笑道:“休说大话。你可知晓越衡宗历史上成就元婴之人中,灵根品质最低的是何人?” 归无咎洒然道:“七万年之前是何人无可稽考;之前七万年是孙希平,数百载后的史册中,便当是归无咎。”归无咎目光中闪出一道光华:“甚至,归无咎也不希望保持这个记录太长的时间。” 宁真君面上显露出赞许之色,沉声道:“好。好。好。” 如果归无咎只是说了前一句话,那么也只是展现了他勇决自信的一面。然而这最后一句话,气象更上一层,足见其道心如铁,浑成无缺。 宁真君当即右手虚空一托,一物就出现在他掌中。此物尺许大小,通体如玉,上窄下宽如同一个漏斗,十二道波纹若隐若现,倒是一件相貌奇异的宝物。 宁真君伸手在这漏斗状的宝物上轻轻摩挲,一声叹息。座下四位弟子也是人人面色郑重。 宁真君道:“接着吧。”说罢掌中此宝凭空飞起,投入归无咎怀中。 第四十章 假丹精斛炼弦苍 归无咎双手一触摸这宝物,只觉一股凉意沁人骨髓,心神中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此物的来历和用法。 修士晋阶金丹境之后,修炼的主要方法是依次炼化五行之精。所谓“五行之精”者,依照等级高低分为四类:五行精玉,五行罡玉,五行元玉,五行丹水。前三者分别为金丹元婴等修士所用;至于五行丹水,乃是真君大能所用之物,通常以封元两气瓶贮藏,非等闲之人可得。 所谓精玉、罡玉、元玉、丹水,名虽为四,其实一物。只是由于纯度高低难以逾越,从而价值悬殊。五行精玉,其杂质十分之一;五行罡玉,杂质百分之一;五行元玉,杂质千分之一;五行丹水,至真至纯,无有微瑕。修士修为愈高,对于修炼中五行之精的纯度要求就愈高。 倘若元婴修士用层次较低的五行精玉修炼,每修行一日,倒需要七日功夫炼化体内杂质,长此以往更会伤了根本。所以四者虽同为一物,但是每一层级的跃升,价值何止相差十倍。 越衡宗之所以立派于玄渊泽之上的极天中,不仅仅是由于此处恰好是四洲六海的正中心,更是因为玄渊泽水底便是五座巨大的五行精玉蕴藏之地,既富且纯,又恰好五行属性各一,圆满无缺。这精玉矿藏由表及里探及深处,品质极高的罡玉、元玉也不在少数。至于其正中心,更是蕴藏着堪称无价的五行丹水。 玄渊泽底的这处五行丰蕴之地,并不是四洲六海五行之精的全部。大致估算,其实不过占了总数的三四成而已。十大一等宗门,每一家亦占据了一处单一属性的五行丰蕴之地。这几处所在和玄渊泽相比,差距不在规模,而在质量上;至多只产出一些精玉,而罡玉所出极少,更不用说元玉、丹水。 四洲六海界空屏障外的西南不远处,有一奇特地域名为“荒海”。这是一处极大五行丰蕴之地,其中的矿藏之富比之四洲六海的总和还要高出数倍。 说来九宗之人将紫微大世界中除了自身辖地之外的所在,全部称作“苍茫世界”。而荒海与四洲六海之中的弦海相邻相望,只是为天障所阻难以交通而已。因此九宗内部却把此处称为“弦苍海”。 弦苍海中的五行精蕴品质不低,虽不及玄渊泽下五座宝地,但却远远超过了十大一等宗门所占据的矿藏,其品质到了精玉乃至罡玉的程度,甚至五行元玉的产出,也绝不罕见。但有一桩奇处,寻常的五行精玉矿藏,或为金行,或为木行,或为水行,或为土行,或为火行,虽然纯度高下有别,均为单一品质。而弦苍海五行精蕴全部五行混杂融合,兼具五行。 须知修士修炼五行精玉的过程,均依照五行相生之次序,逐一炼化。而这等混成一体的五行之玉,可谓毫无用处。金丹修士以自身丹火日以继夜的熬炼,虽可将其分解成五份五种不同属性的精玉,但耗时极巨,得不偿失。一年苦功所得,最多只能供自己使用三月而已。 按理说,越衡宗对于这不在治下的弦苍海是不会有丝毫兴趣的。且不谈那些大有前途的真传弟子,就是金丹一重断了道途的修士,随意投入丹符阵器哪一家旁门,所创造的价值都要远远超过充作一挖矿苦力。 但如果掌握了更高效率的炼化五行杂玉的手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越衡宗并未对这庞大的隐形财富视而不见,自六代掌门开始,十余万年来无不苦思利用这处宝藏的方法。经历数十位器道宗师苦心孤诣的创举,终于在五十年前练成一桩异宝,便是归无咎掌中之物。 元玉精斛。 此物能够将五行杂玉一分为四,分解至最低等的五行精玉。之所以是一分为四而非一分为五,那是因为在分解的过程中,其中一种五行属性自动为修士吸收。其效率之高,竟然比炼化成品的五行精玉直接修行还要要高出十余倍。 但是此宝的品质尚未圆满。一来其炼化五行杂玉的效率,不过相当于七八个金丹修士,对于越衡宗的体量而言这等收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二来其只能将五行杂玉分解炼化为价值最低的精玉,而非品质更高的罡玉,元玉。因此就眼下而言,这点微末产出在还不放在越衡宗眼中。 但归无咎瞬间就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此物虽为开采五行杂玉而创制,但现在大放异彩的却在于其附带效果,将五行杂玉一分为四的过程中有助于修炼,比正常炼化五行精玉快十余倍。 手持拂尘的少年道:“此物为我越衡宗多少代器道宗师心血所系。本门制作此宝的本意,原在于炼化弦苍海的五行杂玉矿藏。但阴差阳错之下,倒成为帮助你修炼的一大利器。” 归无咎回想宁真君先前所言,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试探道:“弟子只是暂借此物修炼,若有朝一日得以功成,此等重宝,自然交还宗门。” 矮胖道人嘿然道:“你道此宝为何能助人修炼?我越衡宗数百位器道宗师精研之物,岂同寻常?此宝立意之初,就是模拟金丹修士以丹火熬炼五行杂玉的原理。其炼化吸收之功,相当于一颗较寻常金丹修士强大七八倍的体外之丹。一旦炼化此宝,便与其一体双身,内外相通。只能是你私人之物,旁人再也染指不得。即便你身死道消,此物也只会自然损毁。” 归无咎默然,此物分量之重超出想象。元玉精斛眼下虽然只抵得上七八个金丹修士,但如果能继续升级,发展到以更高的效率分解罡玉、元玉的程度,那么越衡宗势必要染指弦苍海,届时宗门所掌握的财富瞬间提升了数倍。 手持拂尘的少年道:“寻常门派要到金丹境中方才炼化五行精玉,而我越衡一门,灵形境一旦稳固境界便可施为。此事对其余弟子而言需要二三十载,于你而言恐怕眼下就可以做到了。事不宜迟,诸事准备妥当,便可以动身了。” 归无咎确实从未想到过,自己下一段修道之路将从四洲六海之外的苍茫世界开始,一时间有些神往,又有些感慨。 宁真君虚影道:“你的运气也算不佳。由于界空屏障的阻碍,我越衡勾连苍茫世界的传送阵如今每九十九年方能使用一次,每次只能传送一人。” 归无咎面不改色,淡然道:“弟子明白。” 拂尘少年面露一份微笑道:“你即将远行,再加上数百年后要成为藏象真传,所以未曾与你本门真传弟子之位。但你眼下所修功法,尽可以从十三门内府真传中选择一门,其余一切待遇,也与真传弟子相同。甚至你要一试那求道之途,观摩《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也无不可。” 说着说着,他语气中竟然有几分蛊惑之意。 其实未授归无咎真传弟子身份的真正原因,这拂尘少年没有明说。那就是不论缘由,以真传弟子的身份改换门庭终究动静太大。 归无咎苦笑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真传弟子之位。真传铨选号称越衡立牌之基,弟子既位列三甲,却不得真传之位,未免儿戏。是否有损真传法会威信。” 拂尘少年笑道:“你丹水阴鱼九星连珠,成就开派一人。老师又传你九转灵光殿觐见。即便未与你真传之位,旁人也只以为你另有更大机缘。只要你自己不说,无人会认为门派舍不得一个真传弟子名额。” 归无咎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越衡宗不给于自己真传弟子身份的真正用意。但他以为,这些小小策略上的问题,到底是无关大局的。于是平静的道:“如果弟子另以他法自行成就真传弟子之位,那又如何呢?” 第四十一章 万众瞩目取真传 四人听到归无咎此语,倒是真的吃了一惊,尤其是那矮胖道人,更是用一种探究的眼神审视着归无咎周身上下。 真传弟子之位,除了冲霄阁弟子在真传铨选之中成就,确实另有他法。不过这等法门五六千年也出不了一个,向来无人在意此事。 宁真君虚影此时显化清晰,双目微合,沉吟道:“你若果真能够做到,宗门自然是承认的。” 虽然宁真君从全局角度考虑,以为归无咎不以真传弟子面目出现较佳,但归无咎自己在意此事,也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他对越衡宗的认同感。 这时候归无咎从得到元玉精斛的冲击中冷静过来,仔细衡量了此宝的种种功能,提出一个疑问:“元玉精斛既然只能分解到五行精玉的程度。那么弟子也只有在灵形境时真正达到十倍速度的效果。金丹之后,如果为了发挥此物的功能弃了五行罡玉不用。其实比之于同门也只快了一倍有余而已。” 这个修炼进度,即便不考虑“追影逐形”关,也远远不够。若在金丹境中被此关耽搁数十载,那么三百年元婴,依旧极为渺茫。 拂尘少年点头道:“不错,你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其实元玉精斛乃是这件法宝设计之初名称。眼下这件宝物最多称为精斛元胎而已。此物一旦被炼化,就几乎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你修为的提高尚有极大的提升可能。将来自然有能够分解五行罡玉的那一日,但是这一步要靠你自己。” 拂尘少年续道:“贫道以小演神术观望此宝,设身处地,以本人当年灵形境的修为炼化此物,将此宝品阶提升至可以分解五行罡玉的程度,大致要用五百七十年时间。” 矮胖道人道:“凌师弟天资过人,我也曾推演一二,以我当年修为,却要用到六百三十年。” 归无咎暗道原来这少年姓凌。但听得五百七十年、六百三十年之语,不由眉头一皱。 那手执玉圭的中年道人道:“莫师弟何必太谦。愚兄亦曾有所推算,但此宝似乎与我秉性不合,品级提升极为困难,要做到能够分解五行罡玉,至少用了八百载有余。” 那清丽女子道:“妾身也曾以玄真演算术尝试推算。以妾身当初的修为炼化此宝,提升一个品阶,大约用时五百三十五年。” 拂尘少年道:“南师姐二品下的资质,我们三人是比不上的。” 原来这四人中,竟是以这女子天资最高。 宁真君滉漾不定的虚影道:“终究是未竟全功之物。老夫与梁师弟、南宫师弟也曾亲身演算。以老夫当年踏入灵形境那一刻为起点,直至炼化此宝至分解五行罡玉,总共用了二百七十六年时间。” 归无咎默然,宁真君只说他自己,没有提及梁真君、南宫宗主的速度。显然他在这三人中是速度最快的。 宁真君虚影道:“如果你在二百年内将此宝提升至可以分解五行罡玉的程度,那么最后一百年内你依旧拥有十倍之速,相当于六品上中的灵根资质,再辅以灵丹妙药,三百年结婴有望。” 至此宗门的整个谋算才完全明晰。 宁真君的天资之高,修为之深,在越衡宗三位大能中无可争议的排名第一。易地而处,以宁真君当年的修为,也要二百七十六年才将这“元玉精斛”提升一阶。那么若非自己在真传铨选上展露出了开派一人的潜力,这个计划很明显是无法成立的。 如果这个计划就是三劫莲失却之后三位真君商定的预案,那么宁真君当时主张放弃自己,也不算是全无道理。 归无咎轻声道:“弟子会尽力而为。”说完袍袖毫不犹豫的一卷,将这元玉精斛收入自己的储物法器中。 矮胖道人见他举止果断,满意地道:“你的修行之路甚为紧迫,接受传承之后就尽快动身吧。另外,贫道倒也想看看你是如何成为真传弟子的。” 此人话音刚落,高坐之上宁真君的虚影化作点点光芒散去。 四人合十一礼之后,同时伸出一指。一点光芒闪过,这空间仿佛瞬间扭曲了起来。 青光一闪,归无咎登时从那室内回到外界。并非那混沌空濛的异界中,而是直接到了九转灵光殿外。一只丈许高低的玄鹤恰好就在身畔,朝归无咎呱呱鸣叫两声。 归无咎知晓此鹤是奉命送自己回转,也不迟疑,当即骑上鹤背。玄鹤长鸣一声,振翅而起。不过半个时辰,就回到了盘炉峰双游洞。 此时真传法会早已结束,归无咎前往九转灵光殿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在翘首等候消息,并放出各色青鸟、白鹤、昆虫样貌的法器,在双游洞附近游荡。 木愔璃与归无咎洞府本在隔壁,这时却坐在归无咎洞府大门前蹲守,见归无咎返回,连忙高举双手招呼。 归无咎也是感慨。作为冲霄阁的同门,平时再如何相善,只要有可能在同一届真传法会相遇,那就注定是对手,少不了种种试探。而木愔璃这少女,以及和她这份因双鱼而生的真挚信赖,真是一份意外之缘,给他心头带来舒适畅达的温暖。 归无咎还未来得及与木愔璃说上几句话,几道飞行法器随后即至,正是谢月屏、曲伯玉、蓝钰、谷庭枫等一众真气境弟子。至于那些灵形境的同门,此时胜负已分,面临道法抉择这一关,倒无心多管闲事。 众人均知不久之后归师兄便要从这双游洞搬走,一时七嘴八舌,好不热闹。这个要归师兄讲解那阴阳双鱼的奥妙,那个要归师兄筹备临别宴会。 谢月屏突然探出头来,问道:“归师兄并未被当场授予真传名位,是否得了更加巨大的机缘?” 她这一问,可是问到了众人心眼里,登时一个个都转过头来,等候这归无咎的答案。 归无咎环视众人一眼,自己的道途一定会有宣之于众的一天,但一定不是现在。迎接着众人祈盼的目光,归无咎笑道:“为兄正要去取那真传弟子之位,众位师弟妹若有兴趣探究,不妨随我随我同去。” ps:特别感谢。刚看了一下仙侠的新书榜,没想到周推400已经非常靠前了。尤其是发了十几天的新人新书。我自己也是不是很擅长做宣传。经常看到一些朋友5票10票的投,非常感谢。 第四十二章 秘途绝径四重门 一行人乘坐法器,追随着归无咎的元光轨迹,在半空中穿梭而过。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落在一处峰头。泛观之下,连绵数千亩的殿宇雕栏玉砌,阁道穹隆,美轮美奂。阴池幽流环殿而下,内外五桥缀连,各宽十余丈,丰丽博敞。水流之外,千百株古木布叶垂阴,路径两侧奇花斗艳,芳草如积。 大殿正中,古雅匾额上正显三个大字,明光殿。 明光殿,越衡宗六殿之一,主管宗内元婴境以下修士功德赏罚。 追随归无咎的来人中,如谷庭枫、木愔璃等几位低辈弟子仍旧懵懂,不知归无咎来此处是何用意。而如蓝钰曲伯玉谢月屏等年齿较大、家底较深的,都隐隐约约猜出归无咎用意。不由得心中惊讶。不知归师兄有何把握,能够做成此事。 越衡宗真传弟子名位,除了以冲霄阁真传之会晋升,尚余四种途径成就,号称“功德缘法,引荐争替”。不过这四法之难,无不匪夷所思。因此几乎不在正常的考虑范围之内。 其中“争替”一道最为简单,当一人成就真传三十载之后,外府弟子可以向其发起挑战,如果取胜,就夺过真传弟子之位。当然,是以自身修为不高于被挑战者为限。 这一规则看似寻常,其实难如天堑。 冲霄阁真传之会法度极严,从无滥竽充数之辈,能够得以成就真传的无不是资质绝佳的英才,此其一;成就真传之后,内府真传与外府别传之间,功法高下判然,此其二;三十年时间内,真传弟子待遇丰厚,各种修道外物供给不断,进一步拉大差距,此其三。 因此正常情况下,外府别传弟子斗赢同等境界的真传弟子,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渠道其实质是一种变通的新陈代谢的措施,鼓励外府弟子努力修持,当偶有真传弟子修行遇到变故实力受损无法进步,便能够取代其位置。 至于在真传弟子实力完整的情况下将之斗败夺位的,三十六万载以来不过十余人而已。 至于“引荐”一门,却和任何门内长老无关,事涉其余八大上宗中的一家,非等闲弟子可知。 那“缘法”一道,看名目似乎是飞来横福的好事,其实大谬不然,在这四种途径中最是残酷不过。 紫微大世界中有许多奇险绝地,有时因为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让低辈弟子以身试之。此事均属自愿,无人强迫。如果你能够活着出来,便能得了一个真传弟子之位。 即便是九死一生,也有无数道途无望的低辈弟子愿意去搏一搏机缘;但这等“绝地”,能够冠名一个“绝”字就无半点水分,不是九死一生,而是近乎十死无生。近千年以来自愿为宗门捐躯的低辈修士已有万数,却并无一人侥幸能活了下来。据说上一个由此道成就真传弟子的幸运者,已经是七千年前的人物。 而且这门径未来数千载成就者恐将绝迹。因不得而知的奥妙原因,四洲六海的界空屏障近数千年来逐渐强化,勾连内外的传送阵使用条件愈发严苛。除了大能一流的人物,想要进入苍茫世界已经变得极为困难。 最后一项便是“功德”了,立下三天功,便能够成就真传弟子。 当年越衡三祖并非冲霄阁弟子出身,却无意之间助三代掌门成就大能之位,记十天功,以此晋位真传。 这一条路之艰难稀少,并不逊于其余三种。 天功,上功,大功,小功,末功,微功,列分六等,每等以一值百。 各职各分均有功德,上下有差,也不能一概而论。仅举一例,一名丹师,历时三日余,成丹一炉,可得一末功。一年可得一小功,百年可得一大功。倘若能够炼丹三百万载,所立之功便能成就真传弟子。而金丹修士之寿元不过五六百年不说,越衡宗立派至今也不过三十六万年而已。 实则一个真传弟子资格虽然尊贵,如论如何衡量,也不值如此多的功德。然而越衡宗真传之制本身作为铨选英才、保证传承质量的措施,不得不刻意如此。虽然“功德”须本人立下,不得假手于人,但如果不将这道门槛设立得高一些,总有钻空子的手段。到那时,这真传弟子的身份,不免变成俗世间买官卖官一流,便宜了世家大门,坏了宗门根基。 所以若无非常机缘成就奇功,三天功是想也不要想的。历来由此道成就的,除了三祖之外,总数也不过十余人而已。 归无咎既来到此处,想必要走的就是这一条路了。 眼前显现在诸人面前的,乃是前偏殿,正是今日的当值偏殿。明光殿正殿为前、后、左、右四座偏殿环拱当中,并不显露人前。 归无咎等人经历长长石径,越过玉桥,来到殿门之前。两座三丈高下、浑金覆盖的大门自动缓缓张开。 众人平素在冲霄阁修行,也从未立过什么功德,是以都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一进大殿之门,对眼前景象都深感意外。 那大殿方才在空中观看,可谓雄浑壮阔,瑞气阵阵,宝光隐隐。走到近处,碧瓦琉璃,彤庭辉辉,龙骧凤纹富丽繁缛,气象之盛,不愧为神仙宫阙。 只是殿内却一片空濛疏旷,青石铺地,巨大的梁木横贯中轴,裸露在外;十二根三人合抱有余的立柱托住大殿,其上仅着清漆,没有半分雕饰。大殿正面三面环立尺许高的阶梯,石栏围就,中设一张蒲团,隐约看到后通别室,想必是主事之人值守坐在。大殿正中处有一只金钟,入门不远处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只紫铜香炉,淡淡青烟扶摇而上。 除此之外,这偌大的正殿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多余物事。 如此景象,不似仙府,倒像是凡俗间某个清冷的古寺道观,只是规模大了许多而已。只是极简之中,倒也有几分难言的玄妙之意。 众人稍后片刻,里间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灵形后期修为,一袭藏青直缀,看面貌年约三十许,倒像是一个客栈掌柜。此人往蒲团上一座,左手从袖中抖出一道青色卷轴放下。右手却不知从哪里顺手摸来一方木盒,内藏笔墨。他这一番动作可谓熟练无比,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这人随意一瞥,见面前所站立的十余人面嫩的很,最大的想来也不过双十年纪,最小的一个小丫头,身高将将及上常人胸口,最多也就十岁上下。当头一个身着白袍,相貌俊挺的青年是其中唯一一位灵形修士,想来是众人之首,其余均不过是真气境上下的修为。 当即面色一板,道:“留下姓名,每人记三微功,便请回吧。一个月内不要再来罗唣。倘若嫌少,自去正律阁投告,那时你们一功也无。好不好听都是这番话,知道进退的就不要在此纠缠。”他这几句话流利之极,顺带便铺开案上卷轴,只见卷中每一列均早已清一色的朱笔填满“三微功”,下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写了些什么,抬头却全部空缺。 第四十三章 明光正殿报天功 众人面面相觑。 谷庭枫面色微红,从诸人中挤出一步,低声道:“方叔叔。” 这中年人吃了一惊,抬头望去,讶然道:“谷少爷。” 中年人名为方隆,位列明光殿前偏殿四十八位殿判之一,俗称“判官”,轮值之日执掌“末功”“微功”的判功录功之权。 方家是越衡宗内一个修道的小世家,素来依附谷氏。明光殿偏殿殿判,十分之七八都由金丹修士充任,原也轮不到他方隆头上,正是谷氏为其谋取。方隆在谷氏的数次宴会中与谷庭枫见过面,知他天资不凡,四年前入了冲霄阁,算时间刚过了淬凡四关。 谷庭枫比众人矮了一个头去,方才站在后头,方隆并未看见。 方隆踌躇道:“既然谷少爷亲自前来,那便每人记十微功。实在不能再多了,否则没有合适名目,上面核查起来也不好交代。”说完从袖中又掏出一卷卷轴。 归无咎顺手将已经铺开的卷轴拿起细看,只见其中“姓名”一栏全部空白,功德一栏全部朱笔填写“微功三”,最后名目一栏分别填写的是“巡守某山某殿一月”“看护某处药园一月”“照看某处灵禽一月”等等,五花八门,不由面色古怪。 绝大多数冲霄阁弟子都是闭门修行,更兼年纪幼小,对门中之事所知甚少,这时都不知这方殿判在搞些什么鬼。 蓝钰上前一步,笑道:“方殿判误会了,我等有正经事要办,可不是来打秋风的。”谷庭枫连忙点头。 方隆面容凝滞,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越衡一门中,就算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承载族门希望的也只是极少数天资卓异之辈,剩下的便多是庸碌之人。如成氏中和成不铭同辈的人物还有二三十个,个个是外府别传身份,将来有望结丹的也不过二三人而已,其余此生均在灵形境中打转。 这一群少年,平素里能占门中便宜的事情却从不放过,冒领些微功绩只是其一。因家族中有几分薄面,明光殿各位殿判也不愿将其得罪的太狠,因此每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 方隆见这一群人如此年轻,其中身量娇小的木愔璃又太扎眼,先入为主的以为其等是来此冒功的纨绔之流。想不到他们竟真的有什么功德可以申报。 宁朴尘上前道:“这位是归无咎归师兄。” 方隆皱眉道:“归无咎?归无咎是谁?…等等,你是归无咎?” “腾”的一声就蒲团上站了起来。 也许越衡宗内千百万外府弟子尚未尽知归无咎之名,但是这短短半日之间,六殿十二阁早已传遍,本届真传铨选之会,有一名为归无咎的弟子,阴鱼九珠,万古一人。 谷庭枫看方隆面色惊疑,正对着归无咎上下打量,似有不信之意,连忙接口道:“确实是归师兄。” 方隆面上突然涌起一道红光,高声道:“归师弟本届真传铨选之会上…” 归无咎连忙摆摆手,止住他话头,微笑道:“此事颇为要紧,劳烦方殿判上呈。” 方隆这才相信这一行人确实要上报正经功德。这等弄虚作假的勾当从来只在殿判一流中行事,从无主动捅到上面的道理。归无咎看似所报功绩还不甚小的样子,连忙道:“归师弟请稍候,今日是杜长老当值,方某这就去请。” 末功、微功的披判之权在殿判手中,在其之上每殿各有六位掌书长老,均为元婴真人,若须报领大功、小功就要经由其手。若是天功、上功,就要由三位殿主处断。上功倒还罢了,三位正副殿主有一人即可处理,而天功则需三位殿主一致评判,批成判书报呈九转灵光殿。 归无咎又作势止住,笑道:“此事须请殿主出面。” 方隆吃了一惊,这归无咎纵然惊才绝艳,到底不过是灵形修士,居然要报呈上功一流的功德。 但这等非凡人物非自己所能度量,略一思索便道:“霍副殿主今日主持完真传铨选,眼下应在殿中。只是按照常理,申报上功以上的,应当先请出掌书长老,由其稍作鉴别之后再惊动三位殿主。不过归师弟如此人物,方某自然是信得过的,这便传递消息。” 方隆此语显然有卖好之意,归无咎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微笑称谢。方隆连道不敢,转身不知自墙壁中何处取出一只乌黑怪锤,非金非木,朝殿中金钟连敲九响。 一道道低沉的声响随之发出,众人都是心头一震,不约而同的产生一种感觉,这钟声虽不甚响亮,但是似乎可以传音于千里之外而不衰。 片刻之后,大殿一侧墙壁打开,若现一门,隐见其中宝光隐隐,方隆拱手道:“归师弟请。方某不能擅离职守,恕不能相送。” 归无咎等与之道别一声,朝那门中走了过去。登时便有三四个年轻弟子掩口轻呼。 一座比明光殿前殿还要高出三四倍的宏伟建筑出现在目前,此殿层曲九重,灿烂炳耀。周围尚有六座七重高塔拱立周匝,焕若列宿。众人均知此殿即为明光正殿。 然而方才来时在空中俯视,却只见前殿,不见正殿。 不但是明光殿,其余六殿之正殿均与之相同。前后左右四偏殿不但是正殿羽翼,更是潜藏阵基,四殿勾连暗藏结界,将正殿隐伏其中。 正殿殿门大开,归无咎等缓步进入,只觉其中装束比之偏殿还要简朴几分。殿中高台之上端坐一个玄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手执玉圭,正是分别未久的霍殿主。 霍殿主正色道:“归无咎,居然是你。你有什么大功德需要上陈?需知你虽九星连珠,开派一人,但功德殿素来其公正严明,有几分功劳就算几分功劳,可不会为你通融曲饰。” 归无咎道:“公正严明,正是弟子所愿。弟子斗胆,意欲一并参见武殿主、黄殿主。” 六殿均设两位副殿主,名号各异。如明光殿,二位副殿主号为太广殿主、太微殿主。霍承文即为太微殿主。明光殿正殿主名为武行商,太广殿主名为黄闵田。黄闵田与霍承文相同,为元婴四重境界;武行商修为更在二人之上。 霍承文眉头微耸,归无咎如此说法,分明是说有天功一级的功果上陈。略一沉吟,也不再追问,左手屈指一弹,两道玄光立时冲出殿外。 谢月屏、宁朴尘、修青洪、谷庭枫等人此时均已明白过来,左右顾盼很是兴奋。今日旁观真传铨选之会可谓大饱眼福,众人均有意犹未尽之感。如果天功一流在今日出现,那真是不虚此行。同时他们好奇之心也更甚,这归师兄平素练功作息都是与众人一道,实在想象不出他能在何处立此奇功。 不过半刻钟,霍真人左侧显现出两个身影,高坐石台之上。 左边一个,是个头挽道髻、黑袍黑须的黑面道人,坐于蒲团之上倒似是一块木炭,正是太广殿主黄闵田;当中一个看面容似乎只有十四五岁模样,却要比谷庭枫更加年轻英俊几分,身着白袍玉带,仿佛王公之家的翩翩佳公子,正是明光殿正殿主武行商。 原本只有霍真人一人坐在台上时还不觉得。此时三人并坐,空气中似乎隐隐流淌着一股明润如玉的祥和气息。 那黑面黑须的黄殿主道:“元师兄果然诓我。说这明光殿下四大偏殿,每殿均有六位掌书,四十八位殿判,最是安闲不过。我接任不过一月,已然不得清闲。” 武殿主微笑道:“以往纵有一二上功呈报,皆劳烦元师弟、霍师弟为某分担。武某忝任此职二百七十载,也是首次出面理事。不过武某却不认为这是一桩麻烦,霍师弟请我二人齐至,那当是有天功一流的功果呈上。见此等盛事,又有何憾?只希望不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就好。” 这二位殿主,似乎也是颇为和善健谈。 霍真人把拂尘一指,道:“他就是归无咎。” 以武殿主、黄殿主修为定力,也是吃了一惊,如针芒般的目光牢牢锁定归无咎面容。归无咎从容一礼,默然无言。 过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武殿主道:“归无咎,你有何功德上陈?” 归无咎自袖中抽出一方玉盒,双手呈上。 第四十四章 洗尘尤有一重关 武殿主并不接过,曼声道:“我越衡宗门下,进献宝物一流当去星陈阁,并不隶属于功德之列。”其实以武殿主法力,足以越过这玉盒刺探出其中到底是何物,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归无咎坦然道:“弟子明白。” 武殿主这才大袖一卷,摄过玉盒。打开一看,却是一本薄绢所制的书册,略微一怔,便翻阅来看。 随归无咎前来诸位师弟师妹,看到谜底,也在暗暗猜疑这书册记载的何等内容,以至于归无咎有如此信心。 不过半盏茶功夫,武殿主阅览完毕,将之传给黄殿主、霍殿主。 又过了片刻,三人均已看完。 黄殿主双目垂帘,宛如泥塑木雕一般,似乎正在入定;霍殿主斜摆拂尘,皱眉凝思,也不言语。武殿主目光遥接殿外,似乎在观看远处景色。 这份情景着实有些诡异,不过台下较有见识的弟子猜想三位殿主可能正在以神意交流,因此也只是静静等待。 不知又过了多久,武殿主收回目光,将书册仍置于玉盒之中,盖上盒盖,注视着归无咎。 黄副殿主一捻黑须,缓缓道:“师弟我长年云游在外,初掌此职不足一月,更兼修为在二位师兄之下,故而此事当以二位师兄的意见为主。” 归无咎依旧表情淡定,不露声色。 黄副殿主看上去并未表态,但蓝钰、谢月屏却能看出,他这等态度,正说明事关重大。归无咎所呈之物,若无极高价值,黄殿主很容易做出否定的判断。 霍殿主道:“黄师弟太谦了。此卷虽别开生面,令人叹为观止,但说到底不过是真气境弟子所用之物,以我等修为哪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兹事体大,是否我等暂不批示,转呈九转灵光殿,由三位真君决断。” 武殿主断然道:“倘若事涉元婴之上,自然直呈九转灵光殿;但若是我等力所能及之事,那么无论披功多寡,还是应当给出明确意见。只不过最后上陈真君,定其可否而已。否则稍遇大事便推上诿下,我等岂不成了尸位素餐之人。” 黄殿主、霍殿主一齐道:“师兄之言甚善。” 随归无咎前来的众人心头一凛,看来三位殿主即将作出决断。如果归师兄再次创造奇迹,真让人难以置信。 武殿主叹道:“在局中时,步步迷途;跳出局外,拨云见日。这一道谜题,其实数万年来不少先贤有所猜测,但均不了了之。我当年也有几分理清脉络、造福后学的心思,但终究力不能及。阴鱼九珠,不愧是一等之资。只是具体所值多少,还要费些思量。” 黄殿主沉吟道:“功莫大于成道。当初我越衡宗有玄境断续之危,三祖助三代掌门成就真君之位,故得十天功。此卷亦有助人成道之效。若以上下论,真君之位与灵形修士,相去何啻于霄壤;然而以多寡论,三代掌门襄助一人,此卷足以立万世之基,又不能相提并论。两相权衡,或许在伯仲之间。” 霍殿主道:“从另一角度看,若以为此卷价值与《论》部一百五十七卷相当,那么黄师弟所言也确实甚为允当。” 武殿主沉声道:“二位师弟之言有理。明光殿暂披十天功,上呈九转灵光殿。”当即取出一道卷轴,三人各自批文,金光一闪飞出殿外。 应武殿主要求,归无咎讲解了完成此册的前因后果。 道途崎岖,除了功法层次,外物足备,资质禀赋,机缘气运四者之外,最不可轻忽的难题,便是九劫七十二难,合称“九九玄关”的道外疑难。 如逐影劫、枯心劫,均是九大劫中令人闻之色变的险恶劫关,不知有多少英才卓越之辈在此处断送道途。 九九玄关的第一关,名为尘心劫。这一关,说的是初入道途尘心未定,六根不净,难以持正本心、明道见性。这一关要靠自身的力量渡过极为不易,上古时便有故事流传,说某位大德之士浮沉半生,一朝醒悟,从功名宦海、利害成败中解脱出来,顿悟得道,步入真途。 只是修道种子总是幼年入道为佳,总不能都是如此颠沛半生,等到四五十岁勘破尘缘再入道门。如此做的话,修道的最佳时间已经错过。 但是这一道“尘心劫”在当今越衡一流的巨派大宗内,却不再视为难关,与逐影、枯心诸劫不可同日而语。各家均有秘法,有的称之为“点凡”,有的称之为“洗尘”,有的称之为“炼真”,名目虽异,其实一理。譬如本门冲霄阁弟子,入门之后均有元婴三重修为的大修士为其施法,号称“玄真点明台”,一举破去尘心一劫。 如木愔璃为食道灵鱼带回越衡山门后,虽南宫宗主突遭意外损伤,但数日后依旧由另一位真君大能梁月笙亲自为其施展“玄真点明台”之术,顺带连淬凡四关一并度过。这也是她入门数日方才与同门相见的原因。归无咎十二年前,也是由南宫宗主亲自施法,过了此关。 然而,归无咎却另一个角度发现问题。 冲霄阁弟子所修行的《九元书》是世间唯一一种在真气境中就能产生种种歧途别见、理解不纯的功法。按照门中前辈观点,《九元书》脱胎于直指大道的无上秘典《通灵显化真形图》,内蕴形上之法,故有知见之难。 此评语不能说错,但却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归无咎突破“返照”一关的过程中分明看到,《九元书》不愧是脱胎于至典的秘法,对修道者精神心境上的要求极高,非得达到圆成自足的境地不可。“玄真点明台”之术表面上帮助初入道的修士了却种种杂念妄想,但却并未能够建立起一种圆融自在的意境。 就好似一人身上长了脓块,“玄真点明台”之术相当于助其挤破脓水,擦拭干净,但并不能帮助其新生血肉皮肤,达到光洁无暇的地步。故而其心性似定实瘐,以至于修习功法的过程中始终隔了一层,产生种种偏差。 第四十五章 卷归论部终遂志 归无咎此卷正是突破返照关后的数日间所著,自己将其命名为《持心卷》,恰好能够弥补这一不足。其实若无那无名墨珠相助,归无咎也无法走到这一步。这一点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至于此卷的效用,自今日始,所有的冲霄阁弟子都将获得极大益处,根基得以进一步夯实。具体来说,以后每一届真传铨选之会,“小自在境”修士至少会有三四人之多。这意味着,以后所有的真传弟子均是“小自在境”的底子。 当然,“小自在境”根底距离追逐上境还有很大差距。以本届而论,成不铭虽然堪称良才,和归无咎、宁素尘相比还是要逊色不少。所以此卷对于最上乘的人物而言,影响并不大。但是整个中坚层次的真传弟子质量,却无疑被大大提升了。 需知此辈,以后是极有希望成就元婴三重甚至更高境界的人物,也是门派柱础之所在。 蓝钰感叹道:“五十年前,我族中蓝天德真人,考察十万载以来变异灵根的种种变化,编成《异灵编》一百六十卷,进献门派,据说堪称当时一大盛事。此编也仅得了五十上功而已。归师兄这卷《持心卷》所造成的影响,恐怕不下于你昨日阴鱼九珠,立派一人的盛况。” 蓝天德其实乃是蓝钰的族兄,年纪虽比蓝钰足足大了三百多岁,却是同辈。当年蓝天德也是冲霄阁中极为瞩目的天才,于那一辈真传法会中阴阳双鱼均是八珠,位列头名。三十年结丹,六十四年成婴,凝结元婴那年年方一百一十五岁,也是意气风发的人物。可惜结婴十余年后由于一次意外不慎伤了根基,此生再也无法踏入元婴二重。 这蓝天德也是个高傲的人,不屑于委身于琐碎事务。所幸其人交游广阔、博闻强记,又于千罗阁中种种奇门秘籍颇多涉猎,于是考察搜罗了十余万年来的种种变异灵根,考其源流,查其脉络,历时一百五十载,完成一百六十卷《异灵编》,也算是呕心沥血之作。 霍殿主道:“《异灵编》正是在我手中披功。此书称得上是近千年来越衡门中一朵奇葩。但与《持心卷》相比,却相形见绌了不少。论卷帙之宏,《异灵篇》何止于《持心卷》百倍?只是《异灵编》卷帙虽繁,不过是考索之功;《持心卷》篇才万字,却是独断之学。二者势不能同日而语。二十比一,正合其宜。” 武殿主道:“五部之中,《持心卷》足可屹立于论部第一百五十八卷,《异灵编》只不过是是集部,不过用功较多、规模宏富而已。却不便相比。” 先前霍殿主道,归无咎手中道册价值与《论》部一百五十七卷相当,众人还并未留心。现在武殿主明确说《持心卷》将成为法部第一百五十八卷,曲伯玉、谢月屏、蓝钰等明白其理的心中大为震撼。 越衡宗道门经典,分为五部,经论法藏集。 经部乃大道唯一,止有一种,便是越衡根本之法《通灵显化真形图》。 论部为道之别传,列分十三,即为创立十三家内府真传的大能道途。 法部为斩关利剑,为越衡一门渡过“九九玄关”的种种秘法传承,迄今已有一百五十七种。 藏部为奇门巧思,虽然别开生面,终究未足立家。诸家外府传承,丹符阵器种种旁门之中的妙术秘法、神通推演,尽在其中,总计三千六百门。 集部为总括遗漏,精研古今道术源流演变,分门别类,拾遗补缺,不无裨益。其卷帙巨万,不可胜计。 经部论部不必多说,就以法部而言,能够勘破“九九玄关”之秘的,十之七八也是大能一流的修士。这一百五十七种秘法,有一百二十六种为大能著录,二十四种为元婴四重或更高修为的大神通修士所创,七种为元婴真人所发明,其中修为最低的是一位元婴一重真人,仅此一人而已。至于金丹修士,那是一个也无。 时至今日,这当中却要多出一卷灵形修士的著作,不得不令人惊叹。 实际上归无咎此番行事,固然以真材实料作为倚仗,但亦有几分谋略在内。 他阴鱼九珠,开派一人,但当场成就真传弟子的却是宁素尘与成不铭。而归无咎自己,则出人意料的被九转灵光殿召见。其后一回洞府,不作丝毫停留就来到明光殿,正是不给别人以反应的时间,更可以形成一种印象,归无咎之所以未被当场册封真传弟子,乃是大能之辈早有安排,现在只是履行程序而已。 虽然《持心卷》批十上功乃是实至名归,但三位殿主终究会更加慎重一些。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道金光闪过,正是先前发出卷轴去而复返。众人精神一振,看来是有结果了。 打开三位卷轴之后,武殿主等三人都是面色一变。 蓝钰等人见武殿主三人表情,不由心头一跳,莫非产生什么变故不成? 武殿主并不言语,将这道卷轴信手抛到归无咎手中。 归无咎缓缓打开卷轴,微微一笑。终于是尘埃落定了。 卷轴当中,右侧几行小字是功果述状,当中是蔚蓝色的“天功”两个大字。这二字之前的留白处原本一个“十”字被戳记覆盖,其下却补填了一个“七”字。右下角是两方印章,一个大号的朱红印记是“越衡正印”四个大字,另一个小些的印章是上下排列的两个字“十方”。 卷轴正中夹带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牌,归无咎将之拿起,一股清凉润滑的触感涌入心头。玉牌向上的一面刻有两行八字,分别是“道不自器、精一执中”。 翻转过来,云纹之中包裹四个大字:“越衡真传”。 武殿主等三人此时却心中了然,果然归无咎这等人物,绝不可能是在真传大会上意外冒出来的,必定早已得了大能暗中栽培。法会结束时不予其真传之位,必然是事先的安排。 归无咎以三天功兑换一个真传名位,虽是事所必然,但也应该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求方才办理。现在他未发一言,九转灵光殿却处理完毕送上门来,足以说明问题。 归无咎暗暗思索,眼下九转灵光殿只有宁真君一人坐镇。他刻意如此行事,也算是因势利导,正了自己名分。不过自己不日即将远行,也难以据此捞到什么具体的好处。 ps:周三下午五点多才收到站内信,合同收到。过了一会儿才改了签约状态。本来是没想过能上本周推荐的。没想到昨天下午两点收到消息,有仙侠频道强推。非常感谢编辑老师。求推荐票,求收藏,求支持宣传。校尉尽力保证作品质量不下滑。 第四十六章 新居旧友相揖别 一道元光当空划过,朝着一座方圆十余里的浮屿飞遁而去。 昨日取得真传名位后,归无咎会同诸位师弟师妹,在紫雾峰幽明湖道场布下一席酒宴。 归无咎以前与他们亦师亦友,众人均知这是一场分别之宴,尽兴之余不免有几分感伤。 不过这“分别”二字双方的理解也是不同的,蓝钰谢月屏等人,只道是归师兄加入真传门下精心修持,但三年、六年后的下届真传法会结束之时,便是相见之日;归无咎自己却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便要离开宗门,迎接八品灵根元婴路的挑战。至少数十年内,彼此恐无再会之缘。 看着古灵精怪的谢月屏,任才放旷的蓝钰,以及饮酒之后双颊通红的木愔璃,归无咎心中也有一丝黯然。 成就真传后,盘炉峰双游洞已然成为历史,眼前这座浮空飞屿名为丹霞玄渚,是归无咎名义上新的道场。 今日天色刚明,归无咎便持真传令符前往清音阁讨取修炼洞府。本来修道外物,不同身份的弟子自有对应品级的供给。但同一档次之内,向来是由本人自由选择。 对于归无咎而言,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道程序而已。 不料无咎一至其地,当值司府便告诉归无咎,他的洞府已经由掌阁亲自安排妥当。极言这“丹霞玄渚”乃是以前一位元婴四重的大神通修士所居,可谓上佳的修道福地。 归无咎心中一动,清音阁掌阁他只知道姓冯,连名号也不清楚,更不用说交情。他的声名虽然在这两日传遍门中,但并不认为那等身份的人需要来刻意巴结自己。 更何况,修道之人通常独往独来、不拘于俗,你予他高楼宽宅,他偏偏喜欢山野村居,不但不承你情,反而因此唐突,料来冯掌阁也不会做如此冒昧的事。于是也不挑拣推拒,就领了这丹霞玄渚的禁制令牌。 驾元光抵达这丹霞玄渚,归无咎已经大致明白,此事果然是门中刻意交代。 这丹霞玄渚内里如何他还不得而知,但前来的路径上已经能够窥出几分奥妙。这一处道场地理位置极为偏僻,距离九转灵光殿不过六千里。 更绝的是,周围千里之内有七八座类似的浮屿道场,均为元婴三重甚至更高修为的修士所居住,那人人避之不及的五陵殿主岳玄英赫然也在其中。这七八处道场将丹霞玄渚包裹在正中,阵法交错,旁人若无图谱极容易失陷其中。 一个灵形修士在这偏僻之地闭关苦修,说是与世隔绝也不为过。 手中青色牌符一晃,浮屿中五色祥光一闪,阵门大开。归无咎不由眼前一亮,果然上佳福地并非虚言。 这圆形岛屿上空为一团白雾遮掩,宛如伞盖,使人难以外窥其虚实。外圈环列十二个入口,每个入口均以两座十余丈高的青紫怪石夹峙,这怪石暗通云雾水脉,汩汩清泉在石上不断喷洒流淌。二石之间,莹白美玉铸成道路,向着岛中延伸。 归元咎沿着这白玉路径内行,辨出其中八处建筑乃是依照八卦方位所建。冈峦参差各逞其势,宫宿馆舍、珊瑚林碧、清池芳草,一切装饰炜炜煌煌,盛丽无方。归无咎无心观赏其景,反正自己也不会在此处居住太长的时间。抬头望去,东北角处一座清新淡雅的四重竹楼应当是居住之所,于是径直走了过去。 这丹霞玄渚其实已经闲置六七十年之久,然而归无咎进入竹楼之中,只见其中装饰俱新,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打扫过。 竹楼正厅面积颇大,东向墙面上是一副简易的“四洲六海图”,与法器之流不能相比,地理形势也甚为粗略,但却将四洲六海所有一二等宗门标注出来。“四洲六海图”对面墙壁上同样是一副图画,却是越衡宗山门中最主要的千座山峰分布图。 跨过正厅,相邻的一间是打坐行功的静室,归无咎跨步过去,目光一凝。 光洁的地板上,一侧放置了两套墨色的真传弟子服饰和精致法器,另一侧却是一叠紫檀木盒,二百只白玉瓷瓶。室内青光闪闪,一只“青华幻印”折作飞鸟模样,在空中轻轻摇曳漂浮。 归无咎一招手,这飞鸟铺展开化作一张纸形光幕,开头是一行清幽秀雅的小字:“治家未严,僚属营私弄巧,已革去司府之职,罚为行役。特奉上五行精玉百盒,上等丹药二百瓶,幸望笑纳。”随后简要文字介绍了事情的原委。落款处未著姓名,画了一枚小小荷花。 归无咎略一思量,这应当说的是鼎湖阁司府田平之事。不过他本来也并未吃亏,此事也从未放在心上。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如果耿耿于怀,还修什么仙,成什么道? 这事原来是一件延续了十二年大乌龙。这些年归无咎按例领取丹药,只当是门中履行南宫掌门的交代,从未多想;每月三种珍丹各三瓶也足用了,并不额外多取。而在田平心中,原原本本却是另一回事。 十二年前,归无咎入阁的第三日,鼎湖阁掌阁素太平便亲自吩咐了当值的司府田平,说到若是一名为归无咎的冲霄阁新晋弟子前来,须尽量与他方便,不必吝啬。 素太平向来清高耿介,阁内行事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有事便吩咐其下四位掌次,从来不对下面的司府、司库、守正一类人物假以辞色。那一日恰好四位掌次都被他指派出去做事,而照拂归无咎的旨意又来自于那等人物,疏忽不得,于是破例亲自吩咐了当值的田平,面色和悦,也算是极为难能可贵了。 这田平也是见惯了颜色的人,见素太平越过掌次直接交代这么一件事,而且还对自己这小角色客气得很,却聪明的过了头,咬定了素太平如此做是有什么阴私,自以为逮到了一个巴结靠拢素掌阁的良机。 等归无咎以来,田平忙不迭的将许多上好丹药奉上。当时归无咎也只道他得了上头吩咐,无不笑纳。不仅如此,每月更将三瓶四象合气丹,碧梧纯元丹,五鼎采阳丹当份例主动奉上。归无咎见数目已然足用,也不再取。 来信之人有一次无意中和旁人说到,怀疑“归师兄”是那待诏真传。田平堂兄作为这人随侍仆从,却将这消息传入田平耳中。田平比对冲霄阁弟子名录,果然姓归的只有归无咎一人。只是不解“待诏真传”是何等身份,当即四处刺探消息,没想到还真被从一位见闻广博的旧识处搞明白了。 田平这时方才“恍然大悟”,定是素掌阁不知从何处风闻消息,于是暗中结交归无咎。想想也是,以那素太平的冷硬性子,若非这有望冲击大能之位的待诏真传,谁能得他如此相待? 那日听闻归无咎参与真传铨选之会,田平立刻大惊,这说明归无咎为待诏真传的消息竟然是虚假。想起归无咎十二年来从鼎湖阁中捞取的大量丹药,不由得极为肉疼。 私心忖度,必然是归无咎自知在冲霄阁中资质最差,于是自己暗中散布流言,布下一个弥天大谎,假借待诏真传的身份攫取利益,连素掌阁也被瞒过了。又想到自己如能及时止损,素掌阁必能高看自己一眼。于是急忙叫停了发往归无咎处的丹药。 至于素太平对归无咎的关照正如木愔璃一般,本就是上面安排的公事,却完全不在鬼迷心窍的田平考虑范围内。直到真传铨选结束,田平才惶惶不可终日。 无心大道之人,为了蝇头之利劳碌奔波,归无咎也只一笑而过。 ps:本周日二点开始有推荐。希望成绩给力。求推荐,求收藏,求扩散! 第四十七章 推却缠扰寻本经 静室左拐一门,通向一间书房。这道门帷裳半卷,隐隐约约露出纵横排列的书架。归无咎正有兴趣探查一番,突然听见外面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归无咎在此处否?老朽冒昧来访。”归无咎这才省悟,入岛之后并未关闭禁制,竟然被人寻摸了进来。 归无咎心中也有几分纳罕,如此僻静的所在,来人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就找到自已,倒真是神通广大。当即迎出正门,看看这不速之客到底是谁。 眼前是一个方面阔额,短须如戟的老者,一袭青衫早已泛白,上下打了几个补丁,但却整洁的很,一副乡村学究模样。唯独腰中插着一支精巧玉笛,倒是与他周身气质并不相称。 归无咎略一打量,似乎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却一时难以分辨。于是抱拳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这老者呵呵一笑道:“老夫鲁仙宾,源出贞恒一门。前天我们可是见过面的。” 归无咎立刻想起,这贞恒一门是越衡宗十三家内府真传之一。前天真传铨选之会上,太和天宫十张藤椅上右列最末一位,便是此人。他心中大致已经知道此老来意,但还是告罪一声将他迎进屋中,问道:“鲁前辈有何见教?” 鲁仙宾倒是爽快,坦然道:“当然是游说你这新晋真传加入我贞恒一脉。” 归无咎苦笑一声道:“前辈的动作也实在太快了些。” 鲁仙宾面色上半是自得,半是不以为然,接口道:“你现在可是抢手的很,如果你前日当场被册封为真传弟子,只怕当时就要有好一场扯皮。眼下倒是干净,给了老夫一个捷足先登的良机。” 归无咎问道:“晚辈倒有几分好奇,前辈从何处得到消息?晚辈在明光殿成就真传的消息还未正式宣告。” 鲁仙宾笑道:“老夫与明光殿主武行商是六七百年的交情,今晨从他那里得知,你一卷《持心》,十大天功,已经悄无声息的成就了真传弟子。老夫连忙赶到清音阁,左右盘问得知你领取的洞府所在,于是便十万火急的赶了过来。此处果然僻静,不过却拦不住老夫。” 看着归无咎略显惊讶的眼神,又道:“至多两三日功夫,宗门谱录文牒上“论”字门就要多出第一百五十八种,到时候大家回过神来,其余十二家必然蜂拥而至。你从九转灵光殿出来,如果真君为你择了哪一家道途,定有法旨降下。现在悄无声息,显然决定权还在你自己手中。” 归无咎沉吟片刻,问道:“前日真传法会,未及散会晚辈便已然离场。不知成师弟、宁师妹二人各自作何选择?” 鲁仙宾一皱眉,道:“成不铭归于神律一脉,宁素尘…似乎是南垣一脉。” 归无咎惊讶道:“似乎?” 鲁仙宾犹疑道:“宁素尘确实是随南垣一脉去了,但是真君似乎别有旨意托付,我看那南垣一脉诸正惟老儿接到诰令时神情奇特,不知有什么玄虚。” 归无咎一点头,正色道:“非常抱歉,恐怕难以让前辈如愿了。” 鲁仙宾郑重道:“内府正传十三门,只有我贞恒一脉,除了开创道途的八代掌门本人以外,至今尚未有人成就大能之位。八代掌门如非遭遇一点变故,本有极大希望突破斩道之关,那我越衡宗今日就不是五祖,而是六祖。这一脉道法之神妙,并不在几位祖师开辟的道途之下。希望你仔细考虑。” 归无咎抬头直视鲁长老,缓缓道:“晚辈很理解鲁前辈的心意。但晚辈早已作出决定,并不会拜入十三门中任意一门。” 鲁仙宾虽然再三劝说,但归无咎态度坚决,他也无法可想。只得悻悻道:“罢了,你如一定要走那求道之途,老夫也无话可说。不过其余十二门来找你时,你也要态度如此坚定才好。如果改变了主意投入某一门之下,老夫可难以接受。” 归无咎微微一笑,并未作答,但面容中坚定之意任谁也看的明白。 这时,鲁仙宾袖中清光一闪。这老儿一愣神,转而笑道:“你的《持心卷》已经出现在论字门上。真传弟子归无咎所著…呵,看来一两个时辰之内,这里就要多出一批不速之客。”说完驾起一道祥云,转眼间就在数里之外。 归无咎心下了然,这丹霞玄渚的地理位置,即便是元婴一二重的修士也不便前来相扰。但十三内府头面人物如鲁仙宾之流,本就与六殿正副殿主位分接近,却是拦不住其等。 归无咎本打算安置好这所空宅,再解决传承之事。现在他却改了主意,当机立断取出一件飞舟法器,顺手启动牌符关闭岛屿禁制,往九转灵光殿方向飞遁而去。 归无咎并非不近生人的苦修之士。但方才与鲁仙宾这番纠缠扯皮,他可不想再来个十余次。只要木已成舟,自然少了许多无谓的口舌麻烦。所以不如赶在这帮不速之客到来之前,先接受正法传承再说。 半个时辰功夫,归无咎缓缓落在一片很是荒凉的空地上,面前是一座颇为破旧的殿宇。转过头去,隐约可以看到数里之外一座纯黑色的宏阔大殿。此处正是九转灵光殿的后殿所在。 归无咎第一次听说“通灵显化真形图”藏于此处,也有几分意外。他早已探问明白,在真传铨选之会上晋升真传的弟子,如果是拜入内府门下的,通常当场就会做出决定。如果决定走那“求道之路”,独自往九转灵光殿后殿一行即可,勿须任何牌符手续,也不用真君大能指引。 归无咎原本以为,通灵显化真形图作为越衡宗根本至宝,理应藏之于如九转灵光殿正殿这类空间秘境之中,甚至更为神秘的所在。最不济也应当如六殿正殿一样,隐于结界之内。 眼前所见却让归无咎大感意外。 就算是六大殿的前后左右四偏殿,少说也要占地数千亩。而眼前的这座“九转灵光殿后殿”,高约三四丈,方圆不过数十丈,和俗世间的破落道观、土地庙也差不了多少。 墙壁上黄一块、白一块的斑驳脱落,犹如脸上疤痕一般,实在有些有碍观瞻。半红半白的大门紧闭,门下小小院落积满灰尘。殿门右侧一颗歪脖子古槐,衰朽不堪,有枝无叶,树干上还有三四个孔洞,全无半点仙家气象,丑陋无比。 归无咎四下里张望一圈,确认自己并未来错地界,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往前几步,拾起门上铜扣轻敲三响。 第四十八章 真法自在谲境中 稍候片刻,归无咎见没有任何反应,试着推一推门。 然而这破殿大门的门轴却极为润滑,归无咎双手并未用力,门已大开。 方圆十丈大小的空间,一切尽收眼底。密密麻麻许多玉牌悬挂在空中,丝线缠绕在房梁上,高低错落。最高处距离屋顶不过二三尺,一二共是十三枚玉牌,五枚在中心,八枚环绕在边缘。除此之外的其余数百枚玉牌,高的距离这十三枚玉牌有丈许距离,低的不过离地二三尺,堪堪及到腰身。 归无咎看到这玉牌形制,不由地浮现出几分联想。 除了这些悬挂在空中的玉牌之外,斗室之内,空空荡荡,一桌一凳也欠奉。忽然,归无咎似乎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扭头一看,右侧门旮旯内,一只裹着草鞋的大脚伸在外面。 反手合上大门,原来是一个面色发黄、身着灰袍的干瘦老者。此人竟然斜靠在墙壁上沉睡,隐约发出鼾声。归无咎心中一动,弯腰一推,轻轻将他唤醒。 这老者挥舞手臂,双眼半睁,似乎半睡半醒,口中嚷道:“换班的来了吗?” 归无咎静立一旁,等这老者完全清醒过来。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老者睁大眼睛,对站立在眼前的归无咎熟视无睹,而是抬头向房梁最高处瞥了一眼,满脸失望之色道:“原来是空欢喜一场。”说完身子一倒,又要睡过去。 归无咎道:“这位前辈。” 老者并不睁开双眼,喃喃呓语:“自己填上名字等候便可。”若非归无咎精力集中,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说完这老者袖中清光一闪,一道玉牌和一支二尺长的巨大黑笔浮现在归无咎身前。归无咎略一扫视其余悬挂的玉牌,心中有数,提笔在玉牌正中写上“归无咎”三个大字。 刚一写完,手中玉牌、黑笔同时消失不见。归无咎突然回想起一事,高声道:“晚辈有一事请教。” 这老者虽然双目紧闭,却毫不迟疑道:“我不告诉你。” 这个答复可着实在归无咎意料之外,不由莞尔,交涉道:“晚辈还未说问什么问题,前辈何必着急拒绝。” 这老者突然“腾”的站了起来,动作极为敏捷。他双目紧盯着归无咎,认真道:“除非你能让老夫尽早放假休息。” 归无咎略一沉吟后收起笑容,肃然道:“道途艰辛,晚辈只能说尽力而为。不过就算侥幸成功,想来也是数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下轮到这老者面露惊奇之色,狐疑道:“你知道如何让老夫提早放假了?” 归无咎伸手一指屋顶十三枚玉牌,缓缓道:“想必是第十四枚玉牌出现在那个位置的时候。” 这老者拍手道:“妙啊,你这小子聪明得很。往常来这里的家伙,虽然道法上天资横溢,但是论行事十之七八都是大木瓜。如你所言,你能否履行承诺至少也是数百年以后的事了,但是老夫可以赊欠你一个问题。记住,只能问一个。” 归无咎一点头,道:“昨日是否有一个年轻女子来到此处,走这直窥本经之路?” 老者果断摇头道:“上一个走上求道之路的修士,止步于元婴境中。至于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老夫也记不得了。” 归无咎听到这个答案心中有几分意外,对于宁素尘的背景他早已经猜测出七七八八。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假借名目,暂时遮掩锋芒,是对她也是对越衡宗最优的选择。难道她真的加入了那什么南垣一门? 归无咎不再考虑此事,静静等候。过了一阵,殿内未曾有丝毫变化。归无咎疑道:“传承何在?” 老者笑道:“不是已经开始了吗?”话音未落,面前归无咎的身形渐渐淡薄,转眼就化为透明。 这老者托着下巴,竟然面露得意,长出一口气道:“老夫的方才回答实在是精妙之极。你这小子倘若自己理解岔了,可怨不得我老人家。” 在归无咎看来,却是那老者忽然在自己面前消失了,而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块有极强吸力的磁石,四周的玉牌一块块钻进自己身体之内。随后眼前的景象全部变形扭曲,墙壁乃至殿宇内的空间都被这股力量所吸引,往自己的身体内塌缩挤压。 见到这种异象,归无咎猜想应当和上次进入九转灵光殿正殿差不多,由此进入某一处秘境之中。但是当周围的一切都填充进自己身体之后,归无咎却发现自己仍然立在原地,只是整个后殿空空荡荡,殿宇内的数百枚玉牌和那老者已经消失不见。 就在归无咎狐疑之际,空空如也的殿宇内,蓦然一点光明绽放,凭空多出一个丹丸大小的透明水泡。这水泡一点波纹荡漾,随即快速变大,直至径长丈许方止。转眼之间,这殿内多了一个浮在半空的大水球。这水球中或明或暗光亮闪烁,将这殿宇照亮。 乍一看这球体似乎是一件模拟宇宙星空的宝物,但定睛细瞧又绝不相似。 夜晚之星光萤火,虽然亮度有差,但无非都是一点铄铄光明。甚至仙府之内用以装饰照明的彩珠,虽然尺寸大了许多,那份圆满均匀的光华却是一致的。而这水泡中闪耀不定的光芒却杂乱纷纭,最大的是一块块宛如拳头的耀斑,小的却几乎是名副其实的“米粒之光”。 这些光源不但大小明暗甚为悬殊,其外貌也是光怪陆离,奇态百出。圆珠状的不过十分之一,其余更有条形,方形,锥形,以及种种特异形态。但是仔细看去,其中三分之一的破碎光点,均有一侧较为平滑的弧面,倒似是将一块球体击碎,产生了无数细小碎块。 归无咎没有细数这大小光源的数量,也没有使用神意探查,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一种感觉,眼前这水球内的“光块”应当正好是三千之数。 回想到真传铨选之会的前一日,那绿袍青年对自己所说的话,归无咎恍然大悟。心中不由有几分惊奇,原来“通灵显化真形图”既不是道册,也不是图谱,正是眼前这座光华灿烂的大水球。 第四十九章 心印正法真形图(上) 这并非是归无咎见识低微,他这十二年中所阅览的道法秘传着实不少,但最上乘的传承之法,向来别有玄妙,并不笔之于书。 上古之前,道法万家流布,参差不齐。指不定哪一处名山之中、微门末派之内,也暗藏着上乘功法。一玉简,一龟壳,一铜片,足以记载一道不俗法门。更不必说前人遗府,秘地旧墟,更是不凡的机缘之地。 然而当今之世道术极昌,上乘法门去粗取精、反朴归真之后,为高门大派牢牢把持。一二等宗门的传承极为系统,与山野俗流分道扬镳。为了保证传承纯粹术不外传,通常采用的是两种办法。 一种是“系物法”,某一种功法秘术,修炼到一定程度,便需要以特殊法宝或秘制丹药作为外力推动,方可破关进境。另一种是“内外法”,弟子修行法门为内法,师长修行法门为外法。特殊关口下,需四至八位前辈以外法辅佐行功,方能破关进境。 弟子修行精深,年齿渐长,成为长老一流的人物之后,再执掌一道外法。 四洲六海内大宗的核心传承,大致也以此二法维持秘传。虽在极巧合的情况下仍有一二幸运人物破解法门,但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表面上看,上古时道法流通,步步机缘;如今似乎是固步自封,裹足不前。其实则不然。 在那等一法成毁一人,一人兴衰一派的情况下,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不知有多少法门衰败断绝于弹指之间。面上似乎很热闹,但一道良法往往流演之中生出无数歧途变种,流布愈广,歧见愈深,终止于鱼龙混杂,真法衰微。 正是宗门的力量得到巩固,反而可以搜集更多灵秀弟子参悟真传。外保纯真,内存活水,于是道术愈精。 而更高一级的存在,不止是越衡宗的通灵显化真形图----包括紫微大世界其余八大巨派的根本传承,已非“系物法”和“内外法”所能承担,更不必说著录于图谱文字。这等传承法门,名之为“心印法”。将至道法门演化为某一具体宝物,本门弟子在接受传承的过程中观照此物,犹如被种下一颗种子,开启其个性化的成长领悟之路。 这道法门只属于自己,即便将其修炼的过程一一默写下来,也无非被第二人所借用。 这只大水球中的混乱光芒,忽然由虚而实,出现一个幻变迷离的人影。这个人影脸庞衣着逐渐清晰,定睛瞧去不是别人,正是归无咎自己。这个人影似乎在发出一种召唤,只要归无咎放开心神拥抱进去,就会立即开始真法传承之路。 归无咎毫不迟疑,敞开神识。神魂似乎从身体中分离,飘飘摇摇进入这光彩迷离水球中。一转念的功夫,归无咎发现自己的“魂体”站在水球正中,无数奇形异状的光源环绕在自己周围,甚至在自己这副透明的身躯里。他明明只是以神识投入这光球之内,光球外却空空荡荡,好似他的正身无端消失了。 归无咎心头一动,神魂之“手”随手握住身边一枚大如鹅卵的发光物。此物被他手掌抓实的一瞬间冰消云散,仿佛被吸收了一样,融化在他的神魂虚身中。 归无咎掌中之物消失的同时,心神突然一转,似乎进入一处混混茫茫,难辨四维的虚空之中,和前日进入九转灵光殿正殿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空间青天白日,明朗耀目,并非昏暗一片。 陡然间,异象突生。平地惊雷一串霹雳声响,数百里方圆的地界,水桶粗细的雷霆电芒从空中落下,仿佛倾盆暴雨一般恣意挥洒,将一处云气茫茫的空间炸的电浆泛滥,宛如一片雷池。归无咎暗中心惊,如果此景为真实,即便是元婴修士被劈中也要尸骨无存,化为飞灰。 也不知过了多久。雷光消散,归无咎发现这副景象瞬间消失,自己又回到了光球之中。腹中隐约一热,自己的丹田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凝神体察却无法感知,仿佛只是一个“点”,无穷小却又具体存在。 但是归无咎知道,这只是《通灵显化真形图》一次化作具象的指引,引导自己体察这无上真法的奥秘。并非自己真的如此容易就吸收了那发光之物。果然,数个呼吸之后,那鹅卵石形状的发光体又重新出现,而自己丹田中的那股玄异感渐渐消失。 归无咎不作无谓的纠缠,依样葫芦抓取一块核桃大小的光体。 回到渺渺虚空之内。天地间突然生出一股瀑流,宽达数百丈,轰轰隆隆倾泻而下。这股摧枯拉朽的气势崩山裂石、摧城拔寨也轻而易举。然这涛涛白浪并不散流开来,而是似乎在积累自身的力量。不知积蓄了多久,这股气势愈发惊人,最终化作九道巨大的龙卷,歪歪斜斜咆哮出去,其疾如风,声势煊赫,似乎要把扫荡到的一切绞成碎片。 这瀑布龙卷的威能虽然也甚为宏大,但和先前那紫电之雨相比,似乎就就稍有逊色了。再度回到光球空间之后,归无咎果然暂时生出了丹田中多出第二个“点”的直觉。尽管这感觉依旧只是维持了短短数个呼吸。 归无咎心中有些猜想,这次刻意挑选了一枚米粒大小的光点。然而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在那虚空之内,归无咎足足等了半刻钟,好似起了什么微妙变化,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归无咎略一沉思,袍袖一抖,周身三尺内元光映照,纤毫无隐。这时方才发现,自己的元光和身形,似乎被什么幻术牵引,稍稍偏移了寸许。难道这就是这枚“光点”的威能所在么? 第四次选中的光点更为微小,几乎只相当于半个芝麻粒。这次虚境中看的明白,一道火球轰然炸开,但是不过丈许大小,似乎还不如最低阶的火球术,仅和凡俗耍把式卖艺的喷火法门大致相当。和之前那道迷惑感官的幻术对比孰强孰弱,倒是难以评价。 ps:新书行列里,本书数据面点击、收藏都不算出色。但是很开心跟读很好,读者黏性很强,给了我很多鼓励。特别感谢那些推荐票5票、10票以上的资深读者的支持,上周1000推荐在新书里算多了。继续求推荐、收藏。 第五十章 心印正法真形图(中) 归无咎一一尝试,最终确定,每一点光点似乎均代表一道法门。但是这些法门的威能强弱极为悬殊。最强之法比那紫色雷雨还要强上数十倍,以归无咎现在的眼界,自认为大能以下无人能挡;最弱的法术几乎只有那火球术的十分之一--一道尺许长短的气流缓缓流淌,和凡人呼一口气相差仿佛。但每一枚光体经历之后,丹田内均会短暂生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点”。 不知过了多久,三千块破碎的光源全部经验一遍。归无咎只觉得丹田中短暂存在的三千个“点”同时出现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功夫,三千元点混而为一,形成一粒金光灿灿的种子。之后的修行之路、运转之妙也完全了然于心。 三千乱星演妙法,十八神通跃天门。 整个灵形境和金丹境,就是将这三千门神通道术完全掌握的过程。这三千道术威能大小虽然极为悬殊,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纯粹单一,缺乏变化。就算是如那紫雷雨般看上去威能宏大的神通,若无庞大的法力支撑,其实战效果也有限的很。 三千种,这数字看上去有些吓人,但是其中较为简易的如那“火球术”,不过二三日就能掌握。历来走上求道之路的修士,第一年较少的也能掌握六七十种,最多的甚至达到一百五六十种,以后每一年随着难度增加效率逐渐降低。 归无咎粗粗算了一下,这三千道法之中,能够直接用于斗战的,不过区区数十种。更有两千多种几乎称得上毫无用处,至多只相当于凡俗间魔术杂耍的手段而已。 这其中有一玄妙之处,神通道术的领悟,既决定于修士自身修的提升,又取决于道念道缘的高下。当修炼《通灵显化真形图》的修士修为增长到灵形境极限时,倘若你掌握的道法之数没有达到一千种,那么哪怕你根底再扎实,寻得上好的四行相生之药凝成金丹,此生再也无法突破金丹一重境界。 金丹境的道理是相同的,只是这道门槛变成两千种。如果修行者在金丹巅峰、结婴前夕掌握的道法不足两千之数,那么任你资质通天、外药无数,此生修为注定止步于元婴一重境。 事实上一千种和两千种只是最低的门槛,最理想的情况是,灵形境界和金丹境界各掌握一千五百种道法,在成就元婴时达成圆满境界。可是《通灵显化真形图》创世三十六万年以来,尚无一人能够能做到。 归无咎心头产生了一种和《通灵显化真形图》这至法传承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出于直觉判断,大约和刚才整个大殿和牌符被“吸收”进自己身体的异像有关。现在这至法传承的历史,前辈先贤能够做到哪一步,归无咎无不了然于心。譬如当下,归无咎脑海之中升出一个信息:这《通灵显化真形图》曾经被掌握的法术上限是二千九百三十一种。不知是越衡五祖中的哪一位大能。 不仅如此,归无咎心头生出一分启示:如果有人在元婴境之前能够掌握完整的三千法门,那么这人将会为越衡宗带来巨大的变革。 而到了元婴境界以后,就是在这已经掌握的三千门道法之中选出十八门作为根基,一一吞噬、合并其余的二千余门道术,最终在元婴四重之前成就十八门大神通。如果有人的十八门神通是从完整的三千道法中凝结而成,其人道行将臻于至真至善的境地,此界之中,同辈再无敌手。 方才,《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三千妙法”在归无咎神识之中一一展示了一遍,并在最终“三千化一”的异象中传递了明确的传承之法。现在不需要任何人指引,归无咎自然就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当即神魂寂寂,返照出一种意通天真的神韵,勾连光球之内暗藏妙法的“三千乱星”,以将其真正收摄体内。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整个水球由极明至极暗生出变幻,一连七次,映照在归无咎神识中。归无咎心头陡然生出一种警兆:如果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在十三门内府真传中选择一门;而一旦跨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脑海中“轰”地一声,出现一副动态的画面。 不知何年何月。大楚州陇月郡一处碧瓦朱檐的高宅之内。晚霞极艳,将这座连了半条街坊的大宅映照得如同火烧。随着一声嘹亮的清啼冲破天际,无数白鹤青鸟在这屋宅上空盘旋不定,原来是楚州镇南公生下了第九子。这小公子名为符天青,生而能言,长而聪明,瑞气流宕,头角峥嵘,分明是二品上的灵根资质。符天青九岁的年纪,被两个驾着天鹤的老道接走。一路飘飘荡荡,冲入一处无边水界的上空,正是这越衡山门。这符天青理所当然的进入冲霄阁中,在南屏山一座孤峰开辟洞府。 归无咎凝神旁观,此时面露惊讶。原来符天青所居的那山峰形状,正是自己所居的盘炉峰。此人正是不知道多少万年之前,盘炉峰双游洞的上一任主人。 符天青在冲霄阁中堪称一时俊彦。四载淬凡关,小自在境修通九元书,无不水到渠成。突然间清光一闪,画面中双鱼升腾,正是真传铨选之试。符天青压轴出场,阳鱼试九珠,阴鱼试九珠。在丹水阴鱼的加试中虽未连珠,但也无人能看轻他分毫。那一届的真传法会,符天青毫无疑问的名列头名。 然后归无咎看到,九家内府真传长老一一相劝,但符天青意志坚定,全部拒绝不为所动,打定主意要走这“求道之途”的道路。三日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这九转灵光殿后殿,一番波折,纵身跃入这《通灵显化真形图》所化的光球之中。 接下来接受传承的过程清光荡漾,看的不是很分明。十二个时辰之后,符天青从后殿走出,气息委顿,面如金纸,再也不复之前的轩昂意气。此后时光加速流逝,无数草木枯荣匆匆遍历。符天青最终在三百五十四岁上含恨而终,此生竟未能够踏入金丹境界。 归无咎目光陡然幽深了几分。 第五十一章 心印正法真形图(下) 接下来归无咎又相继看到七八幅类似画面,大同小异,都是形形色色的天才人物,倒在了接受传承的这一关。 归无咎立即明白过来,这《通灵显化真形图》修行的门槛不是两道,而是三道。灵形境中掌握的法术不足千道,此生无法突破金丹一重境,这是一道门槛。金丹境中掌握的法术不足二千道,此生无法突破元婴一重,这是又一道门槛。但是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关:在接受功法传承的时刻如果神魂之力无法将“三千法门”的种子尽数消化容纳练成一体,那么就意味着“本经之传”以失败告终,修行者此生只能止步灵形境中。 这一步也称为“心印法显”,集齐三千微玄之意,凝聚一道“心印”,相当于在丹田中那神通种子之上打上一道鲜明的烙印,在道法长河之中提炼出只属于个人特色的所见所得、道途信念。以后到了修为到了通天彻地的程度,这道“心印”就是自身的道法之门户。每个人所凝聚的“心印”都是截然不同的,这取决于他遍历所见的三千神通后最直接的感悟。 如果说《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是“本”,那么每个接受传承者凝聚的心印就是“殊”,一本而万殊,正是道法传承的至理。而这散一本为万殊的过程,却是道途上极为可畏的难关。 按照归无咎原本的计划,由于元婴之后有了续修藏象宗秘法作为后手,那么自己一试真传,就算止步元婴境界也无大碍。但是眼下,如果“心印传承”这一关无法突破,自己就连突破金丹境界也不能够了。 归无咎暗自唏嘘道:好一个无人问津的“求道之途”。明明有志之士均知道直求本经、不落二法才是最上乘的法门;明明越衡宗千万载以来资质灵秀者代不乏人,明明天资超拔者十有六七都是心性坚毅、道心卓绝。但这“求道之途”还是不免近乎无人问津,实在是这一条路太过于残酷的缘故。 以符天青的资质,选择当时的九家内府真传中任意一家,其成就不会低于元婴四重,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一步踏错,选择了这“求道之途”,竟然止步灵形境中,实在令人扼腕。 归无咎静静权衡,如果不能修炼到元婴境界,那么藏象宗的神物机缘也好,元玉精斛也罢,通通都是镜花水月。为保万无一失,自己应该果断退出此地,在十三家内府传承中选择一门。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归无咎否决了。如果自己在“引诏金符”失约之后就意气消沉,而非正面迎接挑战,那又怎么会成为越衡宗三十六万年来阴鱼九珠的开派一人?又怎么会凭借十大天功,成就真传弟子? 这不是冀望于侥幸,更不是孤注一掷的冒险。须知每个人的资质、器量、责任都是不同的,有的人开辟道路,有的人在前人开辟的道路上行走,这其中没有高下之分。有的只有八个字,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双龙池上无双士,自开户囿,舍我其谁?如果不去走出只属于自己的万古绝径,一意求稳,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天资?果真如此,玉鼎失足,又何惜之有? 归无咎神魂之中,透出一股勃勃生气。他不再犹豫,果断引动传承之法,将三千乱星中的各色法诀按照观望的那般返照凝练。 凝练的过程异常顺利,每消化一道碎星状的光源,归无咎体内就多出一点无穷小却真实存在、至微至玄的“点”。只是现在这个“点”并非先前那样存在数息时间就消散而去,而是凝练完毕就静静的存在于归无咎丹田中,安然不动。同样的,光源星体一旦被归无咎神魂之体感悟消化,就彻底消失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球中的星体越来越少,从繁星满天变成疏星朗朗。归无咎心中分明,就在刚才的六个时辰之内,丹田中多出二千七百道微不可察的小点。自己已然完成了十分之九。 但是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剩下的三百道光点才是重中之重。过往“心印传承”失败的真传弟子,无不是倒在最后三百道法门中。归无咎感到脑海隐隐有些发涨,神魂中传来滞重撑满的感觉,犹如背负巨石在山道中行走。 但是归无咎冷静无比。他仍是不慌不忙的吸纳一道道碎星光种,体内的玄微之点依旧在一点点增加。他对自身极限的把握异常精确,此时的自己,便如同一只水缸之中被放满碎石,看似已经满满当当,但其中依旧留下不知多少空间缝隙,可以灌入细沙,灌入清水。 又过了片刻,这光球之中的光点又减少了三分之二。细细数来,还剩下最后的一百点。此时的归无咎,也似乎将要真正逼近自身的极限。 归无咎感应了一番右手的袖中,无名墨珠宛如真实。在他的神魂之体进入光球中的同时,他就感应到了,自己携带的其他外物在《通灵显化真形图》的光球具象中全都不存,唯有袖中的无名墨珠同样作为一道宛如灵体的虚影,同时进入了光球中。按照过去的经验,以此珠相助,自己的神魂神意足以极大提升,完成“心印”之法不在话下。 然而归无咎在真正到达自身的极限之前,并不打算动用此珠。越衡宗三十六万载以来,走通这“求道之途”第一步心印传承的,多少总也有个千百人。归无咎有信心,只要做到自身的极限,自己必能够突破此关。轻易起了依赖之心,对自己的道念纯粹是一种侵蚀。 二千九百九十。 归无咎心如止水,在看似不堪重负、满满将溢的神魂之力中冷静的逡巡调和,挤压出一点点的空间,汇溪成河,聚沙成塔。 二千九百九十八。 二千九百九十九。 时间的流逝似乎变的极为缓慢。但这个走向终点的过程确实如此坚定,仿佛天地间的必然,不可逆,不可违。随着最后一点亮芒消失,归无咎的神魂之力同时承载到最大,三千门强弱悬殊、显微各异的神通在神识中一一流淌。最终三千道至微至玄的“心印法显”混然为一,凝成丹田中的那一粒本真,宛如一枚虚体之“丹”,和金丹修士结成之“丹”倒也相差仿佛。这一粒本真的出现,意味着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的正法,又多出一条道途! 归无咎心中细细回味着三千玄法的感悟,无数念头交织,凝成属于自己的“心印”。这“心印”正如其名,乃是铭刻在虚丹真种之上的一道印记,代表着最契合修士本人的修行之路。 只见三千道诡异云纹兜兜转转,最终凝结成四个大字: 万法无咎。 第五十二章 转赴玄墀善其器 这四字心印一旦形成,归无咎立时感到这光球之中生出一股斥力,将自己推了出去。随后,这通灵显化真形图如浮光破碎,化作点点碎屑,消失不见。自己身体内涌出许多虚实不定的莫名之物,返回这座殿宇的空间内。 归无咎并不知道,不经意间,他已经经历了一道绝大考验。 《通灵显化真形图》的求道法门中,真正和天资禀赋相关联的,是第二、第三道难关。如果三相之资非臻于高品,那么灵形境、金丹境各运化一千种法门的门槛极难达到。而这第一关“心印法显”却非如此,无论你资质是一品还是九品,只要自性圆满,信念不二,就必然能够在自己臻于极限时恰好包容三千心印。 至于刚才归无咎感觉传承顺利与否和神魂强弱相关,这只是一种幻象罢了。其实每一个接受传承的修士得到的启示均不相同:有人以为是和自身元光强弱有关,有人以为是和元光纯粹程度有关,甚至在有人以为纯粹只和肉身的忍耐力相关。这些五花八门的幻境其核心是一致的,就是一种标尺,衡量传承者是否竭尽全力,没有任何杂念、怀疑和保留。 如果归无咎刚才在最后关头分心借助无名墨珠,试图以无名墨珠之力提高自身神魂层次,那么他的“心印传承”就宣告失败了,此生无望踏入金丹境中。 数百枚玉牌重新出现,安然悬挂在殿中。那老者斜靠殿壁,乜斜着眼睛打量着归无咎,似乎有些意外。 归无咎并未仔细查看,仅凭心中直觉就清晰的感受到殿宇之内多了一物。扭头一看,自己身畔多出一枚玉牌静静的吊在空中。这玉牌离地仅三尺上下,在这殿内数百枚玉牌中高度最低,上面归无咎三个大字清楚可辨。 归无咎微笑着朝着老者一揖告别,跨出殿门,飘然而去。 对这老者的身份,归无咎心中有数。能够守护越衡派唯一正法的人物,又岂同寻常?更何况这老者分明见过不止一位求道一脉的修士。据归无咎所知,求道一脉的真传弟子愈来愈少,目前尚存于世的越衡宗弟子,无一人是求道一脉出身。就连宁、梁、南宫三位大能,也是得道于十三家内府真传中的三门。 据说上一个求道一脉的真传修士,正是十代掌门,越衡五祖,眼下早已不在此界之中了。因此这老者的寿命早已超越人身的极限,若非宝灵,即为大妖,由异种化为人形。 远离九转灵光殿后殿,归无咎驾起飞舟法器。飞遁的方向却不是丹霞玄渚,而是十二阁之一的玄墀阁,门中弟子购买和兑换各种外物的机构。 现在那十二家内府主事之人,想必正堵在自己门口。 真传弟子一旦走上求道之途,除非极少数的情况下刻意隐匿消息,否则均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昭告各门。归无咎无心与其多做解释,自己走了本经直传之道的消息一旦传开,此辈自会散去。 归无咎远行在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能不多做准备。眼下自己尚有七大天功,足以在玄墀阁中兑换各种合用之物。 归无咎对越衡宗内和下界的差别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 在越衡宗这等巨派之中,残酷的竞争被包裹在严谨的规矩之内,以八个字评判最为合适:暗潮汹涌,波澜不惊。至少在表面上,人人都是按照规矩行事的。决定宗门命脉的根基如真传铨选,更无人能够冀望于侥幸。韩氏暗算容、乔二家的手段,已经算得上规则允许范围内的极限了。在无望道途的下层修士中,固然有一些汲汲于微利的蠹虫----如鼎湖阁的田平,骚扰明光殿的纨绔之属;但这些不过是纤芥之疾,不足为虑。 下界则不然。宗门之内还好说,一等宗门所管不到的地界,无不奉行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散修中的有缘之士修行到金丹、元婴境界的也不在少数,此等人物中讲道理的自然也有,但大多数都不是善良之辈。除了不去招惹大有身份的人物之外,行事可谓肆无忌惮。 这还仅仅是四洲六海而已,四洲六海之外的苍茫世界,想必更为混乱。 七大天功,归无咎当然不至于刻意挥霍。但是将其尽可能转化为自身实力的一部分,必定是正确的选择。 还有自己成就金丹境后所需的最重要的一件外物,须尽早在玄墀阁中取了。 飞遁小半个时辰,玄墀阁已在目前。 玄墀阁位于上元峰静明湖正中心,造型在六殿十二阁中较为特殊,乃是一座八角十三重的琉璃宝塔。作为作为越衡宗宝物荟萃之地,玄墀阁当仁不让,璨绮华美位居十二阁之冠。 数十里香樟枫林围拱静明湖,红绿相映,耀艳深华。当中湖水潭水澄碧,青青如望。百丈高塔矗立湖面正中,犹如鱼龙捧珠,夺目之极。塔身甚是宽润丰满,塔身处处绘满飞龙游凤,神仙人物,花鸟禽兽。角柱、栏杆、飞檐、玉阶无不各呈其丽,金碧辉煌。更奇的是,这些看上去栩栩如生的图案并无一丝斧凿痕迹,而是各色琉璃宝石搭建此塔后自然形成。 归无咎凌波而行,转眼间入了正门。刹那间立刻被眼前里三圈、外三圈的密集陈设迷花双眼,仿佛置身迷宫。 眼前这阵势,似乎是大量的药橱状柜子排列在一起。但这柜身通体金光灿灿,不知是何种稀有材料所铸,可又比药橱华丽的多。每一张金柜纵横十二格形如抽屉的暗格,密密麻麻,多瞧上几眼都会使人脑袋发晕。时不时看到真气境、灵形境的修士在其中穿梭游走、顾盼犹疑。 每一个暗格正中镶嵌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明珠,左右两侧悬挂着一红一青两枚标签。红色标签注明的是匣内宝物的名称,青色标签则是兑换此宝所需要的功德数目。明珠正下方是一串三四寸长、天书般的字符串成的微型法阵。 归无咎略一分辨,每一张金柜有一百四十四个暗格,这玄墀阁第一层怕不是有万张金柜,那么所藏宝物数量就在百万种以上。 这时,归无咎右侧两三丈处,一个身着青衫皂靴、头挽方巾,大约真气八重的年轻修士驻足停在一张金柜边。他沉思半刻,凝视着这台金柜第五行第三列的暗匣,伸出手指在镶嵌匣中的明珠上轻轻一点。 珠上登时一点光华泛出,这长约尺许、高不过半尺的暗匣表面竟然变幻成一块长方形的明镜。镜面之中,一柄长约二尺有余的细窄法剑,青光闪烁,迅捷无伦,在空中连续劈了七八个剑花,透出点点寒意。 这年轻修士眼中泛出一点亮光,又在此匣右侧二格之处,如法炮制轻点明珠。这一匣同样化身镜面,其中却显出一块棱形乌铁秤砣,灰蒙蒙的貌不惊人。这铁砣突然泛起白光,缓缓飞跃空中,速度却不敢恭维。但其转定方位之后,却突然蓬的一声凌空下击,将一块三丈青岩击成碎屑,威能极为骇人。 年轻修士踌躇了约莫半刻钟,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从袖中掏出一枚铜色牌符,看形貌正是越衡宗外府别传弟子的身份令符。此人手持牌符,对着那棱形铁砣所属的暗匣下方的阵法符文,手腕轻摇一扫而过。 那方才在镜光中演示过的铁砣,突然出现在那青年的掌中。这青年面色上又是珍爱,又有几分不舍,连忙将其收入储物法器中,转身匆匆离去。 求推荐,求收藏。 ps:有可能最近会少更一些。很多布局、思路要理清楚才好写。有可能早上没更了,但是肯定不会断更。 第五十三章 真符利刃皆足备 玄墀阁前七层,每一层有金柜九千九百九十九座,累计暗匣一百四十三万九千余只,七层共计一千零七万九千只,这也是前七层各色宝物的种类。 玄墀阁前七层是无人主持的,因其中均为价值不足一小功的器物,多半为真气境、灵形境弟子所用。越衡宗弟子如有看中的宝物,以自身身份令牌感应暗盒下方铭刻的印记“百宝印”即可,属于此人名下的功德即会被自动扣去。不仅如此,每块令牌每日消耗的功德总数不得超过十个小功。 而这塔楼上面六层则不同,由于所藏宝物价值较高的缘故,每一层均有司府四人、司库八人轮值打理。完成兑换时更均需验明身份,以防盗用他人牌符换取宝物。 归无咎捉迷藏般左绕右绕,转了六七个圈,来到第一层的正中心。中心留出一片空地,一道十丈方圆的水绿光柱溟濛裕如,似乎穿透屋梁,直通塔顶。光柱中七八只黑背白腹,丹顶尖嘴的飞鸟,身长六七尺,静静蹲在地上梳理羽毛。归无咎拾起手边一根细细铜签,瞟了一眼十三枚悬于半空中的铜牌,朝其中的第八枚铜牌轻轻一击。 那群白鸟中最靠近归无咎的一只立刻扑腾翅膀纵跃而来,矮身伏下,似乎很是通灵。待归无咎坐上鸟背,此鸟连忙振作精神展翼升腾,不紧不慢的飞到宝塔第八层。 这宝塔中别有禁制,除了执掌枢纽之人,其余修士均不能飞遁。实则塔楼内八个角上均有楼梯通往上层。但如果所去层数较高不愿攀爬,也可乘坐塔楼正中的玄背白鹮。 归无咎登上第八层,一时怔住。他本是用心研究过灵形境中的斗战法门的,这时才发现,自己种种细节无不考虑通透,但是偏偏忽略了一个最直接的环节。 此时有一人就在归无咎身边。这人白面短须,高冠素袍,灵形三重境修为。见归无咎驻足不动,脸上浮起几分笑意道:“在下第八层当值司府赵长和,这位师弟所需何物?” 归无咎心中一动,有旁人参详一番也是好的,拱手一礼道:“赵师兄有礼了。符箓一门中,以哪一种威能最大、杀伤力最强?” 赵长和欣然道:“符箓中威能宏大的当属雷符一门。其中“大元雷真符”和“九兵雷符”最是妙用无穷,难分轩轾。大元雷真符,一符既出,五百丈内之人只要防备不及,必定化为齑粉。要知道此符曾经创下过真气境修士击伤元婴真人的先例。虽然这也是那元婴真人一时不慎所致,但其中威能可以想见。九兵雷符论杀伤范围远不及大元雷真符,但是其雷性之暴烈中潜藏金性之锐利,寻常修士不能识其奥妙。任你修为高深,见到此符也要避其锋芒。若哪个自恃防御神通了得选择硬拼,必定身死道消,绝无幸理。” 看到归无咎面露满意之色,赵司府连忙补充道:“此二符炼制特殊。大元雷真符所用的核心材料,是元婴真人修炼雷部功法所产生的“雷种”。通常一名元婴真人修炼一门雷属功法,所产“雷种”不过炼制此符五六张而已。至于九兵雷符,此符出世未久,乃是二百年前由本门符道真人束易昌所发明,眼下也唯有束真人及其门下能够制作。这二种符箓,玄墀阁目前所藏也不过各二千余张。每张计价五十小功。从实用的角度看,诸如大烈焰符、小烈焰符、大五行混成符、大落雷符等符箓价格较廉,每件一至三小功,足以胜任绝大多数需求。” 归无咎点了点头,这玄墀阁司府赵长和,确实有几分见地。 赵长和见归无咎点头,却会错了意,问道:“师弟需要大烈焰符,还是大落雷符?” 归无咎摆手道:“不必了,就取二百张大元雷真符,二百张九兵雷符。” 赵长和恍然失神,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五十小功一张,四百张? 越衡宗内能够获得功德的途径,分为上差,常差,下差三等。 上差如丹符阵器“四辅”中的金丹修士,完成门派制定的任务,一年可得一个小功。 常差就如赵长和本人一般,六殿十二阁中的基层职司,不算功劳加等,一年可得五个末功,仅为前者的二十分之一。 下差是最低等的看护药园灵禽、巡守山门、发掘矿藏等等,一年仅可得三十至五十微功。 除了这三等常职之外,还有属于真传弟子的“特差”,如六大殿殿正之职,其实无所事事,但一年竟也可得二十五个小功,其实是变相的福利。 真正的大功德,都是修士凭借自己的独有才能,展露创始之功所得。比如丹道真人每改良一种金丹境修士所使用的单方,就可得五十大功。更高等阶的神丹,获得数个、甚至数十个上功也不在话下。二百年前束易昌真人创制九兵雷符,便得了六十上功。 每张大元雷真符价值五十小功,相当于一名炼丹师五十年的门派贡献。 归无咎笑道:“赵师兄请备下真符即可。在下自然不是来消遣赵师兄的。” 赵司府似是想到了什么,朝那光柱之处瞟了一眼。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遍:“这玄墀阁中宝物,须以本人牌符方可兑换。如借用他人牌符,须主人陪同方可。” 归无咎微笑道:“在下明白。” 赵长和神色微动,认定此人必是门中某一大族子弟,其长辈至少也应当是元婴以上的大神通修士,如此人物在越衡宗内也颇有份量。只是不知眼前这人的长辈现在阁中哪一层。脸色登时更加和悦几分,问道:“师弟还有什么需要兑换的?” 归无咎果断的道:“纵地遁形符、五元护真符、北辰正位小挪移符、六合返像升阳符……各五百张即可。”竟是一口气报出二百一十六种符箓的名称。这些都是归无咎深思熟虑、反复推敲之后作出的选择。 最后又补充道:“杀伐一类中威能较次的大烈焰符、小烈焰符等符箓,每种亦准备五百到八百之数。” 随着归无咎报出的符箓之名越来越多,赵长和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精彩,最后看着归无咎只觉得莫测高深。 先前归无咎询问何等符箓杀伤力较强,赵长和只当此人是无甚见识的低辈弟子。 现在赵长能够判断,归无咎所选符箓绝非无的放矢。其中六七十种他还能勉强分辨出暗合“符斗”一门的十一二种作战路数。但是剩余的一百三四十种,他也不明所以。 赵长和心中飞速的计算了一下,试探道:“师弟所选符箓,共计合三十六万小功,即三十六上功。” 见归无咎很是随意的点了点头,赵长和心中盘算,即便是元婴真人,决然也没有这等身家。越衡宗内能够一次挥霍三十六上功而面色不变的,除了几位大族族主,就只有丹符阵器数门中有创始之功的几位大宗师。不过此人长辈想必就在不远处,稍后克扣功德时,是何方神圣自然能够水落石出。 归无咎沉吟道:“金丹境界之后的法宝,亦可以准备一些。请赵师兄选择几件较为上等的攻伐宝物。最好以精微变化为胜,不必以力量雄浑见长。” 赵长和一点头,随即转过身去,在背后不远处的一方玉柜内取出一卷棉被厚的簿册,快速翻阅一番,开口道:“飞天无形刺,以变幻无方,隐匿刺杀见长,最擅击破各种护身宝物。作价八十小功。” 归无咎一点头,道:“可。” 赵长和翻了几页,又道:“太微殒元针,三十六枚为一套,无色无相,出其不意,金丹修士只消中上一枚,登时半身麻痹,失去战力。作价一百二十小功。” 归无咎同样点头,道:“可。” …… 每介绍一种,归无咎均表赞同。赵长和见归无咎并不叫停,不断的推陈出新,所介绍的法宝品质也是越来越高。一连报到第二十二件,乃是一把名为“小苒衣衣”的精巧宝剑,此剑的品质给初入元婴境的真人使用也足够了。价值也达到了十二大功。 这一把飞剑介绍完毕,归无咎很是满意,自然收入囊中。 归无咎认为攻击型的法宝已经准备的足够,接下来又一一兑换了许多辅助型的宝物,有的主防御,有的擅飞遁,乃至于潜行匿迹、养气培元、感神辨气……可谓包罗万有。不过归无咎在选择此类法宝时甚为节制,每种类型的宝物只选择了威能最佳的二三种而已。然而此类宝物中无论拿出哪一件,都是寻常金丹三重境修士所梦寐以求的至宝。 看着赵长和越来越麻木的表情,归无咎却浑不在意,对他而言,这数十件法宝、数百张符箓只是顺带充实自身实力而已,接下来要办的事情才是此行的正事。 归无咎肃容道:“在下还要一枚上好的宝胎。不知眼下玄墀阁可有合适的选择?” ps 今天晚上没有了。。。但还是求推荐收藏。。 第五十四章 宝胎不劳自筹谋 赵长和本拟归无咎兑换宝物已经结束,正准备取宝交割,听归无咎问出“宝胎”二字,先是一愕,随即恍然一笑。 所谓“宝胎”,全称为“元一宝胎”,乃是指炼化本命法宝的主要宝材。非至真至纯、精微不二的天地奇物不能担此重任。 本命法宝和普通法宝不可同日而语。如归无咎方才兑换的宝物,虽然件件珍异,但说到底只能算是“外物”;而本命法宝,却是修士道行的一部分,堪称统御元神、法力、神通三位一体的枢纽机阔。 灵形修士凝结金丹成功之后,一身元光之力转化为法力。不同根基的金丹修士虽然法力强弱悬殊,但使用类似神通所消耗的法力却受着“道术相须”法则的制约。 所谓一元生两仪,一心生道神。 道法与神通互成宅室,一动一静,互为其根。 就如同归无咎在接受《通灵显化真形图》传承中所见到的那道威力骇人的雷电神通,以它为主体成就十八神通之一,即使其吞噬的道法各不相同,最终成型之后长短优劣也各有特色。这道神通每次施法,必定会消耗自身一半的法力。 但是如果有“本命法宝”统御于元神、法力、神通之间,那就大不相同了。本命法宝时时受修士孕养炼化,宛如法力与神通之间的枢纽与主宰,足以使修士于微玄之间,驾驭如意。同样是这雷电神通,如果由炼化本命法宝的修士驾驭,经过种种奇特变化,一日足可使用一至七次。 因此,这凝练本命法宝的“元一宝胎”堪称修士修行到金丹境界之后最为重要的外物。归无咎可不认为自己在下界会撞到什么神奇机缘,恰好获得最上等的宝胎。自然起意在玄墀阁中预先选取了合用的带走。 通常来说,道法愈精、神通愈强的修士,便更加注重本命法宝的凝练。甚至舍此之外,其余外道宝物均视同泥瓦。而功底较欠者,往往较多依赖于普通宝物,弥补自身不足。归无咎先前取了数十件寻常法宝,赵长和倒未曾想到这人会打宝胎的主意。 赵长和双眼一眯,估量着归无咎先前的举动,沉吟道:“本宗七大神木之一的九彩心棠木每隔三百载会落下十二叶,此叶堪称木灵之精,最佳用途便是作为较有前途的金丹弟子凝练本命法宝的元一宝胎。此宝一旦纳入阁中,不消半个月便会被兑换一空。恰好七日之前有九枚灵叶入阁,这几日已被预先得到消息的弟子陆续兑换走七枚,眼下仅余二枚。5每一枚作价五十大功。” 赵司府介绍的同时,顺手从身后玉柜内取出一道卷轴打开,当中清光荡漾,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青翠欲滴的绿叶图案凸显出来。 归无咎听到“五十大功”之语,眉头一蹙,问道:“这九彩心棠叶是几炼宝胎?” 本命法宝品质亦有高下之分,修士修为在金丹、元婴境中每提升一个小境界,就可以将本命法宝炼化一次。但前提是元一宝胎的品质足够之高,能够承受这份炼化之力。最高品质的元一宝胎,足以承受金丹四重、元婴四重的八次锻炼,以及元婴之上的一次“合炼”,总计九次炼化之功。若借此冲破大能之境,那么修者的本命法宝即为蜕变至混元真宝境界。 赵长和看了看归无咎面色,淡定中带着一股自信之意:“五炼。” 五炼,那便是足够炼化到元婴一重境。 归无咎皱眉道:“品质太低了一些。” 赵长和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收起脸上笑容,盯着归无咎看了片刻,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取出一枚卷轴打开,看图形样貌却是一枚纹理致密、深碧近黑的龟壳。 赵长和淡淡的道:“此物名为牢甲,是一只名为“三牢”的深海异种所蜕之壳。此兽寿九千载,有古仙脉元鼍至少三分之一的血脉。“三牢”蜕壳时相当于人修元婴四重境界的修为,乃是非同小可的宝物。此物录入玄墀阁中已经二百年之久,若作元一宝胎来使,想必八炼之功不在话下。” 赵长和看了看归无咎脸色,续道:“只是此物价值颇高,作价三十上功。” 玄墀阁中司府、司库之流,多是由人情练达、和光同尘的人物担任。然而这赵长和却是一个例外,他表面上和诸位同僚一道,似是习得一身的如意磨盘功夫;但内里却是个自视甚高、尤其自负眼力的人。 玄墀阁中四位掌次,其中就有三位对赵长和的能力颇为看重。可惜此人修道天赋不高,否则若能进阶元婴境中,最终晋升一个掌次之位,想必不难。 归无咎入阁之后,行事数次出乎赵长和意料。赵长和冷静下来判断,此人背景深厚,出手豪阔。但是元光气息暗弱到几不可查,显然在修道一途上天资不高。然而这人在符箓一道又似乎别有见地,显然并非纯粹的大门纨绔。据此推断,此人当是某一大族中极得长辈宠爱又有独特才能的人物,将来晋阶金丹不在话下,甚至其族门可能不惜代价将之勉强推到元婴境界。 至于元婴一重之上,没有上佳天资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玄墀阁中一品至九品的宝胎无所不备,赵长和一出手便荐出“九彩心棠叶”,本拟必合对方心意。甚至接下来,对方夸奖自己眼力了得、举荐合意,都在赵长和预料之中。 然而归无咎“品质太低”四字却让赵长和心情大坏。 归无咎并不知道,此刻他在赵长和心中,已然得了一个“轻浮自大、好高骛远”的考评。 赵长和故意不拿出六炼、七炼宝胎,而是直接推出这八炼的牢甲,有两重用意。如果此人自惭形秽,不敢取这“牢甲”,转而回头去采纳“九彩心棠叶”,赵长和心中自然是极得意的。若此人果真毫无自知之明坚持选择此物,等若是白白浪费三十上功,必定要遭长辈斥责。 看着归无咎皱起眉头,赵长和心中一哂。但他面上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模样,似乎是在静候归无咎作出选择。 归无咎道:“还是不够。这玄墀阁中,便没有九炼宝胎么?” 看着赵长和面色一青一白的变动,归无咎恍若未见。 过了好一会儿,赵长和回过神来,深深看了归无咎一眼,道:“请稍后。”转身又取出一枚卷轴,口中道:“此物名为合德清襄玉壁,乃是五行中水土之精交感而成的一桩至宝。存于玄墀阁中已经两千七百载,乃是目前本阁唯一一件九炼宝胎。价值二百五十上功。” 然而这卷轴打开的一瞬间,赵长和不由目瞪口呆起来,原来此卷中并无图画展示,宛然一张白卷。这意味着图中宝物已然不在玄墀阁中了。暗想到莫非是自己并不当值的数日里,这宝物竟然被人兑换走了?只是此等大事应该传的沸沸扬扬,不知为何竟然全无消息。 正在此时,一道青光闪过,现出一个羽衣高冠、相貌清癯的老道。这人周身云霞隐隐,瑞气凝练不散,显然至少有元婴三重境的修为。 赵长和一见此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平掌阁。”原来这老道正是玄墀阁掌阁平五峰。赵司府心下不由有些忐忑,不知平真人越过四位掌次直接来寻自己,有什么要紧事交代。归无咎听赵长和称呼,立刻知晓这老道的身份,也是上前施了一礼。 平掌阁朝着赵长和略一点头,却并不说话,转过头来打量了归无咎一眼,声音缓和道:“你身后没有族门指点,是以很多秘事并不清楚。历来真传弟子所用元一宝胎,并不需要自己功勋兑换,门中均会为你安排妥当。你所求之物已在你洞府之中了。” 归无咎听平掌阁如此言语,也有几分意外。但转过念来,心中一动,问道:“不知门中为弟子准备的宝胎是何品级?” 方才听赵长和介绍合德清襄玉璧,无论是其价值还是稀有程度,都无愧至宝之名。门中为真传弟子备下的不可能均是九炼宝胎。譬如那九彩心棠木每隔三百年产下十二叶,录入玄墀阁名目的只有九叶,归无咎自然不会认为其余三叶被什么人吞没了,想必就是下赐弟子中品级较低的一类。 事实上归无咎所猜想完全正确,这也正是平掌阁方才言语中所省略的。门中所授下的宝胎品级自然高低不一,这是依据认定的每个人潜力大小决定的。如果某一弟子对门中所赐宝胎并不满意,意欲自求更高一级的宝胎,那也无不可,但便需自己承担兑换之功德。 平掌阁见归无咎一下就问道问题关键,捻须一笑,道:“下赐弟子的秘库中并无你的合用之物,所以赐与你的宝胎正是临时从这玄墀阁调拨。赵长和方才与你介绍的这物便是了。” ps:校尉动笔时,还是经常提醒自己,小人物不要写成npc。写鼎湖阁的田平和玄墀阁的赵长和的时候,都注意了这一点。至于效果怎么样就见仁见智了。 第五十五章 无心善缘今日果 归无咎惊讶道:“合德清襄玉璧?” 平掌阁点头道:“即便是有望冲击大道的真传弟子,能够得赐九炼宝胎的也是少之又少。本门三位真君,也只有宁真君当年得授九炼元胎,将自身本命法宝提升到了混元真宝的境界。不过你得到此物,也是众望所归,无人能置喙半分。” 归无咎略感意外,他虽然料到九炼元胎价值非凡,想必至少也是千百年一出的人物方有资格获得,但不料竟珍稀至此。 其实归无咎不知道,本命法宝品级能够和提升至和自身修为齐头并进,并非理所应当,更应算作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以人数比例而论,不过十分之一二。 高品阶的元一宝胎对于修士来说本就属于极度稀缺的状态。 越衡宗南宫宗主、梁真君的本命法宝均是八炼灵宝极限,无法再进一步。唯有宁真君当年以九炼宝胎“无方化影琏”为基,将本命法宝提升到了混元真宝的等阶。 再如眼前的平五峰,其人目前元婴三重修为,且进阶元婴四重之路未绝。按理说本命法宝当以八炼宝胎为基。然而事实上他当初炼化本命法宝的元一宝胎只是比“九彩心棠叶”稍胜一筹的“还阳雷珠”,最终只止步于六炼法宝而已。 平五峰道:“另有一事。你出门之后,不妨回双游洞一趟。” 归无咎虽不明白其中之意,但还是点头应下。 平掌阁拂尘一摆,清光四溢,顿时消失不见。 赵长和难以置信的道:“你是归无咎?” 归无咎微一点头,举手一晃,摸出真传令符,在符阵之上轻轻一扫。一道紫色波纹旋现旋失。归无咎看的分明,扣去上功不足五十之数。 赵长和脸色半红半白,连忙将归无咎所兑换的宝物取出,收入一枚青玉纳物戒中,双手奉上。再想要斟酌词语说些什么,却见归无咎取过纳物戒后,已经飘然离去。 出了玄墀阁之后,归无咎记得平掌阁话语,纵元光往双游洞飞遁而去。 半空中云雾隐隐,水气腾腾,烟雨形状千容万变,无一时止息。归无咎只觉身体中种种玄机流动,有所感悟,当即顺从本心,驻足云头。 默默用心体察了一会儿,伸出右手屈指一弹,食指之上“嗤”的一声射出一道尺许长短的雾气。 原来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归无咎已经走出了“三千乱星演妙法”的第一步。归无咎不由感叹,虽说是由易而难,但这也实在太容易了一些。 这道雾气声势极微,比之于沸腾的茶壶口喷出的白雾还要略逊一筹,论威能就算击倒一个三岁孩童也有所不能,更不用说同辈之间较量斗法了。但是到底这也是“三千法”中的第一法。 归无咎一边飞遁,一边体会这刚刚练成的法门,左右试验了七八次,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居住十二年的洞府,双游洞。当即按落法器,缓缓落下。 只见洞府之前,二十余个精壮汉子,每人身旁放着两个紧紧捆扎的青皮木箱。当头一人,四五十年纪,头戴方巾,青色坎肩,束身皂靴,一脸精明干练之色,虽然一眼看出只是负责外门杂事之人,但居然也有真气七重修为在身。 这人见归无咎到来,连忙大步上前道:“归师兄有礼了。襄助之德无以言谢。区区外物,请归师兄不要见外。”双手将一封紫纹礼帖恭恭敬敬呈上。 归无咎打开帖子,其中却是一份清单:“上等五行精玉五百盒,上等法宝清云环一对,上等法宝玄光盾一只,上等法宝飞云辇一座,上等法宝九元正位图一幅,融元丹五十瓶,紫雷真符一百张,稀有灵草火云草、绛云草、丹罗草幼苗各二十株……”无一不是极为珍贵的宝物。 尤其是清云环、玄光盾、飞云辇,更是越衡派金丹修士最著名的攻击、防御、飞遁的宝物,这里却来了个全套。 再一看落款:顺溪峰成氏。 稍一回想,归无咎已经将前因后果想通七七八八,当即道:“我收下了。” 真传大比的成绩,除了待诏真传韩太康之外,归无咎、宁素尘位列前二,理当晋升真传弟子。 但是实际上,当场宣布晋级为真传弟子的却是宁素尘、成不铭二人。而归无咎,在一日之后以“功德缘法、引荐争替”中的“功德”一门,晋升真传弟子。在外人看来,这必然是三位真君大能的安排。 在成氏和门中绝大多数人心目中,或许归无咎主观上并无帮助成不铭成就真传的意愿。但是他若无这份本领立下大功,那就必定要在真传铨选之会上占一个位置。从这个角度上说,成不铭成就真传,是欠了归无咎一份人情的。 归无咎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以功德成就真传本是自己执意为之,门中本来并未打算给自己这个真传名分。但对于成氏这番“误会”也不必推拒,而是选择尽数收下。 这并非揽功之举。一来自己如果推拒,平白无故生出误会,等于给成氏释放了不友善的信号;二来自己在门中地位水涨船高,自己是否真的对成不铭有恩其实只是一个理由而已。成氏借这个由头对自己示好,自己如果领情,对双方均无坏处。就算日后成氏明白事情的真相,也并不碍事。 领头这人登时如释重负。他名为成镐,在成氏处理杂务的下属之中,是很得力的一位。出门之时,成氏当家人物特意交代了八个字“礼而有节、不卑不亢。”并对他述说了此事的因果利害。成镐得闻之后大感头痛。 以归无咎如今的身份,就算成氏家主亲自前来拜访,也不为过。但是人人均知,成不铭在冲霄阁中和归无咎素无交情。三年有没有说上十句话,都难说的很。如果前倨后恭过于明显,那么场面上实在有些难看。 成镐来此处的路上,可谓字斟句酌,深恐自己对答不甚,坏了族中大事。孰料自己来到此处,竟然大门紧闭,据说府主早已搬走了,真可谓当头一棒。 好在不久得到信息,让他在原地等候便好。 现在终于不辱使命,成镐心中大石落地。和归无咎攀谈了几句场面话,也不多扰,行了一礼后率领二十余位力士退下。 ps:晚上还有。以后如果是两更,就是早8晚11。 第五十六章 轻舟掠影长悠悠 归无咎一挥手,打开封镇洞府大门的断龙石,空空如也的府邸显露在自己目前。 这里面的片石微土,归无咎均了如指掌。因而也没有走进去细看。只是轻轻望了一眼,随即挥手又将大门封上。 昨日将府邸中诸般外物一齐搬到丹霞玄渚时,归无咎心境洒脱,并未有丝毫留恋。然而时隔一日故地重游,倒生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归无咎慢慢踱步,脑海中仔细品味着这十二年修行中的一点一滴。 修道之人不溺于尘,但也绝不是枯守顽空,一副视天地万物为虚幻的模样,了无生趣。若如此做,便是堕入魔障,以后极难渡过九大劫中的“枯心劫”一关。对修行过程中的流连处,心动处,本就应该正面面对,品味其中的玄妙变化。唯有如此,才能在周流推移的世情中寻找到那坚如磐石的道心。 不知不觉走了数百丈出去,眼前是一条黑黢黢的铁索,横亘于两峰之间。铁索之下,雾气无边,深不可测。 归无咎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鼓足勇气踏上这条铁索的时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回忆着着当日最初的勇气,一脚踏步在这铁索上,缓缓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归无咎感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事撞在自己小腹上,立即睁开双目。然后听到“啊”的一声尖叫,只见一个三四尺长短的淡青色影子一阵晃动,从这铁索上跌落下去。 归无咎不及细思,元光催动间,加速跃了下去。不过二三十丈高度,就追上了这淡青影子,右臂轻舒,将之携在腰间。然后一个转折,落在对面的山崖上。 归无咎瞬间感到自己身躯被紧紧抱住,除了柔韧、温暖的感觉外,更能感受到轻轻的颤抖。睁眼看去,怀中之人正是木愔璃。 木愔璃此时终于睁开眼睛,看到归无咎之后心头一松,惊喜唤道:“归师兄。”转头一看,发觉归无咎正抱着自己站立在自己洞府门口的空地上,想要挣扎着一跃而下,却觉得双腿依旧有些发软。 归无咎见木愔璃小脸一片煞白,显然是惊魂未定。于是抱着她静静等待了片刻,再慢慢放下来。 归无咎问起事情的原委。 木愔璃双目一红,幽幽道:“我想练练胆量。”随即将经过细说了一遍。 原来木愔璃竟和十二年的的归无咎抱着相同的想法。只是她刚走出两步,看到这无底深渊,难免双腿有些打颤。于是低下头眯起眼睛,只从余光缝隙之中锁定脚下的铁索,力图将其他的一切从视线里剔除。 只是这样一来,木愔璃却没有看到迎面走来的归无咎;而归无咎又处于收摄耳目心不外驰的状态,二人猝不及防的撞了个满怀。 归无咎静静听完,对着木愔璃柔声道:“木师妹不必如此。” 木愔璃瞪大眼睛,不知道归无咎所言何意。 归无咎笑道:“让我来猜猜师妹的心思。这冲霄阁内的师兄师姐,多半是门中大族出身。而木师妹孤身一人,离开父母亲眷在此修道,无依无靠。因此想尽力磨炼自己,想要快些成长起来,是不是?” 木愔璃连忙点头,然后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想,又连忙摇头。 归无咎讶然道:“难道师兄猜错了吗?” 木愔璃黯然道:“归师兄也没说错。刚进入宗门时确实有一两分这种念头,后来遇到归师兄之后就没有了。” 冲霄阁门中弟子,多半出自于扎根在越衡宗的大小世家。搜罗派外遗才终究只占少数。木愔璃、归无咎不但都是派外出身,更巧合的是都是被异物“食道灵鱼”选中的人物。木愔璃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和归无咎之间的距离迅速的被拉近了。结识了归无咎,木愔璃进入陌生环境产生的孤单、烦恼感也都渐渐消散,心中渐渐将归无咎当做可以依靠的人物。 周掌阁并不知晓归无咎、木愔璃二人的底细。只是误打误撞,让归无咎照拂木愔璃的安排却正好对了路。 然而世事难料,归无咎赶在这届真传铨选法会开始前当口成就灵形,突破返照,并最终一鸣惊人,晋位真传。木愔璃原本以为归师兄还能陪伴自己三年,得知归无咎参加真传法会的消息之后,事后不免有些失落。 归无咎暗叹一声,口中宽慰道:“你和谢师姐不是很要好吗?接下来这三年里,她可还是你的同门。想必会多多照顾你的。” 木愔璃咕囔道:“谢师姐自己也是个小孩子。” 归无咎哑然,没想到木愔璃竟然会这样评价谢月屏。反手在木愔璃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道:“谢师姐比你大了六七岁呢。” 木愔璃不服气的道:“大六七岁也是孩子。我们就是在一起玩耍罢了,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归无咎思索了一会,捋了捋木愔璃的小辫子,面色和悦道:“无论是门中世家大族出身还是派外遗珠,能够进入冲霄阁的都是罕见的天才人物。当然,门派历史上最顶尖的那一层,还是如师妹这样的新鲜血液占的比重更高。” 木愔璃握着拳头,浮现出一丝笑意,骄傲道:“这我知道的。” 归无咎笑点头道:“这当然是因为没有根基的人,紧迫感更足,心志更加坚定。就如同师妹方才面对这铁索作出的选择一样。但是须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你现在年纪尚幼,崩得太紧不是好事。以师妹的天资,只要不是有意懈怠偷懒,成就真传是水到渠成的。不必刻意拘束性情,给自己过大压力。” 千年之内将会有一场大变革。木愔璃和宁素尘一样,都是千万年一出的天资,是越衡宗的几张底牌之一。相信在合适的时候,宗门会让木愔璃明白这一点。至于眼下,归无咎并不打算说太多,就让这小丫头保持着最简单的骄傲与自信,就……很好。 木愔璃摇头道:“不是的。愔璃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能成就真传弟子。我已经明白了,修成《九元书》需要三年零六个月的时间。六年后的真传铨选会,就是我成为真传弟子的时候。” 说到这里,木愔璃抬头看了归无咎一眼,道:“是不是只有到六年以后,我才能再次见到归师兄?” 归无咎微笑道:“道途之上,风光无限。如同乘醉放舟,顺流观景。旧的景色不断的消失,新的惊喜又不断出现。师兄我此刻离开冲霄阁,自然是很挂念木师妹的;当六载之后木师妹成就真传离开冲霄阁时,自然又会有你割舍不下的师弟、师妹,或其他什么人物。木师妹,师兄还有些事要做。我们就此别过了。” 木愔璃突然拉住归无咎长袖,问道:“归师兄,你是不是和其他真传弟子不同?是不是要离开宗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归无咎对木愔璃的敏锐很是惊讶,想了一想,坦然道:“是。师兄我要走的道途,与其他人不同。不久就要离开宗门,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寻找机缘。今日相会,就当是和木师妹告别了。” 木愔璃小声问道:“归师兄需要离开宗门多久?” 归无咎大袖一展,一道元光裹挟着他英挺身躯向远处飞驰。转瞬间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只留下空空渺渺的回音:“很久。” 第五十七章 忽有娇客点迷津 归无咎回到丹霞玄渚,四下里果然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心中暗道自己走上那“求道之途”的消息果然已经流传开来。 元婴以上的高阶修士往往行止无定,门派中的份例之物并不亲自领取。这等上修的洞府也与低辈修士不同,通常备下一座单向传送的“真影阵”,所用修道外物通过这传送法阵定时配发,传入洞府之内。 归无咎一打开正厅的大门,不由为眼前之景愕然。 右侧座椅之下,一只通体黄绒绒的小鸡仔,正在歪歪摇摇迈步,低头啄食地上黍米。两三尺外,一只半人高的大黄狗伸长了舌头,目露凶光的注视着鸡仔。就在黄狗作势欲扑之时,地下黄泥土地突然化作一个水潭,黄狗双足登时落了下去,挣扎不已。旁边鸡仔恍若味觉,低头啄米不止。 归无咎迈步而入的同时,灵机交感之下,黄狗、小鸡、水潭、黍米同时消失不见,化作一股精纯的灵气扑面而来。 一只碗口大小、寸许高的玉盘浮在半空中,飘飘摇摇。这玉盘上没有丝毫纹饰,本身也不放出丝毫光芒,但却别有一种“内映”的韵味,仿佛将这斗室中的光华全部吸收在自己身上锁住,化作一股普照四方的张力。归无咎所感受到的精纯灵气,无疑就是从这玉盘上散发而出,散逸在四周的数丈之地。 归无咎体内的元光也蠢蠢欲动,仿佛本能中捕捉到了对自己有着极大益处的东西,一旦将其炼化吸收,就足以壮大自身。 合德清襄玉璧。 归无咎伸手拿住轻轻抚摸,体会这玉璧中传递的无限纯粹的意味,感慨这九炼宝胎果然非同寻常。只有这等宝物,才能承受得住九次锻炼,最终成为一件至宝。归无咎当即一揽手,将之收入袖中。 到了灵形境之后,《通灵显化真形图》每一步神通种子的凝练,和自身修为的提高是一体两面,缺一不可。归无咎在返回双游洞的路程中观看云气浮动,突生感应,领会了三千法门中的第一法。这登时让他的身体产生一种渴望快速提升修为的饥渴感。 当即不再犹豫,在静室中打坐行功。一旦恢复到气机圆满,就是自己动身离去之时。 这一打坐便是十二个时辰,归无咎重新醒来之时,只觉得元光流转五千四百周天,通体清爽舒泰。身上的元光之力,似乎增长了极有限的一星半点。睁开双目,却见一个脸色苍白,一身白裙的女子盘膝而坐,正和自己四目相对。 这女子面色之白几乎和一袭白裙融为一体,没有半分血色,黑漆漆的眼珠凝视着归无咎一眨不眨。她双眸、面容、身形匀称精致到极点,没有丝毫瑕疵,但偏偏无法让人生出“美”的感觉。头上发饰和白裙中的纹路也古怪异常,并非世俗间和仙门中常见的任何款式。 归无咎大为惊讶。 脑海之中飞速转念一遍,自己进入丹霞玄渚之后,明明是关闭了禁制的。这处真宫福地,原本就是元婴三重之上的修士所用,如无真君大能的修为,绝无可能打破禁制。而越衡宗内的大能,便只有宁真君、南宫真君、梁真君三人,并未听说有一位女子。 莫非是越衡宗分配给自己的这处福地,禁制中留有什么后手?归无咎一转念就否定这个年头。细细审视眼前这女子,似乎毫无修为在身的样子,与归无咎见过的三位真君截然不同。但是她浑身上下全无生气,更不像是凡人。 略一踯躅,归无咎终于开口问道:“敢问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女子默然半晌。 正当归无咎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突然道:“我是坏了你机缘的人,也是给与你机缘的人。” 归无咎神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感应右手袖中,果然空空荡荡。半是猜测的惊讶道:“是你?” 这女子面露微笑道:“你很聪明。”她先前面色苍白,神态清冷,全无生人气息。这时候突然展颜一笑,归无咎只觉神韵一变,似是空气中多出一股暖意流淌。 归无咎试探着问道:“敢问姑娘是何来历?” 白衣女子淡然道:“你暂时不必知道。我无法逗留太长时间。所以你应该问一些更有意义的问题。” 归无咎点头点头,快速梳理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开口问道:“我那日亲眼见到的,和九转灵光殿宁真君为我演示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故事。姑娘可知道真相究竟为何?” 白衣女子毫不迟疑的道:“你所见的是真实的。” 归无咎迟疑道:“那宁真君演示的所谓“钦蒙”鸟又作何解释?” 白衣女子低声道:“我自身力量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缕,只足以反弹这越衡宗“浮生若梦”之阵,使眼前之人光阴逆乱,形成幻象。我降落在这这紫微大世界中,别有玄机。除了你以外,其他的人都不应当知道我的存在。” 归无咎诧异道:“姑娘的意思是,南宫真君所见到的钦蒙鸟破天袭来的异象,其实只是幻觉?” 白衣女子轻轻点头,声音冷漠道:“长话短说。在你突破灵形境和返照关的档口,我出手助你两次。现在所残存的力量所剩无几了,以后再不能对你有所助力了。自今日开始,那墨珠就和普通的玉珠、石珠没有丝毫分别。” 归无咎似乎有些意外,但神情坦然,从容的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讶异道:“难道你不该很失望吗?” 归无咎道:“姑娘就算是间接导致越衡宗失去了三劫莲,那也是姑娘和越衡宗之间的因果。至于在下和越衡宗的约定,那是另一回事。姑娘助我突破灵形、返照二关,实际上对我帮助极大。再有所求,岂不是贪心不足。” 白衣女子笑道:“是补偿越衡宗还是补偿于你,那是我说了算。这茫茫紫微大世界,能够在你这小小洞府相遇,不能不说是一场缘分。如果你反觉得欠了我一份人情,将来想必是有所回报的。” 归无咎毫不犹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说。”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在我陷入沉睡之之前,将剩余的力量分成三道。你自善用之。” 她素手一挥,空中浮现出三枚珠子,一青,一白,一黑。 白衣女子道:“这青色之珠名为镜珠,在我进入此界的那一刹那,此界的名物种类、玄机变化、周天人事,无不洞察明白。只要不脱离紫微大世界,这镜珠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以后有什么难明之事,大可以问它。但是只有三次机会。三次之后念力耗尽,此珠也就没有了用处。” 说完之后当空虚点一指,归无咎只觉得脑海中多出一篇法诀,显然正是这“镜珠”的运用之法。 白衣女子指着中间这枚白珠又道:“此珠名为全珠。你以后如果有开辟道法,自成一家的打算,这一枚珠当可助你一臂之力。此物并无什么使用法门,机缘到时,你自然就知道该如何使用了。” 盯着最后一枚黑色珠子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双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淡然道:“这最后一枚黑珠名为魂珠,但愿你永远也用不到此珠。” 归无咎不明其理,问道:“敢问这魂珠有何玄妙?” 白衣女子道:“寰宇间有无数界空交错,紫微大世界虽然是一方特殊的大界,但到底也只是万界之一。生灵死亡之后魂力错反相合,通常并不会转生在原先的界域中。而有这魂珠镇压元神,却可以使亡者转世于本界之中,甚至大致方位也可掌控一二。不但如此,前一世的修道资质,多半也能够保全。”说完同样传出一道法诀,印入归无咎心中。 归无咎道:“我听说唯有修行到与天地鼎足而立的天尊境界,才能点醒三世宿慧,还原本来。否则在无尽沉沦中轮回,就算得以转生,那个重生之人也不再是我了。依在下之见,这魂珠还是永远不要用到的好。” 白衣女子神色淡然,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此物也只是防备万一,切不能以此为倚仗。这三珠如果完成了它的使命,其本身材质也是一件极为难得的宝物,当远在你纳物戒中清襄玉璧之上。” 归无咎沉思片刻道:“本来想问如何才能帮助到姑娘,却不料再得姑娘援手。” 白衣女子笑道:“不要?” 归无咎洒然一笑,道:“平白得到的好处,为什么不要?”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声音怅然:“在先达到这一步之前,你距离能够助我一臂之力,还太遥远了。不过如果你真的到了那一步,以自身法力蕴养墨珠本体,我自然能够感受得到。”话音未落,这白衣女子的身形渐渐淡薄消散,仿佛即将消失。 归无咎疑问道:“先达到哪一步?” 白衣女子凝视着归无咎,声音清雅动人:“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 第五十八章 九天龙鲤下凡尘 随着眼前女子身形越来越淡直至渺然无踪,袖中无名墨珠此时又重新出现。归无咎取出墨珠细细观看,此珠果然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那股与天地格格不入的间离感消失了,似乎回归平凡,真的变成了一枚普通的石珠。 归无咎长袖一卷,收起悬浮在空中的三枚圆珠。初步揭晓了无名墨珠的奥秘,归无咎心中也很受震动。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并未让这突然而来的意外冲击自己的心神。漫漫道途,自己的实力和努力才是根本。至于外物,既要善加利用,又不能颠倒轻重。这其中的分寸,算是对修道者道心的一份考验。 归无咎双眸凝视户外。自成就真传之后,这十二年的心、意、缘、事,在他心中观照再三,此时圆融无疵,朗照不二。多一分则溺情寡决,少一分则淡漠枯心。相别之期,就在今日。 凡人行千里者,三月聚粮。然而修道人日用甚为简略,一应所需都储藏在三枚储物戒中的九层空间内,条理分明无不允备,自然不需要再费心准备什么。 归无咎静静站立了片刻,抖出两页半尺光幕。凝聚元光以指作笔留下两封“青华幻印”。留书完毕,两枚信符蜷缩凝练成飞鸟模样,振翼飞出大门。 此时袖中突然一阵清鸣,正是洞府禁制发出警示,有外客来访。归无咎迎了出去,眼前之人是个冠履齐整,一袭深色道袍的英俊少年。正是那日在九转灵光殿中见到的宁真君的四位弟子之一,那凌姓少年。 归无咎行礼道:“凌前辈。” 这少年道人呵呵一笑道:“你叫我凌逸双便可。” 凌逸双仔细打量了归无咎一眼,赞道:“老师的眼光果然非我等可比。你一试求道之路,我们四人自然是乐见的,但是怕有所闪失,还是请老师暗中护持一二。老师却道,你是必定能过的了此关的。” 归无咎点头道:“不过是债多不愁罢了。求道之途虽然艰难,未必能难过八品灵根三百年成婴。” 凌逸双未料他如此回答,长笑一声,洒然道:“走吧。我送你一程。外出的传送法阵不在四洲六海的序列中,你若亲自去寻执事道人,又是一场麻烦。”说完袍袖一卷起了一朵罡云,裹起归无咎飞速奔驰,不多时就遁去了数十里距离。 归无咎奇道:“凌前辈知道在下现在就要动身?” 凌逸双叹道:“对你而言时间紧迫,料想你也不会耽搁太久。何况,少年人遭遇挑战迫不及待的心情,我明白的。可叹纵有长生志,人无再少时。”说完反手抛出一青一红两枚戒指,交到归无咎手中。 归无咎下意识接住,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凌逸双道:“红色这枚纳物戒中,所备之物均是老师赐下。都是围绕元玉精斛和你修行将会遇到的种种问题,精心筹备。要知道除了我们四位在九转灵光殿跟随修持外,老师不问世事已久。这次为了万无一失,老师昨日就召见了三殿四阁中丹符阵器诸道的九位真人。诸般运用之法,你阅读当中玉简便知晓了。” 归无咎行礼道:“谢过宁真君。归无咎铭记在心。” 凌逸双道:“我知你尚余七大天功,这身家也可谓豪阔的很。前日在玄墀阁中,想必也兑换了不少珍宝吧?但你毕竟眼界尚浅。在通往金丹境、元婴境的修行之途中到底需要何物,未必就切中要害。第二枚储物戒指之中,是我等师兄弟四人拼凑起来的一些修道外物,都算是我们一路修行过来所剩余者,你不会嫌弃这些残羹剩菜吧?呵呵,当中斗战法宝之流可是一件也无,多是一些旁门奇物,有些还甚是粗浅。但想必在你修行过程中,多少会产生一点作用。” 归无咎并不矫情,坦然道:“四位前辈的相助之德,归无咎不会忘记。” 凌逸双摆手道:“不过这当中每一件物品到底是何等用途,却需要你自己去摸索。这倒不是我们四人卖关子,而是这印证之法,本就是修行中的一门主要门径,也是乐趣。”归无咎点头称是。 不多时,遁光降落下来,显然是二人来到了目的地。 眼前这处地形的景物着实有些奇妙。十二座笔架形的高峰危耸杰起,高逾千丈,环绕成一个圆圈。每座山峰的峰顶,均用巨大青石砌成一座高三重、径百丈的圆形冕台。冕台正中,无数玄奥古字纵横错落,环抱着三十六枚红色晶石。冕台正中央纹理细密处,均有一上一下两个大字。 这十二座山峰的冕台上,每座冕台上方的这个字都是相同的,清晰可辨是今文中的一个“阵”字;而下方那个大字,十二座冕台各不相同。单看一字或许难以猜测其含义,但十二字和看,取其依稀相似之处,却不难看出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元辰的古字写法。 四洲六海虽然在紫微大世界中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但是对于大能之下的修士来说,却依旧无限广袤。不借助空间法阵之力,往来交通极为不便。 越衡宗御内的空间法阵分为“天”“地”“人”三门。眼前这十二元辰峰便是大传送阵的总括枢纽,天门所在,传送方向各自通往六海的十二个方位。这十二个方位的落脚之处分布于四洲六海之中,自然就是法阵中的“地”字门了。 以“地”字门为媒介,又各自引申出三十六座小型空间传送阵,号称“人”字门。这四百三十二座基层传送据点,足以保障越衡宗修士在不超过三年的行程中,抵达四洲六海的任意一处。 然而三才序列的传送法阵,都是隶属四洲六海的系统,显然不包括归无咎此行的目的地。 凌逸双带着归无咎转转折折,落在十二座高峰的凹陷之处。乱石蜿蜒,草木环荫处,显露出一大七小共八个传送阵门。阵盘形状与十二座峰上类似,只是七个小阵内“阵”字下的一字,分别是“随”“临”“观”“剥”“复”“颐”“升”。 而那较大的阵门,却是一个“九”字。 归无咎随凌逸双走上“临”字号传送法阵。心中暗暗猜想,这“九”字大传送阵多半是九大宗门之间互相往来的通道了。而剩余七处地界,应当是大荒世界中越衡宗有所布局的所在。 这样的布局,除了荒海,还有六处之多。 凌逸双微笑道:“无论是四洲六海的五等宗门下界,还是四洲六海之外的沧茫世界。论传承高下,修士实力及潜力,和越衡宗相较自然如萤火比之日月。但是下界中的环境,和越衡宗山门之内可是大不相同。这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 归无咎果断点头道:“若无狮子搏兔之心,则有白龙鱼服之厄。这道理我明白。” 凌逸霜却罕见的严肃起来,摇头道:“不然。当你说出狮子搏兔这几个字时,看似尊重了你的对手,实则依旧小看了他们。除了九大上宗以外,其他的修道宗门、外道妖魔,虽无体道合真的上法,但却并不妨碍他们在自己的领域内做到极致。下面的世界……很精彩。” 归无咎有些意外,面色真正严肃起来,似有所思。 随着空间传送阵上光芒愈来愈强,凌逸双轻轻跃出阵外。他刚要转身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道:“你的阵法落脚之处,也是一处善地。”这时候传送法阵中的亮光陡然消失,随即空空如也。也不知归无咎最终听到了没有。 这一去便是百余年。在越衡宗后辈弟子中,这位在真传铨选上丹水阴鱼之试中,九星连珠、开派一人的归无咎师兄,暂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甚至三十六年一度的宗门大比,连续数届中也未出现他的身影。 ps:今天起每天稳定两更。早8晚10。求推荐,求收藏。 第一章 残族坐困如意门 一块方圆二十余丈的空地中,两团影子兔起鹘落翻腾不定。瞬间传来几十声致密的“砰砰”声,倒像是兵器撞击。由此看来,似乎有两人正在进行激烈的打斗。 周围有十余人分列于场地两侧,以一个中年人为首,个个凝神围观,面色严肃。这些旁观者距离打斗之人明明拉开了至少十丈的间隔,可是随着二人的交手,点点火星气浪却不住地涌面扑来,使他们发丝飘飘,衣袂舞动。 过了一会儿,斗战的二人身形渐缓。这时才看清楚,二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人赤巾白服,相貌明润俊秀,手持一柄亮银虎头钩;另一人身形魁梧,脸庞上露出一股坚韧之色,掌中的明晃晃的蛇形剑发出渗人光芒。 如此年纪,交手间放出的气息居然波及十丈之外,在世俗武林中可称得上惊世骇俗了。然而这一群人均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大惊小怪。 手持虎头钩的俊秀青年名为黄正德,而使用蛇形剑的魁梧青年名为黄正图。他们并非什么武学奇才,而是刚刚突破真气二重境的修士。二人是堂兄弟身份,出身于春浮山黄氏。黄氏家族,原本是荒海以北、容洲半岛以西千万修仙世家中的一个。 末等宗门和小世家,所传承的修炼法门甚是粗浅,修道所用的外物也极为匮乏。资质较好的,能够修炼到真气七八重境已经算是侥幸。绝大多数人,此生也只是祈求修炼到真气三四重境界,活个一百五六十岁无病无灾。至于突破灵形境界,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由于注定突破灵形无望,此辈就走上另一条道路,名为“丹武双修”。将真气境的修行和世俗的武术结合起来,内壮元气,外练筋骨,打熬神兵利器,辅之以技击之术,以寻求真气境中的最大战力。那些埋头苦修至真气八九重境的练气士,未必是六七重境的双修武者的敌手。凭借这一身手段,只要不遇到灵形修士,足以纵横无敌。 其实世俗王朝的历史上,那些美名流传的猛将,手持重兵重甲,号称“万人敌”,其实多半是“丹武双修”一道的武者入世。 黄正德、黄正图堂兄弟二人,正是走上“丹武双修”这条道路的小世家修士。二人手中的兵器烂银虎头钩和冷霜蛇形剑,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但撞击之下坚韧非常,显然走的是“神兵”而非“法器”的路子。 这两件兵器表面上看很是灵巧,并非如铁锤、铜人一般的重型兵器。但实际上烂银虎头钩重八百八十斤,冷霜蛇形剑重六百四十斤,凡人轻轻一磕,就要折断筋骨。 这时,二人的争斗突然加速。随着兵刃快速交击,火星噼里啪啦的迸发出来。转眼间,黄正德的虎头钩三番两次的逼近黄正图的胸腹要害之处,似乎胜利在望。黄正图迭遇险招,左支右绌,面色却依旧依旧冷静,一时稳步后退,寻找机会。随着二人快速跳跃,围观者也渐渐让开一个口子。 蓦然间,黄正德“喝”地一声,虎头钩反手一撇一挑,将黄正图手中长剑荡开,然后反身一刺,扎向黄正图后心。眼见黄正图万难抵挡,旁观者正中那位矮小精悍的中年人眸中精光一闪。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黄正图出人意料的俯身一滚,避过虎头钩的正面攻势。反手避实击虚的递出一剑,正刺在黄正德的手腕上。 黄正德银钩失手,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尽管黄正图刺来的蛇形剑已经明显收力,他竟然也未能避过。“嗤”的一声,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鲜血汩汩流出。黄正德感觉一股异力在身体中乱窜,头脑晕晕沉沉,随即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黄正图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击堂兄居然未能避过,当场呆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明明是胜者,可此时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竟然比方才演武时还要狼狈几分。 旁观之人中当头那位矮个中年连忙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包灰布兜囊,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青色丹丸喂入黄正德口中。一挥手,立刻有两人上前。一人呈上一只发黄的尺半竹筒,以一竹篾从中挑了一勺黑糊糊的刺鼻膏药,涂抹在黄正德伤口。另一人取出一张半寸宽、五六寸长短的黄纸符箓,包扎覆盖。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黄正德终于悠悠醒转。 矮个中年和黄正图等人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修道之士的正传法门,如法器一流,均是结合法术神通克敌制胜;而丹武双修之士的“神兵”一门,虽然对于灵形修士而言局限很大,却在同辈修士的交手中威力甚宏。一旦割破肌肤,神兵中暗藏的五行煞气便如附骨之疽般随着血脉钻入敌人体内,造成极大破坏。 黄正德比武中不慎受伤,如果不及时救治,十有八九要变成废人。 过了片刻,两道黄纸符箓渐渐发白枯萎,从黄正德手腕伤口上脱落下来,化作一团飞灰。黄正德的伤口处看上去已经恢复原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矮个中年一搭黄正德的手腕,道了声:“无事了。” 此人名为黄木荣,今年已经过了九十岁。只因他真气七重境的修为,方才有这样一副宛如中年的相貌。此人现在黄氏家族的主事之人,论辈分是黄正德,黄正图兄弟的二太公。 黄木荣看了萎靡不振的黄正德一眼,叹息道:“你八品上的灵根,是我们春浮山黄氏近二百年来灵根品质最高的一人。而正图却是九品上的资质而已。入谷之前,正图不是你十合之敌;短短一年功夫,你们二人差距已然越来越小。直至今日,你甚至败在正图手下。” 黄正德却双目无光,一副放任自流的萎靡神态。似乎二太公黄木荣这一番指责对他毫无触动。 黄木荣见他萎靡不振的模样,加重语气道:“以你的灵根资质,成就真气九重境也不是没有希望。有朝一日你若能走出如意门,得了成就灵形的机缘,复仇宋氏、石氏,振兴族门的重任就担在你的肩上。还要勉力振作才是。” 黄正德睁大眼睛,凝视着这五彩斑斓的诡异天空,嘴角溢出一抹诡笑,有气无力的道:“走出如意门?怎么走出去?二太公,我们黄氏没有被斩尽杀绝,能够有这么一出山水佳地作埋骨之所,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什么复仇宋石,兴复族门?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黄正德笑声越来越大,放肆之极。只是谁也听得出,这狂放的笑声中带着一股绝望。黄正德目无尊长,黄木荣却不出言指责,只是叹了口气。身后的十多个站立者人人面色青白,神情之中透出一股沮丧萧瑟。 仔细看去,这十几个人所立之处果然有些蹊跷。 这一片纵横数百亩的奇险谷地,绝壁围成三面,高插天际。这处谷地虽然被三面围住,但采光极好,四下里通明透亮,宛如烈日当空之时。可是抬头看去,这明亮并非日月朗照之功。 头顶五色迷离,青一块、红一块宛如琉璃的云彩,五色交映,混成一股光芒周照谷内,真教人大开眼界。 谷内不远处搭建成两排二三十间宽敞的竹屋,足够百余人居住。这竹屋杆梁之上明媚嫩青的色泽尚未褪尽,显然搭建不久。 竹屋之前有一块四四方方的湖泊,紧靠着三面合围的边缘,距离黄木荣等人所在的位置也不过十余丈。这湖泊色泽奇异,分成两半。一半水色全黑犹如墨汁;另一半却白嫩润滑,宛如羊乳。湖边草木苍翠之处,似乎有星光雾气混作一团,望之光彩离奇。 这“围三阙一”所空出来的方向,竹树扶疏,苍翠掩映,似乎该是此处连通外界之所了。果然可以看到,不少身着黄氏服饰的人往那草木笼罩中走去,身影转眼消失。可是没过多久,又突然有一个个人影在空地中凭空出现。仔细辨认,正是刚才外出之人,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原处。 黄正德盯着这团绿雾许久,又看了身旁憨直健壮的黄正图一眼,颓然道:“正图贤弟,族门复仇之志,为兄就托付给你了。黄氏家门比试,今日是最后一场。又或者你以后和正纯、正云他们切磋,也都随你。”说完抓起手中烂银虎头钩,朝那方方正正的湖泊中扔去。 黄木荣吃了一惊,却未料到这黄正德竟然会如此做,想要伸手夺回已然不及,眼见这件黄氏耗费莫大心里打造的神兵就要落入水中。 这时湖泊中却突然哗啦一声,涌起五六丈高的二色波浪。随即一声震雷般的轰鸣突然迸发,一个目如朗星、意态潇洒的青年,在这湖水中踏浪而出,看了看这谷中的数十个人影,英俊的脸庞中显出一丝惊讶。 ps:本想纯酱油过的,感觉不太好。留点情节和后续。求推荐票!看看能不能进前1000 第二章 不速之客非寇仇 青年对迎面而来的虎头钩恍若未见,伸出手指从容一点。 这烂银虎头钩是黄家秘传的“九兵”之一,当初几乎花费了家门十分之一的家底,历时二十余载方才炼就,已经传了四代三百余年。可是银钩一旦和那青年手指的淡淡光芒相接,立刻化作一堆粉末,洒落在湖面上。 这青年轻而易举的毁去虎头钩,似乎只是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并不放在心上。他转身一跃,落在众人旁边的空地中。 黄木荣身畔一个年轻人盯着这青年看了一眼,面露惧色,随即慌乱大喊道:“是…是宋家的人进来了。” 黄正图一愕,瞪大双眼一看,随即血气上涌,有如红彤彤的朝霞。他怒吼一声,举起蛇形剑便朝这神秘青年砍去,气势虎虎生威。 站在黄木荣身后的十余人,四五个顾盼踌躇,双腿却钉在原地不动;剩余五六个略一犹疑,均是从袖中抽出各色奇门兵刃,随着黄正图冲杀上去。 躺在地上的黄正德脸色一白,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慌忙往竹屋方向退去。只是他体内煞气虽消,但到底身体虚弱未复,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黄木荣定睛一瞧,大喝道:“且慢…”。他话音未落,冲上前去的六七人全部“扑通”“扑通”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和手脚,口中呻吟不止。 原来那青年一挥手,面前出现一道由月白光华组成的无形之墙。黄正图等十余人冲撞在这墙上,只觉坚逾精铁,一撞之下几乎骨骼粉碎,再也动弹不得。 黄木荣大声道:“莫要惊慌。看仔细了,这位绝不是宋家的人。”众人晕头胀脑间莫衷一是,茫然抬头看向面前这青年。 这青年英挺超拔,风度翩翩,身着一袭深色道衣,脚踏云锦乌云靴。他身上玄色深衣的形制颜色虽然和宋氏的装束有些相似,但纹饰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幽玄之意,在场之人无人能识。足下一双乌云靴,迥异于宋家的狐皮制靴。衣服领口处也没有绣上宋家的族徽。 方才出口呼喝之人脸色窘迫,涨得通红。立刻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认错了人。 黄正图方才冲的最狠,手持宝剑奋不顾身的劈将过去。猛击之下遭遇一股强劲的反弹力道,登时虎口开裂,血流如注。手中长剑再也持握不住,噗通一声落在地上。定睛一瞧,这仔细熬炼十七八载的神兵“冷霜蛇形剑”此时竟然弯成两截,宛如一柄镰刀。 黄正图生性憨直,他虽然自己吃了一个大亏,但既然是自己主动冲上去动手,那就是自己错了。颤巍巍挣扎着冲那青年一拱手。只是他也不是口齿伶俐之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举起双手,更显得鲜血滴沥,骇人耳目。 这青年微微一怔,掌中取出一枚丹丸。举手捏碎,化作一团粉末迎风飘荡在黄正图右手的伤口上。黄正图只觉的掌心一阵酥酥麻麻犹如蚂蚁啃噬,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只是痛苦之余又是说不出的舒适,不过五六息的功夫,非但止住了掌中流血,甚至连伤口的痕迹也完全消失。 黄木荣看这青年善意的举动,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走上前去拱手一礼,对着这青年道:“仆从无知,慌乱之下将尊驾误认为我黄氏仇家中的一人,请勿怪罪。请问尊驾也是无意中失陷这“如意门”的吗?”说着伸手朝那两排竹屋一指:“若是如此,我黄氏在此处搭建的便屋倒还有几间空余。尊驾不嫌简陋便请暂时住下,咱们同心同力,未必无法寻到这出谷的玄机。” 黄木荣这一番言语滴水不漏,暗暗试探着青年的底细,无意中又透露出亲近之意,不愧是世俗中打滚了近百年的人物。 黄氏诸人一年前进谷的时候,有两个仆从试图从这二色秘湖中取水,只沾了一星半点水滴,那二人登时惨叫不绝,身冒白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化为白骨。这一年多来,黄氏百余口的饮水均是从三面石壁上接引下来的山露,实在无人敢接近这神秘湖水半步。眼前这青年居然从这湖泊中冲出,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青年听到黄木荣这一套言语,脸上却现出疑惑之色。只见他手中突然多出一枚甲骨,在自己卤门上轻轻一贴,用标准之极的容州方言和声道:“老先生方才说了些什么?” 黄木荣面色一滞,但还是把方才那翻言语重新说了一遍。 这青年听了黄木荣言语,笑道:“这里就是我家的一处后院。误闯此地之说,岂不可笑?”他嘴上说可笑,面上笑意却瞬间收敛起来,双目中射出锐利光芒,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两排竹屋:“说说看,你们是如何进入此地的?看来你们不但擅自闯入我家洞府,还在此地定居的许久。”这青年锋芒外露,黄木荣等人立刻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似乎喘不过气来。 黄木荣心头涌起惊涛骇浪,惊道:“你说这…这“容州六奇”之一的春浮山如意门,是…是…尊驾的洞府?”但仔细打量了这青年一眼,回想起自古流传的传闻,心头不自主已有七分相信了。 容州地界有六大秘境,其中以容州半岛以西、春浮山支脉的如意门最为神秘,排名第一。这“如意门”是三面山崖围成的一道峡谷山道入口,绿竹芳草,碧光盈盈,颇有几分迷离雾幻的神奇景致。然而有人一旦踏入其中,眼前便会分化显现出无数歧途。在其中稍走一阵就会天旋地转,返回入口之处。 据说历史上曾经一探这“如意门”的神妙元婴高人,就不下百人之数。可是若是凡人与真气境修士,迷路之后只是返回原地而已;而那修为较深者,被这“如意门”抛出时无不四仰八叉栽倒在地,昏睡数日。这些“前辈高人”也因此大丢脸面,不敢轻易再试。 也有人别出心裁,试图从三面山崖上攀爬而入,试图一探其中底细。可是这在外看来只有三四百丈高低的山崖,一旦攀登却似上合天穹,永无止境。即便有毅力较深的,坚持二三个月,按理说已经爬上数十万丈高度。却依然看不到尽头,最终不得不放弃。 根据故老相传的传说,数千年前,曾经有一位打柴的樵夫,就偶然看到过一位双十年纪的玄衣青年,飘然踏入“如意门”中,再未返回。可是这等谲怪之谈,信者却是不多。 黄木荣略一踌躇,开口道:“我黄氏危难之际,走投无路之下冲入这如意门中。本来只是心存万一之侥幸。未曾想竟然真的能够进入其中。误入前辈府邸,还望恕罪。” 他此时勉强沉住气,不显慌乱。心中思量,眼前之人相貌衣着和确实和传说中入谷未返的年轻人差不多。那么此处为他府邸之说极有可能是事实。虽然这人看上去年轻,却不知已有多少寿数。不是神通广大的高人,就是妖魔异类。 这青年一笑道:“前辈我可当不起。黄老先生今年九十有余了吧?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是如何进入此地的?” 第三章 未知谁是有缘人 这青年自然就是归无咎了。 此刻归无咎正在暗暗打量着眼前这些人。 原以为所谓“苍茫世界”,应当是近乎化外之地。未曾想,这些人除了语言不通,皮肤微褐之外,几乎和四洲六海别无二致。 这几人衣裳兵器均精致华美,尤其这和自己对答的老者,行事老练,言语滴水不漏。 可是归无咎眼下最关心的是,越衡宗设立于此的阵法通道,极为隐秘。眼前这些修为不高的人,是如何进入此地的。 这处山谷以“三还六返如意阵”压住阵脚,隐匿了传送阵的出口,至今已十余万载。时日既久,这处秘地得了一个“如意门”的名号,冥冥之间倒是暗合本名。 阵道传承,自太古至今便分为九门。而越衡宗三还六返如意阵,正是其中“迷”字一门的绝旨。 无论是何等阵法,突破之法无非两种:一种是绝对力量碾压,一种是自阵道的生克变化中寻找破解之道。这六返如意阵如欲强破,非有大能一流的修为不可,这固然是痴人说梦。但如果说这绝阵竟为外人破解,同样是不可思议。 躺在地上的黄正图连忙道:“那日我等慌乱间不辨道路,闯入如意门山道中。走在最前面的,似乎是正平兄两口子。” 黄木荣见这青年并非那活了千载的老妖怪,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此人轻而易举的便看穿自己年龄,显然修为在自己之上。连忙对身旁一人道:“快唤正平出来。” 随侍这人应了一声,连忙往不远处的竹屋奔去。片刻之后,从第二排倒数第三间竹屋中带出一个人来。传话之人跟随在他身边耳语不断,似乎在交代归无咎这不速之客的来历。 这人二十七八岁年纪,面色白皙,戴着一顶虎头帽,身着青色皮袄,脚穿一双厚底方靴,双手笼在袖中,似是一个文弱书生。 他对着归无咎一弯腰,恭恭敬敬道:“上修有什么要问的?” 黄氏逃窜山谷的这百余人,其实修道之士仅二十来人而已。黄正德身负八平上的灵根,黄正图乃是九品上的灵根;除了这二人之外,就是站立在黄木荣之后的这十余人,人人都是九品下的灵根。至于其余族人亲眷,均是没有灵根资质的凡人,平日里做些五谷稼穑的杂事。 归无咎见站在眼前的是个毫无灵根资质之人,不由心下一奇,问道:“你通晓阵法之道?” 这黄正平是黄正德、黄正图二人的堂兄,此时连忙恭声道:“正平丝毫不通什么阵法之道。那日强敌在身后追杀,生死一线的关口,大家一股脑冲进这如意门中。正平只是恰好冲在最前面,无意中胡乱闯了进来。冲撞了仙师府邸,还望恕罪。” 归无咎听他说是碰巧闯入,吃惊不小。 六返如意阵份属“人元阵法”的一种,仿照修道之人行气过程中的歧途乱径演化。 此阵名为“六返”,顾名思义,其中当有正反六道关口。其中正门之中,第一、第二道关口,各有天罡数的变化;第三、第四道关口,各有地煞数的变化;第五、第六道关口,各有周天数的变化。 渡过六道正门之后便是六道反门,其中变化之多与正门毫无二致。每日子时到巳时,正六门一变;午时到亥时,反六门一变。同时跨过正、反六门,方才算是渡过六返如意阵。 一日之内,正门、反门各有八千七百零七亿余种变化。二者相合,共是七千五百八十一万亿亿种变化,其中只暗藏一道正途。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同历史上无数品尝“如意门”神奇的前人一样,被送回谷外。 归无咎仔细打量着黄正平,只觉此人无论根骨法相,都平平无奇。 此时这黄正平一阵犹豫,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归无咎立即温声道:“有话但说无妨。” 黄正平抬头看了归无咎一眼,嗫嚅道:“那日正平和内子携手奔逃在最前。说是随意奔逃慌不择路,但其实是内子牵手,往东往西正平均不由自主。” 黄木荣看了一眼归无咎脸色,不待吩咐立刻传话:“将韩娘子请出来。”随侍之人忙颠颠的小跑而去,仍旧是去往黄正平的那间竹屋。不多时,一个荆钗布裙、头挽螺髻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这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纪,姿容并非绝色,同样并无灵根资质,正是黄正平的妻子。但她仪容态度别有一番如春风拂面般的柔情绰态,倒于普通凡民女子分别不小。 韩氏女举止落落大方,仔细听身边之人转述了归无咎的问题,一捋秀发道:“妾身并不通阵道,那日踏入这如意门中,被无数幻径迷花了双眼。情急之下,只能随着自身本能慌不择路的冲撞。” 她这番说词,倒与其夫黄正平一番无二。 韩氏女略一沉吟,带着几分犹疑补充道:“但妾身当时心头涌起一种非常自信的感觉,天无绝人之路,就那么随着本心闯进去,必有柳暗花明的转折。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留给我们黄氏一线生机。” 归无咎双眼一眯,盯着这少妇的小腹细细观看。心中暗叹道,造化玄奇,果然难测。 他此番孤身一人潜入远赴荒海,既定的策略是以低调行事为主,不愿多管闲事。但若天降机缘而不取,却和他道念不合。 归无咎双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韩氏女迎着归无咎很是直接的目光,双颊一红,低下头去。她的丈夫黄正平面色发白,有些手足无措。身旁黄正德低下脑袋,恍若无事一般。 只有黄正图上前一步,将这女子护在身后,似乎深怕归无咎有什么歹意。只是他面色涨红,胸口起伏,双腿微微颤抖,显然难掩自身惧意。 归无咎见众人似有误会,也不解释,微笑道:“各位既然只是无意闯入谷中,那么不知者不罪。在下现在便要出谷,这便带你们一同出去。你们困了一年多的时间,今日也算是得见天日了。如何?” 此语说完,归无咎静静等待下文。 黄木荣一呆,随即恍然,这青年既然是此间主人,自然是进出自如的。随即面露大喜之色,困在这谷中一年有余,终于到了脱困的时刻。当下要召集竹屋中所有的黄氏族人集合,打点行装准备离开。 就在众人喜出望外的当口,黄正德突然道:“二太公,出谷之后,怎么办?” 第四章 怀璧变生肘腋间(上) 黄木荣一愣道:“什么怎么办?” 黄正德道:“就黄家眼下剩下的这些许残兵败将,出谷之后,如果宋氏、石氏在“如意门”门口看守堵截,咱们岂不是羊入虎口?”说完把眼睛偷瞥了归无咎一眼。 黄木荣回过神来,一时间沉吟不语。 黄正德年龄不大,却似乎头脑活络,看出来归无咎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他此时跃跃欲试,完全从半个时辰之前的沮丧颓废中恢复过来,上前一步试探道:“上修可否允许我们黄氏一族暂时寄居此处?实在是外敌强横,如果贸然外出,恐怕黄氏眼下幸存的一百余口人,均有性命之忧。” 归无咎心中一哂,眼前这人所言必不由衷,岂有困居此地不愿意出去的道理?无非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然而这却正中自己下怀。 瞥了黄正德一眼,归无咎淡然道:“将你们的遭遇,细细将来,不要有所遗漏。” 黄木荣精神一振,如果和眼前这神秘人物搭上什么瓜葛,指不定会为黄氏带来意料之外的机缘。当场上前一步,为归无咎仔细解释前因后果。 黄氏、宋氏、石氏是三个关联紧密的修仙家族。 容州半岛以西的连云山脉中存在一个有三千多年历史的修仙宗门,名为幻符门。这一家宗门最初由一位散修创立,但数百年传承中灵形修士倒也未曾断绝。 其实创立幻符门的这位散修,功法甚为粗疏,按说再勉力修持也不过是真气境修为。但他意外中得到一瓶共七粒“铸灵丹”,这在下层修真界可算是罕见的机缘了。 这位散修也是有几分毅力之人,有了这份倚仗之后苦修不辍,终于在寿尽之前迈入真气九重境界。就此服下铸灵丹,终于侥幸踏入灵形。剩余的六枚丹药,自然的便传之于后辈弟子。 六百多年前,幻符门第七代掌门服下最后一枚铸灵丹。他门下收了三位弟子,名为黄通谷,宋开山,石平渠。他自知门派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断了灵形传承。趁着外界不知虚实的当口,将幻符门五品宗门的门位转让给一家刚刚产生灵形修士的无品门派,倒也为三位弟子换取了不少外物。 于是这三大弟子等老师坐化之后,索性封存了山门,遣散弟子,在这春浮山中落脚,摇身一变为同气连枝的三家修道宗门,迄今已五百余载。 归无咎听到“五等宗门”四字倒是有些奇异。细问之下,才知晓容州地界自古是并无宗门等第之说的。七千多年前,不知何处出了一位唤作黄龙道人神秘人物,其人自称“天下第二”,一举击败容州修为最高的三位元婴四重真人联手。 此人厘定宗门等第升降,倒和越衡宗治下四洲六海相差仿佛。 归无咎随意点头道:“你们想必就是黄通谷的后人了。方才口口声声称之为仇敌的宋氏石氏,自然也是这三家的另外两家。不知你们反目成仇,所为何事?” 黄木荣道:“我们黄氏、宋氏,石氏三家隐居这春浮山中五百载,确实还算和睦。就算有一二龃龉,看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份上,也多有识大体的人物退步忍让,因此一直相安无事。说到这反目成仇的原因,还要落在这一桩名为九窍石的奇物上。” 黄正德此时目光游离,嘴角抽动。没有料到自家二太爷将春浮山三家的最大隐秘毫不犹豫的道出。 他虽然有些小聪明,但论到处事老辣圆融,和活了九十岁的黄木荣还是相差太多了。 黄木荣看的很明白,眼前这青年不是他们所能测度。如此厉害的神秘人物,多半不容易糊弄。要想得到对方援手,非得坦诚相待不可。休要看他现在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但城府森严之辈做作姿态,也极为常见。随便耍小聪明,实在是祸非福。 何况自己秘之不宣的宝物,未必就放在对方眼中。 黄木荣续道:“这是五百年前我们三家在春浮山中共同发现一件宝物。此宝是一块尺许大小的白色奇石。因为石中生有九窍,故而以九窍石名之。这九窍石的九只孔窍之中,每夜均会产生一滴露珠。我们三家之人发现,每日将这九滴露珠收集起来,饮用此露,有增进修为的神效。” 归无咎打量了黄木荣等人一眼道:“哦?增进修为的神效?”心中却有些奇怪,以眼前黄氏诸人的修行进度来看,实在看不出来是服用了什么神丹妙药,才能达到这一地步。 黄木荣大致猜出归无咎所想,面色稍微有些不自然:“我们三家所修都是幻符门功法,这道法诀并不算高明。先前幻符门历代掌门也均是花费将近二百年寿元,在寿尽之前勉强修炼到真气九重境界。而服用了九窍石产生的玉露之后,每十年到十五年,便可以稳定突破一重小境界。小老儿能够用七八十年的功夫修炼到真气七重境,得这神秘玉露相助甚大。” 略作思量,黄木荣继续道:“这玉露每人服用一杯之后,再服便效果甚微了。而以我们三大家族的规模,身具灵根的后辈数年也不见得能增加一个。因此这玉露产出虽少,我们三家均分,倒也足够了。如此格局,一直维持了四百余年。” 归无咎抬头凝视了黄木荣一眼,笑道:“猜想你们三家反目成仇的关键,当是出了什么不安分的人物,想要以这九窍石作为晋身之资。三家不能达成统一意见,终于变生肘腋。说到底还是怀璧之罪,只是花样翻新罢了。” 黄正德、黄正平面同时惊呼一声,面露震惊之色。黄正图却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黄正平的妻子韩氏,掩口偷瞥了归无咎一眼,眼神之中带着几分佩服,几分畏惧。 归无咎看到他们神色,哪里不知道自己猜中了。 黄木荣长叹一声,讲出这场变故的经过。 ps:6000多字分两半不太好分章。拆成三章好点。这样中午多加一章。就是每章内容少点。可能明天也这样。 第五章 怀璧变生肘腋间(下) 说起来,荒海北岸的寥廓地界名为容州,容州半岛仅仅是整个容州之地的百分之一而已。容州半岛西南的大小宗门何止千百家,但总归一家名为莲台宗的三等宗门所统驭。 三等宗门,可是有传闻中的元婴真人坐镇的大宗门。黄木荣提及“三等宗门”时声调不自觉抬高,面上露出敬畏之色,同时暗自观察归无咎的神态。见归无咎依旧古井不波,黄木荣心中更隐隐增添了几分期待和好奇。 三年之前,莲台宗突然发布一道“求多宝令”,遍布治下的四五等宗门及散修之士。不拘你何等出身来历,只要向莲台宗进献了有价值的奇珍异宝,那么依据所献之物的价值高低,莲台宗将给与丰厚的补偿。 归无咎心中一哂,这法宝神物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从未听说有这种方法搜集宝物的道理。况且各个等级的宗门之间,层次愈高,眼界愈高,家底相差愈为悬殊。奇宝或可赐之于上,或可访之于缘,却绝难像世俗王朝征收税赋一般剥之于下。 以越衡宗来说,整个四洲六海之地,或许只有极少数天地生成的异宝可能成为漏网之鱼。其余就算是一二等宗门的家底,也不在越衡宗眼中。易地而处,越衡宗也绝不可能做出让一等宗门进献什么宝物的事来。 这莲台宗作为三等宗门,却向治下的四五等乃至散修小派征集宝物,必定有隐秘的原因。 不过这等秘辛,料想黄氏这等不入流的世家也是不知晓的,归无咎也懒得多问。 莲台宗的“求多宝令”可谓是挠在了黄石宋三家的痒处。 以往三家中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将这玉露兑换成更合用的外物,甚至一求进阶灵形的机缘,但是顾虑之下都不敢尝试。 绝大多数散修之士,竭毕生之力方能侥幸修炼到真气九重境界,得到冲击灵形的机会。而这九窍石产生的神秘玉露,居然能够将修士在真气境的修行速度加快一倍!这等神效是何等分量,三家的当家人物也是心中有数的。一旦财物露白,只消有一个灵形境界的修士杀上门来,黄氏等三家立刻就有灭族之祸。 最近的二三百年间黄氏等三族倒也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将这神秘玉露稀释之后,混合种种药草炼化成丸,冒称“养气溶血丹”售出。养气溶血丹是修真界中真气境修士常用的一种增进修为的丹药,品级只在最低等的九品,不是什么稀奇物事。 三族所炼的这假养气溶血丹,效果固然远远不及直接服用玉露,但比之于正牌的养气溶血丹反而要强出三四分了。 借助这等掩人耳目的手法,三族终于将这神秘玉露的剩余价值发挥一二。所幸这等真气境修士服用的丹药,药效强上一星半点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的主意,更不会有炼丹师一流的人物研究破解。否则黄氏三族的这点小伎俩也早就穿帮了。 借助着这一层积累,黄氏三族也渐渐有了一些家底,族门弟子熬炼神兵、丹武双修所需的种种外物,也承担得起。但是和九窍石和玉露所产生的完整价值相比,这些也只是九牛一毛。如何更大的发掘这玉露的价值,黄氏等三族一直未曾放弃努力。 莲台宗“求多宝令”一出,石氏、宋氏都有些意动。 黄氏等三族之所以手握重宝而不敢轻举妄动,无非是畏惧怀璧其罪。到时候非但不能以此进身,反而还要遭受无妄之灾。但如果以莲台宗三等宗门的信誉公开访求宝物,等若是有了一个有信誉保障的交易渠道,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三等宗门之中,元婴真人是镇派根基,金丹修士是门派中坚,灵形修士是血肉肌里,真气修士只是最底层。对于三等宗门而言,这九窍石虽然珍贵,但料想不至于为了这件宝物,反手和黄氏等三族为难。 宋氏、石氏的当家人物登时有些意动。按照他们估算,九窍石每半个月所产的玉露,便够的上一名真气境弟子服用。等若每一百年时间,足以使两千四百名真气境弟子收获修行速度加倍的便利。就算是三等宗门的规模眼界,也决然不可小视了这份收益。 三四百年下来,九窍石产生的神秘玉露已经积蓄了七坛之多,这个存量以后还将继续增长,但若积在手里,便和七坛清水无异。揭了“求多宝令”榜文,将九窍石献上,足以求取一本上乘功法,和至少一瓶三十六粒“铸灵丹”。黄、石、宋三家每家均可分得十二粒,足以就此制造出三家相当于五品宗门的修道世家。 而黄氏族主黄木仁却不这么看。自从幻符门最后一粒铸灵丹用尽,黄、石、宋三家散派立家这五百年来,三族并未产生过灵形修士。那么又何以能够断定,使得真气境修士修行速度倍增,就是这九窍石玉露的全部价值呢?是否这九窍石有可能对于灵形修士、金丹修士会有着更为神妙的作用,而三族只是囿于自身修为和眼界而无法发现呢? 黄木仁以为,铸灵丹虽然难得,但也算不上高不可攀的机缘。三族既有一套源自幻符门的功法传承,又有了假冒的“养气溶血丹”积聚财富外物,几乎足以保证真气九重的稳定传袭,坐稳一个修仙小世家的位置。假以时日,等三族得了晋升灵形的机缘,到时候修为上了一个台阶,指不定可以发现这九窍石更多的奥秘。 道理很明显,如果九窍石的功效止于真气境修士,那么将此物献给莲台宗倒也无不可;但如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机缘在其中,那么三等宗门的信誉,也就未必值得倚仗了。 归无咎听到此处,暗道这黄氏家主倒也有几分见识。便道:“偶得一灵物灵草,有些增进修为的神效倒也是不鲜见。这九窍石产出玉露,源源不绝,倒有几分奇处。” 黄木荣听归无咎出言赞同,精神一振,连忙道:“我等三族数百年来搜罗种种道册,连山野之闻、诡怪之谈也无一遗漏。对于天地间七百二十种奇石、三百六十大奇露也一一勘闻比对,始终没有探明这九窍奇石的底细。自然更以为此物非同凡响。” 他脸色一黯,又道:“我们三家各执一词,连续商议了数月也没有结果。就在我等以为此时即将不了了之的当口,宋、石两家竟然暗中勾结,置数百年的三家盟誓于不顾,约定献了奇石平分铸灵丹,联手夜袭我黄氏。黄氏之人死伤十分之八,大哥殿后战殁,剩余之人侥幸逃入如意门中。事情的前因后果,黄某已经和盘托出了。” 第六章 立约许诺终脱困 黄正图恨恨道:“宋常风、石天祥两个老东西何尝不明白太公所言才是正理。只是这两个老家伙寿数将终,对他们来说,赶紧得到铸灵丹比什么都重要。哪里管的上什么族门传承兴衰。” 归无咎思考了片刻,从容一笑:“出谷之后,助你们剿灭宋氏、石氏,也容易得很。” 黄正德、黄正图、黄正平三人又惊又喜又疑,同声道:“当真?”尤其是黄正德,他本就暗含着期冀归无咎出手相助的意思。然而他还在小心试探阶段,归无咎却主动揽了此事,反令他摸不着虚实。 黄木荣一拱手,缓声道:“上修如果真的能助我黄氏复仇。那就是黄氏一族的再造恩人。黄氏必将为上修立下香火牌位,供奉不断。黄氏所余的任何财物,上修只要看得上眼的尽管取去,我等绝无二话。只是那九窍奇石当初却被宋氏夺了去。如果此物还在宋、石二家之手,二家覆灭之后,自然进献给上修。我黄氏只求在春浮山中有一安身之地即可。” 黄木荣咳了一声,小声道:“若是宋石二家已经将这九窍石献给莲台宗,那可就有些棘手了。即便我黄氏是此物原先的主人,想必莲台宗也并不会交还此物。” 归无咎淡然一笑,这黄木荣是个老江湖不假,只是有时候双方不在一个层次,过于聪明了,反而容易生出误会。 只不过在对方的立场上,算是为黄氏存亡筹谋,本也无可厚非。于是摆手道:“那九窍石我要取便顺手取了,不会让你们黄氏出头。此物也并不值得我多管闲事。不过要我出手,确实有一个条件。” 黄木荣连忙道:“上修请直言无妨。” 归无咎一指黄正平夫妻二人,淡然道:“他们夫妻二人,就此离开黄氏,在我身边听用。” 归无咎这个要求,大大出乎黄氏诸人意料之外。 黄木荣心下踌躇,若说归无咎垂涎韩氏美貌,那又何必捎上黄正平呢?何况韩氏虽然有几分姿色,但也称不上什么沉鱼落雁之容。眼前这青年至少是灵形以上的修为,何至于青睐一个并无灵根的凡民女子? 黄正平脸色一白,只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黄木荣。毕竟他是黄家眼下当家作主之人。 黄正德走上前两步,小声对着黄木荣道:“正平夫妻都是毫无灵根资质之人,族门传承也指望不到他们头上。以他们二人换取这位上修出手相助,二太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见黄木荣沉吟不语:黄正德又撺掇道:“这位前辈看起来急公好义,正平夫妻跟着他,指不定是遇到了什么更大的机缘,是福而非祸。指不定以后黄氏还有仰赖正平夫妻的地方。” 黄木荣此时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恕老朽冒昧。上修要带走正平夫妻,是否和他们无意中闯入如意门有关?” 归无咎微微一笑,似是赞许黄木荣的眼力,但并不回答。断然道:“你放心,我保他们一世平安。” 黄木荣似乎拿定了主意。转头看向黄正平夫妻,正在斟酌相劝的言语。 黄正平此时惴惴不安,看了一眼归无咎,又转头盯着黄木荣脸庞,一副犹疑寡决的模样。韩氏女却突然开口相劝道:“夫君。妾身以为,如果这位上修能够帮助黄氏出谷报仇,重新立下基业。那我们夫妻二人为上修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黄正平从无什么大主见,凡事都是妻子做主,终于缓缓点头。 于是计较妥当,黄木荣传下号令。不多时竹屋中走出数十个人来,多半是一些老弱妇孺,也有黄正平这样并无灵根的年轻男子。和原本站立在空地的二十余人一起,分成三排站定。大致了解事情缘由后,这些人无不窃窃私语,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归无咎。 又过了半刻钟功夫,包括黄正德、黄正图在内的十多个人,人人携带一个包裹,在两排竹屋中一一检视,显然是搜罗将要带走的外物。 万事俱备。归无咎声音平淡:“不要反抗,也不要惊慌。”说罢大手一卷,元光从周身涌出,将这数十个人裹挟在一起。黄家之人顿时只觉得双足腾空,眼前一片金光,无法视物。那些胆小的妇孺之辈不由得大声尖叫。而黄木荣、黄正德等修行之士,却无不惊骇于归无咎神通莫测,转念之下更对他信心大增。 归无咎携带着这数十人一头闯入如意门中,依据越衡宗传下的阵道变化前进。虽然眼前光影交织,幻化成数十道真伪难辨的道路,但归无咎心下了然,依据正反阵理,天罡数、地煞数、周天数的迷阵中毫不犹豫地见缝插针,随手破解。 黄木荣等人正一阵昏沉,突然外力陡消,双脚竟然落在实处。耳边传来归无咎的声音:“到了。”身具修为之人一阵摇晃,连忙站定。而妇孺和黄正平等无灵根资质的凡人,无不东倒西歪跌坐在地上。 众人揉了揉眼睛,只见天空澄碧,一行青鸟排成一字形自东向西飞去,时不时传来几声清亮鸣叫。彤彤红日斜挂在偏西的位置,看来正是申时上下。转过头去,一片茂密清润的竹林连成一片,拥堵着一处狭隘谷口。数十里内外,远近群山显现分明。 黄氏之人看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场合,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终于离开了困了一年的山谷,纷纷大声欢呼。有几个和韩氏女年齿相近的女子,更是相拥垂泪,啜泣不止。 黄木荣等十余个修道人却训练有素,很快从脱困的喜悦中回复过来,警惕地巡视着山谷四周。过了片刻,看清楚四周空荡荡的并无一个人影,显然宋氏、石氏并未留人看守此处。这才放下心来。 黄木荣指着这山谷连绵向西的一条山脉,对归无咎道:“上修请看,这便是我三家扎根近五百年的春浮山了。”语气更显恭敬。 归无咎点头道:“事不宜迟,走吧。” 黄木荣缓缓点头,身后十余个年轻人想到马上就要和宋氏、石氏的仇敌相遇,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第七章 重归旧地影无踪 黄木荣当即便要整肃队伍,徒步返家。 归无咎望了一眼,这春浮山山脉颇有些气象,一路绵延直到如意门谷口。但有些行游经验的凡人都明白,平川望山,似近实远。从立足之处,到真正近山还有十余里路程。方才在谷内,归无咎肆无忌惮的以元光裹挟众人冲出阵门。但是现在青天白日之下,倒是不便如此。略一思忖,在纳物戒中取出一物。 这是个二寸长短酱褐色木雕,雕工似乎很是粗糙,只能依稀辨别所雕之物大约是个飞禽模样。禽背正中,又空出一块寸许长短的凹槽,不知有何玄机。 归无咎口中念念有词,黄光一闪,这飞禽木雕陡然涨大了数万倍不止。一只一百余丈长短的木鸟突然出现在地面上。黄氏族人无不大为惊骇。 归无咎道:“请。” 黄木荣震惊之余,倒也勉强能够识别出这是一件上等的飞舟法器。他三十年之前曾经偶然中见过莲台宗的巡守飞舟“擎海五窍舟”,此舟长八十余丈,宽四十余丈,气象宏伟之极,正是莲台宗在这方圆数百万里震慑治下的一大倚仗。三十年过去,黄木荣对擎海五窍舟中的每一处花纹图案、楼台形制依旧历历在目。 然而那擎海五窍舟和归无咎取出的这飞鸟法舟相比,可就大为逊色了,仅以大小而论,眼前就木鸟状的飞舟就比莲台宗擎海五窍舟大了将近三倍。 黄木荣指挥黄氏众族人陆续登上这飞鸟形的法器。法器背部长宽各百丈的空间被隔成五圈三层,犹如内置的一座大宅邸。最外面一圈的底层共是二十八室,每一室内座榻整齐,一尘不染,连清水火炉也无不具备。 黄氏百余人进入此舟之后,有些畏手畏脚。二三人、三四人一室,将这外围二十八室几乎占满。至于内圈和二三层的房间,众人深恐是归无咎的居所,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这飞鸟状的法器名为“青翼宝舟”,只是归无咎从玄墀阁中顺手购得几件飞遁法器之一。无论防御坚固、遁速之快、节约法力,远不及如“玄蛟分水舟”“五灵云光舟”“天罗海舟”等另外几件法器,价值也只有后数者的十分之一。归无咎今日也是第一次使用。它唯一的优点就是体积宽大却兼顾隐匿之效,很多场合免去了骇人耳目的麻烦。 众人登舟之后,一阵大风卷起。这青翼宝舟迎风飘荡,随即隐去身形,朝着春浮山驶去。 黄木荣站立在飞舟之上,脸色放松。此前他虽然知晓归无咎手段高出他甚多,但到底到了何等程度,他心中也没有一个定数。三品宗门的莲台宗可是有元婴修士的,如果归无咎因觊觎九窍石最终和莲台宗起了冲突,黄氏难免池鱼之殃。 现在黄木荣见到归无咎取出这飞鸟法器的时候,心中大石稍稍落地。要知晓擎海五窍舟可是莲台宗威服四方的门面。归无咎轻易在此压了一头去,那想必他的根底,最少是二等宗门吧? 二等宗门,门中有元婴三重境的大修士坐镇。想到自己无意间居然能够结交道这等庞然大物中的人物,黄木荣不禁心头澎湃,不能自制。 十余里路程不过转瞬即至。黄木荣之下,黄正德、黄正图等十余个修道之士均未进入室内歇息,而是全神贯注的侍立在黄木荣之后。 黄氏的精锐人物包括族长黄木仁在内早已全军覆没,现在还在世的除了真气七重的黄木荣之外,便只有黄正德等十余名真气一二重境的弟子。要凭他们与石、宋氏交锋,无异于痴人说梦,归无咎才是他们真正的倚仗。 但是他们表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副鞍前马后、奋力争先的模样,以免平白招致归无咎恶感。 不曾想青翼宝舟飞行到春浮山上空黄氏故地,此处竟然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原先黄氏所居住的摩云峰,峰顶仅能见到一片瓦砾。依稀能够分辨这是一处规模不小的建筑遗址,四围残枝败叶仅余二三,后山草木荟萃之地也变成一片焦土。黄木荣等人心中默然,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虽然从表面上看,宋、石二家将黄氏斩尽杀绝,黄氏所居的宅室地产也就转头成为宋、石二家的财产,没有如此毁坏的道理。但是但凡修真之家的居所,都暗藏不为人知的机关陷阱。历来修士夺取了不属于自己的洞府道场,无不穷搜尽罗,掘地三尺,深恐一不留神之下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调转方向环绕春浮山转了一圈,石氏所居的叶帘峰、宋氏所居的明台峰,虽然建筑完好无损,但同样不见半个人影。这可令黄氏族人面面相觑,莫测高深。 黄正图突然伸手一指,开口道:“上修,二太公,那里似乎有个人。” 归无咎等人定睛瞧去,北侧山道的正中央,有一待客凉亭。凉亭正中隐隐约约有一道身影,斜躺在凉亭中的座栏之上,似乎正在小憩。 归无咎将青翼宝舟调转方向行驶过去,悬停在离地十尺的高度。至于这些琐碎活计具体该怎么做,他听任黄氏族人自便,绝不会越俎代庖。 黄木荣甚是果断,转身吩咐道:“正宏,正纯。” 他身后一列人中出来两个青年,一声应答,纵身扑如凉亭之内,将那正在酣睡之人捉了上来。这人肉体凡胎,青衣灰帽,一身仆从打扮,却并非宋、石二家服饰。他被提溜上来时兀自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何事。醒转之后发觉身处好大一处浮舟之上,更是大为惊骇,疑在梦中。 喝问半刻,此人终于镇定过来,面上畏惧之色渐去,回话也很是流利:“小的是中浮山袁氏的管事卢正。神符门宋门主新立山门,嫌弃这春浮山规模狭隘,将之转让给了我们袁家。现在这春浮山三峰,正是我袁家的产业。距离正式交割还有一个月的功夫,小人受袁家主指派,抢先过来看守山门。众位前辈还有什么要问的?” 卢正偷撇了归无咎等人一眼,又道:“说起来这宋宗主好大气魄,一立山门就看上了七巧殿的千回峰道场和五品宗门资格。说起来“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合二为一的盛况,可是不多见呢。” ps 更新情况稍后发个单章在作品介绍。 第八章 用心持重先虑败 黄正德喝道:“这春浮山五百余年来是黄氏、宋氏、石氏三家修炼世家的根基之地,你却说什么被神符门宋门主转让给中浮山袁氏,简直是一派胡言。” 卢正连忙解释道:“宋门主正是原先三族中的宋氏族主宋常风。几位前辈还不知道吧?宋常风族主大半年前冲关成功,如今已经是一位灵形境的高人了。据宋宗主自己宣扬道,他的功法原本传之于一家名为幻符门的古派。只是这一派传承已绝,是以宋宗主另立了神符门一派。至于原先和宋氏同气连枝的黄氏一族,听说和宋氏起了龃龉,举族迁往远方,如今不知所踪。” 黄木荣及黄正德等黄氏弟子听说宋常风已经成就灵形境界,无不面色一变。心道这老东西果然自莲台宗处得到了“铸灵丹”。但是回想起归无咎的气度手笔,众人胆气复壮,转念间又将这份担忧抛到九霄云外。 黄木荣缓缓道:“什么不知所踪。你可听仔细了:宋氏、石氏的叶帘峰、明台峰你们尽可以接管了去。但摩云峰可是我黄氏产业,宋氏可无权做主。说起来黄氏和中浮山袁氏做了二三百年邻居,原本也是有几分走动的。你可回去向你们宋三爷分说明白了。” 卢正闻言一愕,盯着黄木荣一阵端详,突然开口道:“黄二太爷?” 黄木荣惊讶道:“你认得我?” 卢正连忙一揖,回话道:“十二年前,黄二太爷八十大寿时,袁氏进献贺礼,抬着那“寿海连绵”玛瑙座雕入门的六个童子,第一排左手边的就是小人。” 他言语中虽然忙着套近乎,但心头却是忐忑。按照宋氏公开的说法,黄氏乃是举族迁徙远方了。但是近来方圆数千里内流言四起,都说石氏和黄氏生出一场火并。黄氏上上下下已经被灭门了。眼前黄木荣出现在他面前,足见传闻不实,卢管事忍不住想入非非起来。 黄木荣略带意外的盯着卢正半刻,似乎努力将眼前之人和十余年前的面孔对上。终于点点头,正色道:“既是故交,老夫也不便恶言相向。只不过情份终究越不过道理去,宋氏手中既无我黄氏的交托文书,那么自然无权将我黄氏的地产转让与别人。想必袁氏上下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见卢正面露难色,勉强应下,黄木荣又道:“你只如实与你家家主回话便是。另外,宋常风既然将这春浮山转手出售,他现在的落脚之处却在哪里?” 卢正小心翼翼的道:“小的也不知道宋宗主眼下在何处。只是听说宋宗主以灵形修士的身份开立山门,其志不小。三个月前,向五品宗门七巧殿发起了“升降品会”的约战,意欲夺取七巧殿五品宗门的名位。决战之地就在三日后,七巧殿的道场千回峰。黄前辈如果要寻宋宗主,三日之后在千回峰,必定是能见到面的。” 千回峰距离此处七万余里,三日行程绰绰有余。 又东拉西扯的问了几句这一年来的其他信息,见这卢正所知实在有限,黄木荣便着他回去传信。 黄木荣告罪一声,请归无咎将青翼宝舟驶向摩云峰西侧山崖下。这里光秃秃的一片石峰嶙峋,甚是荒芜,距离山顶毁坏的建筑废墟有四五里的距离。黄木荣一跃落在山崖下方,在这削削回转、峰石撩人的险径中攀登了百余丈,终于寻到山崖中一块圆壁特起的赤色石块,轻轻转动。 立刻山壁上原本毫无异状的石壁中出现一道裂纹,然后快速打开,变成一道宽约丈许、高六七尺的石门。 黄木荣回到飞舟中,叹道:“黄氏花费百年之功开掘的这地道**,实在是大有弊病。先人只考虑到这洞府的隐秘安全,将这入口安排在如此难以攀爬之处。并未考虑到一旦遇险,族中之人无法快速的转移藏匿。那日发生变故,举族只能向西奔逃,却无法接近这入口。” 似乎是在整理一思绪,黄木荣对着归无咎道:“三日后千回峰上,黄氏的一切就拜托上修了。老朽及门下正德、正图等十余人,能够为上修分担一二之处,一定赴汤蹈火,不敢推辞。只是飞舟中剩余的近百名黄氏族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民,碍手碍脚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老朽之意,不如让他们先藏匿在这洞府中等候消息。” 归无咎看了黄木荣一眼,突然笑道:“若要预备万一,留下血脉,这些身无灵根的凡人又顶什么用呢?你挑三四个人随我前去就足够了。其余十来个身具灵根的黄家年轻人,便和你族中凡民一起,先留在此处吧。” 黄木荣见归无咎轻易看穿自己心思,不由老脸一红,微露尴尬。这才省悟自己的举动其实可以解读为对归无咎实力的不信任,实在有些唐突了。听说修真界中的许多上修,脾气古怪,指不定因此反脸成仇。万幸此人果然气度甚佳,虽然洞察己意,但并不以为忤。 黄木荣老成持重,阅历已久,也是有自己考量的。 七巧殿成就五品宗门也已经有六百余载历史,比黄、石、宋三族入驻春浮山还要早上百年时间,是这方圆数万里内仅有的四家五等宗门之一。这一代宗主蓝叶道人成就灵形境也已年逾五十载。 在黄木荣心中,宋氏族主宋常风虽然行事霸道,但也不失老辣。他成就灵形境界不过一年时间,居然要将七巧殿挑了。这只能说明,宋常风这老家伙有着绝对的倚仗。 另外,如果只是要获得五品宗门的地位,宋常风根本不必如此行事。 容州之地,当一个宗门认为自身实力足以提升品阶,可以向一家高级的宗门提出挑战,由势力范围内更高一级的宗门中的长老进行仲裁,这就是所谓的“升降品会”。 可是这“升降品会”通常是争夺四等以上品级的盛会。二千多年前,莲台宗便是作为四等宗门击败了原先一家名为“明昌盟”的三等宗门而升等,成为半岛西南之地的统御者。 五等宗门却不必如此。 五等宗门头面人物毕竟只是灵形修士,所争夺的外物可就少了许多,等第之间的利益区分不若四品之前那样明显。许多不入品级的宗门,宗主明明达到了灵形修为,却并不热衷于一个五品宗门的虚名。 反过来说,如果一家门派的当家人物晋升灵形境界,有几分上进之心,只需向就近的四等宗门缴纳报备,自然就可填补了空缺员额,不需太大代价就能得了一个“五品宗门”的地位。因此除非本有宿怨,挑战五等宗门的“升降品会”等若无事生非,绝少能够见到。 黄木荣虽然对归无咎极有信心,但眼见宋常风如此嚣张行事,深恐其底牌了得,心中不能不有几分顾虑。于是打算将多数尚无修为的黄氏族人藏身于洞府中,万一事有不谐,也能留下一份火种。 第九章 问对荒海明情变 归无咎看了一眼这陡峭山崖,如果黄氏族人从青翼宝舟落下,再攀爬进山洞中,果然极为不便。这黄氏的地穴暗道设计失当,是显而易见的。当即一念口诀,宝舟舷梯一侧探出一条云气裹成的长长云梯,延伸到洞府入口。 黄木荣当机立断道:“正德,正图,正宏,正纯。你们四人和老朽一道,随着上修前往千回峰一行。其余人全部进入地府之中安住。” 黄木荣目光在身后十余个真气一重境的年轻人中扫视一眼,稍作计较,唤出一个面貌老实敦厚的,将一枚铜色令符交托在他手上,吩咐道:“正虎,密道机关的秘钥就交由你保管。”略一思索又道:“切记,照顾好正平夫妻。” 黄木荣转头对归无咎道:“正平夫妻身无修为,先安顿在黄氏洞府中。上修以为如何?” 归无咎见黄木荣处事还算缜密,自无不可。此时见黄正平正夫妻迈上云梯,掌中黄芒一闪。将一只青色瓷瓶朝黄正平抛了过去。 黄正平呆了一呆,连忙伸手接住。 归无咎淡淡道:“不是给你的。让你夫人每日服用一粒。” 黄正平扭扭捏捏,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提问:“上修恕罪。敢问上修所赐灵丹是何种丹药?” 归无咎也没有卖关子,回答很是简洁:“安胎。” 黄正平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之色。韩氏女双颊红中泛白,轻掩檀口,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疑惑。黄木荣也很是意外,以他真气七重的修为,妇人有孕在身,竟然未能发现。至于黄木荣之下的十多个人,个个神情古怪。 黄正平手足无措中透露着几分惊喜,转头对妻子道:“是真的么?你怎么不告诉我?” 韩氏女小声道:“妾身身子有些异样,心中也曾怀疑。但问过几位姑姑婶婶,似乎和有了身孕又有些不同。是以一直不敢肯定。” 归无咎道:“这些事,你们在洞府中有的是时间慢慢交流。”催促众人进了洞府之后,随手收摄了青翼宝舟。 黄木荣等五人刚觉脚下一空,似乎往山崖中跌落。正要打点精神寻一处落脚点站立,清光一道晃漾明灭,又重新稳稳站住,脚踏实地。这一恍惚间,倒受了一个小小惊吓。 放眼四顾,原先那二百余丈的青翼宝舟已然不见踪影,脚下所立之处变成一座高低三重、圆形飞楼的阁道内,直径不过十余丈。 这飞楼论规模不超过青翼宝舟的十分之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论精巧细致却远在青翼宝舟之上。楼阁之内,三重瑶阶环拱一座玉榻,面前透明案几两侧摆放着两株二尺多高的紫色珊瑚。座榻后华盖中悬,屏风倚立,三层曲廊旁通两侧,一连摆出十多个锦团座椅。 归无咎在主位榻上坐定,轻轻一挥手,空中悬吊的八顶铜灯迎风转动,忽然放出光明,将这飞楼内映照出一片祥光莹彻。 归无咎问道:“这千回峰是何方位?” 黄木荣连忙道:“此处正西方七万余里。” 归无咎一点头,手指在案中阵纹轻轻一碰,操控着这飞楼的行驶方向,对黄木荣等人笑道:“左右还有二三日功夫。诸位请坐下歇息,也好养精蓄锐。”黄木荣略一逊谢,就随意坐在一个座椅上。黄正德、黄正图等人却有些拘谨,站在一旁不敢坐下。只是时不时地用双目扫视着这飞楼内的种图案形制,眼神中充满羡艳敬畏。 归无咎也不勉强他们,服用数枚丹药之后独自入定调息。这件“山水重楼”的飞遁法器,论飞行速度之快,可要比青翼宝舟胜过太多了。 就在黄木荣等人神思不属之时,归无咎突然问道:“黄老先生对荒海知道多少?路径如何走法?” 黄木荣瞳孔一缩,小心翼翼的道:“上修是自外州而来,租用荒海宝矿的金丹境高人?若是这样,那就当在二十余万里外的千寻渡乘坐大上宗的大宝舟。” 说到大上宗三字,黄木荣气息微颤,诚惶诚恐。 归无咎诧异道:“租用?大上宗?大宝舟?黄老先生知道些什么,不妨细细讲来。” 黄木荣连道不敢,解释道:“小老儿不过真气七重修为,春浮山黄氏至多也就和几家五等势力攀上一点交情。对于灵形之上的上修和四等宗门以上的势力,本是所知甚少的。但近千年来有一件盛事流布极广,虽然是金丹上修之间的事务,但往往连初涉道途的真气一二重境修士都能得闻一二。” 紧接着黄木荣便为归无咎分说此事。虽然由于见识所限,黄木荣所说不无错漏荒谬之处,但归无咎推敲整合之下,倒也大致能够明白原委。 荒海中有五行杂玉并不是秘密,此物对于旁门允备的高门大派暂时价值有限,但对于金丹散修未尝没有诱惑力。只是荒海中别有奥妙,等闲之人无从穿渡。千余年之前,位列两家一等宗门之一的余玄宗,却突然开放了本门穿渡荒海的宝舟“迁星浮海破浪锥”。其将荒海各岛分割出租于有心炼化杂玉的金丹修士,收取两成利息。 归无咎心中盘算。越衡宗能够看中五行杂玉的潜力,那么容州荒海界内势力较大的宗门自然也能够看明白。只是以他们的底蕴,注定只是痴心妄想。 荒海中有玄妙之处能够阻止常人穿渡,归无咎早已知晓,并准备了应对之法。按照归无咎预料,势力较大的宗门有能力穿越荒海也属常理之内,此辈必然也派遣了修士甚至阵法师、炼器师一流的人物进入荒海,研究五行杂玉的奥妙。 但是荒海如此广大,归无咎本拟只要避过其等耳目,独自寻一僻静孤岛修炼即可。不料这家名为余玄宗的宗门,控制荒海的深入程度大大超出预期。 这样看来,此行的策略倒要重新调整了。 思虑已定,归无咎默运玄功,竟在飞楼内开始修炼。楼阁之内灵气缭绕,每隔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几道长长白气从归无咎口鼻之中吐出。 这一下连黄木荣也局促不安起来。他们自然看得出归无咎气息流转,显然是在修炼。可是在他们的认识里,打坐行功应当是静室之中,深恐不秘。像归无咎这样当着外人面前坦然炼功的,他们却是头一次见到,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归无咎自己浑不在意,黄木荣等人却自觉不便观看。几人眼神交流之后,黄木荣带着黄正德等四人悄悄走出楼阁内室,在连结内外的走廊边缘站定。只是这山水重楼在高速的飞遁中,冷风扑面,凉意彻骨。无奈之下黄木荣等五人均取出一顶青罗伞,抵住扑面袭来的厉风。 好在五人均是修道之士,两天两夜的功夫转瞬即过。 第三日辰时三刻,新日在天。映入眼帘的一卷山峰横亘南北,奇峰错列、众壑纵横,透出蜿蜒山道犹如丝线。黄正图连忙道:“二叔公,到了。” 黄木荣一阵犹豫,归无咎这几日一直在打坐修持。修道人行功过程中被外人干扰,可是大忌。可是如果不去唤他,这飞楼可就迎着这千回峰飞过了头。 突然传来一阵朗朗之声:“天光回映,灵气镇伏。这千回峰也算是一处福地。五等宗门能够占据此处,算是有不小的运道。那宋常风由此发动“争山门会”,也不全是无的放矢。”正是归无咎从飞楼内室走了出来。 黄木荣等人面色一松,连忙上附和几声。 归无咎估算飞楼速度和两地行程,每次用功几个时辰,无不了然于心,当然不会犯飞过云头的低级错误。 第十章 争台之外涌潜流 七巧殿的宗门道场名为“宿星道场”,本是一处环山抱水、重峰环合的胜地。此刻却搭起一座十余丈高、千丈方圆的高台。高台东西两侧,各搭建一列棚户,均以青竹编列而成,简约而不简陋,别有幽雅仙趣。 两座凉棚以彩帘遮挡,难以见其虚实。正中处都树立起一道旗杆,一座书“神符”二字,一座书“七巧”二字。 除了两座凉棚之外,周围尚有大大小小的飞舟、楼阁七八座浮游在不远处。只是其规模气象,比归无咎所居的“山水重楼”逊色甚多。归无咎一摆手,操控这飞楼靠了过去,混杂在七八座飞舟当中。 黄木荣向外张望一眼,那右首边蟹形的宽大飞舟,乃是五品宗门铜剑门的法器;左手边那宛如白鹞的高舟,同样是五品宗门赤火门的飞舟。 至于不远处一座明晃晃的元宝船模样的法器,论外貌华美是最接近“山水重楼”的,但是大小只有“山水重楼”的一半。此物正是陇岳山陆家的“水摇船”。陇岳山陆家可是有着五六位灵形修士的实力,实力比之于一般的五品宗门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正德、黄正图却朝远处伸手指点。他们见识远不如黄木荣,只识得一座扁形飞舟,正是春浮山黄氏的近邻、中浮山袁氏的飞舟法宝。紧靠着此舟的五六件法器,都是如袁氏一般,家中有代代有真气八九重境坐镇的小世家、小门派。 原先的黄氏、石氏、宋氏,每一家都是这等实力。但是由于三家联系紧密的缘故和假“养气溶血丹”的名声,三家同气连枝,倒更接近一家五等宗门的声望。 黄木荣一阵犹豫,那朱笔大书着“神符”二字的竹棚内,显然便是宋、石二家的人物。仇敌就在眼前,但他们未敢擅动,此行一切听归无咎吩咐。 归无咎笑道:“不急在一时三刻。让他们比试了再说,看看有什么玄虚。” 黄木荣沉吟半晌,缓缓点头。 这方圆十余二十万里内的诸家五等宗门,乃至实力较强的世家,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譬如山水重楼中黄木荣等人,便对四周的各色飞舟根底门清。然而此时这些飞舟中的人物,却对“山水重楼”这不速之客莫测高深。 那元宝形的飞舟“水摇船”中,端坐七位修士。 主位上是一位青衫长髯的中年修士,头挽折角巾,手持竹扇,气度徐苏,一看便知是一位极为稳重的当家人物。正是陇岳山陆家五爷陆元朗。 陆元朗托起案前荷叶盘上的浅口杯,轻啜一口香茗,环顾左右道:“这座飞楼是何根底我却无甚头绪。是否要探一探来人虚实。众位有何高见?” 陆元朗左侧下首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此人灵形一重境修为,皱眉沉思的模样更显得面上沟壑纵横。他稍一思索,开口道:“这角楼飞舟的行制气派,不像是五等宗门的手笔。如果不是咱们陆家对钟华门知根知底,不免要以为这是钟华门仲裁长老的飞舟法驾。这人来头不小,我等应当上前拜会,以窥探其虚实。”他名为陆元典,相貌虽老,却是陆元朗的胞弟。 左侧下首是个黄袍中年人,同为灵形一重境。开口道:“六叔之言固然有理。只是若果真是四等宗门,到钟华门统辖地界窥看虚实,目的何在?以陆氏和钟华门的关联,显然于我是敌非友。贸然相探,未免有些草率。” 陆元朗目光看向右侧最末一人,似是征询他的意见。 这人是个面貌清秀的青年,看似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绸布长衫,手执折扇。他朝着在座的诸位一拱手,口齿清晰:“族孙以为,这不速之客不必理会。无论他有何等目的,在钟华门的地盘上,也不过一看客而已,难不成还将赤膊上阵不成?当务之急,还是窥察清楚这神符门到底是什么跟脚,是否是莲台宗埋下的棋子。夺了五等宗门之位后,是否会对钟华派的四等宗门地位产生威胁。如果是莲台宗察觉了钟华门与那头的关系,想要扶植一家门派名正言顺的颠覆钟华,那我们陆氏可就到了作出抉择的时刻。眼下静观其变即可。” 他不过真气四重境修为,但在这桌上却一副侃侃而谈,毫不怯场的模样。偏偏在场之人均凝神倾听,似乎对他的意见非常重视。 陆元朗凝神思索一会,断然道:“一动不如一静。” 此时自远处突然飘来一座莲花形的六角飞舟,外貌端丽,光晕浅浮,很有几分气象。这飞舟速度愈来愈慢,缓缓落在千丈高台上。 一丝若有若无的元光晃动,高台正中,出现一位头扎九梁巾、身着绿色蟒袍的老者。归无咎在山水重楼中看的分明,此人周身上下元光通透没有一丝缝隙,修为已经臻至灵形二重镜的极致。只差一个机缘,便能踏入三重境。 黄木荣犹疑道:“按照规矩,五等宗门之间的升降品会,裁正之人应当是所在地界四品宗门的长老。这方圆十余万里都归四等宗门钟华派管辖。故而眼前这人想必是钟华派的某一位长老。只是此等人物,小老儿以往无缘得见,并不知道其姓甚名谁。”归无咎闻言点了点头,也不以为意。 站立场地正中的,正是钟华派的执事长老李化元。此老在钟华派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李化元眼下不足二百五十岁,就已经触及到了灵形三重的门槛,其实有不小概率冲击金丹境界。须知四等宗门,须金丹修士坐镇,只要有半刻断层,立马就要被取代了位置。从这个角度上说,李化元是钟华派薪火相传的中坚人物之一。 只是此时李化元忽然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窥探自己功行。凝神体会了半晌,又疑心是自己的幻觉。他心道是否练功过勤,产生了幻念。深吸一口气持正本心,李化元开口大声道:“是时候了。二家都请现身吧。” 东侧“七巧”旗下凉棚中帘幕忽然打开,三名修士并肩而出。 归无咎心中一动,好戏终于开场了。 第十一章 金蛟刺 土灵符 三人均是穿戴一般形制的冲虚巾、杏黄袍,十方履。中间那人看似三四十岁年纪,身量宽大,器宇轩昂;左侧那人比当中之人低了半个头去,是个红面老者。右侧那人身形干瘦,看似年纪不大,一缕山羊须,双眼之中精光闪动。三人同为灵形一重修为,只是当中这人明显比身旁二人功力更深一筹,几乎不日即能迈入灵形二重镜。 三人来到场中,同时向李化元拱手一礼,寒暄了几句。 左侧那红面老者,是七巧殿长老青叶道人;右侧山羊须的那人,道号红叶道人;当中这位,正是七巧殿这一代掌门蓝叶道人。 西侧“神符”旗下凉棚亦同时张开门户,一前一后走出两人。当先这人是个须发皆银的老者,身着墨色云纹袍,足下一双狐皮金靴,左右顾盼,双眸中精光逼人。跟随在后之人似乎是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相貌普通,身量矮小。他衣着并不正式,似是刻意身着一袭旧袍,衬托出一副貌不惊人的姿态。 归无咎双眉一挑。 他看得分明,这二人均是灵形一重境界,且周身气息虚浮,明显是借助丹药之力提升上来,和东侧七巧殿的那三人实力相差甚远。也不知他们有何等倚仗,就敢向七巧殿发起“升降品会”之争。 西侧这二人一出现,黄木荣瞳孔倏地一缩。黄正宏、黄正纯都是面色发红,握紧了拳头。黄正图瞪大双眼,双手微微颤抖。他的父母和三位亲兄长,均是死在宋、石二家手上。黄正德却双目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木荣生怕他们四人鲁莽行事,沉声吩咐道:“一切都要听上修安排。”四人默默应下。只是双目牢牢锁定在二人身上,不曾须臾离开。 黄木荣向归无咎解释道:“前面身材高大的那人是宋氏族主宋常风,身后身量矮小的那个是石氏族主石天祥。” 宋常风和石天祥二人走到高台正中,一副笑脸,对着李化元问候几句。只是李化元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随声应下,便没有下文了。全无方才蓝叶道人三人和他打交道时的热络模样。 蓝叶道人望了宋常风、石天祥二人一眼,拱手道:“升降品会从来都是三局两胜的规矩。我方七巧殿便有我师兄弟三人下场,不知贵门由哪三位下场?” 宋常风笑道:“老夫忝任神符门掌门,石兄为我门中护法。就由老夫先下场,石兄压阵。” 红叶道人面色冷淡下来,不悦道:“贵门二位朋友是笃定均能各胜一局,是以无需第三人下场比试了?” 宋常风摇头认真道:“那也不尽然。” 红叶道人一愣,不知宋常风所言何意。 宋常风哈哈大笑,声音桀骜:“老夫说过,石兄只是压阵。如果老夫二战二捷,自然就不需要石兄下场了。” 红叶道人、青叶道人面色一黑。蓝叶道人却有几分城府,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淡然道:“贵门是宋门主先出手赐教。本门却由红叶师弟先下场。生死胜负,稍后自然能见分晓。” 二人步入场中。李化元一个手势,宣告比试开始。 宋常风大喝一声,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八棱紫金锤。 他在真气一重境时寻到珍稀材料,延请名匠用心熬炼,花费足足六十年功夫,直到他真气五重境时才练成这柄神兵。迄今百余年,作为他防身的最大倚仗,从未离手。只是这紫金锤手柄处阵纹晦暗不明,竟似变成了一件祭炼过的法器。 按理说真气境修士走上了锻造神兵之路,便和法器、法宝之路断绝了。但八棱紫金锤根底甚好,又得到意外机缘,竟然锻炼成型,成就法器。这样一来,此锤兼具了法器的术法之威和神兵之强韧,在低阶法器的交锋中势必占尽优势。 当然作为代价,这紫金锤的成长潜力几乎约等于无。 红叶道人见到这件宝物,也不敢小觑了,口中一念法诀,取出一柄质朴无文的三尺古剑。这柄龙纹松华剑是一柄纯粹的法剑,不以蛮力见长,但若发挥其道术威能的优势,未必不能克敌制胜。 转瞬间,二人斗在一处。 宋常风挥动金锤便揉身扑上。他原本是丹武双修的底子,举动敏捷远在红叶道人之上。举起手中金锤上上下下的挥舞,声势极为骇人。那八棱紫金锤到底是由神兵一流祭炼而来的法器,进退之间多以本身刚猛强韧的冲击力构成威胁。至于其上附着的一层浅浅雷芒反而很不起眼,所能波及的范围不过六尺上下。 红叶道人飘然游出三四丈之外,远远缠斗。他的龙纹松华剑若是和宋常风的金锤对击一记,立马就要断折,他也不可能如此做。但是此剑的法术威能要强横得多,每正面挥击一道,便看见空气中生出一道丈许长短的水刃向宋常风刺去。反手一合,又生出一道覆盖五六尺范围的风墙,牢牢护住要害。 宋常风每一击落地,便在这千丈高台上砸出一个深坑。 黄正德、黄正宏、黄正纯此时脸色都有些发白。他们心中都很清楚,凭借自身的力量向宋、石二族报仇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所倚仗的不过是归无咎这“神秘上修”相助。此时他们亲眼见到宋常风每一击的巨大威力,心头好似被浇了一盆凉水,暗暗有些打退堂鼓。 只有黄正图,他面色虽然惊骇,但握紧双手,银牙暗咬,双眸中透露出一股坚定。 归无咎只在宋常风、红叶道人交手的瞬间看了几个回合,就不再留意。二人中功底较厚的红叶道人,元光之力无论精深还是纯粹,均不及一普通越衡宗弟子的五到七分之一。至于那两种法器所附带的法术,能不能伤了冲霄阁中的真气五六重境的弟子也难说的很。 七八年前,黄木荣见过宋常风真气九重境时的斗战之能。很明显现在宋常风更进一步,眼下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黄木荣看着台上二人交手的景象,心中也是暗暗震动。但黄木荣偷瞄了一眼淡定自若归无咎,心中莫名安定下来,只是静静等候。 此时战场局势又是一变,红叶道人愈斗愈有底气,一柄长剑愈加沉着。 论出身,宋常风是丹武双修,得了意外机缘进阶灵形;而红叶道人却是正经的练气之士,自幼服气餐霞,打坐行功,与人交手争斗的经验极少。交手之初,宋常风气势较盛、经验较足,场面上一度占据上风。 但龙纹松华剑乃是一柄纯粹法器,能够使用风、水二种属性的法术。时间一长,此剑施法距离远大于八棱紫金锤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以远制近,以巧胜力,渐渐占据场上主动。 宋常风爆喝一声,双肩上隐见的符箓图纹无风自燃,发出刺目金光。紫金锤上雷纹荡漾飞舞,扩散距离瞬间大了一倍,一股狂暴气息喷涌而至。这一击覆盖范围陡然大增,红叶道人想要躲避已经有所不及。看来宋常风久攻不下,终于使出了真正杀招。 红叶道人面容一紧,情知自己无法避过这一击,龙纹松华剑突然涨大,发出四道剑气、四道水流,八道法术合成一体,变成一柄长逾五六丈的大剑,冲着宋常风狠狠刺去。这一式,正是龙纹法剑的杀着“金蛟刺”。 七巧殿名为“七巧”,便是由于门中法术藏了七种克敌制胜的手段。这“金蛟刺”的剑道法术正是其中之一。 以宋常风八棱紫金锤的威势,如果砸中红叶道人的天灵盖,红叶道人非得脑浆迸裂不可。但是眼下红叶道人的金蛟刺巨剑,虽然看似威力比紫金锤稍逊,但是长度却远远超过。紫金锤距离红叶道人还有三四丈远时,巨剑就要先行刺到。 宋常风哈哈一笑,对“金蛟刺”的威能视而不见,不闪不避冲杀过去,竟然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同时他左手快速的自袖中抽出一枚米黄色符纸,口中念了几句咒语,身前突然出现一道金色光罩,护住头部和胸腹要害之处。 红叶道人未测料到宋常风居然有一件疑似“土灵符”的防御符箓,失算之下心头一凉。但此时已经来不及闪避,红叶道人已知自己必然无幸,只能红着双目咬牙斩出一剑,只盼能够重创了宋常风,让二位师兄为自己报仇。 蓝叶道人、青叶道人也同时心道“不好”,但是却来不及上前阻止。“五行灵符”的威能足以媲美灵形二重境的法术,更何况是以防御力著称的“土灵符”。只要“金蛟刺”无法先行建功,红叶道人转眼就要命丧当场。 蓝叶等人早已摸清楚,对方这新立门派的根底是两家擅长丹术的世家。原本还奇怪为何门派之名却是“神符门”,现在看来此辈在符箓一道,确实有独特造诣。心中黯然,红叶师弟以自己的性命逼出了对方的底牌。 电光火石的一交锋之后,扑地一声,一人重重跌落在地。 第十二章 诡谋得逞 蓝叶定计 红叶道人汗水流满双颊,大口喘息,手持法剑的右手颤颤巍巍,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蓝叶道人、青叶道人似乎又是惊喜又是意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极有默契的相顾无言。 宋常风躺在地上,鲜血刺目,泊成丈许的一汪流淌渗透。他张大嘴巴,瞳孔颤动,脸上除了不可思议,更有惶惑和不甘。 他明明还有许多手段未用,就败了? 那土灵符…… 原来龙纹松华剑的杀着“金蛟刺”对上土灵符,只一接触,那看似凝实的护体灵光就如同土崩瓦解般崩散开来,未能起到丝毫防御之效。巨剑虚影从宋常风的胸腹之间穿了个透明窟窿,只这一击就将他重创,眼见活不成了。 山水重楼之内,黄氏五人见此行即将诛杀的元凶首恶突然殒命,都恍若梦中,哑口无言。就连黄木荣都觉得脑海有些空白。如果石天祥也被青叶道人或蓝叶道人击败,那么黄氏的大仇就算的报了?难道是宋常风、石天祥人老成精一辈子,得了进阶灵形的机缘之后,终于利令智昏,看不清自己的斤两? 黄木荣再三思考,都觉得不敢相信。 归无咎笑道:“拭目以待。” 黄木荣微微点头。 周围八九座飞舟,表面上看起来岿然不动。但这是由于法器附带了隔音禁制的缘故。可以想象,眼前这副景象,绝对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法舟之内,自有千般议论,万种姿态。 蓝叶道人走上前来,凝视着石天祥言道:“石护法。如果你们神符门就此认输,那么接下来的比试就作罢了。你也可以现在出手,救治贵门的宋门主。运气好的话,未必不能抢回一条性命。” 青叶道人一愕,劝阻道:“蓝叶师兄…”在青叶道人眼中,一条灵形修士的人命是何等大仇,双方绝无和解的可能。自然是要一鼓作气,同时除掉石天祥。岂能就此作罢,还要让对方将宋常风救治回来。 蓝叶道人伸手止住青叶,只静静地等候石天祥的回应。 石天祥面如生铁,丝毫没有惊慌失措,低下身来凝视着气若游丝的宋常风。他脸上一片冰冷,似乎没有丝毫情感,低语道:“可惜,可惜。” 宋常风双目直勾勾看着石天祥,露出期盼之意。嘴唇微微一动,看口型似乎是一个“救”字。石天祥矮下身去,飞快的取下宋常风小指上的青戒。他大袖遮住手上动作,远处看倒似为宋常风施救一般。 只听石天祥在宋常风耳边低语道:“可惜。三十六粒铸灵丹,被你浪费了六粒。你道我为何劝你将宋氏族人都留在山下?咱们上山六个时辰之后,你们宋氏子弟都已被铜尺道人诛戮殆尽,并未走漏半点消息。我许了他五粒铸灵丹为酬,再加上你自己服用的这一粒。我石氏一族,一下子少了六位灵形修士,真教老夫痛心不已。想来若无你这族主相伴,你们宋氏族人在幽冥地府也缺了主心骨,难以安稳投胎。所以你还是早些去陪伴他们吧。” 石天祥愈说愈得意,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秘笑意,随后立即隐去。宋常风听了此言之后面色苍白,双眸异光闪动,直挺挺的歪了过去,不知是晕倒还是就此气绝。 石天祥起身拍了拍手,身后棚户中登时抢出两个健壮青年,扶其宋常风便转身退去了。 石天祥对宋常风的耳语虽然声音较低,但并未使用锁音秘术。靠的较近的蓝叶、青叶二人都是面色大变。二人哪里还不明白,七巧殿居然被石天祥用作借刀杀人的利器。 石天祥大声道:“认输是万万不能的,石某就算拼却性命,也要为宋门主报仇。” 蓝叶道人上前一步,沉声道:“蓝叶领教石护法高招。” 青叶道人急道:“师兄身为本门执掌,怎么能够率先下场?待师弟先观看了这石天祥的底细,万一不敌师兄再出手,定能一鼓作气战而胜之。” 青叶这一番言语已经是留有余地。青叶自忖论斗战之功要比红叶胜出许多。石天祥纵然深藏不露,只要他功行比宋常风超出不远,自己有极大希望取胜。而蓝叶师兄虽然年齿更长功行较深,但一心清修,并不以斗战为胜。如果先下场生了闪失,反不为美。 蓝叶道人摇头道:“料敌从宽。石天祥借助我七巧殿之手除去同门。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实在是不可小觑。他手头没有几分底牌怎敢以一敌二?我尽力引出他全部手段,等到你出手之时,便可一击建功。你且将“六崔嵬环”交给我。” 青叶见蓝叶道人出言不祥,似乎自料必败,又对这石天祥极为重视。当下半是不以为然,半是心神不宁。但他对师兄素来敬服,还是依言从袖中掏出六枚不起眼的黝黑圆环,交到蓝叶道人手中。 此物是青叶的一件防身宝物,也有不俗威能。只是他平素所修法术以攻杀为主,此物运用的次数其实有限的很,也并不如何重视。 蓝叶道人顺手将那“六崔嵬环”收起,却从自家袖中取出三枚长钉,淡声道:“接着。” 青叶道人大惊,连忙摆手推拒道:“师兄,你这大半的克敌功夫都在这三星穿花针上……”但见蓝叶道人神色坚定,没奈何只能收下。 蓝叶道人上前一步,重新打量了石天祥一眼,似乎是要看清楚此人面目。突然面露微笑道:“神符门的前身是宋、石二家,这我们七巧殿早有耳闻。方才七巧殿可是为石护法除去了一大患。石护法能记得这份情分否?不如这黑锅我们背上了,宋家尽管找七巧殿报仇,今日咱么罢争退去,如何?” 石天祥微笑道:“蓝叶门主此言谬矣。休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宋家了。如果刚才令师弟下手再狠一些,当场击毙了宋常风,石某自然是要欠你一个人情的。可惜令师弟学艺不精,却给老夫丢了一个吊着口气的大麻烦。两相抵过,咱们只能算是两清了。蓝叶门主,请吧。” 蓝叶道人点了点头,袖中取出一柄法剑,横在胸中。此剑较红叶道人的龙纹松华剑窄了三分之一,但长度却超出尺许有余。剑身在空中上下飘荡,竟似乎软绵绵的,不似金铁之器,反如一道浮空的软鞭。 石天祥突然哈哈大笑,解开身上布衫,露出一身明晃晃的墨色鳞甲。 外貌上看,宋常风威猛高大,狂放恣肆;而石天祥却是个不起眼的糟老头模样。然而此时石天祥狂态大发,这股摄人气魄远远超过了方才的宋常风。 石天祥左手一摇,多出一柄青铜凤头斧;右手在袖中一卷,已然倒持了一柄锯齿金钟铲。斧刃上雷光阵阵,金铲中火气隐隐,蔓延尺许范围。 青叶道人心中一动,目光中竟然泛出喜意。这两件兵器和宋常风八棱紫金锤类似,都是由神兵化炼为法器。然而看其中法术威能,并不如宋常风先前兵刃。如果石天祥只是仗着多了一件兵刃,那着实不足为虑。 石天祥狰狞一笑,似乎看穿了青叶的心思。随即他怒喝一声,两件兵刃的火光雷气陡然暴涨数倍,直蔓延至丈许方圆。卷动狂风,向着蓝叶道人迎面袭来。 蓝叶道人脸色一变,连他也看走了眼。石天祥这两件兵刃哪里是略有不及,分明是大大超过了宋常风的八棱紫金锤。 宋常风的紫金锤明显未脱神兵特质,攻杀间仍以本体威能为主,法术之功只是锦上添花;而石天祥这法器金、火二种术法的威能,一望之下居然与常见法器无异。 这奇特法器在法术层面上如能与蓝叶的法剑两相抵过,那便意味着其平白多出了原属于神兵的近身搏杀的优势。不考虑进阶潜力的问题,这完全状态的神兵法器可谓占尽上风。 石天祥左右交攻,袭杀过来,威能比宋常风强了一倍,其势看似避无可避。但蓝叶道人并不慌忙,掌中软剑并不用来劈砍刺杀,却如提了一柄芭蕉扇一般轻轻摇晃。每一晃之下,软剑便生出一股溟濛不散的橘色云气,宛如云团棉絮,挡住大斧和金铲的攻击。 此剑名为“玉带柔云剑”,仅依傍有一重风属性法术,论锋芒之锐远远不及红叶道人的龙纹松华剑。但此剑释放的这团橘色云气看似规模狭隘,不甚起眼,但内中蕴藏的力道却绵密的很,轻易便将石天祥的煊赫攻势化解的七七八八。 斗了一炷香的时间,石天祥两柄法器凶危丝毫不减,而蓝叶道人柔剑所产生的云团却肉眼可见的削弱了下去。 终于,石天祥跨步上前,抢占有利位置挥动凤头斧,重重下劈。蓝叶道人连忙又抖出一道云气迎接上去。然而此时这云气可比最初之时削弱了三四分有余。刺啦一声,竟然被大斧劈开。 石天祥见状精神一振,右手卷动金钟铲,从那云雾产生的缝隙中斫了过去。 第十三章 绝学一掷定乾坤 眼见来不及再次催动云气,蓝叶道人却不慌不忙。一翻手腕,一枚朴素乌黑的圆环从掌中弹出。当头一击,将金钟铲荡出三尺有余,己身险之又险的跃出圈外。 一连斗了一刻钟的功夫,蓝叶道人虽稳处下风,但依靠玉带柔云剑散发的柔韧云气和六崔嵬环相辅相成,一时也能紧守门户不失。看来蓝叶道人是要打定主意消耗石天祥的锐气,好为青叶铺平后路。 青叶道人此时对师兄既是担心,又是佩服。他自己斗法走的是刚猛决绝的路子,硬碰硬的对抗中,石天祥两柄神兵法器可谓占尽优势。自己只要修为略逊一筹,就不免脆败在他手里。 不得不承认,蓝叶师兄的策略极有先见之明。如果蓝叶将石天祥耗得筋疲力尽,自己便不难有取胜之望。 山水重楼中,黄木荣试探着问道:“蓝叶掌门成就灵形五十余载,功力深湛。如果他能够胜过石天祥此贼,今日恐怕就不须劳动上修出手了。”以黄氏五人的眼力,自然无法分辨场上情势优劣。 归无咎微微一笑,扫视了黄正德等四人一眼,大有深意的道:“自然不用我出手。”黄木荣等人心中了然,暗道归无咎果然看好七巧殿一方获胜。 石天祥忽而往后跃出十余丈距离,双手闪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激射而出。蓦然空中“蓬”地一声巨响,蓝叶道人鲜血狂喷,摔倒在地,一连翻滚到这高台的角落处,几乎便要跌下。 石天祥下手不留情,反手抄起大斧砍了过去,便要当场结果了蓝叶道人。 形势突变,青叶、红叶同时惊呼道:“金刚符!” 但他们距离二人百丈之外,均来不及出手阻止。 石天祥大斧接近蓝叶道人脖颈时,却突然被一股七分柔和、三分强韧的反震之力弹开。 李化元素袍一抖,高声道:“石护法,这一局是你胜了。” 石天祥心中凛然,“金刚符”杀伤之力极著,远非宋常风所用的被动了手脚的土灵符可比。他三符齐出,第一张金刚符一鼓作气击伤了四枚崔嵬环;第二张金刚符挫伤剩余二枚崔嵬环的同时,将“玉带柔云剑”的云气法术也破的七七八八。第三张金刚符乘虚而入,打破蓝叶道人最后一丝防御,毫无悬念的将他重伤。 但李化元并未使用法器,仅凭元光之力就抵挡住了石天祥运用神兵的全力一击。单纯以修为而论,即将灵形三重的李化元可要比石天祥强的太多了。 先前红叶道人和宋常风交手时,李化元在最后关头并未出手拆解。现在他却为七巧殿一方解围,难免有拉偏架的嫌疑。但第一场比试,生死胜负只在生死一线间;现在石天祥却是在胜负已分后再施辣手,情势也有可分说之处。 石天祥心中暗暗立誓:若我有得法成丹的那一日,蓝叶道人的今天就是你李化元的明天,钟华派早晚也要像七巧殿一样,重重跌落!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石某方才杀得兴起,一时未及收手,感谢李长老及时解围。” 李化元面色不变,淡然道:“贵门宋门主既然伤重,想来下一场仍然是石护法上场。石护法连试两场,可要略作休息?” 石天祥心中冷笑,这李化元说得好听,无非是要帮助七巧殿争取一些时间,好让蓝叶道人对青叶传授对敌经验。于是断然道:“不必了,老夫精力旺盛,无需休息。” 此时青叶道人和红叶道人早已将蓝叶道人扶起,服下丹药。蓝叶道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显然身受重创。但他只强自调息了半柱香,打通阻塞气脉能够出言,便忙不迭的向青叶道人面授机宜。又过了半刻,蓝叶、红叶二人各自从袖中取出什么物事,交到青叶道人手中。 一来二去耽搁了一些功夫,石天祥高声道:“如果再不下场,七巧殿不如直接认输,也可保留一些元气。自今日起,这千回峰道场就归我们神符门所有。贵门大可以另择一名山,苟延残喘。” 石天祥忘形大笑道:“石某以为,原先我石氏所居的春浮山倒是一处佳地。可惜了,石某一时未曾多虑,将之出售给了中浮袁氏。否则石某可以打个折扣,你们三人将随身法器留下,便可以将春浮山换了去。你我二派交换了名分山门,其余丝毫无损,岂不美哉?” 青叶道人明知石天祥此举是在触怒自己,还是忍不住额头一突,就要反唇相讥。红叶连忙道:“师兄不要中了这奸贼的诡计。”蓝叶额头见汗,双目一眨不眨注视着青叶道人。青叶念头陡然清明,对着蓝叶、红叶一点头,转身跃入场内。 青叶道人心中明亮无比,如果石天祥手中并无那“金刚符”,那么现在凭借自己手中积攒的手段,当有极大把握战而胜之。但是若石天祥手中依旧有着数张以上的“金刚符”,那么自己无论如何是防守不住的,唯有抢先进攻,才能在石天祥使用此符之前占据一线胜机。 计算分明,青叶道人此时采用何等策略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见他大袖猛地涨开,从中捞出一柄法杖。兜兜转转挥舞两圈,两道烈风突然生出,一左一右朝着石天祥席卷过去。 同时右手并不停歇,一字横开三柄法剑。其中最右侧一柄正是红叶的随身法器龙纹松华剑。另外二剑品貌形制和龙纹松华剑有六七分相似,但其中的锋锐之意似乎犹有过之。 这三柄法剑同时一阵颤抖,光芒极速涨大到五六丈。一黑、一白、一青三道惊人气息膨胀开来,向着石天祥狠狠刺去。其中那道青色锐气,赫然便是红叶道人先前重创宋常风的绝招“金蛟刺”。 这一刹那间使用出如此多的法术,青叶道人脸色一阵发白,身躯似乎有些摇摇欲坠。但是他还是勉力提了口气,手腕一抖,大大小小七枚光点激射出去。 正面四道刺目的亮光,二金二红,正是七巧殿真珍藏二百年的四枚符箓,二枚金刚符,二枚烈火符。另外三个较小的光点却快速的转了个圈,包抄石天祥身后,看形状是三枚漆黑嶙峋的长钉。 这一下青叶道人是彻底坚持不住了,脸色由黄转白,身躯一晃从空中跌了下来,毫无修士风范的坐在地上。 “旋风绞杀”、“白蟒哮”、“浮雷崩”、“金蛟刺”,七巧殿的七种致胜法术他一下子便使出四种。实则青叶性喜斗战,七巧殿传承七术他已得其六。但此时其余二种,青叶无论如何也没有余力使出了。蓝叶道人和红叶道人心境较为淡泊,门中七术均只掌握了二三种而已。 七杀有四,再加上二枚金刚符,二枚烈火符,和蓝叶师兄压箱底的法器三星穿花针……青叶相信,面对这等攻势,石天祥就算有数量较多的金刚符作为底牌,此时恐怕也来不及使出。 自己找到正确的策略,先下手为强击败了石天祥。青叶道人心下宽慰,总算并未辜负蓝叶师兄一番苦心。 空中浮游的十来座飞舟法器,虽然这些人面目俱被遮挡,但是无论哪家哪派的人物,无人认为石天祥能躲过这一击。 ps:今天晚上还有。 六频推荐期间,求收藏推荐点击书单!甚至评论说说。无论好坏,各种评论意见都欢迎! 第十四章 黄鸟啄水再兴波 山水重楼之中,黄氏五人看到如此景象,所受震撼不待多言。一家有三名灵形修士的五等宗门果然非同一般,老奸巨猾、深藏不露的石天祥也步了宋常风后尘,搬石砸脚,自取灭亡了? 然而此时场中石天祥哪有半分穷途末路的惶惧之态,他哈哈大笑,双手一撇,将凤头斧和金钟铲丢在地上。 连李化元也一愕:莫非这石天祥自知败亡在即,失心疯了不成? 谜底转眼揭晓,十八枚符纸在空中漂浮,金黄赤红如殿宇金梁,琉璃叠瓦,发出熠熠光华。 六张金刚符攻击青叶道人正面,六张烈火符转头攻击他后心,六张土灵符围成一个“小六合阵”的架势,牢牢护住周身。 前两场比试,都是鏖战许久。然而这决胜一局,居然是以攻对攻,一见面就要分生死! 李化元面色一变。青叶道人发出全部进攻手段之后分明没有丝毫余力,而石天祥却是攻守兼备。只要石天祥的土灵符不是如宋常风那般纸糊的,胜负之势已明。但是明面上高下未分,自己并不能像上一场那样出手干预。 两道金火云气陡然炸开,犹如两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雾气散尽,露出场上的情形。 石天祥矮小的身躯静静屹立在场中。面前的三枚土灵符灵光似乎黯淡了许多,但是终究并未破碎,看来是将七巧殿四种法术完全挡住。而身后的三枚土灵符却破裂开来,被一阵火光吞噬后化为飞灰,飘飘洒洒,归于自然。 石天祥背部的金甲之上多出了三个白色坑洼,大小似乎恰好容纳一枚绿豆。他心头也是一阵冷汗,未想到这三枚不起眼的长钉居然威能犹在几种声势浩大的法术之上。如果此钉是攻向自己头颅而非后心,那么失却了“诧阳金甲”的保护,自己不死也要受重伤。 但侥幸之余石天祥同样大为满意。因为他毕竟晋升灵形未久,对于老牌五等宗门的底蕴判断难免发生偏差。这一役未曾付出任何代价,却能从中吸收不小的经验,正是自己道途搏杀的宝贵经历。 而另一边雾气消散殆尽,只见残肢热血在十余丈范围内零碎散开。显见青叶道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山水重楼中,归无咎淡然道:“是你们出场的时候了。” 也许是为这血腥场面所惊骇,黄氏五人面现犹疑。归无咎笑道:“如果你们自己放弃复仇,那可与本人无关。黄正平夫妻二人,我可是依约要带走的。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做出决定。” 黄木荣缓声道:“一切听凭上修吩咐。” 此时高台之上,红叶道人大吼一声,就要冲出去拼命,只觉左脚被绊住不能动弹。红叶未曾多想,伸腿甩开。身旁蓝叶道人却“噗”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红叶道人这才看见,原来是蓝叶师兄牢牢抓住自己脚跟。自己伸腿一踢,正中蓝叶道人小腹,让他伤势加重。 看着蓝叶师兄焦虑的眼神,红叶道人瞬间清醒了几分。此时自己上前硬拼,不过是徒然送命而已。再者说“升降品会”胜负已分,自己再找石天祥麻烦,即便不敌,也无人为自己出头。唯有忍辱负重,勤修道法,祈盼复仇之日。 红叶冲着蓝叶道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完全领会了他的苦心。蓝叶道人这才缓缓松开双手。红叶上前一步,一字一句的对着石天祥道:“这“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的比试,是神符门胜了。自今日起,千回峰道场便是贵门所有。” 说完红叶寻来一张草席,将气息奄奄的蓝叶道人背在背上,然后将青叶的遗体一一收捡起来,裹在草席中。红叶道人对着李化元行了一礼,抱着草席回到棚中。 石天祥大声道:“李长老作为此次“升降品会”暨“争山门会”裁正,不知有何见教?”说完不待李化元回答,兀自哈哈长笑起来。 李化元沉默许久,深深的看了石天祥一眼,高声道:“自今日起,神符门升阶为五等宗门,占据千回峰道场。”心中却道,你虽得了外力扶持逞威一时,但如果头脑发昏想要介入三四等宗门之间的棋局,免不了粉身碎骨。 围观的诸多飞舟之中,俱伸出一杆白色小旗,轻轻摇了三摇。这是钟华派治下十余家门派的符信,示意收到讯息,并承认结果。 石天祥见大功告成,也不想过于得罪李化元,正想说几句圆场的话,突然一个清冽的声音遥遥传入场中:“且慢。” 六个身影倏忽之间一闪而过,出现在高台上。 石天祥一呆,神色古怪。似乎又惊又喜,又有几分僵硬:“黄木荣,原来是你。能够走进如意门,你们也有几分运道。奈何上天给了你活路,你却巴巴的赶来送死。” 石天祥眼光向黄木荣身边扫去,身边四个真气一二重境的年轻人,显然是黄氏的年轻弟子,一年前的漏网之鱼。而独自站立在一旁的那位英俊青年,身着一袭绣着古怪图文的锦袍,神态幽雅蕴藉,却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觉。 黄木荣喝道:“黄氏数百条人命,今日必要做个了断。石天祥,今日就是你恶贯满盈之时。” 石天祥心中狐疑。当初自己真气九重境时,对付黄木荣这样的真气七重境修士,足以以一敌七、八而有余。现在自己进阶灵形境后,实力何止又上升了几十倍。这六人方才在那飞楼法器中明明观看到自己出手,此刻却依旧敢于叫阵,不知底气何在。 石天祥用余光对着“山水重楼”仔细观看两眼,暗道四等宗门钟华派的“万流舟”也不过如此罢? 石天祥哼了一声道:“黄木荣你如果活得不耐烦了,老夫自然会成全你。只不过这位陌生朋友,石某与你无冤无仇,可不会与你私斗。” 归无咎对石天祥的话语恍若未闻,转头对黄木荣道:“若是得了这五等宗门的名号,倒也不错。” 没有等黄氏五人有所回应,归无咎对着李化元一笑,道:“一事不烦二主。我对这千回山道场和五品宗门名为很感兴趣。愿向此地地主一并发起“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还要劳烦李长老做个见证。” 第十五章 枭雄韬晦 驱卵击石 李化元心底惊讶,审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山水重楼形制精美,他早有留心。但先前却错认为西北二十三万里外一家四等宗门“齐一门”的飞舟。 李化元心中飞速权衡,从利弊上说,神符门背后有莲台宗的影子,有人愿意出头找他们麻烦,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如果自己行事失去了表面上的规矩,不免授人以柄。到时候莲台宗堂堂正正施压过来,整个钟华门都将处于被动。 利害盘算分明,李化元开口道:“容州五等宗门,各有山门治地。老夫身为钟华派长老,也只能管辖这二十余万里方圆内的事。如果老夫所料不错,阁下宗门治所应当不在这片地域吧?阁下若要越地挑战,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归无咎笑道:“我所在的宗门自然不在此地。” 李化元心道果然。 归无咎又道:“何况我之宗门,若争夺一个五等名位,未免轻重颠倒。” 李化元心下忖度,看归无咎谈吐气度和飞舟形制,指不定是三等宗门出身。这也是由于李化元对归无咎年龄高低、修为精粗看不透彻的缘故,从宽高看一眼。 李化元沉吟道:“既然如此,今日比斗就此结束。阁下如果愿意到我们钟华派沉寂山做客,本门上下欢迎之至。” 归无咎道:“不忙。李长老误会了。要挑战神符门的,并非本人宗门,正是贵宗治下之人。”说完袖中手指指向黄木荣等五人。 李化元大感意外,黄木荣等五人却相顾愕然,不明所以。 李化元精神一振,问道:“不知挑战神符门的,是附近的哪一家门派?”黄木荣一时不解归无咎所言何意。黄氏作为修仙世家,并无挑战升降品会的资格。不过归无咎既然开口,一切便由他做主。 归无咎转过头来,对黄木荣道:“起个什么名字好?” 黄木荣茫然道:“什么名字?” 归无咎道:“你们黄氏、石氏、宋氏本就是幻符门一脉三传。既然石氏,宋氏能够立起神符门的名号,你们黄氏自然也可以。只不过,你们是用幻符门的旧名呢,还是另立一个新的名号?” 黄氏五人这才明白归无咎的打算。竟是要临时成立一家宗门。 黄木荣年逾九旬,原本是个甚有主见之人。只是生死之争实力为尊,黄木荣见到石天祥的凶威之后心头也有些发憷,只把一切希望放在归无咎身上。这等小事原本他随意就拿了主意,这时却一阵犹疑,推诿道:“一切上修决定便好。” 归无咎一点头,对李化元道:“春浮山黄氏是此地土著,那是人所共知的。今日黄氏抛却修仙世家身份,成立一家宗门,就叫做…横月门。由在下忝任横月门客卿长老一职。本门对五品宗门神符门发起升降品会之争,希望李长老裁正。” 李化元前前后后思虑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疏漏,开口道:“可。但是请出示争书,并加盖本门印信。” 归无咎袖手取出一卷空白卷轴及笔墨纸砚,抛给黄木荣。黄木荣已经省悟方才推诿之举不甚妥当,这时不再多问,提笔书写。这等应答往来的事务,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归无咎淡然一笑,右手凭空托了一大块尺许长短的苍黄古木。动静起合间,掌中元光流转似乎化作无数透明刃芒削过。这利刃之光璀璨清冷,锋毫摄人,古木碎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转眼间似乎就成了一个印信模样。 李化元眉头微微一皱,这苍黄古木分明是一种珍稀的八品灵材,却在这青年元光之刃下宛若朽土。以自己接近灵形三重的修为虽同样能做到,但未必能够如此轻松写意。 归无咎面色不变,他并非喜好炫耀手段之人,如此高调行事,是他深思熟虑的策略。 黄木荣斗书填写完毕,归无咎取来盖上印信,抬头注视着石天祥。 石天祥身形短小,身披这极扎眼的“诧阳金甲”,顾盼自雄,一副老寇本色。他此时如鹰隼般的双目打量着归无咎,似乎要把眼前这人的底细彻底看穿。 这份僵持和沉默持续了足足一刻钟。 石天祥脸色铁青,几乎能够捕捉到其中筋肉翻滚。他嗓音沙哑,似是极为艰难的开口道:“恭喜…”说到此处,他突然发现这刚成立的横月门门主为何人都未曾宣布。 “恭喜这位客卿长老。老夫今日力战之下精力折损,已无余力与尊驾交手。五品宗门门号和千回峰道场,是你们横月门的了。” 石天祥声音极为低沉,似乎在借力抑制。不然的话,那股怒意就会不可遏制的从胸腔,从肺腑喷薄而出。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石天祥刚刚达到人生中最辉煌的顶点。可是现在,种种蛛丝马迹却迫使他却作出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决定。尽管他双眸中几乎将要溢出的火光已经说明了他的真实态度,但这场理智和情感的交锋终究理智占据了上风。 黄氏五人和李化元均是一惊,就连归无咎也是微微变色,心中一叹。 归无咎眼前浮现出冲霄阁中诸位才情高绝的同门。眼前这老家伙赫然就是“相反”的存在,虽然论修为、论天资他远不及越衡宗灵形境中的最弱者。但是这等红尘中厮杀出来的人物倒也真有其独特的敏锐和耐力。 起码,无愧于枭雄之名。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你并不需要与我交手。” 石天祥诧异道:“什么?” 归无咎指了指黄木荣等人:“他们才是横月派的人。在下虽然是横月派客卿长老,但并没有说过要亲自出手。” 说完眼光朝着黄正德、黄正图、黄正宏、黄正纯四人一一看去,淡然道:“你们四人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为黄氏复仇。现在机会来了。有愿意出手的么?” 黄正德等四人登时面如土色。 归无咎目光清冷,宛如实质:“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有没有谁愿意上阵,将石天祥斩杀当场?” 黄正宏、黄正纯二人面皮一抖,同时回避了归无咎的眼神。黄正德双腿一哆嗦,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黄正德此时只觉脑中浆糊翻腾,以他们真气一二重的修为对上石天祥,与送死何异?颤声道:“上修如果不出手,就凭咱们,怎么对付的了石天祥?”但他眼角一抬,捕捉到归无咎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心头突地一声,不敢多言。 石天祥面色由青到红变了三变,突然哈哈大笑。 石天祥可谓是老奸巨猾、善于隐忍的人物,蛰伏出手,宛如灵狸捕鼠,毒蛇吐信。方才由于看不明白归无咎的底细,他这才忍辱负重,谨慎决断。甚至,如果出手的是黄木荣,石天祥都未必会接招。因为真气七重境的修为,已经勉强能够驾驭法器。说不定就有什么极厉害的外物等着自己。 可是---这年轻人竟然让四个真气一二重境的小子出手?此辈的修为,别说法器,就连法符也未必能够使用一两张吧?如果自己灵形境的修为不敢接受一个真气一重境小子的挑战,那么就算占了五等宗门名号和千回峰道场,神符门也算是名声扫地了。 不,现在已经是名声扫地了。 石天祥眼中,归无咎面目逐渐可憎起来。难道自己真的看走了眼?这哪里是什么大有来头的高人,分明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妄人! 石天祥长笑不绝,笑声从狂放转为肆意,肆意转为愤怒。当着这十余家宗派的面,自己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妄人唬住了,这让石天祥感到十分屈辱。但石天祥绝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命只有一条!如果再来一次,在那等诡异的情形下,他依旧会作出退让的选择。这是一个枭雄的生存之道。 他眼中的凶光在黄正德等四人来回逡巡,如果这几个小子敢于应战,自己非得打断他们四肢,让他哀嚎三日三夜而死。 归无咎让黄正德、黄正图等四人出手时,黄正图一直神色复杂,脸色涨红,处于天人交战之中。他有心下场复仇,但眼前高台上的血迹和坑洼有似乎在提醒着他,面临的对手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就在石天祥狂笑作态时,黄正图似乎被他的嚣张气焰所激怒,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上前道:“上修。正图愿意,愿意,愿意上场。”他一连说了三声愿意,牙齿似乎有些打颤。面庞之中,夹杂着三分兴奋、三分紧张、三分恐惧,还有一分愤怒。 随后他就伸出左腿,重重向前跨出一步。 可是由于心绪翻腾的缘故,黄正图这一步却似乎迈的有些大了,右腿又有些不听使唤,只觉得膝弯之处完全失却了力量支撑,突然就要软倒在地。 就在黄正图觉得极为窘迫的刹那间,只觉一股明润润、绵密密的光华宛如支架一般让自己牢牢站住,并未倒地。 转头看去,归无咎柔和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嘉许,淡然道:“很好。” 第十六章 金符一击斩雠敌 归无咎手中清光一抖,取出两枚符箓。这两枚符箓很是眼熟,恰好都是方才石天祥使用过的制式----一枚土灵符,一枚金刚符。 将这两枚灵符交到黄正图手中,归无咎一并传授了使用口诀。黄正图资质并不高,默念了三四遍才牢牢记住。 归无咎点头道:“上场之后,依次激发这两枚符箓。” 石天祥冷冷看着归无咎的举动,一股荒谬感挥之不去,心头无明业火再一次上涌。一枚金刚符?一枚土灵符?这就是此人的底牌? 石天祥歪过头去瞥了一眼高台之外旁观的十余座飞舟,血气弥漫头顶。尽管见不着一个人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这十余家暗幕后的旁观者都在嘲笑自己吧?嘲笑自己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妄人吓破了胆? 先料理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再找这妄人算账。 黄木荣几乎要开口阻止。但想起三日之前那二百余丈长短的“青翼宝舟”,他还是生生忍了下来。近百年来的阅历,让他选择相信归无咎。 李化元不知内情,暗暗叹息一声。他此刻如石天祥一般,只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原本以为归无咎是哪个三四等宗门的弟子可以结交一番,没想到却是个不知所谓的人。 枉送了黄正图这傻小子的性命是小,倒令石天祥气焰更加嚣张。但李化元既然开口允诺比试,断无反悔之理。 一个灵形修为的金甲老者,一个真气二重的稚嫩少年。二人相顾对峙,情形诡异。 石天祥暗道有一百种方法折磨眼前这小兔崽子,正在考虑如何出手,才能解心头之恨。 黄正图却心思朴实,老老实实捏住归无咎交于他的两枚符箓。调用身上仅有的一点元气,略一回忆,口中念念有词。倏忽间,一张黄色光幕在黄正图眼前张开。又过了几个呼吸,那“金刚符”却突然放出刺目光明,几乎就要向前飘动。 黄正图双眼被这强光一刺,一时间只觉得脑袋空白,这金刚符的符箓咒文最后几句完全忘却。他心头一紧,连忙努力回想。但愈是紧张,脑袋就像泡了水的海绵般愈加涨大晕沉。终于这“金刚符”强光突然暗淡,止住了跃如之势。 石天祥见黄正图竟敢抢先出手,心下一怒,顾不得多余念头,手中抖出三枚“金刚符”,对着黄正图疾射而去。 “金刚符”和“土灵符”一攻一守,威能在伯仲之间。石天祥对一名真气二重境的小修使出三枚“金刚符”,以三对一,可谓杀意已决。 说来也奇怪,石天祥这一出手,黄正图反而觉得心头莫名一松,那股紧张感再也不见了。归无咎传授于他的“金刚符”咒文也明白浮现在脑海里,当即毫不犹豫的催动此符。 只是黄正图出手已经慢了,他的这枚“金刚符”朝着石天祥激冲而去时,石天祥的三枚“金刚符”已经前赴后继,靠近了黄正图面门。 铛。铛。铛。三声刺耳激鸣。 三枚“金刚符”狠狠撞击在黄正图激发的“土灵符”黄色光墙上。 黄木荣面色苍白,身子一摇,显然极不好受。而黄正德、黄正宏、黄正纯三人,无不捂着双耳弯下腰来,似乎被这惊人巨响震的耳膜出血。 法术碰撞,声势煊赫本也寻常。譬如先前石天祥与青叶道人的交手,便是声威极隆。但通常情况下气机交击往往音色低沉,不似眼下这番情形。归无咎这枚“土灵符”所化的灵光,如同真的变成了一道黄铜所铸的金属墙壁,碰撞宛如实体。 三点灵光一击而散,只见黄正图依旧好端端的站在黄色光墙之后。那道黄色光墙,似乎威能也并未减损半分的样子。 场中的石天祥面色一变,似乎惊讶之余想到了什么。 此时黄正图发出的那枚“金刚符”扑面而来。 石天祥极为果断,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五道“土灵符”,五道“金刚符”。五枚“土灵符”化作五道光墙围绕周身上下,五枚“金刚符”迅速射出。 略一犹豫,石天祥钢牙一咬,再去取出十道“土灵符”,十道“烈火符”。十五道光墙阵列在前,看起来牢不可破。而那十五枚金火光点却一左一右,以雁行之势向着黄正图扑去。 做完这一切,石天祥彻底放下心来,静静的等候对手化为飞灰。 他财大气粗的使出这许多符箓,俱是半年前从莲台宗处接收而来。 获得符箓的时候,莲台宗的长老也顺嘴提了一句,同一种符箓之间品级也有差别,大致分为珍品、上品、凡品三种。每差了一等品级,符箓之威能便差了两三倍。珍品符箓,唯有一等宗门方能炼制;上品符箓,多出于二等宗门,如莲台宗这样的三等宗门也只能炼制少许。三等宗门以下,流通的绝大多数都是凡品符箓。 黄正图那枚“土灵符”一口气挡下三枚“金刚符”攻击,看起来很是不凡,极有可能是一枚罕见的上品乃至珍品符箓。据此推断,对方用以攻击的那枚“金刚符”极有可能也是相同的品质。 为求万无一失,石天祥索性一口气以十五枚土灵符防御,十五枚金火符箓进攻!以一名灵形修士的身份对付一名真气二重境的小修,居然能够缜密如斯,实在非常人能及。 李化元自忖易地而处,自己决不能放下身段,做到石天祥这等地步。此人在真气境中摸爬滚打上来,最终咸鱼翻身得到莲台宗的青睐,不是没有原因的。 此刻石天祥的心思极为灵活,已经想的更加深远。 如果攻击过来的这枚“金刚符”能够穿透七八重防御,证实其确实是一枚珍品“土灵符”,那么眼前能够拥有这符箓的神秘青年就不是什么妄人,而是一个大有来历之人。 但是他既然允诺并不出手,而自己与他又并没有冤仇,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无非日后请莲台宗出面调停而已。说不定双方化敌为友,自己无意中又为莲台宗结实一位强援,反而立下奇功。石天祥如此想到。 这一切都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 然后石天祥的脸色变了。 迎面而来的“金刚符”,如利刃割破薄纸,穿透了第一道“土灵符”的防御光罩。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十道,第十一道,势头丝毫不衰。 石天祥反应极快,在“金刚符”穿透第十二道光罩的时候,伸手捡起地上的风头斧和金钟铲,护在身前。 第十五道光罩,破; 风头斧、金钟铲,断; 诧阳金甲,碎; 这枚金刚符从石天祥的后心钻出,余势似乎未减分毫,但是角度似乎偏了一偏。 轰隆一声巨响,这符箓狠狠地钻进地面中,凿出一个深不见底的裂缝。 ps:至少三周内稳定是两更。求推荐票。 第十七章 九窍石 锁灵术 石天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双手保持着紧握风头斧和金钟铲断柄的姿势,牢牢护在胸前,一脸不可思议。只有汩汩流出的鲜血昭示着他生机的飞速流逝。 瞬息之后,十五枚金火符箓冲撞在黄正图面前的土黄色光罩,但只是激起十余个不起眼的火花,俱都化作一团飞灰落下,未能将这光罩撼动分毫。光罩之后的黄正图,自然也安然无恙。 归无咎不由自嘲,看来自己在下界行事的经验果然不足。当初在玄墀阁,如金刚符、土灵符这类最低等级的五行符箓,归无咎一张也未兑换。如果不是这几日初步检视了凌逸双所交给他的“杂货铺”,归无咎还真未必能够找到适合这个场面的手段,到时候难免搞出很大动静。 黄正图看着倒地不起的石天祥有些茫然,似乎还未意识到此人已经被自己击败。求助般的看了看归无咎一眼,得到归无咎点头示意后,才壮大胆子走了过去。 黄木荣眼光要比黄正图高明得多,石天祥被一枚金刚符直透透的从胸口穿过,就算不死,十条命也去了九条,哪里还值得顾虑,当即一跃而前。黄正德等三人见黄木荣过去,也紧紧跟在身后。 石天祥吊着半口气,脸上看不到半点狠烈,有的只是茫然失措。无论再多谋果决的人,见到他理解范围之外的东西,同样会变成白痴。 终于,石天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脸上焕发出出一分回光返照的神采,看着目瞪口呆的黄正图,喃喃道:“你赢了。” 随后石天祥脸上露出诡秘笑意,低声道:“三日之后,莲台宗…到时候…”话音未完,右肩一耸,似是要重重握拳。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光从归无咎手中闪过。连李化元也未曾看清楚是法器还是法术,这道光华已经将石天祥的右臂削了下来。 归无咎信步走来,淡然道:“我说过不出手。但仅限于争山门会的擂台。你既然认输,就不该再有小动作。这一击不算违背诺言。” 说完归无咎将这断臂中的一枚戒指取下,握在掌中观察了片刻。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归无咎右手托了一方奇异的石块。 这石块一尺多高,通体米黄色,形状怪异,生有九窍。仔细瞧去,给人一种稠密醇和的感觉,好像是长时间在油水里泡过。 结识了归无咎以来,归无咎虽然神秘,但在黄木荣等人心目中还算是一个温润和善的人。这时见他出手果决,都是心头一凛。黄木荣本想张口恭维几句,但见到归无咎掌中之物后,目光陡然凝聚,准备好的话语又缩了回去。原来此物正是黄氏、石氏、宋氏三家共同持有的奇物“九窍石”。 石天祥见自己最后的手段被归无咎轻易破去,双目中的神采暗淡了下来,气息消散,徘徊在死亡边缘。 之前宋石二人上交了许多产自“九窍石”的神秘玉露,从莲台宗换来不少宝物。莲台宗也需要一定时间,寻一些低辈弟子测试那神秘玉露的效果。双方本已约定,三日后正式履行“求夺宝令”的承诺上缴奇石,甚至可以视神符门的发展情况加以扶持。 石天祥想坏去这储物戒上的禁制,三日之后如果莲台宗的人得不到九窍石,必然会迁怒于黄氏和归无咎等人。就算归无咎来历不凡,挑动二方相斗也是好的。 可惜这最后的借刀杀人之计,却被归无咎果断破去。只要归无咎将此物交给莲台宗,那想必莲台宗也不会找他的麻烦。想到这里,石天祥胸中涌起无限悲哀。 归无咎看了石天祥一眼,似乎洞息他的心思,淡然道:“此物我不会交给莲台宗的,三日之内也不会离开。你就放心的去吧。” 石天祥惊讶的看了看归无咎一眼,一点头,终于安心死掉了。 归无咎转过头来,对着李化元道:“李长老。方才比试的结果想必是有效的。” 李化元活了二百多岁,不知道见过多少风浪。远的不说,这千回峰道场的地主七巧殿就和他钟华派关系紧密。然而青叶道人惨死当场,李化元也并不如何触动。 石天祥意外被杀,对他而言如明镜拭尘,转眼就没有丝毫涟漪。 但是从方才黄正图和石天祥交手到现在,不长不短的半刻钟功夫,黄正图这两枚“金刚符”和“土灵符”远超珍品等级的威能,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之前虽然不大看不透归无咎修为。但金丹修士有圆全之韵,元婴修士有瑞云之兆,此人又如此年轻,应当并非上境修士,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可是眼下,却对此人增加了几分忌惮。连忙道:“神符门石门主战败身死,这五品宗门之位和千回峰道场自然都是横月门的。” 归无咎点头道:“很好。那这什么“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们门派还有些私事,诸位尽管自便。” 他眼前尽管只有李化元一人,但前来观战的十余家都算是钟华派治下。归无咎的话当然是说给他们听的。 转头对黄正图道:“你们三家自己的恩怨,还是自己出手了结。你且听仔细了,就算是物尽其用吧。”说完又传下一段咒文。 黄正图这次没有什么压力,很轻易的学会了。念诵一遍,那击毙石天祥后一头扎入地面的金刚符忽然又钻了出来,嗖的一声钻入东侧棚户之内。一时间惨叫连连,嚎泣之声不绝,鲜血从棚户内溢出。 黄正德等三人面色发白,哪里还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何事。 这一道法术名为“锁灵杀生符”,因那金刚符刚刚沾染了石天祥的血脉,便能自送搜寻杀伐附近血脉相连的修道之人。 归无咎踏步上前。黄木荣连忙赶上前一步,挥手劈开棚门,清出道路。这一道竹棚之内血流成河,倒下的尸体大约六七十具。另有二三十个仆从样貌的青年男女瑟瑟发抖,聚集在一个角落。 “锁灵杀生符”之术,只会依据血缘亲疏,斩杀身具灵根的修道人,并不会对凡人下手。此处这二三十个人影,想必是石氏一门的仆从。 此时那饱饮鲜血的“金刚符”灵机暗淡,却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周围乱窜。归无咎心中一动,这等景象,分明是由于施术之人灵力过于薄弱,“锁灵杀生符”的探查之术不能及远的缘故。 归无咎从角落中提溜出一个看着还算伶俐的少年,此人头戴罗帽肩挽白巾,显然是做的端茶倒水一类的差事。归无咎问道:“可有石氏的修道人外出未归?” 这少年牙齿打颤,不敢抬头看过来。但总算口齿还算清晰。连忙道:“石峰、石屹兄弟二人,扶着宋老门主往后山去了。” 归无咎倒未料到,宋常风居然重伤未死。对黄氏五人道:“走吧。”也不等五人答应,一道元光卷起,便往后山去了。 第十八章 旧枭无憾 新门有主 两个身着石家服饰的青年站立在半山坡一处坑洼之内。这洼地之深早已没过二人头顶,旁人如非在空中飞遁,决计难以发现。 这两人一人手执一把铁铲,黄黑参半的泥土不住从坑洞之中甩出,环绕坑洞周围堆叠成一圈土堆。 宋常风斜躺在一旁。他四肢蜷曲,双目无神,脸色蜡黄之中透着惨白,但似乎依旧吊着一口气。 尽管只是一道浅浅背影,但还是能够辨认明白,挖坑的这二位正是在高台上将宋常风抱回的二人。此时这坑洞已经挖的四四方方,一丈多深。 左侧那人道:“差不多可以了。表面浮土已然掘尽,底下黄土也掘了七八尺深。豺狼虎豹就算鼻子再灵,我却不信还能闻到血迹,将尸体从这坑洞中刨出。”说话间就此住手,将手中铁铲抛在一旁。 右侧那人身形粗壮,声音也较左侧那人为高,扭头对着地上的宋常风道:“老祖宗和宋老太爷您有过盟誓,宿星道场灵秀之地,永为宋石二家所共有。现在将您埋在这处宝地,您骨殖腐烂殆尽之前,咱们老祖宗的誓言自然是算数的。现在请您就此安歇了。您老歇息之后,我二人再费点心,在此处植上七八株柘木、云杉、红灌。得了您老血肉滋养,必定能繁茂万年。您也算是和这青山绿水长久相伴。” 果然这坑洞旁边数丈,捆扎着七八株半人高的青色幼苗。 这两人一前一后,搭住宋常风的肩膀和双腿,一作势就要将他投入坑内。 二人正要动手,只觉得身后一阵风声呼啸,似乎有人过来。刚要转头,只觉的脖颈一凉,一道金光闪过,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归无咎将黄氏五人放落地面,淡然道:“该了结的,自己去了结。”黄木荣一点头,带着黄氏四人走了过去。 宋常风生命力很是顽强,更难得的是居然神智未失。他显然认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脸色极为惊讶。 黄木荣上前一步道:“你放心。石天祥走在你前面。” 黄木荣静静等候了片刻,似乎是在等宋常风消化这个消息。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宋常风老脸上五味杂陈,似乎是意外,又似乎是欣慰,又带着弥留人世的茫然与绝望。眼角莹莹,几乎要滚出一滴泪珠。 黄木荣闪电般的伸手,捏碎了宋常风的咽喉。 一声招呼,黄氏四个年轻人一齐动手,将宋常风和石氏二人就地掩埋了。 这一趟来回不过一刻钟功夫,高台上石氏那二十多个凡民并无一人敢于逃逸。这倒是明智之举。他们虽然是肉体凡胎,但是在修道世家耳濡目染,也是知道修道之人的手段的。对面六人既然放心离开,就不担心自己能够逃脱。 归无咎任由黄木荣等人审问明白,才知道石氏、宋氏尚有凡民老少一千五六百口,正聚居在千回峰山脚下。眼下这二三十个人,只是出门之时,挑了其中一些手脚便利、心灵手快者,做些伺候人的差事。 归无咎道:“这些人如何处置,你们有什么意见?” 黄正德抢先道:“既然是石、宋二家之人,管他有无灵根,凡民还是修士,当然是全部斩草除根。他们虽然并未亲自出手,但石宋两家修士既然曾经屠戮的我黄氏凡民。现在报复回去也是天经地义的。” 这二三十人本来情绪已经稍微稳定,现在听到黄正德杀气腾腾的言语,不由瑟瑟发抖,大为恐惧。有几人更是掩面痛哭。 黄正图反对道:“修道宗门,能够用到人力的地方也不在少数。这些人若是用于垦田开荒,种植灵草,以及诸般跑腿杂事,也算有些用处。” 黄木荣沉吟道:“石、宋二家之人绝不可用。我黄家自有许多闲置凡民,何须用到这些人?不过将他们尽数杀了倒也不必。将之遣散千里之外,也就是了。” 黄正图迟疑道:“既成立了横月派,又占据了这千回峰的大好道场,日后所需人手,恐怕只我黄氏凡民还大大不足。” 黄木荣看了归无咎一眼,高声道:“成立横月派,不过是上修立了一个挑战石天祥的名头罢了,岂能当真?黄氏得蒙上修相助得以复仇,于愿已足,更有何求?我等自当迁回春浮山,积聚人口,休养生息。五品宗门之位何等贵重,不是黄氏这点实力能够承担的。” 归无咎笑道:“当着钟华派长老的面发动“升降品会”,怎么能如同儿戏,说不要就不要?若无五等宗门的名分,黄氏又如何能够占据这千回峰呢?” 黄木荣愕然无言。 归无咎又道:“黄老先生。话说回来,这横月派门主一位尚且虚悬。依你之见,何人担任此职为好?” 黄木荣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上修才有资格担任这门主之位。” 归无咎摇头笑道:“我自有门派传承。就算是横月派的客卿长老,也只是暂时充任。门主之位,还是须你黄氏之人出来担任。黄老先生有什么好人选否?” 黄木荣仔细揣摩归无咎此问,心思转动。按照常理而言,黄氏仅余自己一位真气七重境修士,剩余十多个低辈弟子均是真气一二重境。这门主一位毫无疑问由自己担任。但是归无咎既然这样问自己,那么他所属意的人选,显然不是自己。 仔细思索了一番,黄木荣道:“今日黄正图奋勇下场,斩杀石天祥,了结了我黄氏和宋氏石氏的仇怨。老朽以为正图可以担任横月派执掌之位。”其实黄氏后辈黄正德天赋更好一些,但是猜测归无咎心思,再结合今日二人的表现,黄木荣还是将黄正图推了出来。 归无咎面露笑容,似乎对黄木荣的回答很是满意。正色道:“黄老先生之言深得我心。黄正图,从今日起,你就是横月门的代理门主了。” 黄正图脸色一白,连连摆手推拒道:“不不不…”。但他口齿不甚伶俐,一时惶急之下话也说不利索。五等宗门的当家人物均当是灵形修为,而他不过真气二重镜。这差距也太过于巨大!听说要接掌门主一职,竟然比先前出战石天祥还要紧张三分。 而一旁黄正德、黄正纯等人,脸庞中却掩饰不住羡慕嫉妒。 归无咎摆手道:“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遇到难事询问黄老先生即可。再者说你只是个“代理门主”,清闲得很。”似乎看出了黄木荣的疑惑,归无咎补充道:“放心,正式门主也是你黄家的人。只是……现在还不在此处。” 这时,空中一道元光去而复返,走到近前看得清楚,正是钟华派长老李化元。 李化元走到近前,对归无咎抱拳一礼道:“今日观战的各家人物,都想要拜会尊驾。”旋即微笑道:“不如此不足以安心离去。”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可。让他们进来吧。” 通常情况下,这等确认名分的“升降品会”,观战者多是附近品级体量相当的门派。整个观战过程均不露面,以示两不得罪之意。 但是方才高台上的场面何等震撼,只要不是傻瓜,都不难猜得找石天祥麻烦的是一个比五等宗门可怕得多的神秘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像看戏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多少就有些失礼。虽然归无咎示意其等离开,但是这帮人进退维谷,共同商议了一番,找到李化元头上。想要拜会一二,全了礼数再行离开。 不多时,十多个人影鱼贯而来。 归无咎在山水重楼中时,虽然身畔的十余座飞舟窥不见他虚实,但他却可以将这些近邻的动静打听的七七八八。 中间那身量宽大、背后背一柄蜡黄巨剑的五旬中年,是铜剑门的护法长老;而那一袭破烂衣衫的赤发道人,是赤火门副门主。其余七八人,个个奇形异貌,只是面色恭敬都一般无二。 眼光移动,忽然归无咎对着其中一位扎着折角巾的青衫修士微微一笑。这人身后还站立着一位大约二十多岁的青年,目光清亮。这二人,正是在元宝舟中议论自己的两人。 陆元朗不知归无咎为何对他发笑,心头有些发怵,也勉强一笑,拱手为礼。 归无咎朗声道:“这春浮山黄氏,我也是刚刚结识数日。达成一笔小小的买卖,助他们一助。所谓横月派名誉长老,不过是戏言罢了。诸位以后要找这黄氏麻烦,尽管自便,也不必将在下放在心上。” 这十余人面如土色,只道归无咎正话反说,连道不敢。 归无咎也无心与之多解释什么,又道:“不过因为一些变故。在下也不得不护持黄氏一二。一切以黄氏中出现一名灵形修士为限。如果黄氏出了一名灵形修士,那么此后这一家生死荣辱一概与本人无关。有看得上这千回峰道场的,也可尽管来争。” 众人这才知晓归无咎并非戏言,心头不由啧啧称奇。黄木荣等五人,也在暗暗揣测归无咎有何深意。 交代完毕,归无咎沉默不语。众人也是识趣,纷纷告辞。 第十九章 故主成宾客 瑞物伴麒麟 千回峰,宿星道场。 危梯飞阁环峙着六七片宫观。大约数百间青瓦白墙的建筑群拥堵在这深约百余丈进深的空地中。此处就是原先七巧殿的根基之地。 以规模大小、外型瑰丽而论,千回峰道场并不算出色,甚至比之春浮山黄、石、宋三家的经营也有所不及。但是仰赖于“云横金锁”的奇特地势,此处灵气之丰沛在五等宗门的道场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甚至此处的修道士以为,千百年内,若这附近的修仙界能够再多出一家四等宗门,七巧殿希望最大。 不料这上等道场,一日之间,二易其主,令人叹惋。 这片宫观中轴线上,最高的那座恢拓主宫名为白鹤宫。此时白鹤宫正殿主座之位,归无咎安然端坐。归无咎右侧下首的两张太师椅上,坐着两人,神态小心谨慎。 归无咎道:“有劳二位久候了。” 靠近的那人连声道:“不敢。不知上修有何吩咐。” 说话的这位三四十岁年纪,一身冲虚巾,杏黄袍,正是先前败于石天祥之手的七巧殿门主蓝叶道人。此时他说话声音嘹亮,中气充沛,再也不复先前奄奄一息的模样。而他身旁这干瘦老者,自然便是红叶了。 归无咎笑道:“上修之称不敢当。大家修为相当,平辈相称即可。在下归无咎。” 蓝叶、青叶听归无咎自承是一位灵形修士,很是惊讶。 “升降品会”胜负一分,归无咎便吩咐黄正宏请蓝叶、青叶道人一叙。只是十余家旁观门派之人前来拜会,耽误了半刻钟的功夫。 蓝叶道人深施一礼,肃然道:“归道友斩杀恶贼石天祥在前,义赠灵丹为蓝叶疗伤在后。两般恩德,蓝叶感激不尽。这“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由上宗长老裁正,手续明白。如今五等宗门名位和千回峰道场合该为横月派所有。此处为青叶师弟殒命之地,蓝叶挂念何益?即日便当启程远离。” 方才归无咎赠于他一枚灵丹,服用之后极有神效。原本他自以为那等严重伤势就算捡回一条命,也必然修为尽废,所余寿数不过二三十年而已。但服用此丹之后,受损的经脉奇迹般愈合,按照这个态势,不过旬月间就能痊愈了。这等灵异丹药,蓝叶道人闻所未闻。 自己和此人没有半分交情,对方何必相助自己?蓝叶道人思量之下,无非是顾虑自己这千回峰的旧主留恋故地、生出事端。赐予自己丹药,想必是先礼后兵之策。如果自己不识进退,以对方轻易斩杀石天祥的雷霆手段,自己必定没有好果子吃。蓝叶道人瞬间将这一切考虑明白,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表明心迹。 所幸自己师兄弟三人弟子门人甚少,迁徙起来也不算麻烦。 归无咎笑道:“蓝叶道长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可否请二位暂留此地,担任横月派的客卿长老一职。一切供奉从优,必能使二位满意。就如同蓝叶道友刚才服用的丹药,这等外物其实就算不了什么。倘若二位精心修持,以后功行再进一层也不是不可能。” 蓝叶道人、红叶道人一脸愕然,归无咎这番话可真是大出意料。 归无咎微微一笑,似乎很是善解人意:“当然,二位原本是这里的主人。如今主客易位,就算待遇优渥,二位在感情上恐怕也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这归某自然是有数的。因此二位如果决意离开,归某也不强求。” 蓝叶道人、红叶道人面面相觑。归无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蓝叶道人也不拖泥带水:“一切听凭归道友吩咐。” 归无咎点头道:“很好。归某不日即将离开此地。短则数十载,长不过百载。待归某返回之日,若横月门一切安好,二位自有一番机缘。” …… 接待完蓝叶师兄弟二人,归无咎便将山水重楼召唤到大殿之后,将之作为自己打坐修行的所在。千回峰上原本的许多殿宇,他自觉住的不惯。 随后将道场上下一应差事打发给了黄正图等四人,由着其等清点簿录千回峰上下的诸多财产。既然担任了横月派的掌门一职,便要试着加以锻炼。 至于黄木荣,归无咎将“青翼宝舟”的操控法诀交于他,让他回春浮山接收躲藏于密洞中的黄氏族人。当初既然他小心翼翼地做了这等安排,如今这跑腿的差事自然交还给他,也算公平合理。 山水重楼之内,归无咎端坐榻上。九窍石极为显眼的摆放在玉案正中的一座鎏金支架上,支架正下方放着一只靛青色的荷叶杯。周围零零碎碎的洒落了许多玉简。 归无咎手中清光一闪,一枚玉简稳稳地托在掌心。三四个呼吸功夫,这玉简上一道白芒褪去。归无咎皱着眉头,纹丝不动。又过了半刻钟,归无咎睁开双目,将这枚玉简轻轻丢在一旁。一声脆响,和上一枚斜躺案上的玉简叠成一个十字。 归无咎暗暗思忖道:“越衡宗《周天正藏录》山部、石部、异物部共五百万四千卷检索完毕,居然不能明了此物底细。” “滴答”一声。一滴青色的透明液体从九窍石上落下,滴入正下方的酒杯中。仔细看着酒杯,已经盛了浅浅的半杯。 归无咎举起荷叶杯,在鼻端轻嗅,似乎有一点若有如无的清香钻入。但这点味道比起曾经得见的种种名酒仙露,可差得远了。 至于饮用此露的念头,在弄明白其来历之前,那是绝不会有的。虽然这玉露对真气境修士的修炼有很大帮助,石天祥、宋常风二人进阶灵形也并未有什么阻碍,但是谁知道对以后金丹境、元婴境的修炼有什么影响。 此时归无咎灵光一闪,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线索。空中蓦然多出六七枚青黄不一的玉简,正是从凌逸双交于他的青戒中取出。拾起一枚玉简握在掌心,默念口诀,以神意窥看其中。 凌逸双交于他的纳物戒中,玉简何止于百千。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归类于“功法”“神通”“异术”的门类中。这三大门类也有许多道册,兽皮,画卷,甚至刻了字的怪石钟鼎,但总以玉简一类占了十之五六。唯有这七八枚玉简,居然不在功法神通之属,而归于“杂记”一门。 归无咎读道第四枚玉简之时,双眼陡然一亮。果然有了着落。 原来“九窍石”只是三族之人依据此石肖像所臆造的名称,此物本名为“先天伴麟石”。 “先天伴麟石”所产之露,名为“返元天霖”,除了增进真气境修士的修炼速度之外,确实没有其他功效了。自然也没有归无咎所顾虑的其他副作用。 但这是对于常人而言。 先天伴麟石。对于所伴之麟来说,这“返元天霖”却是神效无二的反补大药。 此处的麟,并非传闻中的神兽麒麟,而是以“麒麟儿”代指天资灵秀的绝代天才。 传闻此石一旦出世,将会逐渐积累气运。满六百年时间,诞出一麒麟儿,天资绝异,暗合神奇机缘。届时以这“返元天霖”连续服用一十二年,将会为未来的修道之路破除十二道难关。 自有仙道载籍以来,先天伴麟石在紫微大世界出世不过十余次。其实许多三相之资达到一品的天才,多半并没有此石相随;得此石相伴的麒麟儿,也有资质二品、三品的存在。这并非纯粹以资质高下相分,而是近乎于因果之份、造化之缘。 记载此石根脚的这枚玉简名为《四洲平履源流录》。凌逸双曾经执掌品真阁,此阁负责的正是越衡宗在四洲六海搜罗灵秀弟子的任务。而这部《四洲平履源流录》正是记载品真阁历史上在寻访修道人才的过程中遇到的种种神异秘闻。 此册记载明白,在四洲六海的三十六万年的历史上,“先天伴麟石”只出现过两次。这两人都被越衡宗纳入门中。一人正是越衡四祖、妙鸿天尊冷镜霄。另一人名为任清遥,此人资质特别,并不适合修行《通灵显化真形图》。他被寻到时年方九岁,在越衡宗呆了三日,并未修习任何功法就被交换到另一家宗门。越衡宗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任清遥被交换到哪一家宗门这玉简并未明说,不过想必当是九大宗门之一。由于此人尚未修行,根骨纯粹,所以未必是被交换到的藏象宗。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两位麒麟儿和自已都有些缘份。四祖冷镜霄与自己同为待诏真传不说,那任清遥的经历竟也和自己颇为相似。原来越衡宗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交换人口的勾当。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待麒麟儿长成,这先天伴麟石便会停止“返元天霖”的产生。届时此物将会蜕化成一块九品宝胎。 归无咎突然想起一事,敲响铜铃,召黄正图前来询问。突然一阵清亮之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远游之客,前来拜会神符门石天祥门主。” 归无咎微一蹙眉,随即露出笑意,卷起一道元光飞跃出去。 第二十章 精微法破窃真符(上) 这人说是前来拜山,却并非在白鹤宫正殿门口等候,而是孤零零地悬停在千回峰峰顶的方寸之地。 他身材极为魁梧,几乎比常人要高出一尺有余。一身斗笠、蓑衣、芒鞋,腰间却挽一柄柴刀,试问有哪一个樵夫冒雨伐木呢?除此之外,一张方脸锋锐逼人,和这身衣着搭配,倒营造出一种超迈脱俗的风采。 归无咎迎了上来,微笑道:“是莲台宗的朋友吧?何必故弄玄虚。” 如果来人不知道千回峰最近发生了何事,那么或许可能是七巧殿蓝叶三人的故交。若对方知晓了三日前轰动一时的“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那么必然知道此地二易其主,最终归一家新成立的神秘门派“横月派”所有。 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报出造访神符门和石天祥的名号的。据此判断,对方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只是故意出言相试而已。 石天祥临终前说,莲台宗将来接收九窍石。莲台宗的人既然放心将宝物暂时留在宋石二人之手,那么二家一举一动自然在他们掌控之中。来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中年樵夫会心一笑道:“好眼力。本人华天图,在莲台宗二十四位掌节行走中行七,执豹头银节。请教尊驾的字号家门。”话音未落,将自身气机放了出来,紧紧盯住归无咎面容。 刹那间,一股混凝如铁,返抱成圆的意蕴在空中流淌,归无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人一身气机磅礴汹涌极为雄浑,而盈缩卷舒之间又似乎如如不动。这弥漫广大的气机无一遗漏,统御于一微妙之“中”。 中者,丹也。 来人是一位金丹修士。 以华天图的修为,自然能够看出归无咎尚未结丹。 然而他一面放出自己金丹修士的气机,同时却对归无咎以平辈相称。这种看似矛盾的做法,既是不明根底的情形下的审慎之策,不失了自家礼数;又是反客为主,对对方施加压力的暗着。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下界之中,草莽门派自有其生存之道,自己在升降品会上展露的手段并不能够轻易吓阻其等。 华天图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只冲那两枚疑似珍品以上的符箓,在未明对方虚实之前,他就不会轻举妄动。何况归无咎见到自己展露气机之后,不卑不亢态度从容,更令他高看一眼。 归无咎道:“在下归无咎,尊驾直呼其名便可。” 华天图缓缓点头道:“本人的来意,想必归道友是清楚的。” 归无咎微一颔首。 华天图道:“那归道友将要作何选择呢?”此言一出,他清冷的目光直视过来。 归无咎似乎对他的锐利目光毫不介意,爽快道:“在归某看来,在下有两个选择。” 华天图“唔”了一声,示意归无咎直言。 归无咎道:“莲台宗和宋常风、石天祥有何约定,与归某毫无关系。从私而论,宋氏、石氏与黄氏有血海深仇,黄氏子弟将其诛灭,合乎道义。从公而论,升降品会比斗甚为公正,手续明白,擂台之上生死自负。现在此物作为战利品出现在归某手中,自然没有将其白交给贵派的道理。这是在下的一种选择。” 归无咎此言甚是无理。华天图也不动怒,静静的道:“那我想听听归道友的第二个选择。” 归无咎笑道:“从情理上看,莲台宗为了扶植石氏,也是有不少投入的,如那铸灵丹、符箓、法器。这其中为数不少都已经损毁消耗,无法收回。因此归某可以给与贵派一些补偿,让贵派也不至于吃了亏去。” 华天图原本以为归无咎的两种选择,无非是交出奇石,或者不交。不曾想听归无咎的意思,无论哪种选择都不会交出那奇石。他虽然心情很是不悦,但还是平静道:“莲台宗恐怕未必看得上归道友的补偿。” 归无咎也不说话,扔出一个小瓷瓶过来。 华天图打开瓷瓶,瞳孔陡然一缩,倒出一枚丹丸,在鼻端轻嗅。这份小心翼翼的神态,和刚才的淡漠冷肃判若两人。 过了半刻。华天图一脸狐疑的看着归无咎,犹疑道:“碧梧纯元丹?极品?” 归无咎笑而不答。 凡间的通货,虽然以金、银为主。但也用铜钱、宝钞、当票、玉器乃至灵贝。修道界也是一样,承担交换物功能最常见的,本是丹砂、铁精一流的物品。这犹如世俗中的铜钱,通常在底层修炼者之间流通。价值更高的,就当属五行精玉,法宝宝胎,以及碧梧纯元丹等几种性质稳定丹药。 如眼前这碧梧纯元丹的品质,哪怕只是一枚,事先交与石天祥的三十六枚铸灵丹、五六十张符箓、三四件法器,也都远远抵过了。 何况华天图手中,是一瓶三十六粒。 华天图心头一突,几乎就有一种冲动,应当立即同意下来。但他终于还是瓷瓶丢还给归无咎,叹息道:“门中吩咐,要取回这奇石。” 归无咎笑道:“在归某看来,贵宗行事却是偏离了本来的方向。在下这里,确实有第三种选择可以做。” 华天图心头一哂,你对莲台宗“求多宝令”的目的都不知晓,却说什么偏离方向。他窥明对手虚实之前,并不打算和归无咎发生冲突。可是刚才一番交谈,主动权完全把握在对方手中,这是绝对不可行的。 华天图当即开口道:“如果我莲台宗能够结识归道友这位朋友,那这奇石的事或许可以再商量。” 他突然双目一眯:“归道友并非五等宗门界限之内的人吧?” 归无咎听到华天图此言,倒是有些意外。 华天图看到归无咎面色,却更加笃定了自己猜想,不由得精神一振。他自觉终于拿到了谈话的主导权,当机立断大袖一抖,四枚朴素的木牌起起伏伏的浮在半空。这四枚木牌似乎只是最普通的材质制成,没有半分灵力波动。每一枚木牌之上刻了一个大字。 归无咎仔细看去,木牌之上四字分别是“会”“客”“妖”“魔”。 华天图并不停手,拂袖一甩,三枚似是土灵符形制的符箓出现在他手中,瞬间激发开来。这三枚土灵符似乎有些特别,并不是如寻常土灵符化作三道光墙。看上去倒似三块盾牌大小的光圈,光圈中心却有三枚指头大小的紫色碎块。 华天图一伸手,四枚木牌中“客”“妖”“魔”三块轻轻漂移到三面光圈的正下方。 华天图道:“归道友对莲台宗是知己知彼,而我莲台宗却是知己而不知彼。本宗也不强行追问归道友的底细。华某摆下这三枚土灵符盾。归道友不妨出手一试。若这三道土灵符均被打破,奇石之事一笔勾销。” 华天图又道:“如若不能,就当是归道友报了字号家门。” 归无咎凝视着四块木牌和三面光盾中的碎块,惊讶道:“融元赤晶?八木算法?” 第二十一章 精微法破窃真符(下) 若在四洲六海,五等宗门之制囊括无遗,几乎没有例外。 但这容州荒海地界却非如此,虽然黄龙道人一世无敌之姿创立了五等宗门之分。但依旧有许多较为可观的势力,不在五等之中。大致看来可以分为四类。 一是神秘的四大会门。这四大会门中为众所知的仅白龙商会、破灭盟二家,其余二大会门极为神秘,无人能知其根底。传说中这四大会门的实力比之一等宗门也并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至于“客”乃是部分自外州迁徙而来的宗门。其中最强的几家实力也是不弱。 容州明面上的一等宗门只有二家,余玄宗和星月门一北一南,对峙已逾数千载。 譬如有一家名为玉京门的门派,势力之雄并不在一等之下,却从不以一等宗门自居。其余和玉京门情形相似但实力弱了一筹的,又有五六家。 至于妖修一脉,当今之世已然式微。但有人以为事实并非如此,妖族在紫微大世界的更深处依然有着极为广阔的势力,究竟如何非常人所能知晓。 魔门则最为诡秘,上古道门修士与魔宗之间势同水火,杀伐不断。时至今日,魔宗千万分支渐渐分化四门,藏于虚处。其中纵然有刀光血影,也不是低辈修士可知。 华天图亮明车马,静待归无咎抉择。 八木算法是扶鸾占法的一种,依赖八种奇木和一名为融元赤晶的异物。融元赤晶擅能收摄修士一点气机,和八种奇木相合,便能收卜算之效,是容州荒海地界二三等宗门所常用的卜筮手段。 那“会”“客”“妖”“魔”四面木牌,看似材质相同,实则分别是以八木中的雷钟木、地柞木、天椙木、水衡木制成。 如果归无咎连带三面光盾和那“融元赤晶”一齐击破,那一切休提。但若不能,这三面光盾便会吸收一丝归无咎的气机传入那紫色的“融元赤晶”,然后化成紫水滴落在下方的三面木牌中。 若卜算中式,那一枚木牌便会由黄白瞬间变成赤黑。华天图也便掌握了归无咎的来历。如果三块木牌均未变色,那剩余的那块“会”字牌显然就是归无咎的根脚所在。 其实除了这四种身份之外,还有一种常见的不在五等之内的身份,那就是山野散修。但是这种选择根本不在华天图的考虑范围之内,就凭那两枚珍品符箓和一瓶碧梧纯元丹,眼前这人就不可能是散修出身。 然而归无咎出身于越衡宗,远远超出华天图认知范畴。故无论胜负如何,他这盘布局注定要落空。 归无咎凝神观察三枚土灵符化作的光盾。上乘的土灵符散发的光华柔和均匀,明澈润滑。而华天图所凝的这三枚光盾,光华虽然强盛耀目,却纷乱杂糅,犹如一堆落叶被堆扫一处。 过了片刻,归无咎已经了然其中奥妙。好心机,好手段。 就如丹道中“上乘十二法”为丹道真人不宣之秘。符道中的最善之术亦有“上乘二十四法”。一名元婴境界的符道真人,至多也就掌握六、七种而已。 符道“上乘二十四法”中有一法名为“合真法”,此法门的奥妙是将数道相同的符箓炼化为为一,或合三为一,或合五为一,或合七为一。以此法炼制之后的符箓,以一可以当三,当五,当七,威能之高可以想见。 虽然“合真法”在二十四法中排名垫底,在整个四洲六海也只有十大一等宗门能够制作。料想在容州荒海地界,也只有余玄宗、星月门数家由此能为。 华天图出身于三等宗门莲台宗,这三枚土灵符,自然不是“合真法”所制。 二三等宗门虽无符道真人坐镇,但鸡鸣狗盗之人自有鸡鸣狗盗之术。门中独具匠心的制符师模拟“合真法”的思路,创出一“窃真法”。此法将每枚符箓的威能窃取三分之一,合七符为一,一张符箓倒也抵得上两张有余。 归无咎心中赞叹之余,也暗道侥幸。此时他对华天图的意图了然于胸。这些在红尘倾轧中打滚的人物,果然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 然而这却恰好落入自己彀中,看来此事可以顺利了结,事先预备的另外三四种手段也用不上了。 归无咎冲华天图露出温和笑意,一份自信从容的风采流露出来,气度比之华天图这金丹修士竟然毫不逊色。 他右手虚扣,中指、无名指、小指同时点出,三道柔韧致密的元光旋即凝聚,如同清泉涌出地穴,喷洒在三面土灵符制作的圆盾上。 两三个个呼吸的功夫,三面土灵盾如汤沃雪,被化出三个拳头大小的大洞。盾牌之后那“融元赤晶”自然也化的无影无踪。 华天图脸色一变。抱拳道:“奇石之事不必再提了。横月门取代神符门五品宗门之位,也完全合乎章程。月余之后我莲台宗巡视法舟将至,如果尊客能够光临,本门不胜荣幸。” 前倨后恭,竟至于此。 原来,这“窃真土灵符”的测试暗藏玄机。 此符就像是许多残破不全的片段粘合在一起,是有着重大缺陷的。如果是符箓或法器来袭,此符防御效果上佳;但是如果对手直接以精微纯粹元光法力攻杀,却能收批亢捣虚、攻隙击弱之效,足能降低此符半数的威能。 这一点并不难被发现,只看你有无胆量接招。 一等宗门和二等宗门中的佼佼者,金丹境之后“道术相须”之旨被奉为圭臬。门中真传在灵形境时以根基扎实为第一要务,很忌讳浪费精力滥习法术。遇到敌手之时,通常以符箓、法器应对。归无咎三日之前的行事作风,与此极为相似。 在莲台宗看来,归无咎无论具体是哪一派门下,都可以划分为两种身份。 要么是他确实背景深厚,天资卓异,为某一大派真传外出历练,因此在灵形境时方才预备了许多的上品符箓。如果是这样便不能轻易得罪,相反与之拉近关系才是上策,指不定为莲台宗带来机缘。 更何况据说他展露了一手精纯元光刻木成印的手段,似乎功力很是深湛。但是华天图并未亲眼得见。 第二种情况,此人只是意外机缘得了许多上品符箓和一些上好的修道外物,但是其家门势力并不如想象中的深厚。 如果归无咎未能击破三面窃真符,华天图自然能够以八木算法算定归无咎的底细。但若归无咎元光之纯破了窃真符,那么八木算法固然未曾奏功,对方也不用暴露具体身份,但其人一、二等大宗核心弟子的身份彼此却心照不宣,莲台宗自然以礼待之。这也是此等精妙手段留有余地之处。 方才归无咎展露的元光化盾的之术,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华天图暗自思忖,自己当年灵形三重境时也无如此举重若轻的能为。 这年轻人如此修为,哪怕在一等宗门中的新秀弟子中,至少也是排名前三的存在。也无怪他在自己这金丹修士面前态度随意,指不定不远处就有金丹境乃至元婴境的长辈暗中护持。 归无咎听华天图邀请,笑道:“在下不日间将往荒海一行,恐怕无缘做客贵宗了。” 华天图听了此语似乎有些意外。看了归无咎一眼,眉眼分明显出几分忌惮和疏远。拱手道:“我莲台宗几位金丹护法倒也在荒海往来数次,几年苦功,倒也有些收获。不过和尊驾这局中之人却不能同日而语。” 说完这几句话,华天图毫不犹豫丢出一块铁牌,掉转遁光,竟然忙不迭的去了。 第二十二章 闲子冷着 两处经营 归无咎在山水重楼之中静修,看到走廊边缘闪动的人影,知黄木荣等候在此。高声道:“进来吧。” 黄木荣听到招呼之后立刻走进来问道:“上修有何吩咐?”他将黄氏剩余族人接来,见到归无咎传讯,不敢怠慢立即赶来。 归无咎指了指摆在案上的“先天伴麟石”,问道:“九窍石出世多久了?” 黄木荣一愕,此事当初已经和归无咎说的很明白了。许是归无咎未曾记清楚,连声道:“此物为我黄氏、石氏、宋氏在春浮山中发现,迄今已经五百载。” 归无咎双目直视黄木荣:“你确定此石是你们三族第一个发现?还是你们从别人手中转手获得?” 黄木荣不知归无咎为何有此一问,正色道:“当初春浮山一片荒寂,摩云峰峰顶被清理出两片相连的空地,正好立下基业。只是这两片空地之间却为一片陡峭崖壁阻碍,将数百亩的地界割裂成两半。这“九窍石”就是从崖壁内取出,老夫可以担保,此物是为我们黄氏三族最先发现。” 归无咎不作评判,淡然道:“如今你们黄氏大仇得报,又得了五等宗门名位,我们也到了分别之时了。” 说完袖中取出一青一白两枚玉简,朝黄木荣流动过去。 黄木荣惊疑之余又暗含祈盼,当初归无咎和黄氏诸人说的清楚。带走黄正平夫妻,助黄氏复仇。现在承诺已然兑现,不知归无咎为何又赠下玉简。 归无咎道:“这青色玉简是一套名为《大化枯荣诀》的功法。此功仅限你与黄正图二人修习。就算只是九品资质,三十六年也足以成就灵形。这玉简的后半部分被封印起来,等到你灵形境之后自然能够看到。白色玉简名为《长河养生诀》,此功法交由你们黄氏其余身具灵根的弟子修习。” 黄木荣听到“成就灵形”四字,面上涌起一团红云,双手微微颤抖。总算他脑海还算清明,知道归无咎临别之际的安排,必有深意。于是强自从飞来横福的狂喜中镇定,静听归无咎进一步安排。 归无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接着道:“在你们成就灵形之前,蓝叶道人、红叶道人暂时担任横月门客卿长老一职。足可保山门不失。只是七巧殿原本是此地故主。你们黄氏平日行事,当要把握好分寸。既要充分考虑他们的感受,也不能失了当家人的立场。蓝叶红叶二人还是明白事理的,不要与他门下弟子起了龃龉便可。当然,我想这二人也会尽力约束门下。再有解决不了的事,请莲台宗出面即可。”说完取出一块小铁牌,交到黄木荣手中。 黄木荣原本暗自担忧莲台宗追索九窍石的事。这时方才恍然,原来自己外出的这短短数日归无咎不但摆平了此事,还和莲台宗牵上关系。与此相比,蓝叶、红叶担任客卿长老倒没有那么让人意外了。他精神一振,毫不犹豫的道:“这等人情往来的事务,老朽自有分寸,请上修放心。” 见归无咎没有其他事情交代,黄木荣忍不住问道:“上修所赐功法三十六年成就真气九重,真是骇人听闻。只是不知是否还有铸灵丹赐下?” 归无咎淡然道:“是三十六年成就灵形,不是三十六年成就真气九重。” “铸灵丹自然是有的。”说完取出一枚小小纳物戒丢出:“其余修习《长河养生诀》的黄氏弟子,如果功行到了真气九重,你可择人品、悟性可造的,赐下铸灵丹。至于你和黄正图却用不着此物。” 归无咎又道:“将来数十载内,如果有有心人打听进出如意门的奥妙,不必惊慌,照实诉说即可。就言那如意门内,是一家神秘大派的传送法阵。其余之事一概不知。” …… 黄正平夫妻二人自浑浑噩噩中醒转,只见三面环谷,削壁千重,远近视界内林木葱倩,尤其不远处两排碧色竹屋甚是显眼。 二人看着这熟悉的景色,都是一呆。心头惴惴,归无咎说好要带他们二人离开黄氏,却不知为何又将他们带回如意门内。 而那七八个刚买来的婢女,此刻无不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委顿在地,连声呕吐不止。 这也是归无咎存心如此。到了接近春浮山不远处,归无咎弃了飞舟法器以元光裹挟诸人前行。黄正平夫妻被特意封了灵识,旅途好似南柯一梦;而那数位婢女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除了元光遮挡住扑面而来的厉风外,整个飞遁过程均神志清明,居高视下脚踏凌空,被吓得魂不附体。 黄正平夫妻都不是悍勇之人,御下未必得力。这七八人在谷中至少要住上数载之久,如果到时候为仆妾所欺,那便不为美。 归无咎手指激射,将数枚细小药丸弹入这些婢女口中。肃然道:“好好照顾这夫妻二人。尔等若能尽心尽力,保你们此生长寿无忧。” 这几个婢女只觉丹药入口即化,随后烦呕之感无影无踪。听到归无咎言语,一个激灵之下连忙道:“仙师放心,婢子们一定尽心尽力。” 归无咎转身对着黄正平夫妻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带着你们不太方便。你们左右在这如意门内住过一年有余,也不算陌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耐得住寂寞?” 黄正平连道无碍。 韩氏女却鼓起勇气问道:“如果上仙有事需要耽搁数年,我夫妻二人暂留黄氏家族又有何不可。为何一定要搬入这山谷之中呢?” 归无咎淡然一笑,回答道:“因为此处绝对安全,不会有任何意外。” 韩氏女轻轻抚摸自己小腹,若有所思。 黄正图张了张嘴,犹疑道:“这几日黄氏有精于药石的族人给拙荆诊过脉,都说看不出喜脉。上修那日是不是匆忙之间看岔了?”话刚出口黄正平立即后悔。 归无咎疑惑道:“哦?” 又盯着韩氏女打量了片刻,归无咎露出一丝的微笑。转头将一个小瓷瓶丢到黄正平手中:“未来几个月,她的肚子就算没有什么起色,你也不必惊慌,耐心等待便是。此丹是给你服用的。” 黄正平指了指自己:“我?”不由大为疑惑,如果韩氏女有什么长短,为何却是自己服丹。但不敢再问。 处理完了黄正平夫妻之事,归无咎转身来到原本黄氏诸人演示武艺的空地。一抖手指,凭空落下七八个五颜六色的阵旗下来。口中默念法诀,几道清光闪过,这几道阵旗弹射出去占定方位,勾连成一道丈许方圆的黑糊糊的光球。 黄正平夫妻和那数名婢女见归无咎正在施展法术,都不敢窥探,远远的避了过去。 归无咎倒是浑然不觉,他施展的这套阵法名为“四象二体八卦阵”,其实是一种极低等的阵法,只需有真气三重的修为即可布置。此阵威力不大,只能提供一些最低等的防御功效,任一灵形修士举手投足便可破了去。 然而这如意门中极为安全,又何必设立阵法?归无咎所虑的不是别人,只恐黄正平夫妻等凡民无意坏了自己布置。 阵法设立完毕,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枚纳物戒,将身上携带的足以使用数百载的丹药取出二成,整整齐齐的存放进阵法光球之中。 归无咎仔细想了一想,又将金丹境之后才能用到的法宝、丹药,包含那九品宝胎清襄玉璧在内,通通储藏其中。 现在身上留存的,便只有五十年内使用的丹药及数种特异灵丹,几件灵形境中可能用到的犀利法器,凌逸双交给自己的“百宝囊”,以及越衡宗至宝、自己此行的倚仗“元玉精斛”。 当然符箓一类,归无咎倒是留了七成以上在身。此物是他成丹之前战斗力的最大倚仗,当然要尽可能多的携带。 归无咎敢断言,若自己手段尽出,足以使一个元婴真人吃一个大亏。甚至此辈大意之下,身死道消也未可知。但是这种情况可一而不可再,一旦对手窥探明白自己底细,休说对上元婴真人,就是与金丹修士为敌,自己能否战而胜之还是两可之数。 归无咎对问题的关键看的很清楚,自己身上底牌虽多,但受限于自身修为,到底能够发挥何等战力,关键还是在于信息的不对等上。而这样宝贵的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在此之前,自己行事的每一步都需要谨慎周详,不能出丝毫纰漏。 凌逸双的临别赠言,对归无咎触动很大。即便自己是阴鱼九珠的开派一人,但这生死之间的搏杀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半分侥幸可言。这如意门作为自己远行在外的一个最可靠的据点,不能不妥善经营。眼下对这处根基之地的安排,就是他立足弦苍海的第一步。 其实他扶持黄氏,不仅仅是属意于黄正平夫妻,也同样是顺手布下一着闲棋。只是五等宗门,眼下带给自己的助力实在过于有限,即便是作为一处据点,也远不如有着“六返如意阵”托底的如意门可靠扎实。这一子的力量要想开花结果,至少也是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的事了。 第二十三章 三等荒海客 迁星破浪锥 两道八字形的绵延长堤向着东西两侧延伸千丈。长堤构成的“虎口”之内,依稀可见飞沫倒卷,屑玉腾珠,狂飚数十丈的猛烈巨浪奋力拍打在这狭长的堤岸上。 可是这堤岸中有一庞然大物巍然屹立。风浪的洗礼对它而言,似乎只是春露沾身,秋雨零落,丝毫算不了什么。看这巨物的相貌,俨然是一座千丈有余的大海舟。此舟所有符阵机关均被隐藏在船体内部,外壳完全被一种特异材料“白晶沙”厚厚涂抹。此沙非但不易磨损,更能阻绝神识探查,是一件祭炼大型宝物的珍贵材料。 此舟除了特为巨大外,更有一特别之处,就是船头多出一个近百丈高、黑油油的牛角状之物,显得诡异可怖。 大舟正中处,笔直矗立着一座六人合抱的粗大桅杆,倒看不出是何等材料炼制,高逾数百丈。桅杆顶部,镶嵌着一座数丈方圆的六角望楼。从望楼中的角窗向下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小蚁,从堤岸上的二十四道舷梯依次步入舟中。 角楼中两两相对,端坐着四人。北方正座的是个头戴混元巾,广袖宽袍的中年道人。他仪容虽不算俊美,但别有一股清风介节的出尘味道。这道人望了身畔炉内仅余寸许的香头,手提瓷执壶满斟一杯,开口道:“轻车门的人就要到了。我等四人走完了这一趟,也算是九十六年未出差池。三位师弟,你们二等福岛的岛主之位是坐定了的。” 他说话间抱圆成韵,一身气息内返执中并未散漏分毫,更难得的是严谨中更潜藏升腾之象,居然是一位金丹三重境修士。 东西两侧所坐之人,一人是红发紫袍的魁伟大汉,一人是头挽十字髻、衣七彩羽衣的靓丽女子。这二人听了中年道人此言,都是忍不住露出几分喜意,各自斟上一杯,对着那中年道人遥祝。这二人气息抱圆无漏,虽不如那中年道人隐约露出一种活泼韵味,但丹气鼓荡暗藏变化,并非死水一潭。竟也是两位金丹二重镜修士。 坐在中年修士对面的是一个身着白袍,脸狭如削的青年。此人倚身斜躺,意趣不群,眉眼间透出一股傲岸之气,周身气息并不下于大汉和女子。 金丹一重境是一道大关口,过的了此关的十不足一。这四人居然都是这等人物,足见其不凡。四人眼下虽在金丹境中,但未尝不可视作未来的元婴真人。 傲岸青年看了一眼即将燃尽的线香,冷笑道:“轻车门是越来越不成话了。每次都是赶着步点前来,倒似真的以我余玄宗的宾客自居。” 那红发大汉外表看似粗恶,此时似乎心情大好,劝慰这青年道:“早一刻,晚一刻,只要不耽误发舟的时辰,并无大碍。” 傲岸青年似乎并不释怀,哼了一声道:“轻车门不过是一家二等宗门。元婴真人不过十余人而已,自家金丹境的修士也不过三四百人之数。此番竟一次押来二十三位罪修。不知是此宗门风败坏,还是树敌过多?依我看……” 中年修士突然面色严肃地打断道:“此事并不背离我余玄宗的利益。所以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靓丽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第七层之中其余人等都探明了根底,不出我等所料。只是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不知他虚实如何。” 红发大汉粗声道:“既然是住在第七层,自然也是打那等主意的。” 中年修士淡然道:“无妨。我余玄宗牢牢掌握荒海主动,又有器道宗师坐镇,足可保先手不失。一个不速之客,又怎能强得过白龙商会那些人?慢慢窥测其底细,以静制动即可。” …… 这大舟自然就是余玄宗的“迁星浮海破浪锥”了。 “迁星浮海破浪锥”正中的舱室分为七层。其中第七层宽敞明净,装饰奢靡,远远超过其余六层。鲜果美酒无不具备,琪花瑶草妆点成趣,更有年轻美貌的侍女随时侍奉。当然价格也极为不菲,比之前六重的费用高了数百倍去,几乎相当于一名金丹修士熬炼五行杂玉一个月的收获。所以那些散修之辈是不会选择第七层舱室的。 此刻第七层左首第三间,归无咎正以一种悠然之态的看着船上舷梯。 约二十余个衣衫褴褛、几不蔽体的修士从舷梯依次走过。其中男子十五六人,女子七八人,面色均自木然。这些人颈上、双臂、小腿上都缚了细细铁链,卤门和肚脐处都贴上明黄符条,一看就知是封印了修为。每三人身后更有身形健壮、臂扎白巾的力士,手执钢鞭大声呼喝。其中一人行走稍慢,立时一鞭从右肩直连臀腿扫过。那人一个踉跄,登时背上显出一道血影。 二十余人依次上舟之后,最后压轴的是个头扎雷巾、精悍逼人的中年人,显然是押运之人的首领。 除了这中年人是金丹境界外,这数名执鞭力士不过相当于真气三重的修为。而这二十余男女却均是金丹修士。金丹修士,在底层修道人眼中也算是大人物,四等宗门的首领不过这层修为。不知为何竟落得如此境地。 迁星浮海破浪锥的舷梯两侧,两个管事模样的人看到这一群衣衫破烂之辈,却均笑逐颜开,仿佛见到了什么宝贝。归无咎回想起方才登舟后租用第七层舱室时,这二人对自己恶声恶气的模样,不由失笑。不仅是自己,其余六七个衣衫华贵,索要了七层舱室的人,均没有得到这两个管事的好脸色。 这其实是有缘故的。 对荒海的经营为余玄宗提供了不菲的收益。而向余玄宗租借岛屿的客人,大致分为三类。 为数最多的一类,毫无疑问就是那等没有跟脚、且未能精擅任意一门“旁门”的金丹一重境散修。此等人物租用矿脉,余玄宗大致可得两成分润。 方才上舟的这二十余人,便是第二类。余玄宗与治下包括轻车门、九帘殿在内的八家二等宗门签订了协议。这八家门派的金丹境待罪修士或敌俘,若没有斩尽杀绝的必要,却都尽数遣送过来充当苦力。这一份炼化精玉所得就不是两成抽水,而是两家门派五五分成。 至于第三类,都是一些几乎不弱于余玄宗的大势力,通常不在五等宗门的序列之内。此辈之志不在于那点微末的精玉收入,而是和越衡宗创制“元玉精斛”一般,存了一窥五行杂玉奥妙的心思。甚至暗中遣了不少阵法师、炼器师易容而来,钻研破解之法。可以想象,如果有哪一家能够成功,这荒海将掀起绝大风波。 正因为如此,舟上管事如此态度也就不足为奇了。宗门收益和每一名弟子的利益都是息息相关的。于他们而言,二等宗门的罪修是宗门利润最丰厚的一笔。山野散修次之,利润稍欠但胜在基数庞大。 而如同归无咎这样气度不凡、索要了第七层舱室的人物,虽然当场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却多半是余玄宗的潜在对手。若真有一日哪一家势力窥破了炼化“五行杂玉”的奥妙,少不得便有一场大争。现在这般形势,是因为余玄宗只是占了先手之利,并无力将整个荒海封锁起来。 力量不亚于自己的势力进行渗透,余玄宗也只能选择以静制动。 在所有人都乘上大舟之后,桅杆顶部传来一道乌芒,笼罩大舟上下。顿时此舟头部那黑森森的百丈巨角仿佛墨汁突然被洗净一般,变成通体玉色。不但如此,还释放出淡淡光芒。 又过了半刻钟,这玉角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明亮更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一道如丝带般的光华照射在玉角上,与之勾连缠绕,并形成一股极为磅礴的牵引之力。 “哗”的一声低鸣,这大舟渐渐启动,速度愈来愈快。不到数百息之后,迁星浮海破浪锥的移动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元婴真人驾驭飞遁法宝的速度。大舟本身也浮起一道光华,似是一道守护法阵,和白晶沙的效果相辅相成,抵御着这份磅礴的冲击力。 自那桅杆上的望楼仰视,雪涛腾激翻滚不休,两条长逾万丈的巨大波纹成雁行之势,无愧于“破浪锥”之名。 第二十四章 山海厅会四方客 除了“破浪锥”这三字甚是妥帖,此舟名之为“迁星浮海”,也是再形象不过。 所谓“浮海”者,是因为此舟并不如修道者常用的飞遁法器、法宝一样在空中飞遁,而是类同凡舟浮水而行。就连方才这许多金丹修士登舟,也无不是老老实实的从舷梯步入,而非驾云直上。 这是因为荒海上有一极诡异的煞气名为“断绝邪炁”,此炁从水面上数丈至数百丈的空中莫名产生,涌动冲天。如果正中飞遁中的修士,那此人必定筋骨酸软,跌落水底。因此荒海海域内行走,除了探明了断绝邪炁规律、绘成图谱的少数地域,其余大多数地界都是不能任意飞遁的。 此舟与凡舟相类又浮水而行,自然吃水极深,停泊靠岸也是一个问题。为此余玄宗数十名元婴真人发动移山填海的神通,掘断山脉,将水势引到两座陡峭的山崖断脉下。 这两座断脉数千年前也是一处名为恒云岭的名胜,号称“中天横断,峻绝千仞”。如今却仅余两道狭长的山脊显现,正是发舟时看到的两道歪歪斜斜的码头堤岸。所谓的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了。 至于“迁星”,便是船头那巨大的牛角了。 荒海幅员广阔,大致相当于四洲六海中的一洲之地。荒海内部重要岛屿之间自然有传送阵相连,但海内诸岛与陆地间却由于特殊原因无法构建法阵。 余玄宗经历数千年的积累,建造了不知多少座“牵星子母阵”。子阵受母阵散发的星光感召,能够快速回归母阵阵基的位置,速度虽不如传送法阵转瞬即至,比之修士飞遁却不知道快了多少。 “牵星子母阵”的母阵是一名为“迁星正位塔”的建筑,而子阵却是迁星浮海破浪锥上的巨大牛角,名为“映星晷”。每两座迁星塔相隔三十六万里,这也正是“牵星子母阵”星光阵力的传递距离。大舟不知经过多少接力棒的一般的传递,最终往返于容州荒海之间。 大舟航行,数日功夫转瞬即过。 归无咎在静室之中布下一个隔绝神识探查的小小法阵。调气养神,思考着《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下一法该如何着手。 按照道理说,名门大派的弟子,在灵形境中皆以一意上进为主,不会投身于雕虫之技。到了结成金丹之后,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功法与神通自然并行不悖。归无咎八品下的灵根,修炼之紧迫远胜于常人,自然没有更没有闲心修习什么外道法术。 可是如越衡宗弟子,甚至所谓一等宗门的弟子,此辈在灵形境时受到的保护也足够到位,绝少有亲身蹈险的时候。而自己却要孤悬宗门之外,在灵形境中滞留相当长的时间。可以预见的是,这份修炼过程不会太顺利,少不了生死搏杀。 尽管归无咎在法器、符箓一道可谓家底深厚,但自身战力才是最根本的倚仗。归无咎再三斟酌,最为可行的策略无过于发掘《通灵显化真形图》中那三千法的潜力。 表面上看去,这三千法门内仅有有数的数十种威能宏大,作为“神通种子”的热门选择,至少也要到金丹二三重以后才能习得。其余大多法术不过是和凡俗间的魔术杂技类似,威力极小。 但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些看似简陋朴略的术法,真的没有半分斗战之能吗?即便用以直接克敌制胜尚有不足,但在间不容发的战斗之下,或许一点小小的细节,便足以改变战局。 归无咎现在考虑的,便是这些法术中是否有化拙为巧、别开生面的手段。 就在此时,室内一只云纹缭绕的紫色小铃忽然发出叮铃铃的悦耳声响,打乱了归无咎的思绪。这枚紫铃乍一看似乎浮游室内。仔细瞧去,才发现是被一道透明细微的丝线悬挂在屋中。 归无咎信手化去法阵,高声道:“进。” 一个身着浅色水罗裙的婢女细步轻移走了进来。她面容俏丽,声音软糯:“丙三号雅室的主人邀请尊客一叙。就在最北侧的山海厅内。”停顿了片刻补充道:“舟上第七重所有的客人均在此处聚会。” 归无咎略一思索,淡然道:“知道了。” 归无咎登上迁星浮海破浪大舟,了解其中的潜规则之后,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七层舱室。 这并非他炫耀身家豪阔,而是深思熟虑之举。如果他此时是金丹境修为,那么最佳策略莫过于低调行事,混在金丹散修之中。而他眼下只是灵形境,却不可能如此。因为正常人看来,灵形修士并无熬炼五行杂玉的能力。况且那群金丹修士中若有居心不良之辈欺他功行较低,自己也难以时刻加以防范,抑或轻易显露手段威慑。 入驻第七层,正大光明的亮出自己的立场,那么自己的身份便会被解读为某一势力的代表,自己就有了更大的周旋余地。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灵形修士竟是孤身至此,还暗藏着独自吞没五行杂玉的手段。 眼下第七层的客人均已聚集一处。归无咎暗暗判断,这倒是一次机会。如果其他人都互相知晓根底,唯有自己不至,那么自己在众人心中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何况别人有意探听自己虚实,自己也可顺势搜集更多的消息。无非是看谁的手段更为高明。 思虑清楚之后,归无咎整理了衣冠,关闭门户。在门户外相隔一尺的墙壁上,有一嵌入其中的灰白圆盘。归无咎掌中显露元光,随意在这圆盘上拨弄几下。这是此舟为每一道厅室备下的禁制法阵。 不过这法阵也只是徒具形式。就算余玄宗没有在其中暗藏猫腻,想来居住此处的客人也不会有谁真的信赖这道阵法,将什么价值较高的物品存放室内。 绕了几重亭榭,归无咎兜兜转转的从一处花厅穿了出去。 第七重之上如归无咎的住处,名之为雅室,其实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六进的跨院,每一处住上百余人也绰绰有余。这样的居室共二十四套,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置。 至于青云厅,白鹤厅,山海厅,紫花厅,是第七层的四处公共厅堂,以为聚会之所。萍水相逢之人不便请入自家居室中,便可在这四处厅堂聚会结交。 掀开琳琅耀目的翡翠珠帘,尚未见人,先闻其声。耳边一个爽朗清迈的声音道:“哈哈哈,贵客来了。” 四处厅堂,各有其趣。青云厅虚无缥缈,有登仙之致;白鹤厅生机缭绕,成福瑞之兆;紫花厅怡情烂漫,享天然之趣;这山海厅却玄奥宏阔、气象卓越,构成一种天地之间鼎定三才的蓬勃元气。 透过浮空妆点的各色青白相间的奇石,归无咎扫视之下分辨明白,这偌大的正厅之中只坐定了六人。 直入归无咎眼帘的,就是刚才冲自己说话的那人,这时候看清楚是个身着麒麟袍,高冠长须的老者。他冲着自己微微颔首,指向右侧空余的那个嵌玉屏背座椅,高声道:“尊客请坐。” 第二十五章 八仙过海 各报家门 归无咎也不迟疑,洒然坐下,并打量着除了这老者外的其余之人。 老者左侧坐着三人,其中两人不但座位较近,服饰装束也看得出来大同小异。这二人中左边那位快速的扫视了归无咎一眼,然后轻轻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另一人年纪稍长,却不动声色。 离着这二人不远处是一个大约三十五六的女子,宫装霞帔,鬓若刀裁,风情万种之中环抱英挺之气,对着归无咎显露出几分笑意。然而她这笑意其实在归无咎进门之前便一直挂在脸上从未变过,所以给人的感觉似乎亲近,实则疏远。 左边的二人都甚为年轻,其中离归无咎较远的是一个英挺俊发,衣衫华贵的青年。其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紫带坠角,香囊垂腰,满是风流蕴藉的味道。 另一人却是一个身披大氅、头挽双平髻的清秀少女。她怀中端坐一只玉兔,四足蜷曲,小腹鼓动,相貌极为可爱,显然正在酣睡。这女子端坐于座上又有大衣加身,看不出身形。但只那份腮晕潮红的色泽就分外招人怜爱。 这华贵青年和这女子座位相邻,看相貌似乎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但是只要稍有处世经验的人,便能够看出这二人并不相熟。 这华贵青年面上溢出笑容,似乎是很热情。而那少女看到归无咎坐到自己身边,却面上一红,连忙低下头去。抚摸腿上白兔的毛发,惹得那睡中小兔前腿轻轻一哆嗦。 归无咎正暗暗盘算,这绕指柔的纠缠功夫并非自己所长。当摆出果断的态度,试一试众人底细。 不想这高冠老者却开门见山道:“老夫破灭盟静字坛长老张舜府。” 那中年美妇道:“妾身白龙商会临字号当家皇甫清云。” 归无咎眉头一挑,破灭盟和白龙商会都位列“四大会门”之一,论势力之盛不在此地地主、一等宗门余玄宗之下。 那二个衣着相似之人,靠右边年龄较长的那位一脸木然,不为所动。较年轻的那人挤出一点笑意,抱拳道:“玉京门银袋护法卫正星。这是我师叔卫建章。” 年纪较长的这人正是卫建章,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面色依旧冷淡的紧。 玉京门,那同样是相当于一等宗门层次的势力。 那俊美青年抱拳一礼,笑呵呵的道:“在下裴鸿平。魔宗“信”字一门,尊奉浑真都大魔尊。” 看归无咎脸上似乎显现出惊讶之色,张舜府似乎怕他有什么误会,开口笑道:“不知尊客来自何方,何等风俗。至少在这荒海地界,我等与魔宗“信”字门修士交往,决无大碍。就在昨日,老夫亲眼见到裴道友上拜浑真都大魔尊,真实无二,尊客可放心。如果还有什么疑虑,六日之后裴道友再次上拜魔尊时,尊客不妨亲自前来观礼。” 归无咎听张舜府为裴鸿平作保,报以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魔门一道,源流之广,传承之繁复,并不亚于道门。上古之时,人道修士与魔修势同水火,你死我活。千百万年来,魔宗渐渐分化成“信”“祀”“布”“夺”四大流派,每一门均有千百源流,供奉万千魔尊。其中“祀”“布”“夺”三门与人道修士依旧根本对立,不可调和;而“信”字门却和人修渐渐有所交通。 这是和这四门的道法理念自然相关的。 “信”者,信奉而已。只要你真心信奉一位魔尊,默念其名,悟其真法,感其至诚,便能够渐渐提高修为。 “祀”字是祭祀一道,以无量祭品血食祭奉魔尊,换取力量的提升。 “布”为布施,度化其他修道人弃己道,修魔道,引入魔尊门下。所蛊惑招纳的生灵愈多,自身修为便愈强。 “夺”便更为直接了,斩杀其余修道者吞其精血以为补益。 稍一思考便能得出结论,除了“信”字门外,其余三门和人道修士之间的矛盾根本是不可调和的。 但魔道“信”字门修士和人修逐渐和解之后,也有其余三门修士诈称“信”字门修士与人道修士结交,却在背后暗下毒手。因此,自称“信”字门的魔宗修士往往都会直接报出所信奉的魔尊之名,并在上拜之礼时邀人观礼以自证身份。 此时却轮到那少女了。此女双颊一红,似乎有几分紧张。檀口微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求助似的看着那老者张舜府。 张舜府见状,一笑道:“这是我一位老友的后人。名为谢玉真。我那老友因故耽搁几日,便让她随我等先行。” 众人自我介绍完毕,目露笑意注视着归无咎。 归无咎毫不迟疑的道:“在下归无咎,随师尊云游而来。师尊于炼器之道颇有心得。听闻这荒海五行杂玉的之奇,有心一探奥妙。” 张舜府等数人不露声色的对视了一眼,面色很是满意。虽然归无咎并非说出自己师承何人,但他把自己的来意大大方方讲明,没有半分遮掩。 初次相识之人,这已经算是极为坦诚了。 最初这类对五行杂玉起了心思的门派,也曾暗中派遣弟子乃至炼器师一流,混杂在金丹散修之中潜入荒海。但是后来却发现,余玄宗似乎别有妙法探查其中奥妙,于是各家才不再遮掩行藏。现在这“迁星浮海破浪锥”第七层,算是约定俗成的特别聚会之所。否则这第七层虽然条件比其余舱室好得多,其价格也不至于高出数百倍去。不过是设立一道门槛罢了。 如同凡俗间两国外交,间谍探马通常以使臣身份半公开的出现。只要双方未曾撕破脸,那也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比暗地里鬼鬼祟祟的行事反而要方便的多。 张舜府略一沉吟,放出自身气机。只见周身几道祥和之气纵横交缠,形成青色云气。 其余各人见状,也依次施为。宫装美妇皇甫清云身上同样升腾出一道祥和白光缠绕漫卷,只是气机淡薄,远不如张舜府凝实。 玉京门卫正星气息圆全自足,环抱合一,潜通阴阳之变。而他那师叔卫建章虽同样是抱圆返真的气象,但是却犹如金铁,缺少一种变化。 魔道修士裴鸿平乌光一起,环绕周身滚动三匝。少女谢玉真见众人举动,微一错愕,似是拈指默运玄功,顿时气机升腾,一重薄薄清气流转散逸。 众人行动间以张舜府为主,此人果然是此间修为最高,已然是元婴二重镜。而白龙商会的皇甫清云略逊一筹,乃是元婴一重境修为。 令归无咎有些诧异的是,玉京门卫正星已经是金丹二重镜修为,而他师叔卫建章只是金丹一重境。金丹二重与金丹一重相差极大,甚至还要超过金丹境和元婴境的区别。这二人分明是以卫建章为主的架势,归无咎却不相信,只是因为此人辈分较高的缘故。当下对此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裴鸿平和归无咎相当,乃是灵形境的修为。而那少女谢玉真,似乎只是真气五重境。 归无咎也不扭捏,虽然在场之人除了谢玉真之外都能够窥探清楚自己的修为高下,但是对方既然用这样一种方式表现诚意,那么自己如法炮制即可。一动念间,白如月华的元光如同沐浴在身,泛起点点波纹。 除了谢玉真不明就里外,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五人面色一变,难掩惊讶。 第二十六章 冷热两重天 荒海三易势 张舜府捻须赞道:“似月似真,光耀流浑。明澈不二,清净无痕。归道友好纯净的元光。想来令师门艺业非同小可。” 归无咎微微一笑回答道:“张真人过奖了。在下所修功法乃是师尊自一处上古遗迹中寻得,名之曰《太真化形图》,并非师尊本人所修功法。师尊所修功法别有传承,与其器道修行有莫大关联。” 张舜府沉吟道:“不揣冒昧,敢问令师是何等修为?” 归无咎道:“师尊一身艺业均在炼器一道,只论修为比张真人略逊一筹,和皇甫真人在伯仲之间。” “元婴真人?” “器道真人?” 空气似乎突然一热,张舜府等人均难以保持镇定,面色错愕之中,更有几分惊喜。尤其是那玉京门的卫建章,再也不复先前疏离模样,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锁定在归无咎身上再也不移动分毫。 卫建章在炼器一道有极高的天赋,虽然只是七品下的灵根,却自幼被玉京门费尽心力培养。不知浪费了多少宝物,终于成就金丹修为,成为一名炼器师。实则玉京门原本野心更大,意图把他培养成器道宗师一流的人物,但是最终在金丹一重的那道大关口上未能成功迈过。 尽管如此,卫建章虽只是一位炼器师,却能当做半个器道真人来使。丹符二道有“上乘十二法”、“上乘二十四法”,器道中亦有类似的“上乘三十六法”。囿于自身修为所限,此类法门只金丹境的卫建章并不能施展。 但是如符道中“合真法”化为“窃真法”的巧妙构思,卫建章竟钻研出十三四种之多,足见其天资横溢。 看到归无咎点头确认,卫建章此刻面目上泛起一道红光,竟然冲着归无咎一抱拳:“令师到来之日,万望知会一声,卫建章一定前来拜见。见识真正的器道真人的手段,可是卫某毕生之心愿。不知道令师何时方能与归道友会合?”他语气竟然是出奇的热切。 他虽然前倨后恭如此,但钻研一艺者素来心性不同于常人。归无咎也不以为意,笑道:“师尊得到一件古鼎图谱,名为“熔心宝鼎”。正在试炼此鼎胚胎,是以由在下先行一步。如果一切顺遂,大约七年以后可以完功。即便稍有变故,至多也不超过二三十年。” 张舜府精神一振,暗道邀请归无咎这神秘人物前来一会,果然是做对了。 荒海几大一等势力,唯有余玄宗有一名器道真人。白龙商会的总部倒是有器道真人供奉,但商会相当于一个松散联盟,临字号并无权调动这等人物远赴此处。其余破灭盟、玉京门不过是拥有功底较为精湛的炼器师而已,如卫建章便是其中佼佼者。 如果多出一名真正的器道真人,那么对众人筹谋将是极大的促进。 张舜府叹道:“不得不承认,余玄宗这一代掌门韩安世真可谓雄才大略,其人在荒海的布局已然大获成功。再加上余玄宗内有一位器道真人坐镇,恐怕这一家在五行杂玉的研究上已经大大领先于我们其余数家。” 皇甫清云大有深意的注视着归无咎,幽幽道:“我们其余诸家如果不能通力协作,恐怕将来分一杯羹也有所不能。” 归无咎笑道:“与同道共研五行杂玉之奥妙,正是师尊心愿。” 通过一番交谈,归无咎对于这荒海的种种变故也了然于心。 荒海的五行杂玉看似鸡肋,但是其潜在的可能性一直为周围的几家大派所重视。围绕着这处地界的暗中交锋已经持续了数千年,其中几经波折。 余玄宗、星月门作为两大一等宗门,占据了荒海一南一北两处地界,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而破灭盟,白龙商会,玉京门等势力坐落较远,辐射范围稍有不及,都是存了先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余玄宗在和星月门的对抗中本来是占了优势的。在荒海南部靠近星月门的势力范围处,“断绝邪炁”极为剧烈,构成一道宽达数千万里的屏障,号称“一炁断天南”。这让星月门的势力向荒海渗透遭到了极大的阻碍。即便是元婴真人,想要穿透屏障进入荒海也要掉骨脱皮。 而从北岸出发,“断绝邪炁”的地脉之气相对较为微弱,如“迁星浮海破浪锥”这样的大舟,尽可抵受得住。因此余玄宗便占据了先手,抢先在荒海内各大岛屿布局。 其中荒海中心位置恰有一座方圆数万里的大岛屿名为曲寰岛,余玄宗经营尤其用心,几乎成为其第二个宗门重地。围绕曲寰岛的三个方向又有三座大型岛屿,名为小华岛,中曲岛,白沙岛。这三座岛屿将曲寰岛拱卫当中,经营之严密不亚于门中第一等派外之府。 按照余玄宗的如意算盘,持久经营数千载必能实际掌控此处。同时将门中的器道、阵道力量渐渐迁移入荒海中,当有足够的时间突破五行杂玉的奥秘。即便不能成功,也不虞为其他势力所占有。 然而此时却生出了变故,星月门突然冒出一位异人担任客卿长老。此人精擅天象演算之法,竟然发现一个巨大的秘密。 原来每年之中必有三日,这道“一炁断天南”的煞气屏障便会变得极为微弱,只有边缘处徒有其表的薄薄一层。星月门大可以建造如“破浪锥”这般皮糙肉厚的法舟强行冲撞过去。 这神秘客卿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竟以“太乙”“钩玄”“奇门”“谶书”“六壬”“四柱”六种演算之法融会贯通,推算出接下来万年之内每一年煞气屏障削弱的日期,汇编成一图,号称《万历星图》。此人将之交给当时的星月门掌门,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破坏肯定比建设容易。余玄宗劳苦一年的兴作,星月门三日时间足以毁坏七七八八。若无煞气屏障阻挠,星月门其实是占了地利的。更何况余玄宗的各个小据点相距极为遥远,几乎首尾不能相顾。 更重要的是,煞气屏障削弱的三日时间只有掌握《万历星图》的星月门掌门知晓。此辈可能精心准备,而余玄宗却不能千日防贼。攻守难易之势眼看就此逆转了。不过数十年的功夫,除了四座核心岛屿和几条固定路线上的“迁星正位塔”余玄宗可以快速调配力量保持不失,其余中小岛屿和据点几乎毁坏殆尽。 当然,由于一年只有三日功夫方能穿渡煞气屏障,星月门要接管荒海的统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直到千年以前,余玄宗当代掌门韩安世少壮即位。其人雄才伟略,又一举扭转了局面,让余玄宗重新获得了优势。 韩安世以为,余玄宗按照既定方略独霸荒海,已经不切实际。那就应当转变思路,发挥余玄宗实控时间较长,影响力较大的优势。毕竟,星月门一年之内,也只是有三日可以逞威,其他时间都是余玄宗说了算。 对于三四等宗门和散修中侥幸结丹的金丹修士来说,熬炼“五行杂玉”未必不可接受,既然无法在道途上更近一步,积攒数量可观的五行精玉家底,也算非常有诱惑力。此前这些人并非没有得闻五行杂玉之名,甚至心中早已跃跃欲试,只是无力渡过荒海而已。 韩安世断然将“破浪锥”改造成载客大舟,并将荒海已经探明的数万岛屿汇成图谱,分割出租。有金丹修士愿意炼化“五行杂玉”的,以一年为期,预收两成所得,其余一任自便。如果租用年限更高,更有种种好处,号称“三会”,为许多金丹境散修争之不及。 余玄宗由此获得一笔丰厚收入不说,更重新完成了对荒海的掌控。虽然从管理力度上说,由直接管辖变为类似于羁縻,算是退了一小步;但这已经是余玄宗当前局势下所能获得的最大利益。 而星月门却不可能将与本门无冤无仇的散修之辈屠戮殆尽;抑或大加杀伤恐吓租客。就算其不考虑人心向背,这些散修的规模比原先余玄宗的驻岛修士何止多了数百倍,星月门也并没有能力做到此事。而租金的缴纳并非事后结算,而是在租出岛屿的当日提前收取。星月门对此也无可奈何。 这些年来随着消息流布,除了容州之外,千百万里之外相邻的雷州、震州、平洲的金丹境散修也蜂拥而至,容州境内的古传送阵使用频率也由此增加了十余倍。 在场七人修为跨越真气境至元婴境四个大境界,居然共聚一室言笑晏晏,也算是一副奇景了。这也是由于背后代表的力量大致相当的缘故。 归无咎暗暗思索,谢玉真的长辈想必也是阵道、器道中的得力之人。而这魔道修士裴鸿平和自己同样是灵形修为,背后根基自然不会弱了。正想着斟酌言语,试一试裴鸿平的底细。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这“迁星浮海破浪锥”竟猛烈的晃了几晃,然后速度在数十息内明显减慢,终于完全静止。 第二十七章 显手段明试紫阳阵 藏心机暗破映星晷 归无咎等七人对视一眼,立即腾起光华,从对门的舷窗跃出,一观虚实。但七人均离窗口不远,以便万一有变及时返回。 一眼扫去便能辨明,踊跃而出的金丹修士尚有二十四人。但再仔细看,这二十四人个个衣着统一,明显都余玄宗金丹一重境的护法修士。至于搭载破浪锥的散修乘客,却是一个也无。此辈遭逢变故之后,无一例外的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安居室内。 不过他们心中也未必平静,指不定就在窗台处暗暗窥伺。 “破浪锥”数百丈高的角楼周围,空中漂浮着四人,正是那中年道人,红发汉子,彩衣女子和傲岸青年。 这四人显然是余玄宗此次出行的主事者。此时他们面色凝重,双手连叠,分别祭出阵门九印中的“指”“玄”“幽”“明”四印,同时口中念诵不断。刹那间桅杆顶部突然发出七道刺目紫光,构成一个七面屏障将大舟保护在内。 一个高亢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别紧张。难道老子还能将你们尽数收拾了不成。” 红发大汉惊道:“陆天庆。你怎么会在此处。难道今日就是煞气屏障削弱的日子?” 对面那人尚未回话,傲岸青年厉声道:“不对。就算是煞气屏障削弱之日,此辈最多也就在中曲岛、白沙岛附近骚扰一二,决计不能出现在这里。” 归无咎等人这才看见,紫光屏障之外,一团赤光飞速驰来。其中最前方的那人四四方方的面孔,头戴铁冠,身着玄甲,虚停一片红叶之上。他并未掩饰自身气息,气韵流转成圆,变化不休,赫然是一位金丹二重镜修士。此人就是红发大汉口中的“陆天庆”了。 身后站立的铁甲装束的四人,却看不清楚是何等修为。 张舜府惊讶道:“陆天庆是星月门右门第十七星主。此人晋升元婴境界之后,必要得了一个星月门长老之位的。不知他通过何等手段,犯险来到此处。” 陆天庆长笑一声,双手按在丹田处深吸一口气,登时腹部滚圆。把头一甩,头顶铁冠中激射出一枚七寸乌钉。 然后他奋力一吐,口中两股灰蒙蒙的雾气交缠回环,裹挟在那枚乌钉之上,狠狠的砸向“破浪锥”大舟上的紫光屏障。 陆天庆这一击远未结束,口中连续吐出金、红、绿、白、黑五团幽诡气息,紧跟在前面那枚裹挟灰色雾气的乌钉之后。 彩衣女子脸色一肃,讶然道:“五伤厌灵气?” 陆天庆只是一名金丹二重境修士。即便不考虑舟内的千百修士,此处单是余玄宗的护法修士就不下数十人,此人出手似乎不能构成丝毫威胁。但事实并非如此,许多阴毒神通自有其邪秽诡异之处。用于单打独斗时未必出彩,但以一敌众却效果拔群。 “五伤厌灵气”便属于此类。这五种邪气分属五行,能伤五脏。如果金丹修士孤身对敌时面对这道神通,环抱丹力鼓荡流转,便可将此邪气驱逐出周身数丈之外,并不算难以对付。 而眼下千百修士聚居一处,若人人均如此做,等于将这邪秽之气朝旁人处互相驱赶。即便不致误伤,但必然个个束手束脚。如果陆天庆还有其他厉害后手,那虽不至于百千人被他一人所击败,但稍有损折也是在所难免的。 消息传闻出去,必然会极大的损害余玄宗的声望。 不过眼前情势分明,“五伤厌灵气”能否生效,要先看那雾蒙蒙的铁锥法宝能否击破大舟的紫光禁制。如若不能,先前所虑都是杞人忧天。 余玄宗中年修士等四人早已将禁制完全开启,此时选择静观其变。他们对“破浪锥”上防御禁制极有信心,只是一时捉摸不定陆天庆有什么底气敢于出手相试。 只听“叮”的一声清晰可闻,裹挟二气的铁锥法宝狠狠钉在紫色光幕上,鼓动一阵波纹晃荡,似乎如水泡般将要破碎。但是不过二三息的功夫,这点动静即化为虚无。铁钉之上灰色气息变成锻铁淬水的白雾,快速消散不见。 禁制未破,那“五伤厌灵气”便不足虑。这五团气息如同飞蛾扑火,在紫色光幕上连一点水花也未能激起,眨眼间就冰消雪融。 至于那铁钉法宝,似乎灵性已失,一头栽倒跌落海面。陆天庆没有半分顾惜,孑然站立,并不收取。 余玄宗诸人以及舟上旅客都放下心来。 不过陆天庆面色悠然,似乎并不因出手无功而沮丧,笑道:“据传破浪锥上“七紫阳阵”乃是贵宗已故阵道真人青霞真人的手笔,几可抵御元婴三重真人攻杀。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一时心痒出手相试,真是贻笑大方了。” 中年道人等四人原本以为遇到什么极大变故,甚至有可能遭遇数名元婴真人围攻。不假思索就先开启了舟中最厉害的禁制,以保守不失为上。 此刻看得清楚,敌手仅陆天庆一名金丹二重境修士而已。至于他身后四人,都只是金丹一重境修为。就算他陆某人有些手段,也翻不了天。 来不及思索陆天庆为何能来到此处,四人均是起了先将他拿下的心思。 四人中以中年道人为首,他当即以神意沟通其余三人,意欲同时服用余玄宗秘制“返元大祥丹”。服用此丹之后,两个时辰功夫不惧“断绝邪炁”侵袭。两个时辰内以四敌一,任他陆天庆何等保命秘术,也只有身死道消的结局。 至于那四位金丹一重境修士,根本不在四人考虑范围之内,四人中任谁出马反手间就可灭了。 陆天庆哈哈一笑,似乎看透了四人心中筹谋,大声道:“看来你们四个见到我星月门的人就走不动道了。也不想想你们这大舟为何停留在此处。” 中年道人哼了一声,冷然道:“你又何必故弄玄虚。你臂上这枚炫阳乱光圈一旦激发,也不过是扰动映星晷半个时辰的功效。本人又何必着急。你既自寻死路,当然先收拾了你才是正理。” 舷舱之后有万千修士正在打探动静。“破浪锥”遭遇意外停泊于荒海之中,他们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中年道人此语,既是反驳陆天庆,更是安彼之心。 藏在暗处的众人听了中年道人这话,纷纷朝陆天庆看去,果然见到他右臂上挂着着一枚径长尺许的小圈,隐隐放出五色光华。随着光波流转,“破浪锥”船首那巨大牛角玉芒也随之暗淡。 有心思灵敏的已然猜出来,陆天庆臂上这枚炫阳乱光圈极有可能扰乱了迁星正位塔和破浪锥牛角之间的星力联系。但是据这中年道人所言,这等功效也就半个时辰,那便不足为虑。 陆天庆面露诡笑道:“赵世中,消消气。本人这“一笔锥”配合蚀元浊气,前些时日倒也破解过初臻元婴层级禁制,故而今日有些托大了,这确实是陆某的不是。” 中年道人赵世中冷哼了一声道:“现在求饶已然晚了。” 陆天庆叹道:“那本人就不再浪费多余心思,以完成宗门交托的任务为上。如果破解不了这污星乱纲珠,那么千百年后,贵宗这迁星正位塔也算是荒海上一处不错的景观,又或者尽早拆毁,以免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话音未落,他长袖一甩,抖出一枚碗口大的白珠,朝着船首飞去。 陆天庆施展完毕,调转红叶飞舟远遁而去。这时候海面上恰好一道暗红色气息喷涌出来,击打在陆天庆所乘红叶之上。 这红叶瞬间由红转绿,变为一枚晶莹欲滴的绿叶。五六息的功夫,绿叶色泽渐深,由绿转黑,由黑转白,再重新变为红色。整个过程中,陆天庆等五人和这叶状法宝,似乎都安然无恙。 看来这红叶飞舟虽然小巧,居然也有抵御断绝邪炁之能。 赵世中等四人正在思忖是否追出去,一时犹豫不定。 至于那枚莫名白球,四人却并不在意。如果此物果真能够击破七紫阳阵,那么配合五伤厌灵气使用,足以对舟中人造成极大麻烦。赵世中等料定,此人真正手段未能建功,此时不过是虚言恫吓而已。 不料那白球在距离紫色屏障还有二三尺时候,突然消失不见。 赵世中四人面色大变,失声道:“不好。步虚挪移阵!” 修道者进阶元婴四重之后,便可在短距离内使用类似传送阵般的瞬间挪移法术,但是作用距离极短,实用价值并不高。将此法铭刻在器物上也是可行的,但是铭刻这样一道阵法,本人要折损三个月的修为。 星月门目前的元婴四重境修士仅有一人,宗主舒永延。 赵世中等人可不敢认为星月门宗主自损修为做了此事,就是为了在破浪锥内放个烟花聊作庆贺。当下四人急起遁光扑去,但是看上去明显来不及了。 张舜府面皮一抽,以他元婴二重的修为有几分可能挡住那白珠。但是破灭盟与余玄宗关系微妙,一时之间他也不能下定决心断然出手。 这时船舱底部“哼”地一声传出,舟中所有金丹修士都觉得一声钟鼓之鸣激荡心扉。一道灰影从甲板上一道小窗冲出,速度之快比赵世中四人何止超出数倍。他似乎灵觉极为敏锐,无比精确的守候在白珠重新出现的位置,就要使一个“环转牢笼术”的神通困住此珠。 然而白珠一旦显形,出人意料的又横着弹出数丈,这灰影却扑了个空。在靠近那牛角状的“映星晷”不足数尺时轰然炸开,无数似是面粉一般的白色粉末一阵卷动,粘附在玉角上,数百丈高下的映星晷,片刻之间便完全蔓延。 赵世中等四人这才赶到,行礼道:“见过宗师叔。” 这时才能看清楚这灰影是个头扎纯阳巾、身着米黄色旧布袍老者,须发皓然。这人见赵世中等四人行礼,略一对答,转过头来斜视张舜府、皇甫清云二人,面色不愉。如果这两位元婴真人方才助他一臂之力,必能挡住这白色怪珠。 然而不等他作出进一步动作,“映星晷”的玉色光芒快速消散。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重新化作漆黑的牛角面貌。赵世中等四人等候了半个时辰,也丝毫未见回转。 此前乘坐破浪锥的许多金丹修士遭逢停舟,据说星月门陆天庆杀至,炫阳乱光圈足以扰乱迁星子母阵半个时辰,也并不以为意。此刻半个时辰已至,陆天庆也早已离开。不知破浪锥为何未能启程。当下许多人都是出来探视。 以在场之人的眼力,哪里还猜不到是“映星晷”被陆天庆用邪诡的手段污了。 “迁星浮海破浪锥”大舟,就这样孤零零的抛锚在荒海之中。 第二十八章 百计徒劳枉用功 赵世中四人面色很是难看。 他们四人已然迈过金丹一重境门槛,宗姓老者虽然是一位元婴真人。但看在将来同道的份上,轻易是不会出言相责的。 但是赵世中扪心自问,眼前局面自己四人是有责任的。 陆天庆以“一笔锥”和“五伤厌灵气”相配合挑战七紫阳阵,哪里是什么心痒试招,分明是示之以弱的诱敌之计,干扰自己四人的判断。 陆天庆以弱凌强,却是胜了一局。 法宝法器遭到邪物污秽,最常用的应对手段,莫过于以丹火祭炼。 赵世中四人不约而同的起了将功补过的心思,默默向前,站定四个方位,试图以丹火炼化映星晷上的污秽。 这映星晷高达数百丈,即便此法可行,也不是四人之力可以完成的。眼下赵世中等不过试其可否,如果确实有效,这舟中最是不缺金丹修士,不过允诺一些报酬而已。 即便这些散修辈丹力纯粹远不能和余玄宗弟子相比,多迁延数日料也无妨。 一个时辰之后,那青年和彩衣女子鬓已见汗,而红衣大汉更是身子摇摇欲坠,大声喘息不止。唯有赵世中似功力较深,尚能坚持。四人法力鼓动形成波及数十丈的气旋,拍打在海水上,俨然山摇海倾,让人时不时生出鱼妖出水的错觉。 然而细看那漆黑牛角,却没有丝毫变化。 宗姓老者道:“不必再试了。” 赵世中等四人撤了法力,缓缓退下。 宗姓老者飞遁到近前,右手食指弹出一股三寸长短的至纯青芒。这青芒虽然极不起眼,但在场所有人都是心头一跳,似乎觉察出这青芒异常危险。 元婴真火。 元婴真火本是火苗般的形状,此时突然蜷曲凝练,变成一个圆球。紧接着如同落英飘洒,又如蜡液淋漓,真火本体不住的分裂,显出灼灼光点附着在牛角上,一旦相接,便是一朵巨大的火花盛开。 宗姓老者以自身元婴真火祭炼映星晷,那就纯粹只是印证破解之法了。即便此法可行,这条舟中也只有三位元婴真人。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通体漆黑的映星晷依旧并无动静。 归无咎等七人神意交接,这许多时间内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利害。 如果要原路回返,总也是有法可想的,难道还能困死荒海中不成?破浪锥内自然也有备用的动力法阵,无非速度较慢,多等上数月。 但是如若星月门的这手段果真厉害,余玄宗始终无法破解,那荒海算是再次变天了。称得上是星月门神秘客卿演算《万历星图》、韩安世开放荒海之后的又一次大变局,一次更深远的变局。 这几乎宣告着余玄宗对荒海的掌控土崩瓦解。 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均在心中权衡利弊。按照之前的形势,余玄宗占了先手不假,但本门也有可能瓜分一份利益。无非是共同开发,比拼哪一家手脚更快。如果回到原点,那这荒海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谁也别想吃到这块肥肉。二人左右思量,对了个眼色后朝着余玄宗五人飞遁而去。 归无咎等人也紧随其后。 这时宗姓老者又取出一枚形制古朴的绿色铜镜,此镜轻轻颤动,三道黑芒、三道白芒间错闪耀,照射在“映星晷”上。 红发汉子登时大喜,高声道:“宗师叔既然将清正焕明镜带在身上,便该早用此物才是。” 清正焕明镜是余玄宗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和凝炼制,本是其自家所用,不知为何托付于宗姓老者之手。 和凝真人苦于各处进献的炼器材料驳杂不纯,有许多更是从损毁的旧宝中拆解出来。这些材料本身品质是不差的,但若气机不能纯粹,旧秽不能尽去,于锻造新宝极有妨碍。因此历时三十六载,炼制出一宝。名为清正焕明镜,对于器材的祛邪复性有独到之妙。 红发汉子喜气洋洋,宗姓老者自己却不敢乐观。和凝真人是余玄宗乃至整个荒海范围内唯一的器道真人,技艺之精湛他自然不敢置喙。 但是再高明的神通和法宝总有克制之法,斗法关键,无非在于知己知彼四个字。余玄宗拥有清正焕明镜并不是秘密,那么这种情况下,星月门宗主舒永延依旧不惜三月法力做得此事,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 果然,清正焕明镜黑白光芒略过之处,映日晷上蚁聚的诸多斑点渐渐褪去,似乎恢复成洁白如玉的模样。然而红发大汉等人还来不及弹冠相庆,就发现只要镜光一旦偏转,修复之处便再次发黑。 宗姓老者叹了口气,将铜镜收起。开口道:“诸位可想清楚了么?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还是说让这荒海就此搁置,诸位就称心如意了?” 他对话的显然是张舜府等刚近身的七人。 这次发舟余玄宗事先得到消息,白龙商会、破灭门的元婴真人将乘坐此舟。余玄宗也不敢大意,宗姓老者便是此行中暗中压阵的人物。如果一路无事,那他也不必露面。没想到这几家依旧维持敌友之间的微妙态势,却被真正的对头星月门找了麻烦。 红发大汉急道:“料想星月宗主损折三月修为才能施展的手段,也就坏了一艘破浪锥而已,师叔又何必求助于外人?” 宗姓老者见他仍未明白此中关键,叹道:“炼器一途是我余玄宗占先,阵法一道却是星月门略胜一筹。如果他们用心于此,七紫阳阵是挡不住的。舒永延施展步虚挪移术,不过是急于确认新手段是否成立,又怎么会频繁损折修为行事。” 张舜府点头道:“不错。虽不知星月门如何潜入荒海北部,但想必人数不会太多。此辈要想直接攻破迁星正位塔和浮海破浪锥,近乎于不可能。但如果一种外物便可断了星力牵引,那无论如何不难做到。远的不说,派人假扮作金丹散修混入舟中,就极难防备。” 赵世中等四人面色一变。这破浪锥大舟极为坚固,就算是元婴真人出手,四、五品的高阶符箓轰击,都难以毁伤。但若是雾蒙蒙的一道秽物就能伤了映星晷,那的确是难以预防。 如果映星晷是什么小巧玲珑的物事也就罢了,无非加派人手严密守护而已。偏偏此物数百丈高,几乎不可能照顾周全。 宗姓老者盯着张舜府看了一眼,肃然道:“我余玄宗从未指望能够独吞了这荒海矿脉。如无我余玄宗默许,破浪锥第七重也不会成为诸位聚会之地。我等所争者,不过是布局先后、利益多寡而已。如果诸位畏惧我余玄宗占据先手,情愿大家一无所得,宗某也无话可说。” 皇甫清云听了宗姓老者此言冷哼一声。 若说余玄宗没有独吞荒海的心思,那只能是哄骗三岁小孩。之所以暂时并不断了其余诸派的交通渠道,一是有中曲岛大市之会,二来攻守之势尚未到白刃相交的时候。反过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稳住其余几家的手段。 皇甫清云漠然道:“妾身只是为了中曲岛大市之事一行。对于五行杂玉,商会中自有其他人操心,妾身并不感兴趣。” 傲岸青年冷笑道:“中曲岛大市的驻岛人选各家均事先约定,白龙商会的执事并非你皇甫清云。我却不信你进了中曲岛后,便呆在北市白龙坊闭门不出。你若进了檀云山坑洞,那可算是出尔反尔。” 见他直呼己名,皇甫清云美目中隐含煞气,音声刺人:“江浊流。不要过了“知止”关就不知道自己斤两。你现在,还不是元婴真人。并非每一个过了“知止”关的金丹修士都能成就元婴。” 宗姓老者眉头一皱,在门中过了金丹一重大关之人,元婴真人对其都以平辈视之。而江浊流为人过于傲慢,举动难免失礼。 张舜府笑打圆场道:“宗真人勿虑。修复此舟符合我等利益。贵我之间的争斗确实可以稍稍延后。不过星月宗不惜暴露潜入北荒海的手段,对所做之事想必是有几分信心的。” 说完张舜府自袖中掏出一盏黄铜古灯点亮了。 这盏古灯奥妙并在于灯火,而在于灯光三四尺外形成的一道奇特光晕,这看似柔弱的晕环七色流转,光彩离奇,最擅驱邪去恶。但此灯虽非凡品,却并未能够动摇映星晷上种种污秽。 紧接着卫建章叔侄出手,不出意料未能建功。 倒是那娇怯怯的谢玉真,取出一柄三寸紫玉小笔交于张舜府手中。 余玄宗诸人见她只是真气五重境修为,也未指望她能拿出什么神效惊人的宝物。不想张舜府见到这紫玉小笔,却面色一肃,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样。 果然这小笔倒是极具神效,在张舜府全力驭使之下,转瞬间就将映星晷上丈许方圆洗刷光洁,恢复晶莹洁白的玉色。 但是诸人来不及欣喜,如先前清正焕明镜旧例,只要此笔毫毛移往他处,已修复处就会如同被再次感染一般暗淡漆黑。 第二十九章 假痴不癫长袖舞 谢玉真收回玉笔后一阵迟疑,怯声道:“这似乎是善污法宝的“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一种,只是不知道是其中哪一门邪煞。” 这小女子生性内敛,并不敢和余玄宗的五人对答。她这番话是说给张舜府听的。张舜府听完此语轻轻点头,似乎对这少女极为信服。 谢玉真不过真气境修为,不能使用神识传音,余玄宗五人自然能够听见她的言语。赵世中等四人不明所以,宗姓老者却脸色一变。 一直冷眼旁观的裴鸿平,突然出言笑道:“恕在下直言,若果然是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手段,余玄宗即便和凝真人亲至,也极难破解。” 和凝真人作为荒海附近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地位何等尊崇。红发汉子、傲岸青年见裴鸿平出言贬损,当即便要作声驳斥。 宗姓老者却伸手制止。 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他也略知一二,乃是天地间最能污秽宝物的七十二种邪气的合称。宗姓老者百余年前深入一处地窟险境,一时不慎,一件得意法宝被二十四尸气中的“离螣尸气”污了。幸得和凝真人以神妙手段炼邪回真,挽救回来。 和凝真人当时言道,他虽为炼器宗师,于这七十二种邪气也不过能够破解十三四种而已。总算宗姓老者运气较佳,“离螣尸气”恰好就在和凝真人力所能及的十三四种之列。 和“清正焕明镜”的道理相似,如果星月门果真做到了知己知彼,那么污星乱纲珠所蕴藏的手段必然不是和凝真人所能破解的。 宗姓老者心中衡量,能不能挽回局面,三日个月内便能见了分晓。如果星月门再次占了先手,余玄宗近千年布局,就要付诸流水。 “在下可以出手一试。” 就在宗姓老者权衡局势之时,一个清朗疏宕的声音飘荡过来。 宗姓老者、赵世中等人转头看去,出言的正是宝舟第七重那唯一一位未知根底的俊逸青年。 虽然此人只是灵形修为,但在场七人中,除了卫正星、卫建章叔侄同属玉京门,其实是代表了六家不同的势力,并不能以修为高低褒贬人物。 何况方才驱逐污星乱纲珠时,也是以那真气境少女的手段最佳。 宗姓老者打量了归无咎一眼,缓缓道:“有劳小友了。” 归无咎却不上前,铮然言道:“想必对于余玄宗而言,其余存心于五行杂玉之秘者,均是敌而非友。” 归无咎声如洪钟,言出如刀,气势逼人。 他先是毛遂自荐要加以援手,下一刻又突然摆明车马,余玄宗诸人没回过神来,明显有些猝不及防。红发汉子四人夹杂惊疑、凶恶、错愕的目光,不住打量着归无咎。 就连宗姓老者,虽涵养城府甚深,也忍不住脸色微变。他称归无咎为“小友”本是客套,不想归无咎一句“是敌非友”,等若当场拂了他的面子。 不过只下一刻,他面上就看不出什么,淡淡的道:“愿闻阁下高见。” 归无咎的声音却顿时柔和下来,娓娓道来:“在下的师尊云游雷州以西,这些年在雷州地界听闻荒海五行杂玉的大名,极愿一探其妙。老师毕生心力都在炼器一道上,尤其精擅器道中的“铸鼎熔金”一道。因炼制一桩宝物耽搁,遣弟子先来勘探一二。” 宗姓老者半是疑惑、半是讶异道:“器道真人?” 归无咎微笑点头。 宗姓老者脸色顿时郑重起来,缓声道:“未知尊师所属何门何派?”心中却暗暗疑惑,容州荒海之外的宗门,就算是有器道真人坐镇的一流巨擘大宗,想要染指五行杂玉,可有些不切实际。 归无咎淡然道:“师尊所学源自一处上古秘府,传承至今,眼下便只有我师徒二人。” 宗姓老者愕然:“无门无派?” 归无咎道:“确实如此。” 没有等余玄宗五人反应过来,归无咎续道:“方才张真人等六人盛情相邀,共研五行杂玉之奥妙,能遇同道中人,想必师尊也会不胜欣喜。道术中截长补短、玉石交攻,正是踏步向前的根基。” 归无咎此语一出,余玄宗五人脸色极为难看,几乎不亚于刚才被陆天庆污了映星晷。而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却面上露出几分矜持笑意。 岂料归无咎续道:“不过我与老师一心只在道法之上,并不愿意介入宗门纷争。如若在下侥幸破解了污星乱纲珠的手段,请贵派勿以敌人视之,留下一片清净地界参研五行杂玉,在下于愿已足。在下可以代师保证,即便师尊侥幸突破五行杂玉的奥妙,也一定会置身事外,严守秘密。” 余玄宗五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即便以那红发大汉的粗直,也觉得归无咎所言极为不通。张舜府、卫正星等人的笑容却僵在脸上。 宗姓老者一时盘算不准这小子是真的迂腐,还是假痴不癫的坐地起价手段。但他念头转的极快,口中却道:“小友之言甚是。道法昌明,最重印证之功。我余玄宗和凝真人乃是容州荒海地界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和凝真人常自叹息道,奇珍易得,知己难求。这二三百载如有一同道交流辩证,自家器道功底必定能更胜一筹。有同道莅临荒海,余玄宗幸何如之。令师到来之日,本门必当扫榻以待。” 赵世中等四人此时神色古怪。他们这宗师叔是何等样人他们最清楚不过,一向冷严介节,拒人千里。不想猝然间施展出长袖手段,倒也似模似样。可见这等活了七八百年的人物,其本性如何可真是难说的很了。 归无咎笑道:“师尊亦常有拜会同道之心。” 宗姓老者欣然点头,和悦道:“无论小友能否破解污星乱纲珠,都是我余玄宗的朋友。不知令师何日到来?” 归无咎道:“若顺遂则七八年,至多不超过二三十年。” 除了谢玉真依旧是娇怯怯的模样,似乎对众人的对话并不在意,张舜府等五人看着归无咎的眼神有些微妙。方才诸人在山海厅言笑尽欢,他们本以为得了一位器道真人作为友盟。现在回想起来,归无咎确实说的是对破解荒海五行杂玉感兴趣,可以合作探讨一二。 难道此人真的是不谙世事,心中唯有器道之法而已,自己等人会错了意?还是做作姿态,实怀待价而沽之心? 恰好此时归无咎转头报以一个微笑,似乎极为坦然。五人脸色上的变化瞬间隐去,还以微笑致意。卫正星深怀恶意的想到,归无咎人畜无害的笑容之下,是否故意藏了促狭心思,欣赏自己这一行人化身变色龙的窘迫? 宗姓老者道:“那就看小友的手段了。” 无咎一点头,手腕一抖取出五个青白瓷瓶。口中道:“在下学艺不精,并未能辨别出这是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哪一种手段。唯有一一试之。 第三十章 破煞神丹建奇功 看到宗姓老者诧异的神色,归无咎轻言细语的解释起来。 他声调安娴,似乎能够给人额外的信心:“师尊于“七十二外邪”一道有些心得。最初半是传承,半是自悟,共掌握了十八种外邪的破解之法。” “二百年之前,师尊应邀破解焱州一处流毒横生的上古地渊。彼时焱州五位器道真人联手,交换共享了破解诸邪的手段。删除重复,计有四十七种破法,合炼作五大外药。这五药在下均携带在身,因此破解污星乱纲珠,倒也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容州以西是雷州、震州、平州。焱洲之地还在震州之西,中间隔了一道“定河”,传送法阵据说掌握在一家诡异莫测的魔宗手里,非外人可知。 容州荒海地界的修士即便有增广见闻之心,也不过在雷州、震州、平洲之间通过古传送阵相连。至于飞遁近百载、西渡定河,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宗姓老者默然,容州荒海地界相对偏僻,仅有的两家一等宗门余玄宗、星月门又是势同水火,论道法交流确实不如他州修士。 此时归无咎打开一只瓷瓶,当中飞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赤红丹丸。丹丸在风中一卷,登时化作一片粉末,飞飞扬扬,均匀细洒于映星晷上。 余玄宗五人面色严肃,目不转睛的看着归无咎施为。 过了大约半刻钟功夫,那漆黑牛角似乎一切如旧。 归无咎面色如常,取出第二枚丹丸,这丹丸紫白交错,云纹浅晕,品相较第一枚赤丹远胜。归无咎如法炮制,碎丹化尘。 对于余玄宗的人来说,等待的过程自然很煎熬。就算是张舜府一行,显然心中也并不平静。 归无咎自己也是一副郑重之极的神态,凝神注视着映星晷上反应。 这副神态在旁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归无咎是揽了此事的人,自然会竭力施展手段。成功与否,在他和余玄宗的交涉中是一道重要筹码。 然而归无咎心知肚明,自己这副面容只是一道掩饰。在场之人,除了谢玉真和那红发大汉,哪个不是人精。如果被人察觉出每一次尝试,自己早已预先知晓结果。那会平白招来不必要的猜疑。 那些个道心执着、精微唯一的上宗真传弟子,大多数做不来这等声色做作的俗事。 不过归无咎功法以精微奥妙见长,道术以会通万法为旨,最不欠缺秉一总万、举要治繁的入境变化功夫。 这一点即兴演出,可谓手到擒来。 只是第二枚药丸依旧无功。 第三只翠色瓷瓶打开,跳出一枚半透明的几乎未凝的丹丸,一股森然寒意顿时侵彻数丈方圆,原本心思浮沉不定的诸人都觉得皮肤一颤,对此丹的评价都不约而同的提高了几分。 归无咎吹一口气,这一枚丹丸瞬间化作无数气泡四散而去,小小一丹,竟将这数百丈高的映星晷包裹的严严实实。 又过了一刻钟,这好大阵仗的第三枚丹丸似乎依旧无功。余玄宗之人面色有些忐忑了。 其实他们也不知晓其中奥妙,但从表面上看,归无咎似乎动用了很是了得的手段,却依旧未能祛除映星晷的污秽。 当半灰不黑、卖相平平无奇的第四枚丹丸飘荡在映星晷上时。在场的十余人神态平静,好似并未抱太大的期望。 然而造物戏人,此时映星晷却突然起了变化。这硕大的牛角虽然漆黑如旧,但是在场众人似乎都感觉到,这份“黑色”似乎晦涩了一些,如同草木凋零,失去了生机。 归无咎似是长出一口气,微笑道:“可以了。请依照先前手段,再次施为即可。” 宗姓老者目光闪过一道精光,果断的一点头,再次取出“清正焕明镜”,一黑一白二色光芒扫过,登时如汤沃雪,漆黑牛角中划出一道明亮的玉色光华。 宗姓老者大喜过望,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偏转镜光。镜光至处,映星晷如同被擦拭了污秽一般,立即恢复光洁。而镜光移动后,原先已然修复之处并未被黑气再次侵蚀。宗姓老者见状精神大振,连忙催动自身法力,双色镜芒如浮光掠影般纵横交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映星晷已然被清洗的七七八八。 无限遥远的距离之外,一抹淡淡光华和映星晷相互勾连。这缠绕连结之力愈来愈明显。就在整个映星晷焕然一新的时候,迁星浮海破浪锥由静而动,一如出港之时。 余玄宗五人这才如释重负,郑重道谢。归无咎微笑谦让。 归无咎此时在舟头长身而立,衣袂清扬。他心中极为畅快,当真瞌睡了便有人送枕头。星月门的陆天庆此行,真是立了一大功,即便是一名越衡宗弟子在此,也未必能够起到如此助力。 不过陆天庆若是知道污星乱纲珠转手就被破去,却不知作何感想。 越衡宗既然对归无咎抱有期待,自然不会将元玉精斛交给他就不管不顾了。尽管为传送阵所限,不能加派护佑人手,但归无咎此行可能会遇到的疑难,宁真君等人都做了充分考量。 譬如归无咎以元玉精斛炼化五行杂玉,极有可能进入地脉深处。如此一来,就有一定的可能性遭遇浊气、邪气、煞气侵蚀元玉精斛。尽管这个可能性不高,但也决计不能期冀于侥幸。 归无咎方才取出的第四枚丹药名为“破邪正明屠煞大丹”,号称越衡宗器道一门的“卫道大药”。天地间的“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等七十二种侵蚀法宝的邪气,此丹足可破解六十九种。 不能破解的三种,乃是十二障中最厉害的“天人三绝障”。这三障产自紫微大世界的三处绝地,即便是真君大能所执混元真宝也要慎重对待。这自然不是星月门所能够掌握的手段。 至于其余四种丹药,四十七种解法之说,都不过是障眼法,为免骇人耳目而已。 挽救迁星子母阵并不是归无咎的目的。归无咎所在意的,是借助一个机会坐实自己的身份,一个背后有器道真人撑腰的第三方身份。并借助这个身份取得待价而沽的有利地位。 尽管归无咎刚刚和张舜府等人相谈甚欢,但是他心中清楚,向这一伙人靠拢绝不是有利的选择。有朝一日余玄宗和破灭门等撕破脸皮,他们五六家知根知底抱成一团,自己却是个势单力孤的外来者,随时有可能被抛弃。 同样完全倒向余玄宗也不可行。在张舜府等人看来,余玄宗已经有一位器道真人和凝,如果再招揽一位器道真人作为客卿,那么优势将会进一步扩大。他们不可能、也不敢明着找和凝真人麻烦,余玄宗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那么把矛头指向归无咎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之前还要面临一个问题,归无咎作为一个生面孔,即便他有着主动投靠某一方的心思,想要完全取得对方信任也极为困难。譬如方才在山海厅聚会,归无咎敢断言,如果自己过于主动的向张舜府等人靠拢,他们一定会仔细寻摸自己的底细,以防自己是余玄宗布下的棋子。 这两个问题被星月门陆天庆完美的解决了。归无咎亮出“破刹正明屠煞大丹”强势坐实了器道真人传人的身份。 自己将什么破解四十八种煞气的外药随身携带,在余玄宗和张舜府等人看来,明显是为了在荒海开掘地坑备下。 同时,无论张舜府一行还是余玄宗,都不认为对方塞进归无咎这么一颗棋子能够请的动星月门搭上戏台,那么归无咎的第三方身份自然也是可信的。 在自己背后这“器道真人”师尊并未露面之前,自己当可享受许久的香饽饽待遇。 归无咎仪态轻松,在余玄宗和张舜府两拨人看来,却是另一回事。归无咎年龄不大,此时这番神情倒像极了大出风头之后的故作矜持。 宗姓老者极力邀请归无咎入住舟中为余玄宗长老所备的静室,但被归无咎以不愿多生支节为由微笑着拒绝了。好在宗姓老者似乎自有分寸,也不强劝。 归无咎心里门清。宗姓老者此举一是客套,二是试探自己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待价而沽。归无咎自然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接下来旅途中,归无咎和张舜府等人依旧相谈甚欢,宴饮不断。似乎双方从无什么隔阂。 六日后,归无咎旁观了裴鸿平上拜浑真都魔尊的仪式。归无咎本在静室中行功修炼,裴鸿平却一意相邀,似乎意在彻底打消归无咎对自己身份的疑虑。盛情难却,归无咎也只得遵命。 上拜仪式颇为简略,不过一牌符、一香案而已。在虔诚祷告之后,依稀可见裴鸿平脸庞上起了淡淡金纹,环眼一圈色泽加深,一头黑发转为乌青。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异像。上拜仪式之后,裴鸿平元光气息似乎果然略微加强了些许。归无咎仔细观察了裴鸿平的祭拜过程,若有所思。 第三十一章 泊舟哨岛暂分别 月余的旅途,经历了不知多少座“牵星正位塔”接力牵引,这艘破浪锥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隶属于中曲岛三十六座“哨岛”之一的龙纹岛。 乍一听“哨岛”之名,似乎龙纹岛只是一座狭**仄的小岛,甚至岛礁。其实不然。这龙纹岛斜贯东南,纵深足有五六百里,长度更是超过了一千五百余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型岛屿。 由龙纹岛直接统御的“星岛”笼罩方圆十余万里,共二十七万余座。所谓“星岛”,即为余玄宗勘测厘定、用以划分出租的小型岛屿。因其数量之多如天上繁星,故而以“星岛”为名。 归无咎此时站立在破浪锥的甲板之上,泛观映入眼帘中的诸般景色。 在“六返如意阵”中见到黄氏诸人时,归无咎还甚是惊异。原来四洲六海之外的世界,论人文风貌,似乎尚有可观之处。此刻真正来到荒海,归无咎才从心底觉得,“苍茫世界”正合其名。 龙纹岛上所有,不过石山点点,阴风阵阵。乱峰杂沓,磐石险峻,勾勒出一股肃杀荒芜的意境。几点青碧,也只能强为点缀。运足目力,只见不远处有几处近岸小岛随侍一旁,唯有秃石嶙峋,簇若林笋,其余一无可观。 越衡山门中除了各山脉主峰,余者飞屿浮空的样貌其实也颇似海岛。然而那蒸霞焕彩、仙姿流浑的神韵和眼前景象相比,何止于天宫之于陋室,凤凰之于土鸡。归无咎心中品评,如果说眼前景观尚有可称之处,无过于岸边巨浪长湍,倒涌逆卷的涛涛水势,升腾起一股刚健雄浑的韵味。 先前由宗姓老者介绍,归无咎已然知晓,龙纹岛虽然是一座统辖数十万座星岛的“哨岛”,但余玄宗在此经营并不算多。除了收缴费用、分配岛屿的机构“静虚堂”外,便只有一队护岛修士和一座通向中曲岛的小传送阵。 破浪锥减慢速度,缓缓靠岸。 方圆千余里的大岛一望无际,破浪锥行到近处,其实和登上一片大陆的感观也无甚差别。只是归无咎却并未看到一处明确的码头位置,只看见两座六七十丈高的青色石碑。 大陆边缘的海岸线多半水深不足。是以余玄宗修士以填海断陆的神通,将恒云岭生生改造成一座港口。而荒海深处则不必如此,大型岛屿半数以上的海滩都是入水深不见底,只需以坐标标定方位即可。那两座青色石碑便是如此用途。 不过须臾之间,破浪锥靠停在两座石碑之间的位置。一阵锣鼓声响起,舟中的金丹修士纷纷纵起云头进入岛中。此舟停泊的位置,是不虞受到“断绝邪气”侵袭的。 前来此处炼化“五行杂玉”的金丹修士显然绝大多数都是轻车熟路,即便有第一次来此处的人,从众而行即可。遁光连闪之间,破浪锥上已然人去舟空。此时舟中除了余玄宗金丹一重境的护卫修士,便只有宗姓老者和张舜府一行共十余人。 他们并不在此处停留,而是经龙纹岛的传送阵直奔中曲岛。 通常余玄宗修士和第七层舱室中人都会刻意错开行走时间,以免照面尴尬。不过此番旅途中双方在破解“污星乱纲珠”时撕破了这层窗户纸,故而此时竟毫不避忌的聚在一处。 就在这一行人准备出发的当口,归无咎抱拳一礼道:“宗真人,张真人。归某将往静虚堂一行,大家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宗姓老者、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无不愕然。 这其中是有一道潜规则的。余玄宗和破灭门、白龙商会、玉京门等觊觎五行杂玉的势力虽然是潜在敌手,但是目前仍旧处于微妙的平衡中。 余玄宗若将荒海彻底封锁,自然吃不住三家联手施压。但破灭门等势力得以乘坐余玄宗的“破浪锥”前往荒海,也不是没有妥协。 这几派均在中曲岛等三岛画地筑园,并不将自身势力向外衍伸。由于中曲岛大市的存在,三岛中尤其以中曲内岛的据点为主。 余玄宗在核心岛屿曲寰岛和小华岛、中曲岛、白沙岛三座主岛经营甚深,几乎完成了对这四座大岛的绝对掌控。 听归无咎的意思,似乎是和那些金丹散修一般在这“龙纹岛”上落户,租借一处星岛。这可大出他们预料之外。 当然,归无咎作为余玄宗极力拉拢的对象,这种门派角力下的限制待遇,自然用不到他头上。但在众人的心目中,归无咎是一位器道真人的代理人,在棋盘上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等并没有想到过他会暂时离开漩涡的中心。 宗姓老者略一权衡,开口道:“小友有所不知。中曲岛等三座主岛和一百零八处哨岛相比,富庶贫瘠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别的不说,荒海也算是四洲金丹修士的聚会之地。中曲岛上大市,无奇不有,庶物咸通,号称“四洲仙市”。当中珍奇异物,就是我余玄宗也受益良多。” 红发大汉见归无咎面带微笑,似乎不以为然。他自以为猜到归无咎心思,连忙道:“尊师乃是器道真人,见闻广博自然非等闲可比。不过归道友也不要小看了这些金丹散修,以一人而言,其身家自不足道。但是四洲之地何等广大,诸人见闻不同,物产各异,成了规模也就成了气候。” 归无咎微笑着点头称是。 中年道人赵世中开口道:“不知道归道友是否知晓我余玄宗立下的“荒海三会”?这三会同样是在中曲岛上举办。除了一意苦修之士,三会开启之前的一段时间,每一座“哨岛”上的传送法阵可都是异常繁忙。依赵某之见,与其到时候劳于奔波,不如直接入驻中曲岛为上。” 看归无咎似乎正犹豫不定,宗姓老者一沉吟,补充道:“中曲岛上,我余玄宗长老所居的秦云十二峰,尚余了四峰空闲。老夫可以做主,将白鹭峰拨出充作小友洞府。” 赵世中等四人都是微感意外,没想到宗师叔果断下了这么大本钱。张舜府等人却脸色一变。 三旬女子唯恐归无咎不明其中分量,补充道:“秦云十二峰所在的位置是五行杂玉品貌极好的所在。每一座峰内都耗时百余载,打了一座近万丈的地坑。十二峰的地坑深处,五行杂玉的品级全部达到了罡玉一级。其中青鸟、白鹭二峰,更是发现了极少量达到元玉品质的矿藏。青鸟峰是预留于和凝师叔所用。” 归无咎断然道:“这等厚赠,唯有等师尊到时在做决断。归无咎决计不敢接受。” 他此言一出,张舜府等人脸色才和缓下来。 归无咎笑道:“余玄宗并不限来客仅租用一地吧?在下现在此处寻一座星岛稍作布置。短不过数月,长不过年许,自然会前往中曲岛一行。” 宗姓老者思忖之后不再勉强,一一告别后,十余人直奔传送法阵飞遁而去,归无咎一人孤零零的留在龙纹岛上。 第三十二章 传报豺狼剪径 去留明暗交锋 归无咎驾驭元光,绕着龙纹岛的外围慢慢飞遁。 龙纹岛上虽然峭石夹立,列嶂危悬,奇态百出。但因缺少植被的缘故,景色并不足观。归无咎绕岛飞遁,也并非是兴起赏景,而是用心于此岛地理形势,力求谙熟于心,有备无患。 尽管有余玄宗的人极力拉拢,归无咎也确实迟早要往中曲岛一行,但这荒海外围如果不布下一子就一头扎向中枢之地,那行事就失之鲁莽。 就在归无咎张开神识,默默体察龙纹岛山水形势之时。突然一阵遁光闪过,一人站在自己正前方拦住去路。归无咎抬头一看,此人大袖飘飘,峨冠博带。不是别人,正是破灭门静字坛主事张舜府。 归无咎一愕,心中倒有几分莫测高深。 张舜府微笑道:“归小友勿疑。宗道友、皇甫道友等人俱都先行一步。老夫去而复返,乃是想起有一桩要事,不得不提醒小友。” 归无咎拱手道:“谢过张真人了。不知是何等要事,请张真人指点。” 张舜府呵呵一笑,摆手道:“我等一行人,月余来皆是近邻,更兼相交投契,何必言谢。不过归小友恐于同行舟中的金丹散修之辈,所知不多。” 归无咎心中有了一个猜想,口中却道:“此辈众所周知,不过是前来荒海炼化五行杂玉的金丹修士。散修小派若缺了丹符阵器的旁门传承,抑或修士自己无此天资,那么到这荒海来攒些积蓄,也无不可。” 张舜府一捻须,不徐不疾的道:“一位金丹一重境修士,若是一天十个时辰用在炼化五行杂玉上,一年功夫,可得精玉近千升。可是在荒海之内,有的金丹修士一年得到的精玉,达到数万升乃至数十万升。归小友以为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 归无咎眉头一挑,并未答话。 张舜府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杀人越货、弱肉强食而已。看来这荒海并不太平,如果将此处当作一处修真界中的矿场田地,那就大错特错了。 张舜府进一步劝道:“令师放心归小友一人前来,想来归小友自然是有着不俗的保命手段。寻常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想必小友脱身不难。但是近些年来,荒海内出现一股势力名为“红衣会”,其中魁首号称三王、六帅、十八将。十八将倒还罢了,虽然上进之路未绝,却依旧是金丹一重修为。这三王、六帅却是金丹二重镜和三重境修士,距离成就元婴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经过张舜府一番细说,归无咎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荒海开放之初,前来此处的都是老实炼化精玉之辈,绝无什么人敢于生事。即便有什么侵夺火并的事端,余玄宗的护岛修士也会及时出手弹压。彼时在余玄宗看来,如果前来炼化精玉的散修发现自身安全无法保障,那么吸纳的金丹散修数量便会减少,韩安世借力打力的策略就会受到动摇。 然而当荒海的名声越传越广,容州、雷州、平洲的散修也蜂拥而至时,余玄宗却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只要前来此地的金丹散修伤亡率不要超过一个特定的比例,余玄宗就可以高枕无忧。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心怀侥幸的,并不认为成为猎物的就是自己。于是余玄宗除了一百零八座哨岛之上各有一队卫岛修士外,其余星岛和荒海间的血腥拼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年来,甚至有一些道途未断的金丹修士前来荒海,专门做这截掠杀人的勾当。好为其自身的修行积累资粮。 张舜府最后说道:“我破灭盟本代金丹修士有七大真传。其中的第六真传呼延海,半年之前和红衣会三王中的“宝梁王”猝然相逢,大战一场,也只是惨胜。须知本门呼延海入金丹三重境已然六十余载。据呼延海自己说,“宝梁王”分明初入三重境未久。若自己年轻了六十岁,未必是宝梁王的对手。” 归无咎这一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破灭盟相当于一等宗门的实力,门下真传几乎是除了九大上宗外、下界第一流的水准。没想到这“红衣会”的匪首居然有如此修为。 这等人物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山野散修,指不定是什么大有背景的修士隐匿身份,将这荒海当做自身的磨炼之地。归无咎当即郑重表示了对张舜府的谢意。 张舜府笑容中带着矜持,转身告辞。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好似专门折返回来,真的就只是为了归无咎的安全考虑。 元婴真人都是自有其威严的。对一个灵形修士如此“关怀备至”,哪怕是看在归无咎背后的器道真人面上起意拉拢,那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待张舜府走后,归无咎却哂然一笑。将此事前应后果在脑海中梳理一遍,哪里还不明白张舜府的用意。 余玄宗的人以白鹭峰作为筹码拉拢自己进驻中曲岛。张舜府一行却开不出类似筹码,先前也就张不了口。但是等自己明确拒绝了白鹭峰的诱惑,宗姓老者等人又出人意料的不再强留,放任自己在龙纹岛暂时逗留。除了顾虑自己生出误会,以为余玄宗有监视自己行踪之意。这其中还另有玄机。 破灭盟等门派的势力由于心照不宣的底线,不能随意越过中曲岛等三岛的范围活动。那么对于余玄宗而言,当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自然是一步到位,将自己拉拢进余玄宗核心势力范围“秦云十二峰”内。 若上策不成,中策亦可以接受。那就是索性任由自己留在“哨岛”。在这种情况下,余玄宗和自己的联系,依旧要比破灭盟等派更加紧密。 下策是最坏的情况。那就是自己既进驻了中曲岛,又没有入余玄宗辖下。这样等若给了破灭门等势力最大的活动空间。 张舜府此行,表面上是关心自己的安全,实际上是暗含恐吓劝阻之意。如果自己惧怕什么“红衣会”转投中曲岛,先前既断然拒绝了余玄宗入驻白鹭峰的邀约,势必不好出尔反尔。那么破灭盟诸派便有机可乘。 但是张舜府这番用心注定要落空。在荒海外围建立一处明面上的落脚点,正是自己的既定方针,不可能因为少许阻力便有所动摇。当下并不迟疑,完成环绕龙纹岛的举动之后,将此岛形势要点绘成图谱,录入一道玉简之中以待日后消化揣摩。 随后归无咎便调转遁光,朝着“静虚堂”的方向飞遁而去。 第三十三章 静虚租岛 虚与委蛇 荒海诸岛,除了曲寰岛和中曲、白沙三岛外,其余外围岛屿均林木稀缺,所多者唯石而已。 眼前这座“静虚堂”,屹立于一处四面孤悬的山谷内,通体以丈许长短的条石砌成,外形却是似堡非堡、似殿非殿的模样。金阙银台、玉楼紫阁归无咎见得多了,而如静虚堂这般别具一格的气象,倒也称得上明净壮美,朴素庄严。 归无咎迈入静虚堂的一层大厅内。这大厅很是宽阔,迎面布置了二三十排、每一排足有近百张的六角椅。这些座位上稀稀落落只坐着二三十人,正是破浪锥上同船而来的金丹修士。这二三十人中倒有多半手执一副画卷,细细观看。 大厅东向墙壁,同样悬挂着一幅海图。此图中心的一座狭长岛屿,分明就是这龙纹岛。海图之下,同样有十余个金丹修士凝神细观。 乘舟而来的绝大多数金丹修士,均是随意取一处岛屿。缴纳定金之后匆匆离去。但是眼前这数十人,似乎对选取何处“星岛”极为上心,正在精挑细选。 这些人看到一位灵形修士进来,神色各不相同。有的狐疑,有的沉思,有的面上假作不知,却暗用神识探查。他们自然是知晓前来荒海之人,如非金丹一重修为,多半便是破浪锥第七重中大有背景的存在。但是此辈通常驻扎于中曲岛等三岛,并不租用星岛地界。此时在他们眼中,归无咎倒是一个稀客。 归无咎面对这些金丹修士的探查却恍若未觉,随意在一处座椅座下,静等他们先行挑选。 迎面的柜台上,余玄宗的主持之人是一个年约三旬,相貌修皙清俊的男子。此人虽只是灵形三重境修为,但和面前的金丹修士侃侃而谈。气度凝徐,没有丝毫怯场。他面带笑容的低声述说,兼带手中比划,对面那其貌不扬的金丹修士不住点头,看场面分明掌握着谈话的主导权。 片刻之后,那金丹修士终于下定决心挑选出一处星岛。双方快速交割牌符文契、禁制令牌、岛图阵旗。随后那金丹修士很是不舍的取出六只小盒。主持之人身后,一个十五六岁年轻侍者轻快的走了出来,极快速的将六只木盒一一打开验看,随之揽入袖中,行动间很是伶俐干脆。 五行精玉通常都是凝合成“精玉砂珠”以方便贮存清点。一升五行精玉,可炼化作一枚小指大小的精玉砂珠。需以之修炼时捏破砂珠,自然变回原先的细沙形态。眼前每一只木盒,当中都是贮存了正好百枚“精玉砂珠”。看来这位修士的租期当是三年。 这金丹修士急不可耐的纵云而去。这时座椅上一个衣衫破烂、鸠形鹄面的老者急忙起身,朝那柜台走去。 不料余玄宗那主持之人却对他视若无睹,笑吟吟的走到归无咎面前,拱手一礼道:“可是归无咎归道友当面?在下余玄宗静虚堂主持吴淼。有劳归道友久候,这便请后厅一叙。” 归无咎心中了然,这必定是宗姓老者一行传递了讯息的,当即点头允诺。 厅中的金丹修士都是一愕,随即心中腻歪。这小子分明是最后一个到场,哪里“久候”了?那真气三重境的年轻跟班却极有眼色,高声道:“先散了。有寻租星岛的,两个时辰之后再来。” 厅中之人登时哗然,有几个面貌粗恶的,就要上前来质问。这时不知从厅中哪个角落,传来几声低沉的咳嗽声。众人当即脸色一变,不敢再生事端。放任归无咎和管事吴淼离去。 所谓的“后厅”其实是个五六丈见方的花园。三面复廊白墙,一涵清泉浮映,绿叶朱实,花木繁荣。在这荒岛之上修成这般景致,足见难能可贵。 吴淼和归无咎在园中憩所分宾主坐定。 吴淼只一个眼色,一个青衣长衫的仆从立时上前,听候差遣。吴淼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交到这仆从手中,交代了几句放他去了。 吴淼对着归无咎一拱手,露出一个诚挚歉意:“龙纹岛贫瘠荒芜,物产极少。万幸在下三月之前入岛之时,意外得了一包紫酥茶。此茶产自容州以南的一处隐逸村落,更兼炒炼之法有些门道,至今唯有八个老叟习得。月半之前四位元婴真人考察静虚堂时用过一回,现尚余一半,正好用来救急。否则连些茶水也欠奉,吴某岂不是要失礼于贵客。” 不多时,侍从稳稳托着荷叶茶盘,将香茗奉上。 归无咎心中一哂,余玄宗在龙纹岛上所遣修士确实并不算多,但此岛毕竟是浮海破浪锥的四处入岛门户之一,并非其余“哨岛”可比。归无咎可不相信此处当真就穷的连像样的茶水也拿不出来。 但无论吴淼这番做作是真是假,自己却不能不领他情。品了一口这“紫酥茶”,倒也自有一番滋味。归无咎也不吝啬赞美之词,对吴淼的招待极力称谢。 放在从前未出山门时,归无咎并不愿意与这等八面玲珑的人物有过多纠葛。但自得了真法传承之后,归无咎悟通物无不化之理,气质也潜移默化的随之改变。眼前景象,归无咎也只当是红尘中的一番磨炼,不但没有抗拒之心,反而乐见精微。 缠缠绕绕一翻闲话,半个时辰过去,宾主尽欢。归无咎微笑道:“不过是租借一处星岛,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吴淼正色道:“宗长老极力交代,吴某不敢不敢竭尽心力。不知道归道友是心中已有定计,还是我们静虚堂为道友参详一二?”说完他双掌轻轻一拍。 两个侍者各挽一轴,将一副高约八九尺、长约丈许的海图小心翼翼的移了进来。 归无咎瞥了一眼,这幅海图和大厅墙壁上的那副看似大同小异,却详细了许多,除了密密麻麻的岛屿之外,对余玄宗的力量分布也标注的甚为分明。这显然是余玄宗内部使用的图谱。 吴淼道:“不知归道友是要选择旧岛,还是新岛?” 归无咎不知还有旧岛、新岛之分,当即询问其中有何奥妙。 吴淼笑道:“荒海地界虽然是以岛屿为单位分割出租的,但是一位金丹修士,自然不可能在一年内将地下的五行杂玉炼化一空。曾经为人所开掘,期限到期之后重新出租的便是旧岛。相应的,为我余玄宗新近探明,从未出租过的便是新岛。” 归无咎虽然心中转瞬间就对新岛、旧岛的优劣作出判断,但还是问道:“还要请教这旧岛、新岛的长短利弊。” 吴淼看了归无咎一眼,缓缓道:“旧岛的好处自然是有现成的地坑,不用费力发掘。至于不足么,自然是岛中虚实有不密之虞。” 归无咎毫不迟疑的点头道:“那在下当选择一处新岛。” 第三十四章 余玄拉拢 择岛贞如 吴淼似乎早已料到归无咎会作此选择,含笑点头道:“道友请看。” 他自袖中掏出一枚骨形令符,对着海图轻轻一摇。这图中泛出或金,或白,或紫的点点光芒,顿时鲜活生动起来。 吴淼道:“这些星岛都是我余玄宗近十年之内探明。紫色光点所标示的岛屿,五行杂玉所处位置深入地下千丈以上;金色光点所标示的岛屿,杂玉矿脉处于百丈至数百丈之间的地层。至于白色光点,矿脉所在之处均浮于浅表,易于发掘。” 看归无咎似乎正在沉思,吴淼补充道:“我余玄宗开放外租的星岛,都是如图中白色光点所示的浅矿岛屿。毋庸讳言,杂玉矿脉埋藏较深的,其品质也有可能更高。当然,那些炼化精玉的金丹修士,多半也没兴趣将精力浪费在开凿地坑上,亦无力炼化高品杂玉。但是归道友师承器道真人,本就是为了探究五行杂玉之秘而来,想必是要寻租深矿岛屿的。甚至归道友选定岛屿之后,我余玄宗派遣人手代为发掘也无不可。” 从取出余玄宗内部专用了海图开始,这吴淼的一举一动,都暗含着释放诚意的信号。倘若外人看到眼前这这副模样,只会当归无咎背后的“器道真人”已然成为了余玄宗的客卿长老,哪里还会认为双方其实敌友未定,依旧可能是竞争对手。 归无咎笑指着海图上的白色光点道:“一探五行杂玉之秘,那是师尊的志向,并非区区一个灵形修士所能涉足的。在下先行一步,光临这荒海地界,不过是观其风貌,眼见为实而已。寻常修士所用的浅表矿脉星岛,己经合用了。” 吴淼脸上含笑,连连点头。随着他大手一挥,海图上紫色、金色光点随即隐去,只剩下数百白芒散发出醇和光华。随即他倒持令符,掐一道法诀。图中龙纹岛周围突然逞现六个圆圈,大致将百余个白色光点包裹其中。 吴淼指着画出的六个圆圈道:“容在下冒昧多嘴一句。归道友所择星岛,最好不超过这圈定的范围。当然,这只是我余玄宗为归道友安全考虑,绝非强迫。如果归道友一定看重了他处的岛屿,在下也绝无二话。” 归无咎轻啜了一口紫酥茶,缓缓问道:“敢问缘由何在。” 吴淼此时却郑重起来,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虎玉节放在归无咎面前。 他一拱手,肃然道:“这是我余玄宗龙纹岛卫岛修士的调遣符节。激发当中禁制,龙纹岛上的卫岛修士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吴某所画的六个圆圈中心,正是余玄宗卫岛修士的六处据点方位。在这六个圆圈的范围内,我宗卫岛修士足以在一炷香的功夫内赶到玉节传令之处。” 归无咎亦收起笑容,起身道:“卫岛修士的据点位置当是贵派机密,怎么能轻易泄露给外人。更何况贵派的卫岛修士,想必都是金丹修为,轻易为灵形修士所驱使,恐怕大大的不妥。” 吴淼连忙起身一拜,以极诚挚的语气道:“我余玄宗内,和凝真人位分之尊,只低于韩掌门和两位掌门师叔辈的耆老,远在大多数元婴真人之上。令师如果成为我余玄宗客卿,那么归道友的地位当不下于掌门真人的入室弟子。到时候吴某还要企盼归道友多多提携。归道友只要愿意,连白鹭峰都可得了去。一处“哨岛”的据点位置,又何足挂齿。” 若是一个定力不深之人,指不定此时就被余玄宗的手段迷的神魂颠倒。 吴淼见归无咎正在出神,以为他是在犹豫是否接这白虎玉节。当即再加一把火,高声道:“此符节用与不用,全在于归道友自己。吴某可以作保,倘若归道友不主动激发牌符,余玄宗卫岛修士绝不会主动前来相扰。哪怕此符从未使用过,权充作朋友间交换一件信物,也是好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归无咎自然不再拖沓,果断将白虎玉节收入囊中。 吴淼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了,愈加振作精神,将海图中的白色光点对应何等岛屿一一介绍。 这海图似乎是一道很是新颖的法器。吴淼持灵符对准任意一处白点凌空一磕,这图画即为之一变,似乎是将那白点处放大了数百数千倍一般,足以看清楚星岛的具体形貌。 归无咎考虑了一番,还是并未拂了吴淼之意,在龙纹岛西南方向的圆圈内,选定了一处名为“贞如岛”的小岛。 吴淼问道:“不知归道友租借此岛多长时间?” 归无咎笑道:“归某在此间最多逗留一年半载,便将前往中曲岛一行。但是来荒海的路上,听闻贵宗为聚拢生气,招徕散修,在这荒海举办了“三会”,堪称四州一海之盛事。听闻这三会的与会资格,可都与租岛年限相关。从宽计数,租期先暂定一百年。” 吴淼会心笑道:“无论归道友租期几何,这荒海三会的资格定然是对归道友开放的。不过租借荒岛可是先钱后货,归道友租期长久,也算是照顾我余玄宗生意,吴某自然欢迎之至。” 归无咎笑而不答,纳物戒中波纹漾起,二百个木盒磊成十堆出现在案上。吴淼身后那伶俐仆从立刻将之收起,并不打开查验。 吴淼随之将贞如岛的禁制牌符、三会签牌等物交到归无咎手中。顺手又取出一副卷轴道:“荒海诸岛屿附近的断绝邪炁,虽较有规律,不如外海之变幻莫测,但也不可完全轻忽。历来寻租星岛的租客,本宗均交于其一份行道图。不过图中所绘,只是近岛数百里方圆和往来龙纹岛之间的安全路线。归道友手中这幅海,却是以龙纹岛为中心,所有已探明规律的邪炁分布流走图。” 归无咎自然再次致谢。双方寒暄再三,归无咎终于告辞而去。临别之际,吴淼又相赠数套阵图,据说布置下来足以抵御数位金丹修士联手围攻。 出得大门,归无咎心中一笑。这一下他是真的有些佩服余玄宗的手段了。 吴淼虽然只是灵形修为,但是能够在做这静虚堂的当家,似乎还能调御为数不少的金丹境的护岛修士,确然有几分门道。 此人拉拢手段真是炉火纯青,完全站在你的角度上着想,处处示之以诚,相接如旧友。既教人难以推拒,行事又极有分寸。 别的不说,归无咎租借贞如岛百载,吴淼就没有说什么“免收租金”一类的话,那样等于平白小觑了归无咎。然而白虎玉节和余玄秘图所释放的诚意,又岂是区区二百盒精玉可比? 第三十五章 真假布置谋取栗 归无咎出了静虚堂,仔细观看了海图,对其中避过断绝邪炁的路线了然于心后,便直奔贞如岛而去。 贞如岛在荒海诸岛中是一座极为罕见的有植被覆盖的岛屿。两座锐锋之间,有一小片怪松悬结,形成一丝显赫的绿意。对于陆上之人来说,这盘根虬干的老木枯枝着实无甚可观。但在这荒海之中,却是弥足珍贵。 归无咎在海图中显现出这贞如岛的样貌后,毫不犹豫的便选择了此岛。吴淼见状会心一笑,似乎很是理解归无咎的选择。 然而这其实只是归无咎表面上的理由而已。 这贞如岛真正的好处,在于地理位置极为开阔,虽然距离龙纹岛并不远,但是却避开了三四片星罗棋布的群岛,转头向西便是一片开阔的水域,足以避过绝大多数修士的探查范围,深入荒海之南。 这对于归无咎下一步的行事,很是关键。 距离贞如岛约莫十里,一道青濛濛的云气环绕四周,代表着云气之内,便是贞如岛的领地。归无咎取出吴淼交与他的牌符,念动口诀。这云气登时打开一个缺口,宛若门户。归无咎更不迟疑,纵光遁入。 这云气并无丝毫防御之能,只起一个圈定地界、辨认气机的作用。外人如果擅闯,必将为岛主发觉。 归无咎围绕贞如岛飞遁一圈,选定的开拓洞府的位置,正是其中一座险峰的峰底。这也是势所必然,因为余玄宗用“探灵盘”探测的本岛五行杂玉所在,就在此峰之下。归无咎所斟酌的,不过是门户方向、禁阵的覆盖范围而已。 归无咎对于布置洞府的阵图自然早有准备。但是吴淼所赠三套阵图他既然收下,就没有不用的道理。当即取出阵盘,算定方位之后一一布置阵眼阵基。 吴淼所赠三阵图名为《地灵幻行阵》,《烈风水火阵》,《甲兵土牢阵》。一为幻阵,一为杀阵,一为御阵。正是修士布置洞府的标准配置。在这三阵内部,另行取出一套自家携带的《三返权舆阵》。此阵堪称《六返如意阵》的简化之作,寻常的金丹、元婴修士断不能po jiě。 随后归无咎不得不亲身充当力役。取出七八件飞剑、飞铲、铜锥、铁锤一类的法器,在这石崖之底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击,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凿出一座洞府。 至于洞府的形制、大小,大体仿照盘炉峰双游洞,一间宽敞的正室,连结三处暗室。不过所处环境不同,洞府的设计自然也要有所改进。原先盘炉峰双游洞仅有正门一个入口。而这间洞府,归无咎仔细构思之下,花费三四日的功夫挖掘了两处暗道。不过归无咎只是分神驾驭两件法器劳作,并不妨碍他同时处理其他事务。 一处暗道由地底潜通,出口在三处阵图范围之内,巧做掩饰。另一处暗道却拟由洞府深处一直向后山延伸,直接从整座山崖的背后穿出。由于长度超过数千丈,自然越过了三道阵图的覆盖范围。 这一道暗道在归无咎的计划中,应在距离打通山壁还有数尺时停手。遇到紧急情形要用到这处暗道时,驱使法器符箓奋力一击可以当场击破一个窟窿。如果凿通山壁再做伪装,反显画蛇添足,也缺了浑然天成的效果。 这一番劳作其实本不必亲力亲为,但归无咎不得不如此做。那吴淼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精,归无咎小心应对,也不能失了章法。 吴淼所赠白虎玉节、护岛阵图,归无咎无不笑纳。甚至所选岛屿的范围,似乎也从善如流,并未超过吴淼所圈定的范围。如此作为,只为安其心,怠其意。 但是当吴淼建议由余玄宗卫岛修士代为开掘洞府、地坑时,归无咎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修道人的洞府堪称最大倚仗,轻易不能假手于人。如果连这一件事归无咎都放心由余玄宗的人代劳,那这火候就太过了。 过犹不及。 对方很容易判断出,自己有着充足的信心,和不为人知的底牌。 开掘洞府必须独力完成,表现出自已的谨慎姿态。使用了余玄宗所赠三道阵图的同时,再布下一道属于自家的阵法。这才是恰到好处的行事分寸。 三日之后,洞府真正整理完毕,归无咎盘膝静坐,看着眼前刚刚发掘的浅坑。四株紫玉珊瑚的淡淡光华映照在他的脸庞上,光暗流转,一如他此时心中的波澜。 吴淼所言果然不差,余玄宗的岛图也甚是精确。这座贞如岛的五行杂玉矿脉确实就在浅表。掘地不过三四尺,就发现了眼前这五色斑斓之物。和玉石有几分相似,但是不如玉石密致明润,仿佛其上涂抹了薄薄一层烟灰。 五行杂玉。 默然半晌。归无咎自纳物戒中取出一物,托在掌中。 约莫半柱香后。凝视着掌中指针略微偏转了半分的“仆苏盘”,归无咎心中一哂,果然如此。 归无咎双眸中精光闪动。大袖一展,他右手双指间夹了一张半尺长短、铭文繁密的符箓,元光闪烁间,就要激发此符。 但是沉思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一道若有若无的灵光荡漾,紧张的空气还是缓和下来,归无咎深吸了一口气,将这道符箓收回袖中。 此符名为神元断绝符,一旦使用,等若将方圆数十里内的一切道门外物用“蚀神疴气”清洗一遍,如无自身法诀护持,任你何等隐秘之物,也要被洗绝灵性。 虽然五行杂玉自身性质奇妙,不虞盗掘之患。但是想必余玄宗敢于放心将之出租,依旧是有着保险措施的。否则万一某一派有盗掘五行杂玉而灵性不失的手段,伪装散修潜入其中。只消准备足够多的储物法器,便有可能导致五行杂玉大量流失。 飞遁至此的路途中,归无咎便设身处地的猜想余玄宗的手段。最佳的防范措施,无过于在每一个已经探明杂玉矿脉的星岛的隐蔽之处,埋设一颗“地脉赋形珠”。有此珠在手,岛屿上如有什么开掘地坑导致的地形变动,尽在余玄宗掌握之下。这一手段成本低廉却很是偏门,没有一等宗门的底蕴,料想也难以觉察。 刚才以“仆苏盘”验证,归无咎所虑正是事实。 其实归无咎开辟的那两道别出心裁的密道,也是半真半假,暗藏心机。其用意正是要做给余玄宗看,以显示自己用心之深,经营之密,全部心思就只在这座贞如岛中。 自真传铨选之后明了自己的道途所在,归无咎每一步行事均洗练利落,不徐不疾。并未因三百年成就元婴的紧迫而伤了心境圆融。 但是当离开宗门,远行荒海的终极目标---五行杂玉出现在面前时,归无咎刚才有一种冲动,使一张神元断绝符,将那不知藏于何处的“地脉赋形珠”彻底摧毁,然后取出元玉精斛,开始修炼!修炼!修炼! 但是随着元光一洗,心澄如镜。这个冲动仅仅存在了一刻,就被归无咎彻底化去。 归无咎长身而起,在洞府中静静踱步。 他的脸庞镇定,坚毅。低声自言自语道:“还不是时候。” 第三十六章 殚虑无余力 山水有相逢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自忖所虑万无一失。面上流露出自信的笑意,信步走出洞府之外。 归无咎在另一座山峰中同样开凿出一个简易洞府,外布一道禁阵。 此事做完,归无咎一抖腕,手中多了二物。一件是一卷青底黑镶的符箓,另一件是八只尺许高低的杂色小旗,以细密丝线捆成一扎。 一掐法诀,八个小旗散布开来,镇定地表。那数十张符箓在空中升降起伏,一番飘荡之下,依方位紧贴在两座山峰上,随即隐没不见,如同沉入泥中。 这两种手段,是使两座石山更为坚固,同时隔绝神识灵机的探查。至于在另一座山峰中费了两三个时辰开凿第二座洞府,其实完全无用,不过是为了给了归无咎接下来的动作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现在,那不知埋藏在何处的“地脉赋形珠”便感应不到两座山峰,而只能探查到地表以下。这一手乃是大门修士经营洞府所用的罕见手段,为散修之辈所无。但以余玄宗的根底,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 按理说,归无咎只需如法炮制,将地下灵机感应一一镇压,那“地脉赋形珠”便如同聋哑,再也无法发挥作用。 但归无咎却不能如此做。修士将洞府所在山脉、地表甚至地下十余丈加以封镇,本属正常。但若将地底数十丈甚至百丈以上一并封镇,那就欲盖弥彰了。 归无咎返回洞府之中,取出一支半尺长短的线香。手指弹出一点火苗,将之点燃。神奇的是,这香火点燃后烟成碧色,升腾了半尺高度,凝而不散。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支香完全燃尽,化作几段残灰。而那碧烟却愈发聚拢,滴溜溜的一阵翻滚,化作一只活灵活现小猴模样。 这小猴张目四顾,随即伸出右爪挠了挠腮,动作宛然,与真猴无异。随即它鼻端轻嗅,跃出几步之后,一溜烟的沉入地底。 归无咎敛息入定,静静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地上升腾起一股青烟,却并未再次变幻成猴状,而是凝成笔直的一道。归无咎毫不犹豫,张口一吸,将这道绿烟吞入腹中。 还有最后一步。 接下来一个月时间,归无咎每日作息极有规律。 他早起之后环岛一周,或东或西飞遁一个时辰,然后返回。至于其他的时间,一概呆在洞府之中,以炼化五行精玉之法有条不紊的修炼。即便有心人窥探,也只道是他在探查周围地理形势。然而就这不着痕迹间,归无咎已然做成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环绕贞如岛,暗暗布下两道阵法。 其中一道阵法,名为“心返”大阵。 此阵布置极为简单,只需环绕岛屿,将三十六枚“心返子珠”暗暗投入水中即可。“心返子珠”本是天地生成,外貌经过特殊炼化,和普通石子无异。即便有人窥探到归无咎将此物投入水中,也无法潜入至少数百丈深的水底,将之准确打捞。 “心返”大阵不主动释放灵机,却能将数十里范围内的修士气息完全捕捉,探查范围还要超过元婴三重修士。如心观照,返其本真。心返二字,正合其名。 归无咎到底只是灵形境界。灵形境和金丹境的差距是全方位的。如果说归无咎有什么优势,那无非就是信息不对等带来的先手之利。如果一时不慎泄露了底细,归无咎行事势必处处受制。 以灵形修士和金丹、元婴境界的神识差别之大,如无布置,极有可能为人窥探而懵然不觉。到时候归无咎除非龟缩于洞府中。否则很多手段即便在贞如岛上,也不能尽情施展。 第二道阵法名为“听云”大阵。 此阵但闻其名,似乎透露出一股悠游自在之意。实则不然。听云之阵,其实和余玄宗“迁星子母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范围小了许多。在环绕贞如岛的百里范围内,朝着四个方向布下阵基牵引之力。 如此一来,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变故,归无咎也可以轻松达到超越金丹修士的遁速,并瞬间拉开上百里的距离。 尽管归无咎所藏符箓法宝之中包含不少神妙遁法。但是这类法门往往不能及远,近不过数丈,远不过数百丈。只可用于斗战中闪转腾挪,却不足以摆脱对手。 至于所经营的另一件事。归无咎每次出行之后,返回贞如岛的路线都是固定的。海上飞掠半个时辰,会越过一座和贞如岛大小相当的荒芜岛屿。 这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丝毫奇怪之处,因为除了探明“五行杂玉”存在的星岛之外,荒海内的无名小岛不知还有多少。只不过这等岛屿既无物产,地又狭小,不但无人驻扎,甚至连名号也是没有的。 没有人注意到,归无咎在掠过这无名小岛时,同样暗暗撒下心返子珠。 “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贞如岛!”归无咎心中暗道。 今日归无咎再次驾驭元光飞遁到无名小岛附近。只要再布下最后三枚“心返子珠”,围绕此岛的“心返大阵”便能大功告成。 归无咎飞身下掠,随着三枚圆珠悄无声息的落入水底,三十六珠之间的联系瞬间形成,小岛周围数十里方圆纤毫毕现。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归无咎脸上的微笑,这一月劳作大功告成的欣慰,陡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被一层冰冷严霜所代替。 西南方向,距离自己十里出头。一道遁光朝自己所立方向肆无忌惮的急速奔驰,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荒海之上熔炼五行杂玉的金丹修士数量何止千万。但这些人散布于这片广阔海域,其实如同投沙入水,掀不起半点浪花。归无咎可不相信真的会有什么偶遇。 归无咎当机立断按落遁光,降落在孤岛边缘的水面上,静静等候。 片刻之后视线内出现一个小黑点,随即这黑点快速扩大,扩充成一个人影,出现在归无咎面前。 这是一个银发披身,皂袍麻靴的干瘦老者。此人鸠形鹄面,相貌粗恶,背后却扎了一件精致的大红披风,颇显不伦不类。 当着一个灵形修士的面,自然没有必要掩饰自身气息。一股混圆执中的意蕴在空气中流淌,统御着此人周身上下的法力流动。但是这股意蕴凝而不活,寂如死水,静如寒铁,好似没有半点生机。 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 这也不足为奇,混迹荒海九成以上的人物,都是这等修为。 这老者见归无咎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候,似乎已知自己要来,脸上倒是显露出几分惊讶。 归无咎心中诧异不亚于这老者。原来这人正是旧识。一月之前在静虚堂寻租星岛时,不声不响的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排队上前却被自己“插队”的,正是此人。 尽管对此人身份判断的**不离十,归无咎还是笑眯眯问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先生着急赶来,有何见教?”同时左手在空中轻轻一拨,四张符箓一字排开,浮荡胸前。 这四张符箓一黑,一黄,一白,一蓝。除了那白色符箓通体白濛濛的一片,恍若一片冥雾。其余三枚符箓上均附以繁密的纹饰字符,但縟丽之中不失清逸玄妙,一看可知并非凡品。 这老者也是活了五六百载寿数的金丹修士,平时自负有些见识。但是归无咎取出的这四枚符箓,他却一枚也不认识。 呆了片刻,此老不惊反喜。冷然一笑,露出一口锃亮黄牙,声音很是锐利:“见到老夫这大红披风,还能问出有何见教。你这小子倒有趣得紧。看来在荒海地界,吾等的大名还不够响亮。以后行事,当更用力一些了。” 归无咎双眼一眯,淡漠道:“红衣会?” ,小说, 第三十七章 符门秘法 丹中妙韵 红袍老者一耸眉,讶然道:“原来小辈还有几分见识。你这小子行事倒也谨慎,围绕岛屿巡游探查,竟持续了一月之久。但你毕竟经验不足,犯了两个错误。其一,你每次巡岛的路线都是固定的,这便给有心人摸清了规律。其二,你选择的这座岛屿过于偏僻,正好给与了我等下手良机。” 红袍老者似乎很是兴奋,哈哈一笑:“你背后的势力再强横,在这荒海也要按照规矩办事。对于五行杂玉感兴趣的名门大派,便当老老实实在中曲三岛呆着。至于这哨岛、星岛,却是破落散修的地盘,不是你们能够涉足的地方。既然你这肥羊巴巴的赶来送死,老夫不能不笑纳。看静虚堂执掌对你毕恭毕敬的巴结模样,想必你这小子背景不凡吧?但愿你的身家,能够给老夫一个惊喜。” 归无咎嘴唇溢出一抹笑意,悠然道:“一个金丹修士,在对一个灵形修士下手截杀之前,居然有闲心说这么多废话。由此看来,老先生在红衣会中,也是个不得志的。” 老者脸色一青,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狰狞道:“小子,你是嫌死的不够快,还是不够惨。” 归无咎淡淡的道:“你也犯了一个错误。你太谨慎了。哪怕你早一天动手,我也不会和你计较,最多让余玄宗的人将你赶走。” 红袍老者哼了一声道:“知道你这小子有些跟脚。你若自恃有脱身的手段便可以口出狂言,那就大错特错了。教你死的明白。老夫红衣会十八将中排行第七“覆山将”座下火云道人。今次出猎,有“覆山将”亲自赐下八尺松萝罩,你纵有脱身底牌,也是在劫难逃。” 说完火云道rén dà手一挥,隐约可见一袭豆青色纱罩一闪而逝,化作八道濛濛青光,极速往八个方向落定。显然是在布下一座高明的困阵。 这件“八尺松萝罩”的宝物显化出的阵法极为高明。依五行相感之性寻机感应,落地生根。除非有元婴三重真人短距离缩地成寸的本事,否则见到此阵施展之后,再想着飞遁逃逸,便已然不及。 岂料归无咎站在原地不动,右手曲指连弹,六道紫光分散射出,勾连缠绕,瞬间凝成实体,竟然同样布下一道阵法。 瞬息之间,这处海面形成一道异象。一座光华闪动的青色法阵宛如倒扣的琉璃花碗,稳稳坐落在海面上,覆盖着数千丈方圆的范围。而这只“花碗”之内,似乎又有一座小巧的六面紫屏风坐落其中。二阵相叠,情形诡异。 火云道人愕然:“困阵?不对,以灵形修士的法力,不足以布下一座困阵。小辈何意?” 归无咎笑道:“一道小小法阵,名为“红尘晦暝”,隔绝阵法内外灵识感知。白日杀人,不宜骇人耳目。老先生如果怕了,这便请自行离去。” 火云道人放出丹力气机感应一番,果然这六面紫屏风阵法清光流转,气机勾连薄弱,确实并非困阵。他瞬间分辨明白,此阵犹如海市蜃楼的原理,将周围漫无边际的空旷海面拼接显化,形成一道幻象,掩饰住阵内之景。 火云道人仰头大笑,声音刺耳中带着诡异:“不知你是高门大派被宠坏的傻子,还是个招摇撞骗的疯子。你家师长没有对你说过灵形境和金丹境的差别吗?” 火云一口黄牙咬的格格作响,满是恶毒的道:“哪怕是老夫这般止步金丹一重境者,要杀一等宗门的核心灵形弟子,也只像捏死一只蚂蚁。” 归无咎淡然道:“差别自然是有的。论法力强横,老先生要比在下强了数十倍。” 火云再度狂笑:“看来你果真不知道。那么你死的不冤。现在老夫只关心你的纳物戒内有多少宝贝。” 星驰电走之间,二人同时动了! 在前一个瞬间,火云道人似乎还意态悠闲的和归无咎聊天,然而动作由极静到极动,法力由积蓄到涌动,似乎没有丝毫征兆! 只见他大手一摇,手中滔滔法力凝练卷动,化作一杆长枪,正是金丹修士运用丹煞的“气化神兵”之法,朝着归无咎猛扎过去。 同一时间,归无咎身前漂浮的四枚符箓纷纷炸开。 黄色符箓,化作一袭灵动致密的金色光华包裹于归无咎周身上下,仿佛为归无咎穿了一件极厚实的棉衣。 黑色符箓碎裂之后却似乌贼吐墨,快速喷出七团黑绿相间的烟云,随之如蛛网一般粘附在归无咎的白袍之上。眨眼间将一件通体洁白的长袍,染上七团水墨,看图案似是虬枝枯藤,又似是远山层叠。 而那白色符箓似乎化作一团微不可察的白气,隐入归无咎身体之中。蓝色符箓隐约成六七个星星点点,随之四散不见。这两符倒是动静不大,不知有何神妙。 除了这四枚早已备下的符箓,归无咎右手一抖,一连十二枚土黄符箓散开来同时施展,化作十二道光墙。 十二道珍品土灵符。 这十二道珍品全部是用“合真法”炼制,相当于八十四道通常意义上的珍品土灵符! 珍品符箓,一张相当于十张凡品符箓。那日黄正图同时抵挡了石天祥十余枚普通符箓攻击的,正是此符。 然而这十二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凝练铁壁,面对金丹修士的神通一击,竟然似乎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犹如长堤溃围般破碎开来。 这像极了那日石天祥对黄正图一战的场景,但攻守之势逆转。 然而火云道人的“气化长枪”的攻势终于也顿了一顿,势头稍有减缓。 归无咎一蹙眉,飞速做出决断。最终未施展其他手段,把身一摇,元光暴涨,仅凭自身遁法闪避。 火云道人投掷出的“气化长枪”看似被十二道土灵符阻了一阻。但其实速度仍是极快,远远超过灵形修士的遁速。这长枪瞬间飚过数十丈的距离,归无咎也只能将肩膀偏了一偏。 就这一偏,长枪险之又险的从归无咎肩头半寸之外扎了过去,击打在海波之上,掀起数十丈高的海潮波浪。然后凝成长枪之形的元煞之力混合着漫天水浪,遽然炸裂开来。 虽未正面命中,但这长枪爆裂的余波,依旧能够对归无咎产生莫大的杀伤力。 这时,归无咎身上明黄的光华瞬间充盈圆满,抵御住周身数丈范围内侵袭的炸裂之势,并未受到任何损伤。但是这股气流似乎过于宏大,归无咎终于还是身子一摇,向后退出六七步。 火云道人只是极随手一击,而归无咎却似乎手段尽出才能勉力抵挡。金丹境和灵形境,差距悬殊可见一斑。 但是火云道人却合不拢嘴,一副如见鬼魅的神情凝视着归无咎,似乎方才之事,是他六百年人生阅历所未闻。 而归无咎似乎也并不觉得受挫,他大袖一拂,洒落身上水珠。 试探性的一击之后,气氛瞬间又归于平静与微妙。 修士由灵形成就金丹,是一大飞跃,号称练气驻形之圆满,成就无漏之身。其中奥妙,有三重蜕变,号称“金丹三宝”。 其一为“抱丹成圆”。所谓金丹,七还九返,精微执中。宛如修士一身法力的圆心,位君以制臣,执中而制外,修行所得的种种精微变化,皆受金丹统御。所以金丹修士对于自身之力掌控精微,远非灵形修士可比。 就如当日冲霄阁众灵形弟子的“玉珠落盘”之戏。若是由金丹修士来使,哪怕是gong fǎ最低劣的金丹一重境散修,玩出复杂百倍的花样也不在话下。 其二为“虚丹成韵”。金丹修士,灵识极为纯粹。一动一静,神魂感应;转圜无隙,驾驭随心。暗合于几微,寻迹于无形。神意一动,有如弩箭离弦,间不容发。 其三才是“合丹成煞”,元光之力转化为丹煞法力,力量之强横远非灵形修士可比。即便是金丹修士中的最弱者,也要比灵形修士强上数十倍。 古今以来金丹、元婴修士为低辈修士所暗算的事例并非没有。但那有一个前提,高阶修士大意之下马失前蹄,错估了小辈手段。 如果金丹修士放下身段主动攻袭一位灵形修士,那对方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准备再多的外物也完全无用。哪怕名门大派的灵形弟子,遇到金丹修士也需远远避开。能够准备一二保命手段,已经是极限。 灵形修士和金丹修士之间的最大差距,不在于“合丹成煞”之后法力悬殊。更是因为“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境界鸿沟。神念一起,丹煞呼应,杀人于无形。低辈修士通常连抵挡的念头都不会有,就已然中招。 火云道人施展“气化神兵”凌空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已是猝然发动用了金丹修士“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手段。 火云道人出手之后,好似已经看到了归无咎胸腹被贯穿一个血洞却懵然无觉的场面。 然而归无咎反应之快,元光驾驭之动静无碍,几乎不下于自己这金丹修士。 归无咎开始说“无非是法力强了数十倍”,火云道人还暗嘲他毫无见识,只知金丹和灵形之间法力强弱悬殊,而不知“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之奥妙。这时候见到这离奇场面,不由生出惊疑。 火云道人看的分明,方才的一切动作都是归无咎自身作出的决断,而非引动了什么师长赐下的自行救主的保命底牌。 归无咎声音清冽:“现在走还来得及。” ,小说, 第三十八章 守御伺反击 正兵藏奇计 火云道人怒气上涌! 虽然眼前景象出乎意料,但他却不信自己收拾不下一个灵形修士!再次使出气化神兵的手段,只不过这次不是化作一枝长枪,而是七枝,将归无咎周身上下完全笼罩! 方才归无咎虽然反应神速,但由于遁速所限,其实也不过是险而又险的避过自己一击! 就算你有媲美金丹修士“虚丹成韵”和“抱丹成圆”的反应速度,但是移速不及,那也是完全无用! 归无咎丝毫不乱,信手拈来,双手各执出三枚符箓洒出。 火云道人心中冷笑,方才他一击之力,击破十二道土灵符如穿腐土。此时自己七矛齐出,对方却只取出六张符箓,不过是杯水车薪,济得甚事。 但火云道人定睛一瞧,这六枚符箓三枚赤红,三枚深蓝,纹饰形貌甚是诡异,并非是土灵符。 这六张符箓三枚向左,三枚向右,正向着火云转身袭至。 归无咎已然试出,哪怕是品质再高的八阶符箓,对战金丹修士时作用也收效甚微。于是索性弃之不用,转守为攻。以小烈焰符,小落雷符试探攻击。 电光火石的功夫,七枚气化长枪攻杀至归无咎身边。 归无咎果然不及飞遁。但是他毫不慌乱,白袍上右肩处一团墨云轰然崩散,然后衣袍恢复一小片洁白。他的身形诡异的在原地消失,旋即出现在数丈之外。 虚空挪移。 这一手倒和元婴四重真人所施展的“步虚挪移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步虚挪移术”只不过能够将尺许大小的外物挪动少许范围。将一个大活人挪移数丈之远,简直闻所未闻。 七枝煞气长枪再次狠狠炸开。归无咎虽未正面中招,但是方才一爆之威已然不容小觑,现在七枪连环爆裂,掀起的bào zhà足够对近在数丈的归无咎造成致命伤害。 这时包裹归无咎的黄色光芒再次如花苞绽放,光芒更明润了三四分,堪堪抵御住bào po之势的侵袭。这一次海潮声势更为惊人,这股汹涌澎湃之力使归无咎如纸鸢般飘荡出十余丈方止。 火云道人来不及惊讶,六枚符箓也攻杀到他面前。他冷哼一声,口中吐两团丹煞。这两团煞气陡然膨胀开来,化作两团阴森森的网兜,迎着这六枚符箓击去。 虽然火云道人并不认为归无咎的符箓手段足以伤到自己。但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尤其是做这杀人越货的买卖,如果不小心谨慎,早晚阴沟里翻船。 六张符箓正中丹煞所化网兜,发出一阵惊天爆响。随之可见火星弥漫,浮雷滚滚,犹如火树银花,天池倒卷。待金火之气稍散,肉眼可见网兜被击破两个大洞,溃散成大大小小的数百团浊气,在空气中犹如无头苍蝇般转圜不定。雷火之势尤未止步,朝着火云道人漫卷而来。 只是这剩余的威能其实已不足一二成,火云道人鼓动丹力振臂一荡,便将这雷火二气远远泻去。 火云道人手心冒汗,暗呼侥幸。如果自己当真小觑了这六枚符箓,眼下非吃一个大亏不可。但是现在既然探明此符威能,那么以金丹修士的遁速和手段,抵挡此物不在话下。 对一个灵形修士连续两次攻袭无功,还让对手出手反击,火云道人自觉难堪。但想到归无咎家底如此丰厚,斩杀了此子的收获,恐怕要远远超过袭击普通金丹修士。想及此处,他又转怒为喜。他本来相貌就甚为丑陋,此时面色乍阴乍阳,形同妖魅。 尽管眼下处于下风,归无咎现在心头却很是畅快。以灵形修士身份和金丹修士公平交手,是一份难得的机缘。 唯有修习直指大道的至高上法,并将自身灵形元光修炼到至精至微,至纯至化的地步,方能在灵形境界做到媲美金丹修士“抱丹成圆”“虚丹成韵”般灵动自如。 九大上宗三十六万载以来,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也不超过百人。这当中除了极少数中途夭折,其余至少都成就了真君大能,甚至更进一步。 越衡宗这一代,唯有归无咎一人到此境界。就算是宁素尘,若她果然接受了南垣一门的传承,而非直承《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也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没有了“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优势,眼下火云道人论法力之强横比之归无咎虽然强了十倍有余,但双方只有量的差距,没有质的跃迁! 归无咎借助自身的雄厚家底,自然有资格和火云道人一战。 火云道人也是老辣之辈,迅速从沮丧挫败的负面情绪中恢复过来,回想了归无咎的手段,审视自身战术。 在火云道人心中,归无咎一位灵形修士,被师长遣入这金丹修士遍布的荒海,那么他最重要的底牌无非两种:一种是遭遇强敌后的逃命手段,另一种与敌偕亡的拼命手段。 逃命手段他自忖早有远虑,求覆山大将赐下“八尺松萝罩”克制。 倒是拼命手段不可不虑。火云道人若亲身上场搏杀,战力其实还能更胜几分。但他却不愿如此做。 自己这门“气化神兵”神通消耗并不甚大。再使用个数百击也不在话下。这小子威能奇诡的神秘符箓必定有限,自己慢慢逼出对方全部底牌,自然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火云道人计较已定,又是七枝气化长枪对着归无咎投掷过去。 在长枪将要抵达的瞬间,归无咎果然如先前一般身形消失,挪移至周围数丈之外。同时袍服上胸口处一团墨绿色的图纹消失不见,空出一片雪白。长枪爆裂之后的余波,亦再次被归无咎周身那宛若棉絮的金色光华抵挡,未能对他造成威胁。 在抵御火云攻杀的间隙,归无咎再次以六张符箓回敬。然而火云道人已然知晓这雷、火符箓的根底,也就轻松避过。 火云道人足以分辨出,归无咎这神妙离奇的遁术每使用一次,身上那半墨半绿的图纹便少了一团。这七团图纹用尽,便是他毙命之时。 当下毫不犹豫,解了红色披风,舒展双臂奋力一甩。丹力离体极速鼓胀,俨然化作一个弥漫数丈、阴shā bi人的污浊水池。“气化神兵”源源不断的从中凝聚成形,犹如砚中墨汁显化文字。这气化长枪照例一次七枝,朝着归无咎冲杀而去。 只见归无咎的身影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在那方寸之地腾挪不定。就在衣袍上最后一团墨绿图案消散时,火云心中一定。 然而让火云道人瞪大眼珠之事发生了。却见归无咎一抖衣袖,又是数十张符箓洒出,然后化作密密麻麻的蚊蚁,爬满衣袍。这一次并非是七团纹饰,而是将好端端一件白袍,彻底染成碧色。 不但如此,火云道人每一次用这气化长枪的手段攻杀,归无咎亦不多不少,还之以六张符箓。尽管火云应对得法,这些符箓无法对他造成直接威胁。但是弥漫开来的火气雷光毕竟声势浩大,火云道人也不得不分出一二分心神应对。 归无咎本想欣赏火云道人再三出手无功后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惜却未能如愿。 尽管归无咎遁样符箓数量之多超出预料。从火云道人目中闪烁的凶光中亦不难分辨他此时的心境;但此僚却一语未发,阴沉着老脸向后缓缓退了数十丈。 或许在红衣会中,火云道人只是修为最低的存在。但是能够从山野散修成就金丹,哪一个是易于之辈!对于生死之争的残酷决绝,没有人比他们体会的更加深刻。 现在火云道人分明已经沉下心来,把归无咎当成生平大敌。 火云道人眼力经验均是不弱,已然看出这在袍服上染出墨绿花纹符箓,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短距离遁法神通。凭借此符的遁速,足以避过金丹修士的攻杀。 但是这符箓不能及远,一次挪移最多只有数丈之地。金丹修士出手何等力道?这等距离至多只能避过了正面命中,但仍旧在攻杀范围之内。 而那包裹黄色光晕的符箓,效果明显是和这遁符相辅相成的。此符化作一团柔和光芒将其周身上下完全护住,只要不被正面击中,气化神兵的余波就不足以对归无咎造成伤害。 火云道人目光中露出狡诈,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归无咎消耗到底。仍旧不住的以气化长枪的手段攻杀,似乎是和归无咎较上了劲,到底是你的符箓更多,还是我的丹力更加雄厚。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七杆长枪,六枚符箓,你来我往,交相攻袭。整个水面上波浪狂涌,烈火雷光泛滥一团。然而若有人从数十里外飞掠而过,视线却被“红尘晦暝阵”所阻碍,眼前完全是一副海晏河清的样貌。 火云道人再次将七只长枪射出,突然退后一步,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归无咎使出挪移遁法翩然出现在数丈之外,哂道:“老先生何故发笑?” 火云道人笑声戛然而止,狐疑的凝视着归无咎。见归无咎依旧好端端的站立在原地,当即皱起眉头。 归无咎嗤笑一声,鼻端渐渐凝成一团半灰半白的雾气,犹如揉捏面团一般变幻形态。这雾气的正中,包裹着一丝微小的黑色线条,宛如虫孑般游来窜去。 ,小说, 第三十九章 铜兵逞威 七星正位 火云道人道人见自己的暗手居然未能奏效,脸色登时难看。 金丹修士的丹力转化为元煞,煞分阴阳。阳煞伤形体,阴煞伤神魂。锻炼阳煞的神通道术俯拾皆是,而锻炼阴煞的秘术却极为稀少,习得这一重手段的金丹修士无不视若珍宝,秘而不宣。 火云道人也是极偶然的机会习得一种上古遗留的阴煞秘术“阴须针”。此法虽然残破不全,却一直是他的杀招之一,结丹二百余年来屡屡克敌建功。 他假意以“气化神兵”之法打消耗战,暗中却以“阴须针”秘术暗度陈仓。 不想如此隐秘手段,竟然仍旧被这小子防备下来。 他哪里来的这许多古怪符箓? 既然奇兵无果,那就坚持正面碾压的策略。 火云道人又取出一件宝物,乃是丈二长短的独脚铜人。这铜人宝光灿烂,耀若星辰,裹挟着漫无边际的云气,对着归无咎飞掷而去。 对于火云道人这等散修,自然是没有机缘寻得宝胎,炼化本命法宝的。这独脚铜人在他手中,已然是极为得力的宝物。 这一击的威能远胜先前“气化神兵”之术,数十丈方圆俱为其均衡打击,不分主次。这一次攻杀以堂堂正正之势碾压,火云道人自信足以po jiě了归无咎的短距离遁术。 火云道人使出这一杀招也有些后悔,但愿这小子的纳物戒足够坚固。不然即便他粉身碎骨,自己这一趟也是折了本钱的。 归无咎看着迎面冲击而来的独脚铜人,似是闪躲不及。 刹那功夫,此宝已经狠狠重击在归无咎立足之处。 这一击的威能果然强横之极,只听轰然一声鸣响,一股磅礴的气息爆裂开来,腾冲东西,来回往复。数十丈内的海水几被煮沸,化作稠密白雾。 火云道人右手一抖,取出一只赤金圆环。 这并非什么斗战之宝。在他看来归无咎早已尸骨无存了,身上纳物戒指想必也落在水底。这“庆云环”却是感应宝气的一件异物,凭借此物释放的气机勾连,足以将无主宝物缓慢摄拿过来。 这却非常人所有,如同屠夫的尖刀,厨子的铲勺,正是红衣会在荒海杀人越货的行家手段。 红衣道人将庆云环丢落水中。口中念诵法诀。只是数息功夫过去,却没能感应到任何外物。 难道真的连随身外物都彻底粉碎?火云道人心里有些不托底了。 这时西北方百余丈之外,忽然一点星光明灭,瑞彩森然。归无咎身形淡然出现,似乎完全无恙,面上清清冷冷。 直到此时,归无咎所使用的四种明面上的手段才被逼了出来。 黑白黄蓝四色符箓,正是对付金丹修士立足于守势的一套战斗体系。 那墨染衣袍的符箓名为纵地遁形符,huáng sè光晕的符箓名为元祐善祥符。正如火云道人所分析,这二者确然是一套互补的守驭手段。 若对手使出杀伤范围更大的神通,便有那蓝色符箓作为后手。此符名为“北辰正位小挪移符”,挪遁范围远及百余丈。足以避过金丹修士的任何神通杀招。 至于那相貌朴素的白色符箓,名为五元护真符。此符化作一点云气潜藏于宿主神窍之中,堪称任何任阴煞手段的克星。 火云脸色僵住,悻悻然将“庆云环”收回袖中。 火云道人此时完全摒弃情绪扰动,飞速分析归无咎符箓之法的破绽。 修道人的神通道术,愈是简明有效愈显高明。那短途挪移之法即便和huáng sè护身光华相叠加,也是远远不及这直接遁出百丈的遁法的。 如果这手段可以如小挪移符箓一般任意使用,火云道人自忖今日是奈何不得归无咎了。但是他以为事实必定不是这样。 要么这神妙手段就是他最终的保命手段,使用次数有限。要么此术有着特殊的不足或者限制。 当断则断!火云道人并不吝啬法力,毫不犹豫的再次催动独脚铜人猛击。每一击之下,归无咎的身影都飘然出现在百余丈之外的一点。 见此情形,火云道rén dà喝一声。愈发鼓动丹力,使用出自己驾驭独脚铜人的一门法诀“升潮千重浪”,只消耗自身三成法力,势若疯虎,摆弄铜人连击二十八下! 归无咎的身影如同星星点点,明暗晃漾。似幻似真,身形犹如一化为七,在这数百丈方圆内流动飘移。 躲避的间隙,归无咎忙里偷闲,仍旧以小落雷、小烈焰符箓进攻骚扰。 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八击使完。“千重浪”也未建功,火云道人却目光一厉!这小子的最后手段已然被自己勘破。 先前那短距离遁法,虽然挪动距离较近,需要huáng sè祥云补充防御。但落脚处可以在周身附近的任意一点,无从预测。现在的这遁法,虽然远及百丈,但观察他的落脚之处,却是七个固定的点! 窥破这一重奥秘,火云道人自觉胜机已至。 他生吸一口气,将自身丹煞散出大半,然后凝成七团。每一团丹煞都以“气化神兵”之法凝成一杆长枪。 这长枪黑气森森,如同鬼魅加持,每一枝都比最初那杆气化长枪粗大了何止数十倍! 金丹修士的神识之力何等了得,先前归无咎这遁法落定的七个方位,已然被火云道人牢牢把握。 火云道人爆喝一声,七杆长枪同时攻向归无咎的七个落脚点,无论归无咎使用遁术移动到任意一点,都绝无幸理! 而每一杆长枪的威能都不在他方才驾驭的独脚铜人法宝之下。那短距离遁术和护身黄芒同样是无法抵挡的。 海天泛滥,波涛汹涌。结界之内,七式连击的声势,不是扩大了七倍,而是数十倍。 火云道人看着泛滥炸裂的七处汹涌狂潮,喃喃道:“总算是结束了。小子倒有几分门道,能够逼得老夫全力以赴。” 然后他突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凉意,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凭借着他多少年生死搏杀的经验,并不回头,而是急忙向前一跃。 翻腾,转身! 归无咎不知为何出现在他的身后,七枚符箓迎面飞来。其中六枚是先前所见的赤、蓝二色火雷符箓,封住他的去路。而中间那枚符箓暗淡之中闪耀着沉艳光华,透出可怖的气息。 火云道人想也不想,凭借着本能的敏锐将独脚铜人朝着那莫名符箓投掷而去,拟能略微阻挡一二。左手一展,凭空出现一只丈许高低的铜钟,俨然是一件护身法宝。钻入铜钟之后,再鼓动剩余丹煞牢牢裹住铜钟周围,就往三枚赤色符箓的方向强行冲撞过去。 第四十章 难知如阴 尘埃落定 先前所见的雷火符箓虽然威能不小,火云道人还有几分把握硬接一手。而那中间那枚暗形莫名符箓,却清晰无比的传来一股意志,死亡的意志! 两声致密的“铛”的巨响,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雷火爆裂之声。最后一声震动天穹的轰鸣声迸发开来,那暗淡符箓终于如同审判降临,闪耀出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华彩。 这无名符箓看似并没有产生什么惊人声威,但是数十丈范围却突然呈现一种空空荡荡的异样感觉,好似生机散尽之后的大虚无、大寂灭。只在三五个呼吸之间,才能在空气中偶尔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暗色雷霆。 勉强冲出圈外的火云道人此时只觉心神中空空荡荡,仿佛自己有一物瞬息之间彻底失去了。运转神识体察一翻,好似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转头朝符箓bào zhà的方位看去。果然,此处空无一物,自己的独脚铜人法宝,连一滴铜汁也未曾剩下。 劫后余生,火云道人半是侥幸,半是后怕。 如果不是自己见机的块,果断选择硬抗了三枚火焰符箓冲出圈子。那么此时自己就如那独脚铜人一般,彻底灰飞烟灭。 即便金丹修士号称“无漏之身”,但论肉身坚牢可远远不能和法宝相比。方才这无名符箓的威能既足以彻底化掉法宝,恐怕袭杀元婴真人,也绰绰有余! 这小子竟然有如此手段。 惊魂初定,火云道人突然觉察一事:这三枚火符的威能,似乎比自己预计的要略逊一筹!自己本已作出舍了这件铜钟宝物的准备,可是眼下这护体铜钟,虽然周身遍布裂纹,但却只是大受损伤,依旧有修复的可能。 火云道人半是疑惑半是侥幸的转过铜钟,细细查看。只见一枚“小烈焰符”贴附在铜钟背面并未炸裂开来。原来方才只是两张小烈焰符起爆。这倒是说得通了。 火云道人心头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莫非归无咎所用符箓之中,也有什么残次品? 突然火云道人脸色一白,身躯软软栽倒,扑地一声摔落在宛如冰晶的水面上。这是由于八尺松萝罩封定**的缘故,火云道人坠下后并不沉入水底。 凝神感应,才能发现方才一道几乎肉眼难辨的白烟,从那并未起爆的“小烈焰符”中缓缓透出,钻入火云道人口鼻之中。 胜负已分。 火云道人到底还是棋输一着。 “北辰正位小挪移符”所挪动的落脚点不是七处,而是八处。 七个固定的落脚点全部遍历之后,会产生第八个落脚点,号称北极星位。“正位北辰”,正由此得名! 此符一旦使用之后,前七个落脚点的位置是固定的,而第八个点却部分可控。依据前七个落脚点移动的次序不同,所产生的第八个点的位置,可以是一条弧线上的任意一点。 归无咎躲避火云道人“升潮千重浪”神通时,有数十种移动的次序可以选择。而归无咎的选择,实际是将“北极星位”设定在火云道人的背后。 先前火云道人假意比拼消耗,却暗中使用了“阴须针”的手段偷袭。现在归无咎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归无咎第二着暗手则是瞒天过海之计。 火云道人先前每一击出手,归无咎均以三枚小烈焰符、三枚小落雷符应对。相持既久,对方不免麻痹大意。而最后六枚小烈焰符、小落雷符实则以“隐符法”各自藏了一枚“散魄损真符”。危急之际,面对那威能骇人的“九兵雷符”的威胁,火云道人果然中计。 以归无咎眼下的修为,除非不计代价的数十、数百张的使用符箓,否则极难对金丹修士造成威胁。如小落雷符、小烈焰符等进攻符箓还好说,方才那散魄损真符更需近身施展,如点燃香火一般慢慢释放,实战中更不足以克敌制胜。 这一战之胜,依靠的是“正位北辰”遁术的出其不意、“九兵雷符”强横威能带来的心理压迫、以及火云道人对归无咎六符攻杀之术的降低戒备。三个有利条件在一瞬间完美结合,没有给敌手以思考的空间。 至于将“九兵雷符”这等昂贵符箓作为诱饵,归无咎倒并不觉得可惜。尽管一张兵雷符作价五十小功,一张散魄损真符仅值一个小功。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 归无咎看着软倒在水面上火云道人的精彩面容,很理解他现在的感受。 毕竟在对方看来,他是捕猎者,而自己只是猎物。虽然在斗战的过程中他已经放下身段,竭尽全力。但金丹修士和灵形修士之间地位差别,在他的脑海中根深蒂固,无法动摇。 归无咎可没有靠近此人的意思,哪怕他现在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战斗力。长袖一抖,手中捏了三张小烈焰符。遥声道:“有什么遗言就留下吧。” 火云道人看着归无咎,怨毒一笑:“小子,你高兴的太早了。” 只见他伸手一抓,这封禁数百丈空间的倒扣花碗状的封印突然消散,化作一团绿芒将火云道人包裹住,向外激射而去,只留下回音不绝:“就看你有无本事在覆山大将赶到之前溜到中曲岛,如果不能,死期不远。” 原来“八尺松萝罩”不仅仅是一件结界法宝,更是一件护身法宝!只需一点灵力牵引,便足以护住驭主以四五倍遁速疾驰数百里外。 这是火云道人最后脱身的底牌! 无论面对何等敌手,未虑胜,先虑败,准备好万一不胜的脱身手段。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教给火云道人铁一样的法则。这道法则救过他无数次,现在又要再救了他一次。 在这电光石火,就要离开的刹那,火云道人还不忘言语中设下陷阱。如果归无咎立刻回到洞府,长时间闭关不出,其实自己并不能拿他如何。但他如果听信了自己恐吓,急于赶往通向中曲岛的传送阵离开此地,那么此时龙纹岛中正潜伏着接应自己的同伙,当可以出其不意的将之截杀。 这等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lǎo jiāng湖,虽无上乘功行,但心性、智计、手腕,没有弱的。 然而“梆”的一声巨响。却见这道光芒狠狠撞击在“红尘晦暝阵”的阵壁之上,然后一阵清脆的筋骨断折的声音,间杂着火云道人的惨呼传来。火云道人再次栽落水面,眼神中满是惶惑和不解。 在归无咎布下“红尘晦暝阵”的时候,他立即释放气机探查,这分明就是一座避过神识探查的巧妙幻阵而已。为何此时突然变成了一座困阵,还是能够阻碍“八尺松萝罩”突围的强横困阵! 以一个灵形修士的修为,怎么能够瞬息之间布下如此高明的困阵! 归无咎淡然一笑,凌空站立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白袍衣袂随着海风猎猎飞扬。他声音清朗明润的,但在火云道人听来却字字诛心:“山野蟊贼,怎识得四象玄妙?” 第四十一章 四象之转 偷天换日 以归无咎灵形境的修为,的确无法瞬息间布下一座足以困住金丹修士的结界困阵。 何况火云道人老辣谨慎,在“红尘晦暝阵”甫一布下时立即释放气机感应。他判断无差,那时此阵确实只是一座隔绝外人探查的幻阵。 然而“红尘晦暝阵”暗藏四象之转,演化之道,却非下界修士能明其奥妙。 吸收雷火之力,一转而为困阵; 吸收风水之力,二转而为迷阵; 吸收山泽之力,三转而为陷阵; 吸收天地之力,四转而为绝阵。 一转,二转,三转的变化,可以和修士的符箓、宝物甚至天时地利相互配合,吸收外力成就;而第四转吸纳天地之力的精微变化,却只有元婴四重之后才能初步掌握。四转绝阵的威能亦十分惊人,大能以下无人能逾越此关。 归无咎以“小落雷符”、“小烈焰符”的手段佯攻,除了夹杂了“散魄损真符”这瞒天过海的伏笔,更埋藏了这第二着几乎藏于无形的后手。 红尘晦暝阵吸收了大量的雷火之力,暗合此阵的第一转“雷火贞元”之变,了无形迹间演化成一座名副其实的高阶困阵。 火云道人现在极为狼狈,衣衫破烂,筋骨断折,一身法力就算不为“散魄损真符”所制,也已经在先前的斗战中消耗的七七八八。更何况那困阵之坚牢连八尺松萝罩也无可奈何,彻底失去了逃脱的可能性。 他好似已经认命,闭上双目,缓声道:“道友,做人留一线。只要你放老夫一条生路。老夫身上的任何东西都交给你。并且可以发下神魂重誓,一定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归无咎微露哂笑,闭目感悟一阵。在这一个时辰之内,“红尘晦暝阵”吸收了足够多了雷火之力完成蜕变,现在已经到了足以操控由心的地步。口中一念口诀,这六面紫屏风陡然缩小到原先的十分之一,只数十丈方圆。 然后归无咎手心清光泛起,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精致玉牌。 “此人果然是某一家大派的核心弟子!”依稀扫视到玉牌上的“真传”二字后,火云道人心中暗道。 归无咎手执玉牌轻轻一摇,口中念颂不断。三四个呼吸后,十二道金色光环纵横相间,围绕在他周围。在旁人看来,倒似将自己关入一个金色牢笼。 火云道人一愕,不知归无咎这画地为牢的手段是何用意。但是下一刻,他的脸上就满是绝望。先前那威能骇人的无名符箓,归无咎一下子便取三张,洒出金色牢笼之外。 “他是如何察觉出我引诱他近身,然后自爆金丹的想法的?”随着这是火云道人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念头。 灵符护罩外,红尘大阵之内的逼仄空间内,雷光离合,电浆泛滥。 先前无论二人斗的有多激烈,红尘晦暝阵的阵法都将此处动静完全遮掩。在外看来,这一片海面碧波无垠,天朗气清。除非功行达到元婴三重境之上的大修士,方能在数里外察觉出一二微光闪烁的诡异之处。 然而这一刻。若有人经过此地,却会觉察一片忽明忽暗、青气隐隐的奇特景象,倒似有什么宝物出世,或是有什么妖兽兴风作浪。 好在这异象不过持续了半刻钟功夫,随即复归于平静。 归无咎其实并未识破火云道人有何诡计。这一套彻底灭杀敌人的手段,是他早已设计好的最笨重、也是最安全的方式。但是这手段要想建功条件也很苛刻,一来操控牌符护身自有其他限制,二来这要以“红尘晦暝”阵的雷火贞元之变彻底完成为前提。 尽管刚刚斩杀一位金丹修士,归无咎并未忘乎所以,自己到底还只是灵形境修为。 整个交战的过程,归无咎看似游刃有余,甚至还有两三种隐秘的后手未曾使用。火云道人分明准备了上乘的逃生手段,却依旧未能全身而退。但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说比拟金丹修士“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精微元光是作战的资格,数之不尽的符箓外物是战斗的倚仗。但这一胜的关键之处,还是在于信息的不对等。归无咎明白,如果自己的斗战手法被人窥看了去,那就意味着无法完成越阶战胜金丹修士的壮举。 别的不说,单单“红尘晦暝阵”的奥妙被捅破,自己便不能留下任何人。 除非动用那等手段---但真正的底牌绝不可能浪费在一个金丹一重境修士身上。 这也是归无咎小心翼翼的布下“心返”之阵的意义所在。 完成了战斗角度的思考,归无咎并未忽略了这一战本身的前因后果。这茫茫荒海,果真自己经营一月就恰巧被红衣会盯上了?恐怕也过于巧合了一些。从功行上看,火云道人确实是一位散修不假。但所谓“覆山将”赐下“八尺松萝罩”之事,倒像是刻意透露给自己知晓,好为他超出自己身家的手段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是这样,这火云道人的来历大有可探究之处。归无咎仔细回顾一遍,心中有了几个答案。若要以为这等鬼蜮伎俩便能骗过自己,那却太过于想当然了。 火云道人连一丝飞灰也未留下,那独脚铜人法宝、八尺松萝罩、乃至他随身的纳物戒,同样彻底不存于世。如此狭小的空间,三枚“九兵雷符”的威力不是金丹境的手段可以抵挡的。归无咎自然没有打扫战场、清点收获的环节,纵身飞遁数里,落在不远处孤零零的小岛上。 周围数十里都在“心返”大阵的监控之下,归无咎大可以放心施展拳脚。大袖一卷,一副图卷凭空张开,当中所绘似乎是一副地形图。 随着归无咎口诀引动,这副图中所绘似是突然活了过来,从图画中化作一缕清光飘荡而出,随即放大千万倍,缓缓落在小岛的地面之上。 这小岛的表面,犹如和另一片地域的地表投影相互重叠。这投影高出岛面者尽为紫色,低于岛面者则发出刺目的碧色强光,透彻土石而出。 归无咎青戒中异光一闪,六件法器排成一列。 其中五件,看形制分别是刀、剑、铲、锥、锤。剩余的那件有些古怪,外形粗大笨重,倒似半只青铜贝壳。 归无咎口中念念有词,五件法器一阵盘旋之后,乒乒乓乓在这岛面上碧色光华处开掘起来。所掘之处的碎石泥土俱被摄入那贝壳状的法器之中。 这贝壳形法器并非如饕餮只进不出,时而缓缓挪遁到某一处紫光浮华的地面上,将所贮土石倾倒一二,然后那锤形法器便是一阵猛击,将其夯实。 随着归无咎这一阵折腾,这小岛的地貌,就好似对应那虚影的模板快速变动,直至紫光碧芒全消,虚影和实貌完全重叠。 五六个时辰之后,归无咎面露满意之色,掐指算定方位,向东北方走出二十七步站定。收了刀剑铲锤,只御使那金锥朝着地下猛击。呼吸间那金锥就没入地面。足足又过了一刻钟,归无咎取出金锥,不知凿了一个多少丈的深坑。 归无咎轻轻吹出一个气泡,沉浮不定。静立了半晌,归无咎神色郑重,食中二指捏住一枚黑色符箓。 先前归无咎所使用的各色符箓,上至珍贵异常的九兵雷符,下至最低等的金刚符、土灵符,虽然色泽不一,纹饰各异,但外形规格都是一致的。然而现在归无咎所取出的这枚符箓,却是个不规则的六边形样貌,更没有半分灵气透出。如果不是被归无咎如此郑重的取出,几乎要被人怀疑是顽童剪纸的游戏之作。 这枚符箓由黑转黄,由黄转白,最终化作点点碎屑飘零在地。当中一点精蕴,化作一个玄奥的古字,烙刻在那透明气泡上。 归无咎张口一吐,一道浓郁碧烟荡出,凝聚在气泡上,化作一个活灵活现的猴形。指头一颠,以元光操控那气泡落入深坑之中。依旧将土石依次填埋夯实。 归无咎有条不紊,取出八枚小旗。如同在贞如岛洞府所做的那般,将此处地脉形制彻底封镇凝合。 归无咎长出一口气,双手结了七八个玄奥符印,口中依次念出六个咒文。 这寥廓海面,犹如风吹烛火,突然晃了一晃。11 第四十二章 养心煮水气自宁 “地脉赋形珠”之术虽然神异,但一旦探明其确实存在,就大有文章可做。 高下相形,成败互为宅室,这一道理在此处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此珠最大的优势,在于灵力波动极为微弱,所探地脉形势以二气相感之性自然显化。所以除非事先猜测此珠存在,并以针对性的手法探明。通常的探测手段,难以奏效,隔绝灵识波动的禁阵也是形同虚设。 然而正由于此珠并非以自身灵力散发消息,所以它的位置并不能被接收之人具体锁定,这却给了归无咎可趁之机。 另一方面,“二气显化”之术只能大致描摹地形脉络虚实,以检测每一处星岛的地貌是否发生了明显变化,却并不能如同修士释放灵力探查一般探明地质。换言之,地下是土是石,抑或五行杂玉,此珠并不能分辨清楚。 归无咎寻得这无名荒岛,完全复刻了贞如岛的地貌。使用一枚“易形合虚流光符”,将那枚地脉感灵珠挪遁至此,完成了一出偷天换日的大戏。 再使用了封镇地貌的手段防备万一,现在这座荒岛坚逾金铁。在“地脉赋形珠”感应之下,此处方圆十余里的地貌,数百年内不会有丝毫改变。 归无咎本想再布下一座幻阵,将这处荒岛彻底隐匿。但是仔细思考之后却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本来这等没有五行杂玉的荒岛,千百年来并无一人正眼相看,可谓天然的绝对安全。如果以幻阵遮掩,反而是此地无银,万一为人识破,反而成了纰漏。 至于“易形合虚流光符”,此物并非在玄墀阁中兑换,而是如“破邪正明屠煞大丹”般由南宫真君亲自备下的手段。单看元婴四重真人刻录“步虚挪移术”不过挪遁数尺距离,而此符却可以将一物在数百里外移形换位,足可知此物何等品阶。用去这一张,归无咎也仅余下两张而已。 然而归无咎并无丝毫惋惜之意。 因为这一枚符箓,就是归无咎借助“元玉精斛”修炼的开始。 环顾了这无名荒岛一眼,自忖前前后后各种布置并无丝毫遗漏,归无咎纵起元光,返回贞如岛洞府。 四重禁制同时开启,这小小贞如岛,瞬间变成一处固若金汤的所在。 归无咎在榻上坐定。暗暗体悟,自己这返回之程,似乎遁速比平时略略快了半分,不由的自失一笑。在修行到斩分天地之境以前,修道者到底只是修道者,并非真正的仙人。拘于虚,笃于时,困于物,束于心,一切无可逃避。 表面上看自己心性甚佳,行事缜密,好似和越衡宗正常的真传弟子并无差别。但归无咎自己知道,有便是有,无便是无。在自己真正成就元婴,补全鼎足之资之前,这份修道的压力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不能因为你放浪形骸、故作豪迈、摄心枯寂、极力振作等种种调整而稍有减少。 所谓心性高下,不过是这份压力如山峦一般将你压的喘不过气来,还是如幽灵一般若有若无的跟随在自己周围----仅仅只有这一点差别而已。 归无咎手指中清光一闪,地上多了几物。 一件是自真气一重境时便一直跟随归无咎的养气铜炉。 弹指一点,一点星火窜起。归无咎信手将几枚“静魂香”投入其中。在十余年的修行过程中,这个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这洞府的形制,除了几处暗道之外本就全是模拟盘炉峰双游洞所作。随着悠悠馨香缭绕室内,归无咎恍惚之间找到了那份相似的感觉。 另一件是一件一尺见方的暗金小八卦火炉。 随手将一块八品灵材“苍生木”捏碎成寸许见方的木块生起火来,将一柄蟹青色的梅花钟形壶注满清水,搁置在小火炉上。在等候清水沸腾的当口,归无咎又取出一只黑釉茶盅。 擦拭干净之后,归无咎催动元光在这茶盅上盘旋,只见炫炫萤萤,七彩流晕,犹如天象人事之变幻无常,别有一番新奇趣味。 不多时,水已沸腾。 不知何时茶盅内已经布满浅浅一层茶叶,未知其名目种类。壶盖微倾,声如响泉翠玉。翠叶翻腾,窜流无定。 先前仅仅之“静魂香”的香气,归无咎已觉醇厚。这时又多出一股郁郁茶香,叫人的神意顿时活泼了起来。 归无咎很是认真的注视着杯中升腾缭绕的雾气。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此时杯中热气还有淡淡的一层,正是饮用之时。 只见归无咎拿起茶盅缓缓踱步,走到那暗金八卦炉旁边,将这一杯茶水倒入炉火之中。 顿时“嗤”的一声,一道浓烈青烟涌起,夹杂着点点火星。 归无咎微微一笑。 修炼在即,他是以烹茶之趣调适性情,同时宁神合真,回顾自己在修炼之前的准备工作,是否还有疏漏。既然达到目的,这茶水也不必再饮。 一切思虑清楚之后,归无咎做了三件事。 首先,尽管“地脉赋形珠”已然被挪走,但是归无咎还是要确认此地已经绝对在自己掌控之下。当即取出一枚“神元断绝符”。灵力催动,却见此符如同无头苍蝇般漫卷飘荡,无所行,无所住。 见此情景,归无咎一点头,收了符箓。 其次,是发了一封符书给龙纹岛的静虚堂管事吴淼。言道自己最近数月内需安心修习一门功法。如有要事,以书信传递于洞府之外即可。 至于这最后一件事么,未虑胜,先虑败。 归无咎考虑再三,在洞府最内侧布下一座“六道无妄阵”。这一道困阵并不算高明,论破解之难,甚至不如布置在外围的“三返权舆阵”。只消有元婴二重境的手段,便能破得此阵。 但是这一道阵法有一奇妙之处,此阵分属“无始之阵”的一种。 所谓“无始之阵”,指的是只能以暴力破除,不能以解法化解的阵道门类。 换言之,你若有元婴二重的修为,全力一击便可破得此阵;若是修为不够,管你哪一家真传,哪一派秘术,有什么阵盘法宝,要解阵那是痴心妄想。 归无咎瞳孔倏地一缩,掌中多出六枚暗色符箓。手腕一抖,六枚符箓朝着六道无妄阵的六个阵眼激射而去…… 第四十三章 文烹武炼见丹果 这一重手段,六道无妄阵只是个空壳而已。六道阵眼内各藏一枚九兵雷符,才是归无咎的真正布置。以阵道破解,那是痴心妄想;以暴力强攻,则洞府内外方圆数百丈一丝飞灰也不会剩下。旁人想要窥探洞府中秘密,那是决计不能的。 以“无始之阵”的手段藏下九兵雷符这等大杀器,这是归无咎早已完成的得意构思。只是这项布置,归无咎本拟修行一段时间后,在需要离岛远行的时候作为防备手段临时安排。但方才仔细想来却是不妥。 自己孤身一人在荒海修行,行事的主动权并不完全在自己手上。尽管被人杀上门来的可能性极小,但归无咎可不愿意承担到时候措手不及的风险。一切安排,都应当在自己正式开始修炼之前完成。 是时候了。 清光一抖,一件白玉漏斗凭空显现。此物明光苂苂,那并不刺目的暖意瞬间压倒了洞府中紫玉珊瑚的烁烁光华。 归无咎大袖一卷,拂去表面浮土。决定自己修行命运的五行杂玉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显露。 这一次归无咎心头没有起半分涟漪,盘膝坐定,服下丹药调息片刻之后,默念口诀。元玉精斛缓缓移动,如同倒扣的碗盖,虚置于五行杂玉之上一尺多高的半空中。 随着归无咎口中口诀念诵,元玉精斛光芒愈盛。光芒普照之下,几乎这洞府内一切物事,包括洞壁人体,均流耀含英,神光离合,宛若纯金铸成。 归无咎灵形修士的目力,自然不会被这光华阻隔视线。此时他清晰的看到,浅坑内五行杂玉表面一层。犹如风化一般,星星点点的化作微尘,被吸纳入元玉精斛的广口之中。 归无咎并不迟疑,立刻施展法诀。灵形元光灼然流转,刹那间透体而出。 他原本已呈赤金之色,但那是被元玉精斛的光芒照耀的缘故,并非本身发光。此时他自身灵形元光一出,和精斛光华内外交应,一时玉润晰骨,浮光彻外,竟神似元婴三重境真人真婴离体的样貌。 几个呼吸之后,只见归无咎身上其余部位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只余下薄薄一层。而卤门、膻中、丹田三处,光芒愈盛。 又过了半刻钟,归无咎卤门、膻中两处的光华渐渐下移,与丹田处的那团光芒融化为一。这是天元、地元、人元相合,将周身气机之升降浮沉统御于玄关一窍。 归无咎保持跌坐姿态不变,身形却缓缓上升。直到丹田处“玄关一窍”和元玉精斛壶嘴保持水平。 如果由金丹修士来驾驭此宝,当是由体内金丹感应元玉精斛,将元玉精斛当做“金丹”的外在延伸。而灵形修士却并不能如此,只能成就三元相合,元光凝归玄丹一窍,勉强承担“金丹”职分。 一缕雾茫茫的气机,从元玉精斛的壶口慢吞吞的吐出,朝着归无咎玄关一窍的方向流动,涌入。 在内外气机相互连通的一刹那,这明光莹莹的洞府似乎突然晃了一晃。 归无咎瞬间觉得脑海一阵空白。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涨”。 第二个感觉是“凶猛”! 停顿了两个呼吸,归无咎脑海中第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原来越衡宗的同门,平时修炼的感觉是这样?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效率归无咎此时的心情,如同一叶扁舟顺流而下,习惯了小河的涓涓细流之后,突然驶到大江大河的入口处,见到那磅礴汹涌的滔滔水势。别有新天,眼界大开! 舍掉杂念,回复心无旁骛的状态,用心调息。 这道元玉精斛传递而来的雾气看似极不起眼。但一旦被摄入归无咎体内,却似瞬间由一只乖巧玲珑的小兔撕破伪装,变成一只猛虎。冲撞着、践踏着归无咎的筋骨血肉。而归无咎体内的元光,却在这冲撞践踏的过程中滋养壮大。 摄意如屠龙,行功如伏虎。 不过当归无咎专心致志的调伏体内元光,炼化灵机后,一切都驾轻就熟,没有丝毫窒涩。对于掌握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的真传弟子来说,这构不成阻碍。 归无咎自真气一重以来修习一十二载有余,早已习惯了那温润润、软绵绵的气机增长速度。这时候他才清晰的认识到,越衡宗弟子进阶灵形之后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在修行。归无咎自知他现在的修行速度和五六品灵根者相差无几,用来比拟越衡宗普通弟子倒也相差仿佛,但是和冲霄阁同门相比还是远远不及。 但那又如何呢?现在的这种感觉…… 很好。 归无咎灵形功法早已修行到了至纯至化的地步。这借助元玉精斛的修炼一旦开启, 体内虚丹心印缓缓转动。不过三昼夜的时间,归无咎便感到自己和元玉精斛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对于自己之后的修行之路也在一瞬间演算分明。 由于通灵显化真形图功法进境和法诀演化相为表里,归无咎就算不吃不喝,用于炼化杂玉的时间一天也不过是六个时辰。另外的时间必须投入于“三千道法”的修习之中。这并不代表走上求道之途比修习其余功法速度减慢一倍。一体两分,相为表里。练习功法和完善道术既相互制约,又相互促进。功行推进一步,回过头来道法亦能更快速的掌握,反之亦然。 归无咎此时有些意外。因为他心中生出一种清晰的感应,以现在的状态修行下去,自己臻于灵形三重境的圆满,只需要三十六年时间。至于灵形二重、三重乃至准备结丹的大关口,越衡宗自有秘法渡过,无论资质高下,三年、六年、九年可成。换言之,自己五十四年即可成就金丹。 尽管九大上宗的真正核心弟子通常三十余年便可结丹,但对于归无咎来说,这个数字可称得上意外之喜。就算自己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尽数用于修炼,那么想来一甲子的时间也足以成丹了。 而当初宁真君和凌逸双等四人的判断却是,自己百年内得以结丹,就算是第一步圆满成功。归无咎自然不会以为宁真君等人的眼力有什么偏差。但是自己媲美金丹修士“抱丹成圆”的虚丹感应,归无咎也自信不疑。或许这其中当是有什么尚未发现的问题。 但是就目前而言,有时间上的余裕对归无咎来说总是有利的。因他编造自己的身份信息,说道那“器道真人”师尊少则七年,多则二三十年来到此地。这可不是信口开河,大致是归无咎原先预计迈过灵形一重境的时间。 由灵形一重进阶灵形二重镜是归无咎闯荡荒海最难的一步。跨过这一道关口,归无咎便能以一种另辟蹊径的手段,更安全、更隐秘的完成修炼。 第四十四章 倥偬流云退志关 修炼无日月。 九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 这九个月的时间内,吴淼每隔十天半月便发来一封灵符飞书,邀请归无咎一晤。所立名目也是各不相同,有时说余玄宗的巡岛的元婴真人莅临此地,希望双方结识一番;有时又说偶然得了什么好酒名茶,邀归无咎一同享用。又或者是无意中发现什么珍宝奇物,请归无咎共同品鉴。但每次均被归无咎三言两语打发了。 但吴淼热情不减,并不因归无咎一概回绝而生疏半分。但此后他也调整行事,并不一味发出邀约。而是将种种稀奇外物,附含信笺礼单,送至归无咎洞府门口。 洞府之中。 元玉精斛依旧释放着那洞明内外的光华,只是其下五行杂玉矿脉却成了一个三丈有余的深坑。 至于炼化过程所产生的五行精玉,早已被归无咎收入纳物戒中。 在这九个月的时间内,归无咎自感功行大进。原本薄薄的一层元光几乎肉眼可见的明润深入了半分。犹如正在烧制一件上等瓷器,用功愈久,釉色亦分外艳丽。 自从对每一步进境所需的时间有了清晰的体悟后,对于归无咎而言,炼化杂玉提升功行只不过是水磨工夫而已。归无咎在这一道上倒不必浪费过多心力。 令人可喜的是,通灵显化真形图的三千妙法,归无咎居然在九个月内,已经掌握到六十六种。 实则这个数字和求道真传中的历古先贤相比,并不算如何出色。历史上走上求道之途的真传弟子,无不是第一年掌握道法最多,然后逐渐减少。较少的也能掌握六七十种,多的甚至达到一百五六十种。 但是那等人物,通常在三十年上下结成金丹。对于彼辈而言,如果第一年只掌握六七十种,那意味着灵形境完成千数道法的任务相当紧迫。 而归无咎结成金丹的时间,至少也要在六十年以上。对他而言,第一年掌握七十道以上的法门却是一个可喜的数字。金丹境之前,成就一千五百种道法的任务不会成为负累。 比起数量的变化,归无咎更在意的是神通道术的变化和运用。 上到九大宗,下到一等宗门,名门大派灵形境界的核心弟子通常都被严密保护。偶有历练交手,其手段也是围绕符箓法器等外物构成。 尽管归无咎身上有充足的符箓法器。但他面对的局势之复杂,迥异于同门。能够充分运用身上的全部手段,或许在间不容发的时刻,提供一份足以扭转局势的助力。 每天十余个时辰修行的间隙,归无咎还真的设计出一二法门。 尽管归无咎所掌握的六七十种术法单一来看并无斗战之能,别说面对火云道人这等金丹境的强敌,就是对付真气境修士都作用有限。但是归无咎自身的符箓手段本就以路数众多、手段诡奇见长。仔细梳理之下,终于发现了一些法术和符箓相互配合的斗战手法。 唯差一敌手试剑而已。 收获之余,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对于自身的金丹之路,归无咎不过修行三日,便能够洞彻每一步所需要的时间。 然而那“元玉精斛”的体察就没有这般好运到了。九个月过去,归无咎虽然能感悟到随着自己孕养此宝时日愈久,此物的品质也将随之缓缓上升。但是到底何日才能提升到那个接近质变的节点,归无咎却始终无法具体探明。 宁真君和凌逸双等四人,并不需要亲身炼化五行杂玉,仅凭演算之法便知将此物推进到炼化五行罡玉的程度,到底需要多久。而归无咎由于自身功行所限,远远不能做到这一步。 对于归无咎来说,演算出此物演化的大致时间,可要比预知金丹境的修炼速度重要的多了。但归无咎也不因此气沮,料想自己成就金丹之后,对元玉精斛的把握必定能更进一步。 忽忽然又是一个月过去。 这几日归无咎只觉心绪不宁。种种从未有过的绮念幻象在心头萦绕不去,修行的速度也大大减慢了下来,即便服用凝神静气的丹药也完全无用。 什么阴鱼九珠,开派一人;什么求道之途的万古绝径;什么八品灵根元婴之路,通通都是烟云梦幻。自上古至今,立志道途的修士何止亿万?但最终成就长生之路的又有几人呢?绝大多数还不是化作冢中枯骨,烟消云散。仙路缥缈,唯有长歌伴舞,及时行乐,流连声色气味中的种种妙处,才是正道。 这些奇怪念头在归无咎心头缭绕。归无咎心中固知其为谬,亦可强力抑制,但终究无法回到专心修炼的状态。 归无咎索性不再勉强,检视越衡宗灵形境修行的各部经典。方知自己这九个月时间枯坐于洞府中,一意勇猛精进,致使心境枯绮,当是遇到了九劫七十二关中的“退志关”一关。 修士修炼过程中为免除外扰,闭关苦修是最普遍的方法。但是不同境界的修士闭关时间长短也是有讲究的。如元婴修士遇到大的门槛,一次闭关也不能超过三十六载,否则自然会有些挂碍上身。若是金丹修士,一次闭关通常不超过三、五载之数。至于灵形修士,通常封门闭户六个月,已经是极限。如有逾越,自然有九九玄关中的心关三十六种提前找上门来。 不过九九玄关中,心关三十六种内,除了六种心劫,其余并不可怕。各家上宗自有秘法应对。如越衡宗经典,破解这一道难关,有二法可用。一为“斩”字诀,一为“化”字诀。 若用这“斩”字诀,不过打坐三日,服药一服,便能破得此关。若用“化”字诀,少则数日,多则三月。越衡宗历史上甚至有一二人过此关用了足足半年之久。 表面上看“斩”字诀痛快彻底,“化”字诀迁延拖溏,自然是“斩”字诀为优。 其实不然。越衡宗历史上,外门弟子遇到退志关一关,往往用“斩”字诀;而真传弟子无一例外是用“化”字诀。这其中自然是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的。 以法门高低而论,归无咎自然不至于舍上法而就下法,去用那“斩”字诀。以功法路数而论,归无咎本就以元光精微入化著称,真传心印更是以“万法无咎”为名,自然也是更青睐于“化”字诀。 然而即便不考虑以上两种理由,仅以现在归无咎在道法上的见识,也是无疑会选择“化”字诀而舍“斩”字诀。 在归无咎看来,大道之途唯有二“斩”字,一者,斩天人二分,成就大道逍遥;二者,斩敌头颅,此生身死道消。除此之外,用此字者均为僭越。 在那世俗凡民眼中,修道之人腾云驾鹤,神通广大,似乎无限逍遥。但到了那一步之前,所谓修道中人,其实到底是人而非仙,上进途中也是步步受制,不得超脱。谁敢大言自己斩却羁绊,不过是掩耳盗铃。犹如世俗众人妄言“斩情关”“斩功名利禄之心”云云,无非意欲不逞,灰心丧志之下聊以自圆其说而已。 这个“斩”字诀,在归无咎看来当易一字,名之为“埋”字诀更为精当。割舍埋藏,必有后患。 而“化”字诀的要义不在于功法,功法口诀实则只有十六个字。更重要的是暂停苦修,在驻足流连中理顺本心。 归无咎长身而起。原本他便是要在今年品珍会时往中曲岛一行的,略微提前些时日,也无不可。 第四十五章 南辕北辙掉臂行 归无咎封了洞府,纵起元光往龙纹岛方向疾驰而去。 他并未往静虚堂去,而是直奔龙纹岛之南的哨岛传送阵方向。 按理说吴淼对他拉拢经营甚是用力,归无咎即便出于表面上的礼数也该与其虚与委蛇一番。但归无咎以为双方姿态是由彼此的立场决定的,并不同于世俗意义上的人情练达功夫。更何况自己只要一出岛,他们早晚会以各种名目找上门来。 驾元光飞遁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危峰盘谷、环崖绝壑的奇险所在。归无咎恍若未见,冲着这攒峰绝壁冲撞上去。 就在归无咎遁光接触到山壁的一瞬间,眼前景象突变,犹如揭开一层迷雾。山峰险崖俱都不见踪影,眼帘所现竟是一处谷地,六七座圆整规朗的丈二石台,拱列于一九宫阵门。 归无咎进来的一刹那,那九宫阵门上几道光华滚滚流动,随后三四个人影消散不见。同时阵台的“翼门”位上五座铜匙之内,分列五种属性的五行精玉化作淡青色的灰烬。 归无咎驾光直落于阵门之上。 阵门两侧侍立两人,俱是深衣角巾,厚底方靴,内穿一套兽甲。这是余玄宗卫岛修士的标准装束。 二人气机圆而寂,凝而浊,正是如火云道人一般的金丹一重境修士。 左侧那人身形高瘦,额头突出,看面貌倒似有几分城府的,正要询问归无咎来历。 归无咎一抖手腕,将那“白玉虎节”取了出来,微笑道:“借此传送法阵,往中曲岛一行。” 高瘦这人讶然道:“原来是归道友。好说,好说。他先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僵住。右手似乎不经意间靠在一座石台上轻轻一按。 右边那人眼珠一转,赔笑道:“这传送法阵似乎出了一些问题,须请了看守此处的阵法师勘测一二。劳烦归道友稍候片刻。”他中年年纪,一副圆脸肥肉突出,眼睛却小如绿豆,面貌看起来稍显猥琐。 高瘦这人脸色有一分不自然,似乎是嫌弃圆脸中年这借口实在不怎么样。方才归无咎穿透幻阵进来的一瞬间,明明是看到有人刚刚被传送走的。 圆脸中年也突然省悟,脸色有些讪讪。 归无咎淡然一笑,语气很是诚挚:“在下得空再去拜见吴兄,眼下有要事在身。劳烦二位行个方便。”他嘴上虽然客气,脚下却利索得很,三步两步已然走到九宫阵门的正中央。 归无咎并未揭破二人谎言,但这番举动言语可真算得上“明人不说暗话”了。余玄宗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略一犹豫,终于还是取出五种属性的五行精玉,分置于五道阵盘上的铜匙内,念诵口诀催动阵法。三道光华升腾卷动,归无咎的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两炷香之后,吴淼带着两名金丹修士护卫急匆匆的赶来,面对空旷的九宫阵台,面色哑然。 归无咎此时立身于一层篁耸木、漫空笼罩的密林内,略一分辨了方向,前行数百步,视界顿开。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宽约数百丈、为朦胧雾气遮掩的巨大裂谷。归无咎起了元光,就要往越过这座裂谷。但这时心中一动,莫名生出感应。思忖一番,调头往南去了。 归无咎以为,眼下自己虽非打坐修行之中,但并非外出闲游,而是化解九九玄关中的一关。严格来说,也算是修行过程的一部分。既然如此,这份冥冥中的感应或许就是一品道缘之资的馈赠,倒是不可轻忽。 往北越过峡谷,和调头往南,可是大有讲究的。 中曲岛的地势很是奇特,余玄宗之人称之为“蚌中藏珠”之势。此岛纵横数万里,整个海岸线俱为高大山脉所屏障,形成一处坦荡寥廓的盆地,其实地势绝佳。而岛屿正中有一处密林,密林之内,有一宽五六百丈、深不见底的裂缝环抱合围,圈出东西千余里、南北四五百里的一处秘地。 这被裂缝包裹的地界当中虚实如何,常人在外围是难以得知的。因为裂缝中升腾起浓郁白雾。这等雾气十余丈外便能教人不辨东西,更何况是数百丈。 荒海外围的一百零八哨岛、以及受其统御的无数星岛,均只有修士往来,并无一个凡民。而中曲岛却不同,此处修道之人全部集中在那裂谷合围的“蚌中之珠”内,整个中曲岛却为两个凡民国度所统御。 三千年前,整个中曲岛还是一座无人荒岛。当时余玄宗掌门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考虑,迁徙数十万人口到这中曲岛上。 这数十万人口渐渐分成两个部落,进而形成两个国家,名为崇国和羽国,分占中曲岛的一南一北。两国之间有战有和,国境线也在南北之间游离不定,但仿佛天意不教两国合一,任意一国在最强盛之时,至多也只能占据中曲岛的三分之二,若要再行攻伐,总会遭到莫名阻碍。 归无咎隐去身形向南遁去,正是朝着凡民国度,崇国方向。 归无咎当初知道有凡民聚居这回事,心中也并无太多触动。但真的见到草地上有牛羊成群,原隰内水田漠漠,心境才真正一变。这无边荒海内突然发现一处生气聚拢的所在,任是谁第一次见到都会味之再三,作为调和心境的一点资粮。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处城廓。 两列坊郭之间,版筑之内,**个个总角垂髫的童子正在嬉戏。其中一个握住一只竹蜻蜓,奋力一搓,仰着脖子追逐拍手。又有一个身量稍高的,手执一柄小鞭,正在奋力抽打陀螺。另外几个童子分成两拨,一拨数人蹦蹦跳跳,行那九宫之戏。另外两三个孩童,却在拨弄些竹马、竹龙、竹老虎等玩物。 不远处的台阶上,一老一少枯坐不动。 老者相貌清癯,身着松鹤团衫,双手执一柄芦笙吹奏。他年龄虽老,中气却足,乐音悠扬雄浑。倒有几分磅礴如风,清活如水的韵味。年少的那个**岁年纪,一件粗布短衫,在台阶右侧,距离老者足有六七尺远。双手捏着一块蜂糖糕大口啃咬。双目一眨一眨,注视着青砖地面上正在嬉戏的**人。 过了许久,那老者一曲吹奏完毕。却发现身畔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身着白袍,面容挺秀的年轻人,他面貌很是陌生,一看就知并非本地人氏。 老者恍然失神。这道巷子向东向西伸出三四十丈都无拐口,按理说一旦有人进了巷子,都是扎眼的很。然而眼前这年轻人近身到此处,自己居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吹奏芦笙一道不过是兴趣,并非能够如乐师一般沉浸其中,浑然忘我。今日可真是见了鬼了。 尽管如此,老者还是收起疑虑,开口问道:“这位后生,你从哪里来?” 归无咎笑道:“远游而来。” 老者点头道:“一眼便能看出,你并非纹城之人。三四年前,我也见过几拨百里之外罗城、通城的人,看起来都和你相貌不类。不知你是运城,还是洪城人氏?” 归无咎道:“都不是。更远。老先生是那一辈迁入中曲岛的?” 老者面露茫然:“中曲岛是什么地方?” 第四十六章 洲陆古今 老少说媒(加更) 足足半个时辰的一番交谈下来,归无咎才知道,对居住于此地的凡民来说,中曲岛几乎就是这方天地的全部。此辈将中曲岛称之为“本洲”,意即天地间最大的地陆。 他们祖上并非此地土著,这一点绝大多数人是知晓的。在他们的认知中,崇国、羽国本是一族,在一位名为“齐正农”的领袖带领下,自异洲降临此地,逐渐繁衍生息,将人的脚印遍布于“本洲”的每一个角落。 现今崇国、羽国两国国君族谱,推原溯祖,都是齐正农之后。 三千余年之前余玄宗迁移人口,并未由修道中人出面。那齐正农,正是暗中受余玄宗一家下宗控制的豪族首领,明面上主持迁徙荒海之人。 归无咎自幼年起进入越衡宗修行,对于天人之分、仙凡之隔固然有些感悟,但是都停留在书简之中。此时和这老者一番交谈,顿时生出一番别样感悟,对余玄宗迁徙凡民的举动也产生了一番猜测。 一时间,一老一少纵论古今,很是投契。 这老者眼尖,见归无咎周身上下并无行囊,开口劝道:“这位后生。你即便有些盘缠,长日住在客栈也经不起靡费。还是要妥善计较才是。” 不待归无咎回答,这老者又道:“我看你也是个识文断字的。谋一个乡塾教师之职当也不难。但是如今教牒均由司礼堂颁布,要得了教师批文要经历六考,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老朽倒也有些门路,可以助你在城中百工司中木工坊内寻一个活计。每日能得六钱,管两餐。足够你用度了。” 归无咎哑然道:“在下诗书传家,并不精通木工一道。恐怕不能担当此任。” 老者连忙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许是你并不知晓,我纹城的木工技艺远非其余诸城可比。差的只是员额门路,并没有会不会一说,进门之后有师傅领着,两日便能掌握了技艺。” 老者将芦笙收在怀中,为归无咎细细解说其中奥妙。 原来其他地界的木工,全套活计均由一人操办,非浸淫此道十余年不能成熟手。跟随木工师傅的学徒,三年一出师,三出师才能自立家门。 纹城却不是如此,纹城木器无论屋梁家具,均由九类形制的材料制成,每种形制按照大小长短划分为九等。譬如梁材第五等,均是一般的二尺四寸长、三寸宽、两寸四分高的相貌,中间凿出长、宽、深均为一寸的凹孔,无一例外。除却二十四种异材、三十六种补材之外,其余所有木器,无一例外的由数目各异的九类九等材料拼接组装。 木工坊的匠人也由此分为三等,号称大匠、大工、小工。 大匠一流,负责的是器物成形之后的雕镂藻饰,务使其瑰丽多姿、焕然有采。这是由技而近乎艺,和其实和画师的身份更为接近。 大工之流,负责的是拼接组装的过程。求所作之物形制得宜,耐用坚牢。 小工之流,却只需掌握“九类九等”中其中一种材料的炮制工艺。即便是下愚之人,三四日也足以学会了。 老者说为归无咎谋得的位置,正是“小工”一类。 归无咎微笑着静静听老者解说,宛如一个旁观者,既不应允,也不拒绝。 老者又道:“老朽家中倒也有两间多余的偏房。你若有意,老朽可匀出一间来与你。如此便能省下了住宿旅店的那两文钱。” 台阶右侧那童子,原本吃完蜂糖糕之后双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其余六七个孩童嬉戏。这时突然开口道:“老陆,省省吧。这人和你孙女不是一路人,你拽不到一起去的。” 单听这童子所说的话,绝难将之和这张稚脸结合起来。然而老者听了这稚童之言,却老脸一红,喝道:“你这顽童又知道些什么?”但是他这副神态,分明是被说中了心事。 原来这老者名为陆本芳,在纹城本地的坊郭户中家底还算殷实。他有一孙女闺名陆茹,模样人品都是上等。这远乡近邻的合龄男子竟无一个入得了陆老头眼的。 要说长辈仗着家中女儿有几分颜色,要想高攀富贵也是常事,自然有那等垂涎美色的富家子入彀。 然而陆本芳却不一样,此老颇有些附庸风雅的别样情致。那等垂涎陆茹美色的纨绔子在他看来,不是庸俗无文,就是歪瓜裂枣,就算家里有几分余财也丝毫不能让他满意。 他和归无咎聊了一个时辰,只觉这后生相貌俊雅,谈吐斯文。竟是起了撮合入赘的心思。 归无咎这才知道老者打的什么主意,微微一笑,倒并不以为忤。只是这孩童看似面黄肌瘦,貌不惊人,却是个机灵的人。 陆本芳活了一大把年纪,被一个童子说中心事,愈想愈是局促。正要继续数落这小子几句,却听这孩童对归无咎道:“你的眼睛,和我阿姊很像。我觉得你和我阿姊很般配。” 归无咎不由莞尔,刚刚揭穿了这陆老者,敢情这小子也是个做媒的? 但归无咎还是笑问道:“你阿姊呢?方便让我见一面吗?” 这童子却低下头来,小声道:“我看着阿姊一步一步走进幻渊。再也没有回来。” 归无咎脸上笑容顿时收敛起来。 “幻渊”正是凡民对中曲岛正中那道峡谷的称呼。 修道之士自然知晓,那是一道数百丈宽的深谷环成一圈,割裂出一片地界。但是在凡民看来却不是如此,大雾弥漫视线受阻,整个中心岛被当成一块方圆数百里的无底深坑,故被称为“幻渊”。 陆本芳嗤道:“后生,你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这小子三岁那年,和他太爷搬到纹城来,和老朽做了邻居。老朽问了他太爷,祖籍运城人氏。那幻渊可是天地间最神奇的所在,位处北方数千里崇国和羽国交界之处。哪里是他能见到的。” 陆本芳又道:“更何况,这幻渊可是无底渊。一步踏空跌了进去,三天三夜也听不到响。能一步步走进去,除非是妖魔鬼怪。” 这童子小嘴一嘟,眉头一拧,显然很不服气。正要反唇相讥,突然他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双手捂住腰肋,就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第四十七章 一叶横渡 人我之间 童子面色铁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四肢痉挛颤抖不停,转眼间在地下打了三四个滚。 那五六个嬉闹戏耍的孩童渐渐停手,站立在原地。但他们似乎并不害怕,也不见怪,乜斜着偷偷扫视过来。陆本芳却不忍再看,轻轻摇头,叹息一声。 很显然,这一行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童子这幅样貌。 归无咎上前一步,搭住童子脉搏。 陆本芳道:“没用的。他三岁到六岁时身体极好,几乎百病不生。在周围五里四坊同龄的孩童中,没有比他更健壮的。六岁时不知为何得了这怪症,每隔三日一发作。每次短则一炷香,长则两刻钟。他太爷为他请遍了方圆百里之内的名医,俱都束手无策。” 话音未落,却见归无咎手头一晃,犹如戏法般二指捏住一枚赤色丹药,往那孩童嘴里喂了进去。 这枚丹药被归无咎取出,送入孩童嘴里,看似形体完好,其实已经并非一整完颗丹丸,而是碎裂成无数细微粉尘。那孩童一舔舌,只觉口中一股酥软流动,顿时将口舌间涨的满满,宛如津液一般下意识的咽入腹中。 吞咽下丹药不过三四个呼吸功夫。童子不再抽搐,神情也缓和下来。 他躺在地上,一双大眼凝视着天空,张着嘴巴大口呼吸。周围极为安静,陆本芳和那些个童子都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四下里风也停了。平时常能听到的飞鸟之鸣,鸡犬之声,这时好似如有默契般保持沉默。唯有这孩童的呼吸声,在众人的耳膜中愈来愈响,愈来愈响。 好似这天地,这人生,就只有一呼吸而已。唯有这呼吸,印证着这生命的存在。 归无咎一言不发。 陆本芳回过神来,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外地来的年轻后生,竟然医术如此了得,胜过了方圆数百里多少皓首苍颜的名医。 男童躺在地上带了半晌,感受到自身筋骨之力完全。突然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身形很是矫捷,丝毫看不出来刚刚从大病中恢复过来。 他伸出小手,拉住归无咎,一溜烟的靠近巷道旁的一间大门。 飞快的开门,进门,关门。 “砰”的一声,大门重新合上,孩童一双大眼睛盯着归无咎的脸庞。 这是一个二丈方圆的小院落,围墙丈许高低,砌就墙体的青砖,上半部分隐隐有些灰白。墙底却近于黑色,许是被雨水浸润许久的缘故。至于墙帽上的半尺大的瓦片,却有些残破不全,更有一些现出裂痕,摇摇欲坠。 院内一张石桌,两方石凳。除此之外,便只有三道爬上墙壁的青藤。 孩童盯着归无咎看了半刻,小嘴一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终究没有开口。复又拽住归无咎袖口,走到正屋大门旁边,自袖中掏出钥匙,打开内门。 归无咎随他走了进去。 室内还算清简,一桌四椅,一方橱柜。屋梁上吊下两道丝线网兜,两只草青色的竹笾悬挂其中。右侧一道竹帘遮掩住,想必就是卧室所在。 孩童终于开口了。他伸手朝空中一指:“我饿了。” 归无咎正在等他开口。却没有想到是这一句话。更何况这小子一个时辰之前,明明吃了一块好大的蜂糖糕。 如果是浅箩一般常用竹器,为了防潮、防鼠虫悬吊空中也就罢了。这竹笾封盖严实,更有一尺高足,本来直接放置在桌上便可。现在悬吊半空,反而看起来不伦不类。归无咎私心忖度,明显是这孩童的家长为了防备他偷吃才如此做法。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右手在空中虚托,那竹笾宛如变戏法一般解脱了绳索,晃晃悠悠落在归无咎掌中。 打开竹筐,当中是满满当当的各色糕点。蜂糖糕,蒸糕,栗糕,豆糕,干糕,乳糕。另有一个小包裹,似是一包糖果。 归无咎缓声道:“要吃什么自己取。” 孩童却似被归无咎取下竹笾的手段震动了。他对这许多糕点视而不见,直勾勾看着归无咎的面容。 良久,孩童大声道:“你能帮我的,对吗?我知道,你和阿姊是一样的人。郎中是治不好我的,我知道。只有你和阿姊那样的人,才能治好我。” 归无咎问道:“教导你修行的人是谁?是你口中的“阿姊”?” 孩童点了点头,小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似是懊悔,似是伤心,似是迷茫,喃喃道:“都怪我,我没有听阿姊的话。” 说完将小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根红绳,从脖颈取下。原来这红绳系着一片三四寸大小的墨色龟壳。龟壳形貌诡奇,纵横双纹,将背面划分成九块区域。每一块区域内,都似是铭刻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归无咎方才为这孩童疗伤时,元光在他周身流走一圈,已经探的明白。 这孩童,哪里是得了什么怪病。 这孩子分明身具灵根,而且灵根品质还不低,几乎达到了四品下。就算进入冲霄阁还稍显勉强,在越衡宗外门弟子中也算是最顶尖的了。料想余玄宗、星月门等一等宗门的核心弟子,未必就有如此资质。 但却因为身体未长开时,过早修习“淬凡四关”功法的缘故。筋骨脉络机能大坏,犹如被拧成一团乱麻。不但绝了道途,连自身寿数也不过只余下二三十载。 越衡宗的道童也有提前修习功法的安排,但那是有秘法护持。除了此生修为止步于真气三重外,并无其余后患。 归无咎叹息道:“说说看吧,怎么回事。是你阿姊教你修行?”修道中人因为这一种原因坏了道途的,可真是极为罕见。 因为修道功法并不同于世俗武功,如若无人指引,是无法自行偷学的。但若有人教导,却又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除非是有人故意坑害。但若要故意坑害一个五六岁的童子,自有千万种办法,又何须这么麻烦。 孩童先点点头,再摇头。喃喃道:“我是三岁的那一日突然记事的。太公将我抱在怀里。我看到阿姊的背影,朝着幻渊的深处走了进去。那时我脑海中多了一个念头,十岁之后,可以修习这壳上的功法。” 归无咎道:“那为什么提前修行了呢?” 孩童小脸很是迷惘,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岁,四岁,五岁,六岁…这东西我一直挂在身上,我只当它一直不存在。我心中很明白的,十岁之后才能开始修行。我明白,我明白的。” “可是就在我六岁生日之后,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就像野火烧心一般,想要立刻开始修炼,再也等不及。” “我心中明知这个念头是不对的,一定要听阿姊的话,等到十岁以后再修炼。可是就是无法抑制,最终还是修炼了那功法。” “然后……就变成了你刚才看到的那样。太爷为我请了好多名医,我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完全无用的,但太爷并不知道修炼的事,我也没法对他说。只有遇到阿姊那样的人,才能治好我的病。” 归无咎指着这龟壳,和悦道:“能给我看看吗?” 孩童略一迟疑,将掌中龟壳双手递到归无咎面前。 见归无咎细细查看,孩童道:“这样是看不明白的。阿姊传给我八个字。要先念这八字,才能看明白。” 归无咎微笑道:“这八个字,是不是“智彻真源,行齐法界”?” 孩童张大嘴巴,一脸惊异。 这是防备功法为外人所窃取的一道手法,名为“真言锁”,算是除却“系物法”“内外法”之外,下界较为高明的一种传承手法。这等手法,自然难不住归无咎。略一观览这龟壳上的文字,就破解了当中真言锁钥。 归无咎看着小小龟壳,岂料一看就是两刻钟时间。他的面容也愈来愈是凝重,不想这不起眼的小东西,竟让他大吃一惊。 这龟壳上所录的,必是功法之流,归无咎见到真言锁时足以作出判断。果不其然,一览之下,这是一门渡过淬凡四关和真气九重的功法。真正出人意料的是,淬凡四关的部分倒还罢了,从来百家一致;那真气九重的修习之法居然极为高明。 那日归无咎传于黄木荣、黄正图的《大化枯荣诀》,已经算是下界第一流的功法,当不弱于一等宗门的真气境法门。然而《大化枯荣诀》和这龟壳上的功法相比却明显的相形见绌了。 归无咎所见的功法之中,除了他自身修行的《九元书》外,并无第二道功法能胜过这龟壳上的法诀。 但是拿《九元书》和下界功法相比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因为法诀有上法、下法之分。《九元书》属于上法,脱胎于直指大道的根本法门,犹如天外铭箴,了然无痕。 而这龟壳上的法门却明显是从底层的实证中提炼上来。以归无咎博览道书的弟子,隐约能看见其会通万家,熔铸归一之处。难得的是它取材虽广,却能极天下之工,不失本色。推许为下法法门的极限,不算虚誉。 在归无咎看来,越衡宗上玄宫、五陵殿修持精深的长老、真人抽调出二三十位来,舍了《通灵显化真形图》的真经,将四洲六海十大一等宗门的真气境功法取来精研个数百载,截长补短、玉石相攻,也未必能研创出一门堪比这龟壳功法的法诀。 归无咎声音柔和:“帮你不是不可以。你怕疼吗?”孩童眼中闪出光芒,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 归无咎右手掌心一团元光溢出,印在这孩童的后心。 孩童脸色一青,呻吟一声,四肢忍不住的颤抖。 其实孩童此时所受的痛苦并不亚于半个时辰之前。而且如先前般每一次筋骨蜷曲的发作,虽然事后身体看上去完全无恙了,但其实会消耗他极大的精神和体力,通常需要五六个时辰才能真正缓过神来。 以更差的身体状态,迎接更剧烈的苦痛,照理来说是一份更大的挑战,这小子应当比先前更加不堪才是。但是兴许是看到了希望,这孩童此刻咬紧牙关,忍耐力却比先前好的多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归无咎收了元光。 这孩童猛的一咳,吐出一大块污血。他一阵恍惚,只觉的通体舒泰,似乎找到了两年前的感觉。 一时无法抑制,两行泪便流了下来。 归无咎道:“你以后身体与常人无异,不会再受疼痛煎熬。” 孩童点了点头,突然道:“我今年八岁零五个月。再过一年半我就十岁了。等到我十岁的时候,还能修行吗?” 见归无咎并未回答,孩童双眸中亮光暗淡下来,低声道:“不能就不能吧。阿姊也说,如果修行没有出路,这一世,平平安安就好。” 归无咎沉默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未必不能。” 孩童迅猛的抬起头来。只听归无咎道:“但是稍微有些麻烦。须寻几味药。我可以帮你找找看。如果这一年半载找到了,就给你带过来。” 归无咎所携丹药虽多,但能够医治此患的“正骨平脉丹”却不在其中。不但他身上没有,就是越衡宗内也未必寻得着。 倒不是说此丹如何高明。就像越衡宗从不炼制“铸灵丹”一般,很多下界中应对千奇百怪的情形所研制的丹药,在上宗并无用武之地。最多门中簿录存其名目、丹方,载籍其源流,备注其功效。 孩童道:“谢谢。” 归无咎笑道:“我同样也要谢谢你。” 孩童睁大双眼,不解其意。 归无咎自己却很清楚,出手相助这孩童,那“退志关”带来的躁动虚无、颓唐淡漠的负面情绪又消散了五六分。 九劫七十二关中的十之六七,都产生于修道者自感功行大进之后。通常被视为“根基不牢”的后患。然而修道者每一步修行都是按照千锤百炼的旧法亦步亦趋,不敢稍越雷池半步,又怎么会根基不牢呢?此处的根基,不在于功法本身,而在于在人我之间,证明自身功法进境的真实无二,为之寻得一落脚处。 道不在人,亦不在己,而在人我之间。渡己渡人,方能持定本心。 下午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四州仙市信步游 光怪陆离的七彩屏障宛如牢笼,遮挡了天空,掩盖了日月。 七彩牢笼之内,一道丈许大小的圆盘中格栅纵横,犹如一座平躺的博古架。圆盘中,数十件奇物一览无余。与此相比,其上覆盖着蝉翼般的一层禁制就不那么显眼了。但对此地稍有了解的人,都不会生出突破这层禁制,强取其中宝物的念头。 归无咎扔出两只黝黑木盒,转手将一枚碗口大小的十二叶紫花收入纳物戒中。 “正骨平脉丹”十八位辅佐药物,又寻得了一味。 圆盘对面安坐那人,将小盒打开瞥了一眼,随即收起。见归无咎目光盯着圆盘左下角一株赤色灵草,似乎意动。这人极机敏的道:“这位道友,这是我雷州北部芘湖所产的丹葵草,已然有七百年年份。这一种灵草可是炼制“白舍丹”的三味主材料之一。” “许是道友没有听说过“白舍丹”?灵形三重境界时服用此丹,炼化五行玄种奇物的品阶有极大的可能能够提升一品。此物只标价五十盒五行精玉,实在是再廉价不过。要知道容州、荒海地界,丹葵草可是近乎绝迹的。” 归无咎笑而不答。 眼前巧言令色的这人,年纪轻轻,青幞头,白长衫,脸面如同在矾水中漂白过一般,异常白净。可是他不过真气二重境修为,却在说什么炼化五行奇物、成就金丹云云,未免有几分怪诞。 而他面前圆盘之内,左下角显眼的位置,正是一株尺许长短、窄叶白茎、散逸着淡淡灵气的灵草。 这年轻人兜售不成,并不失意。依旧朝着归无咎和煦一笑。右手在那圆盘下方的一处轻轻触摸。顿时笼罩数丈方圆的七彩屏障极速缩小,最终回归于那储物圆盘的表面上一处紫石般的枢纽。这明显是一件保证交易私密所制的奇门法器。 这时方能看到,年轻人身后五六丈距离,有一人躺在竹藤躺椅之上,面目为一顶斗笠遮掩,身形随着那摇椅来回起伏。只从他枯淡的衣着、露出的一点银色胡须可以判断,这人年纪不小。 归无咎并没有在这个铺位多逗留,信步向前。脚下的黑色地面非金非玉,落地无声,承托着其上来来往往的身形。不过往来于此者,多是步履匆匆,迥异于归无咎如临凡人坊市般的逸趣。 这样的载物罗盘和揽客者,星罗棋布,大同小异。细细数来,这等铺面纵横各百家,那总数当是万数。中曲岛大市号称“百万市易会”,总数并非百万之数,而是百数与万数相合。 这是由于中曲岛大市分为南北二市。二市面积大致相当,南市纵百横百,计有万数;北市纵十横十,计有百数。二者相合,以百万为名。南市正是归无咎现在游历之所在。货主明面上都是前来此地炼化杂玉的金丹散修。 千余载岁月,中曲岛大市也在按照他自身的规律演变进化。 最初此处确实只是容州、雷州、震州、平州等数州金丹修士聚集之后,自然构成了互通有无的土壤。 见此情形,余玄宗因势利导,联合白龙商会、玉京门和十六家二等宗门作保,在中曲岛上筹办百万市易大会。在这股合力推动之下,此处俨然成为四州一海物流荟萃之地。 这些金丹散修只需暗中将需要出售之物提供给“市易行”便可。登记清楚,便可坐等结果。如那向归无咎极力兜售的年轻人,和那躺在摇椅上的老者,二人其实均非丹葵草的主人,而是由“市易行”派遣,负责南市某一处铺面的市人和看守。 那年轻的“市人”一流,多半是余玄宗前来历练的低辈弟子。而看守之辈,却和各哨岛卫岛修士轮值,多是金丹一重境修为。 这“市易行”由数家第一等的势力、十六家二等宗门牵头,表面上行事自然是极公正的,除非你手头有混元真宝一流的逆天之物,否则大可不必担心什么钱财露白、吞没宝物之事。 漫步许久,归无咎终于在一处铺面驻足。 其余铺面的市人都是由热情似火的年轻人充任。而眼前这人,青衫凉帽,看不见头脸,低着脑袋自顾自的摆弄许多玉简、簿册,对往来的行人置若罔闻。 归无咎当然不是因为这市人特立独行才停下来的。光罩之内右下角落,一颗拳头大小,通体酱色,遍布皱褶的干果出现在归无咎视线中,犹如大了些许的桃核。 此物正是“正骨平脉丹”中所需的一味主药“鲲龙果”。 归无咎指间弹出一道青光,洒落在储物圆盘的无形禁制之上。那无形禁制受到外力激发,顿时涨大起来,直至数丈,化作一七彩屏障将归无咎和那市人包裹在内,隔绝一切外人窥探。 光暗变化,摆弄簿册的这人自然反应过来。将手中一卷寸许多厚的发黄旧书丢落下来。抬头小声道:“尊客看上了什么?”这时方能看清,这人是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真气三重境修为。面色白中透红,显出一分干净的味道。 归无咎指了指那鲲龙果。这人一愣,声音清脆,似乎有些敷衍、有些急不可耐:“十五盒五行精玉。” 归无咎眉头一挑,他从这年轻人的语气中明显听出几分轻快,倒好似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由得若有所思。 少顷,交割了精玉,将鲲龙果收入囊中。这人忙不迭的就要解散储物圆盘的七彩禁制。归无咎笑道:“且慢。且容我看一看,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东西。” 这年轻人的脸色微不可察的一白。不过他脸色本来就很苍白,如果旁人并不留心,也无法发现这一点变化。 归无咎细细观察这储物圆盘中的数十种异物。 而在等待的这半刻钟内,这年轻市人却似如坐针毡,三番两次的偷偷瞥视,好似要寻出归无咎的目光落在何物上。 终于,归无咎双目一亮,指着一株如被斑马黑纹缠身的浅绿剑叶草,淡声道:“就它了。” 这年轻人的脸色陡然间变成白纸,然后瞬间双颊连着脖颈被染成赤红,不用伸手去摸,单是看,就能看出其中散发的火热温度。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声道:“这…这迷罗草品质并不甚佳,价格更达到了三十盒五行精玉之多。我劝阁下不要选择此物。要炼制回心丹,这南市内有的是金丝霓裳草,玄初草,并不难以寻找。”他虽然极力抑制,但那音声中的颤抖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意图。 归无咎淡然一笑:“不必了,我就选择它。” 这黑纹剑叶的灵草,那里是什么迷罗草,而是幽棠千素草。 这两种灵草大小形态几乎一般无二,但却并不难以分辨。因为迷罗草上的黑色条纹呈间错环列之态,极有规律。而幽棠千素草却是不规则的黑色杂纹。机缘巧合之下,这一珠幽棠千素草的“不规则”纹路恰好呈斑纹交错之状。即便是市易行的鉴物师也错认名目。 这年轻市人明显是识得其中机关的。然而惟有当客人开启了储物罗盘的禁制之后,市人方能取出罗盘内的宝物。故而他想要得了这幽棠千素草,须寻一个托,假意买走。不知是他无力请得同伴,还是没有靠得住的人选,亦或是已有安排,却被归无咎捷足先登了。 迷罗草是炼制“回心丹”的主材,此丹是金丹修士锤炼肉身的常用丹药之一。并不见珍稀。 而幽棠千素草作为数十种丹药的“外炼”之药,能够起到强化本丹丹力的效果。价值比之迷罗草何止高了十余倍。归无咎购下这一珠灵草,也是为了强化正骨平脉丹,或许还有其他将要炼制一些丹药。 这人眼光中闪过一丝失落,颤巍巍的打开储物罗盘上的禁制,交到归无咎手上。 第四十九章 一叶难求 万殊初会 “八品下的灵根还想结成金丹?难啊,难于上青天。” 声音似乎尤在耳边回响。这年轻人看着归无咎远去的步伐,捏紧手中一只白瓷小瓶,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情急之下就对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了,或许只是一场赌博?不过对方既然知道很难,又为何将如此珍贵的丹药赠送给自己呢? 幽棠千素草还有第二种用途,是炼制“易形丹”的主材。 修士修炼到灵形三重境圆满,准备凝结金丹,须以五行中四行相生的四种玄种奇物合和成丹。玄种本身难求不说,尤其是“第四玄种”不能久存,必须采取之后三日内炼化合丹,更是一道极大的门槛。而“易形丹”却能代替一种玄种。其珍贵不言而喻。 这年轻人家中长辈本是一位金丹修士,可是已经坐化数载。这位长辈生前,为他寻得了四种玄种中的三种。如今得到了“易形丹”,只要自己寿尽之前修炼到灵形三重,便有希望成就金丹。 这年轻人抬头望去,那一袭白衣早已不知所踪。 归无咎此时已经离开大市,飘然而行,观察着内岛的种种布局。抚摸着袖中的半片残叶,洒脱一笑。这结果也在他预料之中。 那八品下灵根的青年市人得到了“易形丹”,那童子的正骨平脉丹也只差最难寻的一味主药。唯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即便在这极负盛名的中曲岛大市,也几乎可以算是一无所获。 就算以渡人之心消解心关,归无咎在南市巡游,也不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架势,纯粹为旁人奔波的。 出行之前,宗门为归无咎备下的灵形境、金丹境服用的增进修行速度的丹药,共计各有九种。 九种,听起来不算多,但却是越衡宗历代近千位丹道真人千锤百炼的心血结晶。犹如万川归海,几乎囊括了目前已知的紫微大世界内所有的灵药药力。 素太平在备下这十八种丹药时对宁真君言道,这九种丹药之余,即便把列入鼎湖阁名录的其余三千七百余种下界丹药一齐服用,所增加的功效也不会超过十分之一。 要想在这百尺竿头另辟蹊径,唯有二种法门。一是古丹,二是残丹。兴许其中药效为越衡宗丹药所无。 所谓古丹,是指疑似产生于三十六万年之前的丹药。之所以是“疑似”,是因为三十六万年前所有宗门传承全部断绝,无人有证据证明古丹一定是古修遗留。不过是从用药、炮制的种种蛛丝马迹加以推测。 古丹极为难寻不说,更有一重奥妙。年代既久,万物秉性随时而化,很多古丹的功效也在起着微妙的变化。就像归无咎在未弄清“先天伴麟石”来历之前不敢服用那“返元天霖”一样,就算真的寻得一二古丹,归无咎也是不能贸然服用的。 所以归无咎的期望主要放在“残丹”之上。 所谓“残丹”,残的不是丹药本身,而是丹方。天时流演,物种变化,许多旧丹方中所用到的灵草、灵材于今近乎灭绝。如果能够在人迹未至的秘境、秘地重新发现这一类灵草灵材,炼出丹药,对归无咎的修行当有很大助力。 素太平整理近二十万年内由于物产断绝沦为残丹的丹方,精选其中上等的七种。累计所用几乎灭绝的灵草、灵材五百七十五种。其中所用灵草种类最少的一种灵丹,也空缺灵草七十五种。 归无咎在南市游了整整一日,所收获的就是那袖中半枚残叶。 按理说,即便是得到了五百七十五种灵草中的一种,若能寻得线索,也是一大收获。但是那残叶明显灵性已失,而外貌品相又颇为完整,当是在某一处遗迹的“封元玉盒”中不知贮藏了多久,才导致现在这幅样貌。 归无咎将之购得,也只是权作纪念而已。 走出小半个时辰,眼前一座宏丽雅静的三重楼阁出现在面前。阁楼前方的空地上矗立一碑,上书“神机道断世间法”七字。归无咎心中微哂,好大的口气。 抬头看楼阁正中匾额之上,却是“万殊阁”三个三尺方圆的鎏金大字,不由的心中一动。 韩安世为吸引散修辈入驻荒岛,在中曲岛上设立“三会”,这是归无咎在破浪锥舟中便知晓的事。 这三会名为品珍会,演法会,探玄会。 品珍会依托于百万市易会而生,一年一次。今年的品珍会两三日后即将举办。归无咎受阻于退志关后选择前往中曲岛一游,其实也是冲着品珍会而来。 而“演法会”的所在,就是眼前这处万殊阁。 最初的“演法会”规则与今不同。那是余玄宗遣出元婴真人,为每年有幸入选的百名金丹散修讲解一门道法神通。 然而神通的习练,是和功法、外物息息相关的。传授一门神通,看似是莫大好处,其实每年听讲的百人能够练成的,多则五六人,少则二三人,有的年份甚至一个也无。这“演法会”华而不实,渐渐沦为鸡肋。 直到五年之前,“演法会”的规则为之一变。据说余玄宗来了一位地位极为尊崇的神秘真人,道法通玄。若有金丹散修租岛二十年,得了“演法会”资格,交出自身所修功法,由这位神秘真人为之整理锤炼,足以使功法品质进一大步。 那些金丹境的散修,功法通常极为粗劣,能够进阶金丹一重境都是意外之缘,通常并不能作为成法,传之后世。换言之,在灵根品质相当的情况下,一名金丹散修的弟子、后人往往极难修行到同等境界。 而经历了余玄宗这位真人的锤炼之后,一位金丹境的山野散修,却极有可能演化成一家四等宗门,抑或和四等宗门地位相当的修真世家,金丹修士代代传承不绝。价值之高不言而喻。 归无咎听闻此事,心中十分有九分半是不信的。后来无意中听说这位神秘真人在余玄宗内地位极高,不在器道真人和凝之下。这才稍稍留心。 在越衡宗内,以元婴真人的眼力,下界金丹境功法一览之下洞明其不足,这并不困难。但要说任意门类、流别的功法,均能在较短时间内提炼补缺,提高品质,那就算是到了六殿十二阁执掌这一等级,也未必能够。 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在难度上是有着根本差别的。尤其是在不跳出原有功法的框架内解决问题。 此时“万殊阁”正门打开,一个人影溜了出来。看面容是个一个十四五岁、绿衣黄里的娇俏少女。她停留在万殊阁正门前出的抱厦之内,并不走远。放下手中花篮,矮身蹲伏在地上。看样子似乎正在拨弄些冻鱼头、鱼干之类的食物,然后悄悄退出三四步,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归无咎转头看去,对门紧贴着墙角处正有一只一尺长短、通体雪白的狸猫。这小东西鼻端轻嗅,似乎跃跃欲试就要往少女蹲伏之处靠近。 归无咎见状微微一笑,对着那少女道:“这位姑娘,在下要求一个演法会的名额,不知何等手续。”他声音甚高,白色狸猫受这一吓,连忙转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那少女抬起头来,柳眉如烟,给了归无咎一个大大的白眼,气咻咻的道:“没有名额。”说完提起花篮钻进门内,“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此时爽朗笑声从远处飘荡过来:“方才听说归道友在南市出现,在下去寻时已经不见踪影。不想归道友已经到了此处。” 第五十章 捷足邀会玉华坊 说话的这人正是玉京门银袋护法卫正星。 归无咎微笑道:“卫道友别来无恙。”他原先估量,余玄宗的人作为本地地主,吴淼又当在自己离去不久后得到消息,应当会抢先找到自己。不曾想竟被玉京门抢了先手。 卫正星笑道:“归道友新入中曲内岛不久,许是对演法会的内情并不清楚。万殊阁内这位上师每日只炼一法。辰时二刻整,万殊堂内会抬出一张名为“醇节鼓”的大鼓。意欲求得机缘的修士上前一一击鼓。上师闻其鼓声,择一有缘。现在日暮西陲,早已将过了时辰。” 归无咎点头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卫正星笑道:“归道友今日光临中曲岛,算是对准了时刻。今晚酉时三刻,北市十二坊,由我玉京门玉华坊做东,恰好有一宴会。佳会不常有,希望归道友万勿推辞。” 归无咎心念一转,他自然不相信这是巧合,自己入岛之日玉京门恰好举办聚会。但于情于理自己确实不便推辞。当即言道:“恭敬不如从命。” 此时已经是酉时初刻,距离宴会开始不过只有半柱香的功夫。好在整个中曲岛内岛不过千里方圆,万殊阁距离北市百家也不过二三百里距离,时间宽裕的很。 修道中人往来间以飞遁为主,不单是速度快慢的原因,更是为了那份遨游天际、纵横凌虚的逍遥快意。 然而中曲内岛千里方圆内,白天聚集的修士何止数万,其中更不乏元婴真人驻岛。通常情况下并不肆意飞遁。余玄宗在内岛修建了一条横贯东西、宽六十丈的大道,名为履尘街。内岛所有重要地点,都在履尘街两侧。 履尘街的西部尽头的南北两侧,正是中曲岛大市的南北二市;而东部尽头,却是余玄宗在本岛的根本重地秦云十二峰。 在这履尘街上,修道中人和凡民巡游坊市一般,都是脚踏实地的行走。然而这街道上微风正阵阵,空空荡荡。这是因为这些修道人一步跨去便是数十丈,所留都不过是一道残影罢了。 在赶往玉华坊的路上,卫正星似乎谈兴正浓,不住地向归无咎介绍中曲岛形势。 卫正星笑道:“中曲岛大市有南北之分。归道友一日间尽在南市游荡,却不知北市才是精华所在。以寻常散修的眼界,南市几乎称得上包罗万有,但是归道友所求,恐怕在南市不易求得,纵有所得,也必然不多。” 归无咎含笑点头。 卫正星道:“南市纵然每日陈列的奇物有数百万种之多。但是真正珍奇之物,都被选入每年一度的品珍会中。故而数目虽繁,精华已去其大半。想必归道友这个时候进入中曲岛,也是为了品珍会而来。” 归无咎点头道:“的确如此。在下也意欲往北市一行。但听闻北市百家都是依托宗门而立,俨然将中曲岛之市,经营成门派甄选宝材之所,以吸纳收购为主。纵有所出,也不过在知根知底的熟人之间进行。在下初来乍到,倒是不便相扰。” 卫正星大有深意的道:“北市与南市不能相提并论,关键并不在此处。” 归无咎心中一动,知道卫正星必有话说。当即请教其中奥妙。 如余玄宗、破灭盟、玉京门之一等大派,不但旁门允备,更兼势力强横,枝蔓百出。就如同余玄宗配置于破浪锥上护卫和哨岛的卫岛修士,数量都是精心计算之后堪用的最底线。断无可能将自家金丹修士充于矿洞,熬炼杂玉。此辈之志在于破解五行杂玉之奥,可称之为下棋之人。 如金丹散修辈,道途已绝,又无艺业傍身,炼化五行杂玉积累一份家底,不但不以为艰辛,反而好似捡了莫大便宜。这一类人却如无根浮萍,撒豆之兵,不需要其出现时反手就可将之弃了。 然而在棋局与棋子之间,更有一灰色地带。 如同那日和归无咎通行、押运二十余罪修的轻车门。这一家二等宗门,门中丹符阵器的艺业固然有之,但比之一等大宗却显得残破不全;势力固然也足称广阔,但上有一等宗门压制,也无甚开拓进取的空间。门中金丹修士数百人,空挂一个外门长老头衔、尸位素餐的金丹一重修士,竟也有三四十人。 卫正星言下之意归无咎自然明白。疑问道:“那日登舟,倒是只看到数位押运罪修之人。并未见到轻车门自家的金丹修士。” 卫正星脸上浮现出一抹暧昧难明的笑意:“那是因为他们自家门派之人都以散修名义出行,各自租用一座星岛,并不一齐行动。” 卫正星续道:“除了轻车门外,九连殿、山林堂、**宗等二等宗门无不如此。甚至势力较强的三等宗门,在不削弱自家实力的情况下都能够凑出几个闲杂人手来。只不过三等宗门并无独自行事的能力,多是数家互为友盟的宗门缔结盟约,在这中曲岛北市上立下一所坊门。” 归无咎此时心中了然。中曲岛北市百门,分明是有着双重职能的所在。明面是商旅经营之地,实际上是统御自家金丹修士的一处据点。 当然,白龙商会,破灭盟,玉京门并非如此。这三家的坊市较为纯粹,只承担交通、商旅之责。因为就在履尘街的中段,这几家和余玄宗“友好协商”之下各自圈地近百里,建成几处“庄园”。 一番闲叙,履尘街走到尽头。北市已至。 南北二市面积相当,南市纵百横百,北市纵十横十。连同街道的宽度一起算进去,北市每一坊门占地面积要比南市铺面大出二三百倍。 北市百家,其实只是九十九家而已。最中心的四家坊门,东北方是白龙商会的白龙坊,西北方是破灭盟的陵尘坊,西南方是玉京门的玉华坊。东南方却空缺至今,这也是并无第四家体量相当的宗门,有资格占据此位。 黑匾白墙,疏林丰草。 “玉华坊”三个大字柔润工稳,笔法走的是浑厚密实的路子。门后巷道宽不过丈许,劲竹疏朗,三步一植。墙角处浅草茵茵,聚拢出一股生机。 卫正星做了一个迎客手势,随归无咎入内。巷道两侧是一对金钉朱漆的大门,似乎正是玉华坊对外经营的门户。 如果裹挟一个有些见识的凡民到此,说此处是王孙公侯的宅邸,大约也没有不信的。 卫正星笑道:“每一处坊户纵横各百丈,和名山深谷自然不能比,但若要螺蛳壳里做道场,强为妆点些仙家气象,也不是办不到。” “然而千载之前草创此地时,几派的前辈真人,都不约而同的讲究情境合一之妙。此处既然是经营商贾之事,仙趣何如凡趣。” 走进百丈巷道尽头,一个转折,眼前景象为之一变。 第五十一章 营分秦楚 酒生微澜 原来纵横百丈的玉华坊,坊门和日常营生之所,不过是巷道两侧的两道门户。巷道尽头转过两道门,内园中别有洞天。 在这隔绝内外的二门之间,茂树荫蔚,垂条成帘,遍布于十余丈长短的曲折小径。小径两侧幽草葱茏,零露丰润,溢出一股别样生机。 这短暂过度的出口处,是一粉墙黛瓦的月洞门。 迎门可见,眼前俨然是一处方圆四五十丈的广阔明堂。金阙在中,银台环拱,修竹间错,玉阶分列。丈许高的山石五六座,流水汩汩,叮咚悦耳。三进厅堂内,数十紫案罗椅参差排列,人影攒动,高朋满座。 归无咎从这圆形侧门迈入。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这月洞门彩檐之上,挂了一盏光影迷离的铜灯。 这铜灯六方柱形,每一面皆有纹饰。镂刻精奇却又极不起眼。就在归无咎跨入厅堂大门的一瞬间,此灯无风自动,轻轻转动三周。 在明堂wài wéi的角落中坐有一人,似是无意间抬起头,瞟了那铜灯一眼。 堂内诸人见卫正星携客至此,均起身相迎。 当头的是一个着高山冠,麒麟袍的鹤发童颜老者。他精神健旺,笑容几乎溢出嘴角,高声道:“归道友身为器道真人门下高足,一年之前为余玄宗救回破浪锥。仙市百坊,何人不知?这等少年俊彦,老朽是极盼一晤。可惜缘铿一面,直至今日。幸会,幸会。” 归无咎连忙逊谢。 卫正星介绍道:“这一位是**宗hu fǎ八真之一的焦诜图焦长老。焦长老是**宗的杰出人物,现在已然是金丹三重境修为,百年之内有望成就元婴。” 焦诜图连声道:“卫道友太抬举老夫了。**宗传承毕竟不能和玉京门相比。并非过了“知止”一关便能高枕无忧的。” 只是他口中虽然谦逊,脸上红光却益发锃亮了,显然是难掩得色。 紧接着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面色白净,身着大褂的老者,此人名为何雨圭,乃是二等宗门“焚门”的hu fǎ长老,竟也是金丹二重修为。 似这等一一招呼,通报寒暄的,共有十余人。虽除了焦诜图、何雨圭之外,并无第三个金丹一重境以上者。但其余之人却皆是二等宗门在中曲岛北市的门面人物,这也足够出人意料了。 除了这十二位金丹修士之外,剩余灵形修士尚有二三十位。这些人多半是某位金丹修士的门人亲眷,也有数人是刻意到这荒海中历练一二。归无咎并不与之一一见礼,遥遥一抱拳也就罢了,心中却暗暗盘算着这中曲岛上的形势。 突然“哼”的一声钻入耳中。归无咎蓦然抬头。 只见这一群灵形修士正中,有一头戴玉叶冠,身着深色澜衫的华服青年,对着归无咎大剌剌的一抱拳,毫不掩饰目中的敌意。 这人鼻梁贯挺,五官周正,面容也算英俊。但下颌过尖,嘴唇略薄,看面相就不是个易相与之人。 归无咎瞥过一眼,这人元光华润凝实,远远超过周围这一群灵形修士,几乎可以和越衡宗的外门弟子相近,不用想就知道是个有几分傲气的人。只是面上却并不理会,只将他完全无视,随着卫正星等入席。 这片厅堂外宽内窄,犹如扇面,虽然内外通透,却又隐隐约约分为三重,每一重以一道弧形阶梯作为分隔。 最内一重面积最小,仅设四席。卫正星、归无咎分宾主坐定,焦诜图、何雨圭二人相陪。 中间一重设十席,乃是其余十家二等宗门的金丹一重修士。至于最wài wéi面积宽阔的一重,却是二三十个灵形修士。 实则最内一重当是元婴真人的座席。但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并不在中曲岛久驻,不过三月之后便返回容州。而破了“知止”一关的金丹修士本身便可算作未来的元婴真人,自然便占了这个位置。 端坐席上,归无咎对卫正星设宴的目的已经了然于心。 北市百家之中,除了玉京门、白龙商会、破灭盟之外,尚有十八家二等宗门。至于剩余八十余家坊门,每一家都是由结为友盟的三等宗门联合占据。 一个容州荒海之外的客人,乍一闻五等宗门之制,下意识的会以为二等宗门势力受一等宗门节制,二者关系较为紧密。而游离于五等宗门之外的破灭盟、玉京门等势力,和二等宗门之间的关系就要疏远一些。更何况如轻车门、九帘殿等宗门,和余玄宗有着明面上可见的合作关系。 然而眼前景象说明,事实并非如此。 自己眼下算个敏感人物,是余玄宗和玉京门等三家争夺的焦点。随着自己在主客位上落座,这十二家莅临此会的二等宗门,等若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们是这一头的。除非玉京门对其隐瞒身份,刻意制造错觉。 但是这种诡诈险着只能在非常之时使用,在一个苛刻的时间差内兑现价值,却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等展露拳头大小的舞台,玉京门能够纠结的势力都在此处了。决计不会有第十三家玉京门这一方的势力,无故不至的道理。 卫正星一拍双手,高声道:“上酒。” 五六个呼吸功夫,两侧廊道之外,十几个红巾短褂、身形粗壮的八尺大汉鱼贯而入,人人抱着一只三尺见方的六足蝉纹大鼎。这些力士将大鼎置于每一个座席之前,拱手退下。 归无咎倒是略有几分意外。宴饮之上若有美酒进献,多半是姿容出众的淑女,手持精致的玉盘、酒壶呈上。若是人人饮用这一大鼎酒水,却不是钟鸣鼎食,而是酒囊饭袋了。 那华服青年见归无咎面露惊讶,立刻一声嗤笑。卫正星对那青年作态假作不知,笑道:“这是去年本门龚真人坐镇中曲岛时携来的“藏虚仙酒”,正好请归道友品鉴。” 侍者上前一一揭开鼎盖,这才发现,这蝉纹大鼎内部竟是类似于冰鉴的结构,一只尺许方圆的小釜暗藏于大鼎正中,釜中玉露盛满,通体透明而如胶,散发出沁魂入骨的醇厚馨香。看来这就是卫正星所言的“藏虚仙酒”了。 如此醇郁的香气,揭开鼎盖之前竟未有丝毫逸漏。也算极为难得了。 小釜与大鼎之间的广大空间,盛满半鼎绿液,一看就并非能够饮用之物。四个角上嵌入四个瓷碟,碟中盛满红、绿、黑、灰四色碎末,外形颇似丹砂。每一碟内置一小匙。 归无咎眉毛一挑。 卫正星笑着解释道:“这“藏虚仙酒”是容州仙门中排名第一的名酒。只是其性凝实,五味藏于虚寂。闻起来酒香虽厚,但直接饮用却寡淡如水,无甚滋味。须以“四佐烧炼”的温酒法激发酒性,化虚为实。” 这小釜与大鼎之间的绿液名为“琉璃火”。形如水而名之为火,是因为在其中依次添加四种矾砂,这绿液冷热便会剧烈变化,温度最高时不下于烈火,正能催发藏虚仙酒的酒性。 先加三勺红色的赤伦沙,琉璃火由温转热;半刻之后再加二勺草岚砂,火性由热转凉;半刻之后再加一勺息宸砂,火性由凉转冰;又半刻之后再加一勺白晶砂,火性由冰急转为极热。反复熬炼变化,“藏虚仙酒”的滋味才算是成了。 这第一名酒的妙处还不止于此。第一个轮次丹砂分量多少、时刻长短那是千百年调试出来的最佳次序,丝毫不能错乱了。但酒成之后再饮,饮者却可任意添加四种丹砂于“琉璃火”中,如同添柴于炉灶,各随心意。“藏虚仙酒”也随之滋味变化无穷。 听卫正星解说完毕,归无咎一点头,随着众人动作,往那“琉璃火”中添加了三匙红色丹砂。果然绿液转眼间就有翻腾之势,温度肉眼可见的迅速上升。 那华服青年高声道:“须知“藏虚仙酒”乃是容州仙门第一名酒,无论是否饮过,对“四佐烧炼”的温酒术总是清楚明白的,非如此不足以称见闻广博。” 归无咎淡然一笑,他却没空和一个闲人置气斗狠。 何雨圭似是打圆场般的笑道:“荒海广袤之地,合该为诸派共分其利。如果哪一家起了独自吞并的心思,必定难以成功。”他此语一出,其余十来家的金丹修士都随声附和。 归无咎微笑着一点头,并不回应;何雨圭也是矜持一笑,不再言语。双方都是点到即止。 何雨圭此言并非寻求归无咎认同,或者要求他表态。其实只是表明立场:他们对今日宴会的目的心知肚明,是明确、自愿站在玉京门这一边的。算是堵住了归无咎心中可能的疑虑。 闲话片刻,四轮药物添加完毕,“藏虚仙酒”的酒香也愈发浓郁起来。 焦诜图捻须一笑道:“尊客请用。” 这时那华服青年又大声道:“藏虚仙酒这等名酒,随着矾砂调度,尝过百变滋味才算是登堂入室了。首次饮用者,恐未必能尽识其中奥妙,多半只是暴殄天物而已。” 归无咎充耳不闻,紫霞觞满斟一杯。先轻啜一口,复一饮而尽。 卫正星笑问道:“滋味如何?” 归无咎暗自评判,这藏虚仙酒醇中显滑,厚中藏变,滋味堪称轻重如意,百味流转。果然不愧容州第一名酒。但论及品质之高与纯,终究不如“雾帘绸”之坚劲磅礴,后力无穷。 将紫霞觞轻轻放下,归无咎淡然道:“尚可。” 第五十二章 一杯强劝 两处交锋 焦诜图、何雨圭二人尴尬一笑,陪了一杯酒已作掩饰。〖∈八〖∈八〖∈读〖∈书,2∞3↓o 不过二人心里,过失并不在归无咎。他毕竟是个少年得志的人物。屡遭挑衅,若没有反击反而不正常。 焦诜图不由腹诽,玉京门让沙子风出席此会,明显是虑事不周了。 那屡次出言挑刺的灵形修士乃是玉京门弟子,名为沙子风。在门中近五十年内的灵形弟子中,资质潜力算得上第一。 沙子风素来高傲,往常别说灵形修士,就是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修士,也不被他放在眼中。沙子风自觉眼下北坊百市,除了偶尔到此的元婴真人外,便只有卫正星、焦诜图、何雨圭等金丹二重以上者,才能和自己等量齐观。 不料今日玉京门大张宴席,主客竟然是一位灵形修士。非止如此,此人居然高座于元婴真人座席。而沙子风自己,居然位居第三序列,和一群灵形修士为伍。这教他如何能够接受!这才屡屡出言挑刺。 此时沙子风听归无咎“尚可”二字一出口,那里还忍耐得住。 沙子风面容一肃,冷喝道:“沙某说过,藏虚仙酒这等名酒,首次饮用难以尽识奥妙。请贵客再多饮一杯,必能多些体会。”话音未落,把手一拂。一道元光卷舒成练裹挟着一团酒气,冲着归无咎飙射过去! 沙子风心中冷笑,他也听说过归无咎在破浪锥上po jiě“污星乱纲珠”的事迹。不过这只是借助了师长赐下的手段,算不得自家本事。自己这一番出手就是要告诫对方,修行之人,如非自家实力争得的荣耀,都是镜中花,井中月,随时有可能被别人撕得粉碎! 卫正星三人正举杯相祝,似乎是来不及伸手阻拦。 归无咎对迎面而来、裹挟酒水的元光置若罔闻,手执紫玉觞轻轻一摇,摄得美酒半杯。 转眼那酒水距离归无咎已然不足三尺。包括沙子风本人在内,都有些狐疑起来。 沙子风对自己的修为极有自信,他当然并不认为归无咎有能力抵挡自己这一手。在他看来,归无咎就算不被浇个落汤鸡,只要离了座席,就算输了一筹。到时候自然没有脸面再坐在本属于元婴真人席位上。 但是眼下此人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这却不合常理。还是此人已经料定,卫正星等三人必定会出手解围? 沙子风正疑神疑鬼,突然瞳孔中一团异物陡然放大!他还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一团软绵绵的液体从自己嘴巴钻进,沿着喉咙骨碌碌滚入腹中,化作一团馨香火辣。 归无咎举起紫玉觞,满饮一杯,淡然道:“酒自然可以再饮。但在下不喜强劝,各饮各的就好。” 此时场中许多灵形修士依旧懵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卫正星一怔,随即反手虚点,一团紫气从他指间溢出,充盈室内。这时方能看见,归无咎面前生出一道紫霞潋滟的灵光墙壁。这元光之墙几乎完全透明,若非卫正星施展手段,即便是金丹一重境修士也未必能看的出来。 原来沙子风那一击,命中归无咎以元光所化的墙壁后急速反弹,速度何止快了十倍。又原路返回,钻入自己口中。这道薄如蝉翼的元光,居然坚韧强横如此。 十余位金丹修士都是脸色微变。卫正星大张旗鼓的邀请一个灵形修士,并且座席几乎与元婴真人同列,他们心中也不是没有微辞。在他们看来,归无咎虽然是一位器道真人弟子,也未必当得起如此礼遇。只不过他们并不如沙子风那般胸无城府,是以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卫正星微笑道:“沙师侄在门中一向是被惯坏了的。归道友此番出手,正好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沙子风听到这话,脸上火辣一闪而逝,更觉无颜留在此地,纵起元光,飞也似的出了大门。 沙子风走后,场上的气氛渐渐恢复正常。不过场上的灵形修士都是抱成一团,自觉地和归无咎划清了界限。而十余位金丹修士,却往来交接,举杯遥祝对饮。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卫正星笑道:“品珍会的这数日,归道友自然不可能日日往返于中曲岛与哨岛之间。不如暂时栖于陋舍。北市百坊,多得是空余馆舍。若嫌弃此处逼仄,我玉京门烟云山庄园,亦有之处。” 通常炼化杂玉的金丹散修,得空参与品珍会的,都是暂时栖息于余玄宗提供的依托于十脉峰的临时洞府之中。 卫正星话音未落,一声长笑从门外传来:“归道友别来无恙。不速之客,冒昧叨扰了。”酒宴上各人眼前一花,面前多出一个人来。 这人中年年纪,气度谨严之中张弛有度,面对十余个金丹修士注视丝毫不显得局促。正是余玄宗在中曲岛上的头面人物赵世中。 这中曲内岛固然不大,以金丹修士的脚力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为过。但几家宗门定成契约数百载,无论是玉京门等三家拜访秦云十二峰,还是余玄宗做客檀云三山和北市百坊,都是前所未有之事。 卫正星脸色微变,赵世中此行的目的不用多问,是来抢人的。当即毫不客气的道:“当日一同登岛,贵派宗长老以秦云十二峰中的白鹭峰相邀。归道友可是拒绝了的。恕在下直言,归道友即便不留宿玉华坊,也只会暂时落脚于临时修士洞府。赵道友还是免开尊口的好。” 赵世中呵呵一笑,曼声道:“卫道友何必如此大的火气。不过你所料不差,赵某正是为了归道友而来。归道友身份尊贵,如居于临时洞府,岂不是我余玄宗怠慢贵客?至于暂居贵坊门,那更是大大不妥。” 卫正星哼了一声,其余十余位金丹修士也是目光交接。赵世中意图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不知此人为何依旧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果然赵世中话头一转:“若说在下一定要将归道友拉进秦云十二峰,那倒是卫道友冤枉赵某了。” 卫正星一抬头,不知赵世中打的什么算盘。 赵世中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口中吐出几个字:“鹿鸣山。” 卫正星眉头一皱,但是出人意料的并未反对。 第五十三章 平衡策 画皮功 沿着履尘街奔袭大半个时辰,一座烟云半掩、佳木葱茏的山峰出现在目前。正是余玄宗为他安排的临时洞府鹿鸣山别院。那引路的金丹修士拱手一礼,并未多话,便自行离去了。 鹿鸣山别院样貌别出心裁。半是洞府,半似宫观建筑。将一座五六百丈高、绵延十余里的山峰削断,凿出洞府正门。但是所谓的“洞府”其实深逾百丈,环笼山谷。内中正室、别室、无不空旷通畅,靡费了不知多少玉石、立柱、檐瓦装裱其内,并暗通天光。居住其中,又似居于宫殿之中。 归无咎在其中兜了一圈,内中纵横各二百丈,层曲三进,论条件确实比中曲岛大市的北坊要好得多。 这一次暗中交锋,又是余玄宗占了上风。 赵世中为归无咎寻了这一处居所,并笃定了玉京门的人不会反对,正是由于这处鹿鸣山洞府别有特殊之处。 履成街横贯东西,最东部是余玄宗重地秦云十二峰;往西三百余里才是玉京门、白龙商会、破灭盟的几处“庄园”,坐落于檀云山、烟云山、紫云山等三座山脉。再往西是包括万殊阁在内的几处重要据点。至于最西方,则是中曲岛南北二市,以及散修客居洞府。 而这座鹿鸣山,恰好处于秦云十二峰和檀云三山的中点,几乎不差毫厘。赵世中更点明此处闲置已久,余玄宗不会派遣一应随侍之人,只将这一座空旷洞府奉上。那么此处就是一处完全中立的据点。双方均知晓拉拢归无咎进驻秦云十二峰或檀云三山、北市百坊都会遭遇对方的极力阻挠,那么这一处洞府当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中曲内岛的五行杂玉矿脉是东西向由多至寡,逐渐分散、浅薄。到了最西头的南北二市和临时洞府,几乎只有零零散散的一星半点碎矿。这也是余玄宗将rén liu密集的中曲岛大市和散修洞府安排在此处的原因。换言之,鹿鸣山的地脉条件,仅次于秦云十二峰,要好于玉京门三家的檀云三山。更不用说北市百坊。 明面上的公正,暗含内里的优越条件,卫正星自然没有理由横加阻挠。 归无咎今日在宴席之中对那沙子风出手,自然不是意气用事。那元光之墙几不可察,并不完全是归无咎功行纯粹的原因,更是暗含了他这九个月修行的“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一道法门。使出这一手段后他留神众人反应,在场之人唯有堪称半个元婴真人的卫正星、焦诜图、何雨圭三人有所觉察。其余之人,就是那是十个金丹一重修士也未看出奥妙。有了这一手验证,归无咎临敌之际的手段,又多了一种! 至于如此做是否会暴露自己功行不凡,引起有心人怀疑,归无咎却并不担心。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次展露手段,对于自己形象的伪装多半有益无害。 归无咎安坐于此处洞府的静室,盘膝而坐。在此处他自然是不会以“元玉精斛”炼化杂玉的,左右也不急在这一二十日,只以随身精玉修炼便可。但是灵形修士能够使用五行精玉修炼,同样是骇人听闻之事。归无咎手指一动,拈出一枚符箓默默催动。 “神元断绝符。” 从任何角度去思考,余玄宗都不可能在此处布下什么窥探手段,因为万一被归无咎发现,等若彻底搬石砸脚。之前以“秦云十二峰”下注,以及静虚堂管事吴淼的种种做作拉拢,都将付诸流水。 但是孤身在外闯荡,归无咎不会将此行成败寄托于什么“推断”和“本当如此”,一切,都必须做到绝对!就算余玄宗未曾动什么不良心思,万一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意外”和疏漏,足以给自己造成dà má烦。连火云道人这等人物面对一灵形修士都能备下“八尺松萝罩”的手段,归无咎一个灵形修士,又怎么会掉以轻心。 随着“神元断绝符”的灵光飘渺寂灭,宣示此处彻底安全,归无咎一点头,布下一道简易的戒备法阵。将几枚精玉捏成细沙,飘荡沉浮。灵气涌动间,归无咎五心向天,开始吐纳修行。 同一时间。 玉华坊内。酒席早已撤下,二等宗门的宾客,焦诜图、何雨圭等人亦全部告辞而去。内园三阶的深处,此时却似乎被一顶十余丈大小“青纱帐”遮掩,隔绝了内中虚实。若有眼力高明者,当可看出这一顶纱帐和归无咎红尘晦暝阵的六面紫屏风异曲同工。 这等谨慎布置,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纱帐之内,端坐三人。正中一人,正是玉京门在玉华坊的当家人物,今日宴席的主人卫正星。左侧一人,是个粗袍草履,不修边幅的老者。这人丹气滚动,有流转合中之韵,而无沉寂僵滞之弊,显然并非金丹一重修为。但具体是金丹几重,又教人难以分辨。 另一人更让人意外,赫然是那目空一切、眼高手低,三番两次挑衅归无咎却又自取其辱的灵形修士沙子风。 卫正星坐姿端凝,和声道:“宋先生怎么看?” “宋先生”自然是那老者了。他毫不迟疑的道:“别的倒也说不准,起码“三明法灯”未曾看出什么来。这至少说明此人并非那一头插足进来制造事端的。” 卫正星缓缓点头道:“连上了那一头,本指望着此辈秘法了得,大有希望取得进展。可惜他们的家务事却自己不明不白,平白给吾等增添了负担。”举起白玉盏饮了一口,又对着沙子风微笑道:“今日这扬安排,倒是委屈沙师弟了。” 沙子风漠然道:“人之性情,无非真、伪二道而已。作伪之法中,若求一个隔膜过滤、孤立不群的效果,最佳的面具无非狠辣,傲岸,谲怪三种。既然戴上了这副面具,自然有需要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况且据实而论,那归无咎功行之高,之精,确实远胜于我。委屈之说,无从谈起。” 听沙子风说出“远胜”二字,卫正星,宋姓老者都有些动容。 那“宋先生”道:“不过沙师侄这一试,也并非没有效果。此人功行如此之纯,比之一等宗门的核心弟子也要大大超过。如果他果真是怀着什么机密使命,那么策略当是以深藏不露为上。料想不至于如此轻率的展露手段,平白暴露了自家底细。此人所言多半属实,当是器道真人弟子,转修了什么极高明的古修gong fǎ,方才有这等修为。” 卫正星沉吟良久,亦点头同意。 第五十四章 穷根底再探万殊阁 第二日清晨,黄鸟轻鸣,晨光熹微。将诸般布置再全部检查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归无咎出了鹿鸣山洞府,沿着履尘街向西疾驰。目的地,自然是昨日吃了闭门羹的万殊阁了。 归无咎所修《通灵显化真形图》堪称一界之极,自然不至于和那些金丹散修一般,有什么锤炼功法的需求。但是这位万殊阁的神秘真人,却是归无咎心头始终无法绕过的一个关键点。 一等宗门,偶尔出一丹道真人、器道真人,归无咎都不放在心上。而此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几乎超出下界修士的极限。至少,此人有何倚仗能够做得此事,归无咎必须探查明白。如果这人不依赖任何外物便达到这种程度,那他的来历就大可玩味。 实则以余玄宗对归无咎的拉拢力度,归无咎若主动向赵世中等提出,拜访万殊阁的这位神秘真人。料想余玄宗也不会拒绝。但归无咎仔细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先单刀直入的尝试一番。如果能得一个猝然相逢的结果,那是再好不过。对方若有什么阴私不及掩饰,自己或可窥探一二。如果商量好了再行拜访,那就失了奇兵之效。 若自己主动造访不成,再寻赵世中等人安排,也为时不晚。 不过半个时辰,来到这座清丽明净的三重楼阁之前。所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每日击鼓抽签的时间是辰时二刻整。归无咎卯时出发,已经提前了一个时辰有余。然而此时万殊阁前三三两两的人影聚落,细数之已有近二十人。 这一帮人服饰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气机窒涩的金丹一重修士。其中有三四个,更明显可以判断出并非容州荒海人氏。不过面相上看,这一帮人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多半都是年纪不轻的样子。 道理也是如此,自家道途已断,能够费心筹谋为子孙门人奠定根基的。多半是暮年时节,寻一个心灵寄托。 归无咎落下元光后。这一群金丹修士见一个灵形修士至此,脸上都是不约而同的露出敬畏神色。有几个正阻挡在正门之前的修士,连忙往左右挪了几步,为归无咎空出一条道来。 孰料归无咎冲着诸人微一点头,就站立在原地不动。 这一下诸人可是狐疑不定了。中曲岛上灵形修士,要么是余玄宗自家的低辈弟子,要不是破灭盟等几家一二等宗门前来历练的弟子。方才诸人无不以为归无咎是余玄宗修士,许是到这万殊阁传递消息。现在看他大剌剌站在原地的模样,众人心中升起一个奇怪念头:莫非这人和他们一般,也是来寻万殊阁上师锤炼功法的?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陆陆续续又有一二十人来到万殊阁前。 辰时二刻一至,万殊阁两扇朱漆金钉的丈二大门准时打开。四个头蒙红巾、身着青布直缀、脚上蒙着白布腿绷的壮汉,扛着一家狮座鸟架鼓出了大门,轻手轻脚的放置在门前空地上。 四个壮汉之后,紧跟着一个鹅黄襦裙的小丫头。这小丫头双手紧捧着一只竹筒,竹筒中密布签牌,脆声道:“取出牌符验明资格,然后前来领签。”众人纷纷取出初入荒海之时,在各座哨岛的静虚堂上领取的承租牌符。 散修承租一处星岛十年,方有了品珍会的签符令牌。二十年之期,可得“演法会”的资格。一次缴纳四十九年租金,可得“探玄会”的机缘。 这许多金丹修士见了这真气三重境的小丫头,却不敢放肆,依次排成长队上前取签。有好几人还冲她点头微笑,颇带讨好意味。然而这小丫头片子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并不把这群金丹修士放在眼里。 次序先后本来无关紧要。归无咎施施然站在队伍最后。静看那座承担挑选之责的“醇节鼓”。 这鼓是一座金狮底座,其上两只青鸟环笼振翅,双喙相对。鼓身二人合抱有余,黑漆金钉,又有十二帖花纹饰。虽暗彩熠熠,但以修道中的宝物来看,也无甚出奇之处。倒是那青色的鼓面蒙皮,隐隐透出一种晦涩却强横的异种生机,看来是什么妖物异类的表皮所制。此鼓的关键看来便在此处了。 这时前面三十余人均以领完牌符。归无咎上前领了最后一签,一看签上字符,正是“三十六”。原来自己最后一个领签,恰好领到了最后一个出场的次序。 此时这小丫头一抬头,已经认出这是昨日搅了自己捉狸的青年。她白眼一翻,哼了一声,冲归无咎作出一个“凶恶”的动作。归无咎却心情甚好,还之以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小丫头见到归无咎笑容,皱了皱眉,似乎心情更加烦恶。 这时第一个上场之人已经取了鼓锤,在“醇节鼓”上重重一击。 随着“噼啪”一声轰然巨响。归无咎大感意外。这哪里是鼓声,而是雷声。不是阴沉沉的闷雷,而是雷电交加时的爆裂雷声。 不过看着其余三十余位金丹修士。个个面色如常。似乎对“醇节鼓”的奇特鼓声早已习以为常。 除了归无咎是第一次到此处参与“演法会”,其余诸人少的也来过二三次。运气较差的,甚至擂鼓试了百余次也并未被抽中。 第一人试过之后,第二人毫不迟疑的跟上。这人所擂鼓声却如黄鸟啾啾鸣叫,既尖且锐。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三十余人一一擂鼓已毕。鼓声之奇,也是忽轻忽重,忽清忽浊,有时若丝竹,有时若金鼓,有时如败革,有时如瓦缶……几乎六音无所不包,百器莫不兼备,归无咎也是大开眼界。 归无咎来到鼓前。拾起鼓槌。这鼓槌色泽白嫩如乳,看似是用什么木材的木芯所制。但提在手里却沉重无比。 连同那黄衣丫头在内,三十六双目光都聚集在归无咎这里。毕竟灵形修士前来一试“醇节鼓”可是闻所未闻的。 归无咎调用元光,奋力一击。 包括归无咎在内的三十七人,他们都“看”到了。鼓槌结结实实的击打的醇节鼓的鼓面上,然后弹回。那疑似妖兽皮革所制的鼓面高速震颤,似乎能“看”到它发出的嗡嗡声响。 之所以是“看到”而不是“听到”,是因为四下里寂静无声。即便竖起耳朵来听,依稀也只能听到,微风吹落百丈之外古柘的树叶所传来的声响。 归无咎亦并未想过会是这种结果,抡起鼓槌,复起一击。只是这一下结果并未有丝毫不同。 没有再试的必要了。归无咎将鼓槌放置在鼓架上,静静思索其中玄机。 其余金丹修士很快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这醇节鼓既然是为金丹修士准备的,那灵形修士无法敲响也是情理之中的。在他们看来,归无咎草率的前来相试,平白丢了面子。 只不过他们大都很有城府。顾忌归无咎身份,并不敢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虽然现下已经能够大致判断出归无咎并非余玄宗修士,但并不能排除他是其余一二等宗门低辈弟子的身份。 那黄衣丫头却无所顾忌,冲归无咎做了一个嘲弄、挑衅的鬼脸,转身蹦蹦跳跳朝着门内去了。 少顷,这黄衣丫头去而复返,高声道:“上师已经定下了。今日得到机缘的,是二十七号。请二十七号随我进来。其余之人今日便散了。” 抽签抽到二十七号的,是个身材宽猛,身着碎花大褂的老者。这人面上抑制不住喜色,连忙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旁边不少人脸上现出嫉妒。原来这老者入荒海未久,今日不过是第三次光临此地。 归无咎见自己并未被选中,倒有几分意外。当即不再迁延,转身化作一道遁光远远离开了。 按照归无咎原本所想,自己功法和那群金丹散修相比犹如金在石中,高下何等分明。如果那“醇节鼓”名下无虚,果真有辨明修士功法的作用,那么自己当有极大希望被选中。 然而结果却出乎预料。看来唯有行正兵之法前去拜会。 万殊阁中。 一道珍珠帘幕轻轻摇曳。当中传来一个声音道:“今日这三十五人中,也就此人的功法算是可造的,稍作锤炼,后来者不难借此突破金丹一重的藩篱。你且让那人耐心等候三四个时辰。” 侍立在外的正是那黄衣丫头,听了此语连忙应了一声“是”,然后小声道:“不是三十五人。今日来一试醇节鼓的,是三十六人。最后一个上场的是个灵形境的年轻修士。只不过他功行不足,奋力擂鼓两下,却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哦?” 过了良久,珠帘之后那声音道:“往秦云十二峰发一封飞书,探查明白此人底细。” 屋宇外一个声音道:“这人我认得。是一位外洲器道真人的门徒,当下是我余玄宗重点拉拢的对象。” 珠帘之后那人道:“这就好。请赵先生出面,邀请此人一叙。” 第五十五章 掣签会阴差阳错(上) 昨日自万殊阁出来,归无咎并未往他处去。而是返回洞府静静修炼了一日。 一来修为的提高依旧是他当前的重中之重。即便没有元玉精斛,修炼速度稍慢,倒底是有胜于无。二来若到南北二市或其他地方胡乱转悠,难免又被两方的人找上门来。在归无咎按照自己的步骤将几件事情依次做完之前,并不打算和余玄宗、玉京门两方有过多接触。 今日是“品珍会”的第一场,号称“掣签会”,归无咎自然不会错过。早晨自定中醒来,早早的驾起一道遁光去了。 中曲岛上诸般事务,均井井有条,落脚在沿着履尘街两侧的各个门户。唯有每年的“品珍会”是一例外。 “品珍会”上,租岛之期在十年以上的修士,只要是手上还有几分筹码的,都会前来观览一番。依据往届经验大致估算,参与人数几乎不下十万之数。这等规模,自然不是哪一座宫室殿宇所能承载的。 余玄宗十余位元婴修士,加上百余位金丹境的炼器师,耗时百载。合炼出一件宝物,名为“百子图”。这图共有百幅,每一图纵横数百丈,几乎与一艘“迁星浮海破浪锥”大小相当。到了“品珍会”开始的时日,此图纵十横十在空中拼接,倒是做成一块极大的道场,足够容纳数十万修士与会。 今日瑞日祥云,天光甚好,再加上那百子图又彩光纷呈,映彻天际,端的极为扎眼。归无咎飞遁不过小半个时辰,那方方正正的嘉会道场便显现在眼前。 此图外围,每隔百丈矗立一株挺拔巨木,犹如门户倚柱。靠内一圈,凭借靡靡薄草铸成一道高不过三尺的矮墙,姑作玉堂台阶。一入其中,层曲回环,有朱轩绣轴,屏风倚立,将百子图中每一幅图隔出纵十横十各十座玉台。百图合一,那玉台总数便是万数了。似乎方便来人能够分辨明白,每一图的正中一座高顶华盖,颜色各异。 中曲岛大市,南市纵横各百,总计万数;北市坊门纵横各十,总计百数。这百子图中形制似乎恰好将南北之市寓意其中。 每一座玉台流光晕晕,当中所藏之物都被遮掩的严实。而那玉台周围,都被屏风隔断出二十四个座位,亦可算是简易的包间。由此可以算明,座位总数当是二十四万之数。 四面八方飞遁至此的人可谓熙熙攘攘,声势之热闹,不逊于凡人都城。只不过和凡民的交头接耳、煊赫嘈杂相比,此处人数虽多,却都是独往独来,各行其是,相互之间交通极少。 归无咎在百子图东北角落,随意寻了一处包间坐下。 这荒海“品珍会”能够发展成如今这个规模,堪称四州一海的第一交易盛会。既是天时地利,又是余玄宗因地制宜,措施得当。 别的不说,其余地界的修士交易会无非两种。规模大者,竞买竞卖,价高者得;规模小者,各显珍私家藏,以物易物。如果这“品珍会”也是照此陈例,那是断断难有今日之气象的。这些炼化精玉的散修,身家本来有限,哪里有这份勇气和数万、数十万人争买甚么宝物。 而现在“品珍会”的前会“掣签会”、后会“博识会”,甚至交易正会的第二场“莫言会”,堪称别出机杼,构思巧妙异常。哪怕你囊中羞涩,只要有好运到、好见识,也有可能有着巨大收获。这对各地金丹散修的吸引力着实不小。 尤其是第一场,今日之会“掣签会”。无需一分本钱便可能大有收获,与会人数历来要比正会高出数倍。 又过了半个时辰,百子图中万座玉台尽皆光芒大放,如星之明,如玉之润。不多时,当中为流光包裹严实的宝物全部缓缓上升,当空浮起。 流光散去,一万件宝物显现分明。 各种灵草、灵材、灵木、灵石、五行精蕴之异物,妖兽皮、骨、丹,各类成品法器、法宝,符箓,丹药,妖禽、妖兽活物,无所不包,无所不有。甚至其中十分之二三相貌奇异,见识浅薄者不但难知其名,甚至连分属哪一大类都难以断定。 这一万件宝物,尽数为一若隐若现的透明光罩包裹。以金丹修士的手段,想要击破光罩夺取宝物,那是决计不能的。每一件宝物之下,都是一只形制完全相同的鹦鹉纹鱼形壶。此壶高约三尺余,壶口五六寸粗细,精致华美。 归无咎双手伸入袖中,摸出一捆细细的竹签。就开始一一观览这万件宝物。 “品珍大会”的前会“掣签会”是余玄宗掌门韩安世为交易大会招徕人气精心设计的杰作。 租用星岛达到十年之期,可以得一枚“逐宝签”。年限愈长,所获签符愈多。归无咎租用贞如岛期限达到百年之久,按例当可得二十枝“逐宝签”。不过那吴淼倒是为归无咎开了个后门,当日一次性赠送此签竟达到百数。归无咎也并未推拒,尽数笑纳。对于余玄宗和归无咎来说,这些个“逐宝签”大致相当于博戏之筹码,算不得什么正经人情,归无咎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 前来参与“掣签会”的修士,身上至少都是有一枚逐宝签的,否则谁有闲情逸致,无故前来观看他人游戏取宝。 与会修士若是看中了什么宝物,将自家逐宝签铭刻印记,投入每一件宝物下方的壶内即可。时辰一至,每一壶内抽取一签,抽中者即得宝物。 这“掣签会”全靠运气,并无什么可以投机取巧之处。原因也很简单,在场之人投壶的过程是全部公开的。哪一件宝物落签较多,哪一件宝物落签较少,以金丹修士的神识,人人都记得仔细。 若是一件宝物之下的壶内只有一支铜签,最终得宝人选自然百分百确定无疑。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壶口,那些中签较少的鱼形壶,不需要多久就会被补足铜签。 在场的宝物共有万数。而历届修士所携逐宝签总数约在十五万到十六万之数。平均十五六签,可以得一件宝物。 归无咎大起兴致,玉台上所陈列之物,一件件看过去。 他身上奇珍异物着实不少。越衡宗作为当世巨擘宗门,费尽心力为他准备的宝物,品质之高自然远远胜过下界。但若说靠着这些便能包打一切,那也是不切实际的。 不同的环境会产生不同的需求,不同的需求供给不同的外物。“铸灵丹”和“正骨平脉丹”已经一再证明了这一点。现在的归无咎已经渐渐适应了下界的生存法则。那些看似并不那么高级,却对自己能够提供微小帮助的外物,他是不会自恃高明,平白错过的。 果不其然,只过了小半刻钟,右侧第三座玉台上,一只灰不溜秋、拳头大小的球体映入归无咎眼帘。 归无咎暗自点头。他已经能够断定,对自己而言。今次掣签会上再无第二物能够和此物相比!有此物在手,二十年后一道关口,算是解决了一半。 以往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一名修士掌握了数十枚甚至更多的逐宝签。就算散修难以做到此事,二、三等宗门数名、十数名金丹修士将自家签牌聚拢,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这些人的掣签策略无一例外都是分散投掷,处处撒网。若你有六七十枚签符,如果运气不差,最终总是能得了四五件宝物。 而将手头全部签符投入看好的某一壶中,虽然取得此物的概率较高,但是整体收益却得不偿失,一旦竹篮打水,更是血本无归。如果确实看重某一件宝物,投上二三十签,超过壶中玉签的平均值,就已经是极限了。 归无咎毫不迟疑的一抖手,九十七枚签符裹成一团甩出,犹如一片濛濛灰雾,准确落入鱼形壶口之中。 一时百子图中,人人侧目。 第五十六章 掣签会阴差阳错(下) 归无咎手中百枚签符,若分散投入百只壶中,最终当有较大概率获得六、七件宝物。 只不过归无咎光顾掣签会,本就是寻找自己的合用之物,又不是来做生意的。他心目中唯有此物,至于总价值高低,却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之内。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就要尽早出手。如果等得已经有十余人掷签此瓶,那么自己再压重注,依旧有十分之一以上的几率和此物失之交臂。现在绝大多数人都未看完这万件宝物时,自己抢了个先手。那么后来者除非对此物极感兴趣,亦或者存心找自己麻烦,当不会再下注于此了。 毕竟这笔账是明摆着的,一壶一签,正常情况下中式的概率是十五六分之一。但若在已经下了九十七签重注的壶内搅混水,中式概率不过百分之一。 又过了小半刻,将万件珍宝一一观看完毕。归无咎松了一口气。自己果断出手的策略确实是不差的,在剩下来的宝物中,果然没有找到更合用之物。既然如此,手中以被不虞的三枚签符也就没有了用处。 心情大好之下,抬手连掷,归无咎极随意的将签符投入三只玉壶之中。 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在归无咎最先出手的这枚铜签激射而出,落入壶口的一瞬间,一团密密麻麻的墨色,一扎堆朝着这壶口坠入。看那签符数量,纵然不如归无咎先前出手时九十七枚的声势,也差不了多少。想来六七十枚总也是有的。 一道奇特的神识波动的涟漪传来,停顿了不到三四个呼吸,明显从相同的方向,又是一枚签符钻出。不偏不倚的落入归无咎下了九十七枚重注的那只壶中。 百子图中各个座椅虽被屏风隔断成简易包间,但其实并不保密。归无咎和那人大彼此都知晓对方大致方位。这人如此行为,到像是有些赌气了。 归无咎对这小插曲毫不在意。你若对一件宝物有意,那就该早些下手。归无咎出手掷签在那人之前,并不算刻意寻他麻烦。你未能抢先掷签宣示自己的权利,又怪得了谁来?那人非要在归无咎看重的壶内搅上一签,有无理之嫌。 但是明面上,每个人的掷签都是绝对自由的,其他人不得干涉。所以归无咎自然也不会去和他理论。 手上签符较多的多半下手果断,而签符较少的就难免迁延不决,优柔寡断。反正整个掣签的过程长达两个时辰,有的是时间让人精挑细选。毕竟多数人仅一二签在手,求的是一个浑水摸鱼,并没对某一件固定的宝物感兴趣。 归无咎离席在百子图中转悠了数圈,直到自由掣签的时间结束。 这掣签会全程是无人主持的。即便是投壶完毕,最终选拔中试者的过程,也是依赖“百子图”这宝物自行完成。 此时每一幅“百子图”同时放出光华,犹如百座巨大的染缸,瞬间将每座图上的百只玉台染成刺目的赤色。紧接着如血液慢慢浸润,渗透到鱼形壶中。 又过了一刻,玉台和壶中的赤红之色陡然消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但是在场之人心头都生出一种感觉,这赤色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凝结到壶中某一只铜签上。 果不其然,第一幅百子图左上角的玉台下,壶口暗光闪烁,蓦地飞出一只赤签。这赤签,疾如闪电,朝着西南靠后的一间包间飞去。 在场的金丹修士,多的是好事之徒,指指点点,熙熙攘攘,分辨哪一件宝物被哪一号座位的修士取得。至于当中是否有人怀着不良心思,那就难说的很了。 归无咎对这些闲事毫不在意,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列自己投了九十七签的那只鱼瓶上。 这瓶口依次吐出赤签的速度迅捷无论,几乎每一个呼吸功夫就是十余枝铜签射出,直奔中得宝物的幸运修士。只过了半刻钟,归无咎目光锁定的玉壶中。一枚大红逐宝签如鱼跃龙门般跳了出来,往归无咎左手边的方向去了。 这一下归无咎是有些愕然了。他下手极早,在绝大多数修士还在走马观花、被琳琅满目的宝物迷花了眼时,他便抢先下手,投注了九十七签。那时尚无一人出手掷签。而在自己掷签之后,也只有和自己那一签撞车的那人,报复式的甩了一枚铜签过来。 九十八分之一。这人竟是一支独签,压倒了归无咎的九十七签。 归无咎眉头蹙了起来。这晦涩无文的圆球,实则是一枚活性未失的妖丹。对归无咎而言,此物在他灵形二重境后有可能会起到特殊用途。虽然此物不是最佳选择,但作为替补之选,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荒海之地虽然荒僻,但并非妖魔辈活跃的地界。此丹多半是平州、震州之西,靠近定河的修士携带而来。价值虽然不算绝高,却占了一个稀奇。后日品珍会正会之上,未必就会出现合用的替代品。 不过既然运气不佳,归无咎也不沮丧。只要用心搜罗,总是有机会寻到的。万一不谐,还有最后一步可走。当即在座位上站立起来,转身欲离开。 就在此时,一枚赤色铜签飘到自己身前,轻轻落下。同时那熟悉的方向,传来一道并不友善的神识气息。 无巧不成书。自己也礼尚往来,截了那人的胡。那一位五六十枚签符,输给了自己随意掷出的一签。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既然二人下了重注的宝物均已易手,那么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交换,等若什么也没有发生。 归无咎抬头望去,那包间里的人长身跃起,直奔存贮妖丹的玉台,哪里有半点和归无咎交换签符的意思。这人看不清面貌,身着一袭极为普通的青衣,头上戴了一顶特异的靛青斗笠。说是特异,实在是这斗笠太大了些,估摸着只比油纸伞的伞盖窄了寸许。 返还回来的赤色签符,同时承担了锁钥的功能。除了这位和归无咎“交换”了心仪之物的斗笠修士,其余得了签符之人,亦纷纷上前。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份宝物。个人举起签牌对着那道透明光芒轻轻一晃,那环卫宝物的光华顿时消失,宝物随即被人摄走。 归无咎亦走上前去,将那斗笠修士下了重注的宝物取出。此物黑漆漆的一块,疑似是什么妖兽的妖骨。 归无咎姿势端凝,但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余玄宗治下。居然有人要玩这一出? 第五十七章 再试牛刀 今非昔比(上) 月明星稀,微风飒飒。 为黑暗所包裹的履尘街似乎散发着莫名寒冷的气息,微风卷起一片片巴掌大的梧桐叶,升腾数丈高低,不规则的旋转了七八个圈儿,再悠悠落下。 “品珍会”的第一场前会掣签会早已结束。云集此地的金丹修士,如尚有兴趣参与正会的,此时多半栖息于履尘街西部尽头的临时洞府;而只是想着无本万利、撞个彩头的修士,绝大多数都经由传送阵返回各自哨岛。 归无咎行走在履尘街上,很有韵律和节拍的传来“踏”“踏”的脚踏实地之声。他并未御风奔驰,而只是保持着常人散步的速度,悠然前行。 归无咎暗自思索。不是说余玄宗对中曲岛内岛完成了绝对的掌控么?即便无法无天如红衣会,也只是在荒海中行截掠之事,须得远远避开余玄宗巡岛修士所探查的范围。竟然真的有人敢如此肆意妄为?到底是因为自己只有灵形修为,导致对方错判了形势,还是自己手中之物,对那人过于重要,以至于铤而走险? 那斗笠修士兑换完宝物,离开了数个呼吸之后,归无咎就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气机黏着在自己周围。不用费心分辨,归无咎就知道是那人使了个虚晃一枪的手段,假意离开,却又暗中窥伺。只是他不知归无咎功行明彻达到了灵形境的极限,气机之圆转精微并不下于金丹修士。这种程度的探查就如同黑夜中高举着灯笼烛火,再刺目不过。 要想瞒过归无咎的感应,除非是元婴真人在十数里外,以神识小心探查。 履尘街两边的景物,宫观建筑,草木山石,落叶飞花,渐渐地以愈来愈快的速度迎面涌来、擦肩而过。 归无咎的步履轻快了起来,愈来愈快,愈来愈飘,似乎这道街就是一条宽阔的大河,而归无咎就是其中一只顺流而下的孤舟。 小半个时辰之后,清幽杳然的鹿鸣山别院就在眼前。归无咎遁光一转,大步迈入其中。 由于常年未有人居住的缘故,鹿鸣山洞府并未布置什么像样的法阵。前日归无咎初至此地,也曾经临时布下一座三返权舆阵。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此时似是忘记了开启法阵,中门大开,就施施然往内室去了。 鹿鸣山别院半是洞府,半是宫观的结构,较寻常住所更加宽敞。 静室之外,透过门窗可以清晰的看到。归无咎先是点燃几块香料,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摆弄茶炉水壶,开始煮茶。过了一刻钟,水声渐响,鸣翠激玉的水流声响彻四表,顺带着茶叶的香气似乎也一起流荡空中。 又过了一刻钟,似乎饮茶完毕,归无咎闭了门户,一阵人影晃动之后,依稀可以从窗上残影看出,归无咎盘膝而坐,看模样当正在修炼。 距离这道静室门户百丈之外,有一道诡异而阴森的影子浅浅的依附在一株老槐的树梢旁,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等待了半柱香功夫,这宛如鬼魅幽隐的人动了。只走出三四步,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浅,直至完全透明,融化在这幽深无限的黑夜里。在隐匿行迹的小神通之中,这一手算得上是极为高明了。 他步履轻快,但并未发出声响。就在他的身形彻底化作虚寂的一瞬间,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双足距离地面还有五六寸的距离。 修士对凌空飞行的感知更加敏锐,所以他选择步履如常;但为了不发出一丝声响,所以他并非脚踏实地。这离地数寸的飞遁手法,于神通而言未见高明,就策略来说却足显老辣。 十丈…九丈…八丈… 五丈距离。 这人犹如蛰伏捕猎的狮虎突然露出獠牙,身着黢黑夜行服的右臂陡然间化作烧红的烙铁,通体赤红弥漫,透出融化一切的温度!好似所有的隐忍潜伏、藏形匿迹都是为了这一瞬间的爆发,将猎物撕成粉碎! 他整个身体化作一柄笔挺的长剑破门而入,其疾如风,其势如火,裹挟着汹涌弥漫的丹煞之力,直奔打坐吐纳的归无咎。 在这个距离上,一位金丹修士亲自出手攻杀一位灵形修士。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可能! 归无咎似乎对周围这惊天动地的变化毫无所觉,依旧双目紧闭,双手靠膝,盘坐行功。 成功了? 就在他的身躯距离归无咎还有三丈时。这人突然感觉到…… 眼前的世界好似并非真实,刹那间破碎了一遍。 这方山谷,这处静室,似乎如一道水泡般破碎了。梦幻泡影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在此时。他惊觉自己身子一软,就像被戳破的皮球,突然处于漏气状态。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升腾上来,顿时就要委顿在地。 他也是个老江湖,瞬间就明白自己中了算计,尽管是怎样的算计,他一时之间还无法明白! 但是他自认为还有机会。这等灵形修士所施展的无形无色的手段,至多只能压制自己一时。他却不信能够对金丹修士产生致命的威胁!只要奋起一击杀死眼前这人后快速遁走,自己有的是机会治疗伤势。这一局依旧是自己胜了。 这一切其实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果此地有第三个旁观者,在他眼中,一个影子破门而入,举臂如刀直奔打坐的归无咎,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除了这影子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以外。 这人手臂距离归无咎不过寸许! 狠狠刺入! 然后…他的手臂,他的身体,从归无咎的身体中穿透过去。砰的一声,他感到整个地板似乎立了起来,接触了他的额头,接触了他的鼻子,嘴唇。他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所中的算计比想象中更加厉害。他,支撑不住了。 他的神志依旧清明,尽管这清明的神志一再传来这样的信息:自己失手了,失手在一位灵形修士的诡异手段里。 “踏”“踏”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静室西南角落连通的一座小书斋内,归无咎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尽管眼前这人一袭黑衣黑靴,黑布蒙面,但归无咎清楚的知晓。眼前这人就是白天头戴宽大斗笠的那人。 归无咎的声音平静而迂缓,似乎没有丝毫烟火气:“九十八分之一,七十分之一。这样的巧合很罕见,原本是一桩不错的缘分啊。甚至借此机会交个朋友也不是不可能。掣签完毕,互相交换了心仪的宝物,岂不是皆大欢喜?你是看我只有灵形修为,觉得对付起来特别容易,所以起了贪念?” 躺在地上的这人几次尝试调用丹力,但只觉金丹仿佛离体一般,一丝一毫的力量也无法汲取。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你说的对,我是…” 归无咎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我说的不对。” 这人破门而来的一击击垮了门窗的同时,信手打灭了室内灯火。此时静室之内,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这人面貌。但是从他闪动的双眸中,可以依稀觉察出他此时的惊讶和意外。 归无咎道:“我看中了那妖丹。并无迟疑就直接出签,下了重注。你一个金丹修士,灵识之力不会弱于我吧?活了几百岁的人,行事的果断、老辣更不会弱于我。那么,你迁延了许久,才最终出签。你在犹豫些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 再试牛刀 今非昔比(下) 黑夜可以掩盖很多东西,比如阴谋诡计,比如一个人真实的情感。 这人听到归无咎此语,不着痕迹的低下头去。似乎是在避免和归无咎的对视。 归无咎续道:“我选中的那物,是一枚妖丹。而最终阴差阳错到我手上的却是一块妖骨。仔细探查后不难发现,这妖丹和妖骨都是来自同一种妖兽身上。” 归无咎眼神很清澈,加上那平缓的语调,没有一丝烟火气,就像是家常闲聊一般。而躺在地上的这人,却似觉得身体如同被惯了几斤黄铜,又沉重了几分。 “所以说,其实这两件东西都是你所看中的。只是我抢先出手,打乱了你的计划。如果没有我下了重注在那妖丹上,你手头六七十枚逐宝签二一添作五,各下三十枚的注头,当有很大把握同时获得二宝。事态有变,你临时决定先将那妖骨入手再说。然后假借着一副意气用事的模样,在我看中的妖丹下投了一签,碰碰运气。至于最终的结果,除非两件外物都恰好为你所得,否则你是必定会来找我的麻烦的。” 躺在地上的这人身子一颤,开口道:“你说的对。想不到你一个灵形修士,竟然有如此手段,如此心计。我输得不冤。” 喘息了片刻,他又道:“你需要的妖丹在我身上。我可以交给你。放我一马。我还知道很多事。比如说,中曲岛上防守严密,向来无人敢于造次。尤其是当中的灵形境修士,多半是一二等宗门出身,寻常金丹散修更是不敢得罪。我是如何得知你的洞府无人防御的?这些你不想知道吗?” 归无咎轻轻踱了几步,语调缥缈而坚定:“我说的不对。” 躺在地上的这人再次愣住了,漆黑的夜晚,掩饰住了他双眸中的惊疑,还有恐惧。 归无咎道:“刚刚我推导出来的故事,并不困难。说是心计如何深沉,实在是过誉了。这不正是你希望我得到的答案么?至于你为何能知道这座洞府如此空虚……我当然是很好奇的。但却并非从你口中问出----因为我对别人精心准备的答案没有兴趣。” 归无咎叹了口气,以一种极能给人安全感的声调说道:“很遗憾,你的使命并没有完成。但是你可以休息了。妖丹你带在身上吧?我留下了。除此之外你的另一件东西对我更有价值。” 一件锐锋逼人的飞剑法器凭空出现。清光闪过,大好人头飞跃而起,脸上的恐惧和不可置信的神色尚未消散。同一时间,室内的铜灯、明珠、珊瑚同时散发出光芒,照亮了这刚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室。 上一次和火云道人交手,历史两个时辰,归无咎方才险险获胜。时隔十个月,再次和金丹真人交锋,只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经分出胜负。这固然有归无咎有心算无心的因素,但若无他自身手段的进步,也是决计不可能做到的。 那日归无咎在宴席上施展手段教训玉京门沙子风。并非意气用事。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观察当时席中金丹修士的反应。事实证明,那道反弹攻击的透明光墙,唯有卫正星等三位金丹二重以上者能够窥破玄机。其余十余名金丹一重境修士,完全懵然无觉。 就算是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修士,二等宗门出身和旁门散修之间,也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十余名二等宗门的金丹一重修士均被瞒过,那无根底的散修自然决计无法察觉。 这是归无咎在九个月的闭关中掌握的三千法中的一法。此法能够将包括修士元光在内的种种光影雾气,化为无形。 照理说这一手段对归无咎而言本当是相当鸡肋。无形元光,在灵形境的交手中能教人无从防备,偷袭之下近乎无敌。但是天下间的灵形修士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又何须多此一举,使用这鬼魅手段?而对付他真正的对手金丹修士,以灵形元光的杀伤力。无论有形无形,都只是给无漏之身挠痒痒而已。 但想象力没有界限。归无咎终于还是检索了自已现有的手段,依托这光影无形的法术,发明了一道化腐朽为神奇的战法。 这斗笠修士破屋而入的一刹那,一无所感。击破两道无形光墙,立刻便中了算计。这两道无形之墙中,实则暗藏了“散魄损真符”和“蚀念消魄毒”的毒雾。这两种手段,若在空旷之处交手,以烟气缭绕的速度,极难发挥作用。但是被两道光墙凝练合一,挤压进薄薄的空间内,既构成一道有效的屏障确保法会效果,又恰好藏形匿迹于无色无味之中。 只和火云道人那一场实战,便给归无咎带来无尽的宝藏。这宝藏并非什么外物,那火云道人分明已经尸骨无存了;这是和更高境界的修士交手的经验。这些在书册玉简中是得不到的。 譬如在越衡宗符法一门介绍“散魄损真符”时,玉简中言道:“中此符者,金丹涣散,百脉疲软,丝毫不能行气。” 但是从实战效果上看,当初火云道人分明能够调动最后的元力,驾驭八尺松萝罩逃窜。如非归无咎另有后手,当初便留不下他。不仅如此,火云道人既然有最后驾驭力量逃跑的余力,那么想要自爆金丹,自然不在话下。 这便是书简和实际的差距。如非亲身经历,难以把握精准。 针对这一缺失,归无咎以“蚀念消魄毒”配合“散魄损真符”,果然万无一失。今次归无咎并未来得及布下困阵,这人着了道之后,直到身首分离,也未曾有机会使用出任何逃命手段。 半个时辰前,归无咎回到洞府之后,点燃香火。在添加静魂香的过程中,悄无声息的混杂了散魄损真符和蚀念消魄毒的毒雾。至于那“打坐”的归无咎,却是逆用“红尘晦暝”阵的原理显化,只是一道光影而已。 对于这人的真实身份,归无咎心中有数。不但是此人,还是上次寻自己麻烦的火云道人,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偶然事件?只是眼下,尚未道揭破的时候。 取出这尸身上的纳物戒。略一查看,精玉为数不少,几乎达到了千盒。这也在归无咎预料之中。此人能拿出六十枚逐宝签,那便对应了二百载炼化杂玉的时间。 此外尚有一飞剑法宝。此物对于归无咎来说无异于废铜烂铁,懒得多看一眼。略一探查,寻到那妖丹之后,将其顺手取了。还有一些品质不高的杂物,归无咎也无心一一搜检,一并笑纳。至于到底有用无用,自然可以日后慢慢分辨。 归无咎手执利刃破开这人胸腹,反手一挑,一枚暗黄如鸡子的圆珠被他取出。圆坨坨,光烁烁,散发着摄气执中之韵和无穷的生机。归无咎信手刻画一座封印法阵,将所取之物纳入其中之后,郑重收藏。 这人送上门来,就连那妖丹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归无咎真正想要的,是一枚金丹,金丹修士的金丹。之前求购那妖丹,只是作为金丹的替代品而已! 有了此物,灵形二重镜之后,就算器道真人弟子的谎言被戳穿,自己的修行之路也已经铺平了。 下午四点接到站短,明天上架。 这也太突然了。明天8点,发上架之后的第一章。不是要多挣这一章的钱,而是本来就是准备的5000字章节明天早上发的,部分情节拆开来不合适。明天两更万字:早上8点5000字章节一更,明晚10点可能也是5000字章节一更。相当于最小剂量的五更。 煽情,俏皮,卖萌,哭穷的话我也不太会说,尽管目前经济情况确实很紧张,负债挺多(至少欠了七八处)。上架以后,会保证每月至少20万字的更新!每天三更,或大章两更。坚持冲刺一个月,如果能看到订阅的增加,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3月份,至少更新20w字!如果订阅曲线显著增加,或者大额打赏等其他情况,一定会加更!【即便初始订阅数量不理想,只要有向好的趋势,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承诺:第一阶段保底每天6000;如果以后写顺了,争取做到每天3更,每更3000,总共9000字。在更新数量上升的同时,保证质量不下滑。不矫情,就目前这个文风节奏,要做到保持水准下的日更近万字,挺难的。【所求的,只是一个订阅而已。】给自己一个冲刺的期限,两个月吧!如果两个月没有起色,就放弃冲成绩。 当然,我说的放弃冲成绩不是tj。本着对读者负责的态度,哪怕只有1个订阅,人品保证绝对不会tj的。也不会草草收尾,无tj之名,而有tj之实。以本文的大纲,正文不可能少于300w字。如果放弃冲成绩,我会考虑开新书。这本书每天一更的水平,细水长流。 ps:追读本书的,有创了书单的麻烦收录一下!遇到求推书的也可以帮忙推荐推荐。帮助无论多少,作者都感激不尽。 第五十九章 半场千秋梦 三顾一相逢(上) 打扫战场完毕后,归无咎在定中修炼,转眼便是六个时辰过去。 此时静室中一串七枚紫金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悦耳清鸣。归无咎睁开双目,有客人到了。分析几方动作,似乎并无要如此着急的找上门来。归无咎暗暗猜测,是哪一拨人来访。 驾元光迎出大门,眼前这人一身青布袍,大袖垂落,仪态从容的静立在半空中。正是余玄宗赵世中。 归无咎微感意外。他刚刚揣测的过程中得出结论,自己居住在余玄宗提供的地盘,虽然表面上中立,但是到底是对余玄宗有利。终究应当是玉京门等几派的人来此的可能性更高。想不到竟然是赵世中来了。 赵世中见归无咎出来相迎,呵呵笑道:“鹿鸣山长久无人居住,空山荒芜,所备简陋。归道友可还住得惯否?不要嫌我余玄宗怠慢便好。” 归无咎随口奉迎几句,一切无碍。 赵世中见归无咎神色,似乎已明他心意。大袖一展,极为洒脱的道:“我余玄宗虽然极有诚意,和归道友结成友盟。但我等行事可不是那死缠烂打的作风,归道友勿疑。今次前来造访,乃是另有一件要事。” 归无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笑道:“愿闻其详。” 赵世中道:“听闻归道友二次造访万殊阁,结果阴差阳错之下,不得其门而入。此事是我余玄宗失礼了。一个时辰之后,秦上师在阁内恭迎归道友驾临。希望归道友能够赏光。” 秦上师,想来便是为金丹修士锤炼功法的那一位神秘上修了。 虽然早了些许,但此事本在归无咎的计划之中。归无咎略一思索道:“好。” …… 万殊阁前,两名金丹修士身着素袍,犹如贴画门神一般分侍左右。一个身着黄色襦裙的小丫头,见到一道元光落地,脸上挤出几分很勉强的笑容,脆声道:“归公子请进。”随即一招呼,正门大开。 归无咎微笑颔首,随她进门。这丫头转过头去的一瞬间,分明能够看到他琼鼻一皱。归无咎自失一笑,这妨碍她捕捉狸猫的仇怨,果然并不能轻易化解。又或者无关于狸猫,第一印象差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进了大门之后,连续穿过六道白墙黛瓦的庭院。每一处庭院内,俱是种植着两株古树,一片高才及腰的深色灌木。碎石小径弯弯曲曲的绵延而去,串联着串串门户,绵绵黛瓦,回环往复般不见尽头。 归无咎细细回想,这万殊阁两侧均无建筑,而是恰好坐落于两座数十丈高的山丘正中。那等外貌果然是暗含玄机的,正门犹如一座喇叭的窄口。入门之后,内里空间之广阔远远出乎意料。 这倒还罢了,方才每一处玄叶门的两侧,均侍立着一位身姿端凝的金丹修士。六道门户下来,已经是足足一十二人。须知余玄宗家大业大,人手何等紧张?每一处哨岛和破浪锥大舟之上,也不过是十二人一组,两组站定一个据点。 明面上出现在自己目前的,已经有一组十二人。大致估算,这位“秦上师”的护卫人手,至少也是二组以上。极有可能是三组三十六人。 当然,若是此人果真有明辨百家、提纯拔萃的道行,这排场也不算过分。 穿过六道庭院。极目望去,却是方圆不下五六百丈的一泓深碧。一座五六尺宽的木制浮桥横贯湖面,远接着湖对面的两处建筑。 浮桥的桥头,一个头挽十字髻、深着彩衣的明丽女子似乎等候已久。她周身气息活泼流转,分合之间自有余裕而不逾法度。正是一位金丹二重境修士。此女见黄裙少女领着归无咎迈过庭院大门。上前一礼笑道:“暂别将近一载。归道友无恙。” 这人正是当时破浪锥上,余玄宗四位主事的金丹修士中的那位女子,名为奚轻衡。 归无咎讶然道:“奚道友何意在此处守候?” 奚轻衡侧身让过,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笑道:“半年之前,妾身看护破浪锥的的任务得以完功,于是交接了这份新差事。竞争这个差事的人,没有二三十个,也有十七八人。几乎我余玄宗金丹二重以上者,但凡手上暂无职司的,无不踊跃。妾身能够侥幸得位,一是占了便宜,二是承归道友之情。却非自身功行胜过同门,实在惭愧的紧。” 奚轻衡对眼下份位极为看重,令归无咎不由得好奇起来。当即问道:“奚道友所担之职是?” 奚轻衡笑道:“秦上师的护卫头领。” 归无咎眉头一挑。 以余玄宗的底子,奚轻衡过了“知止”一关进阶金丹二重,当是十拿九稳的元婴真人。这等人物,守卫一岛、一地,甚至一段时间内护佑某人周全,那是对事不对人,尚有说法。若说长期担任某人的侍卫一职,那可算是极大的怠慢。奚轻衡不但不以为辱,反而极为欢喜,这却有些不可思议。 就算是贵重如余玄宗、星月门宗主如韩安世、舒永延等元婴四重者,役使元婴一重修士为护卫之流,也是绝不可能的。 此时湖面上光华洒落,点点璀璨。奚轻衡道:“这事说起来是妾身欠了归道友一个大人情。去年那一趟,是妾身百年职司的最后一行。如果出了纰漏,功职便算不得圆满。眼下万殊阁护卫头领之职是决计无法接任的。” 能够修炼道元婴境界的,心境都是练达无痕之辈。就算这秦上师如何了得,如果不能为奚轻衡带来切实利益,任你高名大才,要让她俯首归心也是决计不能的。归无咎推测最大的可能性,当是这位上师能够在闲暇之余,能给与身边人受用不尽的指点。 归无咎现在的兴趣是愈来愈足,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一番,这“秦上师”是何等人。 一行人很快穿越了湖面,来到宫观近处。 奚轻衡道:“平日秦上师为金丹散修推敲功法,为求一个方便,都是移驾于前院。今日归道友来访,为示郑重,故而在自家初心堂静室等候。归道友自去便可,妾身止步于此。” 归无咎微一点头,随着前面那黄毛丫头,转身进入大殿正门。 又穿过几道偏殿,沿着一处复廊走了半刻钟的功夫。一汪小小池塘旁边,锦石缠道,沉香色的木门大开,散发着安神定魄的馨香。大门匾额之上书有“初心堂”三字,笔力貌似工稳,细看却又有无穷秀雅绵长在其中流淌。 归无咎在门口静立片刻,方才进入。 移步换景,室内博古架上十多个瓶瓶罐罐,两方藤椅,一座古琴,但是并无一个人影。右侧一道门帘,垂珠飘洒,隐约可见一个单薄的人影。 小丫头快步走进,脆声道:“上师,客人到了。” 一个明媚清丽的声音传来:“这位客人非比寻常。打开门帘,请尊客到内室说话。”竟然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小丫头应了一声。随着帘子打开,归无咎一抬头,双眸中射出奇光。 二三尺长短、随意抛洒的青丝;淡淡的眉;苍白中透出些微血色的面容;似乎深藏了无穷故事、却无比安定的双眸……一一映入归无咎的眼帘。 她的姿容很美,但算不上绝色。和最标致的美人脸蛋相比,她嘴唇略薄,鼻梁略挺,犹如红袖藏刀,稍稍破坏了那份圆润自如的美感。更重要的是,她这张脸配上一身无文素袍,气质上不似闺中女子,倒更像是一位落拓不羁的书生----执刀而行的书生。 这人静静坐在一张宽背玉屏的青藤椅上,神态说不出是疲倦还是安闲。面前一方草席,一只青瓷茶壶。一只半尺高的小凳。她两只黑底白筒的长靴歪歪斜斜的丢在一边,赤着光洁双足,搁置在那青黄色的小凳上。 她见归无咎进来,也不起身,指了指对面空着的青藤座椅,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请坐。” 归无咎一拱手,洒然落座。双目注视着这位年轻女子,锐利而直接,似乎有些不太礼貌。而这女子似乎不以为忤,她双眸并不避归无咎的眼神,眉眼中似乎流露出无限沧桑,和她年轻的外表构建成鲜明的反差。 自离开越衡宗后种种见闻,下界人事。出乎归无咎意料之外的,也不在少数。但没有哪一件事,像眼前之事一般,完全挑战了归无咎的认知底线。 归无咎的惊讶,当然不是因为眼前这“秦上师”的姿色,气质,年龄。人间百态,无限风光,无论何种仪容都有其合理存在的落脚处。至于年齿,资质较高、进境较快者,在自己年齿尚浅时便能完成进阶。面相年轻,并不能说明真实的年纪。 归无咎真正吃惊的地方在于:这位“秦上师”分明没有任何修为在身,竟然是一位凡人! 凡民之中,或许有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或许有目不识丁却能对鬼蜮人心洞若观火的智者,或许有对下界民情一无所知却能垂拱而治的君王……但修炼却非如此!周身经络,气脉流传,有无穷歧途,万千别径。如非自己亲身经历,有了确切无比的实际经验,是绝难指点他人,号称名师的。 哪怕你是一品之资,只要不曾修炼。就算把万千道册读了个通透,也无法指点一位真气一重境的低阶修士修行,更遑论锤炼功法,删汰不足。就算是归无咎当日得无名墨珠相助,洞彻《九元书》的奥秘,也只是保证对真气境修行无所不通而已。若说指点灵形境的修士,那是绝不可能的。 除非你天尊转世,带着三世宿慧临凡。 这女子开口了,声音幽渺清润。语气中带着三分绵长温婉,七分中正质直:“归道友身上有杀气。想必刚刚经历过刀光剑影。” 归无咎并不回答,目光湛然,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女子并未等候归无双咎回话,自顾自续道:“既非余玄宗之人,“上师”之称不必再提。在下秦梦霖,归道友直呼其名便可。” 归无咎这才微笑道:“听说秦上师在余玄宗内地位尊崇,不在器道真人之下。每日前来此处求取机缘的金丹散修,无不以“上师”敬称之。他们同样不是余玄宗的人。在下何以能够例外呢。” 秦梦霖笑了,这笑容像是一位少女见到花苞绽放的喜悦,又像是故友闲谈之后的坦然一笑:“因为他们有求于我,故而以敬称称之;而我有求于归道友,自然平辈论交。何况,我二人年齿本就相近。” 归无咎没有想到秦梦霖说话如此直接。以她的尊崇身份,开口没有两句,居然就直言“有求于人”。归无咎在冲霄阁中时,也是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但是进入苍茫世界后,却因地制宜,走在曲胜直,奇胜正的路子上。突然见秦梦霖如此说话的路数,倒是生出一丝熟悉,和温暖。 秦梦霖又道:“余玄宗的几位长老、智囊,都是认为应当慢慢笼络归道友,培养几分交情才好说话。秦某以为,不必如此。同辈之中,归道友能够修行到如此地步,心志智慧岂同凡响?成便是成,不成便是不成。机关算尽,反而失了格局,又何能成事。” 归无咎沉吟道:“秦道友所求者为何,但请直言。” 秦梦霖反问道:“毋庸讳言。所谓“三会”俱是余玄宗为增强对散修的吸引力,助力掌控荒海而设。以归道友之见,这万殊阁“演法会”的规则变迁,到底有无必要?” 归无咎倒是没想到秦梦霖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思考了片刻道:“原先演法会的规则是,由余玄宗某一位长老为百人传授一门神通。这分量其实也不算轻了。就算囿于种种外部条件,习练成功者十不足一。但只要有一二人习得真法,流传出去,便能收得为余玄宗宣扬功名之效。” “千金马骨,有一个良好的示例便足够了……哪里真的有闲心,去管那散修辈修炼神通成功率的问题。至于修改成每日为一位金丹修士锻炼功法。这本钱下的也太大了些。以在下之见,贵宗若非有其他打算,当不至于当这大善人。” 秦梦霖目光中露出赞许的神色。不知是赞许归无咎的见识,还是赞许归无咎的坦诚。 秦梦霖倒了一杯清茶,饮了一口。这才忽然省悟,给归无咎一个抱歉的眼神。传命那少女为归无咎上茶。 归无咎笑着颔首,以示并不介意。不过心中分析,从这个细节上可以看出,秦梦霖确实不是一个好弄长袖功夫的人。 那黄裙少女名为唐幽幽,正是秦梦霖的贴身侍女。 秦梦霖道:“归道友所言极是。万殊阁一日炼一法,自然不是做慈善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如此做,是为了在下界万千法中寻得机缘和启示,最终完成对余玄宗内金丹境真传功法的改良。使之能够彻底压倒星月门,破灭盟,玉京门等一流门派。” 归无咎心头一凛。功法层次的高低,可是一个门派的核心竞争力所在。如九大上宗,根本倚仗也不过是九道无上真传而已。若秦梦霖真能做成此事,那么短则三五百年,长则千年。余玄宗的高阶修士的数量和质量,必定能够胜过其余一等层次的宗派。 如果说秦梦霖先前的开门见山,还有可能解读为一种故作姿态的交际手腕。那么现在,如果她所言为真,可就等于将余玄宗的根本大计和盘托出。这既是诚意,也是压力,势必会影响归无咎作出决策。归无咎现在倒有些佩服这女子了。 但是归无咎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哂笑道:“山野散修的功法,对贵派未必能够有多大助力。搜罗此辈功法,倒不如精研道册,博览群籍。说不定能够从中得到一二明悟天真的契机。” 秦梦霖刚刚放下茶杯,闻言又笑了,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不过这一次,她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归道友是在考较秦某了。道册典籍只是务虚。空中藏空,梦中捉梦,哪里有尽头。山野散修的功法本身自然是不足道的,但任何功法都非凭空而来,无非先贤上法分歧降等,附会杂糅。将秦某现在的作为比喻为作画,研习此辈功法,不过是从无限迷乱中抽取一根有序的线条而已。” 归无咎脑海中一阵电光划过。回想起自己在冲霄阁充任“代理教师”,博览百家歧途过“返照”一关的策略,顿时心头一暖。殊途同归,无过于此。 归无咎几乎要一伸手。随即恢复镇定,立刻又将手缩了回来,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做过两次。曾经和文晋元、宁素尘讨论道法,说到精彩处,会心处,归无咎当时一伸手,握住对方的拳头。而此时的秦梦霖,和归无咎路数之相似、理解之接近,更要胜过文、宁二人当时景象。 然而现在秦梦霖慵懒的躺在藤椅上。归无咎若是伸手一抓,就要抓到她靠在小凳上显露的足。 第六十章 半场千秋梦 三顾一相逢(下) 好在现实中念头旋生旋灭,这一切都并未发生。 归无咎道:“秦道友这一番见解,无愧上师之名。但在下依旧不知,道友所言有求于我,从何说起。” 秦梦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无它,愿求归道友所修功法一观。” 有了先前的铺垫,这个要求实际上在归无咎预料之中。 归无咎问道:“秦道友何以断定,在下的功法能够对余玄宗有足够的帮助呢?” 秦梦霖双眸凝视着归无咎,诚挚的道:“即便是余玄宗最优异的灵形弟子,一试醇节鼓也当有鸣翠之声。归道友击鼓无声,那是功行纯粹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前日是秦某疏忽了,未曾闻得鼓声,以致归道友白跑了一趟。” 归无咎恍然点头。原来到底是醇节鼓的奥妙。只是此鼓当时未曾灵验,自己便忽略过去。其实此鼓声音高低,暗合功法纯粹与否;音色不同,又相关于功法五行生克之性,这却不足为外人道。 秦梦霖又喝了一口茶,语调不徐不疾:“我余玄宗观看散修辈的功法,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一来此事纯属自愿,二来若说一等宗门觊觎散修传承,传出去也荒唐得很,并不足征信。但归道友却不相同。且不说道友是大有身份之人;单看道友所修功法之高明,就远在余玄宗真传之上。如果此事处理的不妥当,成了余玄宗仗势欺人,那便反而不美了。” 归无咎此时完全适应了秦梦霖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当即笑道:“过程能否让人信服,在于贵派的诚意,其实与商贾之事无异。与我而言,只有可、否二字而已。” 秦梦霖点头道:“归道友所修功法高明,想必自然有内外法、系物法等上乘锁钥保守传承不失。如果归道友对法不外传有足够的信心,在下便冒昧相请功法全文一观。若如此,在下可以为归道友应下三件事。如果归道友有所疑虑,亦可出示功法残篇,三成、五成甚至只言片语均可。只要对秦某有所裨益,同样可以应下道友一件事。这是我的承诺,若我不在,亦等同于余玄宗的承诺。事后自然会有元婴真人和归道友商议此事。” 归无咎沉思良久,开口道:“秦道友行事幽雅高洁,见识超凡拔俗。从本心而论,在下不愿拒绝。不过在下心中还有一个疑虑。如果能够解开这疑虑,在下便将所修功法《太真化形图》交于秦道友一观。” 归无咎此言一出,这清幽斗室之中,犹如明光暗淡,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尽管归无咎并未明言,但他所谓的“疑虑”为何,双方心知肚明。 秦梦霖叹了口气,目光似乎有些迷离:“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余玄宗内,我身边的人都是知晓的。只是说来话长。如果归道友有兴趣听,在下自然坦然相告。” 那黄裙小丫头唐幽幽原本侍立在秦梦霖身后,极为规矩,宛如泥塑木雕一般。这时脸上却浮现出似是不忍、伤感的神色,然后恶狠狠的瞪了归无咎一眼,开口道:“秦姐姐……” 秦梦霖伸手阻住她话头。叹息道:“一点陈年往事算得了什么。既然能记得起,说得出,自然就放得下。你先出去吧。” 唐幽幽略一犹豫,还是依言退下。 秦梦霖露出一个说不出是温暖还是冰冷的笑,娓娓道来:“其实我入余玄宗也不过十余年,并非根深蒂固的门中修士。我狼壁山秦氏家族,是容州以北的一处修道世家。论规模人物,大致和三等宗门相埒。说来我与归道友也算有些缘分。因我狼壁山秦氏,也是以器道传家。只不过艺业和器道真人相比,那却不足道了。” “二十四年前,我出生的那一日。据说红霞漫天,地气腾涌,空灵天乐弥漫远近。整个狼壁山四十八峰,犹如一块炉火上锻打的大红烙铁,分外刺目。我出生之后,四十八峰上灵气踊跃,草木滋荣,无比茂盛。” 单听秦梦霖所述的内容,几乎让人怀疑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因为如此异象,一品之资临凡也不过如此了。对于九大上宗之外的苍茫世界来说,可谓不可触及的神话。当然,他们也未必有这等见识。 但秦梦霖面容平淡,不但没有半分骄矜自豪,甚至觉察不出一点缅怀留恋。好似只是在讲一个完全和她不相干的其他人的故事。 “秦氏祖传的测试天资灵根高低的法器,最多能够测试到第三品。据说外形像是一件琥珀所制的水囊。而我刚一接触到这法器,不过三四个呼吸。这法器就应声破碎了。” “理所当然的,我成了承载族门全部希望的种子。一直到十岁的这十年,一家三等宗门,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待遇,尽在此处了。我那时懵懵懂懂,自然便认为我生来就是天上的明星与众不同,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直到十岁。我终于到了修炼的年纪。但只是最简单的淬凡四关的第一步,我便遇到了阻碍。不知经历了多少明医丹师诊断,俱都素手无策。族中压力越来越大,终于惊慌了起来。原本按照族中计划,在我成长起来之前,我的存在都是一个绝对的秘密。可是这种意外之后,谁又能坐得住呢?当即寻到一家还算攀得上交情的二等宗门。请求门中一位见闻广博的元婴真人诊断病症。” “当我将一块足以测定二品灵根资质的玉晶轻易化为粉末时。那位元婴真人的表情,直至今日我似乎宛然可见。震撼,惋惜,茫然,甚至还有庆幸和欢喜。随即他说出了令在场族人墮入冰窑的答案:十二大天残地缺相之一的内外通感之相。我理解他的欢喜,并不是幸灾乐祸。亲眼见到了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稀奇事物,都会有这种与有荣焉的欢喜。” “十二大天残地缺相中,有九种都是有法可救的。就算再难,超出了狼壁山秦氏的能力范围,大不了将我转让给更高等阶的门派,想必也能获得不菲的利益。但内外通感之相,恰好是那神仙难救的三种。也就是说,我转眼间变成了没有丝毫价值的人。” 归无咎默然无言。内外通感之相,说的是修道者由于对气机的敏锐达到了极致,所以无法区分天地元气和气脉之间气息流转的区别。因而整个吸收天地精华以为己用的修炼过程,完全无从谈起。从某种意义上说,内外通感之相是比一品之资更高的资质,但是超过了极限,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泰极生否,化神奇为腐朽。 “接下来的事情是可以预料的。不过相比于凡俗间国破家亡之恨,前朝帝王沦为阶下囚,王公贵女沦为娼妓的故事,一点点人情冷暖,倒也算不了什么。即便粗茶淡饭,总也衣食无忧。就这样过了五六年寡淡如水的日子。家里做主,意欲两年之后,将我许配给一位得力的管事为妻。” “论血脉,我是秦氏嫡出,那管事原本姓李,因追随秦氏日久,改了姓氏,算是秦氏的世家心腹奴仆。但另一重身份,他是灵形境的修行者,而我只是一介凡民。两相抵过,正好将我充作拉拢外姓的手段。我当时心灰意冷,已经做好了逆来顺受的打算。可是就在那段时间,却出了一件奇事。” “一日在梦中,我梦到自己开始修炼。经历了一个长久的夜晚,我一口气修炼到真气九重。醒来神志清醒之后,转瞬即逝的喜悦之后,体验到小腹空空,没有一丝气感,只能再次面对现实。但是遍历真气九重的那份经验,却并未忘记。” “这当然是由于我事先早已浸淫秦氏低阶功法已久的缘故。但未修炼时,那些功法还觉不出什么奥妙;一旦自己亲身修炼之后,却觉得这家传功法处处错漏。当下按捺不住,笔之于书。按照我自己的理解重新修正了秦氏家传的真气境功法。” “我当时明面上虽是秦氏嫡出的子孙,但是在修道人的序列中,却并没有什么地位可言。想要将这功法传递出去,也有几分为难。倒是那李管事,虽然屡遭冷遇,但依旧三天两头来献殷勤。我便对他道,能将这一册功法上陈秦氏当家人物,我就嫁给他。” “以他当时的能量,果然轻易做到了。族中几位金丹修士研究了这功法后,惊奇之余大为叹服,称道一等宗门的功法也不过如此了。我的地位也大有改观。毕竟,真气境的根基扎的牢靠,以后灵形、金丹境进阶的几率足以提高一两成。这对秦氏也算是不小的贡献。” “然而我的这桩本事不知何故走漏了消息。三月之后,一家二等宗门六阴殿纠集人手杀了过来。秦氏之人息数战死,数千年传承就此断绝。就在我即将成为六阴殿的囚徒时,余玄宗的巡视法舟恰好经历此地,将我救下。” “家族的覆灭,我感伤之余,却没有更多的悲痛。既然余玄宗剿灭了六阴殿,那就算是为我报了仇。我在余玄宗,又重新享受到了十岁之前的那等待遇。只是余玄宗的家业哪里是秦氏可比。秦氏上上下下,不过一位元婴真人和十余位金丹修士;而在余玄宗,我的金丹修士护卫便有三十六人。要知道,当时余玄宗地位最尊崇的器道真人和凝,侍卫人数也不过是二十四人而已。” “我知晓这一定是有缘故的。因为梦中修行虽然出现过数次,但是由于睡眠时间长短限制,最多也就不过修炼到真气九重。以一等宗门的家底,似乎不必如此在意。但是表面上,我还是按照余玄宗的吩咐,熟读其门中各家高深典籍,真传功法。” “当那座恢弘壮阔的祭坛出现在我面前时,一切都有了答案。这是一道三百丈高、摄人心魄的大祭坛。这一道祭仪,百位金丹修士献祭肉身灵识,彻底神魂俱灭,不入轮回。我一步一步的走上祭坛,平躺在祭坛中心的十二叶莲花座上,合上了双眼。由余玄宗掌教韩安世和两位寿逾千二百岁的元婴三重真人为我施法。无尽法藏灌顶术---心莲轮回密。” 秦梦霖声音低沉下来:“祭坛之上,到底过去了多久?总之足够久,堪称我的第二段人生。心莲轮回密,三日三夜,渡尽一生的梦境秘法。” “我自幼被一家一等宗门的长老带入门中。十岁起开始修炼。十八岁突破真气九重。五十岁时进阶金丹,创造了这家传承二万七千载的宗门最快成就金丹最快的记录。一百五十岁成就元婴,这一派的七大真法,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七法同修,踏上前人未走之道途。” “寻找各地古传送阵的线索,周游十二洲亿万地陆,拜会十二家一等宗门。二百岁元婴二重;二百六十四岁元婴三重;三百六十岁元婴四重。” “元婴四重之后,论剑遨游,纵横逍遥,败在我手上的同阶修士何止千数。” “到了我八百岁那一年,感应到自身功行精纯到了极致。为求上进机缘,一人独斗三位元婴四重真人。” “取胜之后我却没有太多的欢喜,我感应到这方天地已经绝了上进之路,唯有星空中九星璀璨,勾连着一点莫名气机,暗通前路未绝。我当即毫不迟疑的朝那九星环拱之地冲刺过去,冲进一片秘境,踏上元婴四重之上的修行道路!” 归无咎双眼一眯,似是遮挡双目中射出的光芒。 “然后。” “梦醒了。” 秦梦霖声音清冽,没有一丝情感:“然后,梦醒了。” “我躺在阴沉宏伟的祭坛莲台之上,用了半个时辰时间确认,何处是梦,何物是蝶。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气感。天下无敌的梦幻泡影终于散尽,我还是那个不能修行的废人。我自认为生来是个寡情的人。那时那刻,算是自我出生之后,第二次流泪。” 秦梦霖突然眼睛一眯,笑了起来:“所以自此以后,从见识和经验上说,我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婴四重真人呢。” 她面容之中最伤害美感的,就是那一两分锐利,英气太重,缺少了女子的柔润。但此时,秦梦霖很彻底的一笑,却将这些缺点完全掩盖了起来,这一瞬间,变成一位真正的美人。 归无咎喟然长叹道:“在下和秦道友今日萍水相逢。秦道友却将这些深藏心底的旧事翻拣出来。是在下冒昧了。” 秦梦霖依旧是那副微笑:“一个身无修为之人,熔铸百家功法。说出来自然骇人听闻。不将事实真相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又怎么能够让归道友取信呢。更何况这一点旧事,对初次听闻者来说有些骇人耳目,但过去了就过去了。对我而言,若说是什么不可承受的创伤,那也未必。人世间的痛苦,更激烈千百倍,也是有的。” 归无咎默然无言。他却觉得,言谈至今秦梦霖都是直言不讳,以诚待人。唯有方才这一句话,是违心之言。 出生于无边炼狱之中,麻木了,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但明明拥有一切,却被彻底撕碎;再次拥有,再次撕碎……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大悲痛,大恐怖。这又哪里是“梦醒了”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所能承担的? 过了半刻,归无咎道:“我所修功法传自一处秘地,并无玉简文字刻录。请传笔墨上来。” 秦梦霖一声吩咐,在门外侍立的唐幽幽当即进来,领了职司去了。不多时,一方白柳木的书桌和笔墨纸砚,安置在室内。 归无咎从容起身,提笔蘸墨,洋洋洒洒纵横转折。不到一个时辰,五千余字铺满丈许长短的长卷。 归无咎所书文字不是别的,正是他自身修习的《通灵显化真形图》功法。不过这五千言并非《通灵显化真形图》正法,---正法本也是不落文字的;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特殊法门。 这一法门字字珠玑,同样是是货真价实的大道真法。有精通道术者从中取得借鉴启发,也是大有可能实现的。但若要依样葫芦照之修炼,却决不可行。 秦梦霖站在归无咎身后,静静阅览。见归无咎所书文字体统一贯,前后相续,显然并无删节。于是浅笑道:“看来归道友对自身功法的锁钥极有信心。” 归无咎笑而不答。 秦梦霖道:“归道友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三事之约,既是我的约定,又是余玄宗的约定。元婴四重之下,论知见一道,天下应该极难找到胜过我的人。”这话乍听口气极大,但秦梦霖音声平和,并无丝毫刚愎自大之意,似乎只是叙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 归无咎略一沉吟,笑道:“确实有一事要劳烦秦道友。这一卷书册,是在下偶尔从一家宗门所得的真气境功法的前四重。只是据闻修此经者,常因理解不纯产生偏差,实在是亘古未闻之事。劳烦道友一观。”说完手中出现一枚玉简。 秦梦霖接过玉简,笑道:“这点小事,不当算在三事之约内。归道友眼下暂无所求也无妨。万殊阁的大门随时为道友大开。明日品珍会上,祝道友大有斩获。” ps:这两章的章节名很满意,很多暗示。 ( = ) 第六十一章 李代桃僵 鱼龙混杂 百子图依旧是前日的百子图,但是其中建筑格式已然大改。倘若有人在图中昏睡了两日后醒来,此时不免疑神疑鬼,不知身在何处。 每一幅百子图中陈列宝物的百座玉台、以及相对应的玉瓶均已消失不见。最中间的四图连成一片,为十八道金玉拱栏遮掩。金玉交错的立柱,隐隐可见阵法勾连的痕迹。围出来的方方正正的大块空地中,起了一座三层八角高台。台正中有一三尺有余的中空圆柱形柜案,到似乎是五六人合抱的老树削成。高台两侧,各有一质朴的长案,分列四张藤椅。 围绕中心四图的十二幅图,被改造成内里半通、外观却檐瓦交错的封闭包间。这包间可不是前日那屏风相隔的简易包间可比,轩槛蔓延,宝石镂窗,草木缭绕吐荣,纠缠在墙身立柱之上。华丽如此,还只是每一座包间相隔的外墙而已。每一座包间内面积之大,不下于一套五进的院落。 最外围的八十四幅百子图,那就俱是清一色的简易包间模式了。说是简易,依旧比前日的隔间大了两三倍。每一座包间之内,均有四张座席,一方香炉,一件奇形异状的法器,以及酒水茶盏诸物。 这一番改造,显然是为了今日的“品珍会”正会准备的。 用兵之法讲究有奇有正。如果说“品珍会”的前会“掣签会”、后会“博识会”,乃至正会附加的第二场的“莫言会”均属奇兵,那么今日“品珍会”的正会主场,那就是毫无疑问的堂堂正正之师了。 如掣签会这等构思,可谓极具特色,为中曲岛之市和品珍会招徕人气立下汗马功劳。但若是叫好不叫座也是无用的,最终要兑现利益的大头,还是要着落在品珍会的正会上。品珍会正会和各处交易会形式相同,都是价高者得的竞拍模式。这是理所当然的利益最大化的办法。 这种模式生命力万古不绝,那是自有其理,没有改弦易辙的必要。 归无咎今日来的极早,在百子图中晃悠了一圈,发现还没有几个人影。略一思忖,跳出圈外,立在一个距离会场五六里外的距离暗暗观察陆续来此的修士。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人影渐密,蜂拥而入。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人的气质风采,果然是难以轻易掩盖的。 每年品珍会前一月,四处破浪锥发舟港都是双舟齐发。多载一批专程为品珍会前来的各处修士。其中外州大派的元婴真人也不在少数。抵达之日,正是品珍会正会的前一日----也就是昨日。品珍会能够得享四州一海第一交易会的盛名,果然并非虚至。 眼前这些陆陆续续进入百子图中的修士,哪些是手持重金、千里迢迢赶赴此地的有身份、有所求者;哪些是炼化杂玉的散修前来看个热闹。观其衣着神态,气质风采,一眼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这时一人调转遁光,朝着归无咎的方向疾驰而来。他气息外放,清楚明白是一位金丹一重境修士。 归无咎仔细辨认,确信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过此处距离百子图不过十余里的距离,也不担心什么人有不轨之心。但归无咎还是拿出一以贯之的小心谨慎态度,振作精神,袖中符箓升起,静候此人说明来意。 唯有实力才是最可靠的,寄望于想当然,可是独行之大忌。 这人三四个呼吸功夫就来到归无咎面前。他尖嘴猴腮,一袭再寻常不过的麻布麻鞋,头上扎一根寸许宽的青带,不伦不类。拱了拱手,挤出三四分笑容,竟现出几分谄媚之意,拱手道:“贵客有礼了。中曲岛上灵形修士,可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不过阁下可稍微来迟了些。再晚上半个时辰,余玄宗、玉京门等派的人便要至了。” 荒海中的金丹散修,身份和名门大派弟子固然不能比。但论心性多半也是狠辣老练的人物,就算是被归无咎杀死的火云道人等二人,也不例外。而眼前这人却气质迥异,一副市侩模样。归无咎皱眉道:“有什么说法?” 这尖脸修士连忙道:“还是老规矩,一百取一。”说完抬头瞥了归无咎一眼。这一简单的动作,但归无咎却很是敏感。这明显把自己置身于灵形修士之下了,滑稽得很。 归无咎眉头一皱,并不答话。 这人却以为是归无咎嫌弃他相貌猥琐,办事并不牢靠。咳了两声,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快些交割吧。你们手中必定是有摄拿修士气机的宝物的,除非我活的不耐烦了,否则还怕我跑了不成?” 停顿了一会,又道:“再说我们“第七行”做这等买卖已有数十载,还没有一件卷走客人财物逃跑的先例,总也算积累了一些信誉的。拍卖何物,最高价位追到多少,事后在何处交割,都请交代明白。还有就是将精玉交给在下。” 归无咎这才想起一桩异闻,明白过来原委。想必是自己所站立之处,有些误会。袖中随手掏出一盒五行精玉丢给那猥琐修士:“你找错人了。看在你巴巴的跑过来的份上,给你一盒五行精玉作为补偿,休要再来罗唣。” 说完调转遁光驰近百子图正门方向。留下那目瞪口呆的猥琐修士。 若非不久前听卫正星说起此事,归无咎也不明其中原委。 入荒海至今,归无咎已经不止一次的感受到,论心思密,功夫深,手段老,余玄宗确实要在其余几家之上。这品珍会正会又是一例。 随着品珍会影响力渐渐扩大,与会者几乎包括了四州一海所有的一二等势力。余玄宗却敏锐的发现,这其中是有文章可做的。 无论是一人还是一派,所行拍卖竞价之事其实可以分为两种:一为阴,一为阳。 所谓“阳”,是指竞价行为光明正大,坦坦荡荡。“阴”自然含义相反。有些时候,竞价之人的身份就是见不得光的;譬如“红衣会”中通过劫掠积累了大量财富的“散修”。又或者出现在拍卖场上的物品很是棘手,任是谁都不便以公开身份购买,否则难免留下首尾。 甚至于某些特殊情况下,购买之人没有问题,所购之物也来路干净;但是只要你公开选择了某物,二者相结合,总会暴露一些信息,给有心人一些线索。 尽管不愿意暴露身份的修士,往往会穿戴隔绝神识探查的斗笠、面纱前来。但这种最低等防御措施只能防备同行之人的窥探。如果余玄宗做了什么手脚,在百子图内,尤其是包间之内暗藏了摄取气机、窥探法力流转的宝物,那就决计难以防备。尽管,没有证据证明余玄宗确实这么做了。 但是事实上,余玄宗真的这么做了。对于余玄宗而言,一切都要服从于大势! 什么是大势? 优先度最高的自然是余玄宗掌门韩安世制定的、类似于屯田的羁縻之策,强化对荒海的掌控,为余玄宗率先突破五行杂玉奠定基础;其次便是知己知彼,在强大自身的同时对潜在的对手精确把握。于此相比,品珍会上一成抽水的利润其实并不足道。每一年的品珍会,都是余玄宗一巨大的信息来源。 余玄宗敢做此事自然有几分底气,百子图中暗藏的被动侦察的宝物,原理和地脉赋形珠有几分相似,一般手段根本不可能发现。更何况此处并非孤立的岛屿,而是群流杂处之所。仅有的数种微妙的探查手段,也可能因干扰过多而无法奏效。 当然,隐匿身份来参与此会的,自然不全是傻子。尽管没人能抓了余玄宗现形,但他们做事之前,自然要策划完全,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余玄宗的信誉上。最稳妥的方法,无过于正主从头到尾都不接近百子图。整个拍卖过程,全部委托他人完成。 此处金丹散修有做惯了这个生意的,甚至成立了专门组织,方才招上归无咎的那人所言的“第七行”便是此类。那人明显是把归无咎当成了委托拍卖之人。 这时,不远处一群衣冠显赫、祥云纵横的人影,浩浩荡荡朝着百子图正门迎来。其余势单力薄的人影,见到这一群人,无不远远让开。归无咎正思考是否与之同行。这一行人中的当头一个,似乎眼尖的很,遥遥拱手致意。归无咎也不能假作不知,起身迎了上去。 这一行人前列七人,竟是有三个熟面孔。正是破灭盟张舜府,余玄宗那宗姓老者,名为宗方骅;以及那神秘魔修裴鸿平。另外四人一个紫袍老者,一个素服中年。一个长发披身的黑袍修士,气质与裴鸿平相近。最后一人却是个头挽凌云髻、华服广袖的女子。这四人和张舜府、宗方骅气机勾连相融,并无丝毫不谐之处,透露出一股玉润流银的祥和之兆。 原来这第一列七人,除了裴鸿平之外,竟然全部都是元婴修为。也难怪那些散修辈避之不及了。 紧跟在这七人身后的另有五六个年轻面孔。归无咎相识的亦有二人,正是前几日起了龃龉的玉京门沙子风,和那位腼腆少女谢玉真。 ( = ) 第六十二章 俯仰之间迷本心(上) 冲归无咎打招呼的,正是长袖善舞、见谁都是自来熟的裴鸿平。 和归无咎寒暄两句,宗方骅笑道:“算上归小友,百子图主位上的人物才算是完整了。方才在半路中,我和张真人还在向四位真人介绍你这位少年英杰。”同时张舜府上前一步,笑着和归无咎闲话攀谈。 随即宗方骅、张舜府向归无咎介绍其余几人。 那黑袍长发的真人,气机澎湃精微,玄气流转时,犹如砂石化为粉尘,粉尘凝成砂石,大小精粗起合无量,换对相生。归无咎一眼看去,便觉此人功行极为精深。此人乃是裴鸿平的“引道师兄”,同信奉浑真都大魔尊的魔道修士,名为业命宏。 那面貌慈祥的紫袍老者谢晋禅,正是谢玉真的祖父;貌不惊人的素服中年,乃是玉京门的长老冯邝山。最后那位相貌似乎二十七八的女修,是白龙商会顶替皇甫清云前来的另一位“石”字号主事真人独孤信陵。 这几位元婴真人,和归无咎说话时都是面容和煦,言笑晏晏。可是和他们身后那几位年轻人见礼时,情形反而不同了。 那日沙子风在归无咎手上失了面子,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纸里包不住火。这时只板着脸,粗率的一拱手便避过了。谢玉真对归无咎倒没有什么成见,反而颇为佩服归无咎破解“污星乱纲珠”的手段。但她腼腆性子不善言辞,万福一礼,几句场面话,如蚊蝇呢喃,便忙不迭的避开,脸颊现出浅浅晕红。 至于剩余三人,和归无咎本素不相识。但归无咎却敏锐的感觉到,这几人表面的客套之下暗含着敌意。这三人名为真长言,白宣明,君不善。分别是破灭盟,白龙商会,余玄宗本代的杰出弟子。 真长言、白宣明二人和归无咎半真半假的虚伪应答一番,各自退下。此时君不善上前一步,先是例行恭维几句,突然道:“听闻归道友前几日与玉京门沙师兄一番比试,功行稳压沙师兄一筹。君某心痒难耐。品珍会之后,还要向归道友请教一二。” 此言一出,沙子风脸色铁青。不过冯邝山作为元婴真人,却城府很深,和悦面容依旧如故。 归无咎平淡的道:“好说。” 君不善听了归无咎极干脆的两个字,眉头一皱。他身量高大,面庞五官棱角分明。一皱眉时,不难体察出一丝勃勃踊跃的进攻性。 余玄宗、星月门、白龙商会、破灭盟、玉京门数家,看似规模相当。但余玄宗一贯野心十足,谋略也深。除了在荒海五行杂玉之事掌握主动、万殊阁秦梦霖锤炼功法、中曲仙市等几项事关大局的布置外,余玄宗暗中尚有数项极厉害的策划。 其中一项计划,和门中核心弟子的锤炼培养有关。 二百余年之前,余玄宗器道真人和凝,炼成一桩异宝,名为“阴阳绝针”。阴针伤神窍,中针之后金丹修士的神意感知、元气调用均会慢上一星半点,失却了“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应变无伦;阳针制金丹,施针后丹煞之力被约束大半,不能尽数调用。 这一件异宝发明之后,余玄宗最优秀的二三十位灵形修士,多出一道试练关卡“玄丹生死炼”。余玄宗将自仇家对头俘虏的金丹修士,抑或本门犯下重罪的金丹罪修,尽数施以“阴阳绝针”之术,与门中灵形真传实战。 “玄丹生死炼”之试,既不违背灵形境时当一意上进,力诫醉心于法术旁支的宗旨;又对门中真传的实战能力起了极大的锤炼作用。这样灵形境真传弟子,一面能熟悉金丹修士的作战方式,同时刺激自身的极限,有益功行提升。 内有秦梦霖提升余玄宗功法品质的大业,外有别出心裁的实练之法,余玄宗相信,自己门人弟子的培养迟早要和甩开其余诸家一截。 那些充当陪练的金丹修士一身功力只剩下两三成,而余玄宗真传种子可以使用任意外物、法器。尽管如此,金丹修士的丹煞之力仍然要比灵形修士强出何止十倍。历来胜负之数,依旧是灵形弟子处于下风。 而君不善,是“玄丹生死炼”之试以来,第一个和金丹修士放对胜多负少的真传弟子。余玄宗上下,对他极为看重。 君不善自己,也自认为是未来继承余玄宗掌门的不二人选!论修为高下,他自负灵形境中天下无敌,稳胜其余几家种子选手如真长言,白宣明,沙子风等辈。 然而昨日光临中曲岛,却听说那个叫归无咎的神秘青年,三招两式之间便击败了玉京门沙子风。 君不善就算再自大,自忖斗败玉京真传至少也要一刻钟的时间。当时便大为震动。好在归无咎和沙子风并不是正式交手,而是推杯换盏间分了高下。或许这其中有不为人知的巧妙手段,并非真实战力的表现。 宗方骅对君不善的心思心知肚明,不着痕迹的道:“正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有多余的话,不妨等入席之后,伴着茶水佳酿慢慢沟通。” 众人随身附和,一同往百子图中去了。 一年十二个月,大约十一个月有余,玉京门诸派和余玄宗都是处于冷战状态。唯有品珍会的这数日,这几家门派才有可能齐头并进,一副友盟模样。反正这些变色龙的功夫对于这些活了几百上千岁的人物来说,再容易不过。 这荒海五行杂玉就像一块大蛋糕,容州各派内斗时自然斗的厉害。问题是品珍会可是连外洲相当于一等宗门的大宗巨派也十分感兴趣的聚会。作为中曲岛之市的共同主持者,这几家自然会在表面上站在同一立场。 尽管外洲门派作为一个完整的势力介入荒海格局的可能性不高,面临的难度也很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几家还是要维持表面上的一致,以免节外生枝。 百子图中,距离三层之台最近的一圈华丽厅堂连成一片。其中正南方独占一座百子图的宽敞楼阁号称“秀容堂”,沉香为梁,玳瑁帖门,玉柱紫窗藻绘宜人,极尽雍容明丽之能。 厅堂前方,八道二三尺高、细竹织成的镂空彩篱浅浅分隔,铸成宛如新月的一道“九连环”连绵正厅。“九连环”之后,是二十四间半似庭院、半似包间的格局。装饰缛丽比之前九间固然稍逊,但也称得上耀目焕烂。 秀荣堂,正是中曲岛之市的东道主,四大派和十八家二等宗门与会所占位置。其中前方九块半分半连的区域,为余玄宗等四派所占。九占其四,多余的位置却是备作招揽贵客。至于后方的二十四间半高院落,正是十八家二等宗门占据。 至于整个“秀容堂”两侧围成一圈的十一张百子图,被划分成八十八间上等厅室,以供外州大派和身家豪阔之人租用,以和外围的简易包间做出区别。 十八家二等宗门的人物一刻钟之前已经进入此地。此时见宗方骅等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这些人物中归无咎倒有一多半是认识的,正是那日在玉华坊相识的焦诜图、何雨圭等人。此辈和几位元婴真人见礼之后,亦和归无咎微笑致意。 君不善、白宣明、真长言等人,见这些个金丹修士把自己当做元婴真人的附庸,却和归无咎单独见礼,无不暗生妒意。沙子风表情冷淡,反而较君不善三人克制一些;那小娘子谢玉真懵懵懂懂,仿佛并不明白其中关节。 “九连环”勾连似新月之弧,正中第五号半隔雅室,被余玄宗宗方骅占了;宗方骅左手边第四号位置,是玉京门冯邝山;右侧第六、第七号雅室为破灭盟张舜府、白龙商会独孤信陵占定。这四个位置是四家成例,并不变动。 随着宗方骅举手示意,魔宗修士业命宏、谢玉真的祖父谢晋禅占据冯邝山左侧第二、三号位置;归无咎占据独孤信陵右侧第八号雅室。归无咎也不推辞,往雅室正座那凤纹青玉摇椅上坐定。 每一间内都是一方玉台正座,侧后方一圈锦榻蒲团。正座唯有一席,其余如君不善,谢玉真等后辈,都是坐在长辈之后的锦榻上。此刻君不善等见归无咎坐在雅室正座,俨然以一方主宾自居。 君不善忍不住刺道:“归道友之座席,当是令师亲至,方有资格坐上。以在下愚见,如果本人处在归道友的位置上,即便独自占据一厅,也当虚留此位避座于后。这才是尊师重道的道理。” 归无咎哂道:“宗真人请我落座于此,归某从善如流而已,又何须多虑?如按照君道友所言,到底是道友错了,还是宗真人错了?抑或在君道友心中,自家师长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伪善之人?” 君不善脸色一变,但却不肯正面回答:“无论如何,归道友如此作为,是失了尊师重道之礼。” 归无咎笑道:“非也。既不负宗真人盛情,亦能全师道之礼。两全其美,也容易得很。” 君不善忍不住问道:“如何能够?” 归无咎朗声道:“若我师亲临此处,余玄宗另设高席于九阁之上便可。” ( = ) 第六十三章 俯仰之间迷本心(下) 主持拍卖大会的是一个身姿窈窕、身着七彩罗裙的女子。她自身修为不过灵形境界,但信步走到三层高台正中的主持之位上,仪态宛转恬淡,笑不露齿,尽显自信。 片刻之后六个相貌各异的老者走上台去,在一侧长案边坐定,闭目养神。这六人,四个气息窒涩,正是金丹一重修士。另外二人修为更低,只是灵形修士。这六人都是博物多识的掌柜一流。若遇到以物易物,折算价码的情况,便需要他们出手。 还有一刻钟,拍卖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宗方骅一拍手。 一列年方十四五岁的少女从不远处的檐下整齐走来。七间雅室正厅每一间进来四人。这一群女子酥胸高挺,身材凹凸有致,若是定力不足之人见了,难免脸红心跳。 只见宗方骅一招呼,两名少女立刻站在他身后,扣住那青玉摇椅一扳。摇椅靠背应声躺下,成为一只躺椅,好似元宝舟在摇摇晃晃。四名少女两个在后,为宗方骅轻轻捏肩;两个在前,蹲下捏腿。动作麻利娴熟,显然调教已久。 其余张舜府、业命宏、谢晋禅、独孤信陵等人无一推拒,均照此成例。归无咎亦来者不拒,任由四名少女揉肩捏背。眼前波涛起伏,白腻如玉的手臂晃动如同摇橹。处子幽香沁人心脾,不免教人流连温柔之乡。 就在此时,归无咎左手边独孤信陵突然皱眉道:“力量太轻了些。”那四名侍女闻言连忙加重了几分力道。 岂料独孤信陵道:“还是轻。” 又过了半刻,见四名少女脸上微见晕红,额头隐隐泛光。独孤信陵也不勉强,挥手让她们退下。对宗方骅遥声道:“请遣几个力士上来。” 不多时,四个身高八尺、红巾裹头、四肢筋**人的壮汉上前,为独孤信陵揉肩捏腿。下手未久,就听独孤信陵吩咐道:“加大力度。有几分力,使几分力。” 独孤信陵一张瘦瓜子脸,身形高挑。气质如同冰花凝结,似是难以近人。这时四个壮汉在她身上用力揉捏,乍一看倒好似在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只是独孤信陵自己却意态安详,时不时“嗯”“唔”出声,似乎极为享受。 在场元婴修士寿数均在九百以上。其实白龙商会之所以遣独孤信陵代替皇甫清云前来,并非如宗方骅所言有事未至,而是出于身份的对等。在场六位元婴修士,宗方骅、张舜府、冯邝山、谢晋禅都是进阶元婴二重已久,不日便可踏入三重境中。而业命宏和独孤信陵,已经是元婴三重修为。 宗方骅召唤侍女按摩,并非耽于享乐。对于他们这等年龄和修为,一次闭关二三十载极为常见。履行俗事时,往往刻意于色香身味触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以免枯心之弊。 对于独孤信陵要求更换力士,其余五位元婴真人并不大惊小怪。其中原委,他们也大致能够猜出。想来独孤信陵持凡心、渡枯心劫的手段并非常用的体会六感之法的“内练”一道,而是对肉身施加极致刺激的“外炼”一门。 不过那几个灵形修士却无这等见识了,他们对于“内炼”一门略知一二,却不免对独孤信陵的举动有几分狐疑。君不善、真长言二人面色古怪,暗道莫非这位白龙商会的元婴真人修炼的功法是什么“采阳补阴”的邪术? 白宣明见二人神色,哪里还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腹诽之余,突然眼珠一转,想到一个祸水东引之计。张口道:“几位真人都是内炼六感,调伏性情,才请了侍女服侍。归道友,难道你也要渡“枯心劫”吗?” 还别说,归无咎享受这按摩服务确实有自家道理,并非随波逐流。他渡“退志关”未久,按理说对于这些引诱欲望、消磨意志的诱惑应当避而远之才是。但是若过于警惕,反而易使精神萎靡,境界狭隘,反而落了下乘。 天道无心却有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才是更为高明的炼己之道。不过这些高深法门下界灵形弟子自然是不明白的。 归无咎心中一动。白宣明此人,不知是已知内情,还是误打误撞。倒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当即淡淡的道:“品珍会后,在下去白龙坊领教高明。白兄如果胜了,以后一切都听你教导。” 白宣明冷哼一声,既未应下,又未拒绝。 这时拍卖大会正式开始。说是正式开始,那主持的女子介绍种种章程、规则,不厌其烦,又是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催人昏睡。 直到繁程序终于完毕,见十余个壮汉如同抬轿子一般,将一被精铁栅栏捆扎的奇物抬到场地正中。 那奇物呈圆柱形,黑黝黝的一块,光洁锃亮,似乎只是一坨普通的铁块。然而这十余个壮汉都是秘法锻炼的力士之流,每一人都有三万斤的力道。众人估摸着那“铁块”,径长五六尺,高约二三尺。就算真的是实心的精铁所铸,也不过二万斤上下。何须十来个力士抬上场? 历年“品珍会”正会的第一件宝物,都是有一定分量的珍品,以求一个吉兆。不过今年的这件开堂彩,似乎有些冷门。一时间遍布各方的修士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真长言笑道:“此物观其外貌,似乎是某种炼器材料。归道友身为器道真人高足,可否为我等解惑,台上这物到底是什么根脚,作何用途?” 君不善、白宣明见真长言发问,都转过头来,目光凝视。 归无咎扫视一眼三人,笑道:“在下是器道真人弟子,并非符道真人传人。真道友问错人了。” 君不善冷哼一声:“不知所云。”想来归无咎对那铁疙瘩模样的异物并不明白底细,因此才用些莫名其妙的言语推唐。白宣明、真长言二人,也不阴不阳的“呵呵”笑了两声。 小女子谢玉真,突然眨了眨双目,檀口微张,但终究没有言语。 此时那铁疙瘩已被安置在高台正中,十余个力士全部退下。主持品珍会的那彩衣女子高声道:“一块三十六万斤的射翎木。以此为主材制作的特异符纸,是二十四种高阶符箓的不二之选。至于是哪二十四种符箓,想必有意于此者一定是心照不宣的,倒不必妾身多费唇舌。” 此语一出,君不善三人面色都是半红半白。方才省悟到归无咎所言何意。 归无咎虽未明确点明此物名称,但谁能想到这重逾精铁的东西竟然是一块木头,且主要用作纸浆原料。这等冷门用途,自然不是蒙中的。 归无咎并无心与这三人争执些什么。他旁观者清,对这三人的状态洞若观火。 一等宗门的嫡传弟子,就算远不如九大上宗真传,在下界也是第一流的人物,起码元婴有望。心性本不至于如此不堪。多半是这几人自负同辈中无敌已久,乍一听闻沙子风脆败在自己手上的消息。不得不信之余,成为一个引子,信念崩塌的引子,外现作焦躁,怀疑,和对自己的敌意。只是他们自己尚不自知而已。 “品珍会”将射翎木推出来,作为开堂的头彩。不仅是因为此物分量足够了。更是因为能够用得上此物的,都是大宗大派,竞争的人物不会太多。所以必定能够很快的完成交易,一锤定音。不至于众口纷纭的拖延太长时间。 果然,只十余人竞价之后,此物以七万六千精玉的价格被正厅斜对面的一处贵宾包间的人买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二三十个呼吸。 接连又是十余件各色宝物流水般的售出。归无咎也看出规律,这些宝物均是以价值高低间错的模式登场。一两件价值五六千、六七千的珍宝之后,紧接着较为廉价之物,价值多在千数有余,不超过两千之数。如此高低起伏,循环往复。 当然,最“廉价”的宝物,价值也在千盒精玉。价值相当于一名金丹散修炼化五行杂玉百载,抑或一名丹师二十余年劳作的成果。 同时归无咎也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些售出的价值较高的珍宝,要么价值在七八千之数,要么价值正好在万数。价值八千到一万之间的宝物倒是极少见到。 这时宗方骅突然笑道:“业道友,谢道友,归小友有无入得了眼的宝物?宗某可以做主,成交价格可以打个五折。” 他只问业命宏、谢晋禅、归无咎三人,而不问其余。因玉京门等同为中曲岛仙市的操控者,品珍会开启前四大门派看中甚么好物,暗中早已交割消化了。这四位元婴真人在此,只是作为主人掌控局面,并非求购些什么。 业命宏仰头一笑,声如朽木:“我魔道修士与诸位道友所用之外物差别很大,恐怕难以遇到合用的。今次只是凑个热闹,长长见识。” 谢晋禅却捻须微笑道:“贵派组织品珍会,云集万方物力,功在千秋。不过我听闻余玄宗等几家也不过收二成抽水。宗真人若给我一个五折,等若是用自家利润贴补。老朽是绝不敢当的。若见到什么合用之物,公平交易便了。” 归无咎本也准备了几句场面话。这时见台上正在竞价的那宝物,心中一动。当即改口道:“五折大可不必。不过购买一二宝物为品珍会助兴,也是好的。” 启了座前一座小巧阵盘,高声道:“一万。” ps:求推荐票,订阅。书虽然不火,会员跟读两三千人还是有的。只希望有一个订阅!每看到均订,高定的数字往上1,都是对作者内心的一次激励。对于已经订阅的,表示感谢。如果能点个自动订阅,那就更好了。 ( = ) 第六十四章 玄圃玉璧 天演金钟 此物比拳头略大,通体翠如琉璃,鲜嫩欲滴。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惊艳之处。据主持的女子介绍,这一块“玄圃松脂碧”,对保护神魂有独到功效。尤其是在修行过程中如果遭遇魔障心劫干扰,可栓住自性,护佑灵明不失。 不过体系完备的宗门内,真法玄功自有诸多秘法为羽翼。防备修行中的各种意外,通常讲究以法制法,并不依赖外物。“玄圃松脂碧”的价值对于他们而言并未能高到哪里去。 至于身家稍欠的散修之士,讲究一个好钢用在刀刃上。常年积蓄,所求的无非功法、神通、法宝三大要害之物。哪里肯在修修补补、预备万一的环节投入巨资。 归无咎出价之前,此物不过两三人叫价,止步于三千五百。突然价格提升了三倍有余。叫价之后,一片静寂无声。只待三声锣响,尘埃落定。 宗方骅探询道:“归小友购置此物,想必是为他人准备的。” 归无咎道:“不然。此物是在下自用。” 君不善等人屡碰钉子之后,一直郁结。此刻听归无咎此语,心情顿时精神不少,就连面色也红润了几分。“此人果然没有什么根基。纵然侥幸得了古修高明法诀,但连护持秘法也不甚完善。长久下去,此人潜力必定在我等之下。” 这一件件宝物车水马龙,流水般的呈上、流水般的中式。几乎无一物流拍,可见这四洲第一盛会名下无虚。而前来与会者,果然身家丰厚,准备充足。就连以物易物、鉴定价格之事,也要每拍上十余件宝物才能出现一次。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高台之上明光晃漾,一道极为显眼的法力波动传来,分明是开启了高明的禁制。会场内外,人人精神振作。若非不同凡响的珍宝,不至于有这样的排场。 禁制光罩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列金光灿灿、深纹繁密的宝物。此物高约尺许,宽约尺半,悬坠了上中下三重、数十只金铃。神识映射体察,却发现其实并非金铃,而是一件缩小了数十倍的编钟。钟架右侧,搭着一只半只筷子长短的钟锤。 此时全场目光都注视着那主持法会的那靓丽女子,等她言明此物底细。 这女子嫣然一笑,并不开口。拾起那小巧玲珑的钟锤,“叮叮咚咚”在钟面上敲打起来。这小小编钟看着玲珑精致,声音却大。琅琅之声传出十余里外,犹不见半分衰竭。 除了宗方骅等四人已知此物底细,微笑不语。业命宏、谢晋禅却坐直了身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过了足足半刻钟,钟声终于停下。在这半刻钟内,无一人喧哗、问询、质疑,似乎人人沉浸其中,都在品鉴钟声中的宛转美妙。一时间,这“品珍会”的拍卖场,好似变成了一位乐师的堂会。 直到钟停之后五六个呼吸,些微声响才渐渐出现。 那主持女子道:“此钟名为“天演钟”,其奥妙之处诸位都感受到了。一切神通法门,在这钟声之下都会激荡演化。产生无数方向和可能。对于一家一派,此物有何等价值不言而喻。有此一物,胜过十余位元婴长老苦心钻研。” 方才钟声响起之时,在场的每一位修士都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修习的某一门法术、神通,若是此处运功改变了脉络,结果将会如何;彼处行功时以阳气代替阴气,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就像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命运,这“天演钟”俨然将神通法术分化肢解,勾勒出不同的演化的轨迹。 当然,假设不会比现实更好。很多修士甚至出现了“改变练法”之后身受重伤、呕血而死的幻象。因为一道法术神通千锤百炼之后,所传承的修炼法门自然是正法、上法,犹如一颗树木的主干。 但是这“天演钟”,却能让你看到这珠大树的全部旁支和树叶!得失利弊互相参照试错,修道者的理解无疑会深刻许多。 尤其是这件“天演钟”对于继承别家遗传、五千年内做大的宗门,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对新兴宗门来说,说此物能够抵五千年积累底蕴之功,不算夸张。 归无咎此刻却沉下心来,静静思考。 钟声响起时,归无咎只觉掌握的七十八道法诀之种刹那间混沌一片,犹如水滴化成一片细雾。两三个呼吸之后,水雾又凝成水滴,如同回到原点。之后的一刻钟的钟响,归无咎纯粹当作音乐享受,等同于先前美人揉肩、处子奉茶。 归无咎思忖,这当是《通灵显化真形图》至纯至粹的缘故,起点即是终点,变化即是唯一。所谓“不落歧途,直指大道”的九大上法,倒是应在此处。 问题是,若《通灵显化真形图》真的到了绝对完美的地步,那么自己体内的“三千法”种子应当丝毫不变才对,连那个短暂的混沌也不该有。大胆猜测,大约和宁真君所言的“完道之秘”有几分关联。 此时主持法会的女子高声道:“起价十万精玉。” 这下界流传的法宝居然能够和最高明的神通法术挂钩。如果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的拍卖客人,归无咎恐怕真有心拍下。可是现在,要拿下此物,自己非得变卖掉好些不该在身上出现的东西。 归无咎反复权衡。此物有主之后,当想个法子,直接向余玄宗刺探中标者的底细。看最终得到天演钟的是何方神圣,再做决断。 就在归无咎低头沉思之时,似远似近,一声爆喝传来:“我看谁敢收了这“天演钟”!不怕死的尽管出价!” 就像原本严密封闭、熬炼铁汁的地炉突然破碎,一股狂暴肆虐的气息在百子图中冲刷洗礼,元婴以下的修士瞬间受到震慑肺腑的压力,几乎难以呼吸。 “竟然有人敢于在品珍会上捣乱?” 只一瞬间,厅内六位元婴真人随手作法,护住自家后辈。 归无咎正要取出一宝,只见身旁独孤信陵手指伸出,化作两团白芒。一道护住她身后的白宣明,一道护住归无咎。白芒及身犹如柳絮,那股压力也随之消散。 归无咎转身致谢,独孤信陵面色平淡,轻轻点头。不过白宣明却嘴角一抽,显露出不满之色。 不多时,百子图内暗藏的法阵发动。每一间厅室包间内,一道道微型法阵笼罩开来,将与会修士团团护住。 又等了几个呼吸,见仍无动静,宗方骅、冯邝山、张舜府等人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品珍会”前一月的破浪锥发舟之时,有多少功行不俗的高阶修士到来,各派都是心中有数。因此匹配的的护卫修士需要何等规模,从来兵来将挡,应对自有余裕。所以无论哪一家想要在大会上闹事,都是绝无胜算的。 宗方骅等四人只是此处的台面人物,修为既高,行事谋略又足以独当一面。实则暗中同行而来的,余玄宗更有专务斗战的六位元婴真人。白龙商会,破灭盟,玉京门也各有三人,其余十八家二等宗门各有一人。 这股力量简装易服藏于暗处,会时值哨,会后离开,如同影子和幽灵不为人知。但万一遇到意外,这帮人三四个呼吸之内,随手就能处置了事端。这也是彰显“品珍会”威严的大好机会。迟迟未见动作,难道出手的少数两三个交待明白、不可轻举妄动的危险人物? 宗方骅正要吩咐下去,探明何人闹事。这九连花厅之内,似乎空气轻轻晃了一晃,出现一个人影。 这人头戴金翅冠,身着紫绶罗袍,腰间垂挂这一大两小三件佩饰。额头点朱,颜如冠玉,一副翩翩佳公子的装束。但是他浑身散发出的酷烈霸道的气息却极为强横,几乎让人生出幻觉,好似他腰身、四肢都由此粗大了一分。 宗方骅脸色顿时郑重下来:“万池教时教主?” 四州之间,相隔渺远。若让容州荒海之地的修士,说出所闻外州修士的姓名。就算是一二等宗门中见识不凡的金丹修士,料想多则说出五六个,少则二三个而已。而这二三五六人中,多半会有万池教教主时暻。 平州之南自万年前一家大宗虺冥宗衰败以后,一直保持百家征伐的混乱状态,和容州荒海之地的井然有序大不相同。然而这二三百年来,风云突变。一家名为万池教的势力在时暻的率领下迅速壮大,几乎统一了三分之一个平州。 尤其是二百年前一战。传闻此人成就元婴三重不过三四个月,就以一敌二,斗败两位元婴三重真人联手,创下好大威名。论近数百年来风头无两,此人不做第二人之想。声名远远超过一些隐世已久的元婴四重修士。 时暻正视宗方骅,不容置疑的喝道:“这一件“天演钟”乃是我万池教宝物,为奸贼所盗流落在外,本人须立即取回。想来几位不会反对。” ( = ) 第六十五章 巧计调解 暂得异宝 宗方骅却并未被他气势吓阻,断然道:“时教主太霸道了吧?品珍会有品珍会的规矩。上了台叫了价,哪里有中途取消的道理?千年累积的四州第一盛会的口碑,岂不是就此付诸流水?” 时暻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却十分淡漠:“品珍会的名声与我有何关系?妨碍本人带回“天演钟”的,尽是本人敌手。” 宗方骅虽修为略逊一筹,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哪里会惧。冷声道:“时教主入元婴三重境后以一敌二的壮举,我容州修士也是有所耳闻的。莫非这二百年来时教主功行再进,意欲以一敌六?” 时暻哈哈大笑,犹如铜钹乱击:“如果你们六人同仇敌忾,时某自然不敌。不过你们容州几大派为了五行杂玉心怀鬼胎,本人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知道?只要本人全身而退,再随手打死三四百个金丹修士,你猜明年你们品珍会的收益会降低几成?” 宗方骅权衡利弊,自己六人合力出手,时暻成功脱逃的可能性极低。但是万一出现意外,后果却无法承受。 时暻又开口道:“不过若要照顾品珍会的名誉,也不是不行。听说品珍会服务周到,百子图更是神妙无方。交易会结束之后,百图万阁犹如星散。弥漫百里,不辨方位。此物被何人买下,劳烦贵宗在他的包间留个记号,本人自去追索。之后发生了何事,也与品珍会无关。” 宗方骅沉默了半刻,和其余三人作一眼神交流后开口道:“如此便等同于我品珍会和时教主联手截杀客商。不妥,不妥。” 时暻正要发作,张舜府起身劝阻道:“以张某之间,时教主之法倒也勉强可行。只不过须略作修改。” 时暻闷闷道:“愿闻高见。” 张舜府拱手一礼,笑道:“交易之后,还要和卖方接触,扣除抽水,返还其应得之利。如果从寄卖此物的人那里,得到盗了万池教宝物的线索。证明这“天演钟”果然来路不正,那拍卖所得的精玉自然无需交割。” 时暻大喝道:“好!待捉住盗贼。事后联系买家,所出精玉原数退还。品珍会应得抽水,本人补贴一半。就当这场竞买并未发生,谁也不曾损失了什么。想必无论是谁中标,最终都会给本人这个面子的。” 宗方骅仔细思索了一遍,缓缓点头。摇了摇座椅下垂挂的小铃,不多时,一个水田罗裙的女子捧着一卷两寸厚的簿册走进来。 这女子面貌和台上主持竞拍的那位很是相似,几乎让人怀疑是一胎所出。她面对七位元婴真人,依旧落落大方。依次行礼之后问道:“宗真人有何吩咐。” 宗方骅道:“步铃儿,检查一下“天演钟”是何人寄卖。” 年轻女子步铃儿迅速的翻阅了手中藤纸簿册。开口言道:“回禀宗真人。此钟并非寄卖,而是买断。前日由一无名散修上呈品珍会,要价精玉十八万盒。当时并无元婴真人在场,我派吴执事做主,认领了十五万。另外三派各认领了一万。换言之,此物已经是四派所有。” 众人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这也是荒海的特殊处。如果是他处修士,要想在什么本地交易会上销赃,可没有这么容易。然而荒海什么资源都少,偏偏无名散修却多。鱼龙混杂,根本无迹可寻。更何况这人的确是个聪明人,如果他贪图更高的收益选择寄卖,必定要尸骨无存。 时暻看似性格霸道,但头脑也很灵活。当即开口道:“这样再好不过。就当时某欠了诸位一个人情。马上开始拍卖后,时某自然会拍得此物。只不过无论成交价格几何都只是一个虚数。会后时某将天演钟取走,十八万本钱奉上,品珍会也并不损失什么。诸位以为如何?” 宗方骅默然不语,四州之地的新兴势力,并不止万池教一家。其余诸派就算势头不及万池教,也都是有几分家底的。宗方骅料定,稍后“天演钟”的竞价必定在那几家进行,最后的成交价格当不下于二百万之数。 余玄宗占了天演钟六分之五的股份。这一百六十万精玉,相当于十来位普通的元婴真人毕生积蓄。时暻修为虽高,一个面子又哪里值一百六十万精玉?何况外州修士,在容州影响力更加有限。 玉京门、白龙商会、破灭盟的股份各占十八分之一,只在十万有余。依照他们的意思,舍了这点利益送走时暻这瘟神,还能和对方攀点交情,似乎并无不可。更何况,除了品珍会这一个月,三家门派与余玄宗敌大于友。 但是作为品珍会的联合东主,让他们现在当场拆余玄宗的台,那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于是场上陷入沉默,好似空气不再流动,硝烟一触即发。 就在时暻脸色阴沉下去,即将发作时。 归无咎开口道:“在下有一个主意。不知时前辈愿不愿意听一听。” 时暻早就注意到,七张正席,六人都是元婴二重以上的修为。唯有最右边是一个灵形境的青年。想必这人有些过人之处。也不小觑了归无咎,当即开口道:“你说说看。” 归无咎转头对宗方骅道:“宗真人。昨日在下拜访了贵派秦上师。秦上师许了我三件事。并言明这既是她个人的承诺,亦是余玄宗的承诺。余玄宗若力所能及,必定履约。此言当真否?” 宗方骅肃然道:“论对门派的贡献,秦上师在门中唯有掌门真人、和凝真人可以与之相比。论见道明法,秦上师实为四州魁首,不作第二人之选。” 此语一出,时暻冷哼一声,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宗方骅假作不知,续道:“秦上师的承诺,可要比宗某有分量的多,自然是算数的。” 归无咎道:“那在下斗胆,就动用一次承诺的机会。希望贵派能够放弃拍卖天演钟的利益。” 宗方骅有些意外的看了归无咎一眼。未有过多迟疑,当场应下。 归无咎暗自点头,秦梦霖在余玄宗果然是有分量的。于是冲时暻笑道:“时教主。估摸着这天演钟的成交价,当在二百万有余。其余三派十八分之一的份子,当也有十万有余的利益。若时教主拿出四十八万来---其中十八万本钱,玉京门等三家各十万分成,便可领了天演钟法宝回去。” 时暻并未开口,冯邝山开口笑道:“归小友是在挤兑我等了?余玄宗一百五十六万的利益都能舍了,区区十万盒精玉,不必再提。” 归无咎微笑谢过,冯邝山这个表态在他意料之中。 张舜府笑道:“张某和归小友也算有几分交情。破灭盟的半分股份,同样作罢。” 独孤信陵亦淡然道:“十万精玉对于白龙商会算不了什么。” 玉京门三家倒不是纯粹为了巴结归无咎。本来舍了十万精玉,让时暻就此消停,在他们看来就是可以接受的选择。先前只是被余玄宗捆绑在一起,不便落井下石。现在就坡下驴,顺便卖归无咎、时暻两方人情,哪里有不乐意的。 时暻上上下下扫视了归无咎一眼,干脆利落的道:“你有什么条件,说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办事自然省心。归无咎笑道:“在下对这天演钟法宝很感兴趣。此宝拍下之后,望时真人借给在下观摩几日。” 时暻点头道:“可以。返程的破浪锥将近半月之后出发。在此之前,此物归你保管。一旦拍下,你们品珍会直接送过来便是。”这位时教主行事雷厉风行,留下这句话后,人影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宗方骅对着步铃儿传话下去。步铃儿得了吩咐,刚要告退。 宗方骅又道:“且住。吴执事职分俸禄升一级,着门中为他备下凝丹之物。他族中拨给一个适龄弟子入“微言堂”的名额。” 步铃儿一抬头,脸色错愕。按照余玄宗门规,仙市上品物辨类的执事,收购各类宝材异物的权限在十万之数。以一年为期,盈利多寡明赏罚。如果要一次动用十万以上买断一物,当要签了契书。若最后不能收缴五成以上的利润,必有重罚。 宗方骅温声道:“本门虽然并未获利,但责任并不在他。他也并未看错珍宝。这等敢于任事之人,门中不能冷落了。” 步铃儿领命退下。 半刻钟后,现在拍卖的宝物“五方步辇图”交割完毕。天演钟又重新登场。 刚刚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主持拍卖的女子果断的很,将天演钟暂时延后,提上几件其他宝物。几家实力不凡的新兴宗门早已铆足了力气,准备用海量的精玉大战一场。 天演钟起拍之后,价格节节攀升,果然不亦乐乎。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结果早已注定。最终时大教主以二百三十七万的天价购得此宝。 九连厅内,随着宝钟送来,君不善、白宣明等人神情复杂。原本以为归无咎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器道真人在荒海待价而沽的地位,位列上宾。心中哪里肯服气。方才见他和那气焰嚣张的元婴三重境真人谈笑风生,似乎还从他手中讨了便宜,一时都有些悻悻。 第六十六章 巧施腾挪获灵草(上) 品珍会遴选出来的奇珍可谓数之不尽,整个拍卖的过程,用时长达三日以上。这一场风波过去,大会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每隔五六个时辰,大会就会推出一项价值高昂的重宝,以调动场上竞拍者的情绪。将近两日的功夫,也有数件珍宝在场上引起轰动。 其中值得称道的一件,是一家万年前神秘消失的大宗“飞来宗”传承功法“玄宫清灵诀”,最终激烈竞争之后,以六十六万的价格成交。竞买者并未掩饰自身身份,乃是平州西部边陲的一家实力不弱的宗门。 另外一件众人瞩目的宝物,是一柄号称“第五等法宝”的法剑,名为“中门寸剑”。最终以四十六万的价格为一元婴二重境的外州散修所得。此剑价格虽只有“玄宫清灵诀”的七成。但“玄宫清灵诀”是举派共享,而法宝却是一人执掌。给人的震撼力,却是“中门寸剑”要强得多。 “第五等法宝”,听名称似乎品级不高。岂知此处的“等”,是“等同”而非“等第”。第五等法宝,其实含义是“等同于第五炼的法宝”。所对标的对象,正是本命法宝!和五炼本命法宝相当,正是外门宝物威能的极限。能够达到这个价格,也是实至名归。 这两日间,业命宏果然只是如他先前所言,权当增广见闻的游乐,一次也未出手。谢晋禅倒是出手三四次,不过所得之物价格均不甚高,不过价格五六千、六七千而已。归无咎亦再出手两次,以三千的价格购得二物。 这时主持竞拍的那女子脆声道:“有“玲珑草”之称的灵草“积石融心草”。起价一千。” 此时距离上一件高品珍宝“四灵双生镜”成交不过半刻钟,价格亦达到了十一万之多。现在这几件登场的宝物只是流水,品质并未能够称得上绝品。 就如同这积石融心草,号称“玲珑草”。就是因为用途异常广泛的缘故。作为十二种另类丹药不可或缺的主材,以“八面玲珑”之义得此别称。以荒海仙市的广阔,此草三五年也未曾出的了一株。 按照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灵草极为稀少,几乎不下于许多价值十万以上的重宝。但是偏偏其所炼制的十二种丹药,都非什么绝品珍丹,而是金丹以下修士应对偏门情形的异种丹药。估计其大致价格,也就在五千到八千之间。 归无咎见到积石融心草登场,立即坐直了身子:“一万。” 宗方骅、张舜府等人都有些意外。看这架势,归无咎对此物志在必得。 冯邝山笑道:“冒昧一问。冯某自问也粗通物理。这积石融心草的十二种用途中,似乎并未有和归小友产生交集之处。不知归小友竞买此物,所为何事?” 归无咎心头快速梳理了一遍,抛出一个答案:“在下求购此物的用途,不在十二种常规用途之中。来此地之前,师尊言道积石融心草或许在炼器一道另有妙用。可惜此物难寻,数十年前曾得了三株,早已用尽。” 冯邝山点点头,不再追问。 此时归无咎眼前,却浮现出那端坐石阶,手捧糖糕的童子。回想起那清澈的眼神,从绝望,到渴望,再到希望……归无咎心头微微一笑。 积石融心草的十二种用途之一,正是“正骨平脉丹”的主材。至于为何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归无咎也是思考了事情的经过,发现其中有一些疑窦,以防万一。一万的价格,自己应当是拿下了。 这时百子图偏远处的外围包间,一个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一万一千。” 归无咎一愕,立刻加价道:“二万。” 那苍老之声果断加价:“二万一千。” 归无咎沉声道:“三万。” 那苍老的声音依旧未曾有丝毫疑虑:“三万一千。” 百子图中顿时活跃了起来。有直接开口问询的,也有暗中神识交流的。在场之人都是老江湖。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这积石融心草有着不为人知的特异用途,要么这竞价的二人有什么私人恩怨。 可是那首先叫价一万的年轻声音,分明是从最靠近会台的“秀容堂”中传来。此人身份,当是品珍会东主的贵宾。而与他竞价的那人,却来自最外围的简易包间。若说这两人有什么交集,几率实在不高。当下有结伴同行的、同属一派共居一室的,都吩咐下去:以后万一遇到积石融心草,不要轻易脱手。 六百年前,一味名为“千竹赤果”的灵果。被震州一为丹道真人改良的高品丹方列为主材。消息传出,此果价值百年间增长了一千七百多倍。如今除了大派秘密种植,几乎绝迹。莫非这等盛事,要出现在今日的“品珍会”中? 归无咎转头对着独孤信陵问道:“请教独孤真人。出价这人,是否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修士?”此人只闻其声,又无气机放出。归无咎虽有猜测,却无法探查其修为高低。不过这对于六位元婴真人却非难事。 独孤信陵看了归无咎一眼,答道:“你所料不错。” 归无咎表示谢意之后,高声传出:“交出你的底价,给个实话。”断了道途的金丹修士,哪里有这等身家。那人底细是确定无疑的,品珍会开始前错认了归无咎身份的散修代购便是。 那老者一阵犹豫,终究为秀荣堂的声威所慑。开口道:“老朽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随身携来三十万盒精玉。多出这个价格,此物便是你的。” 归无咎低头不语。自己手头精玉数目,也就不过二十三四万。当然,若将那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抵卖,别说二十七八万,二百七八十万也是轻而易举的。问题是这些东西都不能显露人前。 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向任意一位元婴真人拆借几万精玉,不在话下。可是借了若无力归还,便等于白欠人情。何况这里有两方人物,到底向哪一方借都不合适。 权衡利弊之后,想出一个一举多得法子。归无咎张口道:“在下所备精玉略有不足。” 宗方骅等人以为归无咎要开口求援,正要应下。岂料归无咎道:“在下选择以物易物之法。出一宝物抵价十万,请品珍会赏鉴。” 宗方骅笑道:“可。这便由代呈。不知归道友何物?” 归无咎歉然一笑,取出一物。厅内之人无不愕然。 第六十七章 巧施腾挪获灵草(下) 原来此物正是品珍会开启未久时,归无咎以万数精玉竞买的宝物玄圃松脂碧。 几位元婴真人虽然意外,但他们见识过归无咎城府,知他必有话说。而真长言几人却未有这等见识。 白宣明不悦道:“归道友这是要打品珍会的秋风不成?朋友间有通财之义。归道友若是手头紧缺,我白龙商会临时拆借一二也无不可。如此行事,与市井流氓勒索钱财何异?” 归无咎不去理他,自顾自的道:“容州荒海之地,并非妖修横行处。品珍会一时失察,也是情有可原的。《丛云书》有云:“桑山有青鸟。”其中一旁支血脉为三目鸾,成年之后寿五千岁,有相当于元婴三重修士的修为。三目鸾有一神通,名为“依物随形”。其所产之卵位于何处,那卵胎的外貌就和何物相似。其真实无二,不知根底者绝难辨别。” 宗方骅沉吟道:“归小友的意思是,此物是三目鸾之卵,因产之于玄圃松脂玉碧之上,所以呈此形象?”众人这才仔细观看那“玄圃松脂碧”,若忽视了颜色物性,只看形状。果然和鸟类卵胎极为相似。 真长言抢声道:“归道友此说甚为缥缈玄奥,不知有何凭据?”所谓“缥缈玄奥”,其实是指责归无咎所说是无稽之谈。 归无咎随手将手中之物交给左侧的独孤信陵:“这卵胎尖的一头暗藏一道三叶螺纹,暗合此鸾三目之相。当然真道友也可说是归某看到之后再信口开河编造的。不过据说元婴三重境真人感气辨机有独到之功。想必独孤真人、业真人能够感应其中微弱气机。” 独孤信陵闭目沉吟片刻,开口道:“确有一道活泼生机暗藏,但似乎处于深眠之中。归道友所言不差。”她此言一出,将掌中之物丢给业命宏。 业命宏所用速度更快,握于掌中不过三四个呼吸,极为肯定的道:“这是一件活物无疑。” 独孤信陵和业命宏既然开口,算是一锤定音。 宗方骅拊掌道:“元婴三重,寿五千载…就算其养育不易,后续尚要投入无数心血。折价十万,也实在是太低了些。归小友莫不是将我品珍会当做黑店了?依宗某所见,此物的价值无论如何在百万之上。” 归无咎笑道:“在下取出此物,不过是和事先几位前辈先交代明白。至于拿到台前正式兑换的,当然不能使这三目鸾卵胎。若取出此物,岂不是承认品珍阁看走了眼?多多少少会对仙市信誉造成影响。更何况,几位前辈身家虽富,但若说随身携带价值百万的宝物,恐怕也不合理。” 宗方骅四人姑且不论,独孤信陵、业命宏作为元婴三重境真人,手头价值十万八万的宝物,想必不会少了的。 宗方骅一听就知道归无咎打的什么主意。赞道:“归道友少年老成,虑事周详。”将步铃儿呼上前来。反手一摆,清光闪烁间,提住一顶琉璃灯盏在手。将这琉璃灯盏交到步铃儿手中,吩咐道:“这便是归小友以物易物所用的宝物。交到台上去。” 待步铃儿走后,宗方骅道:“若上了拍卖会,此物价值在百万到百三十万之间。就以百二十万作数。剩余精玉,品珍会后老夫派人交到归小友手上。” 归无咎摆手道:“不必了。秦上真与在下虽有三事之约,但若在下一张口便让余玄宗亏损了一百六十万去,岂非太不自量?这一物就当是小小补偿。” 这时场上不明奥妙的六位掌事倒是异常尽忠职守,商议了半刻钟之后,给宗方骅那灯盏法宝定了个十二万七千的价格。 归无咎补足十七万四千精玉,最终三十万一千的高价拿下了积石融心草,成就了本届品珍会上最让人意外的交易。可想而知,未来数百载,积石融心草的价格也会因今日之事大大上升。 独孤信陵、业命宏等四位元婴真人和归无咎第一次见面。这时见归无咎行事缜密又极有分寸,不由大为赞赏。尤其这事纯属突发事件,归无咎转瞬间提出的方案,兼顾了品珍会的信誉,余玄宗的人情,甚至诸位元婴真人的身家多少诸多细节。这分心思即是他们易地而处,也未必能做的更好。 论功行高低,心志锤炼,君不善确实在真长言、白宣明之上。这时真、白二人目光中尤有妒色,而君不善却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君不善反思自己平日举步安闲,应对无失。行事风范与这几日的归无咎一般无二。这几日三番两次出言寻衅,实则是受了归无咎速胜沙子风这条消息的影响,打破了认识的边界。自信则从容,不自信则无从容。 君不善神志回复清明,暗道若要挑战归无咎,非得把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不可。 接下来沉寂了数个时辰,本次品珍会也迎来尾声。 几位元婴真人闲话一番,业命宏笑道:“我虽是第一次做客此地,但是品珍会的大名可是闻名四州的。历年品珍会的压轴之物都是成交价格最高的珍宝。不过这次有时教主天演钟珠玉在前,要想延续这个记录可有几分难度。” 谢晋禅笑道:“业真人此言差矣。若天演钟估价最高,自然会安排在压轴出场。此物既然在前半段出现,自然是品珍会对压轴之物有着充分的信心。” 业命宏抚额道:“谢真人所言极是。是业某人考虑不周了。” 谜底很快揭晓,一颗外貌和三目鸾卵胎相似、但体积只有其十分之一的异物,宛如戏法般的出现在高台正中。护卫高台的阵法也突然加了三道,四色交错犹如拧成一股螺纹,将那压轴之物保护的严严实实。 这半似莲子、半似雀卵的不起眼之物,表面似乎还遍布着奇怪的点点瘢痕。当它的底细从主持之人口中揭晓时,百子图中上下骚然。 ps:真心恳求追书的给个订阅。打了很多字又删了,总之是一言难尽。只求一个订阅而已。 第六十八章 莫言会 天外客 原来此物竟然是一件七炼宝胎。 容州荒海地域。其实论高阶修士多寡,道法传承之繁盛,门派势力强横。并不强过外州,反而要略逊一筹。这些年能够值得称道的无非有二,一是依托五行杂玉矿脉的荒海仙市,再有就是余玄宗星月门两大派的掌门----韩安世和舒永延功行精深,超出群侪。 四洲之地,每一州的元婴四重真人总也有二三位。唯有韩、舒二人威望拔群。这是因为二人凝结金丹炼化本命法宝时,所用宝胎为六炼宝胎。而其余元婴四重修士,多半只得五炼。 如今此物现世,岂不是说若有哪一位少年天才享用此物,最终成就元婴四重。还要超过今日韩安世、舒永延的威望,成为名副其实的四州第一修士? 这件珍宝的分量简直难以估量。天演钟,融心草,七炼宝胎。今日之会,注定要成为将来数十年四州之地的一桩美谈。 就连归无咎也很是意外。七、八、九品宝胎,在下界出现的极少。 然而这样一件本该“与有荣焉”的盛事,宗方骅却神情平淡,似乎浑不当回事。其余三派元婴真人也冷冷清清,不怎么言语。 说起来这件异宝是一位散修意外所得。此人早已结丹,亦不指望自家门下出什么绝世之才光耀门楣。这才将宝物发卖,获取现实利益。前日庄家整理宝物的环节,这一件重宝本打算四家内部消化,并不拿出来拍卖。 余玄宗元婴长老请示了掌门韩安世之后,意欲以千万之价换取此物的所有权。却依旧被其余三家联手拒绝。最终只得同意将之推上品珍会,但设立了一道门槛:只卖给外州修士,容州各宗均不许竞价。 竞买的过程**迭起。最终成交价格也是达到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获得此物的主人并未隐匿身份。雷州第一大宗门谷水宗以八百六十七万的价格拿下此物。创下来品珍会成立以来单项成交额最高的记录。 归无咎心头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越衡宗盘炉峰双游洞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若有若无,好像曾经修炼时的点点滴滴,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大会结束。那主持品珍会的女子道:“方才拍卖会上,花费精玉万数以上的贵客请暂勿离开。两个时辰之后品珍会正会的第二场“莫言会”即将开始。” 原来先前许多竞价者,遇到购买之物价值七八千上下的,索性凑个整数。玄机竟然在这里。这个门槛,也算是主办方增加收益的套路了。一件多挣上一两千,千件就成了一二百万。 “莫言会”和前会“掣签会”有相似之处。同样是罗列奇珍宝物,只不过不是万件,而是一千八百八十八件,品质也更高一筹。每一件宝物之下同样设一玉瓶。 “莫言会”名之为莫言,就是参与此会的修士不得出声,亦不得神识交流、互相窥伺。会场之中自有阵法笼罩。各人自取一签符,填写一价格后投壶而入。最终价格最高者得到宝物。 此会格式由白龙商会设计。如果说“掣签会”是**裸的让利措施,纯粹为了招徕人气;“莫言会”却号称对真正核心顾客的一项优惠。 采用竞价模式,主办者和寄卖人的利益实现了最大化。但是品珍会名声响亮以后,万家云集,仇人相见的情况也为数不少。如果行藏被识破,那么仇家之间相互抬价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尤其是遇到一些志在必得的外物。 “莫言会”上所列之物都是精心挑选。价值高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是修士在修道环节中的敏感之物。各自平心出价,高出多少取决于你对此物的态度。不清楚别人的底线轻易抬价,如果溢价太多砸在自己手里,反而得不偿失。 此时归无咎心中,双游洞如在目前的幻觉,却越来越真实。归无咎仔细体察自身的肉身神魂,确认修炼功法的过程中并未出了任何纰漏。一时也有些不解。 转眼间两个时辰过去。百子图外围八十余图四散而去。中间那座高台焕然一新,面貌大改。千余件宝物陈列柜中。场面顿时寂静下来。 然而这时,异变突生。 先是一道低沉的“嗤嗤”如茶水半开的声音。然后愈来愈响,直至声震屋瓦,演变成刺耳轰鸣,雷霆爆响!场中所有修士都顺着这声音的方向,往数十里外的天穹中望去。只见一团金色划出一条弧线,以迅捷无论的速度迎面而来,砸向百子图的方向! 百子图中护卫修士见机也快,不用元婴真人吩咐,立刻开启了阵图的防护禁制。 然而这犹如伞盖的清光禁制似乎没有丝毫作用。立刻被之从天而降之物撞出一个窟窿,狠狠砸落在百子图正中,砸出一个二三尺的深坑。 天降陨石? 会场中人,无不大惊。 就在这时,“陨石”突然动了,站立了起来,竟是个五六尺高的人影。 肤色白皙,齐耳短发,精致的瓜子脸洋溢着活泼气息,一袭紧身蓝袍,深褐长裤卷过膝弯,露出健实的小腿。居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假小子。只见她被一道淡蓝光华包裹周身,纵然经历了猛烈的撞击也未受伤。 人群之中,真长言仔细看了两眼,大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那人闻言一愕,先是摇了摇头,甩动短发。然后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脯,脆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丫头?” 突然她脸色一变:“你说我是野丫头?” 然后似乎空气微微震颤,真长言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翻腾,“咔嚓”一声脆响,是自己颧骨断裂的声音。 真长言竭尽全力想要调御元光操控身躯,但却觉得全身上下都被一股狂野霸道的力量完全压制,丝毫不能动弹!兀自未曾明白发生了何事,已经头重脚轻的摔落在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挣扎两下,真长言到底不能站起来。刚刚抬起一条腿,便觉浑身都不是自己的,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 第六十九章 蛮横肆虐为谁行 真长言无力开口,但心底明白,天灵盖落地的那一下并无大碍。可是脸上那一击,似乎让他周身骨骼筋脉遭受三五千次振荡,此时彻底瘫软。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留下来参与第三场莫言会的,已经少有采掘杂玉的散修。细观全场,元婴真人不下百六七十人,其余多半也是大门大派的金丹修士。 以他们眼力当可以看出,这假小子起伏之间隐约有青、紫二气环绕,分明就是灵形元光。 可是她方才由静而动,一脚揣在真长言脸上的一击。起承转合圆全无隙,几乎可与金丹修士“抱丹成圆”“虚丹成韵”媲美。真长言作为一等宗门的核心弟子,未来极有潜力成为元婴真人的人物,一击就被放倒。这,怎么可能? 心念电转之下,较有见识之人第一反应是,是否哪个脾气古怪的元婴真人刻意隐瞒修为,借机生事?未明虚实之前,各人都不敢妄动。 “假小子”一击放倒真长言,原本如闪电残影般的身躯在空中瞬间放缓速度,化作一片悠悠落叶,两三个转折,飘然落地。这份由极速转为迂缓的姿态,极为写意,让人心折。 “假小子”鼓掌道:“哈哈,我最喜欢听骨头碎裂的声音啦。喀嚓,喀嚓。比砍树痛快多啦。不过你这么弱,肯定就不是了。” 说完她摸了摸右手手腕上一只手链,嘟嘴道:“可惜落地之后到了近处,七宝天链就没有用啦。” 白宣明自忖有些见识,上前一步道:“这位前辈,你随意对我等晚辈出手,可有些失了身份。” “假小子”眼珠一转,笑道:“见识这么差,肯定也不是啦。不过你今年四十七岁了,却叫我前辈。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多大年纪吗?该打!” 在白宣明的意识中。 这个“该打”的“打”字,和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同时传入自己的耳膜中! 然后自己飞了起来,不可控制地后背着地,重重摔落。所落之处,和真长言头对头,脚对脚,中间隔了两三尺的距离,像极了两根筷子。 真长言遭挫之后,白宣明岂能没有防备之心?但是在绝对的灵识和速度面前,这一切都丝毫无用。 “放肆”!“好胆”! 两声冷喝从莫名的角落中传出,两道气息膨胀,弥漫,瞬间就要将那“假小子”完全淹没。 这两道气息,一道金光腾涌犹如金莲,一道深邃廓然仿佛至幽之水。从两个方向合击,堵住那“假小子”的去路。 一道金光、一道水气,旁人只数百丈外远远的看一眼,就能感受到这两股气息到底有多恐怖。但若闭上双目,却似乎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完全只是幻觉,天地间这气流与温度没有丝毫的变化。 金丹入微,元婴入玄。 这种玄妙感觉,正是元婴真人的神通手段! 出手的二人是藏在暗处的余玄宗的二位元婴护法真人。 这二人心中也是有几分火气的。 先前万池教时暻在拍卖会时生出风波。偏偏他是事先得到关照、不可轻举妄动的数人之一。虽然是遵命而行,但说到底还是他们功行未到这一步,方才有这等吩咐。由此早已憋下了一口气。 刚才这不速之客,身上气息分明只是灵形境界。他们顾虑之下也未曾出手。毕竟凡事要讲一个身份对等。若元婴真人在这众目睽睽的场合,轻易捉拿一个灵形修士,不免教人耻笑品珍会惊弓之鸟。 直到真长言、白宣明连续倒地。他们方才省悟,这哪里是什么灵形修士! 那“假小子”击倒白宣明后,反身退出数尺。这时对两道强横气息似乎丝毫没有防备。 金水交融,浑然合一。似乎将一切生机碾碎成微尘。 暗中担任护卫之责的元婴真人,除二等宗门只出一人外,余玄宗等四家所选之人,都讲究神通的互相配合。譬如眼前这二位真人的“金水内映”合击之术,等闲元婴二重之人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不过这“不速之客”也太不堪了些。就算她只是元婴一重修为,多少也能留的一口气在,也不至于一击毙命吧? 莫非这“假小子”真实修为是金丹境界,通过什么异常功法或宝物伪装成灵形修士,然后被两位元婴真人一击击毙?看来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那已经弥漫混同的金水幽光,突然分解开来。一分为二,重新变作一团金光,一汪水气。随后这金光、水气极速缩小,恍惚之间,已经化作一点水滴和一抹油灯上的火苗。 “嗤”的一声。水滴、火苗碎裂开来,似乎返璞归真,变成最纯粹的两团精气。被那“假小子”胸前一只玉锁收摄进去。 数百丈外,“砰”“砰”两声。 两个皓首苍颜的玄服修士从空中现出身形,口鼻之中溢出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之下,勉强落地。正是两位元婴真人。 他二人这副情形,分明是本命神通被破的表现。 那“假小子”脸色一白,似乎有些后怕。指着地上的白宣明道:“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你们随意对晚辈出手,可有些失了身份。” 不过她抚摸了一下胸口,胆气复壮。扫视一眼全场,眼前一亮。对着君不善道:“又找到一个灵形境的。是你吗?” “喀嚓!”“哼。”“咦?”三声混杂。 随后又是“砰”的一声,一道人影甩出。 一切犹如电光石火。“喀嚓”一声是君不善手臂断折的声音,哼声自然也是从他口中发出。至于那惊讶之声,却来自于那“假小子”。 君不善终究比白宣明、真长言胜过一筹。尽管他同样无法跟上假小子的反应速度,但是却凭借着屡次参加“玄丹生死炼”后----锻炼出的和金丹修士交手的本能,伸手挡了一挡。 一挡之下。 君不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灵形修士!不是丹煞法力,不是异种神通,就是最真实不二的元光之力! 但是这元光之力的强横,比他理解的灵形修士的极限还要强了数倍。 所以他的手臂断了。 下一个瞬息,那少女一脚磴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 真长言,白宣明,君不善。整整齐齐的躺在一起。 君不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自己可是余玄宗数百年来,灵形境的最强者。未来注定要执掌宗门、叱咤四州的风云人物!就这样输给一个同境界的修士,何况,还如此年轻? 宗方骅、张舜府六人,以及做客此地的时暻等元婴二重修为之上者。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面色凝重。 他们的眼力比元婴一重境的护卫胜过一筹。自然能够看出,这少女是个如假包换的灵形修士。 如君不善、真长言、归无咎这等青年模样的灵形修士,并不算稀奇,二三十载成就灵形均可维持这副容貌。四五十岁年纪,在灵形境的修道人中称为“青年”也是名副其实的。 可是眼前这野丫头,她骨骼尚未发育完全。这意味着无论如何,她的年纪也超不过十六岁!这世界上真的有十六岁成就灵形境,并且能达到“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境界的人? 莫非是有奇特宝物,隐匿了自身气息的妖修? 宗方骅上前一步,语调难辨喜怒:“敢问姑娘是何方神圣?是否四州之外远道而来的异族客人?”他“异族”两字咬的很重,紧紧盯住这“假小子”。 “假小子”对宗方骅的话毫不理会。见君不善躺在地上,双目空洞无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乎产生几分怜惜和歉意。 只见她双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着君不善“谆谆教诲”道:“灵形境是你我差距最大的时候。不曾修炼上法的人,能接我一招也算是很不错了。切莫灰心丧气,你虽然不是我要找的人,但是努力修行,以后成就元婴三重也大有希望。” 这副温柔形象,和刚才蛮不讲理,随意出手伤人的野丫头,哪里是一个人。在场的百余位元婴真人,目瞪口呆。 这丫头一拍脑袋道:“是了,差点忘了正事。这里还有没有灵形修士,还有没有?”瞪大眼睛,左顾右盼。 突然,一个身形俊朗、白袍玉立的青年,出现在她眼帘中。这青年幽深的双目中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正打量着自己。 弯腰如弓,流星赶月! 这一次这假小子竟是招呼也未打,娇俏身姿裹挟两色元光疾驰而来。这一下袭击之突然,力量之强横,比之对真长言三人出手时更胜一筹。 可是瞬息之后。假小子蓦然静止。拳头落处却空空如也。那青年犹如移形换位,飘身于三尺之外。 一击不中,假小子不惊反喜。双眸中满是亮光:“总算找到你啦。太爷爷本来和我说好了,成就灵形之后我就是第一真传。等我辛辛苦苦在洞里呆了三年出来,却又变卦了!罪魁祸首就是你这坏家伙!” 这假小子上下打量了归无咎一眼,满是审视和好奇:“你就是三百年后要入门的那人?” 第七十章 棋高一线制顽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遥闻劲敌传对策 带着几分惋惜,假小子摩挲着戴在右手上的链珠。只见其中六枚雀卵大小,晶莹剔透如同绯红水晶;另有一枚鲜明的分成两半。一半和其余六珠相同,一半黯淡无光,犹如灰色的顽石。 这丫头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归无咎也不知首尾。只好安慰她道:“独自漂泊在外,精神自然有几分紧张。刚才下手重了,希望小师妹不要见怪。” 假小子见归无咎安慰,哭声愈发大了起来,嚷道:“谁是你小师妹。等你元婴境界之后,才是我们藏象宗的人。” 归无咎皱眉喝道:“说正事。” 假小子吃了一吓,连忙道:“辰阳剑山出了一个绝世之才,叫轩辕怀。” 见这假小子说话如羚羊挂角,不着东西。归无咎叹息道:“为什么越衡宗和藏象宗的大能前辈会派你过来交代事情?” 假小子受归无咎一激,脸上现出愤愤不平之色,大声道:“因为我生下来就炼化了七宝天链。只有我才能突破苍茫世界的界关找到你!” “要知道七宝天链只能使用七次。现在用掉了第一次,以后还要用一次在你身上!” 说了几句,眼圈又红了。 归无咎暗道,自己确实不该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挤出两分笑容,和悦道:“藏象宗的前辈和宁真君派遣小师妹过来,必定有要紧事情。跑这一趟,小师妹居功至伟,想必两位前辈一定会有奖赏。” 假小子撇了撇嘴,嘟囔道:“哄骗三岁小孩子的言语。” 归无咎伸手一晃。 假小子脸色一白,屁股上的火辣疼痛又隐约发作。连忙道:“太爷爷和宁老头说,轩辕怀是数十万年未有之异数,生而体道,为天地所钟。疑似是辰阳剑山为了三十六万年之会早早布下的棋子。据说其本身根脚,乃是历代八位天尊飞升之前一点至纯剑意念头凝结,投入剑心轮台转世。就算是上界天尊转世重修,也未必能胜过他。此人一出,我们几家事先的布置多半要化为流水。” 出行之前,宁真君留给归无咎的外物之中,有一部分介绍了九大上宗的情况。 辰阳剑山,以实力而论,九大上宗中无可争议的位列第一。 辰阳剑山的无上秘法名为剑心轮台。和显化为星空虚影的《通灵显化真形图》不同,剑心轮台既是无上秘法,又是一件真正的实物! 辰阳剑山的真传弟子,机缘一至,于剑心轮台中以三问分歧择己道法。 第一问是证悟之问:证剑之法,周流万道,穷极变化;悟剑之法,高屋建瓴,存本复一。 第二择是灵剑之问:以剑御灵之途,以三尺剑锋锚定灵机,应物不迷;以灵御剑之途,心剑勃发如源头活水,意在象先。 第三择是本末之问:或心为剑主,假物制人;或舍剑之外,别无他物。 每一问有两种分别。三问之下,共产生八种剑道。神通可以贪多务得,而本人道途一旦确定,却是大道唯一。 听假小子所言,归无咎已经大致猜出辰阳剑派的谋划路数。因为辰阳剑派历代飞升上界的天尊大能,总共并不是八位,而是十三位。这位轩辕怀号称八位天尊大能剑意念头相合,这八人明显就是对应八种剑道。 跳过剑心三问的环节,直接映照剑心轮台本真,一己之身同修八大剑道。这想必就是辰阳剑山和轩辕怀所选择的道路! 假小子又道:“太爷爷和宁老头说,只有你把每一步都做到极致,五百年后大争,才有两三成把握胜过此人。” 归无咎眉头一挑:“两三成?” 假小子道:“门中有两件布置要说与你听。按照你们越衡宗的计划。你独自在外修炼,直到成就元婴。然后转修藏象宗动门功法,两派真法合一,成就我派完道之人,五百年后必有胜算。可是轩辕怀出现之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元婴之前,你的每一步都必须做到极致。” 归无咎道:“我若凝丹,必是九一成丹;我若结婴,必是五五成婴。不知尚有何不足之处。” 假小子道:“原本以为胜券在握,一些细微末节也无须在意。不过若是以轩辕怀为假想敌,一切都完全不同了。凝结金丹的这一关,尚有提升的余地。” “九派精英弟子的第四玄种,从来都是在幽寰宗红云秘境,获取一种天生奇物。这一物自古流传便是结丹的最善之法。虽然表面上看,以他物结丹似乎也没有丝毫影响,甚至不入红云秘境成就大能也不乏其人,这也是宁老头先前放心让你在外结丹的原因。但是九宗真传,多半是借助此物结丹的。历古传说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必须要做到尽善尽美。” 说完把雪白的胳膊伸到归无咎面前:“咬一口。” 归无咎皱眉道:“什么意思?” 假小子恶狠狠的道:“让你咬就咬。本来我三十年就能成就金丹啦。为你所累,要浪费六七十年的功夫。” 归无咎皱着眉头,思考见闻的种种秘术。突然微微一笑,手指元光凝结成两寸长短、清光四溢的剑锋。剑锋在假小子手臂上极轻微一划,划过一分浅薄表皮。一点鲜血微微渗出。 归无咎手指一抹,假小子手臂上那一点鲜血被摄入手心,然后纳入归无咎身体,隐没不见。 归无咎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样就可以了吧?” 假小子很是气愤的道:“打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讲究。”不过还是伸出右手,握住归无咎手心。 归无咎感到一阵奇特的触觉,手心里似乎多了一物,这物渐渐沉没,似乎暗藏于自己的手腕骨骼之中。从直觉而言,是这假小子右手佩戴的“七宝天链”,其中一珠的虚影被投射入自己的身体。 归无咎回想起假小子先前的言语。笑道:“想来小师妹这七宝天链既可正用,又可逆用。将近百载之后,小师妹入红云秘境时,能够带我同去。就如同今日小师妹从天而降一般。” 假小子从手中取出一物,似是一长一短两根铜签合成的十字,交到归无咎手上。脆声道:“得到感应之后你有三日时间准备,炼化此签。将它埋藏在安全的地方,红云秘境之行结束你会原路返回。” 归无咎应了一声,收起掌中之物问道:“那小师妹所言第二件布置是何事?” 假小子道:“第二件事说起来简单。两派几位大能卜算天机。轩辕怀走的是由上而下的道路。若有人想胜他一筹,非得要走由下而上之路。” 假小子脸上显现出狐疑之色:“宁老头说,如果你已经顺利开始修炼,必定能明白当中含义。这是什么哑谜?” 归无咎点了点头,肃然道:“是的。我已经领悟到了,并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好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归无咎出口之时似有无穷杀机溢出,双目泛起一道冷冷电光。假小子眼皮一跳,几乎就是一个冷颤。 假小子道:“宁老头道,如果你领悟到了,那么切记,把这一步做到极致。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要走啦。” 归无咎失神片刻,微笑道:“还未曾请教师妹姓名。” 假小子略一犹豫,终于开口:“杜念莎。”说完一晃手腕,七宝天链中那枚半红半灰的链珠,半边晶红瞬间暗淡,变成整珠全灰犹如石子。 一团蓝芒包裹着杜念莎冲天而起,转眼间就如星星般消失在天空中。 归无咎转身落下,宗方骅等人看向归无咎的神色异常复杂,这是一种带着间离感的审视。 宗方骅问道:“刚才这位是归小友的旧识?”杜念莎降落百子图之初,分明不认识归无咎。不过两人一番交手之后,又似乎极为熟悉的样子。这令宗方骅等人有些困惑了。 归无咎毫不介意的笑道:“给诸位添麻烦了。说起来,两位元婴真人和真道友等三人都是受在下连累。那一位是在下的未婚妻。” 宗方骅等人神情都顿时古怪了起来。 归无咎悠然道:“说来话长。当年师尊在定河之西和妖修大族有几分交往。其中青鸾一族的族长,见在下修习古修遗法,还算有几分潜力。再加上师尊于青鸾一族有几分恩惠,于是就和青鸾一族未成年的幼女定了亲。约定以三百余年为期,待在下成就元婴后,入赘青鸾一族。” 张舜府点头道:“三百年后入门之人,原来如此。” 归无咎续道:“立约之时,她年纪尚幼,所以与我并不相识。方才她以我当年留下的精血印记为引,加上青鸾一族的空间神通至宝---就是那件手链。方才寻到这里。” 各位元婴真人眼光老辣,早已注意到疯丫头一来一去,手中七宝天链的细微变化,此时暗暗点头。 谢晋禅笑道:“莫非小丫头成年之后,想要见识一下将来的夫君?”此语一出,站立在他身后的谢玉真脸上抿嘴一笑,脸上微微发红。 归无咎道:“妖族女子,素来刁蛮顽劣,好勇斗狠。未沐人伦敦化,风俗不醇。如果不能打服了她,她是不能乖乖听话的。” 众人回头一想。果然那疯丫头一开始极为顽劣,被归无咎打了一顿屁股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之后伸出手臂,让归无咎元光作刀取了一血,想必是什么表示服从和承认的契约仪式。各种细节无不吻合,当即对归无咎所言深信不疑。 第七十二章 有无四炼 第二真宝 对宗方骅等人编造了一个故事,把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圆了过去。 归无咎在“莫言会”重新开始之后,并未停留多久,就选择了中途离开。就连一日之后举办的品珍会“后会”----博识会也不再参加。 所谓博识会,乃是聚集人所不识的奇珍异宝、生僻灵材,考较修士的博物多识之功。其中最优异的数人,余玄宗聘为上宾,为完善门中典志添砖加瓦。 越衡宗《周天正藏录》之宏富炳耀,不知胜过下界宗门志录多少倍。归无咎如果与会,必定能大出风头。不过所谓余玄宗上宾,是余玄宗求之不得的,归无咎自已并不热衷。 鹿鸣山洞府之中。 评估着今日这件事的影响。尽管归无咎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完全吻合,由不得他们不信。 但是有一个环节他却没有过多解释,有可能引起两方的疑虑和兴趣。那就是他和杜念莎二人展露出的媲美金丹修士的灵觉---这算是打破下界修士认识的界限。自己将原因一股脑推到古修功法或妖族天赋上,对方未必会全然信服。 有失必有得,这场意外也并非没有一点好处。杜念莎玄关玉锁的反击之力,击倒两名元婴修士,是一个很大的威慑。 尤其是那躲在暗中的人或许尚在疑虑----两个金丹修士为何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这一下正是他们“恍然大悟”的时候。如果他们把自己和杜念莎摆在同一层次,那么亦会过高的估计归无咎的底牌,不至于轻举妄动。 这一次中曲岛之行,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接下来只要减少动作,旁人便无机可乘。一旦成就灵形二重境,局面就会彻底反转过来。 轩辕怀。 等到自己进阶灵形二重,走上那一条道路,才是分出高下的时候。 归无咎偷得“莫言会”和“博识会”的这六七日闲暇。是因为这几日功行微长之后,法术的领悟也同步提高,三千法中又有二法可堪成就。归无咎直觉中立即想到,在成就法术的瞬间,感悟“天演钟”的变化,是否会有特殊的收获? 时不我待,若天演钟中的秘密果在此处,当可一举辨明。想到此事,也就无心在莫言会上多晃悠。 开启禁制阵法,准备妥当,归无咎端坐于静室正中,将自身精神、元气都调整到最完美的状态。天演钟法宝,坐落在距离身躯二三尺的前方。 引动虚丹之中神通种子,醇如月华的元光缓缓溢出,若即若离的依附在体表上,不规则的流动了半刻钟后,突然生出变化。 元光由清而浊,由浅而深,由平滑均匀变为起伏不定。只一个刹那的功夫,便由泛出体表的元光转化成一层厚厚的岩浆,似乎要将归无咎涂鸦成一个刚从火山中冲出来的火之精灵。 这个过程虽然没有任何间隔,却毫不突兀。整个演化的过程至微至玄,无比丰满而具体。那纯粹单一,没有丝毫杂质的元光,是如何一步步由一生二,由二生三,三生千万,最终成就混沌庞杂的具象,在这一瞬间无比生动的呈现了出来。 这新掌握的一法,看起来似是一道防御神通的雏形。 就在变化产生的一刹那,归无咎毫不迟疑,一弹指敲响天演钟。 “铛!” 一声清响传来。 那初成的神通种子水滴雾散的感觉再次一闪即逝。只不过除了这一点变化之外,更直接的感受冲击着归无咎的心灵: 好似有一柄利刃,在归无咎虚丹之中正中划过! 对于最上乘的大道法门而言。“功”与“法”犹如一个事物的两面,没有彼此,无法割裂。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 方才归无咎新法的诞生过程亦是如此,上一刻还是至纯至粹的元光,下一刻已是化为具象的神通。演化的过程似乎在过去、在未来中早已完成,示现于“现在”,连结于“功”“法”之间。 可是这道悦耳清鸣,似乎强行要将归无咎体内的功与法剖成两半,寻得一丝缝隙! 随后天演钟似乎被赋予灵性,成为一件活物。腾空而起,围绕归无咎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旋转,似乎要寻找什么破绽一头扎入其中。 一点光芒从天演钟之上滴落下来,化作一片半个巴掌大的绿叶。而天演钟却由实转虚,化作金光照射在绿叶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金钟图案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归无咎看到这枚“绿叶”圆底尖刃的形状,大为震动。 带着金钟图案的绿叶似乎和归无咎的虚丹种子产生一丝感应,想要靠拢过去,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绿叶终于灵光暗淡,飘落在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绿叶消失的一瞬间,归无咎清楚的看到,当中七道淡淡纹路若有若无,犹如这绿叶的骨架。绿叶消失之后不久,天演钟又凭空再现。 归无咎很是振奋:原来竟是这一家流落在外的宝物。 九大上宗如越衡宗,门中每一代隶属丹符阵器等“四辅”的真人,少则十余人,多则数十人。其余诸派或多或少也在此数。 然而有一家门派,规模虽然较其余八家稍欠。但其以丹符阵器等旁门为立派根本,门中元婴以上者无一不是丹道真人、器道真人、符道真人、阵道真人。 这一家宗门名为“四御门”。宗门之旨号称“器质升玄奥,旁门通正果。”以《秘藏通玄四炼真经》为本,秉持“有无四炼”之道,由外而内成就大道之途。 天演钟,根底是一件四御门流落在外的独门之秘、七炼法宝,又称“第二本命法宝。”至于此物如何遗失下界,那就不得而知了。 外炼法宝,止步于第五等,对标五炼本命法宝。这并非下界之术浅薄,就算是越衡宗、藏象宗同样也是如此。 唯一的例外是四御门。 四御门别有独到之妙,竟能将外门法宝炼化至七炼。不仅如此,在一道神通初成之时,此宝能够窥得“功”与“法”演化得宛转无间的那一个刹那,将这道神通烙刻其中,蕴养于金丹之内。一旦成功,等于多出一件本命法宝和一道本命神通! 此宝流落下界,却是明珠投暗。因下界功法神通支离为二,未臻道法合一的境界。再如何敲击宝钟,只能引发对神通变化的感悟,相当于第一步“映照神通”的过程。之后“功”于“法”的奥妙,收摄入体的过程,自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若归无咎是一名金丹修士,刚刚修成的是一道真正的神通而非法术。天演钟此时就已经在他身体之中。 原本归无咎打算,此钟奥秘若是什么线索一类,自己破解之后归还时暻也不妨事。可是现在,此物对自己极为重要。 归无咎长身而起。看来,要下这一步棋了。 第七十三章 成极道无缺 动伏兵暗子 七日之后。 归无咎落下遁光,眼前一片方圆百丈的院落。侧门三个清逸大字:“白龙坊”。信步而入,当中青松林泉、白墙绿瓦的景致,与玉华坊各擅胜场。 归无咎回顾当初完成《通灵显化真形图》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成就金丹之前,圆满无缺的成就一千五百道法;成就元婴之前,完成全部的“三千法”;再由博归约,以完整的“三千法”中的十八法成就神通,这是归无咎的预定计划。 三千乱星,大小悬殊。要想成就最强,意味着只有在接近元婴境界时,“三千法”全部完成之后,再开始神通的凝练。 这是追求完美的最极限策略,若走上这一条路,金丹境时自身的战力也会大大受损。历代真传,几乎无人敢如此做。 归无咎亦设想过很多种策略弥补不足,但均不尽如人意。他有时也在考虑,是否一味地追求极致,有求荣反辱之弊,失去了道法自然之旨。 如果没有轩辕怀从半道杀出。归无咎或许还有其他选择;但是时至今日,已经没有退路。 现在,天演钟的出现却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犹如为他提供一道虚假的“本命法宝”和“本命神通”,弥补了金丹境时战力不足的弊端。 至于向四御门另求一件七炼法宝,那是痴心妄想。因为四炼门与辰阳剑山走的极近,与越衡宗、藏象宗这一头是敌非友。 客厅等候通报的功夫,归无咎轻轻品了一口白玉盏中的茶水,滋味倒也相当不错。 “归小友离开这数日真是可惜了。今年的博识会可精彩的很,一对隐居山野的散修师徒,一口气辨明三十九种无人能识的奇草异材,震动四州元婴真人。若归小友并未离开,以小友的见识,想必不会让这对师徒独美于前。”伴随着说话声,一道清影浮现出来。 归无咎抱拳一礼,微笑道:“孤独真人说笑了。”来人正是白龙商会的当家人物,独孤信陵。 两人闲话几句。归无咎问道:“未知此处说话方便否?” 独孤信陵并未答话,一弹指。清光如水,翻卷成形将四方**牢牢包裹。 归无咎道:“归某有一问题请教孤独真人。” 独孤信陵道:“小友请问。” 归无咎道:“敢问天上繁星之数几何?修道界神通之数多少?” 独孤信陵淡然道:“无穷无尽,难以计数。” 归无咎抬起头,郑重道:“不然。在下以为,天上繁星之数当是三千;修道界神通之数,不出于十八种法门。” 独孤信陵转过头来,微笑道:“此言何据?” 归无咎道:“由一谚语而来。谚云“三千乱星演妙法,十八神通跃天门”。故天上之星三千,地下之法十八。” 独孤信陵凝视归无咎许久,耐人寻味的道:“原来是上宗的人来了。” 荒海五行杂玉矿脉作为越衡宗在苍茫世界的主要布局之一,又怎么会没有布置。白龙商会,便是越衡宗早在数万年前布下的棋子。 但是和余玄宗、星月门这等上下一心的门派不同,为了保守秘密。白龙商会属于一个遥相统制的组织。得知商会终极使命的,仅有门中历代元婴三重真人。其余之人,都不过是可供驱使的外部力量。 这些年来,白龙商会并不需要有太多动作。一方面,积极加入破灭盟、玉京门、以及一些二等宗门的联合势力,假意成为志在五行杂玉的联盟一方;另一方面,往余玄宗甚至星月门渗透眼线,摸清底细。这项行动开始的极早,在数千年前余玄宗对五行杂玉起了觊觎之心、建造迁星正位塔之时就已经启动,并成功埋下了几条很深的线索。 监控各大门派对五行杂玉开发的进度,万一有变,通过一件法器将消息传递回越衡宗。不过这件法器至今还没有使用过一次。 每隔千余载,越衡宗通过春浮山如意门传送阵,派人前往荒海一行。一是了解情况是否有变,顺便分发赏赐。 实则以越衡宗之能,耗费数百位器道宗师心血,方才捣鼓出“元玉精斛”这样一件半成品;要说下界宗门能够破解五行杂玉之秘,其实有几分杞人忧天。这番布置,也只是预备万一。 但谁也不敢说尽识紫微大世界之奥妙。这一后手,与其说是防备余玄宗诸派,不如说是对天道之不足抱有一分敬畏。 归无咎莅临荒海,自然也有联络白龙商会元婴三重真人之法。但无缘无故请出一位元婴三重境真人,随着自己一头扎进荒海,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主意。万一被余玄宗察知,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生出绝大麻烦。双方见面,还是要等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就如同现在这样。 能够在关键时刻给予自已一分援手,商会的使命就算完成。 归无咎道:“请问独孤真人,目前白龙商会能够拿出多少精玉。” 独孤信陵低头思索了一番道:“每一位元婴三重真人能够做主的数字是二百万。不过既然是上宗有命,那整个白龙商会的流水均在可以调用之列。估计总数,约在一千三百万左右。” 归无咎随后简略介绍了天演钟之事,其中法门奥妙之处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只强调自己对此物志在必得。最后道:“如果用精玉能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的,即便时暻如何狮子大开口,料想不会超过千万以上。若他多少精玉都不松口,还要劳烦独孤真人想想办法。” 独孤信陵道:“此事有几分把握。白龙商会和架构和普通宗门本就不同,商会的势力并不止于容州一地。万池教能够在近二百年飞速扩张,离不开我们暗中支持。只不过这件事是玄字号陆师兄操控一家平州宗门行事。我和他交涉时抬出陆师兄名号,料想时暻知道底细,会给这个面子的。借机榨取一笔精玉是免不了的,但总数当不会超过五百万。” 见独孤信陵如此笃定,归无咎也放下心来。 又谈及荒海形势,归无咎所需要的其他帮助,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 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枚青色纳物戒。道:“还有一事要劳烦独孤真人。这里是正骨平脉丹的全副药材。想必对于白龙商会来说,丹方丹师不在话下。”说完将那孩童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独孤信陵道:“四品下灵根……若归道友起了惜才之心,当尽早安置才是。莫如我回返时将他带回商会。” 归无咎道:“非是如此。相助此子,一是心境上的缘法,再就是对留下功法的那位有几分兴趣。真气九重之前,由他留在此地,或许能有几分线索。” 诸事均交代完毕。独孤信陵突然起身,缓缓移步堂中,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第七十四章 投身立契一仆妾(上) 只见独孤信陵缓缓移步台下,万福一礼:“独孤信陵愿追随归公子,为仆为婢,效犬马之劳。未知归公子接纳否?” 归无咎立刻站了起来,很是震惊。元婴三重境真人,在越衡宗内也是不可轻忽的,其中功行较深者已有资格担任十二阁阁主。尽管同等修为之中,下界修士不能与越衡宗相比。但以地位而论,下界有这等修为的,反而比越衡宗内更加显赫。 就算以归无咎的资质潜力,以五百年后大道之争、斩分天地的解脱道途为唯一目标。现在这个阶段,也绝不敢轻视了元婴三重境者。 归无咎轻声道:“独孤真人此语如果传出去,恐怕要震动荒海。你与我修为、年齿相差悬殊,何出此言?就算归某有上宗背景,也不至于能让人不顾身份悬殊倾心相投?” 独孤信陵道:“就如同白龙商会行商贾之道。逢低买进,逢高卖出。现在正是信陵价值最高的时刻。若不乘此时投效麾下,二三百年后,归道友身边随从如云,冠盖如雨,未必缺一元婴三重真人。” 归无咎微微偏转摇头,避过独孤信陵锋芒。因为她嘴上说的是“乘此时投效麾下”,但面色冷峻,好似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而自己,只是她的猎物。 独孤信陵上前一步,冰冷的双眸似乎流淌出火焰,语气和缓却又极为有力:“若归道友只是上宗一普通弟子,信陵自然不至于如此做。但若信陵所料不错,归道友必定是上宗的重要人物,将来有望与妖王、魔尊并驾齐驱的人道大神通修士。甚至,有可能成为执掌宗门之人。对也不对?” 归无咎默然道:“独孤真人恐怕看错了归某。” 独孤信陵摇头,不理会归无咎的否认,自顾自的道:“不但如此。归道友此行亦身负着重要的使命。归道友租借星岛之期,是一百载;而那杜撰出来的器道真人师尊,号称少则六七载,多则二三十载莅临荒海;这必然是归道友的缓兵之计,可见归道友在荒海还要停留相当长的时间。” 独孤信陵的进逼之势愈来愈足:“白龙商会存在的意义,归道友与信陵都是心知肚明的。上宗盯着这五行杂玉矿脉这么久。以上宗的能力,对于利用此物的研究进度,必定远在余玄宗诸家之上。由此推断,归道友前来此处的目的,无非是借助五行杂玉修行什么功法妙术。” 归无咎继续保持沉默,因为推断出这些事实,并不困难。 “归道友孤身来此,编造种种谎言。自然是界关阻隔,门中援手不足的缘故。何况归道友暂时只是灵形境界。和动辄闭关二三十载的元婴真人不同,道友若是枯坐修行,不宜过久。否则九九玄关中的三十六种心境关口,一个不慎,就如**。信陵所言然否?” “恰好信陵掌握几种改换面容和隐匿修为的法术。非我自家夸口,此术或许瞒不过上宗真人,但是容州荒海之地当无人能够识破。半月之后信陵乘破浪锥返回容州,交代了商会事务。” “数月之后易容而来,到时候扮作归道友的婢女,就此追随,终生不悔。在修行见解上不敢说对归道友有什么帮助,但护卫洞府,添茶倒水,更衣侍寝,**适性之事,信陵也是做得来的。” 归无咎皱眉道:“容州四大宗门的元婴三重境真人,无不是呼风唤雨、能量惊人的人物。独孤道友以元婴三重境之尊甘为仆妾,这又是何必呢。” “元婴三重境,之尊?” 独孤信陵冷笑一声:“常人均以为修道之途,到了元婴四重就已经断绝。再往上虚无缥缈,仅余上古传说。而白龙商会却知妖族有妖王,魔教有魔尊,人修自然也有地位相当的大神通修士。” “只修得元婴境界,便以一方宗主自居,自以为逍遥若仙,与井底之蛙罢何异?信陵并不以为,元婴真人便当有什么架子和排场。或许在上境之人看来,无论金丹境还是元婴境,都与蝼蚁无甚差别。” 独孤信陵直视归无咎,字字千钧:“我独孤信陵也是三品下的灵根资质。若是生在上宗治下,据说叫做“四洲六海”的一片地域,是注定被收拢入门的---“冲霄阁”,是也不是?如此也有一线成道之机。尽管机会很小。” “可惜投错了胎,无论天资机缘如何,便注定止步元婴。” 归无咎正要开口,独孤信陵又道:“信陵是知道的,成就那等大神通修士另有奥妙。信陵不得自幼修习真传,已经注定失去了机会。不过,仅次于大神通者之下的境界,信陵是否有资格痴心妄想一番?” “譬如数千年前击败数位元婴四重真人联手,厘定宗门等第的黄龙道人,据商会秘闻,此人正是上宗第二等的人物。黄龙道人寿五千载,想必虽未臻至妖王、魔尊一流,也已经超脱了元婴境的桎梏了吧?” “信陵只是希望,能够再走出一步,一搏三千载寿元。” 归无咎沉吟不语。不久之后他便要经历一次长久的闭关,用二三十载功夫成就灵形二重境。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有一可靠之人随侍身边,调伏性情,张弛有度。如先前“退志关”的烦恼就大有希望避过。以独孤信陵元婴三重境的修为,也可帮自己化去许多变数。 但是一旦成就灵形二重镜之后,自己的修行之法便当有一变,反而以孤身行事为佳。一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在身旁护卫,看似难得,其实利弊之间难说的很。 最理想的方案,莫过于先留在身边,二三十年后再将她支开,如此便两全齐美。但这可能只是一个画饼,因为独孤信陵,并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 无论自已将来潜力有多大。就眼前而言,自已是灵形境界,而对方是元婴三重!对于这一点,归无咎很清醒。除非对方同意自已在她身上施加掌控生死的禁术秘宝。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正当归无咎组织语言谢绝的时候。 独孤信陵向前走了两步,双目中寒光闪动。 她一翻手掌,掌中出现一枚二寸短钉,散发着一股渗人的、与元气相斥的气息。淡淡的开口道:“此物名为裂魂钉,祭炼之后钉入人身,一入玄窍再不得出。对方三魂七魄全部分出一丝缠绕钉中,生死尽在御主之手。只要御主以心意催动,便能教人神魂撕裂,九窍出血,受生死炼狱之苦。” 归无咎道:“独孤真人何意?” 独孤信陵淡然道:“归道友有两个选择。” “其一,归道友立下一个道心誓言。成道之后竭尽所能,助信陵突破元婴桎梏。信陵这便作茧自缚,请归道友炼化裂魂钉后钉入信陵的身体。至此为妾为婢,永不言悔。” “另一个选择。就是信陵现在就召集余玄宗、玉京门的人,告知诸人,归道友已经掌握了炼化五行杂玉的方法。这一条路,后果如何就不用多言了。”此语一出,独孤信陵冰花雪白的面容中,终于泛起一丝红。 这是血色,但更像是火的颜色。 面对摊牌,归无咎语气居然还算诚恳:“说实话。作为门中真传,一旦和下界接上头,并被猜出身份。受到些许巴结逢迎,奉承笼络,都在归某意料之中。但孤独真人走出如此极端的一步,归某却万万没有想到。” 独孤信陵冷笑道:“成道之缘,岂可轻易许人。巴结逢迎?和归道友结上几分交情,施加一点小小恩惠,甚至成为上宗宾客,就能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莫非数百年后归道友还能记得一点萍水相逢的交情,竟至于助我再进一步?这样的机缘名额,就算在贵宗之内也不是轻易可得的吧?” 独孤信陵的声音愈发冷漠:“卖身就要有卖身的诚意。” 第七十五章 投身立契一仆妾(下) 独孤信陵接着说道:“归道友前程远大,有一道心誓言作为约束已经足够。而信陵已是元婴三重境,接近自身潜力的顶点,以道心立誓自然无人信服。唯有非常手段才有相等的约束力。” “作为一个商会的主持者,信陵从来都知晓交情没有契约来的可靠。要想得到更进一步的机缘,信陵自问没有外物能够打动道友。唯有献上自己的全部。” “这很公平。” 归无咎道:“我自己的上进之路也渺茫的很,说是自顾不暇,不算过分。如果我未能成功,那你今日之作为都是竹篮打水。” 独孤信陵低下头,只说出很简洁的四个字:“愿赌服输。” 归无咎眼中光芒一闪,静静的道:“独孤道友有没有想过,归某孤身行事固然不假。但宗门并非无力派遣更多人手,只是代价过于高昂,不如借助白龙商会这样的棋子。” “譬如数日前那疯丫头能够借助异宝光顾此地。我门中未必就无类似法门。独孤真人出语胁迫,或许并不能如愿,反而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独孤信陵似乎失神了片刻,终于道:“如果是那样,不过是粉身碎骨而已。” 空气如同一碗浆糊,凝固良久。 归无咎叹息道:“独孤信陵,你可真是一个狠人。你赢了。” 独孤信陵语调之中带着一丝渺茫:“信陵只是能舍的下、看的破那一点浮华,做了一个理真正智的决定。当不起一个“狠”字。” 说完她来到归无咎面前,双手高高托住那裂魂钉。屈膝跪下道:“拜见主人。方才信陵言语胁迫之举,请主人治罪。” …… 当这枚短钉被钉入独孤信陵的身体,归无咎终于感受到独孤信陵那一丝失落和不甘。尽管这种情绪先前被掩饰的很好,一瞬之后,又被冷若冰霜的姿态代替。 所谓“舍的下、看的破那一点浮华,做了一个理真正智的决定”。其实又哪里那么容易呢? 独孤信陵主动献出“裂魂钉”,其实也是看归无咎只是一灵形修士,功行尚低,无法施展可靠的操控。譬如对元婴修士施展裂魂封印术的手段,御主修为至少不能低于金丹境。 不过她这倒是小看了越衡宗。这类秘术在斗法中对付高阶修士,固然毫无价值。但若在对方甘心驯服、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施展。以下御上,不是什么难事。 施展了“裂魂钉”之后,归无咎又施展了另外两种秘宝保障万无一失,这些都是凌逸霜所谓的“实用”手段。现在的独孤信陵,连一丝对归无咎不敬的想法都不能再有。 她的心性,她的道,本就是为了所求可以舍弃一切,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既然决定收纳,就必须牢牢把控。归无咎不会给她反噬自己的机会。 感受到自己完全掌握了“裂魂钉”,归无咎依照独孤信陵所授口诀,尝试着操控一二;然后后又尝试了自己种下的两种秘宝。 片刻之后。 原本仙姿凌尘、不可侵犯的独孤信陵,这时面容抽搐扭曲、汗如雨水,九窍流血在地上翻滚挣扎,衣裙上满是污秽。 停止了“裂魂钉”的刑罚,归无咎平淡的道:“现在呢?独孤真人后悔了没有?半个时辰之前,你还是容州荒海之地手眼通天的人物,享受无边尊荣。再看看现在的你,瘫在地上犹如牝犬,风采尽失。” 独孤信陵挣扎着重新跪下:“不,信陵赌对了。下这份赌注之前,我并无丝毫把握,只是没有选择;现在,信陵却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信陵已经成功了一半。” 归无咎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讶然道:“从何说起?” 独孤信陵喘息道:“如果主人轻易的说出如“下不为例”之类的话轻轻放过。这说明在主人的心中,依旧隐约受着灵形境界和元婴三重这份修为差距的压力。甚至,会因为灵形境便得到一位元婴境的奴仆而沾沾自喜。” “现在却说明,主人果然是上宗奔着大神通境界而去的真传弟子,所以才能有这份面对元婴奴仆的淡漠之心。现在这份惩罚是信陵罪有应得,赏罚必信,是一件好事。” 归无咎长叹道:“放弃尊严求得再进一步的机缘,真的值得吗?” 独孤信陵的脸色极为精彩,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低声道:“我所修的功法名为长生轮,自身寿元多少如同对镜观照。从今日计算,尚有三百七十六年一百二十一天。感受到自己的寿元一日一日的流逝,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现在没有尊严,难道白骨就有尊严吗?” 独孤信陵脸庞现出一丝疯狂:“商会历代相传的消息说,主人所在上宗之内,事事井然有序,人人自在又不逾规矩,纵横潇洒,宛如真正仙界。难道是上宗之人个个都修到了无欲无求、生死看淡的境地吗?恐怕未必吧?只不过是那等大神通者法力惊人,早已划定了底线,没有人敢兴风作浪而已。” 归无咎继续沉默。并不是无言以对;而是他知道,即便心性强横、冷酷决绝如独孤信陵,作出一个理智与情感撕裂的决定,也需要一个发泄的过程。 独孤信陵升起嘲讽的笑容:“前几日在品珍会上,几位元婴真人哪个不是神仙态度,风采照人?但如果法力更加强横的人在场,以三千年寿元为诱惑。又或者制住他们元婴,扬言必须当着数万金丹修士的面,脱下衣服绕着中曲岛裸奔三圈才能够活命,否则一概诛绝。主人猜猜看,他们到时候是脱,还是不脱?” 归无咎皱起眉头。所谓道心无善无恶,说到底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真要出现独孤信陵所问的场合,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这样**裸的说出来,总是让人很不舒服。 在凡人眼中,修道人和仙人无异。不妨先假装这修道界,真的和仙人一样。只有道友贫道,论道谈玄;美酒作伴,炼丹服药;钟声琴响,驾鹤遨游。这样不是很好吗?一定要戳穿,尚未走到终点的修道人,其实比凡人执念更深,不得解脱? 未到斩分天地之境,仙也是人,人也是人?甚至,仙比人更像人? 归无咎蹲下身,一道元光卷起独孤信陵身上的腥臭污秽。平静的道:“我很佩服你。除了生下来资质比你更高,投胎在四洲六海被上宗捡走,我所做的努力并不比你更多。我们只是各自选择了自己所能选择。从现在起,我们是一起的。”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因为你三品下的灵根资质,的确有望走到元婴四重极限、可堪承法的那一步。如果没有丝毫的可能性,我也不会接纳你。你要知道,尽力相助一件并无可能的事情。并不算违背我的道心誓言。” 听到这句话,独孤信陵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有些欣慰。先是跪直了身子,然后重重三叩首。 归无咎回想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先是施以教训,然后好言宽慰。并非他刻意如此。归无咎一言一行,无不发自本心。但是对应上这场合,倒显得他像是一个御下的老手。 从独孤信陵步步紧逼开始,归无咎一直精神高度紧张。他若不同意,确实有最后的手段解决问题。但是用那等几乎唯有一次的手段,来解决一个投靠自己的人。实在过于荒诞,不在归无咎考虑范围之内。 元婴四重之上的境界,有二法成就。或者是五百年之会上未成正果之人,如章祜、岳玄英、黄龙道人;或是修习到元婴四重之极,而后由真君大能成全。而每一位真君大能所能成全的,也不过只有三四人,无不是自家最亲信者。如宁真君,他先后所收弟子其实在百人以上,却最终只在七位元婴四重弟子中,择出凌逸双等四人成全到这一境界。 如果真的有成就大能的那一天,归无咎所成全之人。必定与宁真君相同,是自己自幼培养、最亲信可靠之人。而眼前这只相识了不到十日的人,却用自己的道心誓言硬生生夺走一个名额。 若是自己中途夭折,这女人的诡计也就无法得逞了?这个躁动的念头一起,立刻被归无咎掐灭。 独孤信陵此时跪趴在地上,额头触地。双腿分开,丰臀高耸。 归无咎此时松与紧,失与得,躁与静,七八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脸上疲倦不亚于大战之后。这一股情绪无处宣泄。看了看独孤信陵,在她硕大的臀上重重一击。道:“起来吧。” 归无咎被负面情绪笼罩,这一巴掌,本来是期待给与独孤信陵一定的屈辱感。不料一声脆响,独孤信陵脸上先是一惊,然后如冰花笼罩的面庞竟然显露出笑容。这笑容,是会心的喜悦。 归无咎蓦然省悟,以《九品观人经》论述。自己这一巴掌本意是惩罚,但在独孤信陵的理解里,却是接纳。 收服元婴三重境修士为奴仆侍婢,在下界一旦传出,可是轰动数州的大事。数万载以来四州不过只有三四例而已,无不是乘人之危,侥幸成功。如独孤信陵这般主动投怀送抱,大约是有载籍以来所未有。 可是归无咎却并无喜意。离开越衡山门时,凌逸双对他说:下面的世界很精彩。现在在归无咎看来,与其说是精彩,不如说是更真实。 就在这时,这荒海天地间的气息,突然起了微妙的变化,好似整个中曲岛,整个荒海万千星岛,都处于一股奇妙的力量映照之中。尽管元婴真人的灵识也不过十余里方圆,但这股感觉,却并非幻觉。 归无咎从天人感悟的遐想中惊醒,猛然抬头。独孤信陵支起身子,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 第七十六章 磨剑千年图破壁 水波峻极,漫无边际;紫气腾涌,犹如蒸霞。在寥廓无垠的海面上,一道紫气屏障分外引人注目。 数百里内海水呈现一片紫色,仿佛被这紫气浸润。教人觉得,这道紫气屏障犹如扎根于海渊深处的一堵高墙,牢不可破。抬头望去,这墙壁上冲天穹,其高也无极。想要翻过它去,何如翻过了天! 再沿着紫气屏障左右两侧看去。即便以元婴真人的目力,也不知其绵延几千、几万里,目空惘穷,不见边际。这一道墙壁,犹如天分阴阳界关,横断一水之上。有几分好奇心的人,不免揣测紫气屏障那一侧,是何等风光。 就在这时,“嗤”的一声轻微声响。 紫气屏障之上出现一道裂纹。随后这裂纹如同蛛网绵延般迅速扩大,转眼间就扩散到数千丈大小。随后这蛛网愈发致密、粗大,直至凝结成完整的一团。最后瓦解粉碎,变成一道黑黝黝的洞口。 一个四五百丈大小的玄黑异物从这洞口冲了出来,露出诡异狰狞的面目。可是若说这是修道人的飞遁法宝,又有几分不类。因为此物的形状犹如鸡子,但是通体玄色似是实心。十余道强横的阵法之力填充在“鸡子”内的各个角落,几乎无一丝缝隙。这“鸡子”内部分明没有一点容身的空间。 “鸡子”冲出洞口数百丈后,这才可见它身后连结着略细一些、半透明的长长柱体。这倒让人恍然大悟了,原来这件法器竟是蛇形,而那“鸡子”只是蛇首。这“海蛇”形态的法器,至少要有有千丈长短,不逊色于余玄宗“迁星浮海破浪锥”,堪称大宗之重器。 可是“蛇身”涌出**百丈之后,突然愈发粗大起来,似乎“海蛇”出现在外的,只是冰山一角? “嗤嗤嗤”的气雾滚动突然剧烈开来,随后轰然一声巨响,那紫气屏障上的洞口陡然扩大了十倍不止。一只巨物突然加快了速度,从这硕大无朋的洞口中冲刺出来,显露身形。如果有人站在海面上抬头仰视,阴沉沉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呼吸,这天,已经被遮蔽! 唯有将视角提高到百里之外,才能清晰的辨明,这一大物原来是一只八足大龟,原先所见那“海蛇”,只不过是此龟的头颅和脖颈的一小部分罢了。 龟背之上,正中的一块玄甲完全透明。似乎可以看清,当中内嵌了一座精致华美的宫殿。层曲回环宫室嵌合,不下于千百间。 正殿之上。金柱玉阶的华丽威严不必多言。只见九台环拱,三座当中。三座之间有青莲相间,九台间隙有玉树缀连。玉叶银花,飘零满地。 三座中最中间一人,麻衣麻履,一袭绛色披风弥漫数丈。他相貌威严中不失洒脱,虽高居主座,但并不教人觉得难以亲近。旁边两人,都是一般的身着冲和冠、青色道袍的老者。 三人身侧,各有两位唇红齿白的道童,手捧拂尘法剑;道童之后,又有两位二八处子,身着一袭朦胧长裙,各执一柄五明扇侍立。 左右九座高台上的人物。前三台均为元婴二重真人,后六台却是元婴一重修为,身后童子、侍女妆饰如旧。 而那正位三座之人,却都是元婴三重境界。尤其主座那位颇有亲和力的真人,一团祥云宛如伞盖,将数丈外两位元婴真人完全笼罩。这等修为,在元婴三重境中也算极为了得。 三座之后是一副高近百丈、宽三百余丈的宏伟图画。图画半卷,似乎正是这座大殿的背景。这图画并非具象,而是一道道纵横交织的清光构造而成,当中图案是类似一太极图,不过太极图中阴阳双鱼的鱼眼,却被替换成一点紫星,一弯红月。 十八位元婴真人之后,各侍从着数十位金丹修士。 三席主座之上。 左侧那人道:“年前陆天庆携“污星乱纲珠”一行,竟未成功。实在是一桩险事,连掌门真人亦未曾预料到。陆天庆的行迹,分明暴露了我等有能力将人派遣到荒海以北。若对方寻出伏兵线索,宗门大计必大受拖累。” 右侧那人身材枯瘦,声音也有几分嘶哑:“仰赖“元鼍飞屿”的“星散**”,本就是我星月门苦心筹谋七百载备下的策略。此术破解韩安世散修羁縻之术,无有任何破绽。那野道人的甚么“污星乱纲珠”,哪里值得信任。不曾想掌门真人却冒险动用“小极阵”遣人一试,果然铩羽而归。” 中间那人气度温润之人开口言道:“章师弟慎言。掌门真人何等英明,自然有充分考量。小极阵发现于二百年前,我派暗子潜伏已久,怎会被轻易发现。派遣陆天庆一行姑作一试,也是掌门真人体恤宗门物力之心。须知元鼍飞屿这一趟即便成功,“星散**”所靡费精玉也不是一个小数。” 右侧那人道:“是师弟我失言了。” 左侧座上那道人道:“时辰至了。请云师兄传令。” 中间那云姓真人微一点头,将裹挟座前的绛色披风掀开。其下一方半红半黑的铁案,案中签符铜钟,笔筒书卷,一方祥光明润的龙钮玉印正在案中。 身后道童击打铜钟三响,声音清脆的传声道:“依次缴令,不得有误。” 三四个呼吸之后,一位青袍褴褛、须发半银的年老修士自外进入。这人身上灵机晦涩,丹煞沉滞,正是断了道途的金丹修士。他手上捧着一枚玉简,屈膝一礼:“十四星主座下谭柏,潜伏一百七十五载,前来缴旨。献上中曲岛谷卢哨岛南四道星岛图。” 云真人一抬手。将这枚玉简摄入掌中。他并不用神识探查,一甩手将之投入背后那高百余丈的清光星图中。瞬息之后,星月太极图的光影突然消失,整个图画呈现出一幅碧色的背景,犹如海波荡漾。在这图左侧百余丈的角落,出现星星点点一片虚影。 云真人道:“照丹师五倍份例赏赐。” 这人谢过恩典退下。 不多时,大殿之中此起彼伏的声音传来: “第七星主座下陆磷,潜伏一百八十载,前来缴旨。献上白沙岛角寒哨岛北四道星岛图。” “第四月主座下李崖,潜伏一百九十四载,前来缴旨。献上中曲岛桑鱼哨岛东六道星岛图。” …… 随着这些人影进进出出,云真人背后那副巨大的星图中的星点愈来愈多,分外密集。光芒璀璨,宛若星河。 片刻之后。一个三缕长须,身材高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双眼闪过一丝惧色,高声道:“第七月主座下柳河,潜伏一百七十三载,前来缴旨。献上小华岛琴音哨岛东二道星岛图。” 云真人默然不语。 左侧主座那道人道:“柳河。不曾完成任务是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 中年人跪伏下身子道:“方真人容禀。探明琴音哨岛东二道,已经是极限。再往东是一盗匪贼窝“红衣会”的据点,这伙盗匪修为在金丹二重、三重者也为数不少,疑似大宗弟子隐瞒身份,行截掠之事。柳河若贸然相探,必是羊入虎口。因此实在是无能为力。” 正中主位。云真人淡然道:“第七月主。你的人你自己处置。” 右列九台之上第五位,一个头扎一字巾、看似气色有些灰败、印堂发暗的中年修士,脸色无悲无喜,转过身来对着云真人一礼。 他也不多言语,只一弹指,一点火星瞬息间就飞跃过来,落在那名为柳河的金丹修士身上。这道火星膨胀开,化作丈许高低的的青色火焰。只用了半个呼吸的功夫,柳河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呼,就已经化作一缕飞灰,不存于世。 云真人道:“看在他回来复命,缴上两道星图的份上,族门上下免罪。” 左右十余位元婴真人均开口道:“云真人慈悲。” 半个时辰之后。 云真人转身看了一眼背后星图,依旧有几块较为明显的空缺。皱眉道:“似乎尚未足数。” 左侧九台上首之下,步出一位手持簿册,相貌年轻俊朗的修士。这人气息圆全清朗,已是金丹二重境。他一礼之后言道:“启禀真人。未复命者,尚有一十三人。如何处断,请云真人示下。” 云真人曼声道:“方师弟。掌握这批人手的“钩玄命引卦”一直是由你护持。” 左侧那位方真人一点头,反手掌中出现一枚绿色龟甲。弹指一道碧光注入其中。 片刻之后,方真人道:“其中九人已然不存于世。另外四人生机盎然,却不知为何未能前来覆命。如何处断,还由云师兄做主。” 云真人沉吟片刻,开口道:“章师弟,你以为如何?” 右座章真人冷然道:“未能完成任务,便是罪愆。已死九人,无论是死于他人之手,还是畏罪自杀,总归是无能之辈,都当以二等罪处置。族中男子炼作力士服苦役,女子充作奴婢。至于那不敢前来复命的四人,满门诛绝,不可放过一个。” 方真人本等候云真人做主。一转头,见云真人似乎正在闭目养神。于是咳嗽一声,吩咐下去:“按照章真人所言处置。下书之事,也交由你去办。该怎么书写事先也交代过了。” 那金丹二重境修士应了一声,依言退下。 第七十七章 动静阳谋谁得计 一个时辰之后,中曲岛。 百子图仅余一图漂浮在空中,其余九十九图已不见踪影。这是因为图中一座殿宇内,在座的元婴真人不过百余,身后金丹修士亦不过数千,一图之宽阔已经足用。 百子图禁阵防御之严,远胜其余殿室。 宗方骅,谢晋禅,冯邝山,独孤信陵,无一缺席。其余参与中曲岛大市后,尚未来得及回返的元婴真人,亦无不在列。席间默然无声,一枚赤色书卷在诸位元婴真人手中传递。 归无咎独立一旁,静静思索。他与独孤信陵来得最早,书卷早已看过,竟是星月门发来的战书,署名赫然是星月门的三号人物、卫道上座云幽流。云幽流率星月门二十位元婴真人,欲与余玄宗于中曲岛等三岛择地挑战。 不过收到这封飞书之前,岛上有些见识的元婴真人已经抢先一步来到此处。因为先前那笼罩全岛的惊人异象,分明就是“一炁断天南”之障被破,荒海南北元气合流的景象。只有一个可能,星月门破关而入。 自千余年前,余玄宗掌门韩安世以散修羁縻之策获得荒海的掌控权。星月门数次出击后,就已经放弃了大规模的骚扰。因为明白了余玄宗的策略奥妙,星月门就知继续纠缠下去,不过是徒费人力。 曲寰岛、中曲岛、小华岛、白沙岛四岛和迁星正位塔航线。数千年来余玄宗不计成本,早已经营得固若金汤。休要说十八位元婴真人,就是一百八十位元婴真人来袭,只要启了防御禁制,也休想坏了一草一石。 至于各哨岛和星岛的人力,余玄宗采用的是以小博大的策略。 以龙纹岛为例,岛上所设极为简略,不过一静虚堂、一队卫岛修士而已。前来此处的金丹修士均事前收缴精玉,全部所得静虚堂三日内结清,随着哨岛传送阵押运回中曲三岛,再随着每个季度一次的破浪锥大舟运回容州宗门内。 星月门所能做的,不过是发泄愤怒,毁坏哨岛上几处建筑罢了。 若说星月门有能力将租用星岛的散修大加屠戮,达到恐吓的效果,自然可以破解余玄宗的布置。可是即便不考虑人心向背的问题,星月门也并无能力做到此事。 如今散修蜂拥荒海,数量何至于数十万、数百万。所占据的星岛数量,比数千年前余玄宗亲力亲为时不知扩大了多少倍。当年星月门可以集中力量破坏余玄宗的布置,现在对付这些蝗虫般的散修,却力不从心。 星月门宝舟速度已然极快,但在三日时间内,在这苍茫荒海上,又能杀几个人?而摧毁数百据点,杀伤数百修士。远不足以动摇这些散修的心志。 宗方骅看起来倒是很乐观;但归无咎并不认为星月门是虚张声势。可思来想去,依旧不知星月门这一次大动干戈,底气到底在何处。 书信传递已毕。 独孤信陵冷淡的道:“除了品珍会的联席东家,这荒海的其余事务一概与白龙商会无关。余玄宗从来以此地的主人自居,出租星岛杂玉矿脉的收入也是贵派独享。传书亦说的明白,“星月门欲与余玄宗论剑于中曲三岛”。临敌之事,想必贵派自有策略。白龙商会不会搅这个浑水。” 张舜府、冯邝山二人点头附和,表明玉京门、破灭盟立场与白龙商会相同。 一位方巾深衣,手持一只金色宝轮的元婴修士道:“独孤真人、张真人、冯真人所言极是。在下自平州而来,只为在品珍会上有所斩获。果然盛会名下无虚,令人大开眼界。众人均知余玄宗是此地地主,贫道不愿多搅混水。门派纷争,与贫道无关。” 宗方骅心中冷笑,白龙商会等门派如此表态,他求之不得。这一盘棋,本就是余玄宗和星月门在下,容不得别人插足进来。 宗方骅道:“诸位真人勿疑。请诸位前来,不过是做一番万全布置,岂有强迫诸位助拳之理。星月门青霞宝舟速度极快,突破煞气屏障抵达中曲岛,也要五六个时辰时间。” “我中曲岛防御禁制数千载锤炼,诸位可还信得过否?若信得过,就请诸位在此安坐三日。三日之后自然一切无事。这是宗某站在诸位的立场上,得到的最善策略。” “若有疑虑想要尽早离开的,我余玄宗也不勉强。三个时辰之内,我派调拨白沙岛烈火哨岛一艘破浪锥返回容州。诸位若想回返尽管乘此舟离去。不过我余玄宗就不派遣多余人手护送诸位了。” 一位额头隆起的青发修士道:“贵派不派遣人手,又如何操控此舟?再说贵派就不担心有人毁坏或盗走此舟吗?” 宗方骅淡淡道:“原来是陆道友。紧急时刻,操控破浪锥自有迁星正位塔施展。至于毁坏或盗走,陆道友不妨一试。如果成功,我余玄宗也不吝啬一个长老之位。” 那青发修士哼了一声,一脸悻悻。 宗方骅又道:“至于参与品珍会后尚未离开的的金丹散修,同样可以选择暂留中曲岛上。若对中曲岛的防御没有信心,亦可回返自己所租用的星岛。” 业命宏突然道:“宗真人对贵派防御手段似乎极有信心。” 见宗方骅笑容有些僵硬,业命宏笑道:“宗真人不要误会。业某人对余玄宗的神通仰慕已久,并不敢稍有质疑。只不过自贵派韩掌门羁縻荒海的策略以来,星月门已经偃旗息鼓近千载。这一次突然发动,未必没有些许倚仗。” 宗方骅脸色和缓,思索道:“兴许是今年一炁断天南之瘴削弱的三日,正好和品珍会的时间重合。星月门才前来炫耀威风。无论他有何诡计,激将挑战,我方一概不理便可。三岛各自所属三十六哨岛一应人手、精玉尽数押回四岛,然后开启中曲四岛的防御法阵,坐等三日。宗某实在想不出星月门还有什么手段。” “当然,若他们着急发泄,砸毁几座哨岛的静虚堂、传送法阵。那一切请便,不过耗费一些土石原料罢了。” 宗方骅所言确实是老成之策。但业命宏呵呵一笑,并不评判宗方骅的策略。突然对归无咎道:“如果业某未记错,归小友是租用了一处星岛的吧?不知归小友作何选择?是留在中曲岛,还是返回所租星岛?” 归无咎沉吟片刻,缓缓道:“归某还是选择返回贞如岛洞府。” …… 同一时间,元鼍飞屿之上。 云幽流背对殿门良久,终于开口道:“星图定位成了。五百飞宫,已然镇定方位。”说罢卷起拂尘一挥,其中五百个星点陡然明亮了数十倍。 方真人欣然点头:“以五百星散作为起点,三日内能够串联的岛屿不下于十五六万之数。” 左侧九台中,一人道:“云师兄光明正大的下书挑战,真是攻心绝着。料想余玄宗的人必定以坚守四岛不失为上,而那些破落散修却绝不愿意留在战场内。如此,我等大计成矣。” 右侧上首的高台之后,走出一位金丹二重境修士。这人肃然一礼道:“三位真人放心,吾等必不辱命。” 云幽流转过身来,沉着道:“星月门千年谋划,能否翻过此局,就在今日一役。” “出阵”。 随后他一拂袖,凝练出一道碗口粗的强横法力倾泻到背后星图之中。左右两侧方真人、章真人,以及其余十八位元婴真人。一齐催动法力,一时间青紫交错,灵气纵横,整个图卷,整个宫殿,甚至整座元鼍飞屿都嗡嗡震动。 从高处看去,这万丈大龟的八足蜷曲开来,打开一个洞口。随后五百道菱形灰影从这洞口中蜂拥而出,化作一点点星光飞向远方! 第七十八章 星散飞宫逐散修 一件灰色的异形法器星驰电逐,高出海面数十丈,疾掠而过。 这法器构造有些奇特。上下尖尖,中间抱圆,犹如两只陀螺紧贴在一起,勉强算是个菱形。上半部正中灰甲上,似乎镂刻了几个字:丁三十四号。 不过肚腹处现出镂空嵌室的舷窗,得以判断出这是一件飞宫法舟。 舟中四人围锦席而坐。唯有北方主位一人正襟危坐,衣衫严整。这人中年年纪,眼窝深陷,长眉过颊,身着一件泛白的百衲道袍,似正在默默行功。 其余三人却东倒西歪,席间杯盘狼藉,摔碎的白瓷酒盅混杂的酒渍,浸透了座下縟丽的毯子。 不过这点酒渍也算不了什么,因为离着四人不远处,七八个人头滚落在地。断颈处溢出的鲜血早已将淡白毛毯的边缘染成片片猩红。 躺在地上,左侧那脸色蜡黄的修士,大叫道:“无趣,无趣。云真人这法旨,为何要许诺立誓纳金便能活命?尽数杀了,岂不美哉?美哉?”他眼神迷茫,胸前湿透,一副酒后佯狂的醉态。 右侧那人面色冷峻,这人年纪尚轻,却早生华发。只听他低声道:“莫急。下一个本是轮到林某出场。桑师弟,你若自愿出力,我便把下场的机会让给你。” 那脸色蜡黄的“桑师弟”腾的坐了起来,大喜道:“当真?” 华发青年点头道:“自然是当真。” 二人中间的那位是个袒胸露乳的秃头道人,闻言道:“实则门中秘闻,星散**一次可御使的飞宫不是五百,而是千五。几位真人太谨慎了些,何必四人一组行事。我等虽断了道途,对付这些破落散修,还不是手到擒来。若一口气将一千五百飞宫洒落下去,杀伤之数何止大了三倍。” 主位上那中年道:“非是真人谨慎。星散**仰赖的是元鼍遗骸的空间之力,在短时间内达到近乎于传送法阵的速度。此术靡费极巨。星散五百,掠岛十万,已经足以动摇余玄宗的根本。” 见底下三人沉默不语。中年人看了一眼壁上海图,缓声道:“不过两日以来,我等冲杀到现在,任务已然完成了八成。方才那座珠丛岛大约是此行第二百二十三岛罢?除了少数洞府空空如也,二百金丹修士,只斩杀八人。确实太少了些。” 他声音渐渐低沉,一股杀气溢出:“在不违背规矩的前提下,明日须要多斩下几颗头颅。” 秃头道人道:“李师兄。桑师弟,林师弟。明环岛到了。” 林道人道:“未记错的话,明环岛是龙纹哨岛西南道倒数第二座岛屿。解决了明环岛和下一座贞如岛,这一行的差事便只剩下最后一道五十余岛。” 飞宫在空中一个盘旋,稳稳止住。四人依次驾驭丹煞跃出。四人目光所向,正是一座方圆十余里、山石竦峙的荒岛。 当头那李道人仔细观看一番,伸手一指。言道:“洞府所在,当是边陲处那秃石荒山。正中这一大片崖壁危峻、连峰拱侍的唬人形势只是诱饵,当中必有陷阱。单从这洞府布置来看,先前二百余位散修,没有一个比得上此人的。桑师弟,你果真要抢了这个苦差?” “桑师弟”狂笑道:“容州山野散修,何足挂齿!李师兄不必多言。” 李道人一点头,果断道:“破阵。”反手掏出一件满是褶皱的黄皮葫芦。指间煞气漏出,不住地注入葫芦之中。其余三人亦同时调动丹力,将煞气注入。不多时,这葫芦似乎熟透,呈通体赤红之色。 李道人一掐口诀,海量的精纯灵气白如牛乳,从葫口喷洒而出,浇灌在岛屿中疑似洞府所在的位置。这股灵气似乎对阵基极为敏锐,犹如豺狼追索鲜血,瞬间将十六处隐秘方位包裹、融化,连那看似极坚硬的青石都融化的七七八八。 六七个呼吸之后,所有隐匿护卫之术尽数被破,一道丈许高的洞府正门显现尊容。 此时洞府大门突然大开,一道青色人影驾遁光直上青云,站立四人之前。 这人虎背熊腰,身高几达丈二。他分明只是金丹一重境修为。但环视四人一眼,却似乎并不畏惧。大声道:“几位打破应嵩洞府,是何道理?” 桑道人眼中凶光一闪,不想多啰唣,就要上前动手。 李姓中年挥手止住:“不可坏了规矩。先宣诏令。” 桑道人脸色变幻,终于还是张口道:“星月门诏令。容州散修,自今日始均不得往来荒海炼化五行杂玉。我星月门诸位真人仁慈,不欲多伤人命。交出一缕神魂印记,罚没百年所得精玉,再立下誓言终身不履荒海,便饶了尔等性命。” “给你十息时间考虑。” 散修应嵩沉默了片刻,嘴里吐出四个字:“欺人太甚。” 桑道人狂笑不止:“终于又见到一个敢动手的了,痛快,痛快。敬你这副胆量,桑某须将你的头颅制成酒器,血肉饲养虫蛊,腿骨炼成鼓槌,神魂投入胯下宝驹。总不教你有用之身,明珠投暗。” 应嵩面色木然,面对这番言语毫不动怒。卤门之上一道青烟冒出,瞬息间凝成三柄法剑。 修道人何等惜命。面对罚没百年精玉、交出神魂印记的苛刻条件,先前所遇的近二百人中,一百九十余人却选择束手就擒。 同样是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修士,星月门这一等宗门和散修之间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更何况是以一敌四。贸然抵抗,只是徒然送命。 应嵩敢于出手迎敌,自然不是意气用事。 应嵩修道世家出身。他当年有一胞弟名为应岳,二人资质均甚为出色。应嵩无论功行神通都稳胜其弟一筹。而后为了一个进入二等宗门轻车门的机会,应岳暗下毒手,绝了应嵩上进之路。 而如今其弟应岳,已是金丹三重境界。应嵩亦被迫流落在外,沦为散修。 应嵩虽不得进阶金丹二重,但他自问金丹一重境中,当少有自己敌手。 桑道人见这破落散修竟敢于抢先出手,更是大怒。手掌高举,掌心中碧烟滚滚,似是化作一道烟囱。这碧烟先凝成尺许大的一团,随后如同种子发芽,藤蔓滋长,从中生出无穷碧藤。这藤蔓碧光盈盈,裹挟着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生意,朝着应嵩卷动过去。 应嵩长袖甩动,卤门三柄长剑一声清鸣,剑光清气起落处,便将这藤蔓斩成数截,七歪八斜的落在水中。 桑道人一愕。身后李道人等三人也吃惊不小。桑道人这藤蔓神通,一看便知分属乙木,内蕴无穷生机;而这散修的剑术神通明显分属庚金,锐利无俦。 往常桑道人的这门神通以柔克刚,最善降服剑术。剑道神通杀来,往往只能留下两三分的伤痕,转眼就恢复如初。而那藤蔓滋长却会愈来愈盛,永无止境,最终将敌手完全困毙。 应嵩先前自信之余,也有三分忐忑。这时见星月门修士也不过如此,精神大振。 三道剑光三分六,六分十二,如同瀑雪浚波银光辉映,朝着桑道人冲杀过来。 秃头道人上前一步,就要援手。李道人挥手止住。 第七十九章 匿迹无功 针锋相对 桑道人怒喝一声,四肢伸展成一个大字。左手,双脚,头顶。俱都冲出碧烟凝聚,藤蔓滋长之势蓦然旺盛了十余倍。 一时间场上陷入僵持。应嵩剑如雨下,来去无踪。每一道剑光划过便斩下数截青藤。而那青藤被不断割裂后又不断生出,犹如野草般斩之不绝。 那秃头道人道:“李师兄。一起出手吧。此岛是第二百二十四岛,而我们这一行的任务是二百七十八数。尚余五十余岛在后,未必就没有意外的麻烦。万一误了时辰,真人岂能容情。” 李道人沉吟道:“再等片刻也不妨。” 又斗了一刻。桑道人藤蔓生长之势已大大减缓。若说先前尚是两分之局,现在却是应嵩占了上风。 然而应嵩却知,刚不可久。现在看似是自己优势最大的时刻,实则剑势之锋芒已经到了由盛而衰的转折处。若继续拖延下去,藤蔓的韧性愈来愈足,自己未必能够敌得过此人。更何况,这人还有三位同伴在旁,虎视眈眈。 一发狠,十二道法剑虚影突然全部消失,然后汇成一柄巨剑。剑中冷润光华映慑数百丈,以迅捷无伦的速度朝着桑道人砍杀过去! 面对应嵩杀着,桑道人目现癫狂,哈哈大笑。卤门之上同样清气凝形,化作三柄窄如竹篾的法剑。和应嵩的剑术神通居然极为相似。 秃头道人面现错愕,大声道:“桑师弟……” 李道人叹息道:“正是要让他使出这一招。” 桑道人这三柄法剑唤出后,只好端端的凝立在此,犹如木偶玩具,并不飞遁杀敌。眼见应嵩巨剑已然杀到睫前。桑道人反手一弹指,敲击在左侧一柄剑身之上。这柄法剑并未发出一点声响,瞬间化作冰屑,纷纷扬扬洒落海中。 对面应嵩的身躯陡然僵住,凝成一方雕塑,脸上的错愕,惊恐瞬间定格,栩栩如生。随后亦如桑道人的法剑一般,化作无数尘埃落入水中。 而那本已迫在眉睫的巨剑神通,随着御主身死道消,亦化作无主元气彻底溃散。 这一道神通杀人于无形,真是可怖之极。 桑道人用了极厉害的手段斩杀强敌,可是他却毫无喜色。呆呆怔住,居然留下泪来。然后仰头痛哭,这嚎泣之态教闻者落泪,见者伤心。过了半晌,才化作一道遁光钻入菱形法器之中,朝着下一个目标驰去。 舟中秃头道人叹了一口气,宽慰道:“桑师弟。大道之途,玄奥难测。谁又敢言一定不负了自家的灵根资质呢?这天地间比你资质更高,一着不慎道途断绝的,也不是没有。下一场为兄出战的机会也让给你。管教你杀个痛快。” 桑道人并不答话,他脸上泪痕未干,只是一味饮酒。 又过个一刻钟,飞舟止住。四人跃出舟外,看着目前一片碧波无垠、空空荡荡的海面,无不皱起眉头。 秃头道人道:“怪哉,怪哉。这怎么可能。这里明明当有一座名为“贞如岛”的星岛。” 林道人沉吟道:“莫非上呈星岛图有误?” 李道人道:“不然。所呈星岛图纵然有误,还要经过三位真人“星图定位”感应一关。元鼍飞屿能够以星散之法调御五百飞宫,就证明所有岛屿全部一一对应,并无偏差。” 秃头道人道:“先前二百二十四岛的方位丝毫无误,此处亦当无误。但若说散修之中有如此高明的隐匿法门,可真教人难以置信。” 桑道人随手抛掉酒壶,恶声道:“不出手一试,怎知虚实?”一拳击出,裹着六七团滞重丹煞砸落在清波泛泛的空旷海面。 随着碎石崩散、尘土飞溅的身音传来。眼前景象忽然一变。水面上的空气犹如一层薄薄的面纱被撕开,卷起。凭空出现两座锐锋、一点青碧,还有一个白袍玉立的人影。 李道人一时怔住,良久方道:“好高明的隐匿手段。莫不是哪一家的弟子冒充散修,隐匿于此?” 归无咎皱着眉头,以红尘晦暝阵的高明,还是未能避过么? 对于星月门的战书。归无咎分析,若非虚张声势,策略无非正反二道。 或许是星月门利用余玄宗等坚守不失的心理,诱使余玄宗将全部人手收缩回中曲四岛。而星月门实则暗中掌握了击破四岛禁阵的手段,同时备下充足人手。一旦余玄宗中计,就正好来个瓮中捉鳖,将余玄宗之人聚歼于此,毕其功于一役。 另一种可能性。星月门掌握了什么秘法,能够对荒海外围的星岛散修大加屠戮。对余玄宗的战书只是虚着,只教余玄宗将势力全部收缩,不敢妄动。同时另外派出一路人马清洗散修,震慑人心,彻底瓦解韩安世的羁縻之策。 归无咎仔细考虑后判断,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高。因为今年“一炁断天南”的煞气屏障削弱之日,恰好和品珍三会的时间重合。包括元婴真人在内的大量与会修士滞留此处。 如若星月门要对中曲岛围攻,如何解决数量极巨的与会修士是一个大问题。 对于散修的性命,星月门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若说和容州所有大宗撕破脸皮,谅他也没有这个胆量。可若不敢尽数灭杀,和余玄宗交手难免投鼠忌器。 若说唆使他派修士倒戈到星月门一方,那是痴人说梦。 只是星月门到底以何手段能够做到此事,归无咎还尚无头绪。 和归无咎一样,紧急从中曲岛潜回星岛的金丹散修为数不少。不过那些散修和归无咎判断相反。在他们眼里,中曲岛等三岛即将成为两派决战的战场,远不如繁星密布的星岛洞府更加可靠。 归无咎若只为自身安全考虑,显然以留在中曲岛为优。但他不得不返回一趟,对自家洞府做一布置。 如果星月门确实是寻星岛散修下手。那么屠戮之后,极有可能对星岛洞府大加毁坏。而自己当初为了采掘杂玉修炼,调换了贞如岛和一无名荒岛的“地脉赋形珠”。到时候此岛明明已经满目疮痍,可是在余玄宗的监控法阵处却显示一切如常。那么自己在这里的布置立刻就要穿帮。 最初贞如岛只是归无咎选定的临时落脚点。但随着形势变化,此处已经是归无咎灵形二重之前闭关修炼的唯一据点,不容有失。 于是归无咎抢先赶到贞如岛,布下“红尘晦暝阵”遮掩行迹。料想如非元婴三重境真人亲临,绝难看出奥妙。 不出所料,眼前这四个金丹修士确实并未看出阵法奥妙。但是,他们似乎有什么秘法,提前测定了贞如岛的方位! 归无咎迎着四人纵身而起,目光清冷。不过是一战而已。 第八十章 倚靠听云斗四真 见一灵形修士驾光直上站立自己四人身前,态度从容,并无惧色。李道人等四人一时都有些出神。 桑道人双目发红,血气循着经络隐现隐伏,周身似有一团青色煞气环转。他此时七情恣肆,行事几乎不为灵明所主。一举手就要当场打杀了归无咎。 李道人连忙伸手阻住。张口言道:“你家师长何在?着他速速出来听令。” 归无咎淡声言道:“我便是贞如岛岛主。” 四人都是一愕。 林道人不悦道:“小辈休要胡言。金丹散修租用洞府,为的是炼化五行杂玉。你一个灵形修士,租岛何为?莫不是你家师长贪生怕死,将你抛出来顶缸?” 归无咎轻轻一笑,并不理会林道人。 秃头道人迟疑道:“就权当这小子是此岛地主处置。诏令还宣否?不许炼化精玉,罚没百年所得,于一灵形修士而言,似乎文不对题。” 桑道人怒喝道:“就当捏死一只蚂蚁,随手打杀了便是。哪里有这许多废话!” 话音未落,桑道人反手一点。小指一颤,指间三缕白气激射而出,直奔归无咎印堂、胸口、小腹三处。 “剥”“剥”“剥”三声钝响。地下贞如岛乱石滩上被砸出三个丈许深坑。而归无咎早已侧身避过数尺之外。 “咦!” 李道人三人同时惊疑出声。桑道人也未料到一灵形修士,居然能躲过“虚丹成韵”的闪电一击。脸上血红戾气蜕下小半,有些认真的打量归无咎的修为。 林道人肃然言道:“莫不是如本门“返丹归元术”一流的隐匿修为的神通?桑师弟小心了。这人恐怕并非散修,而是别派刺入余玄宗的细作一流。” 桑道人神志本已清明了些许。但他最受不得激,听林道人教他小心的言语,立时感到受了小看。 桑道人一顿足,双手高举,扯起嗓子嚎叫一声,声音凄厉无比。两团碧烟从掌心滚滚溢出,化作无穷藤蔓。这藤蔓裹挟着青烟,若隐若现,凭目力极难把握其踪迹。刹那间分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朝着归无咎作势扑去。 按说这藤蔓滋长之势再快,也不如丹煞一击。可是这藤蔓涌出之后。枝上发新芽,新芽再抽枝,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分裂七八次的速度叠加,全不下于御使无形煞气的杀伐神通。 桑道人虽受了林道人一激。但作为寿数三百以上的金丹修士,遭逢未明深浅的敌手,应当以何等态度应战,早已融入到本能之中。 更何况他沦落到现在这地步,就是因为曾经一次掉以轻心,以至于成千古恨事、一生之耻。 方才与应嵩交战,他亦是小觑了对方的情况下,被压在下风许久。现在桑道人这一出手,分明施展了全力,远远超过了先前对应嵩出手的声势。 归无咎却不硬拼,身形一阵晃动,化作一缕微风,转眼间已在五六百丈之外。 桑道人的攻固然凌厉无论,归无咎的避却更加轻松写意。 这一下遁速之快,比之寻常金丹一重境修士还要快了三四分。归无咎早已定计,先窥看对手虚实,再寻找胜机。 秃头道人喃喃道:“好快的速度!” 桑道人见自己全力出手,竟被对手轻松避过。此刻瞪大双眼,神色半是凝重,半是愤怒。他口中念诵法诀,同时撕开胸膛。头顶,双手,双足,胸腹间喷涌出无边绿气。 这绿意并不故技重施,化作藤蔓。而是一团团如同青色的团子,朝着归无咎上下八方环绕包围。占定方位之后,这一团团青种呼吸间发芽散叶,滋长壮大! 这一团团无根浮翠,悬藤密翳,蒙蔽青天。鼓荡着沸腾的紫气,宛若一座巨大的牢笼,将归无咎牢牢困定。 李道人等三人见桑道人一击无功,毫不犹豫便使出了乙木青藤神通的绝招“虚生天牢”,俱都精神一振。这一击即便不曾将对手拿下,也当窥看了对方真正底牌。 桑道人瞪大双目,等待着归无咎以何等攻伐手段破局! 此时的归无咎唯有如同先前的应嵩一般正面应战,以神通对神通,破解了桑道人的道术,方有一线生机。否则便只能被这无限青藤困毙绞杀。 归无咎却依旧不出手,朝着青藤尚未合拢的缝隙冲刺。 桑道人狂笑道:“找死!” 同时手中掐诀,口中念诵。青藤牢笼的缝隙迅速收拢。 然而他口诀念了一半,笑容僵在脸上。李道人等三人亦再次惊呼。 归无咎宛然站立在二三里之外,反手二符,对着漫卷青藤和桑道人射去。他距离青藤合拢尚有数丈时,速度陡然加快,几乎达到了金丹修士五六倍之多。瞬间就摆脱了牢笼笼罩的范围。 李道人等四人心头,生出极其怪异和扭曲的感觉。 “虚生天牢”之术将归无咎牢牢锁定后,他们本拟归无咎当使出“聚元合丹”的秘术,返回金丹修士的真面目,然后硬碰硬分出高下。岂料归无咎依旧轻轻巧巧从牢笼中脱身。 更诡异的是,归无咎虽然加速到一个恐怖的速度。但他浑身上下轻飘飘,空荡荡,没有一丝奋力驱使元光或丹煞的痕迹。好似对方是天地之力的提线木偶,这方天地轻轻捏住他,将他挪动到想要达到的位置。 这种感觉违反了自身道法理解的感觉,让他们四人很不舒服。 这时归无咎射出的符箓亦分别击至。一符和那无边藤蔓牢笼碰撞,顿时红霞漫天,热流腾涌,绚烂火气蒸腾于数里之外。那青藤倒还没什么,藤上绿叶转瞬间便被烤得发黄枯萎。 桑道人见这威势,已知对方所用时一枚极高明的火属性符箓。此符威能虽甚为惊人,但他估计自己大可抵受得住。 不过金丹修士在斗战之中,无不秉持师门传授、毕身经验汇聚的铁则。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亦不可亲身受之。桑道人毫不犹豫的口中吐出一枚青团,转眼间化作一面巨大的盾牌,抵挡在百丈之外。 岂料那符箓和归无咎本人一般无二,,瞬间加速。一个极快、极轻巧的拐弯便绕过盾牌。直奔桑道人而去。 桑道人圆瞪双目,大叫道:“莫要小觑了人!”张口一吐,又是一颗大如鹅卵的碧气应声而出。不过这一枚碧气丸子颜色稍暗,似与先前不同。 桑道人伸手将这丸碧气抓住,然后在脸上胡乱涂抹。顷刻间,一副厚达数寸的绿甲披在身上。 归无咎一笑,只要桑道人选择硬接这一招,无论用何等手段都不济事。这一着虚虚实实之计,便要建功。 此符接近桑道人十丈之内时,这股浓缩到极致的恐怖气息再难以掩饰。 桑道人四人同时色变,张口大喝。 林道人、秃头道人齐声道:“不好!” 李道人却道:“空蕴念剑!”他修为最深,见识最高。这一语是提示桑道人因对之策。 桑道人张口怒吼,听不出说些什么。只见他奋起浑身丹煞。三柄窄如竹筷的法剑陡然在卤门现出。其中两柄清光盈盈,神完气足;另一柄却只是淡淡虚影,明显是和应嵩交手之后尚未恢复。 桑道人电光石火的一伸手,弹在一柄品貌完好的法剑上。法剑一声清响,化作碎冰微尘随风散去。 归无咎只觉这枚必可建功的“大元雷真符”灵机极速消散,似乎将要变为一张废纸。当机立断,即刻发动符箓。 可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此符催动之时,只发出“嗤”“嗤”两声闷响,随后化成粉末。 归无咎暗道可惜。桑道人方才所立的位置有些奥妙,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却未曾把握住。 对方这法剑神通很是了得。比之于越衡宗外府别传神通也不逊色。 不过他打定主意,今日必要拿下这四人! 这四人虽是断了道途的金丹修士,但毕竟隶属一等宗门星月门。斗法之能远较寻常散修为胜。这四人中任意一人,斗败如火云道人辈五六人联手,也不在话下。 归无咎敢于和这四人交手,自然不是鲁莽行事。 前次与火云道人交手,因金丹修士与灵形修士遁速的差距。归无咎要躲避火云道人攻杀,须一口气使出“元祐善祥符”“纵地遁形符”“正位北辰小挪移符”三种手段。 然而现在在自家洞府门前,“听云”大阵之下,他遁速之快几乎达到金丹修士数倍。原先须尽力弥补的破绽,反而成了自家长处。 更何况一旦有变,他大可躲进洞府之中作为最后退路。那吴淼所赠《裂风水火阵》、《甲兵土牢阵》固然不足为恃,但他自家所布《三返权舆阵》却绝非任何金丹修士所能破解。 实则归无咎最保守的策略,便是躲在洞府之中龟缩不出。受到“一炁断天南”之障的限制,星月门修士必须在三日内,尽可能完成较多杀伤,势必无心与归无咎多耗。这是归无咎的天时之利。 星月门修士至多对着此岛禁阵未及之处狂轰滥炸一番。一旦久攻不下,也只得离开此地。归无咎便可及时出了洞府,只需赶在外人出没之前,将整座贞如岛恢复原貌,便可高枕无忧。 如果是刚刚踏足荒海时的归无咎,毫无疑问会选择此种策略。 稳扎稳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但疯丫头将轩辕怀的消息传来。促使归无咎的心境、行事方略产生了调整。这并非归无咎心境不稳,而是他所处的立场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成就阴鱼九珠、开派一人开始,归无咎相信前路虽难,但大局上自己依旧是五百年之争的领跑者。但是轩辕怀的出现,意味着归无咎从领跑者变成了追赶者。 既然如此,每一个提升锤炼自己的机会都不能错过。坐拥贞如岛主场,天时地利。若不敢与对方奋力一搏,又如何把握成道之机! 第八十一章 计中藏计 谁占先机 雷符一击,较四人吓出一身冷汗。他们敢断言,如非桑道人的“空蕴念剑”神通,换作任何一个金丹修士,都要交代在这里。 李道人果断道:“一起出手,拿下此人!” 桑道人目眦欲裂,大叫道:“我要撕了这小狗,谁也不许出手!”反手一指,就要敲击在头顶最后一枚品相完好的法剑上。 归无咎心头生出警兆,“越衡真传”的白玉令符蓦然出现在掌中。前次和火云道人交手,直到胜负已定之时,归无咎才启用此物,其实是一失着。方才这四人在贞如岛上逡巡犹疑之时,归无咎毫不犹豫先暗启了令符。 李道人手掌上灵光一现,突然暴涨十倍,形成一个巨大的手掌虚影,按住桑道人手臂。 李道人肃声道:“空蕴念剑的三剑,今日你已用了二剑。三剑俱失的后果你受得起么?” 桑道人面色狰狞变幻,最终妥协道:“我不用这一招便是。但是你们不许插手。”说罢头顶最后一枚清气法剑被收回卤门之中。 李道人略一沉吟,点头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桑道人在星月门同辈弟子中资质极高,前程远大。但是修习本门至高秘法“空蕴念剑”时一着不慎,断了道途。终于变成现在这副疯言疯语、浑浑噩噩的状态。 除了“空蕴念剑”的最大杀招,桑道人毕身神通都在这道“乙木长青诀”之上,旁门杂术,一件也未修习。 “乙木长青诀”早已被他锤炼成攻防兼备、足以应对各种敌手的一整套神通体系,远非寻常的单一神通可比。先前“虚生天牢”和绿盾、绿甲,仅是冰山一角。 桑道人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战法,即便现在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法度谨严也非同小可。 只见桑道人再度使出“虚生天牢”之术,无数丛蔓碧叶浮空连结,对着归无咎摄拿过去。 这注定徒劳无功的举动,归无咎并不在意,依赖惊人的遁速轻巧避过。 只是桑道人并未指望此招克敌。这一团团藤蔓骚扰,只为形成了一堵厚厚的墙壁,挤压归无咎的活动空间。 同时桑道人却腾出手来,右手袖中伸出十余枝极细长的枝条宛如游龙灵蛇,瞬间伸长到二三里长短,朝着归无咎抽打过去。 归无咎不慌不忙,窜高伏低躲避桑道人的长鞭抽打。但他虽能躲避,但一面是墙壁阻碍,一面是长鞭乱舞,已然将他的活动空间压缩的极小。 这一实一虚两相配合,果然极见功底。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 就在归无咎侧过身来,面朝墙壁躲避一道长鞭攻杀之时。 桑道人眼神一厉,数十道长鞭之上,数百枚绿叶同时脱落!同时归无咎面前乱藤墙壁之上,何止万数的绿叶亦同时脱落。这千万绿叶化作犀利法器,朝着归无咎两面夹攻,雨点般密集射来。 归无咎面前的绿叶何止数万,而身后绿叶不过数百,明显稀疏了许多。只见他如同脑后长眼一般,一矮身,一抬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从背后绿叶的缝隙中倒飞出去。 其中一枚绿叶,险之又险的将归无咎袖摆划开一个口子。 李道人一直凝神观战,此时拊掌道:“是了。” 林道人道:“李师兄有何高见。” 李道人道:“此人若是金丹修士,以一敌四,为策万全,也当启了“聚元合丹”之术,恢复本来面目。此人确是灵形修士无疑了。” 林道人道:“可是这“虚丹成韵”的境界和这骇人遁速又作何解释?” 李道人道:“此人”虚丹成韵”的灵觉为兄亦不得解,多半是仰赖了什么宝物。不过他的惊人遁速为兄倒是猜出了三四分。你看他方才以诡异姿势背身而行,速度又如此之快。若是自家催动元光,又怎么能够?” “此处是此人洞府所在,必有布置。依为兄所见,非是如余玄宗“迁星子母阵”般的牵引之力,便是如我派“星散大法”般的空间神通。” 秃头道人振奋道:“李师兄之言有理。” 李道人道:“若是如此,耗下去是无用的。无论是这两种法术的中的哪一种,行走路线都必定遵循一定轨迹。断然不能如自家遁术一般,肆意而行。如桑师弟方才“碧叶舞长天”的神通,二位师弟可有类似手段?有此手段,便随我一同出手。” 李道人话未说完,自家已抢先出手。 他大袖一卷,袖中甩出一团细沙。这细沙迎风而长,化作千百块拳头大小的碎石。每一块碎石尽数刻了一符咒,显然是经过精心祭炼。隐隐透出的锐金气息亦极为慑人,似乎要将人发肤割破。 他这道神通不如桑道人“碧叶舞长天”配合藤蔓神出鬼没、出其不意。但单论每一粒砂石的杀伤力,却在桑道人的绿叶之上。 林道人反应同样很快。李道人话音方落,他掌中现出一枚铁蒺藜。轻轻一晃,这铁蒺藜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直到千百幻影,从另一个方向对着归无咎袭杀而去。 秃头道人呵呵一笑。他动作最慢,不慌不忙从手中取出一柄三尺长短的鳄鱼金剪。金剪取出之后,却并未朝着归无咎攻杀。 只见他暗念口诀,秃头之上顿时生出二尺长短的头发。但是他这长发全部如刺猬一般倒立头顶,看起来滑稽的很。 秃头道人随即举起鳄鱼剪。剪断之长发飘荡出数尺外,瞬间变成无数羽箭,朝着归无咎射去。 他那长发割断后再度生长,再度剪下,就这样如同割韭菜一般割了十七八茬,尽数化作羽箭,袭杀过去。 李道人皱眉道:“够了。此术能够一击建功的可能性极***出他那牵引遁术或空间遁术的底牌便可,休要平白耗费法力。” 秃头道人呵呵一笑,这才止住。头顶尚余的半寸头发全部缩了回去,重新变成秃头模样。 四人的攻势,绿叶,砂石,铁蒺藜,羽箭。漫卷十余里内上上下下,但又极有层次感,好似在驱赶牛羊一般,给归无咎留下了移动闪避的空间。 归无咎忽进忽退,忽上忽下,忽前忽后,身姿漫卷飞舞,躲避着上上下下密集的攻势。仪态潇洒已极。一个转折,竟然冲李道人露出微笑。 攻伐无果,李道人等四人却不见沮丧。秃头道人拍打着肚皮,高声道:“小贼死期不远矣!” 四人看的分明。归无咎遁速虽快,却局限于环岛一圈,和两纵两横四道轨迹,总不出这个范围之外。 只有那本来气度风采甚好、隐然为四人之首的李道人,迎着归无咎的笑脸,脸皮一青,哼了一声。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李道人虽未突破“知止”一关,但到底是在金丹境打滚了二三百载的人物,何等老辣。他嘴上劝说秃头道人,这一番大范围攻击只为探查虚实,不求一击建功。 但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番话既是实话,又何尝不是说给归无咎听的。若当真有一丝机会,难道他还会嫌胜的太快不成? 李道人袖手甩出的千百砂石之内,当中实则暗藏了四枚无色无形的“炼晶砂”,满拟当有八成把握偷袭成功。 但是他不知方圆三十里均在“心返”大阵监控之下,一蝇一虫,纤毫毕现。任何暗着都徒劳无功。 李道人四人摸清归无咎遁术轨迹,瞬间便制定了作战策略。但归无咎却抢先出手反击,四张符箓激射过去。 李道人四人不知他这符箓是威能尚可的火焰符箓,还是那被掐灭于萌芽之中的危险符箓。 他们心中认为,后者的可能性不大。毕竟那物虽未爆发,但透出的恐怖气息,和传说中能够击伤元婴真人的七星天雷符和差相仿佛。这一等级的物品,星月门中也唯有几位元婴三重境的真人珍藏数张。 但四人哪里会拿命去赌。各自起了遁法,远远避开数百丈之外。只要他们存心躲避,这符箓威能再大,也伤不到他们一根毫毛。 不料四人避开之后,那符箓并不转换方向,直奔四人所乘丁三十四号飞宫而去。 李道人嗤笑一声,这飞宫早已炼化由心,一掐诀便能摄入袖中。归无咎此举有些异想天开了。 只是一掐诀,只觉灵机断断续续,似乎受到干扰,居然无法操控飞宫。这一下可是晴天霹雳,心头一凉时,四道符箓已经狠狠扎在飞宫之上。 一道可怖的气息传来,雷光爆裂之间,数里之内山摇海倾,涛涌波襄,无边雷气将天、地、海、岛煮成一锅浆糊,云雾蒸腾几漫出“心返”大阵三十里的范围。 李道人等四人虽未受伤,但也觉得浑身摇摇欲坠。 归无咎信手丢掉手头化作烟灰的符纸。 神元断绝符。 他并未吝啬,四张“元雷真符”发出,若对方选择生受,那自然送四人升天。若李道人四人并没有这么蠢,那么以“神元断绝符”制住灵机一瞬,先绝了四人退路再说。 先前四人中,唯有桑道人疯疯癫癫。李道人、林道人、秃头道人三人都是一副气定神闲,仙风道骨的模样。可是现在,四人全部双目通红,犹如疯犬。 无了飞宫,接下来一道五十余岛的任务休说一天,一百天也无法完成。更不可能返回元鼍飞屿复命。而在荒海内,作为近日方才出现在此地的修士,想要活命千难万难。即便自己万一苟活,却免不了满门诛灭。 可是四人若是战死,依旧是个族人男子为奴,女子为婢的下场。 林道人双手颤抖,嘶吼道:“你…你…,我非生啖了你这小狗。” 归无咎并不动怒,神色无悲无喜:“四位最好尽力。” ( = ) 第八十二章 图穷一击 胜负巅倒 李道人等四人无心与归无咎斗口。铁青着面目,纵身越过数百丈。完全进入应战的状态,将负面情绪完全割弃,必要杀归无咎而后快。 他们所站立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四人都是斗法经验老到之辈,刚才归无咎行进的轨迹被摸清规律时,他们已然意识到,桑道人一开始所立之处,正恰好在归无咎一道遁术轨迹的边缘处。 故而那枚符箓才能以极快极灵巧的姿态,躲过了桑道人圆盾迎面杀至。若非桑道人舍了一道“空蕴念剑”神通,必无幸理。 现在他们远离遁术轨迹数百丈外,那些符箓再也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桑道人手舞足蹈,如操控提线木偶一般引动团团碧气。再度使出“虚生天牢”的神通,囫囵圆的青团洒落十二处方位,瞬间凝聚出十二座百余丈高低的藤蔓囚笼。 十二道青碧牢笼所占定之处,正是归无咎“四纵四横一环”遁术轨迹的十二交汇枢纽。 如此一来,归无咎那速度惊人的遁术,便只能在孤立的二十条轨迹中的一条施展,李道人等四人,可堂堂正在沿着这道轨迹追杀过去。 归无咎若被追杀至无处可逃,意欲从一道轨迹转移到另一道轨迹,那么他速度加持自然就会失效,四人自然轻易便可将之打杀。 飞宫被毁,前途暗淡。对于桑道人反而如同以毒攻毒,教他平静了不少。 此时他再度抖擞精神,手中长出数十道枝条朝着归无咎抽打过来。 同一道神通故技重施,但效果却是天差地别。因为此时已经辨明归无咎遁术根底,桑道人长鞭沿着遁术轨迹的方向狂攻,鞭影朦胧,笼罩数十丈方圆。归无咎一时被逼的节节后退。 犹如一根独木桥,我向前行,你便只能后退。 但是归无咎身后五六里便是一座“虚生牢笼”,霸占了两道轨迹的交叉点,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林道人手掌一托,清气凝形,摸出一把六尺长短的金瓜锤。未想他斯斯文文的模样,竟是使了一件如此笨重的法宝。 秃头道人头发再度长出。一阵翻绞,却是扎成满头小辫,极为滑稽。他一挥鳄鱼金剪,五六十个小辫剪落,随气显化,俱都凝成长戈。气势之锐利比之于先前的羽箭不知胜过多少。 李道人略一思忖。为策万全计,终于还是手头扣住一物,是一件精巧的算盘。这算盘乃是李道人的压箱底之物。先前他那星砂神通,正是在锤炼这副算盘时同时成就。上万星沙之中炼出八十四算珠,所剩者也就顺手粗粗祭炼了。 秃头道人叹息道:“李师兄将往何处去?”声音很是低落。 李道人默然良久,终于道:“族门诛灭与沦为奴婢又有甚分别?蝼蚁尚且偷生,修行这条路,说到底是“为我”之道。” 他虽未明言,但是其中含义再清楚不过。 林道人听李道人此语,精神稍振,连忙道:“我等假扮散修,未必不能在此蒙混过关。这一行剿灭二百余散修,所获不薄。哪一日随余玄宗破浪锥返回容州,再寻一名山。足可立下一三等宗门的基业。” 秃头道人瞥了一眼桑道人,犹豫道:“若要立下宗门,须得桑师弟与我等同心方可。当年他预先得授了门中许多秘法。元婴境以下的星月门真传,十有六七在他身上。就怕他钻牛角尖。” 这几人取出法宝之后,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并不关心战局。 在他们眼中,归无咎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被逼到“虚生天牢”近处,归无咎距离最近的遁术轨道,也有二三百丈的距离。若他妄想跃到下一道遁术轨道之中,灵形修士的移速劣势必定会现出原形。这二三百丈距离看似不长,其实何如天堑,正是归无咎的葬身之处。 又过了五六个呼吸。归无咎似乎已经退无可退,再往后十余丈便是“虚生天牢”的藤蔓虚影择人而噬。 归无咎不慌不忙,斜斜纵身一跃。 就是现在! 五人同时出手! 桑道人连连作法,数十道藤条之上绿叶落下,激射而出。碧叶舞长天。 秃头道人数十枚辫发化作的戈矛一齐猛扎过去。 李道人把手中算盘一晃,八十四枚算珠浮在空中。一抬手,分出两柱十四珠朝归无咎打落。 并非他吝啬法宝。星月门四人的神通法宝之中,除了桑道人“空蕴念剑”之外,以他的“杂卦算盘”威能了得,排名第一。 这算盘八十四珠每一珠的威力都不下于先前归无咎所用的“大烈焰符”,金丹修士正中一击,非死即伤。 更难得的是这算珠并非消耗品,而是早已炼出精元,为一丝精蕴牵引。一珠用完,蕴养十二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 他一口气打出十二珠,已然对归无咎极为重视。 林道人却暗暗操控法诀,金瓜铁锤如利剑高悬,缓缓飞跃到两道轨迹的交叉之处,拟在归无咎万一侥幸存活时,补上最后一击绝杀。 归无咎亦有所动作。掌中出现四柄明晃晃的长剑,对着四人冲杀而来。 秃头道人冷笑道:“垂死挣扎。” 林道人却是讶然道:“小贼倒是好身家。这等法器,得一件也是难能的。” 这四柄长剑清光萦绕,水波流转,迎面击来迅捷无伦,犀利之处几乎不下于法宝。如此品质,堪称达到的法器的极致! 以这四剑为胚胎,再加上金丹修士用心祭炼温养,几乎有八九成把握能够晋阶成一件法宝。 可是若仰赖此物袭杀四位金丹修士,那却是天方夜谭了。在李道人等四人看来,当时归无咎必知无幸,临死反击罢了。 两三个呼吸之后。 千百枚绿叶,数十道长戈,十二枚算珠,将归无咎所立之处完全包裹,相继炸裂。 绿气漫舞,火光肆虐,雷花电影浮沉不定,伴随着连绵不断的刺耳轰鸣。在这种攻势之下,任谁也不会相信,能有人侥幸存活。 此时那四把长剑亦已经袭杀到四人近前十丈之内。 桑道人、林道人、秃头道人三人都静立不动,稳如泰山。李道人把手一拂,四枚算珠弹出,分别把四把长剑截住。 就在此时,意外出现了。 这四柄长剑一阵轻颤,毫无征兆的溢出可怖的气息,随后爆炸开来! 李道人反应极快,杂卦算盘的十二档立柱瞬间分解,随后扩大何止百倍,化作一道道白木栏杆,阻挡在四人之前。 秃头道人随后发动,一掐诀,头发瞬间疯长数百丈,犹如帘幕缠绕在白木栏杆的缝隙处。 桑道人一愕,虽慢了半拍。但他浸淫神通最为娴熟,四道圆形桑木盾牌将四人牢牢护住。 林道人手中多了一柄折扇,展开之后几达丈二,将自己卷在其中。 一道道轰鸣,天地之间惊雷震颤,气脉反复。这股气息和炸毁四人飞舟的景象有几分相似,只是规模稍小了几分。李道人等四人分明及时使用了神通法宝护身,但此时却被炸的一片狼藉。 除了林道人的折扇尚能看见六七根残余扇骨,其余防御的法宝、神通均被炸的干干净净,连一丝飞灰也未剩下。 林道人的情形是四人中最好的。他虽然衣衫破烂,面皮被熏成黑色,相貌极为狼狈。但终究全须全尾的站立在原地。 因为其余三人的防御神通,都是全数笼罩四人;而他的“阴幕扇”却只护住自家一个,等若多了一重防御。这也非他私念太重,而是功法只得如此。 而剩余三人情形极惨,不但衣衫完全化成碎屑,就连身躯都无一完全。桑道人被炸断双腿,秃头道人左臂、李道人右臂空空荡荡,已然不存。 李道人等三人所受之创伤之深,比表面上看到的这副惨状还要严重十倍。他们本是断了道途之人,肢体残损也不算不了什么。可是他们双腿和左右臂的创面却被无穷无尽的雷炎烧蚀,就连神魂都在被炙烤。 现在三人除了丹煞中凝了一口气,勉力运转丹力使出神通法宝一击,几乎与废人无异。就算是飞遁,也远不及灵形修士。 李道人嘶吼道:“不可松懈。”他虽被归无咎的临死反击重创。心中亦认为归无咎已经先一步被他们杀灭。但确认之前,就必须提着这口气,还未到治疗伤势的时候。 林道人有些不以为然,自己四人固然大意遭创,但归无咎势必死的不能再死了。如今这局面,赶紧觅地疗伤才是正理。 就在他如此想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眼帘,归无咎神出鬼没般的现身于另一道遁术轨迹上,朝着四人的方向直线冲刺! 林道人只觉遭受当头一棒,气息虚浮。李道人等三人也一时失神。 秃头道人喃喃道:“怎么可能?” 四人顾不得自身伤势,亦来不及考虑归无咎为何能够逃出必死之局。连忙将自身宝物、神通一口气的打了过来。 ( = ) 第八十三章 隐真寄托法 归无咎心思缜密,但到底不是神仙,行事亦有失策之时。 他离开越衡宗宗门不久,研习自身战法,便发现了一处预备不足之处:自家随身顶阶法器携带的少了。 当日他在玄墀阁内,主杀伐一类的上等法宝、法器兑换均兑换了十余件,自忖已然足用。 但是他却忽略了一点,符箓一道中有一奇妙法门,名为“隐真寄托法”,将符箓内隐于法器、法宝之内。如此其速度和灵活性都提升十倍不止,更能收出其不意之效。不识此术者,卒然相逢必遭暗算。 但是此术条件苛刻,唯有珍品以上的符箓和最上乘的法器方能成功融合内隐,符器合一。 更何况,这相当于每使用一符,就自爆一件上品法器。实在是相当败家的行为。归无咎在洞府中研习符道诸法时,只觉此术华而不实,便忽略过去。 但是他成就阴鱼九珠之后,身份彻底扭转,纵然用上千件、万件法器又何妨?可是归无咎自家的心态却没有及时调整过来,兑换的上乘法器实在是少了些。 原本他距离晋阶灵形二重尚有二三十年。这仅余的十余件法器以备不时之需,是决计不会以“隐真寄托法”用作自爆媒介,轻易浪费掉的。 但中曲岛一行大有收获,又收了独孤信陵这女人为婢,解了归无咎后顾之患。灵形二重之前,归无咎已不再需要留存法器。这十余件“隐真寄托法”的大杀器,若俱藏了“九兵雷符”或“元雷真符”,足以灭杀这四人数次。 这四枚法剑正是归无咎所藏十余件法器中品质最高者,此时被他毫不犹豫的使了出来。只这一下,就分了胜负。 不过到底以何等分量的符箓对付四人。这个分寸可要仔细斟酌。 若使出四枚“九兵雷符”或“元雷真符”,眼前四人固然尸骨不存,可归无咎也注定一无所获。但若是使出四枚“大落雷符”或“大烈焰符”,对付四名散修倒是足够用了,但对付宗门弟子,未必能教他们完全失去战斗力。 归无咎看似处于穷于防守的姿态。实刚一是打定主意在四人戒心最低时出手,二是判断对方的防御能力。四枚法剑,最终藏了二枚元雷真符,二枚大烈焰符。 最终从结果上看,这个分寸还算把握的不错。 直到现在,李道人四人兀自想不明白,四件法器的爆炸威力为何能达到这种程度。但他们依旧以为自己只是遭了暗算而已,并非这小子如何厉害。 这时见归无咎居然主动杀过来,半是忌惮,半是愤怒。下意识的就随着本能拼死反击。 李道人剩余六十六枚算珠齐数打出。 秃头道人除了使出长发断箭之术,化作漫天箭雨打来。手中又多出一柄铜镜,镜光闪烁不住地对着归无咎乱晃,光影纵横,空气中泛出点点青烟。 林道人一面操控金锤,同时取出一刀,一剑,一锡杖。四件法宝齐出,狠狠掷出。他虽并未如其余三人一般就在昏死的边缘。但此他时筋骨酸软,气息虚浮,反应也迟钝了几分。若不得喘息之机,实际也是强弩之末。 性子最为暴虐、半疯半醒的桑道人,却心性大变。他神气萎靡,不发动藤枝杀伐,而是勉力调御藤蔓,在发动进攻的三人身前构成一堵墙壁。 但是他的这个选择,却是极为理智,亦符合斗战之法。 不过三人攻势全都落空。 归无咎身影瞬间消失,随后出现在百丈之外。如此蜻蜓点水一般七个起落,避过四人攻击是小,还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二百丈之内。 李道人等四人勉强忍住痛楚,放出气机,睁大双目。 如果说归无咎先前那超出金丹修士的遁速他们尚能看透玄机。现在这每隔百余丈的瞬间挪移,却完全超出了四人的理解之外。 不过四人亦瞬间把握了规律,每一次移动的距离当在百丈上下。归无咎连续移动了七次,最后在逼近自家二百丈的距离消失。那么下一次出现,当是距自己百丈的位置。 一点气机感应。 捕捉到了! 可是这气机不是出现在百丈之外,而是出现在林道人身后! 李道人三人大声呼喝示警,但是已经迟了。 一道清光划过,林道人的大好头颅冲天而起,甩出十余丈外。他那头颅嘴巴张大,双目圆睁。无头身躯的左臂尚有一个甩臂挥击的动作。 但是他终究受创之躯,动作迟缓了一些,无法改变身首分离的结局。 林道人是四人中唯一尚存几分战力,又有能力逃离此地的人。归无咎当然要先解决了他。 李道人等三人见归无咎欺身到了近前斩杀林道人,心胆骇裂之余,使出最后的力量反击。 这等近距离,连运使法宝神通都不需要,直接凝聚最后一点残余煞气,以“气化神兵”的法门将自身煞气化作无数长刀乱剑砍杀过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几道气化神兵神通,若是正面击中一位灵形修士,依旧能够教对方尸骨无存。 不过归无咎既然敢于亲身履险,怎能没有防备。此时他身上一道道金光流转,好似一座鸟笼将自己困在其中。李道人三人几道煞气落在“鸟笼”之上,化作一点几不可察的青烟,随即散去。 归无咎一拂袖,又是三柄法器亮出。一刀,一匕首,一铁尺。虹光潋滟,锐气逼人。品质纵然不如先前四柄长剑,也相差不远。 三件法器“嗡”地一声,似乎将三张符箓吸纳入体,随后朝着李道人三人刺去。 三人见此情形,才明白先前那法器自爆的玄机。 李道人,秃头道人二人现在遁速连灵形修士也不如,哪里能够避过了?只能闭目等死。 桑道人却不甘心,怒喝一声,头顶升起一枚晶莹法剑,颤巍巍举手一磕,就将此剑击碎。 桑道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做成此事,哈哈大笑。他心中牵累远较李道人等三人为重。就算苟活一时,族门男女尽数沦为奴婢,于他而言也是心丧若死。 此时他已经省悟,归无咎必定是外州大派甚至妖魔道中顶尖的后辈弟子。能够拉他同归于尽,也不算折本。 桑道人第三枚法剑破碎之时,周身元气溃散,立时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桑道人本想欣赏归无咎死在自己之前的情景。却见归无咎处除了环身金色“鸟笼”似乎光华一闪,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其人依旧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不由呆住。 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三柄法剑已疾射至三人头顶轰然炸开。三人头颅尽数炸的稀烂,脑浆飞溅,和林道人尸身靠在一起,留下四具整齐的无头尸体。 十几个呼吸之前看似要瞬间结束的战局,果然很快结束了。但这结果急转直下,却非外人所能预料。 ( = ) 第八十四章 天人缘法立地根 五六个呼吸之后,归无咎环身井栏化作点点金屑,消散在半空。真传令符的维持时间到了。 归无咎有些感叹。他多费了些周折留下四人尸身,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但这一场斗战,即便接下来一无所获,单是斗法历练就是一笔宝贵财富。 一年之前,他和火云道人战后,其实有几分自傲。只因那是他第一次实战交手,对手更是金丹修士。归无咎自忖斗战的过程中,自己步步为营,章法谨严,未曾露出一丝破绽。最终计中藏计,设下连环陷阱一举致胜。归无咎心中自许为争途之上的极漂亮的一战。 但是今日战后重新审视,归无咎看法却有些许改变。与下界修士作战,利用双方的知见差别,胜负在一着之间就可尘埃落定。 如他方才看似处境极为被动。但抓住了对方放松警惕的时机,“隐真寄托法”和“正位北辰小挪移”二术,超出李道人等四人预料之外,一击便奠定了胜局。 如此再回味第一次和火云道人交手,自己虽未露破绽。但用计过深,反而失之于繁密和拖沓,缺乏了一击致命的犀利。 当然,这也是和自己实力高低、底牌多寡有关。正因为处于自家洞府“三返权舆阵”之前,归无咎无有后顾之忧。故能将“越衡真传”这最后的护身底牌用作进袭。 归无咎将四人尸身收起。大手一挥展开一副图卷。 贞如岛地形图。 此事在那无名荒岛已经做过一遍。不过那时是赝品仿刻真品,现在却是真品回摹赝品。刀剑铲锥锤一齐取出,依照铺散在地面上紫、碧二色光华恢复原貌。 乘坐破浪锥前来时,归无咎早已想好要在荒海外围占据一岛屿,权且当作一道门户据点。随意修炼一年半载,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到时候若是白龙商会在荒海有更优越的堡垒,自己便及时联系商会三重境真人,坐享其成便可。 但事实不如人意。白龙商会等受限于和余玄宗的“君子之约”,势力范围被限定在中曲岛中,研究五行杂玉所处的檀云山、烟云山、紫云山所受监控之严密,远非外围岛屿可比。 事实是明摆着的。对于中曲岛,余玄宗除了“地脉赋形珠”这等简陋手段外。必定还有监控整座岛屿的完整法阵。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战场打扫得滴水不漏,是清点收获的时候了。 这一切自然在自家洞府之中完成。从现在起直到明日未时,归无咎有将近十个时辰的时间消化这些外物。 四道尸身整整齐齐的躺在地上。顺手刻画封物法阵之后,利刃轻闪,四枚金丹收入囊中。 天下之物的物性有相反相成之理。对于人道修士而言,妖修的妖丹,魔修的魔丹均有一定用处。或炼成外药,或修炼神通秘术,甚至可以当作精玉一类的大补之物直接炼化吸收。只不过过程繁复精密,非常人可知。 而人修的金丹,于同类之间却用处不大。妖修、魔修之道大致类似。 相反相合,不伤其类,这是天地生人的道理。 但归无咎却有些特殊。金丹二重镜之后,此物于他大有用处,堪称他修道途中的关键一步。 半个时辰之后,六枚纳物戒的禁制被破解。 精玉总数达到了惊人的七十余万,相当于五六位元婴真人的身家。实在出乎归无咎预料,更算是一份意外之喜。其中桑道人纳物戒中便有三四十万。这些并非此行虏获,而是当年他道途未断时候,各方赏赐所得。 原本归无咎以为,自己身家之富在下界可敌一宗一门。但品珍会上,先是争购灵草是巧施计策,以捡漏的三目鸾卵胎交换所得。随后谋取天演钟,却是求助于白龙商会。 这让归无咎认识到,自己身上之物价值虽高。但多半是自家有用、又不能显露人前之物。譬如那九品宝胎,依照玄墀阁内和七品宝胎的兑换功勋对比。估算其在下界的价值至少在六七亿精玉。但是自己可以将之出售于人吗? 论实实在在的精玉,或者物物相易的储备,自己并不算多。估算总价值不超过五十万精玉。以他九大上宗真传弟子的身份,这实在是有些不足了。 七十余万精玉,对于归无咎自身财富,是一个极大的补充。 将精玉先一步整理好,归无咎再对其中宝物之类一一过目检视。其中李道人、桑道人斗战之法都在杂卦算盘、青藤神通之中,攻守兼备。所用其余宝物极少。 而林道人、秃头道人的储物戒内却杂物甚多。如金剑、铁铲、飞刀、短笛之类二三流法宝足足有六七件之多。剩余法器一类亦足有二三十件。不过这些法器中,唯有一柄七寸短刺稍稍能入归无咎之眼。其余不过是废铜烂铁而已。 法器法宝检视完毕,所余之物,除了星月门法袍、弟子令牌之外,便只有这五六十枚玉简了。 看来自己那份感觉,并不在法宝法器之中。 归无咎将星月门法袍灵符随便收起一副,神情凝重起来。如果是应在神通一类,莫非是那等收货?盘膝坐下,将玉简一枚一枚拾起,检索其中内容。 按理说,下界功法。岂能入得了九大上宗真传弟子之眼。 可是归无咎现在这副状态,分明是在寻找极为重要的东西。 《五行命引书》…《指真问玄篇》…《乙木青藤诀》…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一枚枚玉简扔在一边。未曾看过的,只剩下最后一枚玉简。归无咎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即便无所得,亦当平心视之。 将这枚玉简放在额头一靠,灵识一闪间,将其中内容摄入心神。 三息之后。归无咎睁开双目,长身而起,大笑三声。 由下而上,此路通矣! 长啸过后。 归无咎自嘲一笑:元婴之路还成败未定,自己却在为成就天尊之道欢欣鼓舞,真是乐观过了头。 说来话长。 三十六万年前的古修传承固然无有任何一门流传至今。但九大上宗之人均知,当今世代,道法昌盛超迈古今。 这不是自吹自擂,而是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可以得知,三十六万年前的修士,并未能臻至“道术相须”的合一境界,远不能和堪称至淳的九大上法相比。此辈至多修炼到破界飞升的前一步。最终能够突破关隘的,必然只是极少数。 可是如今修习上法臻于真君境界,按理说道法已经完满无缺。那最后一步“斩天人二分”成就天尊,似应无任何阻碍,不该依旧如此之难。 但越衡宗三十六万载所出不到四十位真君,最终成就天尊的不过五人。 若说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距离完道尚有距离,并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无上法”。那么已然完道的辰阳剑山《剑心轮台》、原陆宗《一元真定玄碑》,和距离完道一步之遥的藏象宗《二相生化玄机秘指》,也并未能够胜出一筹。 辰阳剑山历代真君一百余位。而天尊大能仅一十三人;以比例而论还不及越衡宗。原陆宗、藏象宗亦差相仿佛。 真君大能,寿四万载。 历来成就真君,年龄小的不过八百岁,年龄大者也不超过一千五百岁。至此一步登天,得享四万载寿元。 至此之后,十有八九的真君大能,总是被困在距离“达道”一步之遥的“近道”之境。 即便那少数成就天尊之位的,也无不是历经千辛万苦。整个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历史,除了一位特殊的存在,其余成就天尊最快也要两万载以上。 千载成就近道大能,随后卡在最后一步两万载,甚至多半永远不能成就。这份对比何其强烈。 最近数万年,几位天尊大能在破界飞升之前,依据九宗上法三十余万年来的完道演化,得出一个答案。成就天尊大能如此之难,正是因为九大上宗功法过于高明、直指大道的缘故。 正是因为功法过于高明,几乎上合天道。九宗真传所修炼的功法愈加纯粹,就天然的合乎“天人合一”的境界。 功法不纯,距离上合天心便有阻碍。 可是太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同样是弊端。若是“天人合一”间浑然不分,“斩天人二分”同样会会无从下手。 更何况在这“天人合一”之中,天是主体,人是附庸。所以任你勇猛精进,最终也要在“近道”位分暂时驻足。 所以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等已经完道和接近完道的宗门,真君大能成就天尊的概率,反而比其余六宗为低。 但是这并不损害“完道”的价值,因为“完道”与否事关争夺大能之位的竞争力,若不能成就大能,其余无从谈起。譬如辰阳剑山,其真君大能成就天尊的概率不过十分之一,但是由于基数的优势,依旧有十三位。而越衡宗不过是五位。 依近世几位天尊之见,世间无不解之题,有一法可以破解此局。 这一着名为“天人立地根”。 若有一惊才绝艳之人。在修习最上乘功法的同时,同时修习一门并不算太高明、却又有无限潜力、更和自身无比契合的下界神通。最终将这一神通逐步完善、提升。在成就真君大能时,将之提升到和九宗真传同等境界。 那么其人手撑天穹,足踏地根。既上体天道,又脚踏实地。和跟随天道亦步亦趋者形成了鲜明的差别。 此人便非天之附庸,“斩天人二分”,当可轻松度过。 此人成就真君之前,当是真君以下无敌;成就真君之后,便可算是半个天尊。至多千载,便可攀登达道至境。 但是这一条路的难度,有“缘法”“推演”“实证”三大难关阻碍在前。只可等天降万一之机缘,不可强求。三十六万年来,仅疑似有一位天尊大能机缘巧合之下走通了这一条路。 所谓“缘法”,便是冥冥中感悟到某一道功法神通与你有缘,方才能有走上这条路的资格。若未在结丹之前感悟到这道“缘法”,那么接下来也就不必再提了。 所谓“推演”便是将这道神通演算提高的过程。从低阶功法到直指大道,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有一丝错漏。 须知修炼的过程是不等人的,推演修炼,本是同步进行。若是修行之后再发现瑕疵,便已经悔之晚矣。这一关之难更甚于“缘法”关。 至于最后一关“实证”,其实可以算是“推演”的一部分。在推演的过程中,有半数完全务虚,是可以完全依靠神意和演算法诀完成;但是另有半数却必须立足于修士自家和万千神通实战交手的经验。 问题是,这道神通的成就,是在修士结丹之时;而这道实证关,却要求修炼者在结丹之前就取得实证的经验。此处的金丹修士,不是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者;而是号称半个元婴真人的金丹二重,三重,甚至四重境者。按理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三大难关,以“实证”一关最难。 这就是宁真君托杜念莎传信,所言的“由下而上”之路。因为体会到元玉精斛的妙用,归无咎成就灵形二重,其实与常人成就金丹无异,古往今来只此一人。破解了“天人立地根”一途最大的“实证”一关障碍! 九大上宗金丹一重修士,和下界金丹二三重修士交手并战而胜之,是完全有可能的。 越衡宗三千法演化十八神通,本就在演算一道为九宗之长。若归无咎真的寻到属于自己的“缘法”神通,那么倒真的有两三分希望走通这“由下而上”之路。 可是那无名墨珠,或者说白衣女子的秘密,却非任何人所知。当初她赠下自己三珠中擅能推演功法的“全珠”时,想必用意就在此处。 归无咎把手一晃。两物凭空出现,和最后一枚玉简并立。 一件十二纹明玉漏斗,一枚白珠,一根青色玉简。 三大难关,全不足虑。 桑道人出现在自己身前时,归无咎便隐约感到其人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使出那“空蕴念剑”神通时,这份感觉又强盛了一分。 这枚玉简所载“空蕴念剑”,便是归无咎的缘法神通! ( = ) 第八十五章 剑道锁钥 返岛惊闻 辰阳剑山轩辕怀,与归无咎的选择恰好背道而驰。 此人身为八位天尊至纯剑意合一,生来便高高在上,合道体真。实则是以最高屋建瓴的方式强行突破“近道”至“达道”的关隘。成就真君之时,其道法根基同样会处在一个旷古凌今的水准。 这两条路到底谁更胜一筹,不到五百年后大争之会,谁也不敢妄下断语。但是就眼前的情形而言,轩辕怀无疑是占据优势的。因为三百年元婴道途这道大关口阻隔在前,归无咎的负担更多了一层。 除却轩辕怀、归无咎。黑面少年、杜念莎、宁素尘、木愔璃,资质之高亦丝毫不逊色于历代真君。可惜这一群人生在同一时代,注定有人无法迈出这近道一步。 归无咎打起精神,将这道记载“空蕴念剑”的玉简重新细细观看,一字一句也不错过。 星月门桑道人,不过是修习到这神通刚刚起步的第一层。就因为“意法相悖”的缘故,坏了自家道途。 “空蕴念剑”在卤门生出的法剑,乃是周身百丈之内,感悟敌手一点本真,显化剑气。这道剑气与敌人生死相连,福祸相依。说是剑法,其实倒和咒术一类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桑道人在实战的表现,一弹指间击碎剑气,敌手便神散魂消。 这里所谓“敌手”,不止是生人。更包括一切神通、法宝、符箓等外物。如归无咎“元雷真符”,在起爆的一瞬间被桑道人“空蕴念剑”神通毁去。 “空蕴念剑”第一重,可以同时炼出三柄法剑; 第二、第三、第四重境,可显化六、九、十二柄法剑。 第五重境后,法剑数目不再增加,但神通变化却更加强横。那法剑便不再是静立在卤门之上的死物,而是如真正的飞剑一般可以寻机杀敌,多出无穷妙用。 第六重、第七重境剑术的奥妙之处,依托于第五重境的根基。归无咎单单阅览玉简,一时间也不能尽窥其理。 玉简之后更有两道附录。 一道是记载桑道人修炼此术的前因后果,成败缘由。 原来“空蕴念剑”又号称“明诚剑”,最重心性中的“诚”“明”二字诀。剑术总决称“克己明心,格物存诚”。又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唯有以至诚之心感辨万物,才能如镜观月,准确映照人我之间的那一点气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即便天资灵根再高,也是不适合修炼这道神通的。 偏偏桑道人自恃四品上的灵根资质,在宗门内超拔出群,俨然以下一代宗门执掌自居。他生来养成一副傲气,并不适合修炼此术,师长本拟另授数门厉害神通于他。 但在桑道人心目中,“空蕴念剑”乃是星月门至高无上的神通秘术,自己作为门派下一辈的当家人物,若不能掌握,岂不是奇耻大辱? 为修习这道功法,他改头换面,以一副虔敬克己的模样示人,犹如带着面具一连坚持了十余载。连他的师长都被瞒过,以为他真的洗心革面,心性通透,最终将此术传授于他。不过骗人容易骗己难,桑道人之后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玉简最后所录,却是一道丹方,名为“空蕴系物丹”。单从丹名便知道此丹是何用途。照理说此丹作为“系物法”的神通锁钥,应当保密极严。即便如桑道人这般得了修习“空蕴念剑”资格的,也不过领了自家所用的那一枚丹药罢了,丹方是决计无法获得的。 这道丹方,只能是桑道人用了不合规矩的手段获得,不为外人所知。由此可见,桑道人心中也有牵挂不下之人,倒和寻常修道者有几分差别。 所余十个时辰,归无咎索性取出元玉精斛开始修炼。 在中曲岛上时,即便损失了一些修炼的时间,但那是为当为之事,归无咎并不认为那是耽误了自家修行;若是时时惦记在心,未免小家子气。 而此时白白多出十个时辰,能多修炼一分便多修炼一分,归无咎也不因为时间较少,就白白挥霍。 负重修行,本当有这份裕如之境。 十个时辰之后。那股映照中曲岛和整个荒海的异力缓缓消散。整个天地,又变得如同三日之前那般平静祥和,那是一种土生土长的自在气息。 “一炁断天南”之障合拢了。 谨慎起见,归无咎又等候了两个时辰。 随后将洞府关闭,直奔龙纹岛。再由龙纹岛传送阵回到中曲岛上。就在接近鹿鸣山别院数十里时,归无咎生出一点感应。心中惊讶,没想到孤独信陵居然在自己的居所等候自己。 进入静室,启用了此处的阵法禁制。归无咎道:“出来吧。” 自从在独孤信陵身上下了禁制,这女人出现在自己周围数十里,归无咎都会生出感应。 面前看似一片空旷之处如水波荡漾,一个素练宽衣、窈窕端庄的女子从中出现。 独孤信陵跪下叩首道:“拜见主人。” 归无咎皱眉道:“不必如此。” 独孤信陵额头触地,并不抬起:“奴婢之礼,本当如此。” 归无咎道:“还记得你的“裸奔”之喻么?凡人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知道,你们这些活了近千岁的元婴真人,道心无善无恶,膝下自然什么都没有。既然没有,又何必如此做作,刻意讨人欢心?若真的为了你自身道途一搏,做好你该做的,我自然不会食言便是。起来吧。” 独孤信陵这才起身言道:“是。” 归无咎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独孤信陵脸色很是郑重,言道:“的确有两件极为重要的事禀告主人。” 略一停顿,独孤信陵道:“和时暻的交易已经谈妥。他在听闻我商会在平州布局的底细之后,也并未狮子大开口。以四百万精玉的价格将天演钟转让给白龙商会。妾身对他言道,半月后自己到主人这里来取,不劳他费心。” 和时暻的交易自然从头到尾是以白龙商会的名义去谈的,时暻也只道是商会有凝聚力量、开宗立派的打算,并不知看上此物的就是归无咎。这件事在归无咎的预料之中,算不得“极为重要的事”。于是归无咎并未接话,只静等独孤信陵下文。 果然,独孤信陵道:“这次星月门的星散大法作乱。玉京门,破灭盟一方以为良机到了。就在主人离开的这三日,我们三派一次秘会,张舜府亮出真正底牌。他藏得太深。局面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归无咎眉头一挑:“从何说起?” 独孤信陵道:“就是张舜府那神秘老友谢晋禅。此人掌握一道秘术“锁阴冰蚕”,据说能够将五行杂玉矿脉彻底搬空。” ( = ) 第八十六章 胜负手谁占先机 归无咎沉默片刻,开口道:“锁阴冰蚕么……算是个麻烦。不过,还不算紧急。” 越衡宗将元玉精斛交托给归无咎,关于此事的源流本末自然也不会瞒着他。 当初越衡宗发现荒海五行杂玉矿脉后,曾派遣门中二位功行最深的器道真人亲临此地探查。其中一位姓秦,另一位姓陆。关于如何破解此题,两位真人观念相左。 五行杂玉性质奇妙,五种属性循循相生,互为其根,只能以丹火炼化,返归五行。如果以蛮力打碎击破,当即化为朽灰。 秦真人以为,当先设法将杂玉运回越衡宗,落袋为安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钻研。或许机缘至时,此物自然便能发挥作用。 陆真人却以为,这完全是多此一举。费尽心思将此物运回,不过依旧是一堆废石,又有何用?应当直入主题,研究炼化五行杂玉之法。杂玉所在弦苍海虽不在四洲六海之内,宗门直接掌控不便。但是布下一枚棋子,保证不脱离视线便可。料想下界土著门派的微末道行,也不能拿五行杂玉如何。 当时越衡宗数位大能并未直接作出决断,而是集中两股力量,由秦、陆二人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 秦真人从十余种方案之中逐步试验、删汰,最终确定两种成功可能性最高的方案。可是这两种方案却都功亏一篑。 其中一种思路,是制作一奇特的保持五行之性不坏的法宝“鱼龙兜”。此物若研究成功,容积之大,足以一次运载十余座座山岳大小的杂玉矿脉。可是此物卡在法宝核心的最后一步,理念始终无法融会贯通,更需要用到一种紫微大世界疑似灭绝的奇物为核心。 另一条道路却和器道无关。正是独孤信陵所言的“锁阴冰蚕”。此蚕有一特异的空间天赋,善能吞噬外物。而所吞噬之物在其腹中,如同进入另一规则的奇妙空间,能够持住自性不失。等到此蚕寿尽之后,躯壳化成一种名为“蚕晶”的异物,犹如清气凝形,一炼即化。 每一只锁阴冰蚕所能吞噬的五行杂玉,亦能达到数千升。冰蚕亡后,修士可将“蝉晶”连同腹中杂玉一同炼化,蚕晶在炼化的过程中自然消散,归于无形。 不过这种方案追索下去,也有两道难关。首先锁阴冰蚕培养极难,两三只、三五只,并不济事。若要大量培养,须寻得一身具“玄阴地母身”体质之人。由蚕母吞噬其神魂以为养料,方能培育出千万数的冰蚕。 “玄阴地母身”号称“感物之身”,宿主往往附带四品以上的灵根资质。论稀有程度,几乎不下于一品之资者。具有这一体质的人,对于万物品类源流异常敏锐,无一物不能洞察本源、洞悉物性。若投身于炼器、炼丹之道,有望成为一位继往开来的大宗师。 即便越衡宗真的寻到一位“感物之身”者,也必定会大加培养。此人若投身于丹器中的哪一门,极有可能缩小越衡宗和四炼门在此道的差距。哪里舍得将其神魂化作肥料,培育什么锁阴冰蚕? 至于另一道难关。以锁阴冰蚕炼得的精玉,亦要通过一道特殊法门处置。否则大量使用此种精玉修炼之人,在临近突破的关口必将爆体而亡。而这特殊法门,在当今之世亦几乎断绝。 和迈进死胡同的秦真人相比,陆真人的思路要顺畅得多。 模拟修士使用丹力炼化精玉之法,制造一名为“体外之丹”的法宝,当可将杂玉矿脉炼化为五行精玉。尽管这条路同样无比艰难,宝材的物性和修士的丹性之间,何啻于一道天堑鸿沟。但是这终究可以用愚公移山的方法达成,它的可行性是不容置疑的。 到了这一步,宗门会作何抉择就显而易见了。 十余万年之后,陆真人的构思开花结果。便是归无咎手中的元玉精斛了。而秦真人发愤之余再临荒海,想要寻找第三种突破性的方案。但是秦真人最终当不曾成功,因为他直到寿尽也并未返回宗门。 将五行杂玉的情况简单叙说一番,归无咎道:“若不能寻到身具“玄阴地母身”体质者,锁阴冰蚕之术并不切实用。即便寻到,从培育冰蚕到成了气候,至少也有一二百载时间。” 独孤信陵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归无咎看在眼里,淡然道:“有什么话就说。” 独孤信陵道:“那日品珍会正会。几位后辈一言一行,心境变化,都在婢子心中。谢晋禅的孙女谢玉真着实有些异常。每每有奇物异材出场,婢子均能感受到她不同程度的情绪波动。事后细细对比,和那些登场奇物的价值高低若合符节。须知有二三十件极偏门之物,就是婢子也是定不太准的。” 归无咎沉默了许久,眼前浮现出那娇怯怕羞的、手捧白兔的小娘子。 归无咎开口道:“能否想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独孤信陵抬头看了归无咎一眼,轻声道:“前日密会,就并未看到谢晋禅的孙女。自谢晋禅入岛之后,谢玉真和他祖父可是寸步不离的。” 大争之世,除了归无咎,杜念莎,黑面少年,宁素尘等于修行之上极有天资者。其余旁门外道,也会涌现出无数杰出的人才。只是时也命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长起来。秦梦霖,谢玉真均是如此。 归无咎又沉默了片刻,道:“锁阴冰蚕所得之精玉,不经过最后一关洗练,并不能直接用于修炼。想必张舜府、谢晋禅已经和你们说过这一点。” 独孤信陵犹疑道:“张、谢二人并未言及此事。” 归无咎沉吟道:“且再观望一段时间。看他培育锁阴冰蚕的进度再说。若他们一直不言及此事,那就是包藏祸心。或者……他们,也是为人所算。不过有一二百年时间的缓冲,说破天去,不过是促使门中九十八年之后,派遣一位更得力的人前来。并不算了不得的大事。” 独孤信陵又道:“还有另一件要紧事。” 归无咎伸手止住,开口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所谓“红衣会”三王六帅十八将,是否就是余玄宗金丹境的核心弟子假扮?” 独孤信陵惊讶道:“对于此事,商会中几位高层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实在的证据。余玄宗贪心不足,并不满足于二成利润。“红衣会”极有可能是其贼喊捉贼的一出闹剧。毕竟,只要每年折损的金丹修士低于一定的比例,可以被四州源源不断涌入的新鲜血液弥补。主人是如何猜到的?” 归无咎道:“若是你们也如此判断的话,那么你刚才所说的要紧事,想必是两个金丹修士的亡魂。” 看着独孤信陵难以置信的表情,归无咎道:“这并不难猜测。首先,在有限的活动时间内就遭遇两次麻烦,我并不相信什么巧合。” “如果觊觎杂玉的两方势力处于均势。那么一位器道真人弟子,照理说应当是双方极力争取的对象。如果我竟然能够成为一方动手的目标,自然是这一方笃定已有胜算,害怕新的变数动摇自己的优势。” “我本来以为多半是余玄宗,但是你既然言及“锁阴冰蚕”之事,那此事前因后果自然再明白不过。原来是你们这一方嫌我碍事。” “不过这刺杀的设计,本是可进可退的连环计,更多的是称量一番我有几斤几两,并非一意要置我于死地。如果我不慎被两个无名之辈杀死,也算断绝了投靠余玄宗的可能。如果我手上有出人意料的底牌,那么他们也留下的充分的伏笔。火云道人自称是红衣会的成员。而第二位不速之客掣签的巧合,很容易让人怀疑是那玉瓶法器的问题。当我了解了“红衣会”的底细,敌友也就认定。说不定,他们还等着我投怀送抱。” 独孤信陵一脸佩服的道:“主人英明,婢子要说的正是此事。两次半真半假的行刺都是破灭盟主导,策略一如主人所说。另外玉京门行事方略要温和一些,只对主人进行过一次试探。这些事前日会前,两家并未和白龙商会通气。” 不过她这份表情,几分真几分假可难说的很。归无咎也不介意。 见归无咎没有其他吩咐,独孤信陵道:“若主人没有其余吩咐。婢子这便返回容州,两月之后以一副新的面目出现在诸人面前。” 归无咎道:“且慢,还有一事。” 说罢取出一份玉简交到独孤信陵手中,道:“这是一份丹方。就由你们商会的丹师搜罗灵草,炼制出几颗。丹方要保密。” 这丹方,自然是“空蕴系物丹”了。 独孤信陵离开后,归无咎在静室中转了两圈。方才发现室内多了一封飞书。打开一看,居然是万殊阁秦梦霖。邀归无咎回中曲岛后前来一叙。 归无咎本想寻个借口,和余玄宗的人暂时辞别。明日倒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 = ) 第八十七章 辞别再会显真容 再次造访万殊阁和秦梦霖相见,却非在“初心堂”静室,而是兜兜转转又多走了三里路,来到一处园子。 园子固然清幽,可也过于偏僻了些。 三四丈高的小土丘倚靠着池塘,新亭孤立,风光迥异。归无咎和秦梦霖在亭中相对而坐,意甚舒爽。 秦梦霖凡人之躯,许是怕凉的缘故,石座上垫了一块厚厚的狐皮垫子。不过她双足依然精赤,盘曲搁在矮了尺许的小石凳上。 上次归无咎造访时,秦梦霖未及时端上茶水。这一点小事她似乎耿耿于怀。今日归无咎刚一落座,秦梦霖便命人将茶水小食奉上,随后将小丫头唐幽幽远远的支开了。 “每一次见到归道友,道友身上都似乎杀气未散。”秦梦霖笑道。 归无咎仔细一想,果然他上回造访万殊阁的前一夜,料理了“掣签会”后尾随自己之人。今次也是如此,一天之前刚刚和星月门四人交手。 归无咎没有必要否认,但也不主动承认。于是就一笑,然后保持沉默。不过,杀人之后,和秦梦霖这淡雅如菊、风姿卓越的女子在一起品茶闲叙,这种感觉很特别。不得不承认,秦梦霖身上这种矛盾的气质,很吸引人。 如果双方的身份是相同的---譬如说秦梦霖是一位天资纵横的修道者;抑或归无咎是一介凡民。那么秦梦霖可谓英挺超拔,巾帼不让须眉。那神采,身姿,气度,无不酷似掩藏不住的一把长刀。 可是秦梦霖是一个身无修为之人,和一个修道者对坐。于是她就不那么锐利逼人了。似乎刀刃上的锋芒,金铁锐气,变成了弥漫花瓣的点滴露珠。 秦梦霖道:“今次星月门“星散大法”规划五百道进袭路线,每条线均包含星岛三百上下,龙纹哨岛西南道恰好位属其中。” “不过这一道的情形有些出人意料。仅有到明环岛为止的二百三四十座岛屿,遭到或多或少的破坏。从归道友所租贞如岛往后五十余岛,却全部安然无恙。这一道,可是星月门“五百星散”中唯一未能完成任务的。想必这是归道友的手笔了。” 归无咎眉头一皱。秦梦霖这一番说词,已经非是坦诚与否的问题了,分明暴露了余玄宗在每一座星岛上都有监视地脉形态的机关。 略一沉吟,归无咎道:“实不相瞒,此事确实和在下有几分关系。归某施展计策,毁去了来往这一道的星散飞宫。星月门的人到底是隐匿在荒海,还是另有它法返回元鼍飞屿,那就不得而知了。还要有劳贵派做进一步的探查。不过归某冒险之举,也受了不轻的伤势。这一趟前来,顺便也是向余玄宗有个交代。归某可能要在贞如岛封岛闭关一段时间。” 秦梦霖露出一丝笑意:“只是毁去飞宫而已么?星月门修士,想必已经被归道友斩杀了吧?” 归无咎看似极为坦诚的道:“想必贵宗早已知晓。五百星散,每座飞宫之上是四位金丹修士。以在下的修为,如何能够做得此事。” 秦梦霖摇头道:“上次那破空而来的小丫头,身上异宝发动,立时伤了我余玄宗两位元婴真人。难道归道友身上,就没有类似手段?” 说到这里,秦梦霖促狭一笑:“梦霖本来对归道友也有几分好感的。不过归道友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未婚妻打了十几下屁股,不免教梦霖望而却步。” 归无咎笑而不答,随即饮了一杯茶。对方若是朝自己有强力护身底牌的方向上想,那不算是坏事。这是个合理的推断,也合乎归无咎意愿。 见归无咎并未再反驳,秦梦霖执壶为归无咎斟满茶水。又道:“上次归道友所留四重真气境功法,不像是求教,倒像是考验。不过这真气境功法确是一道难题,梦霖花费了五六日功夫,才稍有头绪。” 归无咎不动神色道:“愿闻秦道友高见。” 秦梦霖又笑了:“什么愿闻高见。明明是想对对答案。” 秦梦霖上次和归无咎交谈时,言辞间就异常洒脱、坦率。和她现在的言谈风格完全一致。可是现在归无咎却觉得,今日的秦梦霖,洒脱之中蕴含着别样的蕴味。归无咎本拟辞行之后就早早告辞。现在却判断出,秦梦霖隐藏了什么出人意料的节目,不久就要揭晓。 秦梦霖盯着归无咎脸庞,平静地道:“依梦霖之见,这道功法虽是真气境界,但却高明得不可思议。所谓理解偏差,梦霖以十六字解说。曰:拭得尘心,未立圆心。杂念虽去,融而未明。” 归无咎双目中精光一闪。秦梦霖当日谈吐、见解,的确不凡。归无咎对她所言实则信了大半。归无咎留下《九元书》前四重功法相试,算是最后的试探。若秦梦霖果真解真之纯,远远超过普通的元婴四重真人,那她确实有可能看出端倪。 不过未想她居然能够洞若观火,一语道断。如非自己得了无名墨珠相助。恐怕“内外通感”,还要在“玉鼎失足”之上。 归无咎肃然道:“秦道友解真为四州第一,名下无虚。” 面对归无咎的赞扬,秦梦霖却并未回应,语如奇峰突起:“这里是一处好地方。尽管没有修为在身,很多事做起来很麻烦,但是终究还是做到了。今日在此地和归道友相会,并不是为了什么闲情逸致。只是因为,这里足够安全,不虞被他人窥伺消息。” 归无咎是一个足够警觉的人。他一直觉得今日的秦梦霖有些异常。看来谜底到了揭晓的时候。当即果断取出一枚“神元断绝符”点燃。 片刻之后,见没有半分异常,归无咎点头道:“秦道友说的不错。” 归无咎这一动作显然出乎秦梦霖意料之外。她的脸庞上,惊讶之余又有几分欣慰。似是痴住了短暂一瞬,终于道:“到底是冷静分析判断后的最善抉择。还是一个赌徒绝境下的孤注一掷?梦霖自己也分不清楚。” “但是,做了决定,就不能后悔。” 说完秦梦霖站立起来,轻轻的走到池塘正中央,采下一朵荷花。她明明没有任何修为,但此时凌波而行,身姿曼妙,犹如仙子临尘。 回过头来,将这朵荷花交到归无咎手中,秦梦霖诚挚的道:“梦霖小弟的事,谢谢你。” 看着双足凌空走了一个来回的秦梦霖,归无咎愣了足足一刻钟。终于,他想明白了这一切,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道:“原来,我们都是余玄宗的敌人啊。” ( = ) 第八十八章 秦氏遗珍 探玄秘境 归无咎眉头舒展:“品珍会上,原来争夺积石融心草的对手就是秦道友。不过灵草被秦道友拍了去,同样可以达到目的,归某不过是个抬价之人。所以谢字就不必再提了。” 秦梦霖轻轻摇头:“不然。梦霖自己来做这件事,有极大的风险。未必就有把握瞒过身后那双眼睛。昨日余玄宗元婴真人急会,梦霖得了一个安全的空隙,遣心腹人探视一番。才发现小弟已经服用了“正骨平脉丹”,道途得以保全。” 归无咎见自己所料确实不错,稍稍放松下来。 第一次在初心堂和秦梦霖相见后,归无咎就立即想到了中曲外岛,纹城坊市中。小童所佩龟壳上那高明之极的功法,以及他口中的“阿姊”。以那龟壳功法之高明,若出自一人之手,下界之中似乎唯秦梦霖能当之。 但是仔细斟酌之后,这个答案被归无咎否认了。其一,据那童子言道,他的“阿姊”凌空而行,踏过了“幻渊”峡谷。而秦梦霖却是凡人之躯。再说,秦梦霖身份在余玄宗何等尊贵,若那女子是秦梦霖,直接将那小童接到万殊阁悉心教导便可,何必让自家亲眷隐居于凡民之中? 直到方才,把种种细节串联起来,归无咎终于可以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位在余玄宗地位尊崇、号称仅次于余玄宗主韩安世、不亚于器道真人和凝的万殊阁“秦上真”,和宗门绝不是一条心。 二人交谈未久时,秦梦霖将每座星岛暗藏监控手段之事毫不在意的泄露,就已经引起了归无咎的主意。因为这若是余玄宗收买人心、示之以诚的手段,那归无咎租用贞如岛之时,便当告知“地脉赋形珠”的存在。已经欺骗了归无咎一年之久,却在此时坦诚相告,完全是搬石砸脚,并不像是心思缜密如秦梦霖的作风。 直到说出“小弟”二字,坐实了那小童的阿姊正是秦梦霖。那么她将自己小弟独自安置在外、改投换面委托“第七行”的人竞拍灵草的行为,自然就极为刺眼,显露出她的真实处境。 再加上她方才说的“这里足够安全,不虞被他人窥伺”、“最善抉择”“赌徒的孤注一掷”等奇怪言语,已经说明了一切。秦梦霖,和余玄宗是敌非友。 这个看似骇人听闻的答案在归无咎的推理过程中水到渠成,没有太多疑虑,也是由于秦梦霖的身份早已留下了伏笔,归无咎听闻秦梦霖讲说自己身世时,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秦梦霖眼下在余玄宗地位虽然极高,但她并非宗内任意家族的子弟,而是十多岁后由于天赋异禀成为余玄宗的上宾。这样的身份,隐藏了怎样的故事都不奇怪。如果说秦梦霖是余玄宗某一世家的弟子,那归无咎必然要再三审视自己的猜测是否合理。 再退一步说。若说这事是针对自己的一个陷阱,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自己当日本是要直入中曲内岛百万仙市的,却因为冥冥中一品道缘的指引改变了方向,寻到了那童子。这不是任何人能够设局守株待兔的。 同样,在秦梦霖的视角,在昨日和那小童儿接触之后,也可以得出相当多的信息。第一次与她小弟帮助的,是归无咎;拍卖会上拍得“积石融心草”的也是归无咎;而将“正骨平脉丹”送到她小弟手中的,按她小弟描述形容,那人却似是白龙商会独孤信陵。 归无咎拍卖“积石融心草”的目的,并未对身边的各派真人实言相告。但他末了却能够支使独孤信陵送出丹药,足以说明二者关系不同寻常。以这个消息为前提,另一件事就引人注目了。归无咎先是大费周章施好于时暻,要求观看“天演钟”数日;白龙商会转眼却将此物高价购入,就未免太过巧合。 从这两点来分析,归无咎站在哪一边就不言而喻了。更不用说,秦梦霖身份特殊,早已发现了归无咎的其他非凡之处。 归无咎替秦梦霖斟了一杯茶。叹息道:“秦道友交给令弟的真气境功法,实在堪称人力所及之巅峰。寻常元婴真人即便寻得十余位,千锤百炼的功夫,也万难达到这种程度。其实若非被“身无修为”这一点误导,在下早就该想到那是秦道友手笔。”随后将男童提及秦梦霖飞遁入谷的消息说了一遍。 秦梦霖道:“归道友谬赞了。“人力所及之巅峰”如何敢当。梦霖不能修行是事实。至于御风而行,这是“内外通感之相”调御内外元气的一点微末用途,如同一只葫芦浮在水中,当街卖艺则可,道法中却不足挂齿。” 归无咎道:“上回和秦道友相见,秦道友给我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看来这一次,归某又可以听一个故事了。” 秦梦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怅然道:“哪里有什么新故事。只不过是将上次的故事稍稍更改罢了。” 归无咎再替秦梦霖斟一杯茶。 秦梦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平静的道:“上次给归道友讲了一个“梦醒”的故事。这个故事省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节。梦醒之后所得到的,除了元婴四重的阅历。还有—真相。” “我敢断言,“心莲轮回密”之法,绝对不是余玄宗的宗门传承。因为连余玄宗自己,也未能完全掌握这道灌顶秘法的全部奥秘。” “我在八百年梦境修行之中,一直感受到神魂中似乎有一副枷锁。我竭尽所能,耗费了三四百年时间,寻访无数秘法,才将这道枷锁破去。于是在醒来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记忆发生了改变。” “原来,秦氏一族哪里是死在什么“六阴殿”之手,分明是受余玄宗和凝的指使,来探寻我秦氏的一桩秘密。而我,只能算是“奇货可居”,所以捡了一条性命。但却被种下了改换记忆的幻术。” “这就是“心莲轮回密”的神妙之处。梦境中的修行,可以破除现实中的幻术。” “至此之后,梦霖已经明白了。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我是余玄宗地位尊崇的上师;事实上,我的权力、能够调配的资源和话语权也真实无虚。但我身后一定有一双眼睛,只属于余玄宗掌门一人的眼睛,预防着可能发生的意外。” “如果一切相安无事,那么百年之后这道影子随风散去,我的牌位也会抬进余玄宗的功德堂中。如果出现了意外……那自然有解决的办法。或许,用意外解决意外?” 归无咎道:“想必令弟是秦氏流落在外的遗孤。为什么要冒那么大风险将他带进中曲岛呢?” 秦梦霖沉默半晌,终于道:“梦霄资质还算不错。梦霖还是不忍心让他就此埋没。我进驻中曲岛时日不会短,身边真正可靠的人也难以抽身离开荒海,远赴容州。所以做了一番布置,暗中将他带进中曲外岛。” “如此等梦霖成就一部上乘功法,可以及时传递给他。等梦霄得了功法,再将他遣走。这五年来,除了入岛之初得了一个相见机会,我只在绝对安全的时机遣心腹探视了他两次。一次,得到一个噩耗;一次,却是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谢谢你。”秦梦霖说话的同时,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简,放在归无咎面前。 “这是秦氏家族的最终秘密。原本梦霖以为,这秘密要在我这里断绝。梦霖也曾几番考虑,是否要让梦霄做这件事。但是现在看来,归道友才是承托这秘密更合适的人选。归道友成丹之日,当往“探玄会”一行。” 荒海三会,演法会,品珍会,探玄会。 演法会每日取一有缘,品珍会则每年一度。探玄会相隔却远,三十年才有一次。代价门槛之高昂,也在演法、品珍二会之上。 据闻数年前,余玄宗控制荒海未久。在荒海最大的岛屿幽寰岛发现一处秘境入口,名之为“玉岚秘境”。余玄宗欲遣门下弟子一探虚实,却发现秘境看似无甚特异,但元婴修为者却不得其门而入。唯有金丹境以下之人,方能进入秘境之内。 余玄宗在“玉岚秘境”中着实获得不少好物,据说这数千年来余玄宗实力渐渐壮大,就和秘境中宝物的支撑有很大关联。 方才秦梦霖说的很清楚,余玄宗是为了其余的秘密屠戮了秦氏满门,而秦梦霖只是意外收获。这一节归无咎一直牢记在心中。这时见到这枚玉简,不由神色微动。手执玉简,放出神识观览。 秦梦霖道:“秦氏的全部秘密,掩藏在山门正殿影壁中。这也是先祖苦心,家门中衰之后怕后辈承托不住这份责任。若以后家族出了一位修为在元婴三重境,又旁通器道的杰出后辈。当可在这影壁图案中明了玄机。若当日是韩安世和和凝亲至,这秘密必定掩藏不住。” “我幼时就对那面影壁的图案很是好奇,隐隐约约感觉到其中似有奥妙,只是无修为在身,不明其理。但那影壁中一笔一划皆在心中牢牢记下。“心莲轮回密”祭仪之后,我便自然领悟了其中的玄机。” 这时,归无咎已将玉简内容阅览完毕,忍不住道:“原来你是……” 秦梦霖打断道:“我猜,你是。我不是。” ps:求订阅。已经订阅的点个自动订阅就更好了! ( = ) 第八十九章 相许比翼飞 何日大梦归 归无咎和秦梦霖,相对沉默许久。 直到杯中清茶热气消散。 归无咎道:“不是就不是吧。未曾想到你我之间,竟然会有这一份渊源。不过秦道友族门所传之物,却在余玄宗玉岚秘境之中,不知是什么缘故。” 玉岚秘境,余玄宗为何要开放于散修辈,而非自家独享,一直流言纷纭。最可信的说法是,秘境较为安全之处的奇珍异宝,均已被余玄宗搜刮一空。剩余尚有潜力之处均是九死一生险地、绝地。余玄宗自家弟子,承受不起那样大的损失。 而在探玄会内得了奇珍异宝的散修,无不深明怀璧其罪之理。往往将所得之物变卖给中曲岛品珍会。等若余玄宗是以价格高昂的精玉雇佣人力,换取本门弟子的性命。 历次参与探玄会能够活着出来的,约莫只是半数;但这样高的伤亡比例却并未吓退了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消息传出,某一幸运者平步青云,自秘境中入手了不得的宝物,转手变卖便得了十万、数十万精玉。 这等幸运者摇身一变,身家之豪阔不逊于元婴真人,甚至犹有过之。以此为资粮,成立一家三等门户也绰绰有余。 自然也有志向远大、道途未绝的金丹修士,假扮散修冒险一搏。万一获取了什么珍宝,却是自家私藏,以为晋身之倚仗。 秦梦霖道:“玉岚秘境……这哪里是余玄宗发现的什么秘境!早在数万年前,先祖踏足荒海,就发现了此地。当中种种变故,归道友寻到了玉简所示之地,自然就明白了。” “除了我秦氏之外,另有一和秦氏大有渊源之人知晓这秘境的所在。” 归无咎神色一动,道:“想必是那指使余玄宗杀上门来的器道真人和凝了。” 秦梦霖点头道:“不错。所以玉岚秘境为余玄宗数千年前发现,并非实情,多半是余玄宗放出的风声。和凝哪一日投入余玄宗,秘境便是哪一日进入余玄宗的视线。” 说到此处,秦梦霖脸色严肃起来:“还有一点要说与归道友知晓。梦霖从影壁图文中得到的消息。玉岚秘境内虽小有险阻,歧途白出,却决不至于伤亡近半。其中必定有余玄宗的诡计,道友不可不小心留意。” 归无咎点头谢过。 秦梦霖怅然道:“归道友参与探玄一会时,想必是五十七年之后。到那时,梦霖未必还在这中曲岛万殊阁里。” 归无咎一拂袖,摇头道:“不是五十七年之后。二十七年后,在下当往玉岚秘境一行。” 秦梦霖眼神明亮了起来。仔细打量了归无咎一眼,道:“论修行中的进退顺遂与否,梦霖极少看走眼。归道友功法虽纯,但要说二十七年成就金丹。实在是出乎梦霖意料之外。” 归无咎郑重道:“不过是秘法成就,借假修真而已。不足称道。秦道友珍重,二十七年之后当有再会之日。” 秦梦霖道:“有一个问题想问归道友。” 归无咎道:“秦道友请问。” 秦梦霖直直和归无咎对视,缓声道:“归道友不像是拿宗门秘典为难梦霖的人呢。那四重真气境功法的枯心之弊,想必是归道友亲自破解的吧。” 归无咎怔住片刻,斟酌言辞道:“不全是。” 秦梦霖先是一笑,半是喜悦,半是惘然。幽幽道:“原来归道友资质之高不在梦霖之下。内外通感,内外通感……如非这内外通感,梦霖未必不能和归道友振翼齐飞,道途相伴,成就一段仙缘。” 归无咎未料到她言辞如此大胆,一时间哑口无言。 秦梦霖笑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归道友是没有勇气一试“有情法”之途?还是看不上梦霖?” 九九劫关,历来以枯心劫排名第一。枯心劫肇始之机,不在于修为高下,纯粹取决于年齿增长。 通常一两百岁后,修道者身边身无灵根资质的亲友逐渐谢世,天人两隔幽明殊途。枯心一劫的萌芽便会出现显现。此后随着修道者年龄渐长,心劫苗裔随之逐渐壮大。 其余九劫七十二关的关口,一旦渡过,便不足虑。唯有枯心劫伴随修士修行始终,随着年岁愈久而劫力愈强。只可调和,难以一剑破之。即便是真君大能,亦要小心维持。 历来修道者渡枯心劫之法,分为上中下三法。 下法者名为“五蕴八识法”。采用的是最直接的刺激感官的手段,填补心境淡漠。无论宗方骅等人的“内炼”之术,还是独孤信陵较为偏门的“外炼”之术,均属下法之列。 中法名为“寄情法”,修道之人将自身情志寄托一物,或山水,或琴棋书画,或神通法术,又名为“痴心破妄法”。九大上宗真传弟子,十有**使用此法。故而得道高人,有许多琴痴,画痴,棋痴,或性格怪癖者,多是应在此处。 上法却有二道,一名为有情法,一名无情法。 无情法,视世间诸行如梦,一切心识如幻,将所有可能的心境不足、情思念转、七情六欲、人伦物理全部摒弃,直求大道本真。这一法极为凶险,一着不慎,便入魔道。 有情法,寻一根性、智慧与己相当的异性修士双宿双修。此处之双修并非低等的采补之术,而是一阴一阳,如对镜观照;见人如见我,见我如见真。阴阳流转之间,可保道念圆融不缺。达此境界,其余心境三十五关随手而破,道术根基亦可截长补短。比下法、中法不知胜过多少。 这一法亦有极难之处。若一人道途断绝,另一人便会永堕“枯心”之境,修为不得寸进。须知,即便是九大上宗中最强的辰阳剑山、原陆宗,同辈中恰有一男一女两位资质绝世的天才也是少数。即便恰好有此二人,也不敢说有把握让两人同时成就真君。让两人绑定在一起,是极大的冒险。所以一试此法者,自然极少。 但是此法一旦成就,收获也是极为惊人的,九宗三十六万年历史上,有一例九宗闻名。 九大上宗之中。辰阳剑山、原陆宗二家因意外机缘相继完道,实力远在其余七宗之上。而藏象宗随后能够大大迈出一步,走到距离完道一步之遥的境地。便是因为八万年前的一桩盛事。 那一辈藏象宗真传弟子中,出了一男一女两位一品之资者。二人自百岁时互托道心,成为道侣,自此勇猛精进,所向披靡。 五百年之会,这二人却完成了近乎不可思议之壮举,同时成就真君。 这二人借助阴阳互济的流转道念,据说不到万载就将功行提升到了斩分天地的最后关口。藏象宗“完道”之途,亦被二人各推进了一大步。若是两人就此破界而去,速度也算极快的了。 不过这二人修为之高,气机之谐,道念之融,若是诞下一子嗣,其资质必定骇人听闻。二人亦是作如是想,方才迁延了成就天尊的时日。 不过修道之人修为愈高,诞下子嗣的几率就愈低。两位距离天尊之境半步关口的大修士,更是难如上青天。为了孕上一胎,竟蹉跎了整整八千年。 不过二人之子果然不负所望,为一不在九品之列的奇妙资质,更胜双亲。此子电扫群雄成就真君大能,近二万载之后,将藏象宗功法推到距离完道临门一脚的境地。而后于父母一道,三人同时破界而去。 四万年内,一家三口,三大天尊。一跃将藏象宗的实力提升到接近和辰阳剑山、原陆宗鼎足而三的境地。 归无咎不知道秦梦霖是否知道这故事,一时有些出神。 内外通感,玉鼎失足。 归无咎有越衡宗三劫莲在前,藏象宗神物在后。即便三百年元婴道途渺茫,亦有元玉精斛作最后支撑。 而秦梦霖,却没有这样的机缘。 良久,归无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归无咎道:“秦道友赠归某之物,价值之高,天下间罕有其比。归某亦回赠秦道友一物。”说完取出一物,郑重交到秦梦霖掌心。 秦梦霖掌心触及那物的一瞬间,手臂微微一僵,然后淡薄的身躯轻轻颤动。好似一株弱苗随风飘摇。 归无咎亦维持着这个将右手何在秦梦霖掌心的动作,掌心元光之力传递过去,让秦梦霖不再颤抖。两人宛如石雕,任随清风吹拂,池塘中波光闪烁,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秦梦霖双目恢复了神采,柔声道:“世间竟然有如此奇物不过,如非梦霖将秦氏族中那秘密交托给归道友,道友是否想过将此物赠送给梦霖呢?” “梦霖只是问,有没有过这个念头。” 归无咎很坦然的道:“在初次得知秦道友“内外通感”之身时就想过。但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多半并不会付诸实施。” 秦梦霖笑道:“有过一闪而过的念头,梦霖已经很满足了。梦醒,梦醒。见到了你归无咎。原来梦霖才知道,梦尚未醒。就是现在,也只是再梦中啊。” “不止是心莲轮回密的三日是一场大梦,至今以来的这二十余年,何尝不是一场大梦?梦霖已经迫不及待的,等待真正的梦醒之时了。” 归无咎惊道:“你要……” 秦梦霖很是轻松的道:“这些年我为余玄宗成就功法,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尚余数年便可成就。那所成之法,一开始时进境极快的。但一旦修炼此法,最终永远无法成就元婴。余玄宗要发现端倪,想必至少也要三四百年的时间吧?梦霖该做的已经快要做完了,也就没有了牵挂。” “希望我从第三场梦境中醒来的那一日,能够第一眼见到想要见到的人。” 第九十章 论形势三方话别 接下来的三日,归无咎在鹿鸣山洞府中,静静思索,是否还有什么准备未周的地方。顺便也是等待心照不宣的告别---和秦梦霖言及闭关疗伤之事后,她自然明白归无咎的意思。若归无咎不寻上去,对方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第三日晨起。归无咎行功方毕,清铃摇曳,这是阵法纹毂显化消息的手段。终于至了。 归无咎起身出迎。站在门外的乃是三人。当先一个灰袍云巾的老熟人正是宗方骅。其后两位,一位是赵世中。另一人却面生的很,蜡黄长面,破布长衫,看气息只是金丹一重境界。 归无咎、宗方骅、赵世中三人都一阵寒暄,微笑见礼。这蜡黄面目之人却十分冷淡,只简易一抱拳后,便静静的立着。 归无咎请三人入室,分宾主坐定。 宗方骅道:“归小友与四位金丹修士周旋,击碎其星散飞宫,真是震动荒海的壮举。” 归无咎淡淡的道:“借助外力,侥幸成功。不足挂齿。倒是贵派需要留心,那四人若无力返回元鼍飞屿,必定会在荒海潜伏下来。若是截杀某一座星岛的租岛修士然后龟缩其中,贵派想来一时半会也难以搜寻。” 宗方骅见归无咎毫无自得之色,暗道果然。以他的判断,归无咎身上底牌,未必逊于那从天而将的小丫头。能够在四位金丹修士手下全身而退,也就不稀奇了。 宗方骅点头道:“归小友言之有理。不过每一处星岛修士所租年限,唯我余玄宗知之。到了回收之日,此辈必然会露出马脚。若这四人一直杀人逃窜,只会暴露的更快。老朽听说归小友由此负伤,将封岛闭关养伤。未知有无我余玄宗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时赵世中上前一步,指着那黄面道人:“这位马师弟,修为虽不甚高,但是处理灵形修士的伤势,在下敢言容州荒海无人能出其右。不妨让他为归道友诊治一二。” 归无咎淡然一笑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元光溢出。 只见这元光全无当初月华清辉之纯净明洁,而是呈现一种淡淡的灰色。随后这灰逐渐加深,变成赤色,再由赤变黑。最后元光断断续续犹如裂纹丛生,犹如墙面上泥土剥落。 宗方骅等三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尤其那原先很是冷淡的马道人,此时却直愣愣的出神,好似魂不守舍。半晌之后朝赵世中看了一眼,微微摇头。 归无咎目前掌握的“三千法”中七八十道法门,用于正面斗战可谓一无是处。但是用于欺诈唬人,对付下界修士却足够了,远非三人眼力所能识破。 归无咎道:“多谢宗真人好意。不过在下所修功法有些特殊,唯有依秘法暗暗熬炼,并非任何外力所能相助。” 宗方骅点头叹道:“可惜了,未能帮上忙,实在是惭愧。不过小友功行纯粹,想必能够凭借自身力量渡过此关。” 又道:“归小友足智多谋。对于星月门星散**破局荒海,宗某前日方和门中几位真人紧急商议。此番临别倒要请教。不知小友有何高见。” 归无咎逊谢一番,终于道:“请教不敢当。星月门此法,若说对贵派影响不大,那自然是欺人之谈。不过目前事态并不算紧急,和当初能够坏了“映星晷”的手段不可同日而语。” 赵世中道:“愿闻高明。” 归无咎道:“料想那元鼍飞屿和五百星散,类属空间神通。此类神通大规模施展,靡费必巨,更有不为人知的限制。若说他能年年如此,归某是决计不信的。料想十余年、数十年一次,已经算是相当高的估计的对手。此其一也。” “其二便是事态松紧有别。如前次破浪锥若有疏失,容州、荒海等于割裂为二,所谓立竿见影,没有转圜余地。此次却不相同。人人均知星月门攻袭过来,但整个荒海内部的传送法阵却掌握在贵派手里。” “荒海何等广阔。除了我等之外,星月门修士到底何许规模,杀伤损折到底有多少,旁人都是不清楚的。贵宗只要把控消息的流通和出入之枢纽,想要依靠分散出击在整个荒海形成恐慌态势,遏制金丹散修的流入,至少需要数百年的时间。” “当然,若是星月门有能力击破曲寰四岛,造成大的震动,那便另当别论。” “其三么,今次星月门五百飞宫选择的路线,本就是荒海诸岛联系最密集、原先诸哨岛管理最方便的部分,故而每一座飞宫三日内可破坏三百余岛。贵宗不妨将这批岛屿空出一部分。使所租星岛疏密相当。如此星月门下次来时,无论选择何等路线,造成的损失又可减少三成。” 宗方骅、赵世中等暗暗点头。前日余玄宗诸位真人得出的结论与归无咎大致相同。星月门此举固然对余玄宗造成了有力的挑战,但要真正扭转局面,非有数百年时间不可。 似乎谈的正投机时,银铃又响。 此番造访此地的,却是张舜府、谢晋禅、独孤信陵、冯邝山,以及君不善、真长言、裴鸿平等人。 同样是一番话别之后,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谢真人,怎未见到玉真道友?” 谢晋禅脸色一暗,目中光芒闪动,长叹一口气。并未回答。君不善,真长言等人的神态,也变的微妙起来。 归无咎道:“想必玉真道友生性娇怯,这等迎往送别之事,并不乐意。” 谢晋禅大袖一卷,光华闪动。室内突然多出一个玲珑窈窕的人影。 只见谢玉真赫然出现在庭室之中,面含笑意,对着众人万福一礼。开口道:“诸位道友有礼了。”只是音调与往常相比略有不同,语速也缺乏变化。 归无咎先是心中有几分惊讶,莫非自己所料有误?但是仔细看了谢玉真一眼后,归无咎脸色一变。 眼前之人,虽然眉眼肌肤无一不真,双目眨动也活灵活现。但以元光探查,却全无生人气息。 谢晋禅闭上双目,缓缓道:“前几日一炁断天南之障薄弱时天地异象,玉真极为欣喜,以为遇到了什么天地异物出世。独自通过传送阵去往南部一处哨岛探寻。不想遇到了星月门星散飞宫。” “那星月门修士出手极为歹毒,玉真神魄俱散,却留下一具肉身完好无缺。老夫赶到时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虎豹虫孑坏了身躯之前将她遗体带回。” 谢晋禅怅然闭目道:“老夫只有这一个血脉后人。遭逢此噩,是老夫疏于防备,以至贼人有机可乘。但是让玉真长眠地下,实非老夫所愿。故将她以炼偶术炼成这副模样,长伴身边。” 归无咎默然良久,沉声道:“谢真人节哀。” 第九十一章 一路长驱破关门 和双方告别之后,归无咎便回到了贞如岛中,准备闭关修炼事宜。 这一次闭关历时较长,故而须做出万全准备。仅有三返权舆阵、红尘晦暝阵是不够的,归无咎又布下二种彻底镇压地脉的阵法。 不过他出了越衡山门之后准备虽多,但终究不能无所不备、事事如意。其余更为高明的困阵幻阵,归无咎已托独孤信陵在返回商会后准备一二。 忽忽三个月后,归无咎修炼的闲暇时。数道警示阵法间错生纹,洞府内清灯荡漾。归无咎心中生出感应。当即大袖一拂,引动阵法机括。外围天朗海清之处蓦然浮现一岛,同时一道烟云凝形,化作一条三尺宽的道路,直通归无咎洞府正门。 只见一个松挽发髻、身着湖蓝襦裙的少女走进洞府。这少女蛾眉螓首,修耳隆鼻,气有幽兰之韵,又掺杂着两分含苞豆蔻的娇嫩可喜。 只见她睁大美目,盯着归无咎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似有幽怨的神色。以归无咎的定力,几乎在一瞬间也是心神荡漾。少女上前两步,跪下道:“拜见主人。”果然声如娇莺初啭,行似弱柳扶风。 少女周身升腾的气机,圆卷自如,静中返晦,似乎是一位金丹一重境修士。 归无咎上前一步,托起少女精致的脸蛋,仔细辨认眼前之人气机。果然如非心神内有秘术相连,绝难看出眼前之人和独孤信陵在相貌神采上有半分相似处。 当即淡淡的道:“起来吧。” 不过他却不信独孤信陵这易容秘术只能变幻成眼前这一种样貌。别的不说,乘坐破浪锥来此的路途中,难道她也是这副面目见人么?那是绝不可能的。 独孤信陵心中实有几分失望。她是活了近千年的人物,自有观人秘法。和归无咎数次交往以来,对他一言一行,情致秉性,道念心境,无不悉心揣摩,见微知著。 这个少女的样貌并不是随随便便变化而成,而是反复推敲了归无咎的好恶意趣之后精心构思。本拟归无咎见到这副面容,能够对自己亲近几分。 归无咎道:“先布置了阵法,再来回话。” 独孤信陵依言退下。 在归无咎的估计中,星月门使用了一次元鼍飞屿和星散**侵袭之后,再次使用此术的时间至少要在十余年之后,眼下并不足虑。 即便星月门二度杀至,有独孤信陵这个元婴三重境修士在此,料理几个金丹修士也是轻而易举。 但是这二十余年的修炼是归无咎道途中极重要的一步,归无咎亦深明料敌从宽之理。在他的设想中,若自己处于修炼的关键关口有元婴修士杀至,独孤信陵又无法抽身。单凭这贞如岛法阵,必须能够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甚至一土一木也不能坏了去。 要做到这等程度,非得一连布下数重元婴级的阵法不可。 两三个时辰之后,独孤信陵返回洞府,一拜之后道:“商会中元婴三重境的那几位已经知晓上宗派人至此了。目前主持商会大小事务的,是伍长信师弟。伍师弟明年品珍会时坐镇中曲岛。”紧接着便为归无咎介绍白龙商会的人物、势力分布等种种消息。 独孤信陵原本是伏在距离归无咎二三尺外。随着她口中诉说,却不知何时渐渐挪移到归无咎的大腿边,伸出纤纤十指,为归无咎按摩揉捏。 归无咎眉头一皱。 独孤信陵以为归无咎不喜,连忙停手,低下头去。 归无咎道:“你想要如何用心服侍,一切都随你。只不过在洞府阵法之中,用你本来面目便可。” 独孤信陵心头一松,连忙道:“是。”气息流转变化之间,这少女面容渐渐变化,恢复成一仙姿超拔的白衣女修。 原来归无咎看她那面容,初时还好。时间愈久,一种不和谐感愈加强烈。隐隐约约从那面容中竟能够看到熟悉之人的影子。 毫无疑问,这些人独孤信陵一个也未见过。归无咎这才省悟,那少女面容必定不是随意成就的,这女人必有秘术,手段不在《九品观人经》之下。当初她能够如此果断的跟定自己,恐怕少不了此法相助。 若是归无咎所挂念之人均是男女之欲,那么此时他对独孤信陵那副精心设计的面容,就算不说丝毫没有抵抗力,至少也会大生亲近之意。 但归无咎与这些人不过是朋友之宜,知己之念,兄妹之情。至于剩下的那一份,却是不愿念头触及、唯静静等待而已。所以独孤信陵那精巧构思的面容并未起到很好的效果。 归无咎道:“对面那座石山之中亦有一洞府,那就是你的住所。”原本归无咎构造两座洞府是作掩人耳目之用,未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独孤信陵先是极利落的点头应下,然后指着洞府内一暗室石门道:“奴婢以为,洞府之内同样开辟一室,若需要就近服侍时,也方便的多。” 那两道暗室,一道是归无咎偶尔放松形骸的静室,犹如凡人的卧房,内设一张石床。另一间较小的暗室,本是储放一些杂物。 归无咎指着那间较小的暗室道:“这间归你。” 诸事安排妥当,归无咎并未避忌独孤信陵,当即取出元玉精斛,开始修炼的过程。这逆天奇物本是归无咎履足荒海的最大秘密。独孤信陵见归无咎果然能够炼化五行杂玉,震惊之余,双眸中流露出异样光彩。 时间一日一日流逝,转眼间已是五年过去。 五年时间,那五行杂玉矿洞已然深达十余丈。归无咎功行也几乎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提升。 有独孤信陵服侍在旁,果然也给与归无咎极大的助力。每当归无咎心境松紧稍有不适,独孤信陵均能及时把握。 论道谈玄、对弈鸣琴、长袖歌舞、煮酒烹茶,弄笛吹箫,总能将归无咎的心意调和到最善的状态。先前独自修炼时极易遇到的心境劫关无不化解于无形。 而当归无咎志念专一、勇猛精进的修行时,此女又极为识趣,只在一旁静静护佑,绝不多来罗唣。 论功行,这五年之功几乎相当于归无咎独自修行将近七载。论《通灵显化真形图》的三千道法,亦足足掌握了将近三百种。 这让归无咎真正相信,收留她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又是半年过去。 这半月来,归无咎修行却意外地出现几分波折。行功时常常心意涣散,神气不宁。用尽诸法秘宝,亦难以返本归静。 归无咎皱眉沉思,不知问题出现在哪里。以越衡真传秘典之九九劫关对照,似乎又无一吻合。这半月时间,独孤信陵亦卖弄诸般手段为归无咎调和,同样收效不大。 这一日,正在归无咎为修习之困烦恼时,独孤信陵捧了一杯茶水奉上。 待归无咎饮茶完毕,独孤信陵道:“奴婢或许猜出了缘由,只是不知对也不对。”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你且讲来听。” 独孤信陵却不回话,素手之中多出一枚玉简,双手奉承。随后便大礼跪下,以头触地。 归无咎一怔。洞府密室之中二人而已,不知道她搞什么鬼。当即以神意浏览玉简。 片刻之后。 归无咎叹息道:“你可真是个祸胎。” 玉简中的内容,竟是三十六幅图画。 独孤信陵此时额头、鼻尖紧贴地面,更有双手大袖伏地遮掩。脸上浮现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她以为归无咎必然是看不见的;却不知归无咎和她心神相连,其实感应得清清楚楚。 她如此神情也非做作。独孤信陵修为虽高于归无咎。但双方地位不说,只主动臣服和那制住自身的秘宝秘法二事,早已潜移默化的将她易情易性。 她内心理所当然地将自己视为弱势的一方,没有半分虚假。 归无咎此时心中了然,是自己当局者迷了。独孤信陵玉简中所示确是实情。 归无咎月余之前遇到的,本是七十二关中的欲念关。 阴阳交感本是生机所在,暗合天地之至理。顺势而为,不难过关。若不成也无妨,逆取之术,同样可行。 天下孤身修道者千千万万,难道遇到此关都要去做采花贼,或是拉郎配?下界二三等门派中,一道简易法诀辅之以静魂外宝,便可轻易渡过这道关卡。 若是归无咎一人修行遇到此关,点燃静魂香,不过是一道法诀的事。事实上归无咎月前也正是如此做的。他当时心返内视查明缘由之后,燃香凝神,以秘法《素元诀》静守虚丹,以为欲念关早已化解。 但是修道之法中另有一重玄机。大道流行,无往不化;步步秉真持善,犹如水之就下。若你有最善之法不用,反求其次,便成心境窒碍。 归无咎心中明知渡过这道关口的最善之法为何,但却刻意逃避,使用下一等的法门。于是不但欲念关留下一道阴影,反而生出违心、着空、执相三关。 于是这半月来四关混杂,交错扰乱。纷纷纭纭,心境不定。以九九玄关检视,亦无一关之情形与自身吻合。 归无咎此时从心检视。独孤信陵此人既为我仆婢,除却允诺她道途更进一步之外,其余凡有利于我者,她一身上下,皆为我所有,为我所用,何必畏畏缩缩,以为忌讳? 到底是归无咎年龄尚浅,又无类似经验,所以心境中天然隔了一层,于此道终究不如行家里手之无所忌惮。 想到此节,归无咎感到周身一层枷锁似被打破。果断之极的道:“转过身来。” 听了这四个字,独孤信陵却如闻天籁,双眸发出亮光。抬头张口,露出如编贝般的洁白牙齿,咬住归无咎垂下的腰带摇头扯落。然后调转身姿重新跪下。 白裙化作片片柳絮,在空中飞舞。 第九十二章 十年修行 一梦惘然 归无咎在贞如岛闭关的第十一年,星月门终于再次乘元鼍飞屿骚扰荒海。许是上次五百飞宫所进袭的路线,正是彼辈对荒海海图精心研判之后的最优选择。这一回此辈的星散飞宫,依旧光临了贞如岛。 或许只有余玄宗采纳了归无咎所言的策略,人为的空置部分岛屿,叫星月门知晓如今的路线并非最优解,否则星月门多半会一以贯之。 飞宫到贞如岛门前时,独孤信陵本拟出手将来人直接打杀,却被归无咎阻住。归无咎悠然行功,炼化杂玉。于岛外破阵之举不管不顾。任由阵外之人折腾了三四个时辰。试出护岛大阵果然坚实,岛内一土一石未损分毫。归无咎暗自点头,这洞府果然经营得足够牢靠。 三四个时辰之后,就在星月门修士唯恐误了时辰,选择放弃攻击遁走时。归无咎才命独孤信陵出手将之留下。 以一元婴三重真人对付四位金丹修士,自然是手到擒来。独孤信陵用了两三个呼吸功夫便将四人活捉,以拷问神识的秘法搜索消息后,再将之灭杀。 不过这一次缴获远不能和十一年前相比。十一年前有那等收获本也是巧合,桑道人、李道人、甚至林道人本是星月门下较有希望进阶元婴的修士,只是阴差阳错差了一步半步。 尤其是桑道人,灵形境时几乎被当做未来的元婴三重修士培养。身家自然不薄。精玉暂且不论,更让归无咎得了“空蕴念剑”的大缘法。 这次的四人,却只是四位普通的金丹修士。清点四人纳物戒,所获不过数万精玉,几件低等法宝,根本不值得一提。 不过到底还是有二物对归无咎起到作用。 其一,斩杀这四人,自然多了四枚金丹。 归无咎初入中曲岛时,本拟备下一枚便可。之后得了桑道人四人之丹,无论如何也足用了。但那是独自游走于荒海而言。 若一试探玄会,玉岚秘境中极有可能短时间连续和多位金丹修士交手,处境战况和与预想绝不相同。更何况敢于参与此会的,都是自恃高明之辈。因此于此物倒是有备无患。 另一有价值的,便是几条有关星月门的秘闻了。其中一条和归无咎关系最为紧密。十余年后下一届探玄会,星月门将有极厉害的人物隐匿身份与会,修为之高距离元婴也不过一步之遥。 又是四年过去,归无咎在贞如岛闭关,已经是接近第十六个念头。 洞府之内,明光莹莹。一点似风似雾的清气,从数十丈深的坑洞内袅娜升腾,摄入倒扣的白玉漏斗之中。漏斗中杂玉一化为五,当中一道纯粹雾气直入归无咎玄关一窍。 归无咎此时浑身通透犹如金像,清光流转,半隐半伏。那内外光华起伏交映之间似乎可看到,他距离内外映彻、通体浑金的境界,也不过一线之差。少则半载,多则一载,便可做到这一步,计算时日,前后不过是一十七年。 若归无咎独自一人修炼,要做到这种程度,即便步步小心,闭关之中长短松紧无不协调,至少也要二十二年时间。这争取到的宝贵五年,便是独孤信陵之功了。 独孤信陵能够起到如此大的作用。一方面是她元婴三重境的修为,眼界经验俱极为不凡;另一方面由于秘法受制的缘故,独孤信陵也能及时感受到归无咎的心境变化,这倒是一项得天独厚的便利。 须知即便是九大上宗真传,也绝无可能得享元婴三重境真人贴身服侍,更施下心印秘术。 不过话说回来,其余资质灵根在归无咎之上者,本也不需要这等安排。彼辈二百岁之前定成就元婴,道途之难在于几道凶险难关,却不在于速度快慢。 就在这时,归无咎心头一跳,周身元光如投石入水般荡漾开来,好似发生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归无咎睁开双目,中断行功。 室内交相辉映的玉色顿时散去大半,仅余紫玉珊瑚的柔润单薄的光芒。那如丝如雾的五行杂玉失去元玉精斛牵引,如细沙般洒落坑洞,一点五行流转的性灵也随之消散。 归无咎长身而起,打开洞府大门。走出十余步去,抬头望去,看着天上白云变幻千般形态,时聚时散,出神许久。 孤身闭关之人,洞府内外必定尘积土掩,草木灰败,甚至连门户山石都宛然一体,面目不辨。不过有独孤信陵时时打扫,这阵法之内,洞门之外,反而是一片清新可喜的净土。 在确定外力极难动摇岛屿寸土后,独孤信陵更在此处种植了许多花草。此时正是初夏,柔条轻叶,珊瑚薄草,郁郁霏霏。 第二日。归无咎并未修炼,晨起之后不过饮茶静坐,焚香操琴。午后或在洞门外漫步闲游,采叶折枝。 第二日,第三日…同样如此。 这十余年时间归无咎进境极快,独孤信陵心中也是欢喜。可是现在归无咎明明并未有任何异常,却突然中断了修炼,她不免有几分忧虑。若是一日两日还好说,许是调和心境,张弛有度。 可是一连月余,归无咎都是这般度日,不似修道中人,倒像是隐居海外的名士隐者一流。 转眼间已经第四十九日。归无咎在院落中散步,手持一朵鲜花在鼻端轻嗅。独孤信陵觑准机会上前一步。挽住归无咎手臂,问道:“主人莫非修行中又遇到了关隘?主人不妨将心中疑惑讲明。或许有奴婢能够尽一分力的地方。” 这十余年来,她在归无咎面前虽事事尽力,但已不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态,算是建立起几分主仆间的感情和默契。 归无咎再如何道念通达,毕竟年岁在这里。遇到独孤信陵时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独孤信陵在这一段苦修之旅中,形影不离的陪伴了一十六年。看在她万般尽心的份上,总也不能一直对她冷面相对。 然而此时,归无咎只是摇头不语。一拂袖,手中出现一只清爽小巧的木杯,当中大半杯清酒馨香易醉。 归无咎一手执杯,一手拈花,在门前空地走了十多个来回。最后坐在一方青石之上。 终于,将这杯酒缓缓洒落在地,归无咎轻声叹道:“旧梦虽散遗音在,醒时难辨眼前人。” 自第五十日起,归无咎继续修炼如旧。 第一章 修神通法 试四生灭 又是十年过去。 洞府正门大开,一前一后两个人影走了出来。一人挺拔如松,背负长剑;另一人白衣胜雪,曼妙出尘。正是归无咎和独孤信陵。 沿着这座洞府朝天看去,此峰中悬如柱,恍若一笔。主峰周围有六七座连绵山岳峭拔孤悬,连珠成笋。只是这些次峰高度只及主峰山腰,犹若君臣佐使,尊卑有序。这诸峰景色,和贞如岛天差地别,一望可知。 归无咎在荒海的第一步,便是寻得一处五行杂玉矿脉所在。潜心修行二十余载,同时备下金丹;至不济也当得一枚妖丹。如果这迈向二重境的二十载修行平安无事,第二步就好似棋盘上一子争先出头,处处主动。再转圜就容易得多。 以归无咎“三千法”中的妙术,达到“金丹”境界之后更换容貌。可以光明正大租用一处星岛,从此以散修的面目示人。贞如岛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大半。 不过归无咎料定,即便时间愈拖愈久,他那所谓的“器道真人”师尊失约不至,余玄宗也不会有多余动作。 哪怕猜到归无咎已然金蝉脱壳,甚至所谓器道真人之事俱是谎言,只要一日不曾重逢,那贞如岛多半还是搁置在那里。 甚至这一着残子,以后依旧能发挥作用。 归无咎和独孤信陵三年前开始所选定的岛屿,却并非星岛,而是贞如岛西南数万里的一处荒岛。 玄猿岛。 并无五行杂玉的荒岛,就不在任何人的视线内,茫茫荒海中,此类岛屿好似空气中的一粒微尘。一旦遮掩了气机,要比施加了千般法阵的星岛都更加隐秘。 当然,无有五行杂玉,归无咎便无法利用元玉精斛以十倍之速修行。这三年时间,被归无咎尽数用来钻研斗战之法。一面从独孤信陵处习得一些神通手段,又对自己四五百种看似孱弱的法术巧作构思,纵其想象,发挥妙用。 玄猿岛内诸峰环结之处,雾气隐隐。 归无咎二人面前是八座密布鬼画乱纹的三丈玉台。每道玉台上各有一面青色阵旗,上书“劫”“元”“会”“法”四字,两旗重用一字的,以一阴一阳显示分别。 独孤信陵一掐口诀,八面阵旗转动三周,雾气消散,打开一道丈许宽的阵门。 归无咎信步走入。 走出十余丈之后景象突变。阵门内云雾全消,头顶浮空七枚飞星,地下是一张径长数十丈的十六角玉盘。 一个头发散乱、筋肉蜷曲的大汉,身着一件米黄色的破旧道袍。他一张方脸,面目狰狞,静静盘坐在玉盘困阵的正中。 他双足、双臂、脖颈都被一条细细的铁链锁住,琵琶骨也被穿了,定在玉盘两边的锁钥内。 归无咎走到此人面前,淡然道:“万道友,久违了。”随即双手施法,口中念诀,七道锁链全部松开,化成七根细细的银丝。落入玉盘中,隐没不见。 这人听到归无咎入阵的声音动作,却宛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闭目安坐。 归无咎淡然道:“这是最后一次和万道友交手。月余之后,归某要前往曲寰岛一行。你若胜了,全须全尾放你回去。若向余玄宗报明归某底细,可是大功一件。不过你若败了,便只能借你金丹一用了。” 大汉一抬头。好似想起来什么,讶然道:“探玄会?” 随即冷笑道:“即便我胜了,独孤信陵那女人反手便可将我制住。” 归无咎漠然道:“这次她不会出手。” 大汉眼珠一转,似乎有些意动。但他还是未曾起身,冷声道:“你当我是傻子么?如今我为阶下之囚,你若出尔反尔,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你和独孤信陵二人既然以真面目示人,就决计不会让我生离此地。以你的身家背景,却行诡诈之道,不嫌失了自家身份吗?”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道心为誓。我若食言,教我道途断绝,此生修行不得寸进。” 大汉“腾”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归无咎,你到底还年轻,受不得激。你若以为从前交手,就是万某真实实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便让你见识一番,三重境修士制敌的真正手段!” 大汉双手一挥,丹气腾涌。竟起了先发制人的念头。 他背后无穷丹气凝聚归一,无有半分泄露,亦无有半分不谐。运使丹煞的精微奥妙处,比之归无咎先前交手过的金丹修士,不知高明出多少倍。 那磅礴丹煞,先是生出一点凝寂之象,浑厚坚实,无物不容,显然是五行之中土气演化。 随后死中求活,定中生变,数百丈内似乎又升腾起无边浪潮,化作千万流水散开,犹如长河决堤,弥漫周空。 一瞬之后,水光之中忽而泛滥起星星点点荡漾,那万千光点一转眼就成赤红,成就星火燎原之势。 又一个刹那,无穷火光愈来愈红,一点刚建锐利从火苗中诞出,犹如一柄无坚不克的金铁戈矛。 当这股锋锐之意提升到极点时,无穷肃杀之中又峰回路转,变成一点生机,恍然现出茂树荫蔚、芳草丛生。 最终五行流转,周身丹气托成一圆,暗含四象生灭变化,朝着归无咎正面杀来! 这一击方是过了“知止”一关者的独门手段,杀向金丹一重境修士,根本没有活命之法。就是借用法宝也不行! 归无咎眼前一亮。他立了个誓言,正是要给予这大汉活命的希望,逼他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领。 原本归无咎骈指成剑,正要使用孤独信陵所授的“青凤剑”神通。 可是大汉听闻归无咎的誓言之后,却似大喜过望,一出手就使用了这最后手段,这却正中归无咎下怀。 当即虚丹引动,归无咎丹煞气息亦暴涨数倍,正面回应这看似沛然不可抵御的一击! …… 半个时辰之后。 归无咎从阵门中走出来,左手提着那大汉的头颅,右手握住一枚金丹。看那金丹的气息,远远超过寻常一重境散修。即便比独孤信陵所斩杀的武德之那枚稍逊,差距也不会太大。 独孤信陵双眸流露出不可思议,感叹道:“以主人相当于金丹一重境的修为,却能一举斩杀金丹三重境的修士,实在是难以置信。” 归无咎摇头道:“武德之的金丹丹力在万道人之上,这算不了什么。不预先见识了这一招的水深水浅,便称不上知己知彼。只不过为了这一试,竟一举消耗了武德之大丹四分之一的丹力,可惜了。” 独孤信陵听归无咎此言,却微微摇头。哪里有这么容易! 方才她在阵法外看得清楚,归无咎斗杀万道人,并未使用任何符箓法宝手段,乃是正面接下了万道人的最强一击。这在独孤信陵的见识中,可谓前所未见的奇迹。 金丹一重修士,和过了“知止”一关的二、三重境修士,差别何啻于霄壤。 方才北归无咎斩杀的大汉名为万沧田,正是“红衣会”六帅之一的“火帅”。此人被独孤信陵擒入岛中,正是作为归无咎的磨刀石,验证金丹二三重境的最大杀招。 按说当初归无咎灵形境时,无有任何实战经验,便敢于越一个大境界与金丹修士交手。此时他修为相当于金丹一重境修士,又多了无数法宝傍身,只跨越小境界和金丹二三重境者交手,应该压力不大。 归无咎自家却知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当初灵形境时自信和金丹修士交手,那是因为金丹修士“抱丹成圆”“虚丹成韵”的境界在他面前并无奥秘可言。而双方力量的差距却可以通过外物弥补。因此他和对方交手毫不畏惧。 可是现在他和金丹二重、三重境者虽只是小境界的差距。但彼辈却有一秘法却并非他现在所能衡量深浅。 话说回来,灵形境时能够体会金丹境奥妙的,三十六万年来尚有百余人;而金丹一重境体会二重以后奥义的,却自古所无。 金丹一重体会到破关关口,过了“知止”一关,便是看到了自身法力增长的界限,号称圆成自足; 金丹二重,所窥为变化精微之极限,号称入微无间; 金丹三重,所见为自身的心性道法融归丹道的过程,名为真我不二; 金丹四重,丹性圆满,瓜熟蒂落,名曰怀抱归一。 这四重境其实暗合由炼形至炼性的四个阶段,称为起、承、转、合,又称体、技、心、极。 对这四个阶段的领悟既是踏步元婴的进身之阶,又和战力高低大有关联。 唯有过了“知止”一关迈入二重境,修道者能够将这份感悟化成一式,简名为“四生灭”。金丹二重境者对战一重境修士,除非法力告竭不足以使出这一式。否则以一敌十也可随意打杀了。 独孤信陵道:“只消“四生灭”这一招不足虑,以主人法宝之犀利,积蓄之丰厚,金丹境中无人是主人敌手。” 归无咎摇头道:“哪里有这么容易。武德之的丹力至多只能再使用三次。若无这一底牌,遇到金丹三重修士也只能暂避锋芒。” 探玄会近在眼前。作为“金丹修士”的归无咎,所备不可谓不充足。白龙商会为他准备数件珍品法宝。但在归无咎看来,其品质却并不合用。 归无咎当年料定自己二三十年内必要回返“如意门”一趟,又出于万全考虑,将随身所携大半宝物都储藏在“如意门”阵法内,岂料自己步入荒海之后,一去不还。 一年之前,归无咎遣独孤信陵返回如意门一趟。重新安置的黄正平夫妻二人,取回上乘法宝不下二十件。其中品质最佳者,即为后背上这柄“小苒依依”。 此时的归无咎,唯待一敌手试剑而已! 第二章 探玄将启 暗影重重 余玄宗所掌控的荒海四大岛,以名声最著而论,当以中曲岛为第一。毕竟此处作为百万仙市和品珍会的落户之所,俨然是荒海、甚至整个容州的门面之一。 相应地,在散修和它派的修士眼中,最神秘的所在,自然是四大岛中面积最大、位处其余三岛中心的曲寰岛了。除却同一等势力的破灭盟、玉京门、白龙商会偶有一二宾客造访,此处俨然余玄宗根本禁地。 曲寰岛,对于余玄宗的价值远远超过其余三岛。 一等大派的山门大阵,和自家的根本传承一般,无不是巧用天时、地利、人和,依托五行精玉矿脉,并耗费无量物力成就,堪称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家一等宗门若阖派退守山门大阵之内,即便是数家同级势力围攻数百载,也休想攻破。至多不过是自家外围势力损坏殆尽而已。 所以门派规模到了这种程度,纵有各种大小摩擦。“灭派”之说,也难之又难了。 偏偏余玄宗与众不同,立派之初得了大缘法,竟不知从何处获得一桩至宝“玄枢映鉴法象图”。此图之能不在他处,却可以复刻一道阵法藏于其中,待到合用之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布下了大阵。这桩宝物,即便在九大上宗也是有一定分量的。 余玄宗录入玄枢映鉴法象图的阵法,正是他家山门大阵---真微隐玄四劫五方阵。当年余玄宗先手之利开拓荒海,那一代余玄宗掌门毫不犹豫的便将此阵布在位居荒海中心的曲寰岛上。 因此曲寰岛防御之坚牢,堪称余玄宗第二座山门,也是余玄宗的最后底牌。 即便有朝一日,“一炁断天南”之障彻底消散,星月门凭借地利掌控了荒海的主导权。集中力量攻破中曲岛、白沙岛不在话下,但要拔除曲寰岛这颗钉子,依旧难如登天。 此时,曲寰岛西南。距离岛岸不过二三里处有一方圆三四十里的小岛,却遁光往复,一副极为热闹的景象。 此时云阴溃散,青天一色。整座小岛上的风光可谓一览无余。 整个小岛,密布百丈高低的锐峰,总数不下于二三百。这些锐峰极窄,极陡,却又一般高低,相差不过二三丈。每一座山峰的峰顶,又用索道两两相连。二峰一索,宛如一道门户。 这奇怪景象,一望而知同样是一道阵法。号称“百柱千门”的列屏阵,在容州之地也算大大有名。 岛屿中心列屏阵的阵眼处。一座约横竖三四里的青石地面,号称“林台”的所在,满是密密麻麻的人影,细数之几乎不下数万人。时不时有三四个、五六人人影自东方飞遁而至,随后降落在空地中,寻一落脚处站定了。 三十年一度的玉岚秘境“探玄会”,正在今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又是一道遁光至了。 这是一件两三丈大小的青鹞法器,青鹞上坐定一人,青袍宽带,背后负一柄长剑。看他面容甚是年轻,一张圆脸不显棱角,似乎很是和善。 这人却不落定“林台”之上,而是保持着五六十丈的高度,在众人头顶慢悠悠的转圈。 他这举动可谓极为无礼。当下十之六七的人物都抬起头来,对他侧目而视。有不少人使用家门秘术,打量着青鹞上这人的修为。 此时此刻,来到这“小夜岛”的修士,自然都是金丹修为。不过这圆脸青年并未掩饰自家功行。他气息窒涩,丹气暗淡,在此处只能处于最低等的层次。不知他有何倚仗,就敢大剌剌的以高凌下,俯视场上诸修。 不过“林台”之中金丹修士也多是经验老辣、心机深沉之辈。若这人修为只是中庸,说不定早已有人出口呵斥,甚至动上了手。但他修为实在低的太不像话,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许多原本跃跃欲试之人,犹豫之下都选择按兵不动。 在场上诸人打量着自己时,归无咎也在观察场地内形形色色的人物。环绕场地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和场上每一个人都保持过百丈以内的接触。归无咎对此行的对手强弱已经大致有了一个判断。 传言敢于进入死亡率达到五成的“玉岚秘境”之人,多半对自己的修为有几分信心。此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十余年前在破浪锥、百子图上。归无咎亦曾经经历过这千万金丹修士聚集一处的盛况。不过当时近乎百里挑一的拔尖者,在这里也只是中庸。 细细数来,这里气机不下于当初星月门李道人、林道人的,就不下于四五十人。这说明这些人当初差了半步便可上窥元婴境界,这已算是极为杰出的人物。 令归无咎惊异的是,过了“知止”一关的金丹二重境以上者,数量之多,大大超出预计。归无咎若推断无差,总数竟达到了二十七人。 据传往届“探玄会”,这等人物都是散修中的杰出之士。每次有个六七人,已经算为数不少。 “林台”东北角有一个头戴卷云冠、身着避尘法袍的老道,正双目垂帘,跌坐养气,似乎正在静静等候“探玄会”开启的时间。 而西南角却有一穿着污浊长衫的枯瘦青年,手执一柄铜骨折扇,前后左右胡乱晃悠。过了一刻,这青年席地坐下,折扇交到左手。右手中清光一闪,突然多出一柄饱蘸墨汁羊毫细笔,在那扇面上细细涂抹。 “林台”正中央处,一个方巾便服的中年修士坐在一方石台上,手里捧着一册书卷。而距离他正南方向的二三十丈处,有一头挽双刀髻、身披大氅的女子默默站立,目光遥遥接向南方,似乎正在观赏“百柱千门”列屏阵的种种奥妙。 这四人看似互不相识,隔如参商。同时他们并未遮掩行藏,而是大大方方将自家气机放出。俱是金丹一重境修为,在“林台”上数万人中,大约只是中等。 若更进一步观看他们气机之流转:或轻飏疏宕如弱柳扶风,或重浊凝滞如垒土千重,或爆裂腾涌如山岩迸发,或冲盈随时如佳木扶摇。可谓截然不同,殊非一家。 除非有韩安世、舒永延、秦梦霖一流的眼力,方才能够察觉些许诡异不凡之处。换作任意元婴真人来此,数来数去也只会以为金丹二重以上者当是二十三人,而将这四人放过。 不过这四人在归无咎眼中却露出了破绽。因为这四人气机虽以极高明的手段遮掩变化,但若抽丝剥茧,返璞归真,便能轻易感应其所修功法和星月门桑道人同属一路。 这当然不是归无咎凭借自家眼力做到。十年之前归无咎彻底炼化桑道人金丹,化作金液虚丹以为己用。再加上他所修功法至微至玄,方才有了这份敏锐的感应。 不过星月门是否只有这六人前来,尚不能下定论。 因当初桑道人坏了道途之前,本是星月门上下寄望极重的后辈弟子。其所修功法必定是门中第一真传,类似于《通灵显化真形图》在越衡宗的地位。 那四人和桑道人功法同源,只能说明四人在星月门地位极重,修为至少也是金丹三重,甚至是金丹四重。但星月门是否派遣了其余修习二流功法的弟子以为辅佐,那就不得而知了。 以归无咎揣摩星月门的立场行事。派遣人手过多过杂,似有不妥。但若只这四人前来,有将无兵,恐怕也非正着。 那些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中多半是有星月门潜伏人手的,只不过数量不会太多,约莫在十余人上下为宜。 除了星月门四人,其余金丹二重镜以上者均未掩饰自身修为。 同样以金丹感应之法,归无咎亦寻定了余玄宗二人的方位。 其中一人是个高冠云履、手持拂尘,丰神俊朗的中年修士。此人站定“林台”正中的一处位置。因他神态中一股矫矫不群、曲高和寡的模样。周围十余丈内并无一个人影前来凑趣。 另一人却是归无咎的旧相识。一个窈窕身姿的女修,头挽十字髻、身着七彩霞衣。她的面目虽以轻纱遮住,但归无咎辨认的清楚,正是两度相识、曾任秦梦霖护卫首领之职的奚轻衡。 但这并不意味着余玄宗自家派人反较星月门为少。因为余玄宗功法与他派不同,三道真传地位无有高低之分。唯有这一辈入道的年轻弟子,或许已经转修秦梦霖所著功法。 归无咎也是通过“山林王”武德之那一枚金丹锁定了二人气机。并非这一脉功法的人立在此地,归无咎却难以辨明。 若每一门真传都是派遣二人至此,那余玄宗所遣主力人手就不是二人,而是六人!同样作为地主,随侍进入的金丹一重境修士数量也必然更多。 事实上“林台”内正有五六个归无咎捉摸不透的人,极度疑似余玄宗门下。 不过除却最值得主意的余玄宗、星月门两方。归无咎在人群中还发现了“一个半”人,隐隐有熟悉的味道,让他大感兴趣。 “一千。” “一千三百。” “一千五百。” …… 就在归无咎仔细思考二人的身份时,连续不断的声音打断了归无咎的思绪。 第三章 卜算生死门 竞价窃天机 刚刚空中一道遁光划过,一个乌濛濛的人影落在“林台”正中的空地。 此人身量不高,须发皆白,脸色却异常红润,似是个颐养天年的员外。 不过他的功行却实在有些不堪了,“林台”中千万修士放眼望去,寻不出三个修为更低的。 这老者甫一落地,便频频向四下里微笑致意,竟是毫不露怯。也不知他因何有这份自信,和在场之人谈笑风生。 可是周围之人见到此老却目光火热。老者遁光未散,立足未稳。周围便有数百人围了过去,那“一千”“一千二百”的此起彼伏之声也由此而来。 归无咎身边一位青衫长髯、手执拂尘的中年道人,原本一副超然介立、雅有高致的神仙风貌,兀自盘膝静坐。这时见那老者入场,顾不得排场,连忙一个起身站立起来,就要上前。 归无咎一把拽住他衣袖,笑道:“这位道友有礼了。”伸手一指那老者,问道:“倒要请教那位老先生是何方神圣?引得许多同道趋之若鹜?” 长髯道人看了归无咎一眼道:“贫道灵虚子。敢问尊驾上下?” 归无咎微笑道:“在下容州以北,大芒山散修文晋元。” 灵虚子道:“若贫道所料不错,这当是文道友首赴“探玄会”吧?这位古天山道友,结丹三百载,与会十一次。虽所得甚少,却每每履险如夷。传闻他有卜算“生死门”吉凶的秘术,在同道中可谓大名鼎鼎。” “今次是古道友第十二次拨冗探玄会。从他第六次与会开始,此老就是林台上最为瞩目之人。各位道友竞买的是何物,文道友想必已经大致心中有数了。” 说完灵虚道人匆匆一礼,不再理会归无咎,转身前去了。 归无咎不由哑然,玉岚秘境有着近半数的死亡率。秘境险阻、修士攻杀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出谷之前,有一道难关阻碍。 玉岚秘境广阔非常,内含五处密地,占定五方方位。其中四个方向的宝地烟翠千湖、璇渊谷、冲津洞、四暮沙海千百年来早被余玄宗探查明白。其中宝物,多半已被取走。 唯有位处中央的“九野山”比众不同。若从中取了秘宝,离开玉岚秘境时便会多出一道关卡,号称“生死门”。 正是这一道难关,使得探险修士阴阳两分,生死殊途。 从生门遁出,自然毫发无损;不慎进了死门者,十停中有八停都是生死道消,剩余两成也是痴痴傻傻,沦为废人。据说这沉重代价,也是余玄宗将秘境开放的原因。 生死二门,从表面上看一般无二,任谁也分不出差别。这样的生死之择连续做对十一次,几率不足千分之一。若说是巧合,那自然是无人信的。 在旁人忙不迭的出价时,那老者古天山连忙伸手阻住。 此老朝着四周抱拳一礼,张口言道:“各位道友。出价之前,有几件事先和各位言明了。” “之所以是五个名额,而非四人,六人,七人。本是因老朽这道“占命铜钱”法宝一母五子。正好传递五道信息。所以竞价未在前五之列者,休要混赖纠缠。” “老朽在最后一道“生死关”之中虽有几分手段。但各位知晓,在九野山寻宝之时,老朽从来都是运气极差。所以若有道友打定了跟随老朽,寸步不离的主意。老朽自无不可。不过必然连累各位白跑一趟。” “第三,老朽卜算生死门之吉凶,需要一定的时日。若得了“子钱”的道友在老朽算出结果前提前离开,那无论吉凶,一概与老朽无关。” “现在,诸位可以出价了。” “一千八百。” “二千一百。” “二千二百。” …… 古天山面前是一张半卷的草席。草席从左至右放了五团珍珠。依次是十六粒、十七粒、十八粒、二十一粒、二十二粒。 草席下方一只瓷碗,碗内盛满数百粒米粒大小的珍珠。 “三千!” 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乌光卷过,将那草席又摊开尺许,其上多了三十粒珍珠。 出手的是一个蓝袍金冠、鱼袋环腰的俊美青年。这青年气息不弱,放眼望去,金丹一重境修士之中能胜过此人的,二三十人力也未必能有一个。 古天山呵呵一笑,把袖一拂,卷起那第六堆十六粒珍珠,放回瓷碗内。 每有价格攀上新高,那从第五掉到第六的,自然算是出局了。 “三千一百。” “三千二百。” …… 约莫一刻钟之后,草席上剩余的五团珍珠,分别是五十粒、四十七粒、四十六粒、四十五粒、四十三粒。 这个数字和三十年前大致相当。 历来在玉岚秘境之中大有斩获者,所得之宝价值高的达到了十余万精玉,甚至三十万之上。不过这等宝物,千万人中亦仅有一二人能得之。 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若能获得一价值万数精玉的宝物,是一个更切实际的目标。 万数精玉,足以抵得上自家炼化五行杂玉千年。这等收获,已经值得一位金丹散修冒着大风险走一趟了。 能够付出预期收获近半的代价,换取自身安全的保障。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若出价高于五千,就有些得不偿失。 “十万。” 随着这声音,一团光华疾射而出,将那草席上四十三枚珍珠尽数卷没,转而出现一枚拳头大小的滚圆光球,散发出柔媚粹白的光华。 就在包括古天山在内的各人,都认定了竞价尘埃落定时,突如其来的异变搅乱整个“林台”。在场之人无不脑中“嗡”地一响,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十万? 出价的正是星月门那位手捧书卷的中年修士。 古天山愕然道:“这位道友。敢问尊姓大名?” 那星月门中年修士冷冷的道:“平州散修,王木霸。” 这中年人相貌儒雅,先前一直坐在石台上静静阅览书卷。未想他姓名却是如此奇特。当下千百道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古天山略一踌躇,终于还是开口道:“精玉是以盒竞价,而非以升竞价。精玉炼化成珠,一盒合当百升。十万精玉,以炼化五行杂玉而论,等同于万年之功。王道友是出价十万盒精玉吗?” “王木霸”淡然道:“又非是同灵形修士打交道。金丹修士在荒海租用星岛,参与三会,仙市竞价,自然都是以盒竞价。” 就在古天山喜出望外的当口,几个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十万一千。” “十万二千。” “十万三千。” 归无咎暗道一声“好!” 原来这叫价的三人都在他的视线中。出价“十万一千”的这位,正是星月门那位挽着双刀髻的女子。 星月门的这四人,必定有秘法相联络。此时同时竞价,却是行事细节的一种。一举一动,都作出四人互不相识的假象。 在秘境中到了关键时刻,一点误判足以教人断送了性命。 另外二人正是归无咎关注的“一个半”熟人。就在这转眼间的功夫,二人已经不声不响的摸到近前。 出价“十万二千”的这位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归无咎早已笃定是自己熟识之人。先前距离较远时还分辨不出,这时走到近前,细细感受这份气机,终于揭晓了谜底。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初入中曲岛,玉华坊赴宴时**宗长老焦诜图。但是他的易容换气秘法比之星月门可就差得远了,归无咎单凭自身感气辨机的本事,就察觉了此人的真面目。 至于那“半个”熟人,却是一位佩戴的大红面具的黑袍道人。此人原本站立在“林台”最北边,诡然独立。归无咎只觉他一身气机半是熟悉,半是陌生,一定和自己有过交集,但一一回忆,和自己所认识的任何一人又截然不同。 这些且不去管它。 归无咎漠然道:“十万四千。”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集中到归无咎五人身上。 那星月门的“王木霸”和女修二人,以秘法遮掩了自身修为,在旁人眼中修为和“林台”之上绝大多数人相当,或者略强半分。 焦诜图虽然掩饰了自身面貌气息,但并未刻意藏住修为。在场之人多半猜到这是一位道途未断的二重镜以上者。 那面具道人,气息极为古怪,无人能判断出他修为高下。甚至给诸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此人并非金丹修士。当然,这种感觉太过荒谬,有人产生了这个念头,便立即掐灭。 在绝大多数人的评判中,这人的修为或许在金丹一重境中,也算是拔尖的。在竞价五人中多半仅次于焦诜图,排名第二。 而归无咎的气息,无论在五人行列,还是整个林台之中,毫无疑问是最弱者。 这五人的修为分为四等:道途未断的准元婴修士,金丹修士中的强者、庸者、弱者。 五人全部出价十万以上,似乎都笃定了自己能够获得一件价值最顶尖的异宝,为自己身家性命买一份保障。 一时间蔚为奇观。 第四章 同留后手 共入阵门 灵虚子惊讶道:“文道友?” 归无咎笑道:“文某出门之前占卜一卦。此行必定大有所获。想来今次九野山分量最重的几件秘宝,当有本人一份。本来还担心有命得宝无命用。有古道友这样的奇人,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王木霸”出价之后,归无咎等四人连续竞价,在数个呼吸之内完成。古天山一时也未反应过来。 此时古天山长长吸了一口气,老脸上泛起几分红润。似乎要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俱为真实,而非梦中之事。 古天山自第六次从玉岚秘境中生还,名声由此响亮。此后历届“探玄会”,他均能得了二万至三万之数的精玉,迄今累积已达十余万。在金丹修士中已经算是身家极为豪阔的了。 据坊间流传的消息,历次探玄会上所得价值最高的宝物,在中曲岛仙市上也不过作价三十七万而已。 岂不是说,自己虽在历届“探玄会”一无所得,却另辟蹊径,反而成了此会历史上收获最多的人? “有命挣,还要有命花才行。” 就在古天山心猿意马,正在考虑本届探玄会后是否就此归隐,开枝散叶成立一修道世家。一道冰冷沙哑的声音打断他的美梦。 古天山蓦然惊醒,抬头一看,出语的正是方才出价十万三千面具道人。 古天山不悦道:“尊驾是什么意思。” 面具道人悠然道:“你以往身上积蓄不多,又滞留第一山不再深入。自然无人找你麻烦。莫非你还真的以为自己在玉岚秘境内面子很大么?” “你有没有想过,身上携带五六十万精玉,在九野山中会是什么后果。须知,即便闯到了第七山、第八山,所得之物价值也不过二三十万。” “依我看,那时旁人的心思都在寻找古道友,而不在闯遍九山。” 古天山恍然省悟,脸色一白。因他志不在九野山中的宝物,因此从来只在第一山滞留,和旁人的交集极少。先前却忽视了此节。 面具道人又开口道:“其实这事也好办。我赠你一件法宝随身护佑。金丹境中无人能伤得了你。”说完他袖中光华闪过,右手已经执了一柄一尺长短的玉圭。 古天山见到这柄玉圭,脸上突然血色褪尽,连声道:“不…不…不必了…大不了这次探玄会,老朽…老朽不参加了。”他声音颤抖的厉害,好似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惧之物。 然而他话音未落,玉圭已经化作一缕清光,钻进了古天山袖中。 面具道人笑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老天爷赏赐你五十万精玉,躲是躲不掉的。如果此行顺遂,保你安全无虞。” 古天山垂下头,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玉圭的气息看似温润明澈,但骨子里却霸道无比,出现的一瞬间就和古天山建立的极为紧密的关系。 古天山能够十余度进出玉岚秘境安然无恙,多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未必就是其人自己所宣扬的什么卜算之术。归无咎推测,古天山方才的异常,多半和他掌握的秘密相关。 可是,他对这面具道人的护身玉圭似乎极为恐惧,又是什么原因? 古天山和面具道人发生的一切,自然落在“林台”上诸人的眼里。众人都思索其中玄机。 焦诜图双目一眯,突然上前一步道:“古道友勿要惊慌。我这里有一物,也可保你在九野山安然无恙。”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物,黄裱白纹,数页重叠。初看似是书契之类,但仔细一瞧其实是数张符箓叠在一起,竟是以“连符法”制成的符箓。 围在近前的归无咎、“王木霸”等人眼尖得很。已看出这是一枚“小须弥金遁”符箓。 此符一旦使用,可以在身体四周炼化出一张金刚牢笼。以金丹修士的杀伤力,断难以攻破此符防御。在防御符箓中,算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这等符箓,越衡宗内自然不缺乏。不过此符激发之后,等若画地为牢,除了坐等救援外再也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故而归无咎当初并未兑换。 更重要的原因是,此符的功用可以被真传令符取代。 焦诜图道:“古道友看仔细了。这是一枚珍品品级的小须弥金符。若有人寻道友麻烦,道友尽管安坐其中。这符箓的防御之能,足以撑到道友卜算出“生死门”的结果,并传递出消息。” 古天山勉强挤出个笑脸,拱手一礼,就要将符箓收入囊中。 焦诜图连忙道:“慢来。这道符箓别有妙处。还要请古道友慢慢品鉴。” 古天山心中一动,将这枚符箓翻转过来,定睛一看,两道黑纹交错,一长一短。 古天山脸色大变。 随后这符箓金光一闪,随着他的手臂爬上胳膊,紧紧贴住没有一丝缝隙。古天山试着撕扯两下,却徒劳无功,不由地颓然放弃。 焦诜图温言道:“周某人的身家性命就押在古道友身上了。周某安然无恙,古道友自然也平安无事。焦某也是怕古道友老来起了童心,和周某人开个小玩笑。想必古道友不会介怀。” 焦诜图行事经验极为丰富。 按理说古天山不至于故意传递错误信息。那样坏了自家名声不说,他以后除了寻地隐匿,闭关不出。容州荒海再无立足之地。 但是若是受人胁迫,那就完全不同了。在他看来,古天山多半是有什么把柄在那面具道人手中。小须弥金符背面藏了一道同心咒。此人若坑害自己,自家也必送了性命。 而星月门的二人和归无咎,在旁人眼中看来。要么并未起疑,又或者有其他掌控局面的暗手。 这时星月门“王木霸”道:“传递消息的信物何在?” 古天山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扯出一个线头。原来是一根青绳,上面串着一大五小六枚铜钱。 将五枚铜钱取出分别交供给归无咎等五人,古天山道:“若是五枚铜钱传出声响,将其立在空中,静观其变即可。阳面朝上,走左门;阴面朝上,走右门。” 归无咎等人各自将一枚铜钱收起,留下精玉。但心照不宣的并不远离,均在古天山近处坐定。 过了三个时辰。 一道并不显眼的遁光当空划过,似乎极缓,又似是极快。“林台”诸修眼前一花,只觉一点玄妙清气化作一团祥云,缓缓落在“林台”正北,“百柱千门”列屏阵内侧的一道锐锋峰顶。 祥云之上依稀可见是两个人影。一人驾白鹤,是个星冠剑履、七星法袍的长须道人;另一人面容圆润清朗,三缕短须。身着明黄素袍,手执一柄珊瑚节杖,座下一只四目乱眨,摇头晃脑的六足麋鹿。 这二人虽然居高临下,但场上数万修士无一人敢于心生不满。因这二人都是余玄宗元婴真人,受命前来主持探玄会。 二人一旦落在峰上,“林台”立即安静下来。 二位元婴真人对这副情形似乎很是满意。其中驾鹤的长须道人言道:“历古规矩不可废。尽管诸位大半都知晓了,但乌某还是要分说一遍。” “曲寰岛乃是我余玄宗仅次于山门所在的根本重地。若非三十年一度的探玄会,旁人是万难进入其中的。为了宗门重地的安全计,防备星月门、魔宗或其余邪道修士潜入曲寰岛中,与会修士须由“列屏阵”和“烟波银锁桥”上一行。” “马上阵法启动之后,就请各位自便吧。若不由这二道法阵径直飞遁入曲寰岛,在本门真微隐玄四极五方阵照耀之下,难逃尸骨无存的下场。勿谓言之不预也。” 乌道人语毕,把手一晃,掌中握定一枚青铜灵符。这灵符四四方方,光溜溜没有半点文字图画,只正上方有一半寸高的凸起。 乘坐六足麋鹿的这位元婴真人不知何时,掌中亦出现一符,和乌道人那牌符大小色泽一般无二,只是牌符上面不是凸起,而是凹陷。 两位真人同时念动口诀,两枚令符光暗流转,瞬间变成深红色,宛如煅烧经时的烙铁。二符凹凸之处想合的一瞬间。人人都感到这“小夜岛”似乎一颤! 随后每座山峰顶部的那两两相连的索道突然泛出强烈的光晕,好似变得粗大起来,犹如巨大的石梁。以目力视之,几乎和百座山峰的粗壮程度不相伯仲。 随后索道上传出的淼淼浮华好似汁液一般流淌传染,将这千百“门梁”“门柱”全部染成似玉似金的浅黄色。 其中二位真人所立的这处门户,质凝色真,一望便知是“列屏阵”的真正门户。 乘坐麋鹿的元婴真人将合拢的灵符悬挂在六足麋鹿的鹿角上。起身站定,一拍鹿首。那麋鹿摇摇晃晃纵云落下,站立在两峰门户之前。 一青衣修士当先一个来到门户之前,对着那佩戴令符的麋鹿道:“探玄会一行,只为玉岚秘境中寻得珍宝。”随着灵符白光微微闪烁,这青衣修士毫不迟疑的便往门户内进入,显然是个有经验的。 在场数万修士不再迟疑,各自在门前依样葫芦,面向那麋鹿念诵一遍,朝着这道门户蜂拥而入。 第五章 二阵穿度 九山次序 归无咎亦依样葫芦,念一遍誓言,进入阵门。 进入这道门户之后,归无咎只觉如进入地下深宫的甬道中,前视不见出口,回首不见门户,四周亦感应不到半个同伴。 不过他对于“列屏阵”的玄妙也有几分耳闻。此阵正是在这混沌不辨的幻境中,随着一点真心前行。若你誓言无虚,果然只为玉岚秘境探宝而来,那么自然能够出得阵门。 若你方才说了违心之言,假借探玄会之名潜入曲寰岛。灵台蒙蔽之下,就会困于阵中再不得出。 归无咎这一趟前来,本就是为获得秦梦霖所赠宝物。所以他其实并未说谎,也无有任何负担。 不过归无咎在放心前行的过程中,自身敏锐灵觉亦被扩展到最大。在他眼中,这廓然虚空、浑浑噩噩的列屏阵,余玄宗必定要做了手脚! 甚至之所以开放秘境与散修辈共享,正是为了破解九野山宝藏的秘密。 九野山并非一山,名之为“九野”,其实却是九山。 即山、句山、右山、余山、仆山、翼山、列山、陆山、谷山。 总名九野山。 九野山中修士当时所见所得,并非实在的宝物,而是一名为“玉岚之精”的精气。探险之人进入一山,得到一团玉岚之精。一刻钟后,就会在心中生出一道感应。 这道感应,是依照“玉岚之精”的指引,离开玉岚秘境的契机。离境之后落脚处却非荒海,而是容州之南一片数十万里方圆的广阔地界。一旦脱离秘境,那一团“玉岚之精”便会显化成一桩宝物。 前数届探玄会,或有金丹修士不明虚实,得了一团“玉岚之精”后当场离开。近数百年来历会之人,却再也无人如此做了。 因为只探一山所得的一团“玉岚之精”,所化之宝的品阶,不过相当于下等法器。拿到坊市上售卖,价值不过数十精玉。 要想有更大收获,便当携带着这枚玉岚之精,进入下一山。若在下一山内再次寻得一团“玉岚之精”,两团玉岚之精相互感应,融合为一。若在这时离开玉岚秘境,融合后的玉岚之精所演化的宝物,便会达到中上品法器的程度。 据与会修士推断,若遍历九山,将九团“玉岚之精”一一相融。所获之宝的品质将达到“第五等法宝”的极限,比之当年品珍会上售出四十六万精玉的“中门寸剑”还要胜出一筹。 但近千年来的探玄会,似乎并未有人能够获得这等“九蕴相合之宝”。那售出三十七万价格的“千庐镜”,据说也只是八团玉岚之精混合而成。 这其中的道理,以许多生离秘境者的经验,倒是得出了结论。 无论你走遍九山的顺序为何,随着访问九山的数量叠加,玉岚之精依托显化之物各不相同,数量逐渐减少。据说到了第六、第七山时,所能寻到的玉岚之精已然极少。 但是归无咎却知晓,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随着数量的累积,“玉岚之精”愈来愈少固然不假。但即便是到了第九山,所能发现的玉岚之精其实尚有九团。 真正的机关在于,进入九山的次序是有讲究的。若次序不对,自第四关开始,即便寻到了玉岚之精的依托显化之地,也难以从中提取精气。 依次进入九山,若纯粹是碰运气,那么恰好走出正确路线的概率,不过是三十六万分之一。 就算偶有一二人作出正确的选择。也可能中途死于山中的争斗截杀。甚至探险者本着“知足不辱”的心态急流勇退,在成就了六次融合、七次融合的宝物后离开秘境,放弃更进一步的机会。以及最后还有一道难关---杀灭近半修士的生死门。 种种因素考虑在一起,真正成功的概率或许只有数百万分之一。迄今为止无人能够做成此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更重要的是,每隔三十年,贯通九山的次序会自动变化。想要借鉴前次的经验,更是痴心妄想。 就以本届探玄会而言,依次寻取玉岚之精的次序,必须是陆山、句山、余山、即山、右山、仆山、列山、谷山、翼山。若非依照这个次序依次经历,要想得了“九蕴法宝”就断无可能。 归无咎设身处地的想,余玄宗所耍的把戏,无非是在与会的金丹散修身上种下气机。每一位金丹修士经由何种路线,最终得了几团玉岚之精,都一清二楚,犹如余玄宗试错的棋子。 数次、数十次探玄会至今,所整合的线索愈来愈多。终有一日,余玄宗内擅长卜算之道的真人会算出九山次序的演化规律。 可是归无咎用心感受了半刻钟,竟一无所获。这“列屏阵”,似乎非常干净纯粹,没有留下任何手脚。 归无咎皱眉凝思。以《通灵显化真形图》的至真至纯,若有什么在自己身上种下气机的秘法,必定是无法瞒过自己的。莫非自己判断有误? 还是前面那不起眼的“烟波银锁桥”,才是余玄宗布下手脚的地方? 就在此时,暗影消散,朗日当空,天光大开。归无咎已走出列屏阵外,来到小夜岛的边缘,前方不远处,是一座二三里长短的连廊浮桥。 归无咎之后,亦有七七八八的修士蜂拥而至。 “奇怪,奇怪。也忒短了些。”归无咎身边,一人喃喃自语。 归无咎转头一看,正是灵虚子。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敢问灵虚子道友,有什么不妥之处?” 灵虚子道:“原来是文道友。贫道只是稍微有些奇怪,这穿越列屏阵所用的时间,似乎稍微短了些。” 归无咎道:“文某也算粗通阵法之理。列屏阵分属心念幻阵的一种,过阵者若心无旁骛,穿越此阵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方才文某感应天时,似乎一切正常。” 灵虚子道:“文道友所见无差,灵虚子佩服之极。道友之言有理,其实不是用时短了些,而是恢复了正常。” “往常余玄宗这道列屏阵,过阵时刻都是要长上半刻钟的。历次都是如此,时日久了,大家便都习以为常了。毕竟曲寰岛是余玄宗重地。余玄宗又是容州一等宗门,许是阵法之中别有演化之功,也是不足为奇的。” 听到此语,归无咎心头云雾消散。余玄宗对九野山宝藏的演算,多半已经完成了! 可是若是如此,整个“探玄会”存在的意义就失去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余玄宗大可以找个借口停了探玄会。每隔三十年便可得九件价值五六十万的上阶法宝。牺牲几个金丹修士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本届“探玄会”不但并未关停,竟然还一口气涌出高达二十七位金丹二重境者。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列屏阵之后的“烟波银锁桥”,不过五六尺宽。足下黑铁木搭成桥面,落地叮咚有声。此桥并不如列屏阵玄奇,千万修士渡过此桥,也只耗费了一刻钟的功夫。 渡桥的过程中,诸修只感到一点淡淡气机被映照,银桥两侧似有屏风画廊如镜,观照修士的气机本真。 归无咎过桥途中,却感到体内虚丹隐隐发热,那属于桑道人的那份金丹气息似乎忍不住就要崩裂溃散。 不过桑道人的金丹早已被稀释成九分之一,归无咎连忙调用他人金丹之力,将这份气息镇压。 列屏阵属心阵;烟波锁银桥是却形阵。心阵,显其真心;形阵,显其真形。不过归无咎料定,星月门修士此行是必定能过关的。 过了烟波锁银桥飞遁数十里,早闻水声轰鸣。源头是一处宽达数百丈的瀑布。浩浩荡荡的水幕明珠玉润,破壁飞流,好似玉龙乱舞。这瀑布冲刷的水潭,名为“玉岚湖”,正是玉岚秘境的入口。进入秘境之人,往水底深潜千丈,自然能见到别有洞天。 玉岚湖水别有玄机,任何监控法阵在这水中都难以生效。偏偏此湖潜流旁通几达数千里,若有人假借前往秘境的名义,潜入曲寰岛深处,余玄宗却无从防范。 所以按理说防卫关卡有烟波锁银桥便足够了;多出一道列屏阵的意义便在这里。 归无咎一头扎入水潭中。甫一入水,只觉这湖水毫无冷热质感,纯白无质,似乎只是一团气流压缩了数百倍。转头一看,天空、瀑布清晰可辨,与在空中时无异。须知入水之前,这玉岚湖可是看起来一泓深碧近墨。 穿越秘境入口的过程极快,前后不过十多个呼吸。归无咎在观察四周的当口,眼前灰蒙蒙的景色突然变化成形,五方秘地显露眼前。 中央处依稀有九团半绿半白的雾气四散,无疑正是九野山。依照秦梦霖所赠玉简指示,自右向左第三座,正是今次的第一关,陆山。 归无咎抬头四顾,锁定自己留心的那二三十人。这一看之下大为吃惊:全部二十七位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均朝着陆山方向遁去! 难道九山次序的机密,已经人尽皆知的不成? 第六章 三方相争 一举中的 如果说星月门、玉京门等门派的细作侦知,余玄宗在本次“探玄会”上有大动作,这还算是一个合理的推断。 但是若说九山次序的奥秘也一并泄露出去,那就太离谱了。 归无咎隐隐感到,当是三方中的一方放出了一着胜负手。这局棋盘将生出大动荡,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九野山的任意一座,远观虽不足道。但飞遁到近前,无不是弥漫百十里、层篁耸木的逶迤巨岭。 归无咎在半空辨明方位,觑准一株灵气隐隐的挺拔乔木,疾驾遁光落下。 这古木是一株圆柏。此柏之粗壮数十人合围有余。乔干密枝,高约百余丈,呈宝塔之形。枝叶笼罩几达三四十丈方圆,立于其下,遮风挡雨数千人也足够了。又或者将主干挖掘一室,可作巢居。 归无咎挥手一拍,一道凝实的元光之力重重击打在圆柏躯干之上。柏树一阵筛糠似的颤抖,千万鳞叶震落翻腾,腾冲乱舞,纷扬欲坠。 归无咎大袖再拂,这万千鳞叶止住坠落之势,犹如羽箭向空中疾射,眼看便达到了千丈高低。 归无咎这一拂乃是使用的元光之力,并未催动丹煞。他虽自忖备下丹液必定足用,但却没有必要无谓的浪费。 做完此事,归无咎再细细体会这座“陆山”中的点点玄妙。 此处的灵机很盛! 这是归无咎静心吐纳、感气辩物之后的第一感。即便和越衡宗山门相比,也差不了太多。 可是此处灵机虽盛,但却并不适合修炼。按理说灵机愈盛,清气愈足,修道之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就更加如鱼得水。 可是此处的灵机,却如同直接食用粘稠的蜂蜜一般,并不爽口。反而教人生出一种感觉:或许冲淡几分,这灵机的流转会更活泼一些? 抬头望天,这玉岚秘境之中并无日月。朦胧隐耀的光芒与朝霞相似,从这青天之中透出。这光芒隐隐的青色天幕,犹如裱糊在灯笼上的绵纸,盖住了真正的光源。 山体内外丛木密翳,间错如绣。千百丈外,似有沸雾弥漫,遮住视线。 对于这秘境为何以这等面貌示人,归无咎心中也有几分猜测。不过这些事不急在一时,尽快寻得所求之物,才是正理。 归无咎凝神静气,感悟“玉岚之精”的方位。 就在这时,一道遁光由远及近,两三个呼吸之后便来到这珠巨柏上空,随后缓缓落下。 这人是一个头戴铁笠冠的道人,站立在距离归无咎十丈远的位置,大喝道:“此处朱某占了。你可自往他出去,贫道也不为难你。” 归无咎眉头一皱。 还未等他回应,瞬息之间,光影起落,又是四道人影相继落在近前。 一个蓝袍道人,一个青面大汉,一个白袍书生。最后来到此处的这人,是个蝉髻彩裙的三旬女子。 归无咎淡然道:“这一株“柏树台”文某最先占据,早已发出讯息。诸位明知故犯,是要想做过一场了。” 那白袍书生袍服之上满是污渍,打个哈哈摇头道:“非也,非也。陆山上下目力所及之处,“柏树台”均已有主。白某人也只能胡乱寻找一株,小试胜负。并非刻意针对文道友。” 蓝袍道人脸上露出微笑道:“在下容州隗罗山散修方文通。我等散修生存不易。更无必要在第一山就兵戎相见。既然选定选定此木,不如“文试”一番,以决所属。” 玉岚之精,在玉岚秘境中本就示现为一点玄妙气机。所谓“文试”,指的是静坐行功,感悟千丈内外的气机流转,从而捕捉到玉岚之精的位置。谁先捉到此物,便归谁所有,旁人不得争夺。 与“文试”相对的自然便是“武试”,无论谁发现了玉岚之精,都免不了以武力抢夺。 那女子和青面大汉都点头附和,顺带报了姓名。 青面大汉自称震州散修,姓关名荣。 三旬女子却是自言隶属一家三等宗门金苓门,只告知姓陆,并未提及自家名讳。 不过四人这一番言语,归无咎却只心中冷笑,看他们这出戏如何唱下去。 这高达百余丈的巨柏,名之为“柏树台”。入九野山第一山的玉岚之精,便当在柏树台周围寻取。每座柏树台周围千丈之内,必有一团玉岚之精。 历来第一关的争执极少,因为九山中每一座山俱有“柏树台”三千株。九山累计,便是两万七千珠。而参与探玄会者,从来不过是三万人有余。 三万余人,刨去少数并不愿冒生死门之险,只去烟翠千湖、璇渊谷、冲津洞、四暮沙海拾遗捡漏的修士。实则二万七千座“柏树台”,几乎可以做到人人有份,甚至还有富余。 归无咎遁光落地的瞬间,拍打树干激发鳞叶冲天。也是他事先做的功课,宣示此处“柏树台”已然有主的讯号。 那白袍书生言道附近柏树台均已有主,分明不尽不实。 再者说即便某处人烟致密一些,二人相争,也就罢了。怎会如此巧合,六人同争一台。 第二个落地的铁冠道人,听闻蓝袍道人“文试”之言,似有不愉。冷声道:“若朱某先得了“玉岚之精”,便按照你所言的“文试”规则行事。” 他言下之意,若是旁人得了玉岚之精,那他便要出手抢夺。 自称名为“方文通”的蓝袍道人好似并未听出铁冠道人的霸道言语。看似很和善的朝着众人一颔首,盘膝坐下,似乎就要运气行功,感悟玉岚之精的方位。 白姓书生、大汉关荣、陆姓女子假模假样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依照方道人之言,盘膝静坐,似乎全部接受了方道人“文试”的建议。 归无咎道:“慢来。文某还要再问上一句。几位都确定要以这“文试”之法分胜负?无论谁先得了玉岚之精,都不许反悔?” 朱姓铁冠道人冷哼一声。其余四人却对了个眼色。大汉关荣迟疑道:“在下说话自然是算话的,只是这位朱道友,似乎并不情愿。”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朱道友除外,四位是否笃定了以“文试”之法相争?若文某先得了玉岚之精,四位便就此离去?” 方道人道:“若道友先寻到,我等自然及时离去,试着寻找其余尚未被寻出玉岚之精的柏树台。岂会在此迁延滞留,平白耽误了时辰。” 白姓青年等三人连声附和道:“方道友之言有理。” 归无咎颔首道:“文某亦觉得方道友之言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文某就不再耽误四位的时间了。” 归无咎话音未落,右手大袖在空中一拂,似乎只是在驱赶蚊蝇。 随着他这一挥手,五人均感到这空气中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一团圆润爽心的气息由晦而显,自幽而明,极其突兀的出现在归无咎的掌心。 这一团气息乃是一团红色光晕,包裹白核,犹如鸡子蛋黄蛋清颠倒过来。气息由静而动流转之时,橙红之处正似火苗跳跃;莹白核心犹如冰花腾跃。 不是“玉岚之精”,更是何物? 论灵机精纯,辨气敏锐。除非元婴真人亲临,否则这玉岚秘境中,哪里有能够胜过归无咎的? 在归无咎降临此处,感悟秘境天时、灵机奥妙之后。凝神体察数个呼吸,就已经寻到了这团“玉岚之精”的方位。那铁冠朱道人开口时,归无咎就暗暗将其引动到自己面前。 随着玉岚之精入手,近旁这株巨柏突然变色,主干,枝叶全部变成赤红。原本好端端的一株绿柏,瞬息间变成红柏。 这正是九野山的玄妙处之一。每一团玉岚之精出现,都会现出显著的信号,好似昭告天下,异宝出世一般。 归无咎微笑道:“四位道友请吧。不出意外,这当是本次探玄会出世的第一团玉岚之精。四位若及时离开,还不算晚。” 方道人四人沉默不语,脸色微微泛青,并不好看。 这时铁冠朱道人见到“玉岚之精”,却双目放光。大笑道:“文道友好快的动作!多谢你为朱某寻得此物。” 一抖衣袖,丹煞凝成一只五六丈大小的土黄色手掌,就要伸过来抢夺。 归无咎叹息道:“朱道友,你可真是个浑人。” 骈指作剑,荡起一道道清气犹如澄潭泉涌,瞬间便将那巨大手掌彻底绞散,化作一团团灵机残损的丹煞之气,在空中滴溜溜的翻滚。 朱道人大吃一惊,自己这道“戊土幻身诀”乃是机缘巧合之下得自二等宗门的神通。他在散修之中横行二百余载,正是倚仗此诀。不想一个照面就被归无咎的剑气破去。 正在朱道人心神不定时,归无咎哪里会和他客气,指间数十道剑气凝练归一,朝朱道人刺来! 朱道人大喝一声,手中已多出一根玄武棒上下挥舞,一团团乌墨光华自铁棒两端透出,牢牢护住身形。 此时朱道人虽丝毫不敢小觑了归无咎。但对于手头这根铁棒,他信心更足。论防御之能,朱道人深信金丹境中极少有能打破此物的。 归无咎剑光的乌墨光华正面碰撞!不但是朱道人,就连方文通等四人,都凝神细观。 接下来的景象大出五人所料。归无咎那刚刚大显神威的剑气,遇到铁棒散发的乌光后居然一触即溃,消散的无影无踪。 ( = ) 第七章 虚实光剑善摧坚 朱道人一愕:“莫非归无咎那剑气,是传闻中仅有一击之力的神通秘术。破解了自己戊土幻身诀后,再无余力?” 就在朱道人心神微分的当口,面前一团略小些的乌光突然裂成两半,宛如极薄极脆的纸张一般,没有丝毫防御之能。 随后一道形同魅影的剑气当胸刺入,从他后背透出。 朱道人剧痛之下心胆欲裂,立刻退出两步,一咬舌稳住心神。 运气体察自家身躯,这道剑气虽出其不意刺中自己,但心、肺要害均被避过,自家战力其实尚存大半,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朱道人当机立断,鼓起余勇。左手当空一抓,起了一柄金瓜锤。左执锤,右拿棒,朝着归无咎冲杀过来。这两件宝物一攻一守,最善近战。 朱道人平时以“戊土幻身诀”已经能胜过多数敌手,无人知晓他最擅长的还是贴身搏杀。 在朱道人眼中,归无咎的剑气轻重颠倒无不如意,一旦展开可谓变幻莫测。一味地以法术遮拦,决非上策。须得杀到近前,以命搏命,方有生机。 当朱道人裹挟着骇人声势冲杀过去时,归无咎似乎被吓得痴傻一般,立在原地不动。只是却无人看到,这空气中的光华似乎闪烁了一下。 眼见铜锤击中归无咎额头,朱道人心中一喜。岂料下一个瞬间,他连人带锤从归无咎的“身体”中穿越过去。 朱道人圆睁双目细看,原来这“归无咎”竟是一道光华凝成。 金丹修士十有八九会使一些简易不过的幻身术、隐身术。但是想要瞒过同阶修士,却难之又难。 此时“柏树台”树干一侧,微风、清气、流光环绕震动,显出一个人影来,正是归无咎真身。 朱道人听到元气震动之声,转头一瞥,脸色愈发难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想要奋起余力再杀,但他对归无咎那分身幻影的秘术看不出丝毫头绪,倘若对方再次使用此术,自己岂不是平白消耗法力? 正当他首鼠两端之时,那“假归无咎”虚身幻影中一枚细如牛毫的二寸金针从朱道人背后射来,从他丹田一穿而过。 太微殒元针。 朱道人睁大双目,带着一脸茫然摔倒在地。 归无咎反手取出三枚封元符,慢慢悠悠朝着朱道人飘去。 朱道人此时固然身受重创,但若宁死不屈,依旧有自爆金丹的余力。只是这交手的盏茶功夫,他处处被制,此时神志早已被夺。明知被三枚封元符封镇之后可能任人鱼肉,生死两难,却依旧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道人认命似的任由三枚封元符封印了自身卤门、胸口、丹田三处,再也动弹不得。 归无咎微微一笑。 战斗采用何种策略,不但与本人所修功法神通相关,更合乎其人气质秉性。 二十余年来,他所掌握的“三千法”法门已经来到了四五百种。但是本着循序渐进之旨,这数百法门依旧威力甚弱,能够对灵形修士造成威胁的依旧一个也无。 但用兵之法,无非虚、实二字。归无咎结合百余种法门锤炼的元光显化之术,却愈加炉火纯青了。就算是独孤信陵这等元婴三重境者,也需在十丈以内才能辨明真伪。 这道元光显化之法,将他虚虚实实、奇变百出的斗战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实最先那一剑,若要结果了朱道人可谓轻而易举,不过他留着此人尚有用处。刻意避过了要害。 归无咎转头看着方文通四人,淡然道:“四位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来?文某人水深水浅,还入得了四位法眼否?” 白姓书生沉声道:“既然原本策略未能如意,那么便只能撕破面皮下手了。” 以一人之气机,探遍一处“柏树台”至少要半个时辰时间,若运气较差如古天山之辈,往往五六个时辰也寻不得玉岚之精。 但方道人四人本是一伙,又掌握一道秘法。各自锚定东南西北一处方位,必可在一刻钟内寻得玉岚之精的位置。 只消玉岚之精落入自己四人手中,这“文晋元”自然会出招。那么四人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可诱使对手主动现出手段。这是方文通四人的如意算盘。 岂料归无咎瞬息间就得了“玉岚之精”,反叫四人措手不及。 见四人终于撕破面具,归无咎大笑道:“说什么“文试”,分明是“试文”。四位既然要试一试文某的底细。文某自然会让四位满意。” 先下手为强。 说话间,归无咎抢先出手,数十道剑气间错丛生,朝着方道人四人杀去!这些剑气密集程度,比对敌朱道人时强了一倍不止。 先前朱道人玄武棒的防御之能极为了得,依旧一剑被归无咎贯穿心腹,四人早已看在眼中。这时见归无咎杀至,哪里敢怠慢。纷纷取出自家趁手法宝,小心遮挡防护。 只是他们未曾想到归无咎出手如此果断,一个不防,却被压在下风。 归无咎指走龙蛇,看着剑气纵横,声势煊赫,几乎不下于金丹三重境的声威。但是实则其中三虚一实,五虚一实,八虚一实,多半只是元光显化术的虚影而已。 斗了一刻钟上下,归无咎见四人前后遮拦。虽然勉力支持,尽可抵挡得住。当即大喝一声,剑气又密集了百倍不止,犹如轰霞流电,万练飞空。千万剑光随现随伏,排闼而来,恍若大江滔滔成流,将眼前一切尽数碾压。 实则声势骇人如此,当中真正由丹煞演化的“青凤剑”剑气神通,也不过数百道。 这一下方文通四人立刻抵挡不住。不多时,白姓书生左腿被剑气刺中,登时血流汩汩。 又过了片刻,陆姓女子冷哼了一声,原来是胸口中了一剑。 十多个个呼吸之后,方文通、大汉关荣亦纷纷受伤。 四人心中极为憋屈。为了刺探归无咎底细,四人均被赐下了二三种厉害的制敌手段,金丹修士中五六种主要的应敌秘术,无不允备。 可是归无咎先发制人,只消遮拦慢了半分,立刻就要中招。虽然他们心中知晓归无咎这剑气必定有真有假,但他们哪里敢真的以身试之? 何况虚实之间,本就是相生相化的。对方虚着你若不去抵挡,对方化虚为实,自家哪里还有命在。 方道人等四人被压制的喘不过气来,将自身防御法宝和神通全数使出,已经没有半分余力。 实则归无咎真要取他们性命,四人早已死了七八回不止。不过归无咎遇到几个磨炼剑术的靶子,也不愿轻易打杀。 盏茶功夫内,四人身上道袍,长衫,衣裙尽数化作片片布条洒落在地,四具赤条条的身躯立在原地,兀自遮挡剑光。 为成就金丹之后修习“空蕴念剑”奠定根基,归无咎以独孤信陵的“青凤剑”神通为底子,摸索剑道法门的诀窍。 少顷,归无咎余兴已尽。趁着四人精疲力竭之际,四道剑光趁虚而入,刺穿四人丹田。四人前仆后继的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归无咎淡然道:“要求活命否?” 四人脸色一变,并未迟疑太久,纷纷乞活。 归无咎淡然道:“你们既然受命前来刺探虚实,文某自然要留下回话之人。否则你们余玄宗反复遣人聒噪,也非我所愿。你们说说看,这个机会文某人给谁更好一些?” 方文通四人见归无咎叫破他们底细,眼神之中半是畏惧,半是失落。 其实这在归无咎眼中再明白不过。就算自己行事高调,琢磨不透。星月门等门派兵贵精而不贵多,岂能一口气派出四人刺探一人底细?只要料定四人是领命同行,他们是哪一方人物就昭然若揭了。 再听到归无咎最后一句话,四人脸色一变,哪里还不明白归无咎言下之意。 那大汉关荣现出惊惶之色,连声道:“小人全副身家愿意献给文道友,乞求文道友留我一命。” 那白姓书生心道。若将你打杀,你身家依旧会被对方夺取。这个理由必然是不合对方心意的。 他眼珠一转,连声道:“在下多通典籍,余玄宗内经典秘术所知甚多。这些全都在白某脑中。若文道友肯饶过白某性命,白某情愿以此相赠。” 归无咎听他强调秘术典籍“全部在他脑中”,淡然一笑。此人脑子确实要比那关荣清楚一些。不过金丹修士所能修习的余玄宗秘术,还不在他眼里。 陆姓女子挣扎着跪下,挺起雪白高耸的胸脯,双眼含波。腻声道:“奴家愿意为奴为婢,日夜伺候文道友。恳求主人怜惜奴家性命。”言罢泣涕不止,杏眼中流下泪来,一副我见犹怜的姿容。 方文通三人心情忐忑。他们虽心中暗骂陆姓女子狐媚无耻,但她到底有几分姿色。再说金丹修士下了禁制以为奴婢,也算极有诱惑。看着归无咎年龄似乎不大,若是个好色之徒,三人性命不保。 生死存亡关口,方文通灵光一现,连声道:“在下是四人之首,此行的领命之人。窥见许多宗门的许多秘密安排,情愿献给文道友。望文道友饶我性命。” ( = ) 第八章 流言散布 友盟汇合 归无咎露出赞许之色,反手拨出一枚绿油油的丹丸,落在方文通面前。笑道:“该解决的事情,你自己动手。” 方文通连忙将丹丸吞入腹中。只四五个呼吸,便觉金丹受创之处缓和了几分,恢复了一丝法力。四下里一张望,正好看见铁冠朱道人丢在一旁的金瓜锤。 方文通捡起大锤,走到陆姓女子面前,提起余力,迎着面门就是一击。陆姓女子脸上写满绝望,但哪里有余力躲避?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桃羞李让的俏脸,砸得脑浆迸裂,鲜血喷洒,如同一个破烂西瓜。 方文通犹在害怕归无咎反悔。此女对他威胁最大,须先结果了她。 锤毙陆姓女子后方文通松了一口气,抖擞精神一人一锤,砸烂了白姓书生和大汉关荣的天灵盖。 仅余他一人存活,方文通明显振作不少,脑子也活络了几分。丢了铁锤,将三具尸身上的纳物戒取下,连同自己的这一枚。捧在手心交到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也不推辞,一一检视,其中精玉不过万数有余。不过法宝法器之类倒是为数甚多。破解护身法宝的钉、针之属,杀伤力极为强横的雷符、雷砂、雷子之流。甚至于专门针对剑道神通的秽物,对付灵活遁术的困拿宝物。每一类都准备了至少两种。 若是他们在斗战过程中尽数使出,就算是金丹二重境修士,冷不防之下也要被压在下风。 不过修道人斗法本不是你攻我守,你守我攻,各自比拼身家多寡的游戏。一着失机,带着一身手段同赴黄泉,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将四枚纳物戒丢在一边。归无咎道:“你既为四人头领,知道些什么,且细细讲来。” 方文通连忙趋前,面露讨好道:“吾等各自领命探查诸修底细。每人对于同门是甚安排,并不清楚。如方某这般领了职司的,共是十六人。其中前一十三人一同领命后便四散而去。方某和另外二人留在最后单独交代。” 方文通看了归无咎一眼,又道:“方某听了一言半语,似乎前一十三人都是试探金丹二重以上者。所用之法也以旁敲侧击、秘术观察为主,并不单刀直入去打交道。唯有方某等三人,似乎窥视的是三位金丹一重境修士。” “除了文道友以外,另外二位亦是出价十余万竞价占命钱之人。“王木霸”和那女修。” 归无咎暗暗思索。余玄宗果真未曾识破星月门四人的伪装。 既然如此,在他们眼中,此行的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当是二十四人。那么余玄宗试探其中十三人的底细,岂不是说剩余的十一人都是余玄宗修士? 不过归无咎想到了一人,又调整了自己的判断。想到的这人正是小夜岛上辨出的六合宗焦诜图。六合宗既然能附玉京门、破灭盟、白龙商会骥尾,余玄宗自然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多半余玄宗修士在六到八人之数,其余为投效于彼的二等宗门所出人力。 另外一件值得归无咎仔细玩味的事情。那位他半熟不熟的面具修士,竟不在余的宗监控视线中。或许,余玄宗已知此人底细。又或者此人和余玄宗本就有着更紧密的关联。 待方文通将余玄宗六位主事之人面貌形容大致描述。归无咎指头光华一闪,凝成一页青华幻印,元光刻录几道字迹。笑言道:“还要劳烦文道友传递一封书信,并为文某传几句话。” 方文通忙不迭的点头应下,不敢稍有迟疑。 归无咎缓缓道:“你对余玄宗主事之人言道。在合适的机会,文某愿意和余玄宗的高人会上一会,请贵派勿要再派人来打扰。” 方文通领了幻印文书,迟疑道:“今次复命,也不知几位上修是否会饶了方某性命。不知文道友可有良策保我一命?” 归无咎笑道:“这却容易。你只言已经探明那散修文晋元乃是以秘法隐匿了修为。此人本是一位金丹三重境修士。他以神通“四生灭”一举击杀你三位同伴,留你传书回话。修为悬殊,非战之罪。想必余玄宗主事之人不会怪罪你的。” “更何况,你不是算探明了文某的底细么?其实也算是完成了任务的。” 归无咎交代清楚之后不再言语。只是方文通却并不离开,畏畏缩缩,不敢相信归无咎未曾布下后手,就这样放心自己离去。 归无咎一声轻笑,哪里还不知道他心中顾虑。喝道:“手段早已布下了,你服食的丹丸便是。” 方文通一个激灵,掩面一礼。欲要离开时才省悟自己浑身赤裸。转过身来剥了朱道人身上道袍披上,这才驾遁光匆匆去了。 还有一人需要料理。 归无咎信步走到朱道人面前。捏开他的嘴巴,喂进一粒绿豆丹丸。随后大袖一挥,三枚封元符箓化作青烟碎屑飘荡四散。 朱道人本已不存活命指望,只心中祈祷归无咎勿要过分炮制自己。这时见归无咎动作,陡然间又生出贪生之念。但是害怕触怒了归无咎引得他变卦,极力抑制露出喜色。 归无把朱道人的局促之态尽收入眼,笑道:“朱道友,你也可离开了。” 丹药吞服腹中化开,朱道人便觉这灵药极为神效,猜想是归无咎为治疗自家剑光暗器之伤特意配制。听归无咎果然许他离开之言,终于掩饰不住惊喜。 踌躇片刻,回顾文道人方才举动。朱道人将自家指上纳物戒取下奉上,眉眼间尽显肉痛。他修为在金丹散修中算是出众的,身家不菲。这时性命要紧,也顾不得其他了。 活了几百岁的金丹修士,极少有全无心机的莽撞之人,朱道人自然也不在此列。他先前看似蛮横,实则是早已认出这“文晋元”便是小夜岛林台上一掷千金之人。 争夺玉岚之精是假,实则不过是找个由头行那杀人越货之事。 归无咎把手一推,并未看那纳物戒一眼。摇头道:“我还用不到朱道友所用之物。” 朱道人双目一转,收回自家储物戒。但他知归无咎必有后话,抢先开口言道:“文道友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言。” 归无咎似笑非笑道:“方才文某对方道友的一番交代,朱道友想必都尽数听在耳中了。” 朱道人面色变幻,但是终究不能否认。缓缓点头。 归无咎悠然道:“这正是文某要劳烦朱道友之事。将方才那一番说词,播之于众便可。做成此事,朱道友才算真正保全性命。” 朱道人一愣,方才归无咎交代方道人的,分明是扯谎,不知归无咎打的什么主意。从来修士只有深藏自家手段,唯恐不密。哪里有大肆炫耀的道理。 归无咎大笑道:“难道连具体的如何说词还要文某手把手的教么?也罢。朱道友且听好了。” “荣州以北散修文晋元,神通强横。随手一击,打杀三位战力极为拔尖的金丹一重境修士。那三人中任意一人,功行都不在朱道友之下。看那文晋元的手段,即便在金丹三重境中也不是弱者。故而此人必定是以秘法掩饰了自家修为。” “这一切都是朱道友暗中窥伺所见。” “朱道友听明白了没有?” 朱道人瞠目结舌,半晌方道:“九野山何等寥廓,数万人遍布九山。朱某即便尽力而为,也未必能够将这份消息布散多远。” 归无咎缓缓道:“朱道友的修为,在金丹一重境中也算出色的了。此刻时辰尚早,朱道友再寻一“柏树台”也非难事。” “请朱道友记仔细了:寻得玉岚之精后下一步当往句山;句山之后当往余山;余山之后当往即山。若到了第四山即山,即便只说与二三人知晓,朱道友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朱道人连声应下,见归无咎没有其他安排。于自家纳物戒中取出一件道袍,披上之后施了一礼,急忙起遁光离开。 打发了文道人和朱道人后不久。归无咎所摄玉岚之精光明大放,传来一起伏不定奇特气息。 这道气息沉浮之间,暗合阴阳之理。归无咎瞬间便体察明白,此气阳亢之极时与身一合,登时便能把他传送出玉岚秘境之外;当气息阴虚之极时以心神观照,便会寻见其余八峰路径。 要完成此行的目标,归无咎还有诸多要事安排。因此并不愿提前和闲杂人等产生过多交集。他感气寻灵之速为寻宝诸修之冠,毫不迟疑的前往下一地,句山。 大约两三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已连过四山,掌中玉岚之精已是凝成水蜜桃大小的一团,五色流转,二气摇荡。 第二山句山,所能寻到的系定灵机之物是一奇花“趣舌花”。此花三叶六瓣,只持续高低。和百余丈高的“柏树台”不可同日而语。玉岚之精同样栖息于趣舌花千丈之内。 归无咎感辨灵机反而容易,多半的时间倒用在寻找此花。 第三山余山、第四山即山。余山系灵之物为青霄壁,即山系灵之物为转炉石,都是极为扎眼之物,并未浪费太多时间。倘若手脚慢了,自然有一番争斗。 每一座山中俱有“柏树台”三千,“趣舌花”一千五百,青霄壁七百二十,转炉石三百六十……但进入秘境之人,第一山所见唯有“柏树台”。第二山所见唯有“趣舌花”,以此类推。若次序不等,即便身处同在一山之中。双方如同异界交错,也只是各行其是,永不相见。 譬如归无咎,现在处身于第五山右山之中。从他进入九野山秘境开始算起,其实只不过过去三个半时辰。那些第一山便选择了右山之人,此时运气较差的,兀自在依托“柏树台”搜寻第一团玉岚之精。 但归无咎在右山中,放眼望去,却是寻不到一座“柏树台”的。他所能寻到的,唯有第五山系灵之物“七星柱”而已。 “七星柱”每山一百八十,高三十六丈,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乔木。归无咎极容易的寻到一柱,只用一刻钟时间,顺利寻得了第五团玉岚之精,交感融合。 实则每深入下一山,对于玉岚之精的感应就困难一份。除了归无咎这样堪比的妖孽人物,其余最快赶到第五山的至少需要七日时间。 归无咎融合第五团玉岚之精后,却并不着急前往第六山仆山。 七星柱下,归无咎信手布下一座覆盖百余丈的红尘晦暝阵。袍袖一抖,取出两柄一指长短的法剑。法力起时,法剑无风自燃,化作两缕细烟,远远飘散出去。 做完此事。阵中放出栖身法舟八角楼台,归无咎在廊外焚香静坐,好似在迎接着什么重要的人物。 这一打坐行气,便是七日七夜。 …… “好玄妙的隐匿法阵。” “接到预定符书之后,在下猜测过五六个高度可能的人选,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是文道友。” 归无咎笑道:“在下金丹一重境修为,在光临探玄的诸修之中修为本属垫底。二位想不到是文某,也分属寻常。” 透过“红尘晦暝阵”走进来的,是一前一后二人。 前面那人戴冲虚巾,青布长衫,手执拂尘。这人面目虽然红润白净,皮肤细腻。但是看他神态举止一望可知是老成之辈。 身后那人却是个飞扬跳脱的俊秀少年,一袭白袍,腰插一支玉笛。 当前那人一礼道:“白龙商会伍长信真人座下大弟子蓝清平。” 少年人亦自报家门道:“商会陆胜芳真人座下弟子步明徽。” 二人并未掩饰自身气机。不过归无咎事先便早已知晓,蓝清平、步明徽二人均是金丹四重境修为,乃是白龙商会下一辈有望成就元婴三重境的核心力量。 蓝清平一摆拂尘,淡然道:“文道友有何吩咐,但请明言。” 归无咎微笑道:“自然是为了宝物而来。” 步明徽道:“此次即将出行之时,我等从玉京门处得到消息。原来九野山真正秘密,竟在九山次序之中。如今这秘密不知从何处泄露出来,却便于我等行事。以我和蓝师兄修为,闯到第九关各自夺取一件九蕴之宝,不在话下。” 归无咎摇了摇头,认真道:“非也。文某此行,须夺取全部九件九蕴之宝!” ( = ) 第九章 当年遗策一伏兵 蓝清平、步明徽俱是一怔。 蓝清平眉头微皱,沉吟道:“以三人之力,夺取全部九件宝物。恐怕有些困难。不知文道友有何妙策,足以扭转乾坤?” 归无咎修为在蓝清平二人眼中如洞明烛照,乃是金丹一重境。二人自忖,自家恩师嘱咐听此人号令行事,那么这人当是有几分手段的。最起码,这份掩饰修为的秘术就超过了二人的眼力。 可是即便他如何超凡绝伦。此人之修为,最多亦不过是和自己师兄弟相当。 只要这玉岚秘境唯有金丹修士方能进入的规则并未打破,他们就绝难想象仅凭三人之力全取九珍。 归无咎此言,有贪心不足蛇吞象之嫌。 归无咎抬起头来,将二人疑虑看在眼中。缓声道:“我等三人足有一搏之力。更何况,未必只是三人。” 步明徽于袖中抽出玉笛,在空中轻点,自以为抓住了归无咎的心思。质疑道:“玉京门、白龙商会、破灭盟表面上虽是友盟。我二人在此行中亦修为最高。但生死关头,其余二家未必听我调遣。” “更何况驱使二等宗门行事,向来是玉京门牢牢把控,商会却差不下手去。文道友若要借力打力,恐怕难以得计。” 归无咎见二人误会,一笑道:“非止是驱虎吞狼之计。数十年前,有一位故友曾言道。或能安排一二人助我一臂之力。究竟如何文某也没有把握。讯息早已发出,若那人修为不低于三重境,想必很快就要至了。” 蓝清平、步明徽四目相对。蓝清平还不怎地,步明徽眸中却露出惊讶。二人均未料到,归无咎竟真的伏有得力援手。 毕竟二人师长都曾言道,眼前这一位是外州奇人,孤身履足荒海。 就在此时,归无咎眼前一亮,洒然笑道:“来了。” 红尘晦暝阵的虚影混沌一变,突然显露出一个婀娜翩跹的身影,行动间如风摆新荷。 这人似乎使用了什么秘术遮掩的形容。她距离归无咎三人愈来愈近,直到十余丈内。逐渐现出衣着上七彩氤氲,现出头顶十字发髻,现出一张冰肌莹彻的脸容,现出一股淑逸闲华的风流态度。 蓝清平震惊道:“奚轻衡?” 归无咎微微一怔。这个答案,既在预料之外,更在情理之中。当即微笑着迎上前去拱手一礼道:“原来是奚道友。” 步明徽上下打量来人,忍不住问道:“若我信息无差,奚轻衡道友乃是修习余玄宗三大真传之首、号称“天高九尺、沧海一线”的海天诀。此功法在余玄宗内,非入宗三十三世之大族宿家不授。敢问奚道友何故叛出余玄?” 有此一问,并非步明徽满足自家的好奇心。这个问题若无满意的答案,那奚轻衡是否可信都是一个大问题。 奚轻衡入金丹三重不过六七载。但她一入三重境,便接替了赵世中的暂署中曲岛之职。换言之,无有元婴真人坐镇之时,奚轻衡便是余玄宗在中曲岛的话事之人。此人在余玄宗所受信重,可见一斑。这样的人的人生有异心,实在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奚轻衡好似对步明徽的疑问全未听见,一双明眸盯着归无咎的脸容审视许久。 归无咎倒是泰然以对。他现在的外貌可谓千锤百炼,更是经过独孤信陵的考验方敢放心出门。若非遇到韩安世、舒永延等元婴四重者,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良久,奚轻衡幽幽道:“实在看不出来,文道友和她的交集,在哪里。” 归无咎笑道:“我也想不出来,她是如何说动奚道友的。” 奚轻衡出神了片刻,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往事。突然一蹙眉道:“据她言道,将来数百年内,余玄宗将有倾覆之危。到时候覆巢之下无完卵,唯有投身于她所指引的那人处,方有活命之法,甚至上进之机。” 这一言好似天外奇闻,平地生雷。步明徽哑然失笑。 不过未等他提出提问,奚轻衡自问自答般的道:“尽管她的见识我是极为敬服的。但对于余玄宗的实力雄厚、底蕴之惊人,我了解更深。以余玄宗的家底,即便容州诸派联手来攻,至多只是势力范围完全收缩而已。说到灭派危局,何如天方夜谭。” 蓝清平沉吟道:“奚道友修道数百载。这等虚无缥缈之说,自然不能动你心志。” 奚轻衡微笑道:“经那人之手,我所修功法神通更进一步。经历三载拾遗补缺,轻衡之根基又经历了一重积累。原先预计尚需二十载的金丹三重关卡,竟然只用了四年时间便一举突破。” 蓝清平、步明徽这时已然猜到为奚轻衡牵线之人是谁。 步明徽缓缓道:“些许恩惠,分量还是不够。” 就在此时,奚轻衡把笑容收起,原本顾盼生辉的面容陡然化作平静的湖面,沉声道:“方才和三位聊天的时间,我已经把三位的身份刻录在剑符之中。余玄宗信阳剑符,一旦催发,三位可有把握拦住否?” “文道友之名这三日内已经传遍四山。不过若我余玄宗数十位金丹修士来攻,文道友有几分把握能够抵挡?” 归无咎不想她突然翻脸,皱眉道:“奚道友是什么意思。” 奚轻衡只是冷笑,朱唇轻启:“那一位说是为我精纯功法,却暗中埋设了机关。直到她临终时,我才感到几分不对。据她言道,我所修功法缺了一段破关秘诀。若省略这一道步骤修炼下去,我必在突破金丹四重的关口时爆体而亡。行气破解的锁钥就在将要见到的那人身上,唯有听命于那人,才能得以解救。” “可是她传授与我的功法神通并非秘藏,而是根据我的修行状况因地制宜临时修缮。这些年我担任她的护卫首领,并未见她和任何外人有所交通。这教我如何相信,十年后所遇到那人,会知晓解救的手段?” “为了自己的道途和性命,我当然愿意相信她所说的都是真的,而不是一个死局。” “可是若不教轻衡相信确有解法,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归无咎沉默良久。不知是出神,还是无言以对。 就在奚轻衡双目含煞,指间流光溢出时。 归无咎叹息道:“她道术见解为四州之冠,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你跟随她也有些日子了,所得好处想必不少吧?她岂能欺你?” “任意一道行气法诀,只要足够高明,都能化作一段开启下一道关门的锁钥。只要双方事先有约,又何必非得在她为你修缮功法之后再传递消息?如果文某所料不错,她当时必然是有话交代的,说说看。” 奚轻衡美目之间流露出几分狐疑,但还是果断的道:“她说,锁钥是四道来自天上的试题,依照四二三一的顺序依次行功。” 归无咎一点头,早已省悟所言何事。指间清光一闪已经捏住一枚玉简。道:“这是其中前两道法诀。奚道友不妨试一试。” 奚轻衡接过玉简,按照其中法诀行气一试。冷肃的脸容缓和了几分。 …… 半个时辰之后,依旧是第五山,右山之内。 玉岚秘境之内,九野山中,虽然不见日月星辰,但冥冥间也是有明暗变化的,只是不若外界明显。但是这份阴阳升降着落于不经意间的妙境,却是外界所无。 此时似乎正是晨曦升明,霞光拂掠山野之时,逶迤错落的山谷透出一股清爽气息。这道气息和隐于几微的沸雾混冥融合,冲淡了那份过于浓郁的灵机,正烘托出极高妙的仙境之韵。 四道人影闪烁。 这四人一个是头戴卷云冠的老道,一个是手持折扇的书生。这二人并列在前,神思起伏,似乎将目下诸景方位俱牢记在心。随后二人,乃是一方巾便服的中年人,和一身披大氅的女子。 那老道突然停住身形,把手一托,掌中现出一物。此物四四方方一块铜板,风貌古朴,中含一匙左右转动,铜板底座两分厚薄,奇纹交错。细辨却似是司南一类。 催动法力时,那司南匙柄一阵乱转,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少顷,老道一捋长须,眉头紧锁道:“第五山右山七星柱方位,只寻得一百七十九座。尚有一座不知为何却被掩藏起来。” 书生张开折扇扇了两下,慢吞吞的道:“我星月门“元卜”一流的算法,即便是余玄宗也是无有相与拮抗的法门。若说有人已然闯到第五关,在我等之前布下隐阵,断难置信。” 披着大氅的女子声音清脆悦耳,犹如清铃荡漾:“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以小妹看,先前“林台”之上至少便有二人未曾摸清底细。果真有人抢在前面,那有极大可能是这二人之一。” 书生道:“可是那容州散修文晋元,和那面具道人?” 最后那位中年人,正是化名“王木霸”行竞价之事者。他不容置疑的道:“下一关当要设下一局,摸一摸这二人底细。损折一些人手,也算不得什么了。” ( = ) 第十章 明虚实定吞天计 八角楼台之内。 归无咎等四人相对而坐,席间清茶馨香发散开来,杯中雾气凝成一线,直到丈许高低才化作百态缭绕。 归无咎道:“几位虽得秘法指引抢先一步,但料想一个时辰之后,各家修为较高者均会感到第五关。一个时辰之内,我四人当定下方略。” 蓝清平默然道:“即便多了奚道友之助,以四人之力尽夺九珍,依旧难如登天。需知此行的金丹二重镜以上者,可是不下二十余人。” 归无咎笑道:“以四敌二十自然是难了一些。但是若是以四敌五,未必就有多难吧?又有奚道友为内应,猝然发动,当有七成把握成功。我等最大的优势便是知己知彼。场上二十余人深浅强弱,无不了然。” 蓝清平、步明徽、奚轻衡俱眼前一亮,明白了归无咎的谋算。 从第一山“柏树台”到第五山“七星柱”,第六山“赤阳碑”,玉岚之精俱是感物辩气,围绕于所系之物方圆千丈内。 但是最后三关却非如此,玉岚之精栖身于山顶三元阵门之中,每一道阵门内藏有一团玉岚之精。阵门亦非是如前六关一般先到先得,而是在特定的时辰同时开启。 第七关人元炼气阵,关门三十六道; 第八关地元炼法阵,关门一十八道; 第九关天元炼真阵,关门止有九道。 以四人的修为,进入第八关取得前十八名想必困难不大。最关键的是在第八关至第九关的过程中,十八人争夺九道关门。 若四人全部胜出。那么最终九件九蕴之宝,归无咎等人便先取四件,最后面对一个以四敌五之局。 须知无论余玄宗还是玉京门,俱不知晓蓝清平和奚轻衡等人的真正立场。最后五人若依旧有余玄宗或玉京门的人物,暴起发难又可除去一二人。说是七成胜算,绝对不算夸大。 归无咎拱手道:“事不宜迟。便请二位分别交代各自队伍深浅底细。” 蓝清平回了一礼,语调沉着:“此行我玉京门、破灭盟、白龙商会俱各出二人。玉京门所联络六合宗等三派各出一人,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共计九人。其余金丹一重境以为走卒者,另有一十六人。” “论修为,以蓝某和步师弟最高,俱是金丹四重境。破灭盟和玉京门的二人均为三重境。以我师兄弟二人眼力观之,这四人中以玉京门卫正明修为最高,距离金丹四重仅有一步之遥。” “二等宗门的那三人中,六合宗焦诜图入金丹三重境已久,虽说二等宗门家底稍薄,亦不可等闲视之。何况正因为六合宗底蕴稍浅,焦诜图作为宗门寄望成就元婴二重以上者,集中的法宝底牌反而更多。” “另外二人都是金丹二重境修为。” 步明徽果断道:“吾等这一行人论道行高低,卫正明、焦诜图位列三、四位,绝无疑虑。” 蓝清平袖中取出二枚玉简,分别交到归无咎、奚轻衡手中。此玉简正是玉京门一方其余七人底细。所修功法神通、擅用法宝、甚至脾气秉性,无不具备。 当然,不会缺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这些人各自在九野山中掩饰之后的装束仪容。 奚轻衡阅览玉简完毕,抬起螓首道:“余玄宗一方此次派遣十一人。其中本门修士六人,分修海天诀、翠容心经、照玄书三大真传各有两位。每一家两位真传,都是一位四重境者,一位三重境者。” “三位金丹四重境者分别是向之融师兄、叶光中师兄、程文志师兄。依轻衡之见,三位师兄功行之精湛不在蓝道友、步道友之下。” 听闻此言,步明徽淡淡一笑,蓝清平却不露声色。 奚轻衡续道:“其余五位,乃是轻车门、九帘殿的金丹修士。其中三重境者二位,二重境者三位。不过这五人想必并不在三位眼中。此外,这次我余玄宗金丹一重境以为羽翼者,多达六十人。” “只是这六十人前次却一日间损折了十一人。” 奚轻衡瞟了归无咎一眼:“除却文道友手下留情放了一人回来,另外两组八人俱是全军覆没,不曾带回只言片语。” 说完奚轻衡同样取出两枚玉简,交到归无咎、蓝清平二人手中。 归无咎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等胜负之机,皆在此处。”当即将“王木霸”四人乃是星月门真传修士的底细,说与三人知晓。 奚轻衡难以置信的道:“我余玄宗暗藏三道秘术,居然未能窥破这四人根脚。此辈用心如此之深,想必修为非同小可。” 归无咎微笑点头道:“然也。依文某之见,这四人中至少有二人是金丹四重境修为。甚至四人均是四重境修士也不稀奇。” “这四人底细,九野山中仅有文某一人知之。若利用得当,第九关当会容易许多。” 步明徽将手中玉笛轻轻一转,展颜笑道:“文道友之言有理。星月门四人自恃敌明我暗之利,又暗藏秘法。想必不难探明此地修为最高的便是蓝师兄,步某,和余玄宗向、叶、程三人。” “到时候蓝师兄和步某不经意间稍稍泄露自家底细,此辈必定能做出判断,剩余三位修为最高者当是余玄宗修士。以余玄宗和星月门的恩怨,这等良机他们岂能轻易放过。” 奚轻衡神色复杂的道:“若不预先知晓消息,向师兄三人猝然遭袭,胜算极小。” 归无咎又道:“另有三位未知根底的金丹二重境者,想必都是散修一流。除此之外,那位佩戴朱红面具的道人,也不可轻忽了,过第九关之前先不去招惹他。”说完瞟了奚轻衡一眼。 奚轻衡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此行主事者向之融师兄似乎知晓这面具道人的底细。不过向师兄只对我等言道,勿需多管闲事。因此轻衡却无能为力。” 归无咎捏住玉简在案上轻轻一击,断然道:“那就如此定计了。”长身而起,安排行事方略。蓝清平、步明徽、奚轻衡三人亦站起身来。 “第八关三十六进十八,想必对于三位不在话下。甚至寻到随意打发的金丹修士也不是难事。” “最后一关。若星月门四人对余玄宗下手。三对四重境修士捉对厮杀,那么星月门四人加上那面具道人搁置不理,我等只寻剩余四个位置拿捏。” “即便事机有变,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星月门并不找余玄宗麻烦,那么最坏的局面,余玄宗三人、星月门四人,加上那面具道人,八位疑似金丹四重境者,各自占定八个阵门。最后多出来那个软柿子,劳烦奚道友处置。” 奚轻衡流露出自信的笑意:“轻衡入三重境虽时间不长,但对自家手段也有几分把握,只要不是对上四重境修士便可。即使与卫正明、焦诜图等人为敌,也决计不会有负文道友之托。” 归无咎微笑点头,又道:“若是这种局面,文某和蓝道友、步道友便需硬碰硬得寻八人中的三位做过一场。文某对二位的建议是,还是选择余玄宗三人为佳。实在避不过星月门修士,最好寻那化名“王木霸”的中年人,以及那位女子交手。” “毕竟这二人选择竞价占命钱,多多少少出现在旁人的视野内。以常理推断,当是潜伏在暗处的另外二人功行更高一筹。” 奚轻衡细眉一挑,归无咎此语分明是认为余玄宗向、叶、程三人,功行在星月门四人和那面具道人之下。 归无咎看在眼中,解释道:“星月门四人中极有可能有人习得“空蕴念剑”神通。此术对于修为不如自己者几乎一击必杀,毫无还手余地。即便功行相当者中了这一式也要元气大伤。这一难关文某最后自有解决之法,却不宜提前碰上。” 奚轻衡面容缓和了下来,算是接受了归无咎的解释。 商议得七七八八,四人各自捧起座前一碗清茶,饮了一口。 归无咎见奚轻衡面色似乎犹有难言之隐,从容问道:“奚道友有何疑问,但请将来。” 奚轻衡疑一捋秀发,叹息道:“轻衡回顾文道友的布置,缜密非常,果然并无破绽。只是临行前门中交代下来,九宝取其一便已足够,此行只为预防某一家同取九珍。想来九宝合一有什么意外奥妙,门中早已知之。既然如此,本门为何不停了探玄会,自家全取九宝?想到此处,轻衡便难以安心。” 归无咎笑道:“此事文某自有道理。得宝之后必不教三位失陷在此。” 步明徽略一犹豫,突然开口问道:“不知文道友的修为到了哪一步?” 归无咎瓷杯停在空中,略微斟酌言辞。笑道:“文某功法有些特殊,斗上数场之后,需要略作休整。不过若只斗一二场,无论对上谁都有些胜算。” 此言一出,连城府甚深的蓝清平都微现讶色。“文晋元”此言虽然平淡,但是其中含义,分明自认为九野山并无敌手。 ( = ) 第十一章 无名剑客 金木争锋 归无咎在与蓝清平、步明徽、奚轻衡三人相会之前,便已得了第五关玉岚之精。此时四人商量既妥,自然不宜久聚。 归无咎毫不犹豫,率先进入第六山仆山。而蓝清平三人及时寻一七星柱,捕捉玉岚之精后随后赶到。想必比归无咎也慢不了两三个时辰。不过从现在起到第九关,四人都不会有任何联络。 此时第六山仆山之中,似有落照拥林,清辉铄铄。清风飘曳于树影之间,鼓荡起阵阵翠香怡人。 但归无咎却并不在山林中转悠,而是奋起遁光,直往山顶去了。 原来第六山的关门虽依旧是精蕴系物,周流于千丈之内;但是和前五关系灵之地遍布山野不同,第六关“赤阳碑”已经有了几分最后三关阵门的雏形。 七十二道赤阳碑,全部集中在山顶方圆十余里的区域。 另外,七十二碑并非如前五关一般先到先得,炼化了便可提前离开。而是类似于后三道阵门,在特定的时间同时开启。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归无咎已经赶到山顶。 七十二碑在空中依稀可见,次序井然,回环成列自有奥妙之处。落下再观看时,这石碑虽只十余丈高,但当中流落出的古意却俨然有倚空中悬、一壁参天的雄壮气势。石碑之上,字如虫迹,图如树纹,任你博学淹通,也难以知其奥妙。 时辰未至,归无咎便在山顶处打坐静候。 十二个时辰之内,大约二三十位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均已至了。 数日之后,金丹一重境中功行较为不俗的,也都突破关门,进入第六山仆山。 又过了二日,归无咎细细一数,数十里方圆内依稀可见五六十人。不过他们却并不如归无咎一般落地休憩,而是纷纷取出随身携带飞遁法器,遁入其中。 五六十座精巧的楼台、飞车,灵禽,异兽。和地面七十二碑相互映衬,仙辉蓬荜,生气俱足。 而仆山一南一北半山腰处,一处起了清光,一处灰雾弥漫,旁人难以窥见虚实。料想这是余玄宗和玉京门两方的阵法,双方修士正隐匿其中商讨下一步动作。 这两方的金丹一重境修士即便全数过关,也不过八十余人。加上空中浮游的诸多修士,总数至多一百四五十人。 而第五关七星柱的数目,乃是一百八十。 五精蕴之宝,价值也到了万数。是以由不少人选择得宝之后急流勇退,不愿意拿性命拼杀。即便六蕴之宝价值又增加了数倍,但是赤阳碑不过七十二个名额,再进一步的概率不过四成上下。 更何况,这七十二个名额中,有二三十个是几乎被占定了的。 这也是数十位散修只在半空中逡巡,却不占定赤阳碑的原因。若你提前抢定一杯,那少顷时辰一至,金丹二重境以上者杀上门来,你又如何抵挡? 唯有在空中先作观望,待那最强的二三十人占定了位置,随后再去打剩余四十多个座席的主意。若侥幸窥得一功行较弱者战而胜之,便能过了第六关。 此时在空中浮游的众修眼中。包括归无咎在内,五六个先占定一处星碑者,无一不是不可招惹的人物。 归无咎正在调神养气,突然一道遁光闪到近前,由远及近的沉邃之声传来:“文晋元道友,有礼了。” 一个人影转瞬间已到了归无咎面前。这人粗挽道髻,身着玄色单衣,怀中抱着一柄长剑,湛然有神的双目打量着归无咎。 他虽然皮肤甚是白皙,但是却没有那种柔润健康的感觉,反倒似一块白色的精铁,最是冷硬不过。 归无咎扫了一眼,眼前这人气息活泼,融而自足,分明是金丹二重境以上的修为。讶然道:“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由蓝清平、奚轻衡两方得知了玉京门、余玄宗的布置,归无咎自己又通过金丹之力窥破了星月门四人底细。对于场中局势,无人比他更为熟稔。 场中二十七名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归无咎熟知根底的就有二十四人。剩余三人,料想是散修一辈。 而这白面剑客,恰好就在归无咎所不识的三人之中。 这白面剑客并不答话,只是凝神而立,细细的观察归无咎气机,些微仪礼丝毫不放在心上。半晌终于道:“流言果不可信。据传文道友金丹三重境中无有敌手。然而依在下之见,文道友分明是金丹一重境修士。” 白面剑客话音降落未落之时,只听“嗡”地一声响,此人胸腹间一道刺目金光闪烁。一股破山裂天的气息浮荡开来。 抱剑式。长剑出鞘。 白面剑客挽住长剑一拍、一刺、一扫,三道剑光发出嗤嗤声响,朝着归无咎杀至。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毫无道理的出手攻杀,在修道人中算是极为罕见。 面对出人意料的出手,归无咎应对从容,双指作剑一点,三道剑光迎着白面剑客的剑气硬碰硬的冲撞过去。 三道金光,三道白气,相激之后犹如火炬入水,淬起混沌沌、白茫茫烟气缭绕。 归无咎白芒剑气取自青凤剑神通,分属乙木之剑。这剑气似是天外玄光,又如烟气成形,光雾之间流转不定。归无咎当初在三四种剑道神通之中属意此法,便是由于这一门神通光气混沌,和玄光显化术相得益彰。 而白面剑客的耀目剑光却极为纯粹。耀日流金,乃是再明显不过的庚金剑煞。 六道剑光两两相击之后溃散开来。却见归无咎的白色剑气如雾荡漾,由原先米粒般精纯一点彻底崩散。而白面剑客的金色剑光虽同样崩坏,却只瓦解成拳头大小,依旧保留冲杀余势。 归无咎眉毛一挑,手指再点。再次发出三道浅浅剑气,摧毁那三道强弩之末的金色剑光。 这一次对拼,竟是归无咎落在下风。 归无咎心中着实有几分惊异。出手的一瞬间,他体内虚丹已然调御六丹之力,论丹力强横已经接近金丹三重境修士。再加上精微变化本是自己独到之长,相等的丹力之下,自家剑术的威能何止又提高了五成。 与这三剑相比,调用一丹之力和方文通、朱道人等人的交手简直如同儿戏。归无咎本拟这三剑一出,金丹四重以下者必难直掠其锋。 两人交手,看似声势不甚骇人,但双方都是知道其中分量的。正是由于双方剑法神通都精纯到了极点,所以法剑溃散之后不过化作尺许大小的光晕雾气。 白面剑客虽然胜了半招,但他双目中却射出精光,显然心中之意外不在归无咎之下。 归无咎当机立断。对方既然道行深厚,自己便以精微变化取胜。 骈指作剑,当空三刺。 第一刺三道剑气;第二刺五道剑气;第三刺八道剑气。 白面剑客如铁铸般的面目没有丝毫变化,挽住长剑挥动手臂,当空虚化一圆。那圆圈虚影分明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只似把一柄长剑圈成一只铁箍。 可是从这铁箍的中空之处,偏偏无中生有。三道,五道,八道金色剑光显化而出,迎着归无咎剑光正面搏杀。 归无咎三、五、八道剑光本就参之以三虚一实之法。若对方每一招都以实招对敌,却正中归无咎下怀。 当即不再犹豫,剑气凝形,十二道、十六道、二十四道剑气迎面刺去。 白面剑客依旧不为所动,依旧长剑驾驭成圆,从中射出等量剑光,一一捉对厮杀。 双方实剑撞击之下,光气纵横,烟云缭绕,好似碎玉浮空。 但白面剑客实招对上归无咎光影虚招,却一透而过,将地面土石击出一个个数十丈方圆的深坑。甚至那些十数人方能合抱,数十丈高的乔松古木,只中上一剑,一瞬间便被这金色剑气绞成粉末。 先前这二位疑似金丹二重以上之人突然交手,空中飘荡的散修无不大感兴趣。只是两人交手的声势并不甚宏大,距离众人想象中雷光四溅、火气漫天的景象大不相同,诸修心中多半有几分失望。 此时见到白面剑客这几剑的威力,惊骇之余,敬畏之心更重。无不暗自打定主意,那二三十位疑似金丹二重以上者选定赤阳碑之前,决不可提前下场。 剑光虚实有别,若以此法相斗,白面剑客等若白白消耗法力。 白面剑客显然察觉到归无咎意图。他轻哼一声,长剑圆转成流,所化剑圈又小了几分,不过原先中空之处却似多了一层濛濛剑光。 此时他那长剑不像是一张铁箍,却变成了一张箍了铁边的玉盘。 玉盘中剑光源源不绝,再度和归无咎袭来的剑气一一拼杀。 不过此时剑光若遇到归无咎的剑影虚招,却不再乱击四射,而是瞬间化作星华光点,当中十分之七八都悠悠退转,返回那铁剑圈成的“玉盘”之中。 归无咎见到此景不由一愕。这白面剑客分明是将剑术几乎练到了凝练归一、生灭不二的境界。归无咎并未想到过下界金丹修士,能够做到这一步。就是归无咎自己,至少也要十年后才能有此造诣。 归无咎心中一动,曲指连弹,一百零八道剑气纷纭成流,激射而去! ( = ) 第十二章 夺珍诡谋 先手之利 归无咎和白面剑客在山顶一座赤阳碑下恶斗。南面山腰雾气内,一座角楼的厅室正中。有一面宝镜将这一切观照的清清楚楚。 十丈方圆的庭室内大约有五六十人,倒也并不拥挤。 其中北侧座席设三张紫椅,坐定三人;左侧三张藤椅,亦坐定三人。右侧五张屏背黄椅,坐定五人。 其余四五十人分成两班,分立左右两侧。 主位上那人,头扎云巾,一袭淡黄道袍,手挽拂尘。看上去似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道人。有这等相貌者若非刻意以秘术改换脸容,便说明此人真气、灵形境时破境极快,天资高绝。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余玄宗秘境之行的主事之人向之融。 向之融此人,虽只修习余玄宗第三真传法门十二卷照玄书,但他根基之深、底蕴之厚素为余玄宗金丹四重修士之魁首,因此压倒了修习第一真传法门“海天诀”的叶光中,领了这道职司。余玄宗此次与会之人也无人不服。 向之融曼声道:“短暂一聚,再作汇合当是在八、九道阵门时了。诸般安排须先得布置妥当。诸位师弟怎么看?” 左侧第一位者是个彩裙女子,正是奚轻衡。她启唇言道:“临行时真人安排,只消取了一件九蕴之宝,便算成功。现在第六山剩余之人,我派占了三分之一有余。以近四成的人力,夺取九分之一的宝物,本来就无有任何悬念。” 奚轻衡之下是一相貌英挺的华服青年。此人名为纪文从,乃是修习翠容心经的金丹三重境修士。 纪文从听闻奚轻衡之言,点头道:“奚师妹所言不差。第六关赤阳碑有七十二座。而疑似金丹二重境以上者不过二十余人。眼下远远未到相争的时刻。” “二十五六个位置站定,剩余四十多个名额却是一重境修士相争。我余玄宗金丹一重境者尚余四十八人,门中精锐,远胜那山野散修。料想十分之七八过了第六关,不是难事。第八关三十六进十八,才是值得用心安排的关键处。” 向之融左侧那人,看上去四十许的中年人气度,却英挺俊朗尤胜少年。他一甩手中拂尘,冷然道:“真人只言至少能得一宝便可,却并未说不许多取。九蕴之宝何等分量,我等还是要尽力而为才是。” 当初在“林台”上被归无咎窥见的,便是奚轻衡和此人了。同修海天诀一脉的金丹四重修士叶光中。 从前自秘境中流出的融合八团玉岚之精的秘宝,品质已经接近“第五品法宝”。从未出现过的九蕴之宝,极有可能价值在第五品法宝之上。 整个容州荒海,唯有韩安世、舒永延炼化了六炼本命法宝。而九蕴之宝一旦出世,等若足以压倒除此之外的其余宝物。若是交由门中元婴三重境长老来使,势必如虎添翼,算是余玄宗一大助力! 纪文从下首是一方巾折扇,策士打扮的中年修士。这人把手中折扇一摇,高声道:“叶师兄言之极是。依岳某所见,要想大有收获,关键并不在于第八关,正在眼下这第六关。” “若按照文从师兄所言策略,所有金丹二重境以上者暂避锋芒,站定二十多个名额,却将剩余位置交由一百多人去争。如此做等于将矛盾转移到下一轮,却并未为我扩大优势。” 叶光中双眸中光芒闪烁,淡声道:“岳师弟有何良策,但请讲来。” 策士打扮的“岳师弟”道:“玉京门一方已大致探查清楚。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大约**人。其中二人气机以秘法辩之,乃是四重境修士。只是此辈到底是哪一家哪一派,姓甚名谁,我等一时间还无法确定。” “出行之初真人言道,若非对方找上门来,勿需与四重境修士起了冲突。既然如此,这两件九蕴之宝予了他又何妨?不过剩余七宝,我余玄宗却需尽数取之。” “之所以岳某说关键在于第六关,原因便在这里。二十余位金丹二重境修士,我余玄宗占了十一位。玉京门等派占了**位。散修五六位。我方力量单独与玉京门等相较,实是胜过一筹;但若其余诸修联手敌我,我派又处于劣势。” 向之融神色不变,缓声道:“你的意思是?” “岳师弟”合气折扇重重一击,语气凌厉:“其余诸人必定以为,第六关远远未到二重镜修士兵戎相见时。但若我等果断出击,以上制中,以中制下,除掉五六人。那么七**关时,就算彼辈联手敌我,我又何惧?” 向之融沉吟片刻,开口言道:“余玄宗与玉京门、破灭盟诸派既是对手,又有合作。即便有全面开战的那一日,至少也是数百年后了。” “到了第九关争夺九蕴之宝的关口,生死各安天命。就算将他们尽数杀灭,这几家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怨自家技不如人。但若是明明有多余空位不取,却先去袭杀此辈,恐怕不妥。” “岳师弟”手持折扇抱拳一礼:“向师兄明鉴。岳某并非主张提前袭击杀玉京门诸修。两方以外的其余二重境散修,才是我等的目标。” “此辈若诛杀殆尽,便彻底绝了其投靠玉京门一方的可能,等若扫除一大变数。到时候我方十一人,玉京门一方不过**人。还不是任我等拿捏。予他两件宝物,已是格外恩赐。” 岳师弟瞥了一眼厅中铜镜,当中归无咎和白面剑客激斗正酣。 坐在向之融右侧的青面道人,一直未曾说话。这时候开口言道:“岳师弟之谋可行。” 这人自然是余玄宗此行的另一位金丹四重境修士程文志。 向之融闭上双目,沉吟有顷,似乎正在仔细思索岳姓修士的策略有无疏漏。厅内诸修,一时肃静异常,无人出声。 终于,向之融睁开眼,缓声道:“就依岳师弟之见。在第六关将闲杂人等全部剪除,为争夺九蕴之宝奠定优势。” “容州北凉山散修李继诚,劳烦轻车门宋长老出手解决。” “容州茅毒山散修龙潜云,劳烦九帘殿杜长老出手解决。” “那自称平州散修王木霸,此人有几分诡异处。金玉堂刘长老,你入金丹三重境已逾七十载,此人便劳烦你出手解决。” “那一同竞价的无名女修,劳烦九帘殿郭长老出手解决。” 向之融每吩咐下去,右侧五张座椅上,便有一人起身领命。 向之融盯着厅中铜镜观看许久,沉吟道:“这二人气息混凝,功底极为扎实。虽似未入三重境中,也不可小觑了。纪师弟,那外州白面剑客就交由你处置。” “至于这位散修文晋元,便劳烦岳师弟亲自跑一趟。” 纪文从、“岳师弟”二人起身领命。 奚轻衡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第十三章 剑感虚实夺阵门 随着归无咎二指虚点,纵横交错的剑气如星辉漫卷,春雨纷纷。一百零八道,二百一十六道,三百六十五道…… 归无咎已看得分明。白面剑客境界虽高,但那返源归真之术到底不能圆全无漏。要想彻底达到这一步,非有元婴修为不可。将发射出的剑光丹煞收回十之七八,已经极为了得。 既然如此,自己进一步加大规模,即便每一剑只消耗两三分元气,此人的功力折损依旧会高到不可承受的程度。 实则对于这白面剑客而言,并不与归无咎剑光作纠缠,直接攻杀归无咎本体,似乎是更好的策略。但是他似乎在刻意磨炼剑术,坚持以剑对剑,并不汲汲于胜负。 白面剑客开始时依旧驾驭那溯源逆光之术应对。直到归无咎剑光显化到千道以上,此人铁石般的脸色才稍稍有几分变化。 却见此人蓦然将舞动成圆的长剑一收,圆盘剑光俱都消散,似已技穷。 千余道雁行阵列的迷蒙剑气顺势杀至。 白面剑客重又回到抱剑而立的姿态,微微侧耳,似乎在聆听什么至玄至妙的空渺之音。 不过十分之一个刹那的功夫,剑气卷舞盘旋,欺身到白面剑客三丈之内! 丈许之内! 三尺之内! 白面剑客双眸突然爆**光,一刺!二刺!三刺!一连刺出七剑! 七声“叮”“叮”细响,七剑剑尖如浮光掠影般和七道剑气相接,化作尺许大小的奇雾百态,升降腾跃。 除却这七道剑光之外的千万剑气,瞬间如猛虎噬咬般扑向白面剑客的身体。不过白面剑客袍服之上却涌起一层淡淡的丹煞,这些剑气正中其身,只激起数寸大小的点点波纹,便消散不见。 这一下归无咎是真的异常震动。如非玉岚秘境唯有金丹修士能够进入,归无咎几乎怀疑这是元婴真人降低修为试探自己深浅。 归无咎发出万千剑光,唯有七道实剑,其余千万道俱是元光显化术化成的虚招! 然而这虚实之分,竟然被白面剑客感应识破。 即便以独孤信陵元婴三重境的修为,唯有进入十丈之内方能感应自己剑光真伪分别。普通元婴真人,也唯有在剑气临身的瞬间能够分辨一二。 这白面剑客只是金丹修为,却能够在剑气近身三尺时辨别出了归无咎剑光虚实。 归无咎眸中清光一闪。虽然自己几乎算是实打实的金丹修士。但是金液虚丹和真正的金丹还是有区别的。他的丹力乃是不可再生的消耗品,并不能通过打坐行气回复修为。因此无谓的交手,能避则避。 他留下方文通传信,又遣朱道人散布流言,宣扬自家名声,都是为了这一目的。 先前他只用“元光显化术”消耗白面剑客实力,自身损耗其实极小。但是若对方能够窥破这一招,那么自己就无有必要以神通应敌。 当机立断,十八枚清光四溢的二寸银针浮荡半空,左、中、右各三枚,空中一阵穿梭盘旋,银光隐去,目力几不能辨。另有九枚空中虚浮,伺机而动。 白面剑客感应如神,长剑起合将九枚极为隐秘的银针一一击退。淡然道:“文道友既不用剑术迎敌,恕本人不再奉陪。” 说罢长袖一舞,剑光与身一合,已遁出数百丈之外。这一手剑遁之术,更见高明。 归无咎收回“太微殒元针”,若有所思。 这九野山中,却多出一个变数。 …… 北面山腰中青光隐隐,一座山野荒庐,远看倒似一座土地庙,极为突兀的矗立在一片狭**仄的空地。 通过这“野庐”上上下下潜藏的禁制和偶尔透出的宝光才能辨明,这分明是修道人的手段。 殿内正中,九人围坐成圆,另有十余个人影各取一蒲团,静坐于靠近大门的位置。 一个声音悠悠传来:“此番商会的二位道兄修为最高,出力最多,无人有疑。二位道兄各取一件九蕴之宝,自然是手到擒来。若最终得宝三件,我们三家一人一件,并给与商会精玉的补偿。若得了四件,商会自得两件,我玉京门和破灭盟每家一件。” 另一个声音道:“两件以上的珍宝,就要仰赖卫兄、焦兄、韩兄出力了。鲁兄,若你最终能夺取一件九蕴之宝,除却五十万精玉的补偿,我破灭盟另有馈赠。” 一个爽朗的老者之声道:“那焦某就先谢过欧阳道友了。” 说话的这三人,分别是玉京门卫正明、破灭盟欧阳浮光、**宗焦诜图。 焦诜图的左手边是一青袍云履的中年修士,此言眉眼上痕迹宛然,一脸苦相。只听他开口言道:“眼下不过是第六关,争夺七十二个位次。远远未到金丹二重境以上者白刃详解时。当出手时我等自会果断下手。不过眼下,还是以养精蓄锐为上。” 此人正是玉京门韩映曜。这人入三重境不过十余载,论功行却比卫正明逊了一筹。 卫正明道:“卫某有一桩担忧。若是就这般平稳相争,到了最后一关十八进九,吾等得了四件以上的九蕴之宝,希望极大。只是若余玄宗一方提前杀将过来,出其不意之下,情势可能急转直下。到时候除了蓝道兄、步道兄之外,其余人恐怕无有余力夺取宝藏。” 焦诜图不以为然道:“我等和余玄宗之间,又非如星月门一般的死敌。岂能空着许多员额,提前杀上门来。” 坐在九人正北之位的正是蓝清平。蓝清平沉吟道:“蓝某和步师弟,卫道友,焦道友先不忙下场占位。还有半个时辰第六关将启,我四人先窥看余玄宗虚实,再言其他。” “若其等老老实实站定方位,那么一切相安无事。若他来寻麻烦,说不得我四人也只好挑拣余玄宗一方较易拿捏的下手。” 众人点头称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时两处半山腰光华雾气均已散去,一百四五十人的飞遁法器浮游半空。只是着许多人行藏遮掩,未必能够准确确定身分。 这许多散修辈,聚精会神的凝视着七十二道赤阳碑。 只不过现在,这数十人心中却异常忐忑。距赤阳碑开启只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了,而站定方位的金丹二重境修士却只有十余人。似乎另有至少十人打定主意压轴登场。这却让他们事先拟定的策略难以实施。 又过了片刻,七十二道赤阳碑朝霞灿烂,形如通红的烙铁,发出深邃光华。就在这一瞬间,六个气息宛转活络的身影朝着六座赤碑疾射而去! 空中诸修惊愕之余,更是窃喜。原来这六人竟直扑原先站定方位的六名修士。这一关,竟然有六对二重境以上者捉对厮杀! 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名额,却多出六个来! 五六个呼吸之后,另有四个气息不逊于这六人的身影朝着无人占领的位置落下。 这十人一动,其余百余人影纷纷选定方位,亦是在选定自家的对手。 与白面剑客相斗未久,归无咎正在思索此人剑术奥妙之处。正在此时,一个方巾折扇、脸型瘦削、颧骨微突的中年修士悠然落地。 这人收了遁光,沉声道:“文道友。现在催动玉岚之精离开,不但得了一件价值逾万的宝物,更可保全性命。” 第十四章 两术化气销金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长剑藏气 银针隐刺 “小苒依依”品质达到了第四品法宝的极限。一剑出鞘,但见云润流浑,明澈清微,映耀远近。 这剑光虽然柔媚之极,不见丝毫霸道之意、烟火之气,却依旧一瞬间成为场上的焦点。万千剑气散发的云水光华为其映照纳真,犹如一轮红日之后的青天背影,承托出这一如日之明的真正主角。 此长剑如此品质,实非散修之身家所能拥有。就算是余玄宗内,元婴一重境长老,也是决计无法拥有这等宝物的。 岳遥峰瞬间判断出,这一柄长剑的威力,已经逼近自家“凝阴返阳销金手”所能应对的极限。那侧击而来的纷纭洒落的剑光,和正面袭杀的宛若君王的名剑,相互配合、互为虚实,果然是一大厉害杀招。 岳遥峰眉头微皱。他亦是足智多谋之人。按照常理来说,侧身相击的无形剑气当是虚招,那威力弥漫中天的宝剑当是实招。 但是事实果真是如此么? 却见岳遥峰掐指念诀,袖中紫光溢出,化作一面四四方方、大半人高的漆黑盾牌。这盾牌非金非铁,光华暗淡,却似是用已经坏死经年的朽木所制。 这一面盾牌一立,岳遥峰心中一定。 抽出袖中白纸扇,迎风一晃。这折扇登时涨大的六七倍。信手张开,扇面怕不有六七尺宽。扇子面正中所绘,却非山水树木、花鸟人物,而是一只相貌奇诡的六足异兽。此兽双目犹如绿豆发出莹莹光华,咧嘴咆哮,栩栩如生。 两件宝物前后立足,却不知其妙用如何。 顷刻间归无咎一正一奇两面杀至。 宝剑“小苒依依”狠狠钉在“凝阴返阳销金手”所化古朴圆盾之上,疾颤不退,裹挟着无穷巨力,犹如一只铁钻嗡嗡作响。不到五六个呼吸时间,已经犹如抽丝剥茧般将那橙黄胶盾击穿一个深约三寸有余的的口子。而那被宝剑击破的胶泥,如同丧失灵形的草木灰一般纷纷洒洒落在地面。 岳遥峰见“小苒依依”品质尤在自己所料之上,脸色一变。左手一摊,一只二寸青皮葫芦捉在手中。拨开葫口,吞服一粒龙眼大小的赤色丹丸。服药之后,岳遥峰气息大盛,“凝阴返阳销金手”的盾牌损坏处如同腐肉生肌,渐渐恢复原状。 归无咎见此情形,把手一指,遥遥驾驭。“小苒依依”光芒又明润三分,似乎誓要将面前一切阻碍彻底洞穿。 这一剑一盾,变作比拼消耗与生长的游戏,两边谁后劲更足便能占得山风。 岳遥峰毫不心怯催动自家神通法术,似极有信心较量一番,到底是你之锐利更胜一筹,还是我之生机更加旺盛。 此时岳遥峰侧面,万千缤纷灿烂的剑光同步杀到近前。这些剑光如细雨轻飏,遮住四面八方,若一味闪避,断难避过。 岳遥峰不慌不忙,“幽土化玄解炼法”化作一道丈许大小伞盖护住身形。那剑光杀到近前,被伞面完全遮挡,瞬间间便化作无行无迹。 归无咎一正一奇两处攻杀似乎都以受阻,斗势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却见十余道剑光如穿腐土般,刺透“幽土化玄”神通所化二色泥胶般的伞盖,朝着岳遥峰头顶扎去。 岳遥峰冷笑一声,面上毫无惊慌之色,反似这一着正在他预料之中。把手一挥,那朽木一般的盾牌登时高举头顶。转瞬间“叮”“叮”“叮”一阵清鸣,十余枚银针撞击在这黑盾上。 一击无功,这些银针随即遁走。 若将“幽土化玄”“凝阴返阳”两道神通全数炼成密不透风的乌龟壳,将自身上上下下完全包裹。那么同辈之间迎敌,除非自家法力告罄,岂不是必可不败? 这等好事自然是不会有的。这两道神通均为“照玄书”一气之所主。所谓人力有时而穷,用在“幽土化玄”上的力量若有七分,那么显化“凝阴返阳”的力量便至多只有三分,反之亦然。若平分其力,则无所不寡,反成破绽。 因此遮挡住有形之宝,便挡不得无形之气;挡得住无形之气,便挡不住有形之宝。取舍变化,无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八个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需辨明清楚对方袭来的到底是神通还是法宝,应对无差,便无漏洞。 岳遥峰以这两门神通斗法已久,经验何等丰富。 历次斗法之中,对他这两门神通窥得几分底细的对手,十之六七都不免动用虚虚实实的法门,以求批亢捣虚之效。 归无咎以自身压箱底的底牌堂堂正正进袭,这并无问题。但是破绽在于,用于牵制策应的虚招也太弱了些。那似雨绵延的万千剑光,分明已经证明了在自家“幽土化玄”术面前毫无用处。 故而岳遥峰一瞬间就已想到。利剑当前,或许反而是虚招;不起眼的雨丝连绵之剑气,或许反而暗藏杀机。如钉、针之属的法宝,往往以隐匿行迹见长。 而归无咎那十八枚银针,先前却甚是扎眼,似乎品质颇为低劣。双眼所见到的,果然是真实的吗? 剑气中暗藏法宝,破解幽土化玄神通,正是敌手可能性最大的策略!而他那面法宝“千棺盾”对于克制宝物攻杀亦有独到此处,正防备着幽土化玄术中暗藏的法宝偷袭。 岳遥峰正自以为胜了一着,心神微分的当口,形势又变。 却见归无咎反手一点,“小苒依依”突然爆出刺目光华,只半个呼吸的功夫就将“凝阴返阳销金手”烧蚀出一个碗口大的大洞!随后长剑疾射,就要欺身到岳遥峰近身三尺之内! 岳遥峰立时魂飞魄散,这怎么可能? 就算“小苒依依”是韩安世、舒永延等元婴四重真人蕴养已久的六炼之宝,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岳遥峰急忙一咬舌,喷洒出一口精血。气息瞬间又强盛了七八分,就要将凝阴返阳之盾修补完全。 岂知这面大盾刚刚凝结出薄薄的一层二色元气,瞬间如窗纱一般,又被穿出一个窟窿。 岳遥峰这才看见,“小苒依依”长剑的剑尖处,赫然多出一道一指长短的无形剑气,凝练合一,似乎将这柄长剑略微延长了半分。 这时他哪里还不知道归无咎做了何事,看向归无咎的脸色立刻多出几分凝重。反手将面前巨大的折扇高举,挡在自家身前。 归无咎御使“小苒依依”的一击,并非单纯借助法宝克敌,而是在剑柄处暗暗凝练了一道极为精纯的乙木剑气,借助宝剑辉光藏住气息。 “凝阴返阳销金手”擅长防御有形之宝,对付气煞神通却非其所长。 就在岳遥峰自以为窥破归无咎侧面佯攻的计谋,心神飘荡的一刹那。归无咎的真正后手猝然发动! 有形法宝中反藏无形剑气,虚兵却是正兵,正兵反是奇兵! 如果说“千棺盾”是和幽土化玄相互匹配的防御手段,那么正面应敌的“千屏扇”却是和凝阴返阳相得益彰,扇面当中所绘鬼面灵图,最善消化气煞神通。 岳遥峰见归无咎把“小苒依依”当做承载无形剑气的道具来使,百忙之中疾用此扇贴身遮拦,扇面所绘幽鬼灵目一闪,似乎就要吞噬精纯灵气。 归无咎见状洒然一笑,自己既然一着占先,岂能没有后手? 反手一弹指,“小苒依依”剑尖之精纯剑气蓦然消散,此剑立刻重新变回纯粹的法宝。只听“嗤”地一声脆响,“千屏扇”便如寻常纸扇一般被刺穿,随后刺入岳遥峰胸口。 岳遥峰连喷数口精血,强化了自身遁术向后急避。“小苒依依”刺中瞬间后重又离体。 不过这等比飞剑更迅捷的遁术岂是常法?只能当做极危急时救命的手段,支撑一两个呼吸而已。岳遥峰也不过借此一个瞬身,将将拉出一个可以抽身动作的身位,反手拿起“千棺盾”,挡在身前。 争取到这举盾的一刹那,岳遥峰终于缓了一口气。 岳遥峰遁速难以为继,“小苒依依”却再度加速,散发出的清流剑光噼噼啪啪啄击在“千棺盾”之上。这黑盾顿时坑坑洼洼,无限粉末碎屑犹如磨制烟灰洒落,所受损毁可见一斑。 岳遥峰心中也极为肉痛。 “千棺盾”虽也是门中元婴三重境真人赐下的宝物,迎敌第三品法宝足有余裕。但眼前这柄长剑的品质,明显超过了这道界限。 现在面对“小苒依依”如附骨之疽一般钻来,岳遥峰不得不借助此宝稍作抵挡。以腾出些许时间,将刚刚被破去的“凝阴返阳销金手”重新凝练。 他一时失着。未曾觉察归无咎竟能将一缕剑煞,以极高明的手段隐藏在利刃中,以至于遭此重创。但他现在并非没有翻盘之机。 刚才为了破解“千屏扇”的手段,归无咎已主动将“小苒依依”上剑气点化。 除非归无咎道行到了元婴四重境“气通天真,周流物化”的程度,否则这剑气既然消散,就不可能再次复生。 换言之此剑已然是一件彻底的法宝,再无变数。 幽土化玄和凝阴返阳两道神通最大妙处,便在于它是“照玄书”一气之所主。所以对敌之处虽然表面上处于守势,但自身所消耗的法力却阴阳互济互生,远远小于任何敌手的神通法门。 任对方攻势更加猛烈,只消磨上大半个时辰,对头无甚余力,自家所余法力却能恢复的七七八八。到了图穷匕见之时,用上“精钢铜人”近身搏杀的手段,轻易便可反转局势。 只是岳遥峰将“千棺盾”取回正面,汇合凝阴返阳神通一起抵御“小苒依依”的威胁。那归无咎侧面袭来的无形剑光之中,若再藏了那银针手段,却不易抵挡。 原本自己两件宝物辅佐两种神通,可谓周密完备的布置。如今缺了一角,却露出了破绽。 岳遥峰权衡利弊,把心一横。 那银针法宝的品质明显不能和“小苒依依”相提并论。自家尚有一件品质上乘的宝甲“九曜三阳袍”衬在内里,抵挡那银针七八次攻击不在话下。就算此袍损毁,眼前这位“文晋元”明显不是普通散修。胜过此人之后,自己收获必定远远超过损失。 岳遥峰虑定未久,归无咎果然在侧面再次以无形剑气暗藏飞针的手段攻了过来。 只听几声极小的、如中败絮的声响。那袭来的银针法宝似乎受创不轻,摇摇欲坠被归无咎反手收回。 岳遥峰暗暗体察九曜三阳袍的受损程度,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精神一振,果然自己的策略是可行的。 然而就在重新抖擞精神、以待久战的刹那,岳遥峰瞳孔陡然放大,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身体重重摔落在地。 只见他胸腹间爆裂成一团,似乎被剑光绞烂。 一瞬之间,生死已判! 归无咎竟以神出鬼没的手段取了岳遥峰性命,而岳遥峰直到毙命的一刻,也不知晓到底自己被何种手段杀死。 随后一道似乎清水化成,细窄如刺,又暗藏双刃的似剑似刺的法宝,从地面悠悠回转,犹如吸摄一道水流,返回归无咎袖中。 “太微殒元针”这一套法宝,虽然看似擅长暗中取胜,但其实并未和归无咎“元光显化术”达到配合无间、凝练一体的程度。对付二三流的修士尚可,但一二等宗门中功力较深者,当可察觉出元光之中是藏了手段的。 真正至纯至阴,专务隐匿克敌的上乘法宝,却是这一件“飞天无形刺”。此宝藏于元光显化的法剑中,几乎真正做到了无形迹。相比之下,太微殒元针其实是一示敌以弱的虚招。 二者高低搭配,算是归无咎两件借助“元光显化术”阴人的利器。 以正面威力而论,这一件法宝无论是正面突破“凝阴返阳销金手”,还是侧面硬撼“千棺盾”,其实都尚有不足。 但是在归无咎以虚实互现、剑中藏气的手段正面击破“凝阴返阳”神通一瞬,逼得岳遥峰将“千棺盾”取回正面,露出侧身空门。生死胜负就已经注定,再没有半分翻盘的可能。 为防岳遥峰死而未僵,归无咎先不近身,引动“小苒依依”一剑划过,将此人头颅斩下。 捡起此人纳物戒窥看,先把当中精玉尽数取了。除却已经略有破损的“千棺盾”、“千屏扇”之外,纳物戒内尚有一对品质极高的金锏法宝。 有奚轻衡的情报在前,归无咎对岳遥峰的底细可谓了如指掌。这一件法宝名为“千钧锏”,正是岳遥峰以两大神通消耗了敌手之后,转守为攻近身搏杀的利器。 此物过于笨重,用途与归无咎战法不合。倒是“千棺盾”、“千屏扇”修复之后,一件抵御第三品以下法宝,一件抵御神通道术,寻常金丹三重境修士罕有破除这两重防御的手段,倒是对自身战力的一大补充。 除了精玉、三件法宝,其余之物虽也有相当价值,但在归无咎眼中便不足观了。细论起来,价值最高者,还是岳遥峰的尸体。长剑一落,便将他身体解剖开来,取了金丹。 打扫战场完毕,接下来做的一切归无咎已经重复了第六次,正是驾轻就熟,水到渠成。极麻利的感辨灵机,寻得玉岚之精融成六蕴。 随后归无咎并不多停留,等到一刻钟功夫一到,随着玉岚之精的指引,遁往第七山列山。 后三山之景与前三山迥异之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山巅之上。东向三座阵门一字排开,每座阵门三个子阵入口呈品字形排列,共九个入口。南、西、北向同样三座阵门,每座阵门三个子阵,只是排列方式千变万化,莫衷一是。 四九三十六道阵门,人元炼气阵。 归无咎正欲细观这道阵门的奥妙,却见此阵西南角有一个玄服抱剑的人影赫然在列,不是那白面剑客是谁? 这人竟抢先自己一步,来到了第七关! 归无咎和岳遥峰的斗法虽极变幻之能事,伏兵迭出变招无穷,虚虚实实不可测度。但整个过程其实极快,用时比之于第一关和朱道人、方文通等试招还要少了一半。再加上他气机感辨之快无与伦比,寻得玉岚之精的速度必定也是诸修第一。 就算搜检遗物、清点所得花费了些许时间,归无咎自信也必是第一个到达第七关的人。 调转遁光,落在白面剑客十丈之外。 那白面剑客显然同样很是惊讶,点头道:“文道友,不意再见如此之速。在下本以为要登上一个时辰方有人至,不想落足未稳,文道友便已至了。” 归无咎亦道:“原来是白道友,彼此彼此。” 白面剑客皱眉道:“我不姓白。” 归无咎笑道:“有生于李树之下者姓李,生于姜水之畔者姓姜。道友白面如铁,又不通告姓名。文某只当你姓白便是。” 白面剑客沉默片刻,才冷然道:“随你的便。”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第六关开启之时,文某似乎看到有人去寻白道友麻烦。不知此人下落如何?” 白面剑客淡淡的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死了。” 归无咎讶然道:“那人手段不弱,白道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他解决,真教人难以置信。” 白面剑客一哂,大袖一卷,地上突然多出一具无头尸身。虽无了首级,但从这尸身的衣着辨认,分明是余玄宗金丹三重境修士纪文从。 ps:不太好分章就不分了。本章5200字,晚上没有了。 第十六章 七关相聚 五子深浅 余玄宗六人提前动手,剪除势单力孤的金丹二重境者,归无咎都看在眼里。 不过归无咎心中有数,若说那六人俱是余玄宗修士亲自出手,可能性实在不高。站在余玄宗的立场上评估敌手强弱,派遣翼属二等宗门中修为与焦诜图相当者迎敌,已经算是极大的高估自家实力了。 不想余玄宗竟是派遣岳遥峰对付自己,派遣纪文从对付白面剑客。这其实算是对自己和白面剑客二人极大的尊重。 孰料审慎如此,依旧俱遭折戟。 归无咎细细回想奚轻衡所留玉简中记载的余玄宗诸修底细。纪文从乃是修习“翠容心经”一脉的修士,这一功法衍生四门神通,暗藏甲木葵水之变。其神通奥妙利在游斗,防御绵密,后劲悠长。若与剑修对敌,同样走的是先立足于防御,最终以水磨功夫致胜的路数。 纪文从既走上这一斗法风格,其防御底牌之严密,不会弱于岳遥峰多少。 白面剑客能够速胜纪文从,必定有极为犀利的杀伐手段。更不用说争局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一关,寻得“玉岚之精”的过程。如未有秘宝倚仗,那么此人功行之精纯实在非同小可。 心中将诸事思量一遍,归无咎笑道:“纪文从的尸体留给文某如何?白兄若需要什么补偿,尽管讲来。” 白面剑客闷闷的道:“此人纳物戒早已被本人搜刮一空,除了他身上这件已经接近破烂的宝衣,没有任何有价值之物。” 归无咎笑道:“文某只需要这具尸身而已,所余宝物,白兄尽管自便。” 白面剑客疑道:“这一局尸身有何用途?文道友身为剑修,好像并不似以炼尸术见长。莫非文道友乃是妖魔道出身,因此人修金丹于阁下别有进益之功?” 归无咎把手一晃,掌中已多了一对金锏。笑道:“这一双金锏法宝品质如何?白道友还入得了眼否?” 白面剑客沉吟了半刻钟,淡淡的道:“舍剑以外,在下对其余外物并不感兴趣。” 归无咎听白面剑客此言,并未再劝。径直大袖一卷,将纪文从尸身收入纳物戒中。 见归无咎此举,白面剑客不但不以为忤,如铁面目罕见的缓和下来,颔首道:“文道友果然是我辈中人。出了玉岚秘境,或许你我可以多作切磋。” 归无咎笑而不答。 白面剑客拒绝金锏的筹码,并非嫌弃归无咎出价太低。而是点明金锏也好,纪文从的尸身也罢,于自己并无用处,你若有用,便自取之。归无咎亦明了其心意,故果断将其取了。 若归无咎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那反倒招致白面剑客恶感。 正在此时,天上两点遥遥可见,又有两个人影由远及近,转瞬间飞遁到阵门之上。 归无咎和白面剑客二人正要探看来者何人,又是一道遁光却后发先至,转瞬间越过前面二人率先落地。 那二人相隔三四个呼吸功夫,亦相继落地。三人落足之处,距离归无咎、白面剑客不过十余丈之内。 第一个落地之人,正是那神秘莫测面具道人。随后的二人,却是星月门的二人,化名“王木霸”的中年道人,和那身披大氅的女子。 面具道人孤然介立,如一尊泥塑木雕。好似其余四人与自己完全无关。而“王木霸”和那女子,却对着归无咎和白面剑客一阵打量。 五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 “王木霸”呵呵一笑,声音柔润:“竞价占命钱的三位同道,果然修为都非同小可。这位使剑的道友,也非寻常散修。” “方才来找三位麻烦之人,王某看的分明,均是金丹三重境修为。三位能够如此迅速的解决对手,实在是教王某大开眼界。此次玉岚秘境之行藏龙卧虎,却非往次可比。” 白面剑客冷声道:“彼此彼此。” 归无咎淡淡一笑,却不回话。 “王木霸”此语实有虚辞矫饰、避重就轻之嫌。归无咎、白面剑客、以及星月门二人解决金丹三重境修士,固然了得。但四人能够来得如此之快,才是更加值得关注的焦点。 那数十对金丹一重境修士捉对厮杀,实力相差悬殊远远超过归无咎之于岳遥峰、白面剑客之于纪文从,其实也并不鲜见。甚至实力明明接近,但是因为一着不慎举手间就落败身亡的,也大有可能出现。 但是之所以此辈无一人到此,那是被卡在寻找“玉岚之精”的过程中。归无咎暗暗估算,如无大的变故,其余之人速度最快也要在半个时辰之后才能赶到。 换言之,眼前五人能够提前于此地相聚,各自速胜了对手并不重要。而是这五人用时如此之短,极有可能是功行之纯远超同侪者。 “王木霸”哈哈一笑,身上气象忽变。 只见他气机由沉窒转为升腾,升腾转为飞扬,飞扬化作圆明朗净,工整无双。这一股严整与活泼相融的气象,分明是炼己至纯,真我不二的金丹本体。 “王木霸”竟主动撕破伪装,露出了金丹四重修为的本来面目。 归无咎眉头一皱。星月门四人功行之高下,无非两种情况。或者潜藏在暗处的二人为金丹四重,显露人前的二人稍逊一筹。或者四人全部都是金丹四重修为! 现在看来,事实分明是后者。那么自己纵横捭阖、强取九珍的难度又大了一分。 “王木霸”突然出手了。 只见他双手虚托,丹力合抱。体内丹煞溢出,由精微之一到万殊之散,分分合合变了五次。幽土之气,流水之活,燎原之火,极锐之金,化生之木。五气流转,显化成正面摧毁一切的意志,一分为二朝着归无咎和白面剑客攻去! 四生灭。 “王木霸”一出手便是这以境界压人的绝着。 归无咎大喝一声,第一时间调动体内武德之丹液四分之一的之力,凝练成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意,正面迎击上去。 对付“四生灭”这一招,没有任何技巧可言。若你修为逊了一筹,那唯有闭目等死而已。唯有同等层次的丹力,方有可能挡住这一击! ( = ) 第十七章 出手相试 合纵连横 归无咎早已见识过这一招奥妙,应对自有余裕。把自家丹力提升到与之相抗的程度,同时法门的运使精微处不输对手,便可接下这一招。 果然,千万剑光收束,影从一点。无有半分逸漏,统御于至纯不二的中门一剑之中。其势如万卒拱御主将,转瞬间便和“四生灭”的气旋正面相抗。 没有想象中的庞大动静,唯有一阵如烟花般绚烂的九色流彩滚滚而过,两道宏伟阔大的气息同归于寂。 平分秋色。 白面剑客面色冷淡,似同样不把这一式放在心上。反手抽出长剑一转,势如流水,化作一道铁箍,卷起一片空空荡荡,和不久前与归无咎斗战时的手段大同小异。 随后这剑圈的中空处自在空明之韵顿生,一股奇妙的吸力从中扩散开来,似乎要将“四生灭”这一式完全吞噬。 这是自恃剑意高明,要走以巧胜力之路,将“四生灭”的威能化解。 旁观的星月门女子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白面剑客这“空剑”剑韵虽然高明,但以此破解“四生灭”却并不可行。 “四生灭”这一式之所以对付境界低于己者无往不利。便是因为其达到了自身力量、道法的极致。 五行流转之妙韵,代表了更高境界修士的道法理解,足以消解中和敌手的任何奇门神通、异种妙法,将双方的对抗拉回到狭路相逢、以力取胜的道路上。 就在“空间”之韵和“四生灭”即将对撼的一刹那,白面剑客双眸中利芒闪过。 只见他浑身精气凝成一柄冲霄之剑,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息,朝着“四生灭”的五行旋涡狠扎过去! 这一下连那不动声色的面具道人都为之侧目,转过头来窥看这一场胜负。从任何角度看,白面剑客的这一招都像是螳臂当车,这正面一碰,只怕他不死也要重伤。若你无金丹四重的境界,对上“四生灭”,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 果然,那看似锋锐无俦的剑意只微微触碰到“四生灭”的五行流转之象,登时便冰消雪融的化去,竟似没有半分抵挡之力。 归无咎瞳孔一缩,他看的明白,并非白面剑客这一招不堪一击。而是轻轻一碰之后,他那一身精气所合的剑意主动溃散,然后七七八八返回到了他身上。和对付归无咎元光显化术的手段异曲同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十分之一个刹那之内。此时“空剑之韵”和“四生灭”正面碰撞,同样并未发出丝毫动静。表面上看,只见一团五色雾气似乎和一面明镜搅在一起,两三个呼吸之后,这些雾气被明镜完全吞噬,一切归于虚无。 归无咎、王木霸、星月门女子面色或凝重,或意外,或若有所思。 白面剑客先前集聚自身精意的一剑,分明将“四生灭”五行流转的方圆规整击出了一丝不谐,使其道术境界跌落到“空剑”之韵下,从而为自己以巧胜拙、以法制力奠定了基础。 白面剑客的修为,至多只是金丹三重。 归无咎先前也从未想到过,境界更高之人一式“四生灭”,能够有可能被接下。回忆此人得以成功的关键,乃是以至纯一剑略微动摇了“四生灭”这一式的五行相谐。 那一剑之纯妙,归无咎自忖也可做到。但若用尽法力只做到这一步依旧是无用的,这便和其他的拼命手段无甚区别。更关键的是一击之下返气归真,再度调用“空韵”剑意化解并不完全的“四生灭”招式。 等若一瞬时间,将一身法力用在两处。 与白面剑客相比,归无咎虽看上去更轻松的接下了这一式,那是由于底牌足够的缘故,仰仗武德之生前的修为品阶同为四重境,其实并不足道。 接下了这一式,白面剑客收起长剑,犀利双目凝视着王木霸。 若王木霸执意与二人为敌,那一击之后必有连绵不绝的后手,绝不至于使出境界压人的最强一式后坐观成败。 归无咎、白面剑客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都听他有甚说辞。 王木霸拧着眉头思考了半晌,展颜一笑道:“原来文道友竟是我辈中人。至于这位道友……暂且不论你是如何做到的,既然你有此战力,王某也只将你当做金丹四重境修士。王某出手一试,正是要看看二位是否有与在下合作的资格。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再好不过。” 王木霸侃侃而谈道:“方才在在第六关挑衅出手的六人,修为俱都不弱,至少也在金丹三重境。除却我等四人之外,想必其余二人难有幸理。那出手挑战的六人是何来路,想必二位道友心中有数。” 王木霸指了指星月门那女修,微笑言道:“在下和这位沈林心道友有几分交情。最多半个时辰之后,余玄宗的人将要至了。若彼辈见出手之人六没其四,未必不会恼羞成怒,撕破脸皮开战。” 白面剑客冷冷道:“余玄宗来人除却那些散兵游勇,金丹二重镜以上者不过十余人。一下子就损折四人,未必有胆量再来找麻烦。依在下之见,此辈多半是暂时忍住一口气,要发作至少也是到了第九关。” 王木霸呵呵一笑,大有深意的道:“据传玉岚秘境极为特殊,秘境之内发生的一切,外人无法干预,亦难以探知消息。再者说离开秘境之后,各人星散容州,再不相见,却并非回返到曲寰岛入口处。是以余玄宗也拿不住我等。” 白面剑客虽猜到王木霸所言何意,但他素来厌恶这些云山雾罩的说辞,抱剑转过身去,轻哼一声。 王木霸似乎抓到白面剑客脾气,极果断的道:“在下已经探明。余玄宗前来此处的金丹四重境修士尚有三人。我等四人联手,未必不能将余玄宗一举覆灭于此。” “实不相瞒。我与这位沈道友已经于途中商量过,她亦是四重境修为,已经同意加入。不过只我二人,恐怕实力尚有不足。” “少顷余玄宗的人一至,我四人中三人出手,一一敌住余玄宗三位四重境者;另外那一位道友,将余玄宗剩余修士屠戮殆尽,一个也不教他走脱。” “如此安排,二位道友尚满意否?” 第十八章 蠢蠢欲动僵局破 归无咎仔细思索了一下王木霸所言,转头看了一眼那面具道人。 王木霸之谋本该极为机密,却当着此人之面说出,不知是何道理。若说他与面具道人有甚交情,可是奚轻衡分明言道,余玄宗才是对此人知根知底的一方。若有一方未能吃准此人真实立场,关键时刻恐怕要吃一个大亏。 王木霸看归无咎眼神,笑道:“这位道友虽然不会参与此事,但亦不会泄露我等之谋。文道友尽管放心。” 归无咎洒脱的道:“那就看白道友如何选择了。若是白道友意动,在下也就淌一淌这浑水。” 王木霸精神一振,灼灼目光盯着白面剑客。 白面剑客冷漠的道:“九蕴之宝的品质胜过了第五品法宝,在下正是为此一行。第二法宝达到这等品质,才算勉强够用。你若有品质超过九蕴之宝的法剑,取一件来,本人便与你合作一次,否则一切免谈。” 王木霸眉头一皱,沉默下来。除非杀死余玄宗掌门韩安世,得了他的六练本命法剑。否则四州之地,哪里去寻一件品质超过九蕴之宝的法宝? 不过他也深知这些剑修的脾气,若自己拿不出他所要的东西,转而以精玉或其他法宝竞价,那却是毫无用处,反而平白招人小觑。 归无咎淡淡一笑,白面剑客的回答早在他预料之中。 由于已知星月门在暗处另伏有二人。归无咎对王木霸的如意算盘洞若观火。原来胃口足够大的不止是自己,星月门也是打得全取九珍的主意。如果自己和白面剑客二人与余玄宗二人斗个两败俱伤。星月门的局势可谓极为有利。 更妙的是,王木霸与名为沈林心的女修很难让人想到本是同伙,另外二人又潜藏在暗处。如果那隐藏修为的二人又爆起出手伤了一二人,星月门全取九珍的把握便几乎达到了八成以上。 余玄宗向之融,叶光中,程文志。 星月门王木霸,沈林心,还有潜藏在暗处的二人。 己方归无咎,蓝清平,步明徽。 还有立场不明的散兵游勇白面剑客、面具道人。 归无咎视野中的金丹四重境战力,乃是一十二人。 归无咎暗暗思索,若无提前动手的契机,到了最后一关,即便自己、蓝清平、步明徽挑上三块硬骨头,那么剩余的六个位置也无一不是金丹四重境修士。 到那时用作奇兵的奚轻衡这枚暗棋,就失去了用武之地。这却和归无咎事先拟定的偏差大有差别。 进入第九关之前,至少先除去一人。换言之,星月门提前开战的策略亦是符合归无咎利益的。区别在于。坐收渔利之人,必须是归无咎,而非星月门! 仔细思考了九个对手的强弱长短,归无咎在心中默默作出了选择。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四五个人影前前后后,降落在第七关阵门之前。 当头落地的是余玄宗向之融,随后是白龙商会蓝清平、步明徽。慢了三四个呼吸的功夫,叶光中、程文志紧随其后。 向之融见归无咎、白面剑客、王木霸、沈林心四人站立阵门之前,面上虽平平淡淡,但心中之震动可想而知。金玉堂、九连殿的金丹三重修士马失前蹄尚有可说。就连本门内岳遥峰、纪文从也斗败身亡,教人如何敢信? 更关键的是,归无咎四人竟赶在自己之前来到第七关。 叶光中、程文志按落遁光,虽和向之融并无交流,一副见面不识的模样。但三人所立方位,却暗成掎角之势。 那头蓝清平、步明徽见归无咎果然安然无恙,倒是松了一口气。归无咎胜了金丹三重修士在前,又提前赶到第七关,看来果然是有金丹四重的修为。 若不考虑白面剑客和面具道人两个变数,眼下三方势力,余玄宗已然处于最劣势的一方---如果那面具道人果然口风够严的话。 星月门的四人虽不知晓归无咎和蓝、步二人的真实关系,但是场上剩余八个四重境战力在其眼中都是清清楚楚的。归无咎一方亦然。 唯有余玄宗三人,现在连归无咎、白面剑客、王木霸、沈林心四人到底是四重境修士伪装,还是实力达到顶点的三重境修士都无法判断。蓦然多出四个预料之外的顶点战力,其等接下来的策略选择必然束手束脚,进退失据。 其余几位金丹二三重镜修士,奚轻衡、焦诜图等陆陆续续到场。只不过人人都是一副散兵游勇、各行其是的模样,深怕教旁人看出根脚来。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金丹一重境修士三三两两的来到阵门之中。 就在场上气氛异常微妙沉闷之时,“铮”的一声,拔剑!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正是来自那白面剑客。只见他手中长剑一挽一递,十二道剑光织成罗网,朝着一位金丹一重境“散修”笼罩过去! “本以为秘境内只有文道友一位剑术高手,不想这位道友藏的如此之深。” 随着白面剑客这一语道破,第四拨落地、站立于西南阵门不起眼处的一位散修,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这人方面短髭,歪斜发髻,一身破烂衣衫,原本在五六散修之中藏的极好,任谁也察觉不出他的特异之处。 这人面对白面剑客如乱星飞度、水波排闼的剑势网罗,虽然猝不及防,但是并不显慌乱。双手大袖一抖,两道闷沉沉、无影无形的雷光从中透出,将密不透风的剑网凿出一个大洞。随后卷身一遁,飘然移入数百丈外。 白面剑客笑道:“尊驾格局却不如文道友远甚。剑术高明到这等地步,为何遮遮掩掩,不以真正手段示人?” 这是此人身上气息由幽转明,升腾活水,分明至少是金丹三重境界。在场之人人人意外。唯有一人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星月门那活跃异常的王木霸。 归无咎心中一动,原来这一位正是自己原先选定的目标。 白面剑客挑上的那人,正是星月门潜藏在暗处的两人之一。 第十九章 依次上阵撕假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剑破雷震 终显真身 归无咎纵剑舞动,剑气凌云,排闼而来,犹如云幕锦屏,层浪高叠。 三重剑气恰似叠浪,每一重由一百零八道剑气卷成一道拦江之势。 柳逍客应付了白面剑客这瘟神,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想这一位又来找麻烦。勉强压下心中烦躁,镇定心神对敌。 归无咎这一式气势如此宏阔,柳逍客略一斟酌,便决定故技重施。一抖袖,先施展“袖手阴雷”的手段将周身牢牢护住,归无咎所袭来的剑光经过一丝并不显眼的凌空雷阵之后,俱都一颤,威能削了三分。 见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中,柳逍客心神稍定。再度使出“顺逆返源真阴气”,玄气如潮,混凝全身。三百余道剑光一至,果然被这混沌阴气完全吞噬。 这时柳逍客双目一眯,似乎遇到了什么出乎预料之事。 原来他已觉察出,此时黑气所吞噬的数百道剑光,绝大多数一没入其中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好似并不存在一般。真正所能够解炼吞噬的,只不过是三六一十八道剑光而已。 将这十八道剑光炼化,自家法力只增长了极细微的一丝。 归无咎这一击也不过是印证心中所想。这时感悟到柳逍客神通奥妙,洒然一笑。破局之法已成竹在胸。 归无咎大喝一声,“小苒依依”疾颤不止,似有万千流光从剑身洒落。这些从剑刃之上的飘洒的光芒迅速凝结,凝成一柄一丈有余、气势慑人的青色巨剑,光华湛然,溢出天表。 第二柄,第三柄…… 总共一十二柄大剑一字排列,转而轻轻挪动方位,成一弓背形,剑尖无俦锐利处,对准了柳逍客弱点蠢蠢欲动。 归无咎手指一挥,十二柄巨剑瞬间飘散,朝着柳逍客飙射过去。 稍一交锋,归无咎于此人手段长短已洞若观火。“顺逆返源真阴气”固然是一极为了得的神通,但却先需“袖手阴雷”之术略微震散来袭之力。否则这道神通岂不是既有着堪称无敌的防御,又能吸纳敌手丹力,本身品阶就不在“空蕴念剑”之下了,又何必当做门面手段来使。 而白面剑客和自己,都是以精微小巧的剑光攻杀,使得此人“袖手阴雷”之术能够以最小的代价稍稍坏了攻袭之势。 如今自己这十二道巨剑,势极强横。以十一虚一实的手段使出,再不虞对手以小博大。 面对迎面袭来的十二柄巨剑,柳逍客脸色变幻。随即袖间一道阴雷震颤,黑烟滚滚护住自身。其人似是并不信邪,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要硬接这一手。 这细微的凌空雷震之势远不能阻住十二道剑气的规模。倏忽间,十二柄青剑便恍若无事般透过雷震区域,钻进黑烟之中。 其中十一柄剑光迅速溃散成水雾之花,和黑烟缭绕勾连,刹那间变幻出奇形百态。但剩余的那一柄实剑,却将这黑雾狠狠撕开一个口子,从侧身处对着柳逍客的腰眼猛扎过去! 柳逍客脸色微变,连忙运转顺逆返源神通化解这道剑气。 一弹指的功夫,这道巨剑果然稍有削弱,似是缩小了四分之一。但是他那弥漫周身的黑气,却溃散的更快! 青色巨剑猛击在柳逍客身上,青光迸发,登时就将他衣袍撕碎。 只是柳逍客似乎也并未受得重创,只向后退了十余丈,身子微微摇晃。这时剑光散去,却见衣袍之下尚有一乌色内甲,品质不凡。那青色大剑如此浩大的声势,只在这甲上凿出半寸大小的裂纹。 柳逍客看到这半寸长短的裂纹,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正是倚仗这宝甲作为最后的底牌,他才放心一试归无咎的深浅。 归无咎却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反手又是十二道大剑凝气化形,冲杀到面前! 已经吃了一次暗亏,这一回柳逍客不敢怠慢。只得老老实实使出十二道“袖手阴雷”,将来袭十二柄巨剑一一震散。随后一道黑气傍身,将那唯一一道近身的真实的剑气解炼吸收。 往常柳逍客以这两门神通对敌时借力打力,丹煞愈纳愈多。即便遇到功行旗鼓相当的敌手,斗上半个时辰,自家所积累的丹煞也足够支撑上百道“袖手阴雷”之术了。 可是此时他发出十二道“袖手阴雷”之术,却只炼化归无咎一柄青剑元气,入不敷出之势已明。 归无咎清喝一声,更是得理不饶人,又是十二道巨剑激射而来。 柳逍客无法,再度以十二道“袖手阴雷”之术抵挡。 只是挡得了十二柄,却挡不了二十四柄,三十六柄……却见归无咎以十二柄巨剑为一阵列,凝练成七拨,八十四柄巨剑层次井然,朝着柳逍客冲杀过去。 柳逍客的修为之高在金丹四重境修士中极为出色,堪称星月门此行中四人之冠。若是实打实的交手,归无咎即便调用武德之四重境修为的大丹之力,辅之以自家精微变化的神通手段,也不过和对方维持个不胜不败之局。 但是自归无咎起了将《通灵显化真形图》前数百法投诸实战的念头,元光显化术便是他用心最深、最终得以成功的一套斗战法门。 这一法门说穿了便是以虚对实,撒豆成兵。除非你有胜过御主的修为堂堂正正将碾压过来,否则在同一水准线上的消耗战,此术堪称无解的存在。 白面剑客感应之妙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是以能够窥破此术虚实。归无咎并不认为下界中有第二位金丹修士能够做到。 面对浩浩荡荡的剑势,柳逍客终于忍耐不住,脸皮紧绷,大喝道:“贼子感尔!” 柳逍客反手丹力一抱,一股比之先前强横百倍的虚空雷霆炸裂,将归无咎数百枚青色巨剑阻上一阻。随后只见他卤门之上一股清气凝形,悠悠然化作七柄细长的法剑,悬停不动。 向之融、叶光中、程文志三人脸色同时一变! 一个念头在三人心头一闪而过: “空蕴念剑!”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一次出手的目的已然达成。 第二十一章 易丹破法 二家清场 柳逍客反手一弹,敲击在七柄长剑最左侧的一柄,传来清响铮铮。 这一柄长剑瞬间化作冰屑碎雾,落花成泥,委顿飘散于空中。 白面剑客眸中精光一闪。 归无咎只觉浑身气机一颤,虚丹丹力弥漫出一股透骨的寒意,犹如一道深不见底的泥潭。这寒冷中暗藏毁灭的力量,即将将肉身神魂彻底裹挟,化作烟花绽放。 归无咎心头立即生出警兆。如果不立即采取动作,下一个瞬间自己神魂筋骨俱将崩散,那化作粉末的长剑,就是自己如影观照的序曲。 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归无咎按照预定手段调御丹力。虚丹一转,丹性之变,已如沧海桑田。尽管已经推演了无数遍,但真正使出这事涉生死的一手,归无咎还是微一失神,似乎在等候最终的裁决。 那道如附骨之疽般牵连气机的冷热之力果然瞬间被斩断,归无咎的身子迎风一晃,旋又稳如松岳般的立定。 只是体内“嗤”地一声,一份被完全隔绝的虚丹丹液彻底化去,如同一釜滚汤被蒸发殆尽。 在四下里不明所以之人眼中。柳逍客头顶蓦然生出七柄长剑,然后他自己反手击碎其中一柄,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克敌制胜的手段。 即便有眼力较为高明之人,多半也以为或是取用宝物,解开封印,异气罩体一流,绝想不到是什么高明的杀伐之术。 而那四重境修为者,先见柳逍客使出空蕴念剑,已然无不惊诧;然而这一招居然无功,归无咎身子一颤之后,依旧好端端的站立在哪里,更添震骇。向之融等三人略一失神,几乎怀疑是柳逍客神通使得岔了,抑或未曾修炼到家。 可是顶生七剑,分明已是“空蕴念剑”在金丹境中的最强手段。 这星月门第一神通法门,就这样被破解了? 见自己对于“空蕴念剑”的理解果然并未出错,归无咎长出了一口气。 单从剑道神通驾驭法力的门路来说,千家百派俱都可分为两种。一是气体天真的归墟返朴之路,一是气通物化的无穷演化之路。一者为“简”之极致,一者为“繁”之极致,亦是有为、无为之别。 “空蕴念剑”将感气至诚的秘法与第一条至简之道相合,一旦捕捉到对手气机,这份清净淡漠的消解之力转而成为了霸道无比的毒药,将敌手节节崩散,返成原始之气。 但对于归无咎采取百家丹力的虚丹来说,这却有了可做文章之处。 参与探玄会之前,他已得了九枚虚丹金液,以及武德之、万道人金丹。第一山一场争斗,又得了方文通同伙三人金丹。 方才第六关,又新取了岳遥峰、纪文从两位金丹三重境修士之丹。除了纪文从尸身尚在他纳物戒中,其余十五枚金丹早已化作虚丹金液。 归无咎最先获得的九丹金液远未用尽。但是方才和柳逍客交手时,归无咎一反常态,以九野山第一关俘获白姓修士、大汉关荣二人之丹凝练成的丹煞迎敌。柳逍客所采纳的气机丹煞果将自家气机牢牢锁定。 待柳逍客使出“空蕴念剑”时,归无咎极迅速的调转丹力,再度回复到九丹混合的状态,反手将白、关二人所凝练的丹液彻底封镇,和自身躯壳神魂完全绝缘。 寻气感应、散蕴归空如约而至时,归无咎丹性气息已然金蝉脱壳。 只是这一着虽是破解了“空蕴念剑”神通,但是那两份金丹之力却被彻底化去。 好在只是舍了两枚一重境修士的金丹,归无咎也不如何心疼。 与之同时,星月门四人见本门堪称至尊的神通竟被破去。无论是王木霸、沈林心,那远离到角落处的老者,甚至柳逍客本人,脸色都精彩纷呈,仿佛见到了世间至为不可思议之事。 王木霸三人片刻之后便省悟过来,有意抑制。竭力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柳逍客却嘴唇张开,双目一眨不眨,似不知神魂游荡何处。 就在场上气氛极其微妙的时刻,向之融上前一步,沉声道:“在下余玄宗向之融。 诸位道友有礼了。” 他作为余玄宗的主事之人,瞬间从“空蕴念剑”无功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把握到事态真正的要紧处:星月门的修士已经混迹于玉岚秘境了! 不但如此,随后诸般应对措施、利害得失亦在他脑海中权衡一遍。这时亮出身份,可谓极为果断。 场上余玄宗之外的人见他突然亮明身份,无不诧异。毕竟余玄宗开放秘境,“探玄会”作为三会之一,名义上本就是对租用星岛年限较久者的犒赏。若余玄宗自家也派人暗暗进入其中攫取宝物,恐怕并不光彩。 尽管绝大多数人心中知晓,这多半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向之融拂尘一摆,玉面风轻云淡,丝毫看不出这一切都是临机决断:“这一届探玄会的九关之秘是如何泄露出去,已经并不重要。但我余玄宗玉岚秘境之宝,绝无可能落入星月门之手。” “不知玉京门、破灭盟、白龙商会诸位道友何在?主事者何人?到了现在这一步,万事须置于明面上交谈。” “若教星月门在玉岚秘境中得了一件半件宝物,那我余玄宗还有何面目立足于荒海?下一届“探玄会”也就不必再办。孰重孰轻,请诸位自家掂量。” 只听向之融一拍手。程文志、叶光中、奚轻衡,另有三位金丹三重境者上前一一表明自家身份。分别是轻车门宋尝恭,九帘殿蒙太愚、杜古申。 其中蒙太愚乃是金丹三重境修为,宋尝恭、杜古申俱是二重境。 随后四散各处的二十八位金丹一重境修士应声聚拢,分两行列在七人之后。 向之融不等玉京门一方作出是否确认合作的决断,便主动亮明自家底牌,以示将星月门先行驱逐的决心和诚意,这份魄力果然非常人能及。 蓝清平见向之融不动如山,动如雷霆,心中亦有几分佩服。当即上前几步,原本身上半晦半隐的气息陡然明晰起来,显露出自家朴中藏活、错落归真的四重境气息,微笑道:“向道友好决断。那我方也无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随着蓝清平轻轻鼓掌。白龙商会蓝清平,步明徽;玉京门卫正明,韩映曜;破灭盟欧阳浮光,朱奂月;以及六合宗焦诜图,焚门何连阳,自在门周海田。一并显露真身,踏步上前。 蓝清平、步明徽二位四重境修士,何连阳、周海田俱是二重境。其余五人,都是金丹三重境。 随后蓝清平再一挥手,另有八位金丹一重境修士缓步上前,站立于九人之后。 余玄宗分袭六人伤了元气之后,当下实力已不足以压过玉京门一头。 向之融见玉京门一方尚有实力如此雄厚,目光也是微微凝实。 不过他言语间依旧掷地有声:“事实在此。星月门已经找到了破解“烟波锁银桥”之术的手段,藏形匿迹瞒过了我派探查。向某人不得已之下,也只能使用笨办法了。” 蓝清平道:“静候向道友高论。” 向之融道:“我余玄宗四重境者三人,贵方蓝道友等二人,先将五件九蕴之宝分了。其余四件宝物,贵我两家二三重境修士,以及文道友等三人,若愿意一争,各凭手段分出高下,如何?” “若此议能成,蓝道友一言决之;若不成,无非混战一场。不过向某人话说的清楚,只消星月门取了一件九蕴之宝出了秘境,这探玄会也就到本届为止了。” 蓝清平等九人对视一眼,以神意交流片刻。 蓝、步二人斟酌眼前局势,不会看不出若提前解决星月门,实则较事先预想方案更佳。关键还是在于卫正明等人的态度。 不多时,卫正明上前一步道:“就依向道友之言。”力主同意向之融意见的,正是此人和焦诜图。 卫正明暗道奚轻衡入金丹三重境不过十余载,岂能是自己对手。焦诜图亦自忖功行胜过九帘殿蒙太愚。其余金丹二重者更不足道。那么按照向之融的建议,玉京门三家有望得了四件九蕴之宝,堪称满载而归。 向之融喝道:“好!” “眼下我方三十五人,贵方十七人。共计五十二人。至于其余十七位道友,须一并在这一关料理清楚!” 向之融伸手一指那面具道人:“这一位我余玄宗是知道根底的,定非星月门之人。” 又转头对着归无咎、白面剑客二人道:“文道友等二位精擅剑道的道友显而易见,亦非星月门一伙。二位若要争夺接下来三道关门,尽管自便。除此之外尚余十四人,蓝道友有何高见?” 先前余玄宗一方派遣纪文从、岳遥峰袭击归无咎二人。虽未正式表明身份,但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此刻为了集中力量对付星月门,向之融只一语便轻轻揭过。 卫正明突然上前一步,指着角落处方巾旧袍、颇不起眼的二人道:“那二位与我玉华坊有过几次交往,卫某可以证实这二位容州散修身份。” 向之融一点头,道:“那就只剩下处理这一十二人的事了,向某可不敢相信,星月门只派遣了柳逍客道友一人至此。” ( = ) 第二十二章 阵内验八子虚实 向之融续道:“王木霸道友,沈林心道友。二位修为在此次玉岚秘境中也算极为顶尖了。若无变故,当有几分希望走到最后一关。向某可以做主,二位出得谷去,若携了身份文牒保人验明清白,可自余玄宗领一件五品珍宝。” “至于其余修为在一重境的十位道友,可自领一件三品珍宝,或八万精玉。这等待遇,想必已算不薄。十位道友之中若有以秘法藏了修为的,不妨显露出来,只消证明自己身份,便可得到合乎自家实力的补偿。” 王木霸冷然道:“余玄宗行事也太霸道了些。王某本是冲着九蕴之宝而来。第五品法宝虽佳,比之于九蕴之宝,到底逊了一筹。以九蕴之宝易五品法宝,王某岂能做这亏本买卖。” 向之融尚未答话时,那身份未明的十余人中,有两人连忙上前。 一人三缕长须,身着长衫,学究模样;另一人身材微胖,一身黄布绸衫,似是个乡村员外。二人对着向之融一拱手道:“在下大千山散修宋子平、方百里,愿各取一三品珍宝。” 这两人在散修中其实算是极为了得的存在,第六关分别斗败了余玄宗、星月门两位金丹一重境修士。当然,这也是由于被击败的二人在两派此行之人中并不算出色的缘故。 二人也是看的明白局势的,原本只要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少于阵门之数,他们就有信心继续冲击剩余的名额。不过眼下形势有变,大争在前,若不急流勇退,恐怕要粉身碎骨。 向之融微微点头。 这二人也不拖泥带水,引动玉岚之精,顷刻间飞遁青天之上。 现在身份未明的疑似一重境修士只剩下八人。潮水褪去,这八人裸露在台面上,其实无一不是星月门一重境精锐。 星月门上一关十六组对决只损折四人,与余玄宗、玉京门碰上,亦是胜率更高的一方。 叶光中突然上前一步,在向之融身畔耳语道:“暂不宜与王木霸二人纠缠。若这两人果非星月门修士,我等此时却在白费心力,甚不值当。甚至那柳逍客都可暂时放过一步。” “第七关阵门本就有现成的玄机可兹利用。” 向之融微一点头,他原本也是作此谋划。 归无咎站立一旁,坐观好戏。 借助白面剑客感辨出柳逍客“空蕴念剑”的意外良机,归无咎成功提前挑起余玄宗、星月门两方的对立。眼前局势,确实比他想象的更加满意。 谁也想不到向之融在得知星月门的人混入秘境,反应竟如此之大。若果真能够使星月门提前出局,那对于归无咎来说可以算一重大利好。毕竟,另外两方势力归无咎可是埋下伏兵的,应对起来要比对付星月门容易得多。 甚至九关之后,自己一方顶尖战力压倒余人,可以以堂堂正在之势碾压过去。 向之融拂尘一摆,身后二十八人的队列中,五位金丹一重境修士依次上前。这五人在断了道途的一重境修士中,实在算是最顶尖儿的存在。 扫视了那态度暧昧、稀稀落落的八人,又瞥了本派五人一眼。向之融肃然道:“若遇死劫,门中必定善待尔等族门。务必要尽力逼出对方手段。” 那五人都是面色不变,默默一点头,随后退在一旁。 向之融估摸下一关人数,又点出几人,道:“你们中的有缘者与玉京门诸派的道友一份胜负。能够手下留情的,点到即止。若无对手,站定空门便罢。” “其余之人也不必经历下一关了,就此散了。” 向之融此言即毕,未被点名的十余位金丹一重境修士不再犹豫,引动自身所藏玉岚之精。不过五六个呼吸,便见这十余人化作虹光飞遁天外。 每一道阵门至多进入二人,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是人数多少所能决定的。安排足数之后,这十余人人人能够为门派带来一件六蕴之宝。若强使之挑战金丹二重境以上者,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 蓝清平自然知道向之融意在何处。转头对卫正明道:“一重境修士都是贵派安排。就按照向道友之意行事便可。” 卫正明道:“那卫某就僭越了。” 转头在八人中点出三人,吩咐道:“余玄宗五位道友挑选完毕,留下的三个位置,由你们三人补上。该如何做也不需要卫某多言了。” 这三人领命退下。 说话间,四方三十六道阵门同时开启。整个列山之巅,被一股相生相反的异力包裹。门户之中,恍惚如溟,似雷雨之前万千乌云聚拢,仅从翻滚的墨色中从中透出一点活泼玄妙。 余玄宗七人,蓝清平等九人,归无咎、白面剑客、面具道人,王木霸、沈林心、柳逍客共二十二人,分散进入二十二道阵门之中。这二十二人,这一关似乎并无旁人愿意与之相争。 刚才向之融择出五位金丹一重境修士,卫正明择出三人。这八人此时聚在一处,虎视眈眈的盯着身份未明的八个“散修”。 那底细不明的八人每有一人进入阵门,这头必有一人跟了过去。 这一点向之融、叶光中等人都看的很清楚。星月门既有掩藏身份的秘法,那么场上可疑的就不止柳逍客、王木霸、沈林心三人。若不将剩余之人底细全部摸清就贸然开战,实非上策。 而最佳的策略,无非是派出八位一重境巅峰的修士将那八人一一盯住。若能过关,则此人必定是金丹二重境以上无疑。 这时余玄宗五人早已下场,玉京门一方亦已下场二人,十四人配成七对已经入了阵门。 场上最后一人,灰袍大袖,手执一柄精铁如意棍。乃是玉京门金丹一重境修士张则芳。此人屏息凝神,静待最后一位不知根底的修士选择阵门,做好准备尾随而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并不进入空余阵门,周身气息陡然一涨,朝着余玄宗叶光中所入阵门猛扎进去! 这人正是星月门最后未曾暴露的那一位四重境者。 一入阵门,便不得出。他此举是要一对一挑了叶光中,到了第八关双方四重境战力就变成了四对四,未尝没有转圜之机! 第二十三章 精蕴相合观镜转 归无咎一步踏入阵门,恍惚间如进入一奇异莫辩的空间内。 在外观看,每一道阵门内的空间大约也就百余丈上下。但进入其中的感知,却如同处身于方圆十余里的小天地。 抬头望天,这天空是一片滚滚流动的碧气。照说无论是植被生机,还是秘地毒雾,往往都呈现碧色。但是与那些妖艳深诡的如溢之碧不同,这一片碧气无味无嗅,清爽如胶,自然而然地教人感受到其中欢欣与善意。 立足处和东西四周尽是土黄色翻动的流烟,半虚半实笼罩这方断界。 不过这处奇妙空间之内,最为瞩目的还是两个光芒璀璨的星点,一红一百,一东一西,静静围绕着这处空间的中心缓慢盘旋。两个星点距离中心处时远时近,犹如被一根极具弹力的绳索牵引。 最近时不过数尺,最远却在三四里外。 归无咎感应到其中一枚星点的牵引之力,放开心神。任由自家身体朝着那红色的“星点”飘荡过去。 少顷,移到近处。才看清这红色星点原是核桃大小的一团雾气。归无咎将其托在掌心,顿时感到这道阵门内半数的气机归自家统御。 掌握阵门半数气机之后,一股斥力从对面那白色星点中传出。归无咎也不勉强,静静立在原地等候。 果然,只稍等了片刻,那白色星点似乎感应到阵门内只有归无咎一人。由相斥转为亲和,调转方向疾驰而来,和归无咎手中这团红色雾气合在一处。 一红一白合和一处,成一玉岚之精。 第七关七十二人争夺三十六阵门,第八关三十六人争夺十八阵门,最后一关十八人争夺九道阵门,和前六关差别甚大。 譬如第一关“柏树台”时,包括朱道人、方文通等五人来找归无咎麻烦。若被人认出身份刻意寻衅,十余人数十人争夺一团玉岚之精也不足稀奇。 而七、八、九三关内,玉岚之精不必费心感应,而是化作相反相斥的两股力量,显化成星点。一旦有人进入阵门,立刻就会被其中一股力量所吸引。两道力量尽皆有主,第三人便再也进不得阵门。 若只有一人进入阵门,掌握一团气息数十个呼吸之后,另一股力量便会自动与之相合。 前六关玉岚之精的融合过程,都是驭主亲力为之。但是这第七团玉岚之精一旦呈现后却宛如活物,主动寻觅归无咎身上六蕴精气的气机。 归无咎随手将六团合一的玉岚之精取出。这一团逡巡在外的精气似乎感应到灵机,登时扑了上去。七色流彩渐渐成形,化作一朵七叶异彩、乍阴乍阳的精气之花。 归无咎估摸这朵异花成形的时间,大约需要一刻钟上下。唯有七蕴之精成形,方才能够离开阵门,前往第八关。 就在七蕴之精成形的过程,归无咎眼前一花,只见自家胸腹处突然多出一只手臂,不由心中一惊,连忙凝神再看。 这手臂踝骨处冰肌莹彻,犹如嫩藕明玉。臂上所披服饰似是一层薄纱,和归无咎蓝纹白袍迥异。这纤纤素手之上,亦托着一枚正在凝结的七蕴之精。 归无咎回过神来细思之,这手臂倒和奚轻衡有几分相似。 侧身让开几步,只见“奚轻衡”静静站立在原地,她的身体所立之处本合自己完全重合。这时也不过相隔数尺,但却对归无咎的存在恍若未闻。 归无咎感到这天地间的气氛有几分微妙流动,心意追寻着这股玄妙流走,“奚轻衡”突然消失,眼前景象又是一变。 一位青衫云履的修士手执长剑,正在和另一位使铁鞭法宝的麻衣修士战在一处。这两人就在归无咎身边不断出招,鞭影几乎距离归无咎长袖二三寸处扫过。不过煞气流转,神意引动,却半分感应不到。 不过这两人面相归无咎都是牢记在心的。一人是余玄宗金丹一重境修士,另一人是星月门影藏身份的扈从之一。 归无咎再仔细感悟,觉察出自七蕴之精融合的一瞬间开始,这阵门之内的小天地似乎活了起来,蓦然间扩张了三十六倍,却又积压在同一片空间中。方才自己心意一动,似乎这天地也如镜光一转,眼前景象已非真实。 归无咎细细品察这三十六重空间,似乎正对应三十六道阵门,心中恍然彻悟。这一重玄妙,使得任意一阵门内之人,都能观察到其余三十五道阵门内发生的一切。 归无咎心念一动,这却有一处妙用。当下心神随着流动气机遍历三十六种分别,眼前景象也是一一变幻。 黑面道人,王木霸,蓝清平,两位金丹一重境修士的争斗……如浮光掠影,在眼前一一闪过。 终于,当一个头戴卷云冠的老道映入眼帘,归无咎打起精神。 不过出乎预料的是,和这人遥遥对峙的相貌英挺的中年人,不是旁人,正是余玄宗叶光中。 二重境以上之人抢先进入阵门之后,并不知晓最后八人对阵如何。星月门藏到最后的这人早已被归无咎洞悉身份,归无咎本想看一看,与此人对阵者能否逼迫他暴露二重境以上的手段。 这时才觉察到,原来是这一位主动挑上了叶光中。细细思考,这果然也是一种可行的策略。 先前余玄宗强势之时,甚至主动出手要解决自己和白面剑客二人。那么即便后来及时释放诚意挽救,自己也不大可能站在余玄宗一方。那么只要二人保持中立,这一位又胜过了叶光中,四重境战力便是四对四。 更遑论星月门四人系出同门,余玄宗一方却是二二临时成盟,不免心怀鬼胎。细细算来,王木霸等四人恐怕还要多占胜面。 归无咎凝神细观,叶光中一柄宽刃七星法剑上斑纹交错,显然受创不轻。右手袍袖也撕裂了一块。而星月门那老道虽衣冠完整,但脸色却比之先前煞白了几分,也不是没有损耗。 高手争锋,十几个呼吸足以使出千百变化。归无咎进入阵门,凝练七蕴之精虽不过半刻钟,但那二人似乎已经经历一场惨烈交手。 星月门那老道目光一凝,头顶生出七柄细剑。其中六柄一般无二,最后一柄却似稍短了三寸。由此可见,此人在“空蕴念剑”上的造诣,较之柳逍客稍逊了半分。 老道既使出这门神通,毫不犹豫反手一指弹在剑刃之上。 ps:明天早上没有。晚上一起发。 第二十四章 空蕴七剑 法象由人 除了归无咎,其余二十位独居一阵门者,亦先后发现了阵法“如镜朗照”之秘,纷纷把目光锁定在主动出头的星月门老道上。 此人和叶光中两位四重境修士,实为两大顶尖宗门未来的骨干。这一番生死交手,百余年也未必能遇见一回。 星月门这人身份隐藏的极好,前七关中,他似乎并未与任何人有过交流。但旁人谈及此人时,却有好几个人称他为“吴道人”,据说其根脚是震州散修。更奇的是,散布流言的均非星月门修士。由此可见此人身份构造之巧妙。 “吴道人”一弹指,击碎一柄颅顶冰剑,战局瞬间就到了决生死的时刻。叶光中若能接下“空蕴念剑”便有胜机,若是不能,则难逃身死道消之下场。 叶光中原本面色如玉,温润和煦。但看到“吴道人”头顶的法剑果然也达到了七柄时,脸色却显出几分冷肃清峻。 不过叶光中手上动作丝毫不慢,一只灰不溜秋,五六寸高、似乎是秸秆编织的草木人偶倏忽出现在他掌中。 叶光中深吸一口气,随即口鼻之中三道深浅各异的灰烟射出,喷洒在这稻草人偶之上。这人偶原本用两粒黑砂点就的漆黑瞳仁瞬间明亮起来,炯炯有神,似乎一死物点明生机。 然而这木偶刚刚“活”了半个呼吸功夫,空气中“咝”地轻微气流声划过,一股寂灭之意当头笼罩,木偶登时化作粉末。 叶光中只是脸上清气隐隐一现,全须全尾的站在原地,气度稳如山岳。看来“空蕴念剑”之术并未建功。 “吴道人”并不气沮,反而似乎早有所料。毫不犹豫地反手再一弹指,朝着第二柄冰剑击去。 第一剑“吴道人”原本也并未期望建功,正是要一举破去余玄宗近七百年来成名的护法秘术“甲木草傀”,这一手段,于星月门而言并非秘密。 这一道傀儡术修炼极为不易,行功之中炼化丹煞五十,其中四十九道周流成韵,却割舍出最纯的一道来养炼草木精气。 如此蕴养百载,这“甲木草傀”的气机之纯真比之修士本体还要更胜一筹,说到底是一走以假乱真路子的替劫法门,破了剑气感应之术。 吴道人舍去一枚“空蕴念剑”不过数日就能炼化回来,而叶光中这防备手段百年仅能使用一次。若这一战未能分出胜负,双方得失之势已明矣。 十分之一个呼吸之后,第二剑破碎。却见叶光中突然脸色一阵惨白,原本乌黑的头发变成半黑半灰,一股五行流转之气从他七窍之中轰然崩散,双目、双耳,口鼻俱流出汩汩鲜血。 和“四生灭”五行归一、生灭有序的神韵不同,这一股气息同样是五行流转,却是无比狂暴恣肆、动静失序,好似一股原本构建严整的宫室突然垮塌。 叶光中在第二剑之下,受创不轻。 可是对比“空蕴念剑”完全建功之后敌手化为飞灰的景象,叶光中所受之创其实颇为轻微。甚至可以说,他是勉强防住了这第二剑。 两剑无功,“吴道人”依旧不改成竹在胸的模样,甚至他下手也愈发的爽利了!一指三响,第三、第四、第五柄法剑几乎同时破碎! 决胜之时已至。 叶光中清喝一声,身后滚滚浪潮显化,其势磅礴伟岸,比诸荒海之潮,不过如此。天空碧气倏忽消灭,如云阴溃散,玄气如蒸,流布演化,易作青天朗照。 天高九尺,沧海一线。 随着叶光中全力御使“海天诀”,他身体顿时涨大了三四寸,发出刺目金光。和真气九重突破灵形的异象倒有几分相似,只是煞气弥天淹野,汹涌已极。 这已经不是一个修士肉身,而是一座神像。叶光中气机庞大,何止上升了数倍! 若有人有幸亲眼经历金丹修士破境元婴的盛景,必会觉得眼前这一景象正是破境第一步。 这一道神通乃是“海天诀”中至高神通秘法“法象由人”,亦可算是余玄宗三家真传中的最强神通。这一道神通一经使出,一个时辰之内,修士气机战力足以增加三倍有余。 “空蕴念剑”中至简剑韵的消解之力固然霸道无伦,但若假使一位金丹修士对元婴真人使出这一道神通,自然也是丝毫无用。 无他,你虽法则高明,但若敌手体量胜过太多,你如何能够撬动对手根本?一根三尺长短的精钢铁棒,拿百丈高的土丘也是无可奈何。 “法象由人”神通并非针对“空蕴念剑”所创;但是这壮大自身根基的神通,却天然加强了自家对于“空蕴念剑”的抵抗之力! 第三剑碎! 叶光中金像之躯的气息陡然削减了三分之一,金光或明或暗恍惚缭乱,已然受创不轻; 第四剑碎! 那金像气息再减三分之一有余,或大或小的金色斑痕纷纷落下。金像再也不复圆满之韵,只强提一道气机维持十分之一二的增益; 第五剑碎! 金像胸腹,脸面,后背多出七八道剑痕,随即金身节节肢解溃散,叶光中周身气机急剧回落,较之使出“法象由人”神通之前的状态还要不如。 “吴道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犀利光芒,毫不扭捏,反手一指将第六剑击破。随后收摄气机拂袖旁观,等候着生死的判决。 三十六道阵门之内,蓝清平、步明徽、卫正明等修为顶尖、又对余玄宗根底知之甚深者。无不在各自阵门中屏息凝神,窥看叶光中的一举一动。到底是有其余底牌深藏未露,还是就此折戟亡命,立刻就要见分晓。 归无咎亦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片战场,等候最终谜底浮出水面。关于“空蕴念剑”和“法象由人”之间的争锋,他亦是从独孤信陵处与闻消息。余玄宗若有新的底牌掘出,意义并不逊色于羁縻术、星散法的问世。 如果说荒海杂玉之争是资源利益之争。那么“空蕴念剑”和“法象由人”之争,却是两大派神通道法争锋的缩影。 这一领域,似乎是星月门略胜一筹。 “法象由人”神通,在短时间内使修者爆发出数倍的战力,若凭此杀招以一敌众,多数情况下价值只在“空蕴念剑”之上。但若是两大神通正面交锋,情形却截然不同。 余玄宗和星月门真传弟子相争,余玄宗修士“法象由人”神通一出,星月门弟子不得不立时以“空蕴念剑”之术应对。 否则原本同一层级的对手,立刻被拉开数倍战力的差距,落败身亡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 但“空蕴念剑”一旦发威,只消三剑,便能彻底消解“法象由人”神通的加持,甚至还有余裕。 在金丹一二重境两大神通初成之时,余玄宗修士还是稍处上风的。原因非它,“空蕴念剑”第一重只能生出三柄法剑。 说是三柄,但“空蕴念剑”时刻要留一“剑种”,否则将有修为尽废数十载之厄,甚至断绝进阶元婴之望。实际上一重境的“空蕴念剑”一次斗战只能使用两次,譬如二十余年前和归无咎交手的桑道人。 所以这一阶段时,“法象由人”之术能够捱上两剑,甚至神通加持并未全散。 但是随着神通愈炼愈深。两大神通却朝着不同的方向增益。 所谓人力有时而穷,“法象由人”之术对于修道者功行强弱的增幅并不变化,所增益的只是这一神通所能持续的时间长短。 此术从最初维持半盏茶,到金丹四重极限时足以维持半个时辰,提高不可谓不大。但是对上“空蕴念剑”的演化,却难以正面争锋了。 “空蕴念剑”神通愈加精进,成就法剑的数目却在不断增加。据说以金丹修为所能达到的极限,这一神通足以练全至第三重,成就九柄法剑。 尽管星月门历代真传弟子至为杰出者,在金丹境也不过初窥第三重奥秘,成就七柄法剑。但以之对付“法象由人”神通,却已经大有富余。 一次使出四剑,三剑破神通,一剑夺性命。余玄宗真传必定灰飞烟灭。 为了弥补“法象由人”和“空蕴念剑”之间的差距,余玄宗也不是并未准备手段应付。 叶光中先前所用“甲木草傀”,正是余玄宗苦心孤诣精研数千载的傀儡替劫秘法,足以挡去一剑。 “吴道人”第二剑无功,乃是被叶光中舍去一门“五德流变观气术”的神通,以神通代劫法抵挡过去。此术每日行功一盏茶时间,历时百载方得完功。若被破去,则需十二年时间方能炼化回来。 神通代劫,并非任意一门神通均可如此做。否则舍去任意一门三四流的神通均能抵挡“空蕴念剑”一剑,也太过儿戏。余玄宗开派数万载,也唯有“五德流变观气术”这一门神通暗合气化天真之理,可用作神通代劫之术。 “甲木草傀”和“五德流变观气术”这两道补救措施,乃是星月门、破灭盟、白龙商会、玉京门共知之事,并不是秘密。 所以吴道人前两剑使出,见叶光中应对法门,丝毫不显惊异。 无人不知,余玄宗修炼“法象由人”神通的金丹三四重境真传弟子,当可挡住五剑。和星月门“空蕴念剑”神通炼到顶生六剑的真传弟子是一个平手之局。 当然,若是使出第六剑斩杀敌手,也可算星月门修士稍胜一筹;但这算是两位未来的元婴真人同归于尽,虽一生一死,实际并无赢家可言。 问题是,星月门最顶尖的真传,能够在金丹四重境时掌握七剑,而不是六剑! 如果没有深藏的秘手,那此战胜负足以说明一个事实:金丹境中,星月门顶尖战力当压了余玄宗一头。 这一切在众人心目中不过是转念间的事。斗战之中叶光中见第七剑碎,立刻双手歪歪斜斜按住一印,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高明的神通秘术。 只见清气一闪,突然多出一个“叶光中”,一左一右分别站立。瞬息之后,两个“叶光中”同时瓦解,但是其中一个化为虚无,彻底湮灭。另一个气机一阵溃散之后,气息又削减了一筹,但躯体气息俱都完好。 显然第二个“叶光中”才是真身。 叶光中硬捱了这一剑,看似并不好受,极麻利的取出一枚丹丸吞服。 此药极见神效,叶光中服用之后只不过三四个呼吸,气机强弱已恢复到极盛时的八成左右。 王木霸、蓝清平、卫正明等人心中咯噔一下。随后不免感叹,余玄宗的家底,果然是隐隐胜过其余一等宗门一筹。这一秘术虽看似代价依旧不小,毕竟又防住了一枚“空蕴念剑”! 重新研判局势,余玄宗星月门的顶尖真传弟子,当是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向之融、程文志在各自阵门之中脸色肃然,并不见欣喜。这一神通名为“点气分影术”,乃是十余年前秦梦霖依据余玄古法所创制。这一神通其实只完成了十分之一,将剑气气机牵引之所一化为二。 使用这门神通,依旧要承受“空蕴念剑”半数的威能,受创绝不算小。辅之以余玄宗元婴真人服用的灵药“含元盈玉丹”,方才能够勉强接住一剑。 倘若秦梦霖能够多出百余年寿命,将这一神通推演完全。此术却能将承受“空蕴念剑”的伤害降低到一千零二十四分之一。到了那一步,即便一次性中上数十剑,损伤也只是微乎其微。这才算是真正破解了“空蕴念剑”神通。 只是秦梦霖既逝,以余玄宗现在诸位长老的资材,要完成剩余十分之九的工作,非得二三千年以上不可。 向之融、程文志暗暗思索。余玄宗费劲千辛万苦才寻得二三种暂时抵挡“空蕴念剑”的法门,代价之高昂显而易见。先前归无咎却恍若无事一般接了一剑,须得搞清楚此人到底是以何秘术接了一着。 六枚“空蕴念剑”和叶光中的全部底牌消耗完毕,双方竟是谁也没能奈何的了谁。 就在旁人皆以为“吴道人”和叶光中即将再度陷入缠斗之时。 “吴道人”一直古井无波的老脸突然现出狰狞本色,仰起脖颈狂笑一声,反手一指点在最后一枚“空蕴念剑”之上! ps:最近有点忙,早上先停了。晚上发一章4000字或5000字的章节。 第二十五章 渡剑秘术 阵前排兵 随着最后一剑“空蕴念剑”节节崩散,叶光中脸色蓦然涨的通红,大喝一声,勉力提升自己气机。袖中全部法宝尽数取出,以迅雷疾电之势向吴道人杀去,祈盼能够在剑意及身之前杀死吴道人。 但是这与其说是叶光中的破敌策略,不如说是他技穷之下最后的挣扎。 空蕴念剑若能这般轻易抵御,余玄宗数千年来何止创制出二三种克制手段?叶光中眼下已无任何防御底牌,断难逃过此劫。 弹指之间,叶光中法宝掷出不过数尺,立刻僵在原地。随着一阵清气噼噼剥剥溃散崩解,他的身躯轰然破裂。 不过许是吴道人最后一剑并未完全炼成的缘故,叶光中并未彻底化成飞灰,依旧有一个依稀辨出人形的残躯留存。 这残躯通体白色,五官俱无,似乎是寒冬冰雪堆成一个极粗劣的雪人,又像是浓郁的雾气凝形。残躯当中生机虽未断绝,但早已失去了金丹四重境修士玄微通明、灿烂浑圆的味道,倒像是一堆死气沉沉的血肉凝结在一起。 吴道人面如金纸,口角溢出鲜血,“种剑”破碎的反噬显然极不好受。但是和已经成为活死人的叶光中相比,吴道人无疑是胜利一方。 吴道人只走出两步,膝盖一软,身子摇摇欲坠。他连忙稳住身形,服下一枚橙黄丹丸。过了十余个呼吸,吴道人气机恢复了一两成,右手浮现一把弯刀。 走上前去,手起刀落斩下叶光中首级。许是气机未复,吴道人并未急于搜检所得。大袖一卷,将叶光中尸身连带空中漂浮的十余件法宝一同纳入储物戒中。 归无咎见到此景,眼光一闪。 向之融、程文志在各自阵门之内,神情震骇之余更有几分疑问。生死之搏他们见得多了,但吴道人舍去最后一剑也要挑了叶光中,实非明智之举。 他们现在已经猜到,吴道人作出这一选择,那号称散修的王木霸、沈林心二人多半也是星月门弟子。 若吴道人全胜叶光中,那么四人联手对阵向、程、蓝、步四人,尚有可说;可是吴道人同样失去了战斗力,下一关己方以四第三,仍旧多占胜面。 更何况吴道人绝了自己上进之机,损折了十之七八的寿元,与战死当场相差不远。修道人若非到了必死之地,极少做这种同归于尽的选择。 如星月门无其他后手,主动权依旧在自己这一方。只是折损了一位四重境修士,和玉京门诸派关于九蕴之精的博弈,势必落入下风。 此时,其余十余处交锋也已经分出结果。 星月门一行十六人功行之高,原本比余玄宗、玉京门所遣六七十人略胜一筹。只是被向之融、卫正明择出的八人实是精锐中的精锐,因此倒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星月门那七人中有三人落败,四人获胜。胜出之人看似还多出一位,但这四人无不挂彩,足以看出并无一个功行更高的混迹其中。一旦玉岚之精显化,这四人必定是带着七蕴之宝离开此地的。 故而向之融清点人数的筛查手段也算是成功,锁定了星月门的敌手乃是王木霸、沈林心、柳逍客、吴道人四人。 其余几对余玄宗、玉京门和散修之间的争锋也很快分出胜负。不过由于有约在先的缘故,这几对交手只分胜败,未决生死。负者丢下第七关的半枚玉岚之精,引动六蕴精气离开此地。 第七关阵门最后一对争斗的修士,乃是余玄宗一重境修士张又非,战胜了一位容州散修。胜负将分,就在那容州散修离开阵门、三十六阵俱只剩一人的刹那。所有阵门内的七蕴之精同一时间尽数成形。 如归无咎等二十余人,一人独入一阵门,这七蕴之精的成型已经用了将近一刻钟;张又非手中两瓣的玉岚之精将将凝练归一,瞬间就被身上六蕴之精吸纳炼化。 时辰既至,所有修士分成两拨。所有修为一重境以下者,俱引动玉岚之精中阳极之转,离开了玉岚秘境;而所有二重镜以上者,无不引动阴极之转,飘飘荡荡往第八山谷山飞遁。 争夺前十八位的名次,一重境修士已经插不上手。将所得七蕴之宝上交宗门,才是正理。 前六关时,每个人自不同的精蕴系物之所出发,故先后远近,莫知行踪。而第七关往第八关的旅途却是在这千百丈方圆的阵门之内,七蕴之精的成型又是同一时刻。因此一时间遁光分化两边,数十星点,煞是分明。 若说唯一令人意外的,当属吴道人。此人虽是四重境修为,但眼下战力已失,按理说应到了功成身退之时。不过他却依旧选择了往谷山飞遁。 程文志双眸中闪过一丝阴冷,落地之后,当先解决了此人! 又是半刻钟功夫,第八山谷山近在目前,山头阵门宛然成列。这一道阵门格局和第七关又有不同。 北方三道门户呈品字,南方四道门户呈田字;东方五道门户呈现一个十字;西方六道门户却一字长蛇排列。四方铺成,气象俱足,构成一十八道阵门。 九野山步步玄妙。就以第七关至第九关的移动过程来说,旅途中人必定同时落地,不分先后。 就在距离脚踏实地仅有数丈时,程文志、向之融交换了一个眼神。瞬息间两人足下生根,气机统御重由自主。立刻便运使一身丹力,发动攻势! 但星月门四人动作更快。 王木霸把手一晃,双手合执一柄素羽青鸾旗,高丈许,旗面三尺有余,迎风一抖。 柳逍客单手执一柄丹华绿羽旗,同样丈许高低,以臂力为轴,摇动大旗。 沈林心一双素手,亦紧握一柄黑羽龙纹旗,一般大小,同样迎风晃动三圈。 吴道人此时身体甚为虚弱,掌中勉力使出一柄锦玉映虹旗,把此旗轻轻一展。 瞬息间一道祥润光辉升腾而起,以四面阵旗为轴,化作四四方方一道防御法阵。这法阵封闭处又开四个口子,四个宛如密道的阵法之力凝成实体,连结到十八阵门中的南四门。 这时向之融、程文志的神通法术已然离手。二人出手的目标不约而同都是吴道人。 向之融所使用的,乃是阳雷、阴火相合的一道大神通“渺渺清音”。这一道神通时而阳雷覆火,时而阴火藏雷,看外貌似山谷溪水般不甚起眼,但威能之宏大,在余玄宗诸多杀伐神通中足以排名前三。 程文志袖手打来的却是极刺目的清光白气,声势比之归无咎、白面剑客的万千剑潮也不逊多少。 然而这两道神通轰击在吴道人身前,立时被四旗法阵阻住,并未掀起一点半点浪花,直如从法阵的光影墙壁中穿透过去。然而穿越那“光墙”之后,神通之势却尽数消失不见,雷同于传送异界。 蓝清平、步明徽等人亦靠拢过来。 蓝清平略一沉吟,正要出手一试。向之融阻道:“蓝道友不必再试。向某和程师弟的“渺渺青音”和“风霜刀剑”二大神通若不能突破阻碍。其他手段料想也无法建功。” 蓝清平本也不过是做个姿态。听向之融此言,一笑收手。 距离第八阵开启尚有小半个时辰。吴道人和叶光中其实算得上同归于尽,向之融等人自忖实力本占上风,本要在入阵之前解决敌手。 可是这道依阵旗布置的阵法,若果真坚牢不破,倒是给了星月门四人喘息之机。若是对方第八关、第九关后依样葫芦,那此辈确实有机会带着九蕴之宝生离此地。 步明徽目露思索道:“星月门的布置,以步某看似有失策之嫌。不知这四人是否另藏手段。” 焦诜图一捋须,指着通向四道阵门的阵法通道,大声言道:“步道兄可是以为其分夺阵门,过于贪心了?” 步明徽微微点头。 此次探玄会之前,诸家流言暗布,至少需夺取一件九蕴之宝,方算成功。万不可教某一家全取九珍。 星月门一开始或许有鲸吞九珍的念头。但是诸人提前暴露时候,其形势并不算有利。 其实每一道阵门至多进入二人,正是个可以钻的空子。第八关这四人大可以分作两组,自家二人进入同一道阵门。到了第九关时,剩余的两人再度进入同一道阵门。如此不但确保必定可得了一件九蕴珍宝,四人也均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现在这四人却似乎依旧坚持各守一道阵门。柳逍客在对阵归无咎时已经耗去一枚法剑暂且不提,那吴道人几乎已经是废人,又何德何能独占一道阵门?怕不是一位灵形修士在此,都能将他击倒。 就在此时,那透明法阵之外,吴道人转过头来盘膝而坐,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柳逍客掀起袍袖,端坐在吴道人之前。一股住而不流的清气洋溢开来,却是柳逍客卤门出生出六柄法剑。 随后令法阵之外的诸修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柳逍客头顶一柄法剑,缓缓的移动到吴道人顶门之上,随后化作一股涓涓细流,从吴道人顶心注入。 吴道人发肤气息肉眼可见的蓬勃张扬起来,犹如寒冬之后的新草,再度生出嫩芽。不过片刻功夫,此人周身气机便恢复到金丹二三重境的地步。 柳逍客连掐数个法印,又一道“空蕴念剑”缓缓移动到吴道人卤门。只是这一剑并不化去,如同花木嫁接一般,停留在吴道人头顶,摇身一变成为吴道人的“剑种”。 有了这一枚“剑种”镇定气机,吴道人瞬息间恢复了金丹四重境的修为,只是看上去元气稍稍有几分亏损罢了。 数千年来,余玄宗克制“空蕴念剑”的手段如“甲木草傀”、“五德流变观气术”、“点气分影术”不断推陈出新。尽管这些手段极为艰难苛刻。但到底是使得“空蕴念剑”对余玄宗神通的优势逐渐减小。 但是对于这等局面,星月门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两家宗门底蕴相当,历久精研,星月门也不是没有找到扩大自身优势的办法。 譬如眼前这“渡剑”神通便是近年大成的手段其一。星月门真传弟子,即使一口气使出全部法剑,不留剑种。只要十二个时辰内,寻得同修“空蕴念剑”的同门嫁接一剑过来,便可将自身修为恢复得七七八八。 遭此奇变,向之融云淡风轻,程文志先是有几分惊讶,随后也平静下来。星月门这一道神通妙则妙矣,但本质上却是均分其力。虽救回了吴道人,但柳逍客损失两柄法剑,就等若在斗战中省下了自己两道底牌,其实并不足惧。 归无咎环顾了一眼阵门内外。 四道阵旗之内,是星月门四人。玉京门等一方九人俱在。余玄宗一方尚有六人。再加上自己、白面剑客、面具道人三人,一共是二十二人。 二十二人争夺十八道阵门,只有八人会在这一关对上。 倘若向之融等四位四重境修士在这一关就要和星月门四人互相厮杀。那么其余之人均可单独占据一座阵门,无需与任何人交手。 但是归无咎私心忖度,向之融四人必定不会如此做。作为此行的压轴之人,若再有所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最后那一场四对四的大争锋,必定只会出现在第九阵。 果然,向之融对着蓝清平言道:“向某以为,我四人尚不宜第八阵内出手。” 蓝清平笑道:“向道友之言有理。” 不过,向之融接下来之语却奇峰突起:“蓝道友以为,现在星月门四人,战力孰高孰低?” 蓝清平看了白面剑客一眼,微一沉吟道:“王木霸和沈林心多半是未曾习得空蕴念剑神通的。以本身修为而论,或许是柳逍客、吴道人略胜一筹。但柳逍客七剑去其三,吴道人七剑去其六。无论如何,王、沈养精蓄锐已久,此时当在柳吴二人之上。” 向之融击节道:“善!蓝道友之见甚合我心。” “第九关时,向某和程师弟对阵王木霸、沈林心,有劳蓝道友、步道友出手对付柳逍客、吴道人。” 蓝清平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时见向之融扔过好大一个便宜给自己,不由眉头一挑。四重境修士生死之争,岂能白送人情?细思片刻,猜出端倪。静言道:“可是为了第八关入阵安排?” 向之融笑道:“蓝道兄明鉴。” “以这一对阵安排为代价,换取第八关我方奚轻衡、蒙太愚、宋尝恭、杜古申轮空名额。蓝兄以为如何?” ( = ) 第二十六章 三方战局 波澜不惊 蓝清平尚在沉吟,卫正明却忍不住面色微变。 总共十八道阵门,八位四重境修士自然是无人挑战的。若奚轻衡等四人亦站住四道阵门。那么剩余阵门只剩下六座。 而白面剑客、归无咎二人以气息而论,虽不似四重境修士;但两人可是实实在在和柳逍客有过交手。归无咎更逼出了柳逍客的空蕴念剑神通,自然不是易于之辈。再加上那位诡异之极、余玄宗暗知根底的面具道人。 又有极强横的三人占定三座阵门。 而除了蓝清平、步明徽之外,玉京门诸派还剩下七人之多。 换言之,这七人中挑选出三人挑战白面剑客、面具道人、归无咎不说,更有一对窝里斗,等若白白送出一个名额。 卫正明终于开口讨价还价:“依卫某之见,第九重阵门,本就是金丹三四重境修士之间的争夺。如今在场诸修共有二十二人。而金丹二重境者恰好有四人。不如就请这四位先退一步。这样安排似更为妥当。” 卫正明所言四人,乃是依附余玄宗的宋尝恭、杜古申。和玉京门一方的何连阳、周海田。 修道界本是实力为尊。卫正明主张让这四位主动退出,将接下来的争斗交给十八位金丹三四重境者,也不算无的放矢。 只是如此一来,余玄宗一方所剩三重境修士不过奚轻衡、蒙太愚二人。而玉京门一方却有五人,在争夺剩余五件九蕴之宝时自然大占上风。 向之融淡然道:“卫道友既然不满,采纳你的这份建议也无不可。不过若如此做,四重境之间的交手须换上一换。向某和程师弟挑上柳逍客、吴道人,蓝道友二人对上王木霸、沈林心。卫道友以为如何?” 卫正明眉头一簇,转头观察蓝清平。王木霸、沈林心四人都是养精蓄锐已久,动起手来就没有半点便宜可占。若蓝清平、步明徽有把握取胜,那么一并将宋、杜、何、周从棋盘上移走,利益极大。 尽管何、周二人别有用处。但谁又知晓宋尝恭、杜古申是否藏了手段呢? 蓝清平缓缓道:“让出四人轮空稍多了些。如此一来,若不提前触碰星月门,我方岂不是有两人同争一阵?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以蓝某之见,我方接下和外州三位道友的较量,已经有足够诚意。” 他所言三人,自然是归无咎、白面剑客,面具道人三人。 向之融双目一眯,思索良久。但回答却至为简洁:“可。” 议定不过片刻。十八道阵门突然化作七彩琉璃色。大放光明映彻四外。这一山之巅的方寸之地,突然气象宏阔起来,如天之涯,如海之渊,成为整个九野山、整个玉岚秘境的中心。 这是第八阵开启的标志。 阵旗之内星月门四人动作最快,眨眼间就遁入南四阵阵门,不见踪影。 白面剑客、面具道人两道玄色光华一左一右,落入东西两道阵门内。 余玄宗奚轻衡、蒙太愚、宋尝恭、杜古申落定东方余下的四道阵门。 看到这四人先占定方位,蓝清平、步明徽占定北方两道阵门,向之融、程文志占据西方两道阵门。 此时十八道阵门中尚有西方三座、北方一座共四道阵门。玉京门以卫正明为首的七人,俱把目光锁定在归无咎身上。 只消归无咎选定一道阵门。玉京门自然择出三人,占据最后三道空余阵门。最后四处争锋之所,再做排兵布阵。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归无咎并未往任意一处空余阵门去。而是转身遁往面具道人投身的方向。 卫正明等七人无不惊异,随后面露欢喜。这两个不知深浅的人提前碰上,对于玉京门一方而言正是绝对的利好。 卫正明毫不迟疑的道:“韩道友,欧阳道友,朱道友,何道友。四道空余阵门就由你们四位占住。卫某和焦道友去会一会余玄宗的两位。” 蓝清平的承诺,是杜绝内斗的前提下尽量避让余玄宗剩余四人。既然归无咎主动挑上面具道人,那却多给了玉京门一个挑战余玄宗的机会,不算违背诺言。 韩映曜等四人毫不迟疑,一转身投入四道阵门。 此时迟迟未入阵的只剩卫正明,焦诜图、自在门周海田三人。 卫正明看了一眼周海田,语速放缓慢了许多:“第九关时,商会蓝清平、步明徽二位挑上星月门元气大伤的二人,自然多占胜面。卫某和焦道友对付奚轻衡、蒙太愚也有几分把握。所虑者不过文晋元等根脚不明的三人。” “眼下其中二人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周道友若能将剩余那一位解决了,可是大功一件。做成此事,我方极有可能得了六件九蕴之宝。” 周海田看面容不过中年年纪。可是他此时目光远接天外,却给人一种夕阳西下的苍老之感。只听一道似非出自唇舌的呢喃之声道:“周某尽力而为便是。但愿卫道友不要忘记所作的承诺。” 卫正明斩钉截铁的道:“这是当着焦道友、欧阳道友等四家宗派的面许下的诺言。即便卫某身殁于此,玉京门也不会失信于人。” 周海田哈哈一笑,转头遁往东方,正是方才白面剑客所入的阵门。 看着周海田北影,卫正明、焦诜图对视一眼,各一点头。舒展身躯,分别扑向轻车门宋尝恭、九帘殿杜古申所入阵门。 归无咎一头扎入阵门,青天澄碧,地脉如烟。一个白色星点似乎感应到阵门内有第二人到来,与归无咎身心相合,缓缓牵引归一。 在归无咎的判断中,白面剑客无论其为人心性,还是前八关的作为,足以说明他确实是孤身一人,和余玄宗、星月门两方无关。 但这面具道人却不同。余玄宗似乎已知此人底细,而星月门诸般秘事似乎对此人也不避忌。更奇的是,自己对此人竟也有几分熟悉的感应。这人对于归无咎来说,是最大的变数。 星月门、余玄宗、白面剑客七人的手段他已经见识过。唯有此人,深藏不露。归无咎仔细考虑,并不情愿将这变数留到第九关之后。 面具道人对归无咎挑上自己也极为惊讶。虽然他脸色为面具遮挡不能得见,但是只看他一转身、一抬头、身体微微一倾的动作,就知他此时真实心情。 归无咎站定之后,凝立场中不发一言,暗暗观察面具道人的一举一动。其实从现在起,归无咎已经进入了审敌见机的应战状态。 这僵持局面维持了十多个呼吸,被面具道人首先打破。 面具道人的嗓音依旧沙哑:“原来是文道友。文道友找到在下,是何道理?依在下之见,那四位金丹二重境者,才是合适的对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道理。有人喜欢逆击强者,有人喜欢捏软柿子。有的人享受未知,有人喜欢扼杀不确定的因素。” 面具道人微微一滞,反问道:“那文道友寻到在下这一关,是享受不确定,还是扼杀不确定因素?” 伴随背后“小苒依依”缓缓升起,内外映彻,清光如洗。归无咎森然道:“揭开你的面具之后,文某会告诉你答案。” 面具道人沉默片刻,突然道:“文道友修为深湛,在下自愧不如。这一场是文道友胜了。”说话间,他已引动七蕴玉岚之精,身躯升腾而起。 “用不了多久,你我还会再见。” 面具道人转瞬间已经飘荡到阵门边缘,随后一举突破阵门,只留下余音袅袅。 归无咎不由愕然。 为了这一战他准备极为充分。 方才他看似仪态从容闲适,但是自身气机灵识已经调整到最巅峰。甚至为策万全,体内虚丹早已换作武德之大丹丹液流转,保证自己足以接下金丹境极限的攻击。 可是这面具道人,居然不战而退。 阵门内既只剩归无咎一人。一红一白两团精气合成一玉岚之精,自动和归无咎身上的八蕴之精产生共鸣。 这融合的过程一旦产生,十八重空间同处一界,如心镜朗照的感觉再度浮现。浮光掠影般粗粗一观,除去自己这一道阵门面具道人主动退让,此时共产生了三处争斗。 玉京门卫正明,挑上了轻车门宋尝恭; **宗焦诜图,对上九帘殿杜古申; 自在门周海田,竟是选择白面剑客作为对手。 归无咎心念沉寂朗照,气机动静若神,这三处战斗竟然同时在他身畔浮现出来。 和第七关时只见一道虚影不同,第八阵的阵门似乎更见高明,连双方言语、驾驭神通的音声气流都清晰无比,宛然目前。 东方第二道阵门之中。 宋尝恭正将半枚玉岚之精在掌心赏玩,一个白色人影突然破关而入。 宋尝恭提前进入阵门,并不知归无咎挑战面具道人之事。在他计算中,玉京门诸人里有人挑战自己的几率,不过是四分之一。此时见自己运道不佳,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待引动半团玉岚之精后,卫正明淡淡的道:“看在你我二家暂为友盟的份上,这一战不必再打,你快些离开此地吧。” 宋尝脸色阴晴不定。 先前他为余玄宗除掉金丹二重境散修李继诚,已经算是立下了功劳。这卫正明最后一关多半是要和奚轻衡、蒙太愚交手的。如果自己能消耗对方几分丹力,就算是再立新功。 余玄宗必会感念。 卫正明见宋尝恭沉吟不语,哪里还不知道他的盘算。一拂袖,哂笑道:“你要战也无妨,今次我不伤你便是。” 宋尝恭这才拱手一礼:“领教卫道友高明。” 卫正明不在答话,四指并拢,一道晶莹剔透的二尺刀气从指间凝结化形,白刃一闪朝着宋尝恭杀去。 宋尝恭心头一凛,看这冰刀形态,这分明是玉京门闻名容州的一道大神通“正反清露幻刀”。不敢怠慢,连忙在袖中取出趁手法宝“九木藤兵”。 交上手之后,宋尝恭仔细遮拦招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也知这七**关内,每一阵门发生了何事,其余阵门皆可观照。教向之融等人知晓自己已经尽力,就算完成了任务。 不过五六个回合拆解下来。宋尝恭却感觉这“正反清露幻刀”不但速度并不快捷,论犀利、敏锐也称不得上品,远远不如第一流的剑术神通,似有名大于实之嫌。 宋尝恭心中信心不由增长了几分。若多撑上半刻钟,逼出卫正明一些真正手段,更是奇功一件。 卫正明看宋尝恭神态变化,微微一笑。左手伸出,四指指尖同样化出一柄“正反清露幻刀”。 宋尝恭不以为然。以第一柄刀气的威能,就算再多个七柄、八柄,自己也足以接下。 这两柄飞刀一前一后向着宋尝恭袭至。 宋尝恭本拟运使“九木藤兵”牢牢遮拦。不料那两柄飞刀,却似全无准头,歪歪斜斜从宋尝恭身畔三尺之外划过。 宋尝恭惊疑不定,莫非卫正明神通修炼未臻纯熟? 就在这时,“嗤啦”“嗤啦”两声,宋尝恭前胸、后辈湖蓝色锦袍裂开两个大口子,露出前胸和后背的肌肉。但他发肤晶莹,果然并未受伤。 两柄飞刀原地打了个圈,返回卫正明手心,化作一团精气收纳。 宋尝恭双目茫然,不可置信般呆立住。良久之后,终于涩然道:“是宋某输了。” 没有半分停留,宋尝恭极快速的引动玉岚之精,离开第八阵门秘境。 玉京门“正反清露幻刀”神通,若只使出一柄,那实在平平无奇,不足称道。但若是一正一反两柄飞刀同时使出,却立增妙用。所谓“如影易形,如梦如露”,双刀在前,除非对手功行超出自己太多,六感辩物或多或少会出现偏差。 高手相争,只差一寸便足以决定胜负。宋尝恭产生刀在三尺之外的幻景,已然是双方功行相差极大的体现。 另一头焦诜图对阵杜古申的战斗却平平无奇,焦诜图只以自家精擅的三件法宝密不透风的正面攻杀,以丹力更壮的资本逐渐积累优势。 约莫半刻钟后,杜古申果然坚持不住,开口认输。 白面剑客对金丹二重境修士周海田,本当是三组对决中差距最大的。归无咎一开始也并未留意。可是这时,这一场对局却突然生出波澜。 第二十七章 兑子玉石焚 白面剑客先前所展现的战力,足以和金丹四重境修士一争高下;而周海田只是二等宗门出身,成就金丹二重境也不过四十余载,威名不著。 可是此时周海田却取出两柄竹节鞭法宝,浑不畏死一般前后进袭。操控双鞭的间隙,更使出两种神通。 一种是自在门传承甚久的阳火神通“焚虚之火”。此火锻烧金木铁石、护身法宝等实物时并非所长。但若敌手丹煞气机不纯,却极易被这道阳火循气烧身。 另一种神通看似有几分离奇诡秘,长袖舞动间烟尘四起,不知藏有何种奥妙。 按理说周海田攻势固然积极主动,但远未达到给白面剑客造成威胁的程度。白面剑客只消以快制快,以变制变,怕不是十个呼吸之内就能拿下此局。 但此时白面剑客却似乎并不愿意让周海田近身。无论竹鞭法宝,还是火球烟气。白面剑客俱以剑遁之法远远避开。即便偶有一二焚虚火球欺到近处,也被他以精纯之极的剑光一钩一挑,轻轻拨走。 周海田自忖行事分明并未漏出破绽,不知对手为何如此机警,心中有几分焦躁。 又斗了几个呼吸。随着双方位置不断变化,周海田突然眼前一亮。他深吸一口气,将自身丹煞尽数放出。却见浓烟滚滚,如涌雪轰雷之势将半个界天弥漫。 但凡金丹修士之丹煞,修为愈高,煞气愈纯。但凡能够突破金丹一重境“知止”一关的修士,煞气之纯皆欺霜赛雪,无一丝杂质。 但是周海田这漫天丹煞,却如在焚烧湿透的草木,滚滚黑烟不住地上涌。烟气之中,更隐约可见许多半透明的沙粒掺杂其中,平添了许多邪秽气息。 这等丹气极恶极浊,显然已经绝了上进之路。 迈过“知止”一关,等若半只脚成就元婴真人。这等人物却为了修炼一门神通断送元婴道途,背后缘由令人深思。 不论这丹煞和道途断绝之间因果如何,其必有非同小可的威力,乃是轻易可得出的结论。 若在旷野无垠之处,白面剑客必不与这煞气纠缠。只以剑遁远远避开便是。但是眼下这阵门内小天地空间不过二三里,所处方位又被周海田逼住一头,可遁走之处均被封死。 白面剑客并未迟疑,浑身卷起一道剑光,犹如一只玲珑剔透的玉壳将自己全身包裹,再起了剑遁化作笔直一线,欲从黑煞之中穿过。 白面剑客剑遁之法称得上星驰电走,飘摇若仙,更难得的是平淡中有一股自在洒脱、无迹可寻的韵味,先前包裹归无咎在内,诸修无不佩服。 可是现在他这剑遁之上又多了一重护佑手段的前提下,钻入黑烟却肉眼可辨的减速下来,速度之缓慢几乎和灵形修士不相上下。 见白面剑客终被困住,周海田心中稍定。扬袖连挥,但见七彩斑斓的符箓、雷珠法宝连绵不绝的朝着白面剑客掷去。 但见一道道雷光如青莲绽放,卷舞不定的火气似泼墨挥洒,顷刻间将这二三里小界彻底映透。清光如练,火气涌沸,伴随着刺耳轰鸣,将白面剑客完全包裹。 白面剑客并不惊慌,信手长剑一点。剑尖处一丝光华突然放大,变成一个径长丈许的透明球形光罩,将自身保护在内。 那雷光火焰势虽汹涌,却被这球体牢牢护住。 周海田脸色一凝,手中符箓如纸钱般的洒来,前前后后怕不是有五六百张之多。可是在雷火炙烤之下,白面剑客那光罩既不增大一分,也不减小一分,那宛如水泡的光泽也宛然不变。 这一番攻守,犹如炽火炼金,弥见其真。 周海田脸色有几分难看。如此多的上品符箓,就算对方神通再如何高明,法力总也有限。不说克敌制胜,竟连消耗敌手几分也无法做到,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一咬牙,将身上所余百余枚符箓尽数打出。 归无咎看的分明,白面剑客那球形光罩,并非以丹煞显化正面对拼,而是暗藏极神妙的变化。光球内外,一阴一阳;气机出入,一顺一逆;冲和之间,一消一涨。 这一道神通本是依托阴阳相生之理而成,外围袭来的气息其实并未被那光球以蛮力阻绝,而是粉碎成千万细微的力量穿透光球,沿着那“薄膜”流转半周之后再度透壁而出。 因此周海田一番攻势,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那球形光罩为杠杆彻底中和。 只消来袭之力的强度不超过这道“杠杆”的极限,即便再狂轰滥炸三日三夜也是无用的。 果然,最后百余枚符箓依旧无功。 周海田僵住片刻,叹了口气。果然避不过这一步么? 数吸之后,但见他挺直了稍显佝偻的身子。大喝一声,眉目筋肉尽显狰狞,双目之中现出疯狂的死志。一纵身,就往白面剑客所化光罩扑去! 除却一团百十丈大小的黑雾将白面剑客包裹,其余黑色煞气俱被周海田收归体内。 弹指间的功夫,周海田已近到白面剑客身前。 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筋骨爆裂的声音,一起一伏丹气涌动的奇景。 其余阵门中归无咎和八位四重境修士立刻省悟。周海田这是要自爆金丹! 归无咎心头疑窦顿起。金丹二重境修士自爆金丹,威力固然恐怖,但是未必强得过四重境者一招“四生灭”。白面剑客既有金丹四重境修士的实力,周海田想要求一个玉石俱焚,恐怕有几分勉强。 白面剑客眼皮一跳,长剑流转化作圆圈。空明在内,实相在外,一股湛然空韵流淌开来。他接了王木霸“四生灭”就是用的这一手段。 然而归无咎隐隐觉得,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先前白面剑客面对功行远逊于己的周海田,处处避让,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果然,就在周海田接近白面剑客时,白面剑客作出一个出人预料的举动。 只见他纵身一跃,跳进那长剑化成的圆圈内,随后整个人影似乎凭空消失,那圆圈竟好似一个通往异界的入口。 十分之一个刹那后,周海田身躯轰然爆裂,声势比之常人认知中的“自爆金丹”何止强上百倍! ps:本章是短章。最近一周有点头晕头痛。反正状态不论好坏,以后会补回来。4月份更新总量依旧会维持在15w字。就当先少后多吧。 第二十八章 九关对阵图 修道人但凡渡过金丹一重境“知止”一关,接下来的修行中小心谨慎,多半能够臻至元婴境界。 但自在门“万源无碍功”却是一例外。这一道功法,不但精纯博大甚有可观,尤其金丹境中采气练煞、增进功行之速,几乎不比余玄宗三大真传差了多少,较之玉京门、破灭盟秘法甚至要胜过一筹。 由是利弊互现,这一道功法在渡“知止”一关后,却平白多出两三成几率在“入微无间”之变种产生窒涩驳杂,二重境时绝了上进之机。 周海田正是个中人物。 否则九蕴之宝即便价值惊人,引得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冒险争夺,尚有可说;但白白送死以命来换,那无论如何是划不来的。 至于周海田远超金丹境极限的“自爆金丹”,实则是自在门一道舍命秘术,恰好唯有“万源无碍功”出了岔子、元婴无望之人方能修炼。 这舍命秘术名为“丹花种虚火”,自爆金丹之壳只是这秘术的引子火种,或者说第一阶段;真正的滔天之威,却是巧妙引爆散布出去的丹煞和历久积蓄的法力。 换言之,“丹花种虚火”其实是一个刹那间将自身力量完全吐出,以“焚虚之火”神通的威能放大金丹自爆的第二重爆发手段。 这一同归于尽的秘法,休说金丹修士,就是等闲元婴一重境修士绝难抵挡。 在自在门内,任意一位因“万源无碍功”走岔了路的金丹修士,都会修炼这一道“丹花种虚火”神通。但是事涉生死、道途,门派的约束力已经极小。习练这一神通,多半只是修士个人山穷水尽之下多一博弈资本,却绝难成为门派的威慑武器。 至于卫正明和周海田通过何等交易教他舍命,那却非旁人可知。 这股汹涌如潮的雷火狂澜足足延续了一刻钟,时不时有虹光隐雷破妄见真,刺破界空显化,观照出这座阵门的真实边界。这等景象,说明此阵的承载力已经达到极限。 剩余十七道阵门内的人无不翘首以盼。在多数人心目中,白面剑客虽然神通极为高明不逊于四重境者,但面对这等滔天威能,恐怕依旧难以存活。 归无咎自忖易地而处,除非使出真传令符,否则即便身上近二十件护身宝物一齐施展,也难以抵挡这份超出金丹境界限的自爆之威。 但归无咎心中却有几分期待。如果白面剑客是以接王木霸“四生灭”的招式对付周海田的自爆神通,那么归无咎并不看好他能够活下来。 但是白面剑客从对战一开始的反应和最后的手段,说明他对于周海田的秘手并非全未察觉。 果然,又过了半刻钟,白面剑客先前所立之处出现一座空有圆融的圆圈。白面剑客从中一跃而出,看他神态、衣着、气机,似乎丝毫无损。 但是归无咎却觉得,白面剑客似乎比先前缺少了什么东西。 就在归无咎思索其中玄机之时,袖中传来一丝感应。反手一摇,掌中出现一枚铜钱,正是以十万精玉代价从古天山处得来用以占卜吉凶的“子钱”。 这枚铜钱自袖中取出后,不知感应到何方力量,突然一阵跳跃。待重新落在归无咎掌心时,铜钱上“性命真宝”四个大字宛然在目。 阳面朝上,那便是说生死门上走左门。 白面剑客和周海田的战斗分一旦出胜负,意味着十八道阵门都已经决出主人。阵门交感、八蕴之精成形,一切都水到渠成。 阵门大开之后,十八人纷纷遁入天光,朝着第九山翼山方向前行。 此时第八关已经结束,九野山之行对于余玄宗、玉京门、星月门的十余人而言,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但归无咎却知晓,九关之后,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一刻钟之后,十八人同时落入翼山山巅。 星月门四位元婴四重境修士;余玄宗向之融、叶光中、奚轻衡、蒙太愚;玉京门诸派蓝清平、步明徽、卫正明、韩映曜、欧阳浮光、朱奂月、焦诜图、何连阳。以散修名义出现的归无咎、白面剑客。 星月门王木霸四人依旧落地成阵,先守不失。可是现在其余十四人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们身上。 翼山峰头之第九阵阵门,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以往历次“探玄会”,因无人走出正确的九山次序的缘故。从未有人见到过第九关阵门的真实面目。 众人前来此处的路途中,一直在揣测九道阵门是何列阵之法。不过无论诸人如何想象,第七关三十六阵门,第八关十八阵门,第九关九道阵门,这是确定无疑的。 就算在归无咎的揣测中,这一道阵门或是九元阵列,或是三才三光之阵,或是九宫之阵…… 万万没想到,出现在诸人目前的,却是唯有一座高约十余丈的“石门”。 这道石门在山顶千余丈空地的最中心端凝兀立,门梁及顶都是一人合抱粗。从石门之内清晰可见对面的一切,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道“门框”。 先前白面剑客将长剑弯成铁箍,倒是和这石门有几分相似。可是那铁箍圆圈中看似一无所有,到底能感受到几分神通妙韵。而眼前这石门就是真正归于质朴,仅是一座斧凿之门。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这石门突然毫无征兆的偏转了九分之一。包括归无咎在内,所有人心头都多出一个念头,如此做,就是入阵之法! 在场之人中最果断的,无过于星月门四人。 王木霸一马当先,毫不犹豫的跃出四旗法阵护佑的范围,冲入石门之内。 果然王木霸身形一越过石门,就立刻消失不见,并不曾从石门另一头冒出。看来当是进入九关阵门中的一道。 诸人见感应无误,都是精神一振,哪里还会犹豫。早已选定敌手的向之融纵身一冲,紧随王木霸遁入石门。 王木霸、向之融遁入阵门之后,这道石门又偏转了九分之一。 沈林心、程文志;吴道人,蓝清平;柳逍客,步明徽。三对对手依次进入。每有二人入阵,这道阵门便依样葫芦,偏转九分之一。 只不过随着石门偏转,这道门户渐渐由浅变深,由白色化成乌黑。 四对金丹四重境修士依次入门后,却又有两人一前一后几乎不分彼此的遁入阵门。正是破灭盟朱奂月和焚门何连阳。 归无咎、奚轻衡等当即恍然。 原来最后一关阵门九道,除了四对四重境修士的对决外,五道阵门。玉京门一方却尚有六人。何连阳是此间唯一一位金丹二重境者,朱奂月在五位三重境修士中修为亦在最末。 甚至可以说,这二人在在场的十八人中,修为排名垫底。但二人同时入阵,却锁定了一个名额。 石门再度偏转之后,又是一双人不分轩轾进入,正是玉京门韩映曜、破灭盟欧阳浮光。 如法炮制! 不过卫正明、焦诜图二人在三重境修士中实力强横,必定不会再次选择保守策略求取一宝。二人分散出击,已成定局。 由实力较弱的四人确保两件九蕴之宝;卫正明、焦诜图则尽力一搏。再加上对上已经元气大伤的星月门修士的蓝清平二人,若不出差池,九件九蕴之宝得其六,此行可谓大获成功。 卫正明意气风发,等待剩余诸修作出选择。 此时阵门已经旋转到九分之七,场上尚余归无咎、白面剑客、卫正明、焦诜图、奚轻衡、蒙太愚六人。 白面剑客一反第八关时积极进取的姿态,此时抱剑而立,似乎打定主意最后一门入场。归无咎见他神情,淡淡一笑。 焦诜图察言观色极其老辣。他见白面剑客和归无咎都无下场之意,精神一振。与二人为敌,他实在没有半分把握。连忙一抖袖,抢先进入第七关阵门中。 焦诜图既下场,蒙太愚毫不迟疑的纵身尾随。奚轻衡乃是他友盟,他所能挑选的敌手也唯有四人而已。而剩余四人中,焦诜图虽功行甚深,但已经是蒙太愚所能选择的较易对付的对手。 石门再度旋转九分之一。 归无咎和奚轻衡虽没有任何交流,但已经形成默契。若是白面剑客下场,必是归无咎接住。而奚轻衡则与卫正明正面分出胜负。 卫正明见归无咎、白面剑客二人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毫不迟疑的纵身遁入阵门。他之所以如此自信,就是料定站在奚轻衡的角度考虑,必定选择自己作为这一关的对手。 在卫正明纵身入阵的一瞬间,三个身影同时动了! 第一个动的自然是奚轻衡。却见她斜身一跃,彩裙飘飘身轻如燕,紧随着卫正明冲入阵门。 第二道玄色身影,本已后发先至抢在奚轻衡之前。只是身后白影一飘,归无咎竟似以移形换位之法截住这玄色身影,笑道:“白道友为何对玉京门卫道友如此上心?这最后一阵,就交由你我二人了。” 养精蓄锐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许约言和 五色浑天,碧空琉璃,包裹住一片方圆数里的椭形界空。上下**明光豁如,光影盈盈流转,迷离雾幻。似乎一入其门,便能见千万变化。 归无咎见到此景不由一愕。 玉岚秘境九野山的奥秘。七关之前的诸般细事,都是从历届入阵后幸存之人口中流传。而取得集齐九蕴之宝的最后一步奥秘,乃是自秦梦霖处获得,即便余玄宗也未识奥妙。 是以八、九关内的具体情形,归无咎事先也并不知晓。 这所谓的第九关“小界”,不过是“六返如意阵”圈住的一方界空!归无咎放下心来,秦梦霖遗留之物中语焉不详之处,终于彻底证实。 环首四顾,界空之内,除了五彩斑斓的屏障外空空如也。第七、第八关内玉岚之精一分为二、赢家全得的规则,也未再现。第九关玉岚之精许是又和一至六关相同,暗暗藏于某一精蕴系物之地。 白面剑客见归无咎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不由得“哼”了一声。 和归无咎一同进入最后一道阵门后,白面剑客一直气机收摄如圆,剑意动静相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此时归无咎神游天外,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归无咎回神一笑,白面剑客一举一动其实尽在他眼中。否则若他突施冷箭,自己岂非手忙脚乱?只不过这些细小误会也不必解释。笑道:“白道友和在下这一场,其实不用再比了。” 白面剑客神情毫无波动,冷漠的道:“何以见得?” 归无咎舒展跑袍袖,轻笑道:“你我心知肚明。白道友眼下已非文某对手。” 白面剑客默然以对。原本旁人不知他虚实如何。但是他方才意欲避开归无咎、挑选卫正明下手,却暴露了他的底细。良久,白面剑客开口道:“文道友是凭借自家功行看出来的,还是猜出来的?”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五五之数。白道友避过周海田那一招,文某勉强能够看出白道友代价非小;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也无法笃定。不过白道友既然有信心收拾卫正明,那么想必白道友虽无和四重境修士一战之力,却依旧有胜过三重境巅峰的把握。” 白面剑客道:“不错。说与文道友知晓也无妨。使出那一式,在下功行倒退一十二年。而十二年前的我,恰好距离战胜四重境差了临门一脚。想不到一家二等宗门,竟也有拖人下水的手段。若我神完气足,与文道友在最后一关当可战个痛快。” 略微停顿了片刻,白面剑客低声道:“可惜了。说是至纯至真,到底并非最上乘的剑术。若我有上乘法宝在手,走那体用不拘之路,也未必要动用这一道神通。” 归无咎眉头微皱,白面剑客这一番见解实在出乎他预料之外。看来他的真实底细,比自己想象的为高。 下界对于剑术法门有一偏见,无不以为上乘剑术奉“剑外无物”为圭臬;其余精研剑术却依傍旁门法宝、神通的,俱非正法上乘。 先前归无咎以一双金锏向白面剑客交易纪文从尸身,同样被他以类似言语拒绝。彼时归无咎已知白面剑客同样走的是“一剑载道”之路。 其实“剑外无物”固然是正道,却非唯一。辰阳剑山三问八法中的第三问,便是“本末之问”,或心为剑主,剑道只是手段之一;或舍剑之外,再无他物。两者都是正途,并无高下之分。 譬如归无咎真正结丹之后将“空蕴念剑”作为根本神通步步提升,自然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剑修,那么他走的路便是心为主、剑为末,执中用剑。 白面剑客走的是“剑外无物”之路这是确定无疑的;可是听他言语似乎有几分后悔,更向往归无咎的体用不拘、以剑为术的道路,这眼界绝非下界修士所有。 可是此人却绝非辰阳剑山弟子。 辰阳剑山真传,经历剑心轮台上三问八法,心念一生,便对自己所走之路有着绝对的信念,岂有中途反悔的道理。 更何况,无论是心为主还是剑为主,都是无上正法。而白面剑客却说自己所修“并非最上乘的剑术”,实在耐人寻味。 归无咎笑道:“无论如何,白兄以未臻二三重境的修为达到四重境的战力,已经足称骇人听闻。容州荒海数千载也未必出得了一人。” 白面剑客冷笑道:“戴高帽是无用的。须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下现在确无金丹四重境战力,但是不让文道友轻易过关,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面剑客此前行事。意趣超然,卓而不群,自有特立独行的大剑士风范。归无咎倒没有想过他突然翻脸,变得一副光棍态度。 不过白面剑客此言也非虚言恫吓。若他果真有三重境极限的修为,辅之以精妙之极的剑术神通,不求取胜,只一意骚扰纠缠,要打发了他绝非易事。 归无咎沉吟道:“白道友既然走上剑外无物的道路,那么文某能够打动白道友的,也只有名剑了。” “一件九蕴之宝,就算显化成剑,也不过接近六炼之宝的程度。在下用一件相当品质的法宝交换,白道友以为如何?” 白面剑客闷声道:“但是除却本命法宝,其余外门法宝的品质最高也就是第五品。这九蕴之精能够超出桎梏,可谓天下独绝。在下并不认为有什么宝剑能够交换一件九蕴之精。” 归无咎笑道:“九蕴之精至多也就相当于第五品极限的宝物,未必能够超过第五品的藩篱。” 白面剑客眼皮一翻,哂笑道:“那你交换的宝物够达到第几品?” 归无咎双目和白面剑客对视,缓声道:“文某和白道友在这九野山有缘相聚,未必不能成为朋友。只不过这等宝物文某并未携带在身。事后文某赠白道友一件第五品极限的名剑,如何?” 归无咎口出大言,白面剑客却并不反驳,只沉吟了半刻钟,反问道:“何时何地?” 归无咎道:“容州六奇白道友知否?七十一年之后,如意门一会。” 白面剑客一点头,反手引动玉岚之精阳极之转,就要突破阵门离去。 归无咎倒未曾想到,白面剑客并未对自己所要任何凭契、抵押,就如此爽快的离开。这才省悟,此人方才突然一副无赖作风,其实正是要自己一个承诺而已。不由心中一笑。 又想到一事,归无咎连忙道:“白道友且慢。” 白面剑客飞遁之势不止,只在半空中问道:“文道友还有何事?” 归无咎道:“古天山卜命之卦,左门为吉。” 白面剑客一点头表示谢过,随即遁速加快,二三里之后消失在归无咎视野之内。 不过归无咎看得分明,白面剑客这一次突破界空避障,和第七关、第八关有明显区别。他并未突破界空关门,距离清光如流的屏障尚有里许,白面剑客就在小界内凭空消失。 白面剑客离去之后,归无咎亦不打算久留。第九界关以如意门为阵,对自己而言正是天赐良机,当即打算寻了玉岚之精,就此离去。 可是用心感应了一阵,整个界空之内空空荡荡,气机澄明,并无玉岚之精存在,眉头锁了起来。 归无咎唯恐第九关玉岚之精比之前八关别有奥妙,愈发清灵无痕。宁心静气细细感应,依旧一无所获。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收了神识感应,皱眉沉思。 ps:明天最后一天一更。后天开始恢复一早一晚。差的3更会抽空插上。 第三十章 主动进击 壬水迎敌 就在归无咎徘徊不定时,身上所藏八蕴之精突然生出变化。 归无咎将之取出观看。但见碗口大的一团冰露显化一花八叶,迷离雾气凝成饱满露珠,气蕴丰沛欲滴。这圆满状态的八蕴之精传来一丝感应,牵引着归无咎走出彩光琉璃之界空。 归无咎暗暗惊讶,原来第九关内,每一界空内的胜者并不能直接获得玉岚之精,只是将八蕴之精提高圆满,给出下一步机缘的指引。 当初秦梦霖所赠玉简,言及得宝之法。有一语曰:“一瓢舀尽横潭水,九蕴同出造化门。”又有注解言道,第九关门户在一名为“横潭”的秘地之下。 归无咎本以为。此口诀意指第九关出入方法,与前八关不同。 将九件九蕴之宝集齐,出“九野山”的门户并非由九蕴之精引动,而是从“横潭”之下的“造化门”出山。若一人集齐九件九蕴之宝离山,出玉岚秘境之后九气合一,当会显化成归无咎那件心仪的宝物。 但是现在说明,事先所见有误。“九蕴同出造化门”的真实含义,当是第九关全部九枚玉岚之精俱藏于“造化门”内,而非携带已经寻得的九蕴之精通过造化门离开。 不过对于归无咎而言,方略并未变化;依旧是依照次序,或联合、或解决第九关的胜者,取得全部九枚圆满状态下的八蕴之精,再言其他。 倏忽间的功夫,归无咎一头钻进有如蛋壳的界空壁障。当中光影横流,歧途百出,正是归无咎久违的“六返如意阵”走法。 归无咎索性尝试一心二用之法。右手掌中托着八蕴之精引导方位,心神中却默用越衡宗解阵法诀辨明方位。二者一一对比,果然丝毫不差。 片刻之后,归无咎破牢笼而出,眼前之景却令他愕然。 自入玉岚秘境之后,七、八、九关三道阵门小界诡奇若幻自不待言。就算是九野山草木土石具备,但总也有几分空灵失真,迥异于真实世界。 可是眼前这一片茫茫界空,由远及近可见数十座群山绵延。有峻有缓,有高有卑,有挺立如锥,有中断成崖。近处一处山谷内,有鸣泉成流,清响淙淙。 抬头明日当空,清风拂面,宛然真实之处,和外界全无差别。 以至于归无咎瞬间生出一种幻觉,他已经出了玉岚秘境,此处景象正是容州某一胜地。 可惜就在视界百里之内,清晰可辨尚有八座浑天空界,犹如巨大的卵石,提醒着归无咎这分明还是九关秘境。 这八座清光盈盈的空界,连同归无咎身畔这一座,九子连环,正成卧龙之象。 归无咎双眸中闪过一道利芒。未曾想眼前形势,比事先和蓝清平、奚轻衡之定计更优一筹。 九座界空屏障均是以“六返如意阵”显化,那意味着归无咎可以在每一道阵门自由进出,不必用专门的八蕴之精为锁钥。更无须空等其余八关决出胜负,行那“以四敌五”之策。 眼前形势,利用自己和白面剑客握手言和所争取的时间,径直杀入每一道阵门,各个击破,方为上策! 由于历届探玄会上,履险之人至多达到第八关。故先前诸人想当然的以为,第九关九场胜负决出,自然便能取得玉岚之精,成就九蕴之宝。现在他们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但既然走到了最后一步,怎么肯轻易放弃?必定在秘境内仔细搜罗。 这茫茫大山,若非事先知晓机关,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彻底搜查的。 因此归无咎更不必担心其等携带八蕴之精提前离开。 归无咎纵身飞遁,百余里路途不过十余个呼吸便出现在目前。依次在八道界空外巡游了一遍,归无咎任意挑选一道界空,一头扎了进去! …… 第三道界空之内,二人斗在一处,正是蓝清平和星月门吴道人。 一道浩浩荡荡的深碧水流,上下飘舞腾跃千百重浪花,逆袭横击,变幻莫测。这其中的法力之雄浑、气机之精纯,在金丹四重境修士中也是出类拔萃。 在这道水流即将把吴道人彻底吞没时。吴道人连忙一甩兜囊,一缕赤色丹砂洒出。这丹砂一旦入水,登时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原本如同活物的碧水也瞬间化成极为滞重的泥浆,合拢的速度也慢了何止一倍。 吴道人连忙起遁光一跃,从那水流缝隙之中钻出,立身于百丈之外。 就在吴道人看似已经摆脱了进攻时,他身畔一道水蓝色雾气突然无中生有,泛滥开来,将他牢牢锁住。 不过吴道人却不慌忙,此时他身上一件明黄内甲光芒一闪而逝,将这道雾气完全震散。但如此催动宝光,这宝甲上的明润之意却肉眼可见的暗淡了几分。 蓝清平师尊伍长信。不但在白龙商会之内修为最高,即便与容州荒海各家三重境真人相比,也足以排进前三。 蓝清平为伍长信大弟子,根基极为扎实,实是白龙商会着力培养的下一代当家人物。 尤其他所修这道壬水神通“洪流尽扬尘”极尽高明,威力不可小觑。这道神通虽现世不过三四百年,但俨然已在容州鼎鼎大名,几乎不逊于星月门“空蕴念剑”、余玄宗“法象由人”。 这一道神通水波诡谲,能攻能守、似真似幻。坚时赛似铁锤,柔时可化藤蔓。最妙的是那有形之水的十丈范围内,暗暗驾驭一道无形之气,唯有近到身前丈许方才显化颜色。你躲得过水波万变,躲不过气机侵蚀,反之亦然。 水气相合,互为表里,堪称神通道术中变化之极,不亚于归无咎和白面剑客的剑术洪流。 传闻这一道神通之创立,正是仿照荒海“断绝邪炁”的水气相合之形。 吴道人看了一眼手中兜囊,“集云金泥”数量足够,有此物坏了水波之转,那有形之水对自己威胁不大。但再这样拖延下去,他防御无形之气的最终倚赖“黄灵鱼甲”再接上一二击便要彻底崩坏。 吴道人不由暗暗焦躁,为何那三人拖延了如此之久还未准备停当? 蓝清平却异常稳重,只把“洪流尽扬尘”这一门神通中七十二般变化一一使出。 逐步蚕食吴道人法宝底牌,杜绝对手狗急跳墙的可能性,以求全胜。 以蓝清平的修为,即便和状态完好的吴道人交手,只消防住“空蕴念剑”这一招,也是多占胜面。更何况是吴道人七剑齐出、惨胜叶光中之后。 纵然吴道人经由“渡剑”秘术稍稍修补一二,也无济于事。 又斗了十余个呼吸,两三个回合,吴道人黄灵鱼甲灵光彻底消散,化作一堆粉末落在地上。到了此时,吴道人所有能够抵御壬水神通的宝物已经消耗殆尽。 蓝清平一挥手,水浪环拥一圈,但并不攻上前来。只堆叠起伏,势愈高涨,如怒龙吐息。 蓝清平言道:“你我两家本无仇怨。吴道友若肯退让一步,可容你就此离去。” 吴道人本来眉目紧锁,形容狼狈,盯着即将卷来的洪流神通,似乎已有预感,自己距离溃败殒命,就在下一个刹那。 但就在蓝清平住手相劝的瞬间,吴道人脸上突然现出狂喜之色。 吴道人周身气机突然节节攀升,步步高涨,只用了两三个呼吸就达到了金丹四重境的极限,甚至犹有过之。 遇此惊变,以蓝清平的涵养也忍不住脸色一变,连忙运使法力催动“洪流尽扬尘”,要将吴道人完全包裹绞杀! 但是吴道人丝毫不乱,轻轻哂笑一声,头顶现出一柄法剑。正是自柳逍客处渡来的渡来的最后一柄空蕴念剑。 反手一弹,冰响铮铮。 ps:明天按计划恢复两更。只不过早上那一更调整到下午。这几天一更状态下,又没有推荐,每天推荐却保持三四十的增长,挺意外的。看来一更才是归宿? 三十一章 风火云雷 解炼消化 就在“空蕴念剑”使出的一刹那。 蓝清平动作极快,一攻一守行云流水般完成。 在发动“洪流尽扬尘”的同时,他双手掐诀,十指交错成印,一阴一阳、一灰一赤两道清微之气一收一合。随后他一身袍袖鼓胀开来,隐现光华的精纯丹煞也从发肤毛孔之中不断透出,细小的雾气缭绕,点点汇聚,凝结成一道阔大气机。 一瞬之间,蓝清平气息之强犹如山雨滂湃,洪津泛滥,何止增加了一倍! 神通相生相克,本是修道界存在以来亘古不变的主题。对于空蕴念剑神通,其余诸家大派虽不若余玄宗用心之深,但也绝不会麻木不仁,直到万一交手之时束手待毙。 只不过除了余玄宗“点气分影术”和归无咎一体多丹、随用随舍的手段,其余诸法局限甚大,细数其大致路数不过两种。 要么是条件极为苛刻的代劫秘术如“草木甲傀”;要么是强化自身、固本壮根之法。这一策略既可说是治本之法,也可说是愚笨之策。 蓝清平现在所用的这道秘术“长霄独秀”,正是一道将自身气机提高倍许的秘术,以壮大自身减免空蕴念剑的杀伤力。单就对空蕴念剑的防御而言,和“法象由人”本同一理。 不过此术虽能强化气机,但一旦运使,却只能立在原地不能动弹。是以只能被动防守,和增幅自身战力三倍有余的“法象由人”神通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蓝清平坚信,凭借“长霄独秀”的丹力增幅,抵御一道“空蕴念剑”的法则之力,应当问题不大。 可是“长霄独秀”的增幅瞬间之后,蓝清平蓦然发觉,自己的气机丹力,依旧未能够胜过吴道人一筹。 这一切都是刹那间的事,就在一个呼吸之后,吴道人头顶冰剑化作冰花漫舞。 蓝清平所有动作瞬间归于静止,鼓胀的衣袋突然垂落下来。“洪流尽扬尘”所化涛涛水势也瞬间无影无踪,犹如从未出现。他面色非常平静,但双眸之中似乎暗藏着一丝困惑。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蓝清平的身躯化作飞灰,溃散满地。 …… 向之融一袭黄袍,面如冠玉,唇若涂丹,一副风流少年态度。王木霸姓名虽粗鲁,但面相却是一副中年书生模样,气度徐徐。 若非雷光阴气纵横不休,轰鸣闷响此起彼伏。单凭这两个人的相貌,几乎要以为这是两位饱学之士坐论经史,传道受业。 不过斗了这许久,两人气色风采都完好无损,似乎此战并不激烈。 稍稍停战了半刻钟,王木霸双手一托,重新发动攻势。一股了无形迹的温和之风从向之融脚下升起,犹如一粒种子瞬间发芽壮大,就要将向之融完全吞没。 向之融端立不动,右手小指一丝湛蓝气机溢出,如同水滴。这一水滴落在腰间一闪而逝,但见腰间悬挂的一枚青色玉坠突然绳结自解,随后竟然以小噬大,生出一股精纯吸力,将那股升腾风烟完全吸收。 强弱高下,焕然分明。 余玄宗修习“照玄书”一脉的真传弟子,不出七大神通之藩篱,其中尤其以习得“幽土化玄解炼法”、“凝阴返阳销金手”二门威力最著。 但向之融作为余玄宗下一代当家人物,功行醇厚甚至压倒了修习第一真传法门“海天诀”的叶光中,实在是一位奇才。他舍弃了“幽土化玄”“凝阴返阳”两门最强横也是最难修习的神通,却将其余五种神通尽数习得。 博通诸家,进退余地大了不止一筹。 即便以同等寿数、三重境修为相比较,五法同修的向之融,战力也要远在习得阴阳二法的岳遥峰之上。 这一道轻巧接下“上流回风”的手段,神通法宝两相合,信手拈来,化解攻势于无形。旁人若以“幽土化玄”来迎敌自然也不在话下,但却需要消耗更多丹力。 只是向之融轻易接下了王木霸这一手,他非但不喜,反而眉头紧蹙。 王木霸实力强横实在出乎向之融预料。 按说不难分析出,柳逍客、吴道人两位习得“空蕴念剑”神通的才是星月门此行的主力,王木霸、沈林心二人当稍逊一筹。 可是一旦交手,向之融才知判断有误。 王木霸虽未习得至高神通“空蕴念剑”,但星月门仅次于“空蕴念剑”的风雷水火四神通:“上流回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五火成轮”竟然无一不精。甫一交手,向之融一个疏忽,竟然无法抢占上风。 可是就在向之融调整心境,准备全力应战之时。王木霸战法却又突然一变,主动放弃先手之利,只以“上流回风”“积空云霆”两道秘法与他纠缠。 尤其是半柱香之前,王木霸周身气机陡然跌落,几乎只和金丹三重境修士相当。 向之融对王木霸所用丹力多寡了然于心,草草一番交手,岂能丹力消耗如此之多?眼前景象绝不正常。 向之融判断,这多半是王木霸示敌以弱,暗藏诡计。 刚刚就在王木霸一式“上流回风”再度袭来时,向之融并未以上乘神通道术克制,只以一道“照玄宝气”,辅之以并不算上乘的护身宝物“半月玦”,试试王木霸深浅。 结果说明,王木霸气机大降并非伪装,尽管真实原因不得而知。 审敌分明,向之融终于下定决心,把握机会全力一战! 就在此时。王木霸突然仰头大笑道:“当进不进,首鼠两端。向之融,你修为虽精,见机却差。号称余玄宗下一代的领袖人物,真是言过其实。你死期至矣!” 此言未毕,王木霸浑身气机节节攀升,瞬间突破三重境巅峰,恢复四重境,又攀登四重境巅峰,无限圆满,甚至隐隐过之! 王木霸此时文士风范为之一变,浑身上下充满着汪洋恣肆的霸道之意,双手成印一推,青白二色火光连绵称网,困阻天地,烘托出一股横绝酷烈的阳火焚烧。 火光之下,无形之风如同春苗涌动,将本已成就网罗的火焰催化成一片火海。 风助火势。 向之融脸色一变,“照玄书”功法运转到极致。他虽并未修习“幽土化玄”“凝阴返阳”两道神通,但是这一道功法的精髓修炼到极致本就在“解、炼、消、化”四字诀中,五种神通依次运转,依照五行生克临敌应变,同样是不败的守御法门。 “上流回风”、“五火成轮”虽有风火之变,但向之融自信依旧能够接下。 果然那火焰网罗气势虽强,无一例外在距离向之融三十丈处停住,不得寸进。 王木霸却并未气沮,哈哈一笑,双手袖中一道暗雷,一道如胶露珠,倾泻在无边火笼中轰然爆裂,杀伤力何止增加了数倍! 第三十二章 四象归一 幻刀二重 王木霸最后这两道神通看似孱弱,但一旦和风火之势相和,犹如烈火烹油,威力陡然增加了数倍。 向之融一怔,不可置信的道:“四相归一之阵?” 星月门“上流回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五火成轮”四大神通有二,风火相合,水火相合,风雷相合,风水相合,雷火相合,水雷相合,号称“**之变”,威能足以提高倍许。 但这一增益远不是极限。其实若将四道神通一口气使出,风水雷火四相合一,杀伤力足以提高到十六倍以上。 但“四相归一”之法却非个人能够完成,需四人提前布下阵法,各使一道神通。只凭一己之力,能够使出“**之变”中的一种,在金丹四重境修士中,已经堪称出类拔萃。 方才王木霸突然使出“风助火势”的风火相合手段,向之融对他的评价已经又提高了一筹。不想此人再次打破极限,竟一人成阵,使出“四相归一”! 尽管最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两道神通使得极为勉强,但他到底是成功使出了这一式! 得到雷水之力的增幅,火光风焰愈加狂暴汹涌,包围圈也收得愈来愈紧,呼吸间已经到了十五六丈之内。 向之融照玄书心法运转到极致,早已熟极而流的五道神通依次使出,暗合“解、炼、消、化”之妙理。这五道神通不显具象,只化作青红白绿黑五道氤氲之气,将压迫到近前、以火行之力为主的四相法阵死死抵住。 但阵法之力实非一人能敌。包围圈仍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照这个势头,只消十多个呼吸,向之融就要殒命于此。 向之融面色冷峻不见慌乱,手脚异常利索。瞬息间宝光大放,一件尺许大小的青色玉盘取出,如同一面宝轮,悬挂在他头顶。柔和光芒犹如细雨洒下,构成一道帷幕。火光卷来立刻受阻,被这道光芒屏障隔绝在外。 这件青色玉盘的品质之高非同小可,寻常金丹四重境修士的护身宝物断难媲美。 王木霸冷哂一声,双掌合十引动四道神通交错运转,两两之间、**之变的增幅进一步圆满。青色阵道火气突然转为纯白,这股毁灭之力出入于有无之间,即便那玉盘宝光无比精纯,也清晰可辨的被一点点烧蚀。 王木霸施法完毕,阵道气机与己身勾连,已成身法不二之境。他随即自袖中取出一册书卷,并不理会战局。 遭此变故,玉盘不断生出一道道裂纹,不久青色镜面也渐渐变得乌黑,整个形体倒像是一块龟甲。 方才“四相归一”只是初步使出,威能并未完全绽放。现在四种属性**变化完全融于一炉,十六倍增幅之下,完全超越金丹四重境极限。向之融这一件法宝品质再佳,未经御主元婴之火锻炼,也断难抵御这一份蚀虚之力。 就在几乎化作“龟甲”的青色玉盘彻底碎裂时,向之融极快速的又取出两件宝物。 一件是上窄下宽、二尺高低的盾牌,盾面刻画一只獠牙毕露的狼首。另一件是一面古朴的七棱铜镜。两件宝物一左一右,散发出的宝光和向之融自身丹煞互为犄角,又将磅礴肆虐的困牢之焰抵住片刻。 平心而论,这一盾一镜的品质虽不如那青色玉盘,但二宝一人,一赤红、一明黄、一粹白三道气息生死相依,又合日月星三光阵理,防御力较之单一的青色玉盘反而更胜一筹。 但是面对四相增幅的纯白火气,这三道气息依旧弱了半分。 过了五六个呼吸,盾牌几乎融化了三分之一,点点铜液不住落下。铜镜镜面裂成三块,宝光隐隐溃散。向之融橙黄道袍也光华尽失,似乎下一步就要化作飞烟。这看似厉害的防御法门,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就在似乎大局已定之时,向之融清喝一声,突然站立起来! 他这一立,身畔铜镜、盾牌同时灰飞烟灭。 只见向之融背后异象显现,似是风卷云聚,又似是海潮汹涌,清气流转之间急速凝实,化作一道金灿灿的虚像。向之融本已衰落的气息瞬间膨胀数倍,同样臻至金丹四重境的最顶峰! 法象由人。 余玄宗这一道至高神通由修习“海天诀”的真传弟子使出才是正理。凭借“照玄书”或“翠容心经”驾驭,从无到有凝练成形的过程困难了数倍不说,威能强弱也要打个折扣。 这也是向之融准备了两种顶尖防御手段的原因。他耗费三件宝物争取时间,果然助自己在最后关头成功使出这一道神通。 王木霸本拟稳操胜券,只坐等向之融殒命。这时见向之融尚有余力,气机之强几乎不逊于自己,不由愕然。 向之融将自身丹力提升至极限,维持“法象由人”的同时紧守“解、炼、消、化”四诀不失,一步一步从火海牢笼中走出。 这个过程看似平平无奇,但发肤之外的元丹精气和四相加持的“五火成轮”白焰针锋相对,同归于寂灭,又几乎同步生长蔓延,在一个瞬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委实凶险万端。 这道火焰天牢阵,宽不过十丈。 王木霸脸色时青时白,变幻不定。这四道神通本是阵法,由一人施展本就是取巧成功,并非他真实丹力所致,根本就能发而不能收。现在他看似闲适,其实人阵合一,已无半分余力干扰到向之融的行动。 王木霸取出书卷来读,并非故作清高,实是他一身丹力催化四相火阵,此时与木偶无异,即便做出一副迎敌姿态也毫无用处。 若向之融果然走出炎牢火阵,胜负必然逆转。 六丈,七丈,八丈,九丈。 王木霸将书卷丢在地上,圆睁双目锁住向之融。 向之融走到九丈八尺,距离迈出火海包围还有最后两尺,只差一步、一跃的距离。只要他跨过这一步,一弹指就可灭杀了王木霸。 就在此时,向之融眼神一暗,似乎极轻微的叹了口气。随后金像溃散,他护佑身躯的精气陡然减少大半,倏忽间被火光一卷,化作一个火人,再过五六个呼吸,灰飞烟灭。 虽然有着法象由人三倍增幅,和四人合一的秘术相较,丹力依旧差了最后一丝。 …… 第八界空之内。 奚轻衡遁光流转,或盘旋迂回,或高低转折,身姿曼妙轻灵如燕,彩裙衣带飘舞,极尽变化之能事。 可是两道素色刀气明明看起来并不迅捷,却如附骨之疽般紧随奚轻衡身畔,即便落后数丈,只一眨眼的功夫又近身到三尺之内。 正反清露幻刀。 近处细看奚轻衡面目,就知她此时并不轻松。彩裙胸腹处裂开两个寸许的口子,左手手背上、右额处均有一道刀痕。 尽管这伤痕长不过半寸,深不过一分,很轻很淡。 卫正明端然凝立于百丈之外,面无表情。只听他淡然道:“奚道友要坚持到什么时候?眼下你我二家暂为友盟,卫某也不便痛下杀手。不过奚道友若再不识进退,卫某也难以手下留情。” 奚轻衡并不答话,哼了一声,食指指尖射出一道清光,凝实浑厚,渐变成涓涓清流,刺向卫正明额头。 卫正明反身一避,冷声道:“冥顽不灵。”全力出手,两道刀气映照生幻,假假真真,以左右交征之势杀至。 奚轻衡与归无咎、蓝清平等商议对策时,自认为三重境修士皆有信心应对,并非自夸之言。 她所修本是余玄宗至高功法海天诀,丹力之醇厚远胜旁门修士。除此之外,更有几道倚仗。 其一便是“海天诀”中极高明的一道秘术“素气三返术”。 这一门秘术使出,施展任意攻守神通,十分丹力尽数用出。三息之内,金丹运转便会重新生出三成丹力。 用十还三,而神通威力却没有丝毫折扣。此术善于久战,可见一斑。 奚轻衡虽然进阶金丹三重境未久,却并不认为有哪一位金丹三重境修士,丹力之强足以超越自己三成以上。 那么敌手若要战胜自己,唯有两种可能。 一是以绝强的爆发力压垮自己。二是境界致胜,在神通的精微变化上胜人一筹。 奚轻衡本以为,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出现。 因她是“海天诀”一脉真传,自然是修炼法象由人神通的。此术一出,足以化解任何以蛮力正面强攻的企图。 至于神通道术的理解,在她担任秦梦霖护卫首领的最后三年,得到秦梦霖关于余玄诸法的息心传授。奚轻衡自信自己对于的道法领悟,已经臻至金丹三重境的巅峰。 可是敌上卫正明,她却出乎预料的处于被动。 奚轻衡对于“正反清露幻刀”久闻其名。在她原本的计算中,自己道术领悟不在卫正明之下,这一道神通对自己并不足虑。即便有六感偏差,也不过在方寸之间。 可是现在破损的衣裙,手背额头的伤口却如当头一棒。如非奚轻衡另有一道秘术护住身躯,此时已经受创不轻。 当今之计,唯有以“素气三返术”为最终倚仗,待卫正明丹力耗尽之时,再使出“法象由人”神通,一举致胜。 奚轻衡依旧坚持神通遁术相合的路数,半险不险的避过两柄飞刀。 然而卫正明似乎依旧知晓奚轻衡心意。一抬手,回转的两柄飞刀突然裂开,一化为二。四柄尺许长短的气刃,左右上下围剿而至。 这是“正反清露幻刀”第二重变化。卫正明修炼到这一步也不过是半年内的事情。 这一重变化一旦生出,奚轻衡感到几分不妙。因为那刀气中如真如幻、真伪难辨的感觉,蓦然加强了几分。 奚轻衡右手掌中突然多了一柄木剑,宝光时起时伏,由两刃处卷起一道丈许大小的光轮,迎着两道刀气拦截。 以这两道光轮的大小,即便感应有所偏差,也足以阻拦住了。只是以这等笨法子迎敌,大费丹力,她后劲长久的优势就不再存在。 同一时间,奚轻衡左手五指射出清水之形,旋即凝结成一道粗大的绳索,几番翻卷成网,足以困住另一柄刀气。 两道秘法齐出,奚轻衡气机陡然降低几分。 此时第四柄刀气转了个圈,自她背后杀至。奚轻衡断难再以大耗法力的手段应战。只得神识尽扩,将自身灵觉提高至极致,避过这最后一刀。 凝神感应一阵,奚轻衡作出判断,此刀真身当在幻形左侧四尺六寸。于是毫不迟疑的侧身闪过。 然而就在奚轻衡自信避过这一刀时,右肩突然传来刺骨疼痛。 心神炸裂般的一激,奚轻衡连忙奋起丹力,斜斜一跃。 这一刀划过,从右侧肩胛骨而下至腰、臀、腿,直止于膝弯处,画出一个长达四尺余的大口子,深逾寸许,鲜血飞溅,映染彩裙尽赤。 如非奚轻衡用尽全力的一避,这鬼魅一刀,已经将她右臂、右腿连带小半个身子卸了下来。饶是如此,奚轻衡一身气机溃散,当即重重摔落在地。 奚轻衡眉头见汗,强忍疼痛运转金丹。可只觉千万怪虫在伤口内撕咬,丹力四散不能凝聚,即便使出一门最低等的神通,也有所不能。 奚轻衡闭上双目。深悔自己若早一步使出“法象由人”神通,占据主动尽力一搏,或许尚有三四成胜算。 卫正明见自己压箱底的手段未能取了奚轻衡性命,脸色更加现出惊讶。 原来卫正明此人外宽内忌,自视甚高,早已动了杀心。 正反清露幻刀这一神通,功行道法愈高,优势便愈大。因卫正明在这一神通上最具天赋的缘故,玉京门为他在异州寻得一极罕见的机缘,使他道基深厚远超同辈弟子。只要是同等境界的争锋,六识压制难以弥补,就算是余玄宗、星月门真传也不例外。 故而先前他和奚轻衡一番比斗,奚轻衡固然震惊于卫正明的高明,实际上卫正明心中惊讶并不小于奚轻衡。 卫正明自忖奚轻衡进阶三重境不过十余载,在道行上和自己几乎并驾齐驱,交手之际,六感幻念偏差其实已经极小。假以时日等她入了四重境,此女威胁绝不小于向之融、程文志。 余玄宗人才济济,果非虚誉。 既然要做,就要做绝。下定决心后,卫正明眼中凶光一闪,四道刀气齐齐斫至,顷刻间就要把奚轻衡大卸八块。 奚轻衡除了引颈就戮,似乎已无丝毫反抗之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白影破壁而入。只见这道遁光后发先至,转瞬间已经屹立在奚轻衡之前。 他右手拇指一扣,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射出四道剑光,歪歪斜斜。 奚轻衡感到一股气息突然出现,连忙睁眼观看。 但见此人第一道剑光,迎着最前一道刀气的左侧三尺三寸;第二道剑光,迎向第二道刀气右侧二尺六寸;三四道剑光,对准另外两道刀气上方五尺有奇。 迎敌准头,似乎低劣已极。 但刹那之后,四声“叮”“叮”脆响,四道剑气,四道刀气同时破碎,竟然丝毫不差。原先四柄刀刃蓦然消散,只是镜花幻影而已。 卫正明诧异道:“文晋元?你是怎么进来的?” ps:不分章了。算今晚、明早连章。 第三十三章 一剑退敌 毒手反目 归无咎微笑道:“这一道界关的九蕴之精,文某人要了。卫道友此行落空,不如归去。” “神通有生克。你是不是文某对手,心中有数。” 奚轻衡见破阵来此的是文晋元,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之下,双颊涌起一阵红潮,愈觉脱力。连忙自腰囊中取出一粒丹药,吞服后徐徐炼化。 卫正明却脸色一变。他对九蕴之精志在必得,怎肯轻言放弃。思索了一阵,迟疑道:“你是余玄宗奇兵,和向之融等人一明一暗,分头行事?” 在卫正明看来,归无咎掌握了穿越界空的手段,自然是对“玉岚秘境”了解最深的余玄宗方能做到。 归无咎淡笑一声,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手如扇挥动,“小苒依依”已在掌中。千万道剑光如明霞焕彩,滂湃成流。瞬息之间已有无数变化,转而束之为一,并未杀向卫正明,只直挺挺刺向这界空之顶。 这界空本就是“六返如意阵”所化。千万剑流破阵而入,在其中纵横百出,兜兜转转后各自成流,终于先后在不同的位置折返小界之内,似嵌银连叠,翠雨纷纷。 一剑既出,万剑回流。 整座界空的颜色万变无端,因此明亮生动起来。 这一手乃是归无咎运使武德之四重境的金丹之力显化,并未使用“元光显化术”,万千剑光俱为真实。非有金丹四重境的丹力,断难为之。 卫正明见到这一手,脸上剑拔弩张的态度突然缓和,似乎是陷入了纠结。归无咎也不催促,长剑归位清辉寂灭,静立在原地等候。 过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卫正明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引动袖中八蕴玉岚之精,离开秘境。 卫正明不得不走。 先前在七道阵门之前,白面剑客率先看破隐藏身份的柳逍客,就连向之融、蓝清平等金丹四重境修士也未能做到。 而方才的归无咎,出现的一瞬间仓促出手,就窥破他已臻第二阶段的“正反清露幻刀”。 剑修的穷源见真之能,正是他刀术绝学的最大克星。 那么卫正明唯一的取胜之望,便是在丹力雄厚、根基积累上战胜对手。毕竟,归无咎先前几次出手,剑术固然精妙,却都以精微变化见长,或许丹力之盛未必值得称道。 归无咎万千真剑的手段,显示一身浑厚丹力,正是要断了他的念想。 奚轻衡双眸中亮光闪动,归无咎的意图她大致也能猜出一二。不过卫正明刚刚和她交手。对方战力到了何等惊人的水准,她一清二楚。这时见卫正明果真弃了九蕴之精离开,心中震撼其实非小。 归无咎回头看了奚轻衡一眼,这才觉出她受伤不轻,取出一枚绿豆大小的丹丸交到她手中。 奚轻衡本已经服下余玄宗疗伤秘药,此时她身上伤势已经缓和了三四分。见归无咎又给予一枚丹丸,面上不便拂了他好意,但其实并不认为有丹药能够胜过余玄宗秘药。 只是这枚绿豆小丸一旦入口,奚轻衡当即感到浑身一颤,一股温和气息镇压百脉归流,似乎背后伤口处被完全冻结。 只数个呼吸之后,奚轻衡已经恢复了七成以上战力,所余者不过是水磨工夫,慢慢修复受损骨肉筋脉。惊喜之余,连忙称谢。 又过了片刻,奚轻衡迟疑道:“文道友是否来自四州之外,实力远胜余玄宗的门派?不止是文道友,最后一关文道友的对手,同为剑修,似乎修为也非同凡响。” 奚轻衡有此一问,并非偶然。 最先归无咎和奚轻衡相见时,奚轻衡只以为归无咎是一位金丹四重境修士,隐藏修为。 但是几番出手之后,尤其是和柳逍客那一战。别说奚轻衡,就算二等宗门的那几位,也看出归无咎、白面剑客二人并非金丹四重。 其他人未必清楚其中分量,毕竟只是一场短暂交手,仓促之间以未分胜负收场。或许柳逍客未尽全力,也是有的。 而奚轻衡却并未忘记,在第六山前相会时。归无咎明确的承认,对上任意四重境修士均有胜算! 再加上现在归无咎所赠的这枚神效惊人的丹丸,倒让她回忆起一些往事。 归无咎讶然道:“何以见得?” 奚轻衡若有所思的道:“当年向秦上师请教修行秘法时,秦上师时常说什么“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我只当她一时感慨,道法之路永无穷尽。现在结合当时情境想来,却似大有深意。” 归无咎一笑,只道:“奚道友先稍稍调养伤势。至多半个时辰之后,还有一场恶战。” …… 第七界空。 两个人影、两道兵器遥遥相击,上下撕咬。或进或退,灵动万端。 这两个人影,一个着高山冠,麒麟袍,身量高大,鹤发童颜;另一个冷瘦矮小,青布长衫。 细看这两件法宝兵刃,一件十字拐,一件混元金锏。 只是这打斗面上热闹,若教金丹三重境以上的高手评判,其实双方都不过只使出五六成功夫。 自纪文从、岳遥峰在第六关意外折戟,奚轻衡、蒙太愚能否胜过卫正明、焦诜图,便是余玄宗、玉京门两方所获多寡的关键。 即便后来星月门提前出手搅局,这四人依旧如愿对上。 归无咎横空杀出,奚轻衡与卫正明之战胜负颠倒。而这一道界空内,蒙太愚、焦诜图却胜负未分,依旧正在酣战之中。 只是这战斗未免太写意了些。 这其中是有一些门道的。 一二等宗门,在低辈散修看来同样高不可攀,其实双方地位已有本质不同,不啻于君臣之别。相应地,门派生存方式也截然不同。 如余玄宗、星月门、玉京门这样的大派,本为一方雄主。甚至无论哪一派,都暗藏了执容州荒海之牛耳的雄心。所持立场和利益关系,自然更加简明。 而二等宗门却不相同,门派不能完全自主,在错综复杂、左右逢源中寻得自己的生存之道,才是正理。 **宗为玉京门羽翼,而九帘殿投靠余玄宗已久。 但是这两家非但不为仇寇,反而暗通款曲,私交颇佳。就连焦诜图和蒙太愚二人之间,也是有几分交情的。不过这事极为机密,在外头时,旁人半点也看不出来,任谁也只当二人是素昧平生。 甚至以余玄宗搜罗消息的无孔不入,也并未察觉。 第九关阵图之中,这二人能够成为对手,表面上的合理,暗藏了精妙的算计。 这时十字拐和混元锏砰的一声碰撞,火星四溅。 焦诜图笑道:“这般斗下去两三个时辰也难分出胜负。既不便使出门派绝学,那就休怪焦某以丹力强弱致胜了。” 蒙太愚道:“焦兄与蒙某年齿相近,却能早入金丹境百余载,那是焦兄天资超迈。焦兄放手施展便是。即便以丹力取胜,蒙某人也心服口服。” 二等宗门的神通秘术,其高明之处也足可称道。追远溯流,多半和一等宗门一脉相传。所不足者,多在传承之完整,锤炼之精工。神通习练、运使暗藏诸多关隘,不能尽情发挥威能。一旦使用,常常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宗、九帘殿两家在二等宗门中尤称典型。 **宗内六方崖藏有六道神通。而九帘殿也不遑多让,所谓“九帘”其实是九道传承自数万年前的图卷,悬挂九门宝塔,其形如帘。每一道帘上藏有一秘术,这九道秘术威能不凡,但后患甚深。 如果不是这些秘术残破不全、后患难料。这两家底蕴比之一等宗门未必差的了多少。 一进入这道界空,焦诜图、蒙太愚立即约定。均不使出这等伤人伤己的神通秘术,仅凭最基本的法宝运使、丹煞变化一分胜负,决出九蕴之精归属。 可是事实说明,双方战法均极为老练无有破绽,仅以变化致胜,并不易分出高下。那就唯有走以力决胜之路了。 焦诜图一点头,浑身清气四溢,虚实之相若隐若现,动无常则。可见其丹煞精微,不弱于大宗真传。那十字拐得到这一股气息加持,登时宝气明润,光辉炫耀。 十字拐、混元锏再度碰撞。那金锏一声脆响,登时现出裂纹。 焦诜图心中微讶,他虽然全力以赴,但是若说硬碰硬战胜蒙太愚,至少也该是对拼七八个回合之后的事情。不曾想对方真实功行,和自己相差甚远。 他已知这件混元锏是对方极看重的兵刃,并不愿毁在自己手上。急忙收了丹力,抱元归一。 只是混元锏破裂之势头不止,转瞬间竟裂成七八截。 焦诜图诧异之余,心中也有几分过意不去。正要商量着说几句场面话。岂知那混元锏破裂之处,六团鹅卵大小的绿色犹如鬼火,向着自己面门胸腹扑来! 焦诜图大吃一惊。但是他反应也快,脑中虽未转过弯来,但攻守斗战早已融入本能,一瞬间他已经辨明这绿火的五行物性,因地制宜采取对策。 只见他右手一抖,极迅捷的取出一件似是袖襟截成的锦帕。 这锦帕一兜转,变化作丈许大小的伞盖,牢牢护在身前。 对面蒙太愚狞笑一声,动作更快。双手聚拢凝练丹煞环转成箭。一连九支前青后赤的利箭,朝着焦诜图射去。 六团绿火冲刺道一半距离时却裹足不前,阵列成弧。后面九支利箭后发先至,越过六团绿火之后突然气息暴涨,瞬间加速。弹指间将锦帕穿个稀烂。随后六枚碧火收拢窜入,和九箭之势合一,正中焦诜图胸口。 一声惨叫,回响不绝。 第三十四章 异路抉择 投献立功 蒙太愚出其不意使用的这两道秘术,正是九帘殿九大秘法中的“妄变**”和“一息定阳箭”。这两大秘术均以破坚克甲著称,但是其中差别奥妙旁人却难以分清。 焦诜图瞬间做出决断,取出克制水行秘术的的异宝“青芷兜”对付妄变**,其实并无过错。 只是“妄变**”与“一息定阳箭”两道神通本就大有渊源。所谓“气机如弦,**如弓”,两大神通与御主剩余丹气相合,方能将箭术神通的威能发挥至最大。 利箭破关得手,反又生出牵引之力,将**裹挟,摄入敌之创口。不论何人,只消沾上一星半点,必定丹力全失,即便自爆金丹也不能做到。 但是蒙太愚能够得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趁焦诜图失了防备之心,以诈术暴起发难取胜。否则焦诜图虽不免狼狈,却决不至于彻底落败。 蒙太愚似乎忍不住胸中得意之情,仰天长笑三声。随后遁光一转,落在焦诜图身边。 焦诜图面色蜡黄,口鼻溢血,此时只吊着一口气,论体力还不如一介凡民。粗喘几声,焦诜图道:“为什么?你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九帘殿的利益。你就不怕两家交恶么?” 蒙太愚哈哈大笑道:“我的所作所为,为何要符合九帘殿的利益?两家交恶,与我何干?” 焦诜图一惊,张口无言。 蒙太愚叹息道:“你我平素虽有几分交情,又同为二等宗门的金丹三重境长老。看似身份相当,但是到底不是一路人啊。这一点你始终没有看明白。” “基于宗门的立场,自然八面玲珑,进退自如才是上策。但若只是孤身一人,寻找一进身之阶,那就未必了。” “焦兄在金丹三重境中功行深湛,几乎不逊于一等宗门弟子。近百年前,便内定为**宗最有可能执掌门户的数人之一。你已经习惯了从宗门的角度思考问题,早已失去了仗剑独行的锐气。” “而九帘殿却一直是陆氏、宋氏执掌门户,蒙某人即便成就元婴,也不过是闲散长老的一员,又能得到多大的好处?” 焦诜图恍然道:“所以你就铁了心投靠余玄宗?不过你忘了一件事。林台之前,焦某可是竞买了古天山占命铜钱的。因此决计不可能倒在“生死门”一关。你若打着诈称焦某死于“生死门”的主意,那可难以得逞。不需要多久,各家自然能知晓是你害了焦某。” 蒙太愚叹息道:“看来你养尊处优已久,脑子也不大灵光。杀死三重境中功行卓著的**宗焦诜图,这好大名声我为何要隐藏?” “九帘殿明面上本就是余玄宗一方的盟友。待我提着你的脑袋出了秘境,九帘殿就不再有左右逢源的余地。借助余玄宗干预,这家二等宗门的主人,也是时候换人了。该承受压力的不是我,而是九帘殿。” 焦诜图心中一凉。苦涩笑道:“想不到你一副韬光养晦的面貌,到教我看走了眼。你也是个枭雄了。” 蒙太愚点头道:“正是看在往日交情份上,才让焦兄做个明白鬼。”语毕手中多了一柄钢刀,挥袖间冷光一闪,将焦诜图头颅割下。 …… 九道界空之外。 两人一前一后,围绕着九座犹如巨大卵石的界空盘旋一阵,随即停下。 当前一人青衫角巾,手持一根玉笛,身形修长,面貌清峻,正是玉京门韩映曜。尾随他身后的那人,正是破灭盟朱奂月。 韩映曜抬首看了一眼连绵不绝的青山绿水,皱眉道:“八蕴之精只指引了走出界关之法,却并未提示如何获得第九关玉岚之精。这茫茫山野,却到哪里去寻?” 朱奂月道:“不如先进入一二山谷,以前六关感应系物之法辨别一二。如果不成,蓝道兄、步道兄、卫道兄见多识广,想必能够拿的定主意。” 第九关对阵,韩映曜敌手欧阳浮光,朱奂月对上何连阳,四人本是同一阵营,自然无需分出胜负。入阵未久,欧阳浮光、何连阳二人便引动八蕴之精离开了秘境。 不过纵然界空内只剩一人,韩、朱二人各自感应许久,玉岚之精却并未出现。直到发觉所携八蕴之精生出变化,这才随着这道指引走出界关。 二人正商议分头前进,一人向东,一人向西。却见那第八道界关滴溜溜的突然明润起来,随后中间豁然破开一个口子,一个人影极轻灵的遁出。 韩映曜、朱奂月二人对视一眼。他们二人入阵之后,最后三道阵门尚有归无咎、白面剑客、卫正明、奚轻衡、焦诜图、蒙太愚六人。 卫、焦二人自然不可能坚持保守策略入同一道阵门。那么第八关胜出的这人,有三分之二的几率,事关本方阵营胜负。 然而就在韩、朱二人睁大双目,辨明出阵者到底是何人时。那界空内又遁出一人,这人装束显眼,彩裙飘飘,赫然是个女子。这一行中这等打扮的,唯有余玄宗奚轻衡一人。 二人同出一界,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人似乎发现了韩、朱二人站立在此,遁光一转,几个呼吸后已经到了近前。 韩映曜仔细打量来人,惊讶道:“文晋元?” 归无咎尚未答话,奚轻衡冷然道:“两件圆满状态的八蕴之精,请二位交出来吧。以免动手伤了和气。” 韩映曜惊怒道:“先前已经议定分配之法。余玄宗出尔反尔,这就是一等宗门的器量么?再说,余玄宗的事似乎向道兄说话才算数。” 韩映曜又看了一眼归无咎,省悟道:“是了。原来这位文晋元道友是你余玄宗的暗子。难怪你们有此底气。只是即便多出文道友,玉岚秘境之内,也是我方人手多占胜面。” 奚轻衡并未理会韩映曜言语,转头对归无咎道:“妾身这一道神通虽有几分战力,但是最惧落空。还请文道友以剑术掠阵,阻敌退路。” 归无咎微笑点头。 奚轻衡的心思归无咎一清二楚。 按照最初计划,以奚轻衡的修为使出“法象由人”之术,短时间内足以匹敌四重境修士。可是对阵卫正明意外受创,奚轻衡战力平白损折二成,对于归无咎的助力必将大大减少。 既然叛出宗门,这玉岚秘境之行若是寸功未立,实在不妥。奚轻衡也未必安心。现在无非是柿子捡软的捏罢了。 说话间奚轻衡身后海天弥漫,狂涌如潮。周身上下金气鼓荡,射冲斗牛,犹如天女临凡。一身气机之强横,也由此增幅三倍有余。 归无咎指掌间剑光如梭如轮,封住韩映曜、朱奂月闪转腾挪的退路。 第三十五章 斗战投献得三精 韩映曜、朱奂月见这一战不可避免,也只得竭力运使丹煞,凝神对敌。两人均是一等宗门的金丹三重境者,自然不肯轻易示弱。 韩映曜凝神掐一个法诀,周身上下同样泛起土黄色光芒,外貌和奚轻衡实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如大殿金像,一个却如土地庙中的泥塑,光彩明耀稍微差了些火候。 但见他双手一抖一振,韩映曜手中玉笛陡然涨大了三四倍,两头处一尺清气凝成锋刃,如水波湛然,琉璃烂漫。 玉京门最上乘神通秘术止有二种。不要说和余玄宗、星月门相比,就是与九帘殿、**宗等二等宗门相较也稍微少了些。 但玉京门能够坐稳一等宗门规模,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两大神通炼到极处所生出的奇妙变化,并不逊于其余任何一家。 “正反清露幻刀”走的是以虚胜实、以幻乱真之道。而另一道神通“阳耀斗战真身”却似激发筋骨肉身之潜力,将丹煞之力最大化的增幅躯壳,却是以力压人的路数。 两道神通各趋极端,在练到极处时也暗藏了转化之法,一旦合二为一,威力不逊于下界任何神通。不过那一步已经不是金丹境所能窥视。 朱奂月手中亦多出四柄两尺有余的短刀,双手各执一柄,另外两柄却紧贴在双臂外侧,犹如披挂臂甲,蛰伏待机。 奚轻衡虽是女子,但既然抢先发难,就不会拖泥带水。她右手五指各有一道湛蓝气息清活如水,卷成一道,砸向韩映曜面门。 这一招她在对付卫正明清露幻刀时曾经使出。那时不过是五道小指粗细的水行气息,凝成一根粗大的麻绳。经由“法象由人”增幅,此时每一道水行丹气俱有儿臂粗细,五气合一,简直就是冰水凝成的殿宇梁柱。 韩映曜丝毫不惧,大喝一声,鼓足勇气以手中兵刃遮拦。 朱奂月屏息凝神,这一下正面碰撞至关重要。如果韩映曜落在下风,他立即便要施加援手。 但见那廊柱粗细的水行神通和韩映曜法宝一声撞击,一面水波四散,澄影泛滥。韩映曜双足挺立不动,只上半身轻轻一晃,随即稳稳站住。 未等朱奂月如释重负,奚轻衡动作极快,五指之间再度凝出一道水柱,以拦江压顶之势头砸了下来! 不止如此,她左手突然出现一柄宽刃大剑,一正一反,两刃宝光席卷成轮,神驰电走欺到近前,竟是不给韩映曜丝毫喘息之机。 韩映曜再接奚轻衡一道水行神通,原拟只是依样葫芦的消耗战,距离分出胜负尚早。岂料一碰之下,只感双臂微麻。 韩映曜心中一惊,这才知晓奚轻衡第一击是留有余地的。 原本他计算精准,躲过这一击之后尚有充足潜力。可是只这一颤拖延了半个呼吸的功夫,那两道剑气宝轮已在面前,瞬间就要将他斩成三节。 朱奂月见情形,四柄短刀同时射出。其中两柄分袭归无咎、奚轻衡二人,另外两柄却去阻拦奚轻衡所发剑气宝轮。 兵分两路,一路正面相救,另一路围魏救赵,也算极有章法的手段。 归无咎哂笑一声,当即五指一张,剑气一化为五。 其中四道剑气一一阻住四柄短刀,另一道剑气却一阵偏转,拦截住韩映曜唯一可能的退路。 韩映曜将丹力催动到极限,果然在剑气宝轮袭到近前时勉强做出动作。兵刃一拨、一挑,将两道剑气之轮击个粉碎。只是这一击之下,他丹力颤抖不止,体内金丹一暗,几乎受创。 韩映曜死里逃生,双颊冷汗溢出。正要跳出圈外稍作休整,一道无形剑气裹挟利风,钉向他的脖颈。 韩映曜登时毛发紧立,生出一股凉意,连忙倒转遁光,退回圈内。 刚刚站稳阵脚,奚轻衡第三击、第四击如潮水般袭来,似乎丹力无穷,永无止歇。 韩映曜心中焦躁,“阳耀斗战真身”论名声之著远不如“法象由人”,但真实差距未必就有多大。只因“阳耀斗战真身”增幅自身的程度虽然稍逊,但是却胜在持久。和余玄宗神通相比,算是一门权衡了“法象由人”和“素气三返术”的秘法。 金丹三重境时,遁速远未达到金丹极限。若是韩映曜以游斗之法应战,未必没有胜机。 可是被逼和“法象由人”加持下的奚轻衡硬碰硬的对抗,落败只是弹指间的事。 奚轻衡既要立功,归无咎也乐得自在,只做一威慑在旁。 他神通法术高出朱奂月甚多。每当朱奂月出手干涉,归无咎化解他手段的同时,便额外对韩映曜刺出一剑。 三番两次下来,朱奂月也无有插手余地,只能祈盼韩映曜凭借自身力量战胜奚轻衡。 又斗了半刻钟,奚轻衡周身金光陡然暗淡,气息似乎也跌落下来。只见她双手挥舞巨剑,两道莹白剑轮中宫直进,奋起最后一搏。 韩映曜大喜,果然自己熬过了“法象由人”的增幅时间。虽然他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这一点点差距,就是生死之别。 但是下一个刹那,剑轮长棍相交,韩映曜才知道自己错了。这两道剑轮法力之强横,分明比全盛时还要超过三分! 他手中法宝木棍,瞬间被切成三段,随后两道剑光斜斜一劈,韩映曜自右肩到左腰断成两截,当场毙命。 奚轻衡“法象由人”的加持实则还能维持半刻。这一道褪去金光的欺敌手段,正是围绕该神通设计的秘术之一。这一秘术虽不是最顶尖的神通,但用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足以收获奇效。 韩映曜突然毙命,令朱奂月措手不及。 朱奂月面皮抽动,无奈之下只得拼死反抗。只是韩映曜仰赖“阳耀斗战真身”这硬碰硬的功法,才能和勉强奚轻衡抵敌一阵。朱奂月被归无咎圈住退路,哪里是“法象由人”三倍增幅的对手? 奚轻衡并未使出宽刃巨剑,只凭水行化物的神通,十多个呼吸就将朱奂月砸成肉酱。 收拾了朱奂月,奚轻衡一身气机才真正跌落下来,褪去“法象由人”的增益。 归无咎宽袖一卷,二枚纳物戒便在他手心。只把两件八蕴之精取出藏好,其余外物也不留心,草草藏在袖中。 倒是韩、朱二人尸身,归无咎毫不客气的卷进自己纳物戒。 见此举动,奚轻衡忍不住转头看了归无咎一眼。 就在这时,第七道界空光影一闪,一个人影破界而出,四下里张望一阵。窥见归无咎、奚轻衡二人,连忙起了遁光赶到近前。 归无咎指间清气缭绕,两道剑气成形,做好临敌准备。奚轻衡毕竟伤势未曾痊愈,失了“法象由人”的神通加持,多半不是焦诜图的对手。 不过遁光流闪,看清了立在近前之人,竟是九帘殿蒙太愚。这倒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 就连奚轻衡也有几分惊讶,蒙太愚颇有韬晦之风,她也是看得出来的。但毕竟焦诜图在三重境修士中成名已久,奚轻衡事先判断,蒙太愚至多也就三成胜算。 蒙太愚瞟了归无咎一眼,抱拳笑道:“幸未辱命。”这四个字却是对奚轻衡说的。 奚轻衡点头道:“焦诜图生死如何?” 蒙太愚一转念,奚轻衡明显不避讳这位散修“文晋元”。何况此时周围斗战余波未消,地下土石之上还有一道道剑轮斫砍的痕迹,心中自然有了一番猜测。 蒙太愚当即言道:“九蕴精玉之争,分胜负便是分生死。”说话时一抖袖,将焦诜图尸首取出。 这尸体浑身**,仅着一双云履,看着异常滑稽。护身宝甲、宝衣、纳物戒早已被蒙太愚搜罗一空。 若非需要留作证据邀功,这尸身原本无用,他也不会带在身上。 奚轻衡打量蒙太愚一眼,抛出一件纳物戒,吩咐道:“将完整的八蕴之精交给文道友。焦诜图那一枚归你所有。这三十万精玉,是给你的补偿。你现在就可以离开秘境了。其余事宜,待我回到余玄宗再说。” 蒙太愚暗道自己所料果然不错,归无咎当是余玄宗暗子。完整的那枚八蕴精花指引他走出界空,本来就握在手心。闻言毫不迟疑的交给归无咎。 归无咎笼袖接过,却反手抛了一枚纳物戒过来。 蒙太愚为之愕然。 归无咎顺手将焦诜图尸体收拢,淡然道:“五万精玉,这件遗体归文某了。” 既然奚轻衡、归无咎已经验过尸身,那么此物对蒙太愚已然无用。白赚五万精玉,蒙太愚心中窃喜。拱手作别后,取出本属于焦诜图的那团八蕴之精,催动阳极之转。飘飘荡荡愈升愈远。 奚轻衡喜道:“除却八位四重境之交锋,其余五件完整的八蕴之精已经尽数得手。接下来,当依次潜入前四道阵门之中。” 归无咎轻轻点头。 就在此时,奚轻衡流露出诧异神色。右手虚托,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两枚拇指大小的印章,一金一白,龙首狮身。 却见这两枚印信瞬息间裂纹遍布,随后化作一团粉末。 奚轻衡虽未解释什么,但归无咎和她对视一眼,已经大致猜出缘由。按住心中惊讶,归无咎果断的道:“主动杀进去,各个击破。勿要等他们出了界关汇合一处。” ( = ) 第三十六章 一意孤行力破巧 三柄非剑非矛的兵刃扎在地上,将一人身躯彻底洞穿。 这兵器前端尖刃,比之枪头长出倍许,更像是一柄短剑其后圆柄长达二尺有余,说是剑柄,倒更像是枪身。 一个头挽双刀髻、身着黑色紧身衣的女子傲立半空,面色冷漠。原本披在身上的大氅早已甩落在地。她这身衣着虽显出身形凹凸有致,但并非娇俏玲珑之貌。相反她骨骼宽大,筋骨皮肉甚为健硕,身量也高,英挺不逊于男子。 在她身后那非剑非矛的兵刃数量甚多,如孔雀开屏一般阵列成弧形,玄色森然。 星月门沈林心,以及她一身斗法精粹之所在的兵刃“剑骨玄兵”。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自然是同入一门的对手程文志。此时他精神涣散,怎么也想不明白。双方激斗半个时辰,自己本还稍占上风。为何一瞬间就形势突变,沈林心气息暴涨,将自己击败。 双方力量之差距,几乎让人错认为她是在破境元婴。 不过他是再也无望得知缘由了。沈林心飞遁而下,积聚浑身丹煞的一拳挥出,直接将程文志半个脑袋击成粉碎。 沈林心仔细感应一阵,体察这道界空内九蕴之精的奥秘。 就在此时,界空避障突然一阵波动,随后现出一个裂痕,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破界而入,屹立半空。 正是归无咎和奚轻衡。 二人望见程文志无头尸身,对视一眼。随后奚轻衡飘荡十余丈外,和归无咎错开距离。如此占位,更有利于施展手段。 见到有人能够穿透界空,沈林心固然稍有几分惊讶。但她认清来人之后,似乎并无和归无咎二人攀谈之意,一声冷笑,双掌一横一直,一起一拍,丹气聚拢沸腾,引动无限精微变化。 这副玄奥景象,似乎暗藏草木生机,烟云变幻流水之变,金石之坚烈火之灼,秋霜之肃。五行立体,四象互用。金丹境中一切变化,至高玄奥,尽在其中。 四生灭。 归无咎脸色微变。当着沈林心的面接下王木霸一招“四生灭”之后,他并不认为四重境修士会再次对自己使用此招。 毕竟,众目睽睽下,自己是有能力接下这一招的。再度使用这大费丹力的招式,一旦无功,并不明智。 但沈林心偏偏就这么做了。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他体内武德之大丹丹力仅剩一半有余。但此时却丝毫节约不得,连忙奋力驾驭丹力,显化成一剑演化万千、万剑复归于一的至精剑意。 上一次归无咎接下王木霸“四生灭”时,除却云霞流转清流万变,神通碰撞的声势其实极小,静如子夜,无有半丝声响。 这是由于双方无论力量、精微都旗鼓相当,气机相互抵消的缘故。 可是现在两股力量正面碰撞,归无咎剑意虽然流转不绝,但四周却传来如万蜂嗡鸣之声,闻者不但耳膜震颤,就连五脏六腑也不免动摇。 这分明是双方力量一强一弱所致。 归无咎心头一惊。在入界时他已发觉沈林心气息似乎强了许多,比先前所见任意一位金丹四重境修士都要更加强横。故而他回击的一式,所用丹力已经充分高估了敌手。未想自己依旧处于劣势。 一阵似慢实快的碰撞,归无咎剑光之影已经消耗殆尽。而沈林心“四生灭”绝学虽然元气溃散,但势头却依旧磅礴无伦。 双方神通之变互相抵消,但丹力之盛却是沈林心占优。 归无咎又是十二道剑气射出。奚轻衡在一旁掠阵,手提宽刃大剑引动剑气宝轮,两道剑轮与剑气相合,随着一声轰然爆响,乱起窜流,终于止住了这一道杀招。 岂知归无咎尚未有喘息之机,沈林心双目含煞,双手合抱归元,轻轻一推。 又是四生灭! 沈林心为人刚勇果决,胜过须眉。 王木霸称量归无咎、白面剑客二人深浅时。二人迎敌手法她早已记在胸中。在她看来,白面剑客那回源渡气、一剑两用的手段,确然是巧妙化解了四生灭。 但是归无咎则不然。归无咎乃是御使丹气神通,硬碰硬的接下这一招。当时只道归无咎是四重境修士隐藏身份,也不在意。 最后觉出不对时,沈林心便断定,归无咎抵御“四生灭”的手段不可能毫无节制的使用。 眼下沈林心丹力尚在极盛之时,足以使用“四生灭”七次之多。她一旦定计,便绝不动摇。哪怕一击无功,还有第二击,第三击……一连使出六次四生灭,若不能建功,再调整战术。 沈林心在星月门内可谓一个异数。作为修为最精的真传之一,不但“空蕴念剑”未曾修习,就连风水火雷四大神通也不曾习得一种。她先后涉猎于剑术、傀儡术、阵法之道,并将三者合一,融汇于“剑骨玄兵”。 可是见识了归无咎斗战手段之后,沈林心判断,三百六十五柄剑骨玄兵,在归无咎万千剑光前,并占不到便宜。果断弃了看家本领,一意以力决胜。 说是纯粹瞎蒙也好,料敌准确也罢。她这一手却是打在归无咎痛处。此时归无咎唯一的四重金丹丹力不足十分之二,已经不足以接下四生灭一击。 生死存亡之际,归无咎低声喝道:“全力出手!” 引动武德之剩余二成丹力为引,体内所余万道人、岳遥峰三重境丹力尽数运转,三份丹力水乳交融,击出神通精粹无所不不化的至淳一剑。 同时奚轻衡会意,正反剑轮、水行神通,一道截住攻势,一道攻向沈林心面门。 归无咎三十六枚殒元针、“小苒依依”尽数掷出,笼罩沈林心周身上下。 这一轮攻守,反攻之势只是稍作牵制,胜负关键还在于归无咎能否抵住“四生灭”正面碾压。 归无咎的防御手法,也是不得已之下行险一试。 若只有三重境修士金丹,因双方境界差距,哪怕五六枚丹力一齐运转,也是难以抵住一式“四生灭”的。归无咎现在一试,乃是以武德之四重境金丹如日月虚悬,调用两枚尚算完整的金丹丹力,以期达到力量与境界的和谐统一,发挥出不下于完整的四重境丹力的威能。 归无咎全神贯注驾驭剑光,迎接着即将决定命运的碰撞。 ( = ) 第三十七章 巧夺四重丹 两道声势浩大的神通之力硬碰硬的冲撞,瞬间就分出了胜负。归无咎的剑光之势如长堤溃围,土崩瓦解,转瞬间就被一团磅礴伟岸的力量完全冲垮吞噬。 不过归无咎见此情形,悬着的心反而稍微放下。 因为此时“四生灭”虽然浩然澎湃,汹涌之势尚存十之七八。但其中严密和谐、自在返一的精神,却名存实亡,若有若无。 “四生灭”这一式的奥义,便在于“力”与“巧”都达到了金丹境的巅峰,擎天之力,等而下之者无隙可乘。现在其力虽巨,精华已散,说明归无咎以二分丹力为引的剑术,玄理之妙达到了和“四生灭”相同的高度。 尽管如此,迎面袭来的恣肆丹煞依旧不可小觑。是否能够过了这一关,还是两说。 归无咎再不吝啬丹力,万道人、岳遥峰等十余枚金丹丹力毫无保留的压榨绽放,化作万千剑雨。同时一扬袖,一柄芭蕉扇、一件藤甲盾挡在身前,顺手将岳遥峰的“千棺盾”亦顺手取出,三件法宝牢牢守护。 奚轻衡见岳遥峰“千棺盾”在此,脸色微变。不过她下手不慢,除了风水剑轮神通,更取出一件水滴形的玉坠法宝,透着内青外红两重光晕,锐光成弧,飞遁在归无咎身前。此物绽放宝光,如同一透明水泡。 饶是有如此多的防御手段,丹力硬碰硬的一瞬间,归无咎依旧感觉如被大锤猛击胸口,一连向后退了十余丈方才止住。如非奚轻衡这一件玉坠宝光减缓了冲击之力,几乎便要被震晕。 归无咎、奚轻衡的神通法宝同时杀向沈林心。 沈林心见归无咎挡住了第二式“四生灭”,稍有几分惊讶。不过对于奚轻衡所发阴阳剑轮、水行之力,沈林心并不放在眼里。 她眼力高明,三十六枚银针若隐若现,极尽变幻,中间其实更暗藏了一柄无形兵刃用作奇兵。不仅如此,那一柄长剑的品质也是惊人的出色,自家“剑骨玄兵”单独遇上,未必抵挡得住。 沈林心收回全部兵刃,其中三百六十枚“剑骨玄兵”化作正面锦屏,自成阵理,足以抵挡任何神通攻伐。剩余五兵品质最高。左手执单,右手执双,另外两柄交叉之势背在背上,凝神以待。 神通银针具备俱被剑骨玄兵阵挡住。“小苒依依”中宫直进,自一道窄小的缝隙钻到近前,斫向沈林心脖颈。 沈林心心中冷笑,她早已看见底下一柄无形剑刃不声不响的摸了进来。想来正面那宝光熠熠的长剑只是虚着,底下那柄无形短剑才是真正的杀手。又或者二者一前一后,互为奇正,也无不可。 沈林心腰身一拧,身姿极健美的旱地拔葱纵起遁光。立刻就把两柄兵刃同时甩在正面,避免了腹背受敌之势。 岂知这时“小苒依依”和无形剑刺俱不追赶,同时一转头,将地上程文志的尸身扎了个对穿,拖拽回归无咎面前。 沈林心一愕,这才知道归无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毫不犹豫的调转方向,转守为攻。 含愤出手,第三试,四生灭! 看到程文志尸身已在身前,归无咎长出一口气。这一战能不能获胜的胜负关键,全在此处。所幸沈林心不知奥妙,让他侥幸得手。当即低喝道:“近身。” 掌心多出一道令牌轻轻一晃。 奚轻衡闻言没有半丝犹豫,返回归无咎身畔。 方圆数丈的金井栏突然出现,将归无咎、奚轻衡笼罩。汪洋恣肆、精纯唯一的丹煞之力涌来,冲击在这金色牢笼面前。可是“四生灭”滔天之威,却如水冲礁石,中分而过,没有能够撼动这金色光晕分毫。 归无咎抵挡第二式“四生灭”已经如此吃力。面对沈林心毫不留情的第三击,奚轻衡闻声靠拢,只是但求侥幸罢了。此时见这令符禁制防御力如此惊人,不由得瞠目结舌。 仔细一看,令符之上似是“越衡真传”四个大字。 奚轻衡暗道,原来这位文晋元的根脚,是一名为越衡宗的宗门。可是她忆遍宗门载籍,哪怕是言及四州之外的秘典,也从未记载过一家名为“越衡宗”的宗门。 暗中打量归无咎虚实时。奚轻衡蓦然发现,归无咎此时气息,比之金丹一重境修士也略逊一些,几乎只和一灵形修士伯仲之间。 她所见丝毫不差,若非最初九枚金丹丹力尚有一丝残留,归无咎已和二十年前差不了多少。 奚轻衡却不由得大吃一惊,只道归无咎方才接下沈林心一击,已经遭创。刚要出口问询施加援手,归无咎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更受震动。 归无咎反手一挥,四条尸身整整齐齐排列在面前,正是纪文从、韩映曜、朱奂月、焦诜图。再顺手将巧计夺来的程文志尸身拖拽过来。 手指剑光凝练,五条尸体衣履粉碎,只余赤条条的身躯。随后自胸腹依次一刀刀剖下,取出五枚金丹。 圆坨坨,光烁烁,一主四辅,折冲流转,明光流浑。 归无咎取出元玉精斛,盘膝坐定。精斛广口正对玄关一窍,五枚金丹收拢归一,片刻间就被炼化成一团丹水,金光澄映。 随后便是吸纳收摄的过程,整个精斛以及整份丹水被摄入体内,正位丹田之上,缓缓注入虚丹之中。 归无咎虚丹运转,气机升腾。金丹一重境,二重境,三重境……比之入秘境之后全盛之时,更胜一筹。 沈林心见归无咎玉牌法宝能够抵挡四生灭一击,已经足够惊诧。这时见归无咎炼化金丹之举,不可置信的道:“妖修?魔修?不对,不对。” 即便是妖修魔修,夺取人修金丹之后也是炼化吞服。从未听闻通过一漏斗形的宝物直接将丹液注入自身妖丹中。更何况此人分明没有一丝妖魔气息,精擅剑术神通之人,气机最为纯澈不过。 眼前之人,绝对是人修,而非妖魔一道! 归无咎气息已复,及时撤了真传令符禁制,凝神对敌。眼前这一位虽是女子,但悍勇果决又不按常理出牌,实在是他在下界遇到的第一位劲敌。 第三十八章 智勇尽瘁胜由天 正常状态下的金丹四重境修士,使出两三次“四生灭”便要大损元气。一击无功,便不肯以相同的招式再次出手。 归无咎所预备的丹力足以抵挡这一式三次以上,本不虞有人能够窥见自己短板。直到遇到沈林心这一蛮不讲理的异数。 正如同此时此刻。 看见归无咎再度吸纳五枚金丹之力,换作任意一位四重境者,都不会有继续以“四生灭”决胜负的念想。 但是沈林心见归无咎令符禁制瓦解的一瞬间。凤目含煞,清喝一声。毫不犹豫的使出第四式,四生灭! 不但归无咎极为意外,奚轻衡也为之愕然。 沈林心的判断却自有其独到之处,并未因为眼前借用金丹的秘术骇人听闻,而稍有却步。 在她眼中,归无咎既巧施诡计夺走程文志尸身,那么这一枚四重境金丹必定是他最后底牌。假使有其余相同品质的收藏,在那白玉令符护体的时间内,归无咎没有理由不一并炼化使用。 更何况她对于归无咎接下“四生灭”所需丹力有着足够精确的把握。每接下一击,程文志大丹丹力损耗达到四成以上。那么只消三击,归无咎便抵受不住。 从更大的格局来看。沈林心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推理出,归无咎之所以精擅虚实剑光的分影神通,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此人丹力仰仗于外力,必须节制使用的缘故。 归无咎真实修为,极有可能只是一位金丹一重境修士。又或者他原本是金丹三四重修为,却因为意外缘故跌落下去,不得不仰仗这偏门之极的假丹秘术。 至于归无咎真实修为只是灵形二重,她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 但是从结果上说,回避与归无咎虚实相间、节约丹力的剑术神通对垒,选择硬碰硬正面碾压,实在是无比正确的策略。 第四式四生灭,归无咎果然消耗程文志大丹四成丹力,堪堪抵住; 第五式,归无咎再度耗费大丹四成丹力; 几番交手,整个界空之内,弥漫着一股玄妙的味道,虽然比之万千符箓轰鸣、剑术洪流对撼的盛景差之甚远,但这平静与不平之间的气机流转,丹煞演化,神通寂灭,法力消散,却是一味蛮横之上另一境界的奇观。 四生灭,第六式! 尽管大丹之力只余二成,抵挡这一式,对于归无咎来说已有成算。按照接下第二式积累的经验,以程文志两成丹力为引,裹挟四枚三重境金丹之力,高下制衡,精粗得宜,当可勉强抵挡。 但是如此一来,除了使出第七式四生灭代价不菲,沈林心的战力依旧完整。依托“剑骨玄兵”,她依旧是金丹四重境修为。 归无咎剩余丹力却将损耗十之**。若他气机跌落到先前金丹一重境的状态,断然不是沈林心对手。 故归无咎虽能接下这一击,但却必然为自己的失败埋下伏笔。 好在先前两击,归无咎步步后退,此时后背紧贴在界空避障的边缘。同时右手之上清辉一闪,已经备下一张蓝色符箓,正是留下一道后手。 见到沈林心第六式果断出手,归无咎连忙挽住奚轻衡手腕,向后一跃,登时在这道界空内消失不见。 一道或明或浊、似镜似光的雾气,仿佛是一道汪洋宏阔的洪流,紧追不舍扎进界空避障之中。 四生灭这一式的玄妙,便在于它代表了金丹境道法神通的顶点。 只有第一时间出手反抗,将自身丹力道蕴发挥到极致,强弱分胜负,才是正理;转身逃窜则必死无疑。因为再高明的遁术法门,必不能代表金丹境的最高玄奥,因此一定会被这一招追上,杀死。 但是在这“六返如意阵”内却是另一回事。此处天罡数、地煞数、周天数的变化有条不紊,为了维持阵法运转,踏入阵法之内不论何人何物,速度都不会高于某一个上限。这一点奥妙,归无咎在春浮山如意门第一次进出阵门时就已经敏锐地发觉了。 “四生灭”的杀招气息团而不散,追随着归无咎二人跃入阵门,果然匀速相持,保持十余丈的距离不再逼近。只是这般如附骨之疽般紧追不舍,奚轻衡转头望了一眼,并不敢掉以轻心。 二人在流光幻影的阵门之内一阵穿梭,顷刻间就到达了界空之外。一瞬间“四生灭”的虚实妙韵同步追出,转眼就要将归无咎二人吞噬! 就在这紧急关头,归无咎、奚轻衡凭空消失在原地。那如雾如镜的“四生灭”气息,停顿了半刻,掉头重又钻进壁障之中。 沈林心正在思索归无咎二人是以何等手段对敌,却见归无咎、奚轻衡如同鬼魅一般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正位北辰小挪移符。 出阵之时,“四生灭”的气息可以追寻归无咎所行线路,亦步亦趋,丝毫不差的走出界空之外。 但是当归无咎以虚空挪移之术返回原地时,“四生灭”的气息想要重回界空,却必定迷失在“六返如意阵”的无限歧途中。 只消归无咎后背紧靠阵壁,一出一入,这一招便算被他以巧计的化解,尽管是借助地利之便。 沈林心见归无咎竟以元婴境中才能得见的挪移遁法化解了“四生灭”,诧异之余牙关紧咬,冷眼不住地上下打量。 不过归无咎也并无喜色,丝毫不以能够击溃破解“四生灭”为傲。 这是由于双方的立场决定的。 沈林心自忖“剑骨玄兵”攻杀之能比之剑道神通或有不足,但保守不失,正是其长处。但她也有难言之隐,非从速杀死归无咎不可。 归无咎道理相似,若只是擂争胜负,归无咎已经处于不败之地。只是现在他必须斗败了沈林心,夺取八蕴之精。 攻守之位不同,因此双方对于自家形势判断均不满意。 倒是奚轻衡心中生出几分歉意,未曾想遭遇劲敌,苦战如此。 金丹四重境修士,竟能将“四生灭”一式连使六次,简直匪夷所思。若不是她为了急于立功早早使出“法象由人”神通,此时或许能够给与归无咎更大助力。 略一思忖。归无咎指掌一动,万剑剑光汇聚成流,犹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绝。这是他进阶“金丹”境界后最得意的斗战之法,青凤剑神通掺杂元光显化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虚中藏实,莫之能测。 沈林心颜色不变,三百六十枚如扇如屏的剑骨玄兵环转成一人形傀儡,又似一巨大的铠甲,高约丈许,将沈林心完全包裹其中。剩余五件剑骨兵首尾相连,化做一件五节棍,持于傀儡手中。 剑光洒落如春雨纷纷,落在傀儡之上,泛起点点火星,却未能伤其分毫。 归无咎眉头一皱,看到沈林心剑骨玄兵数量如此之多时,他就猜到对方或许有这等类似于绝对防御的手段。一试之下,果不其然。 “元光显化术”以变幻莫测、攻隙击弱见长,更能节约丹力。但是论剑气之锋锐,现在的归无咎远未臻上乘之境。 其实剑骨傀儡也非全无破绽。沈林心左胸、后心、头顶三处便是三个空门,为甲兵不曾覆盖。不过这破绽如此显眼,沈林心以五节鞭遮拦守护,断然难以攻陷。 归无咎一皱眉,“小苒依依”凝聚浑身丹力,一剑飞来,清光四溢。随他双手一指,狠狠钉在剑柄傀儡的肩甲上。 “小苒依依”的品质堪称四品法宝之极,就算元婴真人得之也要欢喜。可是这一击依旧无功而返,撞击之下雷火隐隐,反弹而回。 斩断斩裂一两根剑骨玄兵固然困难,但是竟连一点伤痕也未打出,实在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 单一一柄剑骨玄兵固然远非“小苒依依”可比,这不必多言。只是三百六十柄融成一体,防御之力自有玄妙阵法加持,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归无咎求胜,沈林心又怎肯一味被动挨打。长鞭一抖,三五点风刃涡轮凭空显现,如掷飞石,诡变万端。这一手却是傀儡术显化的小神通。 她“四生灭”的招式已然用过六次,最后一击使出之后实力大损,不会轻易使用。此时双方各展神通,以种种奇妙法术、符箓、法宝交手,眼花缭乱,奇变百出。 一时间场面陷入僵局。 当中归无咎甚至尝试以“隐真寄托法”将四枚元雷真符藏于两柄品质颇佳的法宝中,以期接近沈林心附近后引爆,造成杀伤。 但沈林心极为小心,她看那一件法杖、一件鼓槌似乎和归无咎斗战风格不合,深恐有诈,分出一两件剑骨玄兵,远远的将来袭法宝拨开。 归无咎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引动符箓。 来来回回,不知不觉间已经斗了接近半个时辰功夫。 剑术之变化为坚硬龟壳阻拦,归无咎固然头痛之极。但沈林心面目阴沉,又哪里有半分好脸色了。 沈林心的“剑骨玄兵”若和旁人交手,极少将三百六十件兵刃尽数化作盔甲防御。这其中暗藏的剑阵杀法,堪称攻势如潮,气象无双。先前一旦秘术附身,斗败程文志只用了小半刻钟。 可是她这斗战之法,遇上旁人可以以攻对攻,先声夺人。唯独遇上归无咎的剑术,只得暂取守势。 三百六十五件兵刃,和千变万化的剑光相比,论见缝插针诡秘难防,却要甘拜下风。先前归无咎纵剑速攻之下,就连柳逍客极善防御的“袖手阴雷”和“顺逆返源真阴气”也招架不住。 过了半刻,场面上的平静突然被打破。 归无咎一声长啸,四件以“隐真寄托法”藏了元雷真符的异形法宝分四个方向杀向沈林心近前。归无咎手持“小苒依依”,纵身跃起,执剑直奔沈林心首级! 伏笔许久,胜负就在此时。 奚轻衡亦作出配合,风水剑刃神通法诀加上两件法宝,一股脑向着沈林心掷去。 在这声势光彩耀目之中,杀机暗藏。 沈林心的背后,一柄无形之刃从界空壁障内缓缓透出,潜形匿迹,快速接近。 “小苒依依”和无形剑最初运使,抢回程文志尸身时,归无咎其实留了一手。 那无形剑刃当时并未臻至完全无形无相,而是故意泄露了一丝,降低沈林心戒心。其实这一剑若和归无咎气化无形的神通相合,品质之高当可瞒过绝大多数金丹修士。 随后以“正位北辰小挪移”之术往返界关,破解“四生灭”时。归无咎又埋下一道伏笔。将无形剑丢在六返如意阵中,暗中操控。等到此时,此剑在阵法壁垒之中经历一路曲折,已然移动到沈林心背后。 归无咎、奚轻衡此时用尽手段,甚至不惜亲自持剑直入,其实全是虚招,以为诱敌之用,为无形剑刺创造最好的机会,刺出这破壁一击! 归无咎仔细回想,自己这一番布置堪称无懈可击,至少也有**分得手的机会。 只过了一个刹那的功夫,归无咎执“小苒依依”,剑尖距离沈林心左胸不十丈之内。而无形剑更快半步,与沈林心后心破绽不过五丈之遥。 沈林心此时突然发出清铃般的笑声。反手一柄剑骨玄兵向后射出,砰的一声脆响,将无形剑真身打落,现出原形。 归无咎、奚轻衡面色大变。 沈林心的一身本领,尽在“剑骨玄兵”之上。此中神通,暗合剑道,傀儡道,阵道三家之理。 剑道,傀儡道自不待言。以阵道而论,三百六十枚剑骨玄兵无论攻守,自然成阵。尤其以防御姿态示人时,周身百丈之内任你如何藏匿变化,俱能洞明烛照,显微识幽。 以道理而论,和归无咎在贞如岛洞府布下的“心返”大阵有异曲同工之妙。 归无咎一着失了先手,沈林心岂肯错过。放任来袭神通法宝完全不理,双手一伸一合,使出了最后一式,四生灭! 沈林心就算拼着功力大损,也要抓住一线之机,将归无咎击毙在此! 此时归无咎丹力消耗甚巨,更重要的是他冲杀而出,离开了背靠界空避障的优势。这一式四生灭断难接下。 仅仅遇到金丹境的对手,就要使出履足荒海最后的保障?归无咎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便被抑下。因为活着才有将来!归无咎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心念转动,神魂牵引于纳物戒中。 就在此时,奇变突生。 沈林心气息陡然降落,额头渗出汗珠,脸色吓人的苍白,刚刚凝出的“四生灭”也虎头蛇尾,只残存大半威能。随后她整个身体坠落下去,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剑骨玄兵所化铠甲也彻底溃散,激起扬尘滚滚。 归无咎见这一式不完整的四生灭大可抵挡得住,收了最终底牌,竭力运使剩余丹煞化作剑光,将这道不完全的“四生灭”之力彻底磨平。 只是如此一来,归无咎气息陡降,五枚金丹之力几乎消耗殆尽。 不管沈林心出现何等变故失却战力,归无咎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反手三十六枚殒元针一齐射出,将她金丹制住,彻底动弹不得。 归无咎、奚轻衡飞遁而下。 沈林心看了归无咎一眼,突然平静的道:“我可任你下了禁制,为奴为仆。望文道友放我一条生路。” 归无咎暗叹一声。 沈林心乃是他所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大敌,以胜负而论,这一战算是赢了归无咎一着。此人之果决悍勇、洞明冷静,实是荒海这一代金丹境修士的第一人。 如蓝清平、向之融等人智慧天资功行固然无一不佳,甚至更在沈林心之上。但是被限定在师长、门派的框框内太久,多少染了些烟火气,道途之决绝,斗战之狠辣,皆不若沈林心。 沈林若能降服,将来成长起来,价值甚至在独孤信陵之上,和越衡宗内同门相比,这草莽英雌,未必就比那些天之骄子差了。 可是眼下抉择,事涉自身战力根本,丝毫没有转圜余地。当即收起怜悯之心,肃然言道:“你若先前下手轻些,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这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沈林心也看出归无咎接下最后一式四生灭后气息跌落,多半是丹力耗尽。其实心中已经猜出自己面临何种结局。先前讨饶,不过是冀图侥幸而已。 沈林心面色突然狰狞,似泣似诉,切齿道:“恨,恨,恨。三人何其庸碌多私,误我性命。” 又转头对归无咎道:“文道友回复功行之后,不要耽搁。出了界门,自有所获。”说完认命似的闭上双目待宰。 归无咎听了她的劝告,心中一动。但下手丝毫不慢,手执“小苒依依”走到近前,一剑斩下沈林心头颅。随后反手一拍,震碎她全身衣衫。长剑从胸腹间划过一个口子,伸手掏出金丹。 虽为敌手,但沈林心之能,奚轻衡也是有几分佩服的,更遑论二人同为女修。这时见沈林心英秀螓首滚落一旁,雪白的身躯完全裸露,如杀猪一般被开膛破腹取出金丹,不由生出几分伤感。 归无咎也是认可这一敌手的。但是他既然下手,就不会后悔,更不会多愁善感。此时早已将种种杂念完全抛却,取出元玉精斛,专心致志的炼化丹力。 ps:拆分困难,不好断章。晚上没有了。 第三十九章 一步错生死殊途 阵门之外,王木霸、柳逍客、吴道人三人间隔十余丈,犄角而坐。 三人目光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的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好似做错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这诡秘的气氛持续了一阵,柳逍客道:“休要多疑。安心调息大半个时辰,我三人功行均能恢复到**成。那时无论程文志如何深藏不露,也不是我等对手。” 吴道人附和称是,王木霸却微微摇头,不言不语。 余玄宗、星月门底蕴相当。这些年余玄宗诸如甲木草傀、五德流变观气术、点气分影术等秘法层出不穷,星月门所增益者,又岂止区区一道“渡剑”秘术。 诸派对付“空蕴念剑”的手段,除了替劫秘法之外,无非在壮大自身功力上做文章。余玄宗“法象由人”、白龙商会“长霄独秀”皆是如此。 针锋相对,星月门历时三千六百载,亦创制出一道神通,名为“四流无滞搬运法”。在数十里内可以将最多三人的气机转渡一人,使那一人功行战力得到巨大的提升。 此术原本只是对掌握“空蕴念剑”者提供一道助力,辅助者角落里暗暗施展,并不宜充作战阵来使。因为一人之功力提高,代价却是三人之战力降低,反而破绽更多。倘若正面对敌,敌手集中力量将你战力折损的三人斩杀,那么受到加持的那人不攻自破,自然被打回原形。 但是今次乃是此术第一次现世,蓝清平、向之融等人均不知奥妙,此其一;八人两两对决,隔绝界空,消息不通,此其二。遭逢大敌,未明虚实之时,任谁必定以小心试探为主,不会匆忙押上全部赌注,此其三。 有此三条天时地利人和。若非归无咎出手搅局,星月门第九关之战已经大获全胜。 星月门派遣出的四人也不是没有讲究的,沈林心“剑骨玄兵”傀儡术和柳逍客“袖手阴雷”、“顺逆返源真阴气”都极善防御,王木霸则四法同修,变化万端。 交手之初,沈林心、柳逍客运使“四流无滞搬运法”的同时,足以保证一时半刻内自身无恙,这且不必多说;王木霸却巧施计策,先声夺人,暗度陈仓,以绚烂手段诈得向之融暂取守势。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差内,吴道人凭借四气合一的增幅强化“空蕴念剑”,一举斩杀了蓝清平。 打开一道突破口,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王木霸、柳逍客依次搬运四人之力归于一体,斗杀了向之融、步明徽。 沈林心剑骨傀儡术防御力为四人之冠,故而她先辅佐三人,聚气杀敌留到最后。可是就在最后一步却出了差错。 王木霸三人耐心维持“四流无滞搬运法”近一个时辰之久,实在出乎预料。 三人自然不知,其实沈林心只用了小半刻钟就斗败了程文志,只是归无咎几乎在此战结束的同时进入战场。 柳逍客见王木霸一直面色阴沉,眉头紧锁。张口言道:“哪怕是误了沈师妹性命,也是见机从权。此事本是柳某做主。返回宗门之后,自然会给诸位真人一个交代。王师弟且放宽心。” 王木霸自袖中取出一卷书卷,略微扫了几眼,只觉心烦意乱,随手丢在地上。听了柳逍客劝解,他先是点头,然后再摇头。脸上忧色丝毫不见缓解。 从道理上说,柳逍客所做的决断似乎并无不妥。但是修道人事涉吉凶生死,往往自有感应。尤其是王木霸平素和沈林心交情更深,因果牵引之下,这份感应也更加强烈。 原来“四流无滞搬运法”并非完美无缺。此术一旦解除,向他人输送元气之人并不能立即恢复原本修为,而要经历一个特殊的虚弱状态。这个状态维持的时间,和这道神通运使的时间息息相关。 王木霸三人均知,第九关内,从成为每一道界空的胜者,到圆满状态的八蕴之精成形、遵从其引导走出界空,大致需要半个时辰时间。 而三人运转“四流无滞搬运法”,传送功力于沈林心,已经接近一个时辰。就算此时中断秘术,三人的恢复期也已经接近半个时辰。再拖延下去,三人的虚弱状态将会远超半个时辰的界限。 很显然,维持对沈林心的秘法加持,是一桩赌博。 如果选择相信同伴,且沈林心斗败了程文志,那自然皆大欢喜。 可是若是沈林心依旧战败,而程文志却依旧维持了一定的战斗力,那后果将不可承受。这意味着半个时辰之后程文志出了界空,而王木霸三人功行却未恢复。极有可能被他一锅端了。 柳逍客当机立断,决定放弃沈林心。 如此一来,就算程文志杀死了沈林心,等他出了界空也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到时候面对恢复功力的三位四重境修士联手,没有人可以做到以一敌三。 晴空朗朗,微风习习,时间就这样流逝,转眼间一刻钟过去。 吴道人突然想起一事,奇道:“已经过了这许多时间,其余五道阵门为何没有丝毫动静?”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道人三人虽功力衰微,但三人联手之下,对于其余五道阵门的三重境修士也不放在眼里。因此先前便忽略过去。 柳逍客沉吟道:“莫非此辈早已分出胜负,此时已在山谷之中搜寻九蕴之精?” 王木霸刚要接话,一抬头,脸色一变。只见眼前界空壁障中波纹旋转,蓦然生出一个口子。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缓步走出,仪态悠然。 柳逍客、吴道人脸色剧变。一刻钟之前沈林心必定是存活的。明明只过了一刻钟,为何界内之人就走出来了? 仔细一看,出界之人既非沈林心,又非程文志。而是散修文晋元、余玄宗奚轻衡二人。三人面面相觑,更觉困惑。 归无咎、奚轻衡和三人迎面撞上,心头也是一惊。弹指刹那间,归无咎利剑在手,剑光环绕,作出最稳固的防御姿态。奚轻衡只慢了半拍,手中已执了宽刃大剑,紧靠在归无咎身畔。 但是归无咎剑意灵识何等敏锐,只呼吸间就察觉出不对。眼前三人气息至多和纪文从、岳遥峰伯仲之间,比之卫正明恐怕还要稍逊一筹,似乎并非金丹四重境修为。想起沈林心临终之言,不由心中一动。 剩余三枚九蕴之精就在眼前,归无咎自然无心与柳逍客三人寒暄客套。当机立断道:“轻衡,你去领教王道友的手段,文某为你掠阵。” 奚轻衡略一迟疑,她眼力较归无咎稍弱,并未看出其中玄机。 归无咎不容置疑地道:“你且放心去,如若不敌,文某自会为你保驾护航。” 奚轻衡螓首微点,反手正反剑轮气煞凝转,化作冰晶涡轮,一正一侧朝着王木霸斩去。 王木霸三人本想和归无咎交涉一番。此时见二人俨然已是同一阵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心头无不愤懑。 三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归无咎说让奚轻衡和王木霸分一胜负,柳逍客和吴道人自然不会因此就傻傻看戏。三人不约而同起了同时出手、先将奚轻衡斩杀当场的念头。 不过他们的举动早在归无咎预料之中。手腕一挥,五指如抚动琴弦,剑光如织,水波荡漾。这一头无边剑光扫向柳逍客,那一边“小苒依依”和三十六枚殒元针却主次分明,蔚然成阵,对着吴道人左右包抄。 柳逍客、吴道人只得舍了斩杀奚轻衡的心思,转过头来迎接归无咎的如潮攻势。 归无咎以一第二,称量柳逍客、吴道人的同时更分出心神,查看奚轻衡和王木霸一战。 奚轻衡不知对手底细,只道自己和金丹四重境修士交手,哪里敢有丝毫怠慢留手。风刃剑术神通、水行化物神通一起使出。更有两件金刺、一柄短刀,俱是品质非凡的法宝。除此之外,又取出一件福寿貔貅配饰,明光遥遥,紧紧贴在额头。所化清光缕缕,犹如珠帘垂落。 王木霸修炼到四重境界,自然不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性格。但是四重境修士对于三重境的心理优势,却一时半会难以调整过来。 面对奚轻衡这股雨急风狂的攻势,尽管“上流回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五火成轮”依次使出,却依旧被压在下风。即便他心急之下全力争先,一时也难以得逞。 奚轻衡和卫正明一战遭受重创。尽管得归无咎灵丹救治,此时也不过相当于全盛时**分战力。 归无咎细细品评,果然王木霸此时战力,比之一等宗门第一流的三重境修士还要逊了一筹。 不过他是否还有最后底牌,能否在危急时刻短暂恢复四重境战力,还需试他一试。 当即分出一道剑光,两枚银针,上下左右直击王木霸要害。 这一击不算刁钻狠辣,恰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正要试出王木霸的底线。 归无咎并非过于保守。实则他忆起沈林心临终所言,观其颜色辞气,大半相信她所说的是真实的。甚至先前交手之时沈林心丹力为何如此强横,而眼前三人为何气息衰落,归无咎亦猜出个七七八八。 但归无咎先前一战所备丹力消耗殆尽,甚至连秘境之中临时获得的程文志、纪文从、韩映曜等五枚金丹也耗散一空。此时体内丹力,唯有沈林心一枚金丹之丹液。 这便是他和真正的金丹修士的最大差距了。斗战修为之高下皆系于外物,而丹力却是消耗品,不能如真正的金丹修士一般打坐恢复。 因此这最后一战必得彻底摸清敌手底细不可,一旦下杀手,便不可落空。入秘境至今,他以青凤剑配合元光显化术对敌。剑光中无非三虚一实,五虚一实,八虚一实。可是此时同时敌住柳逍客和吴道人,却是十八虚一实的剑光。先以势压人,又避免无谓消耗。 转眼间剑光银针迫到王木霸近前。 这一击归无咎并无暗中偷袭之意,银针虽小,却赤光流动,耀若星辰,深恐敌手不能窥见。 吴道人和柳逍客死死抵住,各自以神兵利器抵挡归无咎剑光,果然无暇来顾。 王木霸钢牙一咬,以“赤文白水”的水行神通化去归无咎剑气。反手取出一件短粗兵刃,似锤似棒,挡住两枚银针。 奋起全身丹力,“上流回风”“五火成轮”正反施展,依靠风火相合的增幅,勉强守住奚轻衡剑刃涡轮和水形化物神通的压顶之势。 一击未果,两枚银针钉在那铁锤上,留下两个白点,随即倒飞而回。 依靠风助火势的神通增幅,王木霸似乎在另一头也并未被奚轻衡打穿防御。 但是归无咎眼尖,早已看出王木霸和奚轻衡神通对撼之时,胸口隐隐起伏,随后喉咙一涌,作出一个吞咽动作。 归无咎长笑一声,敌之技穷果然为真,终于掩藏不住。 再不留手,体内金丹全力运转,剑光生生不息,如同荒海生潮,分袭三人!同时“小苒依依”和诸多法宝,甚至刚刚缴获自沈林心的“剑骨玄兵”一齐挥洒而出,将王木霸三人如包粽子一般彻底裹住。 柳逍客凭借“袖手阴雷”和真阴之气勉强左支右绌,尚能支撑一二。而王木霸、吴道人顷刻间便已岌岌可危,落败身亡只在弹指之间。 果然只几个呼吸,王木霸先中一剑,转眼就要被奚轻衡斩杀当场。 事态紧急,吴道人高声喝道:“再试一次!”他出言的同时心神一分,瞬间已被归无咎剑光斩断一臂一腿,惨呼一声,跌落在地。 柳逍客知他此言何意。在第七山时归无咎曾经挡住一剑“空蕴念剑”,按理说此术对他无用。 现在柳逍客、王木霸殒命只在顷刻间,唯有祈盼归无咎并非真能克制此术,先前只是凭借外物偶然成功。 这也是他们唯一的翻盘希望。 柳逍客头顶生出两剑,反手一弹,将一剑破碎。 归无咎本可借真传令符避过一瞬,但他略一思索,并未做此选择。剑术之路,眼下何尝不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空蕴念剑,可是自己由下而上的神通倚柱。 现在的自己,丹力层次在柳逍客之上,有资格做这样的尝试。 归无咎将四重境丹力运转到极致,硬生生接下了“空蕴念剑”这一击。体会完这似生似灭、全身羽化微尘的玄妙感觉之后,归无咎口中溢出鲜血。忍住伤势,长笑道:“现在柳道友你可以去死了。” ps:还是早晚连章。以后可能觉得不愿意分的都这样弄。 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理残局收人收心 万千剑影俱收,唯有两三道夺命杀剑,如微风吹拂,暗影潜流。一剑枭首,无色无相间,王木霸、柳逍客、吴道人三人先后殒命。 九枚完整的的八蕴之精全部入手。 几方势力中,觊觎九蕴之精的二重境之上者,除了面具道人、白面剑客、卫正明、蒙太愚、欧阳浮光、何连阳、宋尝恭、杜古申八人前后离开此处,其余近二十人尽数殒命于此。 眼下云霞交映,山水烂漫,这茫茫界空,寥廓之地,唯有归无咎、奚轻衡二人而已。 大战将毕,归无咎先有条不紊的打扫战场。其余法宝、精玉等外物暂可放在一边,当头要紧的,无过于自身实力的补充。 先查看吴道人储物戒,从中拽出一件模糊稀烂的尸身,正是余玄宗叶光中。 吴道人当初击毙叶光中,出阵时将叶光中尸身顺手携带,归无咎可是看在眼里,牢记在心。一路过关,吴道人果然并未来得及处理此物。 顺手将叶光中储物戒略微搜检后丢在一旁,只把遗体横列在面前。 在依次搜检三人储物戒,可惜并未得到归无咎所期待的其他收获。 吴道人本身因空蕴念剑第七剑尚未完全炼成之故,威力不足。算是机缘巧合之下保全了叶光中尸体。 九阵界空之中之战,仰赖“四流无滞搬运法”,吴道人、柳逍客斩杀蓝清平、步明徽时气机都极大增幅。神剑之下,蓝、步二人自然尸骨无存。 至于向之融,同样被王木霸一人成阵的“四象归一阵”炼成飞灰。因此三人遗体,此时俱不可得。 不过集齐星月门四人外加叶光中五枚四重金丹,归无咎的战力储备其实达到了习练精斛虚丹之法以来的最高峰。 奚轻衡瞥了一眼正在炼化金丹的归无咎,心中泛起涟漪。在她看来,这四枚储物戒内,至少有五六件宝物品质相当出众。即便不如不如沈林心三百六十五件合成一套的“剑骨玄兵”,差距也不会太大。可是归无咎目光扫过,如视朽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至于剩余丹药、符箓、奇门杂物,归无咎似乎更不放在眼里。 奚轻衡正启唇欲语时,归无咎突然道:“精玉我取一半,玉简书册等我有暇阅览后再做处断。剩余的精玉、法宝、符箓、丹药、杂物,奚道友有看得入眼的,尽管取走。” 奚轻衡微微一愕。这几枚纳物戒中的精玉总数达到近百万。法宝也有两三件和自己甚为投契的。再说那些丹药,有几种自己不识奥妙的,多半是星月门传承历久的上乘灵药,不想归无咎似乎并未留心。 四辅之中,丹道、阵道二途。星月门实稍胜余玄宗一筹。如果将这些丹药交由门中丹师精心研究,未必不能在炼丹术上前进一步。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奚轻衡恍然惊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余玄宗修士了。这种命运的抉择,自然没有回头路可走。眼神一黯,默不作声的将四枚纳物戒所藏一一分捡。 归无咎将奚轻衡神色看在眼中,意味深长的笑道:“奚道友难道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文某吗?” 奚轻衡目光如电,轻瞟了归无咎一眼。第九关这连番战斗,归无咎确实有一件显而易见的异常处,但是他没有主动说,奚轻衡也不好主动追问。现在归无咎如此说法,若她未会错意的话,实则是对方愿意主动相告的表示。 奚轻衡当即接话道:“第九关九大界空之障,似乎是一种万千歧途的诡秘阵法。其余入界之人,唯有通过圆满的八蕴之精指引,才能渡阵而出。而归道友似乎能够识源辨真,自由穿越壁障。这当中机关,就连作为玉岚秘境之主的余玄宗也并不知晓,轻衡也大为不解。” 归无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轻描淡写的道:“余玄宗,真的是玉岚秘境的主人吗?” 奚轻衡脸色起了一丝变化,似乎在体会归无咎此言的真意。 归无咎叹息道:“本次玉岚秘境之行中的三重境修士,唯有奚道友和玉京门卫正明有绝大把握进阶金丹四重。想必门中秘事,所知不少吧?这玉岚秘境,外界流言余玄宗得之已久,据说至少也是数千载。难道贵派和凝真人,竟然高寿如此?” 此语一出,奚轻衡终于大为震惊。玉岚秘境所处之地虽在荒海中最大的岛屿---曲寰岛上,但数千载以来,余玄宗并不知晓,自己这构造严密、苦心经营的俨然第二宗门重地,竟然还藏了如此一座神奇秘境。 直到器道真人和凝投身余玄,言道此处暗藏一家上古遗派秘藏,余玄宗才发现这座近在眼前的宝山。 只不过此事是余玄宗不传之秘,除了当今和下一代的宗门核心弟子,就算驻扎在外、远离权力中心的元婴真人也不知晓。 良久,奚轻衡终于问道:“文道友是如何得知的?” 归无咎笑道:“这玉岚秘境,本就是我派历古传承,只是抛弃荒野已久。文某此行,只求物归原主。” 此语一毕,奚轻衡失神不语,归无咎也不再理会她,继续炼化丹力。 奚轻衡的潜力也算相当不错。 传闻无穷太古以前,金丹境、元婴境均各有三重境界,并无“金丹四重”“元婴四重”之说。所谓“四重境”,只是根基道行异常深厚者水到渠成形成的圆满真淳之境,有意而无形,去疵而存真。 此说可以说无稽之谈,无有只言片字可兹证明。但是修道界中却信者不少,这是因为“四重境”境界并非人人皆有。 金丹一重境“知止”一关渡过,就算是打通了元婴之路。但是之后潜力深浅,又有一关。金丹三重境修士辅之以秘法,其实可以一步成就元婴。只是若如此进阶,称之为“裂丹成婴法”,此生必定困于元婴一重境界。 唯有体会到金丹四重境的圆满之意,成就元婴之后方有元婴二重的潜力。这一法门,称之为“化丹孕婴法”。 探玄会一行,除却奚轻衡、卫正明外,就算岳遥峰、纪文从,能否由金丹四重成就元婴,也是五五之数。 奚轻衡投靠自己,本是秦梦霖的布置,说穿了半是利诱,半是胁迫。但是既然已经木已成舟,就要最大限度的发挥这一子的价值。归无咎点破“玉岚秘境”的根脚,正是为了解其心结。 过了小半刻钟,归无咎长身而起,道:“走吧。” 还有一章。 第四十一章 解谜横潭水 这一片苍茫界空,飞遁逡巡,却见其中景色之盛,几乎不亚于越衡山门。所差者不过是飞屿悬空、青天如浮的升玄妙意罢了。 归无咎自东而西,奚轻衡自西而东。石壁千寻,群山万仞,奇峰霞举,历历在目。每遇平湖点黛,素湍如练处,便一一牢记于心。 三四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奚轻衡再次相聚,整座秘境之内的所有湖泊水潭已经全部清点完毕,共有一千七百三十有奇。 一瓢舀尽横潭水,九蕴同出造化门。 可是这所谓的“横潭水”,又是一千七百水泊中的哪一片湖泊呢? 群山偏西南之处,一座高峰孤标秀出,笼罩群山之表,数百里山水尽在目中。归无咎和奚轻衡站立此峰之上,皱眉不语。 归无咎将这道谚语和奚轻衡一同参详。奚轻衡沉思良久,道:“若说着水泊之形,这一千七百余湖潭尽是聚拢成圆,就算少数异形者或孤拐弯曲,或广狭不一,却并无一水成狭长横出之貌。” 归无咎举手一挥,一道白卷摊在面前。指间碧光凝聚,点点落幕。 奚轻衡略微一怔,随即领悟其意。同样赤色光点流出,在这幅画卷上留下疏密不一的光点。 这自然是一千七百余水方位显化图。 所谓“横潭”,或许指的不是单一的水泊之形,而是宏观上看,诸水成就一横。 只是这些水泊的坐落之处,可谓毫无规律。恰如雨点洒落空地,杂乱无章。欲要从中勾勒出一道直线,实在是勉强的很。即便有四、五湖泊恰在一线之上,其中间距错落悬殊,一望便知不足为训。 如今敌手俱败,九道八蕴圆满之精尽数获得,居然倒在设覆猜迷这一关,那实在过于滑稽了。 归无咎镇静己心,思索这千百山水之奥,目光遥遥接向远方,只见九座界空回环相扣,蜿蜒如龙,突然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瞬间转过头来望向背面群山,登时会心一笑,伸手一指道:“当在此处。” 说罢纵起遁光直冲十余里,长天之上,清晰可辨十三座山峰列成一线,和九座界空阵门成纵横之势。山峰两两之间间距相当,无有一丝不谐。 这九道界空,初看蜿蜒如龙,但是归无咎仔细方才站在正面观察,却发现九界连结,更像一只弓背。顺着这弓背的垂直方向目光所及处,十三座横列山峰恰如射出去的离弦之箭。 奚轻衡顺着山脉形势,刚刚看出几分门道,这时连忙追上。二人一鼓作气赶到十三峰之前的箭头处,果然有一晶莹晃漾、只十余丈方圆的青青一潭。 此潭坐落于第十三峰山脚之下的一处空地。原本纵横里许的白石地面正中心,宛然突兀一座湖潭。若你留心于此,可谓扎眼之极;但是若你视野只在高山大湖之间,那却极为容易忽略过去。 果然如此。二人见所料无误,不由惊喜,连忙落下遁光。 潭水远望则碧,尽观清澈无比,外带天光洒落,潋滟生辉。 奚轻衡道:“想必奥秘正在这水潭之底。欲求九蕴之精,须将潭水尽数剥离。” 归无咎一点头,不再犹豫,大袖卷起,磅礴丹力完全释放。犹如一道巨大的龙卷,将潭中之水尽数吸起,抛到二三里之外。 此潭并不甚深,潭中心最深处不过五六丈,愈靠边缘则愈浅,潭水之畔不过一人多高。潭底多碎石,只是水草游鱼却半点也无,四壁如削,异常平整光洁。 奚轻衡眉头一皱。手心漾起一股震力,将潭底石子完全掀到岸上。目光所及,唯有光秃锃亮的湖底。 潭水舀尽,但是依旧一无所有。 奚轻衡嘴唇一抿,手头多了一柄乌头木鱼,正是方才在王木霸纳物戒中缴获。二指头漫卷温润元光,操控木鱼在湖尺寸相连的轻轻敲击。 归无咎打心底里并不认为玄奥之极的九野山玉岚之精,会用如此粗浅的机关法门掩藏。否则十余万载时光,机关多半早已失效。只是他也并不阻止,只在一旁冷眼观看。 半刻时辰过去,湖底包含四壁每一寸都被检查过,石质密实,并未藏有任何机关。 奚轻衡困惑道:“是否横潭还有别的解释?说是十三峰连成一线之处固然通顺,但未必不是阴差阳错领悟岔了。” 归无咎摇了摇头。 有些话不必向奚轻衡解释,但是他自家知晓藏有秘宝的,必定是此潭无疑。越衡宗星炉阁正殿的顶刹,便是一张弓搭箭之形,所铸正是依照越衡宗一件秘宝“九界分野驳云弓”。 如今对比,暗含九野山之名,弓箭之形,无不相合。 奚轻衡只道归无咎陷入执念之中,只是她也不便相劝。又过了半刻,归无咎突然道:“奚道友看这潭底,是动是静?是死是活?” 奚轻衡闻言一出神,潭水尽去,潭底乃是白石,无比清晰明润,粹白光滑。何来“是动是静”之说?脱口而出道:“潭底皆石,连机关也是未曾藏有。自然是纯静。” 归无咎暗暗点头,这大约便是双方功行精粗的差距了。他定下心来仔细观察这横潭之底,只觉得一种流动轻滑、飞扬起伏的感觉,暗藏在这看似冰冷的石壁中。 到底什么才是“横潭水”? 果断将虚丹丹力收起,只以精纯之极的“通灵显化真形图”功法运转,只见星辉洒地,月痕如雨,在潭底浸润铺满。刹那之间,整个水潭似乎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潭底之石,变得柔软浮滑。说是岩浆,有没有那沸腾滚热之意,反而冷冷如泉,绵绸如汤。 奚轻衡眼神一亮。 归无咎一声长笑,再度引动自身元光,将这一潭完全化作液体的“岩浆”尽数抽出,如先前潭水般洒落在外。所谓一瓢舀尽横潭水,表面一层清水其实只是幌子,真正的“横潭水”乃是凝作固态的潭底白石。 岩浆尽去,露出一片玄色,这才是真正的潭底。潭底中心处,清晰可辨九个拳头大小的坑洞成九宫之形,宛然成列。 二人同时精神一振,这九宫洞穴,如何使用可谓不言而喻。 见到谜底终于被破,归无咎心情大好。顺手将九枚完全的八蕴之精取出,一一置入九个坑洞之中。 一时间璀璨光芒,耀目生辉。 ps:明天两更不变,还是要晚点。 第四十二章 鱼龙明暗曲折 这七色迷离的光辉,仿佛揭开锅盖后扑面而来的蒸气,瞬间蒸腾扩张,几个呼吸之后又瞬间淡薄消散,一座圆形的石门浮现在眼前。 归无咎、奚轻衡一跃而入。石门内是一条丈许高低、数百丈长短的甬道,当中虽没有灯烛,但是四壁青石照影、足下平滑如镜,纹路纤毫毕显,恍若白昼。 片刻功夫,走到甬道尽头。一座三尺高的石架之上,一件异宝明光璀璨,流洒铺陈,望之异常夺目。 此物二尺长短,狭口广腹,似乎是一只酒囊。 只是这“酒囊”通体并不纯粹,细看似石似灰,五色驳杂。不是五行杂玉,更有何物?只是其品质之精微,已经不是五行混合的精玉,至少也是罡玉中品质较高者。酒囊之外,却为一厚约半寸、醇厚宛如实质的黄色光芒包裹。 归无咎心中一动,须知五行杂玉从来都是依托矿脉,只得以丹火小心炼化。一旦开掘,即成粉末。既然能够塑造成这副样貌,可见这件事,这件宝物,到底是做成了。 再看这“酒囊”安置的石架正下方,赫然有一径长三四尺的坑洞。归无咎一瞥,坑洞之内,正是如假包换的五行杂玉! “玉岚秘境”真正的秘宝,居然距离五行杂玉矿脉如此之近。 荒海四大岛下的五行杂玉,数量之巨,品质之高,可要比星罗棋布的外围岛屿高得多了。尤其是曲寰岛作为第一大岛,地下根本就是一座超大的杂玉矿脉。 归无咎想要收起这件异宝,又恐其中有什么玄虚,无意之中坏了布置。正踌躇间,奚轻衡举起手指道:“看。” 归无咎目光朝着她所指处看去,原来侧面墙壁之上密密麻麻,前人遗刻,怕不是有数千字。这字迹笔画细长,又略微有些发白,青底白字不甚显眼。再加上那酒囊状的宝物过于炫目,归无咎一开始并未发觉。 花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阅览壁文,眼前这件宝物、乃至整个玉岚秘境的始末根底终于清清楚楚。 越衡宗内,十余万年前。秦真人、陆真人关于荒海五行杂玉之争,宗门高层尽皆熟稔。 最终陆真人得到了门派的全力支持,坚持不懈十余万载。这条路走到今日,便是归无咎所持元玉精斛。而秦真人所设计“鱼龙兜”和“锁阴冰蚕”之法,无不因为面临绝大难关而中道崩殂。 但是归无咎没有想到,当年之事并不简单。千回百转之后,又呈现出眼前这个曲折的故事。 说来话长。 十余万年前,越衡宗这位器道真人秦真人,本名秦固思,在宗内也是屡有创制兴作的惊才绝艳之才。秦真人之师尊,正是当时越衡宗四位真君之一的丰独在。这一位在器道中亦有绝高造诣。 当初秦固思所构思的“鱼龙兜”法宝,是一件似虚似实、立足于界空交错的空间神通所创制出的秘宝。 若非行家里手,此物之原理甚难理喻。简单来说,此物类似一灵体吞噬之兽,表面上看不到任何对杂玉的破坏,但异力所及之处,却吞噬杂玉于无形之间,储藏于另一空间,当中五行之性不坏。 “鱼龙兜”的方案最初提出来的时候,门派内支持秦固思真人和支持那位陆真人的,其实势力旗鼓相当。 因为陆真人虽然一步到位,切入炼化杂玉之法,但“体外之丹”涉及的穷尽物性丹性的精深法门,非数万年、甚至十余万年之功不能完成。 而“鱼龙兜”虽只是暂时挪遁杂玉的宝物,不如元玉精斛直指根本。但此物却能独辟畦径,成功极速,百年内便可炼化成形。 这倒不是“鱼龙兜”粗劣,而是这种汇通空间神通的宝物别有道理,虽然所用材料甚简,而其中玄理精微却深,恰好和其师丰真君的本命混元真宝“璇玑定化炉”道途相合。 有此神物相助,只消将宝材引入其中,默运玄理,不劳费心炼化,九九八十一载,宝物自成。 可是这件法宝意外遇到一桩难处。似这虚实之间、无形无相的宝物,容纳他物无往不利,颇能存其真性,不灭不坏。偏偏一旦存储杂玉,法宝自身性质就立刻混乱起来,一时三刻就有崩散之危。 解决的方法也不是没有,若能在熔铸“鱼龙兜”法宝的过程中,加上一件上古异材“列羽丝”一同熔铸,便能彻底稳固此宝。 可是“列羽丝”此物,在紫微大世界已经绝迹数万载。 由是越衡宗内的站队风向由此改变。上至诸位真君,下至器道同门,绝大多数坚定的站在陆真人一边,秦固思真人,成为孤家寡人。 只有一人依旧对秦真人的思路抱有期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固思的师尊丰独在真君。 秦固思既是丰真君关门弟子,更是继承丰真君衣钵之人。 可是举派皆站在秦固思的对立面。尤其是除了丰真君之外,其余三位真君,都更认同陆真人的思路。在这种局面下,丰真人也不便公开表态,以免造成门派的分裂。尤其丰真君和秦固思关系特殊,若强硬支持,免不了以私废公之议。 又过了数百载,丰真君冲击天尊至境未果,寿元不多。 谢世之前,丰真君索性使用了一道代价绝大的卜算法门,勘问紫微大世界内,完善“鱼龙兜”的一线生机。若果然“鱼龙兜”圆满之机已绝,那是天意如此,怨不得旁人。 丰真君如此做,也算全了师徒之义。 不过结果却令丰真君、秦真人异常振奋,荒海正中,尚有“鱼龙兜”达成圆满的一道机缘。于是丰真君将本命混元真宝“璇玑定化炉”和半成品的“鱼龙兜”交给秦固思,方便他暗中前往荒海一行。此事一了,丰真君便羽化而去。 当中委曲细事,越衡宗门内并无一人知晓。 修道界中,万物相反相生。五行杂玉和“列羽丝”在五行之性生坏间自有生克变化。因此荒海杂玉矿脉,许是伴生着紫微大世界最后的“列羽丝”。对于卜算之吉兆生机,丰真君、秦真人皆作是观。 可是当秦真人履足荒海之后,一腔壮志却愈来愈凉。因为他几乎把荒海中心的曲寰四岛每一寸土地筛查一遍,也并未发现半点“列羽丝”的踪迹。光阴流逝,前前后后已是三百余载。 秦真人深恐有负师尊所托,无颜再返宗门。于是在容州荒海开枝散叶,立下世家。传下遗训,哪一日“鱼龙兜”成形之后,献回越衡宗门。此后十余代,秦氏子孙皆在荒海诸岛搜寻“列羽丝”的存在,可是毫无例外的劳而无功。 由于身份传承、家族使命仅有族中修为较高的几人历代相传,家族下行事之人往往不得要领,流言蜚语传出,上下骚然。渐渐地,秦氏也不得不暂停动作。 这一番偃旗息鼓,蛰伏甚久,直到数万年后才被打破。 数万年后,秦氏出了一人名为秦甘庭。此人天资卓异,不过二百余载便成就元婴,如此神速,在下界可谓极为惊人。不但如此,此人天生怪才,常能想前人所未想,发前人所未发,明明出身于器道世家,却旁通阵道,丹道,奇思百出,新意不绝。 秦甘庭以为,秦氏之路,一开始便走错了。 丰真君所卜算的结果,鱼龙兜在荒海尚有一线之机,含义绝不是荒海潜藏着紫微大世界中并未灭绝的“列羽丝”,只是言明“鱼龙兜”在荒海内尚有挽救之法而已。 秦甘庭五百寿元时便臻至元婴四重。余生尽数用在“鱼龙兜”的圆满之路上。千余年之后,秦甘庭综合其器道、阵道所学,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丰真君所谓完善“鱼龙兜”的机缘,不是什么“列羽丝”。恰恰是鱼龙兜的容纳之物----五行杂玉。杂玉之中,暗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神奇玄机! ps:今天先一更。这一章是重写的。原大纲有重大漏洞,根本圆不回来的那种。写了一章后全删了,后续重构思很卡。争取明天补上。明晚一起发。 第四十三章 阵附内壁 宝演丹天 归无咎对于器道、阵道之理所知甚是粗浅。所幸壁上铭文巧用譬喻,使他大致明白了秦甘庭的构思。 如果将五行杂玉比作一种特殊药液,鱼龙兜便是贮存这药液的专用容器。药液性质奇异,不能和其余杂物共生,唯有这特定容器的环境中,才能保证药效不失;但是同时此药液又有极强的腐蚀之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将容器烧蚀、穿透。 这一对矛盾,便是五行杂玉和“鱼龙兜”的关系。 寻常人理所当然的思考方向,自然是加入宝材,精心锻炼,提高“容器”的品质。秦氏数万载寻找“列羽丝”炼化鱼龙兜,便是沿着这条路进行。 但是秦甘庭的思路却是,如果将药液冻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晶,贴附在容器内壁。便可轻易阻止流动的药液和容器直接接触。 药液与冰晶,本来就是同一物品的不同形态,并非异物,自然没有互相侵蚀污浊之忧。而冰晶凝结,和容器内壁似合实分,留有轻微间隙,也不会对容器造成丝毫损害。 这一精巧构思,可谓别开新天,不得不令人击节赞叹。 当然,以上所言,只是譬喻。五行杂玉本来就是固态,自然不存在什么液体凝冰之说。 此喻的真实含义,是借助阵法之力消耗一定的五行杂玉,在“鱼龙兜”内部构造一件由五行杂玉铸成、类似鼎器内胆的稳定结构,和鱼龙兜本体相生相容,双方五行虚实之变固定于一阵之中。 若是只精器道,断难有如此创见。 退一步说,旁人即便有此奇巧之思,想要成功也是极为困难的。因为这又有一道难关——自“鱼龙兜”吸纳五行杂玉入腹的那一刻起,此宝便已经被侵蚀之力消磨折损。待你那形同“内胆”的阵法结构制作完成,“鱼龙兜”本体早已溃散。而法宝一坏,“内胆”结构也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逃自然崩坏的命运。 这看似难解的死结,秦甘庭却巧用丰真君遗留之至宝“璇玑定化炉”破解。 璇玑定化炉作为器道混元真宝,蕴养宝物的手段,已经到了拟照天地烘炉、暗合天人化生的境界。只消御主对所炼之宝道理明澈,无有窒碍,再投之以足量宝材。所炼宝物便因时显化,随定数生成。 秦甘庭苦心精研千载,自然对于杂玉成阵的妙术熟极而流、显微尽通。将璇玑定化炉投身于荒海五行杂玉最大的矿脉---曲寰岛地底,“鱼龙兜”同时置身于炉中,吸纳着荒海中品质最善的杂玉精华。 一方面“鱼龙兜”不断的吸纳五行杂玉,按照早已布置好的手段构筑阵基内胆;同时当“鱼龙兜”本体受到入腹杂玉侵蚀损坏时,“璇玑定化炉”又再炼其身,修补治愈。既炼内胆,又补宝身,一体双炼,并行不悖! 只要吸纳之杂玉侵蚀“鱼龙兜”的进度,比不上“璇玑定化炉”修补之功。秦甘庭之策,就一定有功德圆满的一天。 尽管炼玉成阵的速度因此受到影响,会变得极为漫长。前前后后,大约需要三万载时间。 先祖遗愿既已达成,所余不过三万载的等待。为了避免无谓的祸端,秦氏家族一改先前将族门之秘代代相承的传统。落户狼壁山,将入阵之法以秘术暗藏于正殿影壁之中。 若家族中出了一位元婴三重、兼通器道的后人,自然能够看清楚族门奥秘,寻得取出秘宝的方法。 不过影壁所载,只是九山入阵次序等机关要诀。对于家族渊源,宝物传承,却反而另有语焉不详、似是而非之处,以免族中人物仓促行动。唯有来到此处,见到这面石壁,才能知晓全部细事。 是以当初秦梦霖虽基本猜出自己和归无咎别有渊源,秦氏本是自一家“上宗”流落容州。但是对于越衡之名、玉岚秘境的本质,其实所知不详。对于越衡宗,也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尤其在秦氏已经式微的当口,秦梦霖将这道秘诀交给归无咎,更多的是性情投契,目的一致,而非履行什么家族传承的使命。 碑文中还提到,秦甘庭所学极博,当时秦氏族人中能够继承所学的,实在不多。于是他在外游历时,招收了三位外姓弟子,尤其一位名为和熙的年轻人,天分才情超出群伦,极得秦甘庭爱重。闲暇之余,对于在曲寰岛暗藏珍宝的消息,也曾无意间对他言及。 至于“玉岚之精”,本就是“璇玑定化炉”吸纳方圆数十万里之精气炼化的宝物。此物别有两般用途:其一九关合练,归于一人,用作解开秘宝机关的锁钥;其二同时是一道障眼法,若是旁人发现此处,极易把“九蕴之宝”当做玉岚秘境所生产的终极宝物。 事实上这一设计果然无意间生效,瞒过了和熙的后人和凝。和氏一直将曲寰岛藏有秘宝的消息代代相传。只是自和凝搭上余玄宗之前,仅凭和氏之力并不足以踏足荒海,发掘宝藏。 直到余玄宗控制荒海,和凝索性将之当做顺水人情,投献余玄宗。巧作伪饰,诈称余玄宗千万载传承。只是余玄宗费劲心力破解九山次序,也只在九蕴之宝上打转,并不知其中别有洞天。 碑文末尾处,记事已毕,又有一段小记。 “未知至道真传,是何等秘法?九宗俊彦,是何等人物?紫微大界,是何等风光?余困于容州荒野近二千载,虽上进之路已绝,然兴阵器之制作,毕先贤之遗愿,业始于彼而终于我,孰能为之?……流宕一生,岂弱于人!固知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若得真法之传承,必展翅九霄之上!---容州流落客秦甘庭记。” 归无咎见之默然。秦甘庭明明并未得真法传承,却能二百岁成就元婴,五百岁晋阶元婴四重,旁通器、阵诸家,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旷代妙才。若其人出身于越衡宗门,前途不可限量。至少五百年之会,此人当是极有竞争力的人选。 这一段文字,固然傲气十足,但此人心中之愤懑不平,道途断绝的失落,也明明白白的冲出壁垒,如在目前。 归无咎心中既有怅惘,又有对先贤的敬佩惋惜。但是一旁的奚轻衡,却双目发光,脸上满是红晕,四肢微微颤抖,似乎井底之虫一旦翻越而出,见到一片新的天地。 先前斗战时,她已从令符中“越衡真传”四字中得知归无咎身份。 原来秦梦霖先祖也是越衡宗门人,流落荒海之外。 一家至少十余万年历史的宗门!宗门之中,多位器道真人生于同一时代,各有歧见? 真君,天尊是何等境界?本命混元真宝是何等宝物?整座玉岚秘境,竟是一件混元真宝“璇玑定化炉”演化?眼前这件形同酒囊、名为“鱼龙兜”的宝物,足以将数座山川大小的五行杂玉收摄搬运? 早在十余万年前,一家巨无霸宗门就将荒海杂玉矿脉纳入视野,开始了漫长的布局? 奚轻衡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所谓余玄宗和星月门的数千年交锋很渺小,容州荒海的争霸也很渺小…… 归无咎看了一眼奚轻衡,对她此时心境的剧烈变化了如指掌。稍稍等候了片刻,待她心情平复,将一枚玉简交到奚轻衡手中,沉静道:“奚道友既然亲眼看到这一切,当知文某先前所言非虚。无论出于利益,还是基于是非。作何抉择,奚道友想必心中有数了。” 奚轻衡神识流动,将玉简阅览一遍,正是一脉相承的另外两道锁功口诀。功法枷锁既解,自己也算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又过了半刻钟,奚轻衡终于开口道:“以越衡宗的实力,想要占领荒海,简直轻而易举。之所以迁延至今,轻衡思之,譬如天人永隔,人鬼殊途。上宗与下界之间必有一道屏障隔膜,轻易不能相通。” 归无咎倒是惊讶于奚轻衡这么快就恢复冷静,坦然笑道:“你所见不差,壁垒是有的。只是这壁垒只是传送阵来往受限而已,没有“人鬼殊途”那么玄乎。” 奚轻衡小声道:“以这位秦甘庭真人的资质,若生在上界,有几分把握更进一步,成就所谓的“真君”大能?” 归无咎心中一笑,奚轻衡虽然问的是秦甘庭,但实际上比对的对象却是她自己。以秦甘庭二百岁成就元婴的资质作为标杆,称量上下,度其难易而已。 斟酌言辞,缓声道:“以秦真人资质,即便在越衡宗内,也是一辈之中的领袖人物。只是大能之位非一家能定。诚如壁文所言,九宗俊彦,各自风流。以文某人观之,成就把握当在五五之间。” 这番论断归无咎纯出于公心,发持正之论。并未对奚轻衡有所矫饰。 听闻以秦甘庭之惊才绝艳,也不过仅有五成把握,奚轻衡目光一阵暗淡。 归无咎将一切看在眼中,笑道:“道境虽难,不过元婴四重,甚至更高一筹的境界,也不是没有希望。一切,都要靠奚道友自己争取。” 奚轻衡美目一眨,当中可见无穷涟漪,思考了一段时间,终于道:“愿效犬马之劳。”紧接着极果断的发了一个道心誓言。 对于修为臻至元婴三四重境、潜力将尽的下界修士,道心誓言可谓毫无用处。但是奚轻衡尚有前程,有这一份约束已经足够。 归无咎微笑点头,以示接纳。随即上前一步,将面前“鱼龙兜”轻轻举起。 10点有。 第四十四章 摄宝出境生死门 归无咎第一眼见到“鱼龙兜”时,只道此物是以五行杂玉塑成,只是宝光耀目,有些非同凡响。 现在才知晓,原来这如同实质的醇厚光华才是“鱼龙兜”虚身本体,而内中五色间杂如灰的实体,反而是完善宝物的“补丁”。 此宝一收,整个洞穴,整座九野山,甚至整座玉岚秘境,都是一阵恍惚。如同神魂离体,被抽离了至关重要的一物。 墙壁上的文字,一瞬之间也全部化作飞灰。 同一时间,归无咎心头生出一道法诀,正是御使“鱼龙兜”和“璇玑定化炉”的秘法。 混元真宝何等名头?归无咎忍不住先在心中默念“璇玑定化炉”的操控法诀。顿时整座秘境中任何幽微之处,尽皆了如指掌。 可惜暂时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这件混元真宝“璇玑定化炉”归无咎若要收取,非得至少要有元婴修为不可,眼下还远远不是时候。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力戒贪多务得之心。心道这一行得到“鱼龙兜”,已经圆满完成任务。 可是念诵操控“鱼龙兜”的法诀时,归无咎脸色不由古怪起来。 原来秦甘庭虽然天纵之才,完成了“鱼龙兜”的最后一步。可是这件宝物却也多了一件弊端:此物大小精粗不能变化由心,更不能置于纳物戒中。这意味着归无咎以后行事,却要如凡人一般,多出一件包裹。 将此事说与奚轻衡知晓。奚轻衡眉毛一动,顺手取出一件青布兜囊。这兜囊材质倒也颇为坚韧,又能隔绝神识探查,倒是一件不错的宝物。此物正是归无咎交给她的缴获,也不知是星月门四人中哪一位的收藏。 归无咎将包裹裹了“鱼龙兜”,背在背上。 只是如此一来,原本归无咎一袭白袍,华服甚都。本是翩翩佳公子的气质。这时肩上却负了一只青色包袱,明显不伦不类。 想了一想,归无咎索性将身上白袍脱下,换了一身玄色劲装,又取出一只斗笠。 宽大的斗笠掩住面容,贴身黑衣映衬身姿挺拔,斜跨包裹,背负宝剑小苒依依。 奚轻衡双眸一亮,在她眼中,归无咎瞬间气度大变。少了几分悠闲从容,多了几分沉静肃杀。 先前那白面剑客的气质,一望而知便是一位剑修;而归无咎剑术之高超明明不下于彼,更独有一种自信风采,却偏偏难以教人当作剑道中人。 归无咎立即想到,以后与人交手也多了一桩麻烦事,纵然那青布囊材质不俗,也要防备“鱼龙兜”万一损毁。 “鱼龙兜”对于归无咎的重要性不必多说,至此以后,他的修行有了更高的自由度。此物的容积,以归无咎一人而言,整个金丹境的修行也足够用了。如非传送阵的限制,现在就可以返回越衡宗丹霞玄渚,闭关修炼。 接下来的关口,便在真正突破金丹境之后。若元玉精斛如愿提升品阶,达到了足以分解罡玉的程度,冲突不可避免。只因相当于罡玉品质的五行杂玉,都在曲寰岛、中曲岛两座巨岛之下,护卫法阵异常严密。 若要夺取,非得将余玄宗连根拔起不可。 其实归无咎若是现在炼化了“鱼龙兜”,当场便可将玉岚秘境所通地渊下的五行杂玉收摄一空。这一部分虽只占曲寰岛矿藏的千万分之一,但不受余玄宗真微隐玄四劫五方阵监控,数量也足够归无咎使用。 但是思索了一阵,归无咎还是认为并不急在一时。断然道:“走吧。”转身朝着甬道的入口走去,奚轻衡紧随其后。 跃出阵门之外,又有一桩惊喜。九朵玉岚之精尽数生出九叶,明霞溢流,颤颤巍巍;光波聚敛,飘摇欲飞。 九蕴之精,居然在此成形。 长袖一笼,将九枚精蕴收摄掌中。归无咎想了一想,分出一枚,道:“奚道友日后成就元婴,也当需要一件趁手法宝。这一枚九蕴之精,你收下吧。” 奚轻衡惊喜非常,不想自己竟能得到如此至宝,连忙伸手接过。 无论是余玄宗向之融,还是玉京门联盟一方蓝清平等人。寻得九蕴之精不过是门派任务。就算得到此物,也是上缴宗门,由门中元婴三重境长老执掌,绝无可能私自吞没一件。 抬头四顾,得知整座玉岚秘境均为混元真宝演化之后,归无咎和奚轻衡再观看当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由得生出不一样的感觉。 混元真宝本只有真君大能能够运使,丰真君将之交给秦固思之后,操控法诀自然也一并传下。 但是到了秦甘庭这一代,将“璇玑定化炉”演化丹天,成就荒海一座秘境。这道法诀却保守极严,门下弟子,秦氏后人,甚至传递消息的正殿影壁图形,均未记载。唯有经过九关考验,取走“鱼龙兜”,大功告成之后,才能将法诀入手。 成败攸关,若是消息不慎泄露,整座秘境被人彻底攫取,那种种考验、九蕴之精的疑兵之计便完全无用了。只在终点留下后门,乃是明智之举。 此时归无咎对于整座玉岚秘境已经了若指掌,不必引动玉岚之精,拔身而起,纵遁光直往这方天地的边缘飞去。 片刻之后,一切崇山峻岭,乔枝巨木,高峡平湖,全部变成微不可察的小点,只见地下苍茫一片,正是玄黄之色。而青天一色间,宛然出现两个巨大窟窿一左一右,勉强可以当成门户。这两门高约十丈有余,隐隐有稀薄清气从中溢出。 最后一关,生死门。 归无咎凝神一辨,就要往左侧迈步。 身后奚轻衡连忙急声高喊道:“文道友且慢。” 归无咎讶然道:“文某得古天山占命铜钱卜算,今番生死门左门为吉。不知奚道友有何见教?” 奚轻衡欲言又止,终于道:“出行之时,门中长老交代,出阵之后,当往右门。” 归无咎心中一动,果然生死门伤亡过大、因此开放秘境云云,尽是余玄宗托词。当即问道:“余玄宗是这一次探玄会才暗中传下路径,还是以往皆是如此?” 奚轻衡道:“除却最初发现玉岚秘境的百十年。最近数百载余玄宗并不派遣弟子入境。这一回是九关阵图被破解,才尽遣人手,入阵得一玉岚之精。” 归无咎拂额点头,却是忘了这么一回事。 不过他掌握了“璇玑定化炉”的操控法诀,此时倒不是无法可想。暗中念诵口诀,感悟本源。这件混元真宝在显化成秘境时,草木土石成就何等形貌,无不洞悉入微。 可是归无咎仔细感应之后却不由得疑惑起来。按照玉岚秘境最初的布置,所谓“生死门”,其实本该是两道再寻常不过的门户,并不该存在什么意外杀劫。 归无咎慎重思考之后得出结论:奚轻衡的意见,比占命铜钱更加可靠。 但是包括白面剑客在内的多数人,必是走了左门。何况这秘境早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岂能有邪秽容身之处? 于是转头对奚轻衡道:“奚道友之见多半为真,右门为生,左门为死。只是文某决意履险,往左门一探究竟。奚道友若走右门,出境之后在容州以西如意门附近稍作等候,文某自会赶来相聚。” 奚轻衡嫣然一笑道:“文道友既要走左门,轻衡自然愿附骥尾。” 归无咎慨然点头道:“好。” 只见遁光一转,两道身影转头便往左侧门户冲入! 第四十五章 二色浊气 黄土黑棺 冲入右门之后,归无咎、奚轻衡二人扑面而来的感受只有两个字: 粘稠! 就在半个时辰之间,二人刚刚经历了横潭取宝的一番奇遇。尤其是第一步舀尽清水、白石潭底化作熔岩浆液的障眼法,更令人印象深刻。 可现在的归无咎、奚轻衡二人,就恍如置身于那样的岩浆之中沐浴沉浮,发肤肌理不断遭受挤压。 转过头来看,门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光遮蔽,周天颠倒,若是功行较弱之人,只怕稍微飞遁片刻,就要不辨东西。 然而归无咎掌握玉岚秘境本体“璇玑定化炉”的操控法诀,这道门户内的走向、布置,无论多了何等矫饰,也必不能迷住他。 就在归无咎感应门户方位时,奚轻衡纤手一指:“文道友请看。” 归无咎抬起头来,只见自远及近,两股踊跃幻变的烟气急速滚动,最初出现在视界之内只如一线,倏忽间就化作滚滚烟墙,震骇耳目,速度之快几乎不下于金丹修士的遁速。 这烟气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一道粘稠如墨的黑烟,崇深幽邃,吞噬一切颜色与华彩,制造出透彻心底的恐怖和压抑。下层则是极惹人厌恶的阴惨黄色,不用鼻子,单单用双目也能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不消五六个呼吸,这两道烟气就要卷透身边。 奚轻衡琼鼻一皱,只觉心头烦闷欲呕。论世间正邪功法,其实无非清浊二气。单是余玄宗收藏的主炼浊气的秘术,就何止三五百种。但是如眼前这般彻底、纯粹的浑浊气息,死亡的味道,却超出她想象之外,让她恍然间以为非在人世。 懵懂间教人觉得,这里,就是地狱! 如此滔天之威,归无咎却姿态端凝。一看脸色就知他心中镇定的很。 归无咎之所以敢于亲身履险,是因为他掌握“璇玑定化炉”法诀后,清晰的知晓一件事。玉岚秘境不能容纳元婴境界以上的力量,这是真实无虚的,余玄宗在这一要害处并未说谎。 眼前之景看似狰狞可怖,但掌握五枚四重境大丹、周身法宝无算的归无咎,又岂有畏惧之理。 奚轻衡经历短暂的不适,也急忙调整心智。举手掐诀,鼓动周身丹煞运转,抵挡即将裹到近前的黄黑二色浊气。 归无咎伸手拦住,音声铿锵有力:“不必空耗丹力。” 同时指间弹出清光,御使一宝。正是飞遁宝物八角楼台。归无咎、奚轻衡二人,眨眼间落户于一祥和流晕、宝光隐隐的斗室之内。 归无咎坐落于玉榻之上,反手拨动面前半透明青案上的阵纹。似乎一声蚊蚋低鸣,整座阁楼均被十二横十二纵犄角阵力罩住。随后紧接着一身闷响,整座八角楼台颤了一颤。 正是那二色浊气随后袭至。 归无咎指着下首锦团座椅道:“坐。” 这飞舟之内的空间雍容华贵,归无咎背倚屏风,洒然落座。两株紫玉珊瑚清光显化,侍从两侧。瑶阶环拱,廊庑潜通,一派祥和之貌。 奚轻衡从九野山草木葱茏、天地清朗的秘境,一下子进入阴风惨淡鬼魅之地,本是一转折;此时瞬间又进入如斯佳庭,又是一转折。一波三折之下,突然忆起归无咎一直从容不变,如月之恒。心中躁动仿佛迎面浇上一盆凉水,彻底镇定下来。 归无咎瞥见她面色红润,淡然一笑。随即伸手一点,眼前青案阵盘正中,浮现出一座宛然真实的“八角楼台”影像。只是这座楼台的上下左右、各个角落,渐渐被一道灰色浸染,异常生动。 即便有阵法之力护佑,八角楼台也无法完全抵御浊气侵蚀。好在通过眼前阵盘,归无咎可以清晰的观察到楼台的受损速度。 当初离开山门之时,归无咎以九大天功为凭,换取了许多宝物。他当时还是眼界稍浅,敝帚自珍,只把每一件宝物都当做可以倚仗的手段。 现在看来,除了攻守之间至为重要的数件异宝,其余外物,当用则用,即便弃之如流水,也丝毫不觉可惜。 譬如眼前,尽管这二色浊气气象魏巍,宏阔博大。从侵蚀八角楼台的速度来看,依旧只是金丹境的神通手段。 以归无咎、奚轻衡二人丹力,暂时抵御并不为难。但是归无咎哪里肯为一道不明根脚的邪气异术,消耗不可再生的金丹丹力! 这件八角楼台,品质固然上佳。只要有几分用处,毁了便毁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以后不说通过白龙商会,就是在中曲岛品珍会购置一件品质相近的,总不算费事。 果然,过了两刻钟,八角楼台彻底毁坏。 不过就在此宝崩坏的一刹那,归无咎同时调出一件比八角楼台大了倍许,船首平直、长宽几乎相当的四方宝船。一入舟中,极麻利的启了禁制。顿时宝光透出船身尺许,将阴邪浊气隔绝在外。 在奚轻衡眼中,先前那八角楼台已经品质颇佳,轻易损毁已经大为可惜。现在这新取出来的四方宝舟,品阶更在八角楼台之上。 可是这黄黑邪气漫卷天地,无孔不入。此舟也难免侵蚀,至多多撑上一时半刻而已。 终于,奚轻衡忍不住道:“那黄黑二色邪秽之气固然难缠,但也不是不能凭借丹力抵抗一二。不如我二人先稍稍以丹力抵御,等到力有不及之时,再取出遁身宝物,在其中服丹打坐,恢复修为。如此循环使用,可以最大限度延长宝物的寿命。” 归无咎笑道:“奚道友有所不知。虽不明此地后来发生何等变故。但生死门本来面目,尽在文某心中。这一条道路其实已经走过三分之一。至多再舍弃一件法舟,便能抵达终点。” 奚轻衡轻轻点头,既然归无咎财大气粗,并不在意这一点宝物损耗,那她也不必再劝。 奚轻衡虽已知晓归无咎乃是神秘巨派“越衡宗”的真传弟子,并凭借一手炼化他人金丹的可怖秘术,足以发挥远超自身水准的战力。 但她也只猜测归无咎真实修为乃是金丹一重境,万料不到归无咎本身全无丹力可言,一分一毫的丹煞都是自外而来。故而她所言策略对归无咎毫无用处。 就在此时,这座四方宝舟“轰隆”一声,急往下坠! 归无咎反应快极,间不容发之际一掌拍在阶下铜柱之上,启动机关。伴随声纹鼓颤,宝舟顶上豁然开出一个丈许宽的口子。归无咎、奚轻衡丹煞护体,一窜而出。 只半息之后,整座宝舟解体成万千碎片,急速坠落。 归无咎、奚轻衡丹力运转,悬浮空中。这时二人依旧能够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吸力,但是这股力道比之于舟中时又轻微了许多,至多不过十分之一。 低头看去,即便以归无咎的定力,也忍不住眉头一皱。 漫无边际,浩浩汤汤。这是“泥海”,“黄海”,还是“浊海”? 无穷无尽的土黄色起伏波动,积土潜通,尘雾扬奔。这异象分属土行,一望可知;但是落在目前却是活灵活现的黄色海洋,流通变化,与江海无异。 归无咎感受这无限泥海的引力,生出一个想法。反手一挥,手中多出一件飞禽木雕。 随着手中掐诀,这木雕急速放大,陡然间变成百余丈长短。正是归无咎使用过的飞遁法器之一“青翼宝舟”。只是此舟只现出原形不过片刻,登时轰然爆裂,化作亿万碎屑落下,被“泥海”完全吞没。 归无咎暗暗点头。果然他所料不错,土行神通中有一家“噬”字诀,面对重量越大的物事,吞噬之力便愈强。 这一法术明显是和二色阴风相辅相成。你若仰赖宝物抵挡阴风杀伤,眼前这无尽泥海便破解了你的法宝外物,似是打定主意非消磨你法力不可。 归无咎一声哂笑,这哪里难得倒他?食指一弹,两件只五六尺方圆,仅能容身的歪斜罗盘现出。随手一挥,将其中一件抛到奚轻衡面前。 这两件“负灵鹤盘”,论轻巧更甚于人身,但是防御之能丝毫不下于八角楼台,至少也能支撑一刻钟以上。 归无咎、奚轻衡正要登上鹤盘时,又生异变。 “泥海”之中,突然吐出二物,浮游黄色波涛之上。这二物通体漆黑,四四方方,竟是两座棺木。伴随着刺耳的吱吱声,两棺木板缓缓掀开。 奚轻衡全神贯注,观察棺内。以她的见识,突然见到两棺,下意识的便是联想到炼尸炼傀一类的秘法。 不但是她,就是归无咎骤然间也是作如是想。 可是棺木板掀开大半,却见其中空空如也。 就在奚轻衡稍微放松警惕的刹那,棺木板彻底落下。两道中空的棺材中,突然生出百倍强悍的吸力,就要将归无咎、奚轻衡二人吸入棺中! 归无咎振声一喝,不敢怠慢,尽最大潜力调动体内丹液。 经历九阵之战和炼化六七枚四重境修士金丹的经验,归无咎虚丹运转法门愈加精纯,已经能够做到同时运使不止一份丹液。 他此时瞬间爆发的力量,几乎比王木霸等人在世时还要高出两成。 可是令归无咎意外的是,以完整的四重境金丹之力,竟然也阻止不住自己身躯向着棺木移动---尽管移动速度极为缓慢! 这意味着,这份棺木所蕴藏的力量,真正的堪称元婴以下甚深之手段! 的确,如下界一等宗门的金丹四重境丹力,远远不能代表元婴境界以下的极限。九大上宗的第一流弟子,抑或未来的归无咎本人,进阶金丹四重之后,丹力之强盛,岂是向之融、蓝清平、柳逍客等人可比。 但是如此盛景出现在下界就是另一回事了。眼前这份分明未及元婴、又远超金丹境极限的手段,怎能不让归无咎心中震动! 与此同时。 奚轻衡的丹力距离四重境还有相当大的距离,哪里抵御得住这份吸力。只一瞬间就被重重摔落在其中一座棺木中,棺板翻身一扣,严丝合缝。 这诡异棺木虽然层次甚高,但归无咎并未慌乱。 说到底眼前并未有敌人出现,面对死物,就有面对死物的办法。 十指翻飞,眼花缭乱。五六件法宝护住身前,一连六道九兵雷符掷出,正中空棺。随着一声狠裂爆鸣,这具空棺当场被炸成两截。黄土涌沸,尘气上流,另一副载着奚轻衡的棺木亦被当场震飞,腾空百丈。 如九兵雷符、元雷真符这等大杀器,固然威力巨大,但是面对活人时却极易被避过。除非出其不意,否则多半要巧作构思,设计种种战术。 但面对区区死物,却不必有这许多花样,直接以蛮力制之。 此时两件棺木,一具已经炸碎,另一具飞腾在天。且合上棺板之后,吸力随即消失,正是归无咎动手的良机。 纵身遁到那棺木旁边,拔剑一拨,使之背面朝上。起丹煞一脚踢开棺板,“小苒依依”化作一件软鞭,卷起内中奚轻衡身躯,同时六枚九兵雷符贴在内壁,纵身远遁。 这具棺木极灵活的转身,正面对转归无咎。 但是吸摄之力传来时,归无咎已经在数百丈外。一掐诀,伴随着九兵雷符爆裂,第二件棺木也断成碎片。 解决了威胁,归无咎才得暇顾及眼前。只见奚轻衡双目紧闭,脸容苍白。但是鼻端呼吸若有若无,周身肌肤完好无损,似乎只是处于昏睡之中。 归无咎将奚轻衡置身于“负灵鹤盘”之上,掰开她嘴唇,喂下一粒丹丸。只是等候片刻,似乎并不生效。 思索一阵,归无咎收了丹煞,一道轻灵元光从奚轻衡卤门渡入。 归无咎并不通疗伤之术,只是依照越衡宗诸般练功走火、心性神魂受损的补救法门,依次渡气运转。 如此施为,连“触类旁通”四个字也称不上,至多只能算异想天开。但是归无咎心中却隐隐有一种感觉,“误打误撞”之下,或许正有奇效。 一旦奚轻衡醒来,从她口中或许能够得知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 = ) 四十六章 再过关浮出水面 终于,运使到第十三种祛外魔、安神魂的法门时,奚轻衡身体如筛糠般轻轻一颤,随后长睫微分,露出略显呆滞的目光。 归无咎耐心十足,又取出一粒聚神归元的灵丹,喂奚轻衡服下。少顷,奚轻衡神志稍复,清楚自己已经获救,气色也有几分好转。 归无咎虽未开口问询,但奚轻衡岂不知他正在等待什么。既已投身于归无咎,谢过救命之恩之类的虚词也不必说。 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心情。奚轻衡低声道:“棺木一旦合上,浑身精力便迅速消散,如无文道友相救,神魂溃散殆尽大约只需半刻钟。所幸肉身完好无损,未受侵害。” 金丹修士号称无漏之身,一粒金丹抱圆执中,统御全身肌里血肉。只要肉身有一丝不谐,奚轻衡必能洞彻。因此奚轻衡所言此棺木之异术只伤神魂,不伤肉身,当是可信之言。 仔细回想了一阵,奚轻衡又道:“亲身经历之后可以肯定,余玄宗所藏神通、阵图,并无类似法门。” 归无咎笑着微微摇头。 生死门中的古怪,余玄宗一定是脱不了关系的。如果说是数百年前开放秘境时,哪一位散修携带了什么恶晦之物入内,将一道出口演化成一片死地。 那么两道门户孰生孰死,便是恒定。不消三四次“探玄会”,所有与会之人必定都摸清楚了规律,岂有祈福天命的道理。更何况,余玄宗事先分明知晓门户吉凶,告知门人。仅此一点,便难洗清嫌疑。 过了片刻,奚轻衡也想到了这一条,樱唇微启,欲言又止。 她和归无咎视角不同。虽然知晓归无咎言之有据,但她作为修习余玄宗第一真传海天诀的核心真传,往常对于门中奇门秘法用心深湛,无所不览。此处泥海黑棺的秘术并非余玄宗手段,她有着充分的信心。 归无咎也不强劝,洒然道:“拭目以待吧。” 再度启程,二人坐定“负灵鹤盘”之上,一道祥光自下而上犹如涌泉,将二人分别护住。这两件小巧法宝,如笼如盖,罩着归无咎二人向前遁去。 只是才走出大约五六十里,“泥海”之中再度涌出两具黑色棺木。 才吃过亏,归无咎二人早已汲取经验。在棺木尚未打开时,五六十枚符箓早已出手,烈焰嚣嚣,雷光溅射,一阵地动山摇之威,将黑棺炸的粉碎。 如九兵雷符之类的高级符箓,归无咎先前情急之下务求必须建功,才一口气使出数枚。此时既已估量出黑棺的防御力,用稍次一筹的符箓也足以应付了。 岂料这两具黑棺爆裂之后,却再次生出新奇变化。 两个影子一闪而过,似乎正是从棺木中窜出。一人持刀,一人使棍,分左右向归无咎、奚轻衡杀到。 这二人速度并不快,约莫只和金丹一重境修士相当。归无咎、奚轻衡自有充足时间反应。 归无咎瞬间抉择出人预料。他并未使用剑光分化之术,亦未取出符箓,只以缴获自沈林心的“剑骨玄兵”取出十二柄,直往靠近自己的一人重重砍去。 奚轻衡四指前屈,一件乌青色、几乎有她自己腰身粗细的百钉狼牙棒现出原形,重重锤击在近身人影的胸口。 两处敌袭,同时被击退。 二人一瞬间都作出了正确的判断。最先二棺,本拟是尸鬼人傀之术,其实不然;而这两具黑棺,极有可能反其道而行,这是源自久历战阵的直觉。那数十件雷火符箓威能不弱,元婴境界以下,断无人有以肉身硬接之能。当这两道影子顶着雷火之威冲过来,其跟脚已经暴露无遗。 两个人影俱被震散数十丈,漂浮空中。这二人面目纯黑,如以焦炭涂抹。丝毫感受不到活人气息,筋肉干瘪,血肉俱无,果然是两具尸傀之身。 “郁文平?” “灵虚子?” 归无咎、奚轻衡同时发声。 原来这两具尸骸,恰好分别是归无咎、奚轻衡相识之人。尽管血肉枯竭,肤色变化。但是除非有意毁容,人之面容总是不难辨认的。 其中一具尸身,正是玉岚秘境之外集合时,林台上为归无咎介绍古天山来历的散修道士灵虚子。至于另一位郁文平,却是金丹一重境精锐。 以玉岚秘境中的宝物为饵,赚得荒海中功行较高的散修进入其中。然后将之炼化成傀儡,增加门派的战力,难道这就是余玄宗的阴谋? 之所以存亡各半,那是为了细水长流,避免竭泽而渔。 可是还是那个老问题,“生死门”的随机变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归无咎此时想到一个可能性,若在两道门户同时布下杀阵,每一届探玄会,只随机启用一阵,另一阵潜藏不动。这倒是一条思路。 二人分别交换了傀儡信息,归无咎道:“余玄宗的人竟然也死在这一关,也算出人预料。” 奚轻衡冷笑道:“出阵抉择,本来只有六人知晓。至于一重境修士和他派助拳之人,生死各安天命罢了。” 说话间,郁文平、灵虚子两位人傀儡再度杀到近前,和归无咎、奚轻衡缠斗一处。 两具傀儡论速度、力量并未超过金丹一重境界限,按理说不难对付。可是其身躯坚如铁石,远迈生前,却是一桩难关。以寻常神通法宝击之,虽可击退,但过不了多久这两尸便摇摇晃晃,再上前来纠缠。 归无咎眉头一皱,以“元雷真符”、“九兵雷符”的杀伤力,斩此二尸不难。但是入了探玄秘境的何止千万人,若其中之半数均被炼成傀儡,他符箓再多,也早晚要耗尽。 奚轻衡却眼光一亮,声音欢悦:“这一关就交给轻衡处置。” 趁着“郁文平”被震退的瞬间,奚轻衡彩袖一抖,从中钻出两条游龙灵蛇般的青索,将郁文平牢牢困住。 归无咎立知对于“灵虚子”傀儡也当是如法炮制的。索性出手相帮,十二件剑骨玄兵一阵乱击,将这具傀儡打的一阵乱颤,助其被另一条青索捆缚。 索头一震,两具炼尸捆扎在一起。 不知何时,奚轻衡掌中有多了一只半尺高的白颈蓝底玉瓶。拔开瓶塞倾倒,无数精微铁砂洒落如尘,将两具尸身层层包裹。 铁砂数量似少实多,转眼间就变成一只十余丈高的大铁球。随后似乎受不住“泥海”的吸力,“扑通”一声坠入“海”中。 归无咎连连点头,奚轻衡巧用泥海吞噬之力的战法,足见其随机应变的功底。 解决了这一道麻烦之后,“海水”顿时平静了不少,并未再有棺木冒出。远近之间,黄黑二色浊气似乎也稍稍暗淡了几分。 一时间似乎风平浪静,邪气稍散。 但是只消未曾破局生死门之谜,暂时的平静便只能当做波澜的序曲,容不得半点麻痹大意。 果然,遁出约莫百余里之后,归无咎渐渐觉出几分不对来。空气中粘稠重滞的感觉固然减轻了不少,但是视界远近、天地之色,却异常错裂违和,失其本真。 当即鼓宕丹力,将自身青凤剑神通显化如针如芒的细微剑光,破妄见真,找寻出正确的方位,鼓动遁光前行。 可是刚刚动身,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如种子生根发芽,触动心田。果然抬头一看,奚轻衡飞遁的方向和自己相差一二十里,转眼就要逃出视线之外。 归无咎连声呼喝,奚轻衡却毫无反应。 奚轻衡此时只一味驾驭遁光向前,至于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此行是何目的。仿佛完全忘却,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一道犀利剑光在眼前闪过,这才浑身冷汗冒出,恢复清明。 立刻醒悟,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堕入幻境之中。 归无咎走到近前,默念“璇玑定化炉”口诀,感应生死门中本来方位。这才发现,奚轻衡所行路线,已经偏转了一半。即便是归无咎自己,其实也歪斜了稍许。 归无咎指间溢出灵气,将正确路线勾勒出来,沉声道:“调转遁光,左行三百里,便是生死门出口。” 为防奚轻衡再次为幻境所迷,归无咎取出二十余枚“剑骨玄兵”,将两件“负灵鹤盘”前后连结,朝终点遁去。 奚轻衡疑惑道:“文道友舍生门而入死门,不正是要一窥其中奥秘吗?为何不将计就计,依照幻境指引。且看最终落足于何处?” 归无咎冷笑一声,他自然不是轻易言退之人。此时直奔出口而去,只是一桩测试。 若是二人能够一路无阻的过关,那就说明所谓“生死门”是预先设定好的法阵一流,只是开启关闭别有未知的机关。如此则不足为虑。 但是若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一切,那他决计不能容许自己生离此地,势必要在最后关头出手干预! 毕竟,若是教世人得知所谓玉岚秘境“生死门”,其实是将半数探险者炼成尸傀。将会引起何等震动,不言而喻。 果然,就在一道四四方方、朦胧如镜的出口距离归无咎二人眼前时,足下“泥流”突然涌若奔马,层浪高叠,起伏何止百丈!荒海深处狂风起时,也不过如此! 一个黑点渐渐上升,逐渐变大,最终完全露出水面,显露出它方圆近千丈的庞大身躯,似是土山,似是高台,散发着无处不在的霸烈气息,有如神魔在上,傲视苍穹。 嘶哑阴森的声音遥遥传来:“能够走到这一步,二位道友真是让人惊讶。” 高台顶端,显出一个孤单而又熟悉的人影。黑色衣袂随风轻摆,脸上大红面具和宛如地狱的秘境相合,平添了十二分诡秘邪气。 第四十七章 借地炼傀 余玄友盟 见到这张诡异脸面,归无咎、奚轻衡极为意外。想不到“生死门”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这位不知姓名的面具道人。 但是当过往信息被一一拾起,这个答案又在情理之中。 归无咎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早该想到,玉岚秘境除了三十年一度的开启时间,并无其余的入境之法。因此幕后这位,多半是混迹于探险散修之中。 更何况,先前面具道人和余玄宗关系暧昧不明,似乎互知根底;这也是早该注意到的线索。只是其中关键处,双方保守极严。余玄宗仅有领头人物向之融或许知晓,连奚轻衡也不明所以。 如今向之融已死,倒少了一条挖掘此人背景的渠道。 转眼间面具道人足下石台愈升愈高,直到超出归无咎二人所立高度为止,一派居高临的霸者风范。 归无咎回想此人先前举动,省悟道:“尊驾也是十万精玉竞得占命铜钱的五人之一。你这么做自然不只是刻意做作,戏弄旁人。当时古天山见到你一件玉圭法宝,当场失态,似乎恐惧已极。想来你不知以何等秘法胁迫了古天山,教他故意传递错误的信息。” 当时焦诜图已经觉察出气氛诡异,采取了预防措施。不知他那枚铜钱之讯息,是真是假。如今焦诜图意外的死在蒙太愚手上,古天山此时也必遭“同心咒”丧命,这件事却成了一件无头迷案。 面具道人不以为然道:“即便无古天山,本人自有办法教二重境以上者皆入左门。古天山的存在,只不过教我行事稍稍方便几分,又何足挂齿。” 面具道人盯着奚轻衡、归无咎二人凝视片刻,缓缓道:“奚道友从前担任万殊阁侍卫头领,一入三重境,便暂代中曲岛职守,足见你极受门派信重,更遑论在“海天诀”一脉真传中位列先班。你成就四重境之后,地位绝不在向之融之下。” “还有这位文道友。未入四重境,却拥有金丹四重的实力,堪称惊采绝艳之才。以三重境修为抵御“四生灭”,实在不可思议。贵派埋伏了这样一枚不为人知的暗子,连本人也被瞒过了。” “先前贵派提供的入境名单,为何竟无文道友姓名?可见本人与贵派之间的合作,还需要增进信任。” “文道友因何装束大变?是了,如此装束,清华贵胄之气大减而孤峭独拔之意横生,正是剑修本色。” 面具道人对归无咎、奚轻衡二人评头论足,侃侃而谈。但是他虽然对归无咎二人极尽赞美之能事,但仪态口吻中那股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飞扬洒脱,却是掩盖不住的。 但是归无咎、奚轻衡立即敏锐的把握到一条信息: 这面具道人,不是余玄宗的人,而是和余玄宗有着紧密合作关系的友盟! 这个结论之所以绝对成立,不仅仅是因他亲口承认身份。更是因为此人下意识的把归无咎当做余玄宗的伏兵!这完全暴露了他的视野。 此时任谁见到二人同行,把归无咎当做余玄宗藏身于暗处的一子,是理所当然的见解---前提是,这是余玄宗之外的人。 若是余玄宗弟子,自然清楚的知晓,归无咎并非本门中人。 平心而论,入门后一路而来,遭遇秘术之强横,非一等宗门之底蕴不能为。然而在容州荒海之地,余玄宗看似强势,但因为独占五行杂玉矿脉这香饽饽的缘故,也可以算是是四面皆敌。 实在难以想象,哪一家宗门会和余玄宗有这种程度的结盟。 莫非是平州、震州、雷州的某一家大宗? 奚轻衡轻轻一笑,双颊浅晕,异常明媚动人:“既然尊驾是我余玄宗友盟,为何入境之后三番两次的为难我二人?” 面具道人冷哼一声,刚才昂扬豪迈的声音顿时阴沉下来:“本次探玄会,生死门吉凶如何。以二位的身份,难道会如同那些金丹一重境的炮灰般,未或告知?二位自履死地,怪得了谁来?” 奚轻衡尚未接口,面具道人似乎想到什么,沉吟道:“莫非贵派内部斗争激烈,奚道友二人与向之融等人并非一路?入境吉凶,贵派长老只告知了首脑之人向之融。而向之融却故意将相反的信息传给奚道友,除去将来竞争权位的两位大敌。” “向之融并不知生死门是由我主持,自以为一旦出了秘境,死无对证。到时诈称奚道友二人死在星月门之手,却是一条天衣无缝的毒计。” 归无咎、奚轻衡二人相当无语。眼前这位突然灵光一现,脑补出一条二人出现此地的理由,乍一听竟也合情合理。可见他也是个擅使阴谋诡计的行家。 奚轻衡笑道:“向师兄早已交代明白,右门为吉,左门为凶。只是轻衡生性好奇,离境时突然改了主意,决意往左门一探究竟。” 面具道人沉默半刻,然后重重一点头:“是在下多虑了。原来并未有甚阴谋算计,单纯只是二位活腻歪了。修道人不惜身爱命,任性妄为,是要付出代价的。二位埋骨于此,料想贵派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面具道人又道:“估摸着时辰,九阵之战早已结束。为何尚未有一位金丹四重境修士来此?无论星月门,还是玉京门一方,都当从左门出才是。” 奚轻衡一声叹息,惋惜之极的道:“我派向师兄、程师兄和白龙商会二位。对战星月门四人,俱都同归于尽,未有一人存活。” 面具道人拳掌重重一击,痛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怀鬼胎,何以成事?本已有六位入我彀中,却坏在贵派的尔虞我诈之中!尔等死不足惜,却差了一点坏了本人大计!” “现在就算是本人大发善心,想要放二位一码也不能够了。” “教二位做个明白鬼。九蕴之精,并不在本人眼中。此物本就是贵派囊中之物。只可上下谕令失真,向之融等人又贪功冒进,以致为了夺取更多的九蕴之宝,演化一场无谓争斗。” 一番解释,归无咎、奚轻衡这才明白事情始末。 原来按照面具道人和余玄宗的商议,无论哪一家的人物夺了九蕴之精,最终都会在生死门一关折戟。到时候面具道人自会将九枚九蕴之精交还给余玄宗。 照理说余玄宗不必派出一人,只消暗中传出九关次序的消息,借刀杀人,坐享其成便可。 但余玄宗不知从何处听到似是而非的传言,说道九蕴之精若聚集一处,将有不可思议的妙用。 余玄宗和面具道人虽为友盟,但是深恐九蕴相合的价值高得出乎想象,到时候同时被面具道人收集,窥见奥秘,恐怕平生变数。此人是否愿意如约交还,实在是说不准。 于是余玄宗权衡之下,决定派遣队伍进入其中,亲自夺取九蕴之精。但是数量不必过多,只消取了一件便足够;遇到他派四重境修士,同样以避战为上。 这指示其实暗藏深意。只取一件而不多取,目的是不教面具道人收集齐全,起了坐地起价的心思;避战其余四重境修士也非胆怯,而是此辈本就是面具道人在生死门中的资粮,提前杀死,反而不美。 但很多时候,下棋之人意图秘而不宣,下面做事的人心猿意马,执行起来自然就走样了。生死门和面具道人的全部底细,余玄宗仅有韩安世掌门和二位太上长老知晓。 传下上谕的元婴真人,仅告知当如何做,却讲不明前因后果。于是向之融、岳遥峰等人起了贪功之心,改弦易辙,平白造成一场杀劫。 归无咎本想和此人继续虚与委蛇一番,试探他的底细。但这时面具道人却果断出手了。 他大手一挥,阴风飘荡处,泥黄色涛涛巨浪如同卷幕倒挂,翻转成一片方圆十余里、密闭的结界。同时他所立高台之上,密密麻麻的棺木从地下中钻出,纵横各百,总数怕不是有万数。 归无咎、奚轻衡面色凝重。倘若这万余棺木中无有空棺,那便意味着所有走进左门的修士,已经全部毕命于此,并在极短的时间内炼成尸傀! 随后一阵暗红色的宝光绽放,一物出现在面具道人掌中。白中发黄,外形鼓胀,斑纹杂乱无章,竟是一件巴掌大的法螺。鼓起一吹,十余层若隐若现的乱纹激而后化,显化成一道道透明的气之墙壁,将他的身躯完全笼罩在内。 面具道人在这小结界内铺下一张阵图,盘膝坐于其中。随后他在身前小心翼翼地放置一件法符样的奇物,随后屏息凝神,双掌结成数十法印,似在行功运气。 片刻之后,他掌心黑芒绽放,蓦然一条黑色蟒蛇窜出,势极灵动,将不远处一具棺木捆缚,拖拽到近前。 面具道人先前口气甚大。此时御使法术,摸出法宝,归无咎和奚轻衡只道大战一触即发。不想他一番动作,只是在布阵行功。其人行事,果然出人意表。 归无咎和奚轻衡对视一眼,瞬间取得默契。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若眼前这位有什么准备尚未就绪,此时正是半渡而击的好时机! 二人不约而同起了数十枚符箓,对着防御结界挥洒疾射。 第四十八章 破界百计枉用功 归无咎和奚轻衡均以符箓手段出手,这一通漫天花雨,怕不是有数百张之多。 奚轻衡所用的,乃是余玄宗内品质堪称上佳的“鸣玉震甲符”,三十六张相合,结成锥形,锋芒毕露。 至于归无咎,除了其中有十余张“大落雷符”、“大烈焰符”一流的高阶符箓,其余诸符品质,却并不甚高。 “纵断裂金符”、“三元水箭符”、“丙火融形符”……此类符箓并非下山时自宗内兑换,而是得自中曲岛仙市和白龙商会,细数之竟有十余种之多,阴阳五行之性,无不齐备。 一击成功,固然欢喜。如果不成,通过比对不同性质的符箓对结界破坏力的高低,自然便能寻得攻隙击弱的良机。这一出手,暗藏伏兵,奇正兼备,正是归无咎的斗战风格。 可是倏忽间当这百十符箓接近结界、掐诀引爆之时,预想中的凌空雷震、烟火滕喧之景并未出现。只见全部符箓先节节肢解,裂成碎叶;再化作粉末,如垦田施肥一般穿透结界,落在高台、潜入地底。 同一时间。面具道人反手乌芒一滚,将棺木板掀开。 棺木之内,躺着一位身着麻衣的中年修士。这人双目紧闭,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与酣睡无异。 面具道人掌心乌光最前端分裂成数十道,形同乌贼之足。每一处触角紧紧贴在中年修士卤门、丹田等玄窍要害之处。 只数个呼吸时间,这位中年修士脸面、手臂luo lu在外处尽成墨色,料想衣衫之内,也无二致。这副景象,分明是蹈了郁文平、灵虚子覆辙。 面具道人随意一抛,将这黑色尸体丢入眼前阵图之中。阵图中一朵形似幽兰的线条明灭三次,顿时将尸体彻底吞没。 从头到尾,面具道人并未抬头窥看一眼,似乎有足够信心。归无咎二人之攻势不能奈何自己。 奚轻衡嘴唇一抿。 面具道人大剌剌使出防御结界,必有几分斤两,这一点她心中有数。即便“鸣玉震甲符”以三十六枚阵列法攻杀,其实也未期冀必要建功。但连测敌虚实也做不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化为粉尘,却是她难以接受的。 当即素手之间,又出七十二枚符箓。三十六枚“鸣玉震甲符”阵列锥形,三十六枚“蚀金点化符”阵列雁形,生克补益形同一体,再度纷扬洒落。 这一次奚轻衡凝神以待,只消七十二枚符箓接触到防御结界的瞬间,立即引爆,不给对方耍弄手段的机会。 只是这七十二符距离结界尚有数尺,立刻重蹈覆辙,化作剪纸飞灰。 奚轻衡并不气馁,反手取出一柄兵刃,长柄三刃,宝光内敛,冷寒逼人,正是自星月门四人处缴获。运足丹力,将这一柄剑刃狠狠向着结界掷去。 奢望结界只能防御符箓,不能挡住法宝重击,自然渺茫。奚轻衡再度出手,只是变幻了一种试探的方式,以穷搜尽罗之法窥敌破绽。 大出所料的是,这一件法宝击出虽然无功。但是一反先前寂灭于无形的诡异黯淡,声势极其浩大。只听一声刺耳爆鸣,整件法宝炸裂成十七八截,胡乱溅射。 这时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道结界的确类似坚固屏障,所有的法宝碎片全部向外反弹,并未有一件能够进的了面具道人之身的。 若单纯只是符箓威能稍欠,不足以破开防御。归无咎早就以“九兵雷符”、“大元雷真符”等更高一阶的符箓攻杀,尽力争先。但现在这种局面却不能草率,若未明敌情,多半只是空耗外物。 至于以神通道术出手,也不急在一时。有奚轻衡在旁,这类消耗、试探的差事若她自告奋勇,归无咎自然乐见其成,以节约自家不可再生的丹力。 此时归无咎选择一边思索,一边旁观奚轻衡诸般手段。 奚轻衡也是知晓自己任务的。这一回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以神通相试,双掌一合一分,四道水流卷成卵石形,随之速度骤增,朝着防御结界重重一击。 奇变又生。这一击落下,声势再度由宏大变为沉寂。一记水弹重击之下,破坏力比金铁也逊色不了多少。然而这道巨力却在接触结界的瞬间瘫软下来,化作千万水珠淋漓透过结界而落。 恰如一阵春雨沐浴,百草滋荣。 面具道人此时专心致志,已在六七具尸体上施展过手段。这一阵雨水落下,此人毫不在意,一时衣衫尽湿,反有几分名士风范。 归无咎沉吟良久,轻言道:“连符术。” 奚轻衡眼前一亮,连忙点头。右掌在空中虚虚一划,三十六枚符箓又现。这三十六枚符箓只是品质较低的“火元符”,本是灵形修士所用之物。 不过此时符箓两两之间,却以一根尺许长短的透明丝线连结,构成一件一字长蛇阵。奚轻衡指上掐诀,空中轻轻吹了一口气,这一串符箓如同灵蛇冲阵,直往结界刺去。 就在第一枚符箓即将靠近时,奚轻衡双手成印,符箓自尾端距归无咎、奚轻衡二人最近处开始,逐一爆裂。 由于品质并不甚高的缘故,“火元符”此时倒像是威力稍强的鞭炮,节节爆裂,传递向前。果然,在第二十三枚“火元符”炸裂之后,其余十三枚符箓却就此哑火,随后难逃肢解化尘的命运。 奚轻衡双眸中闪过光彩,促声道:“三十丈。” 数次符箓攻击,还有奚轻衡的水行神通“点滴成丸术”,并非被蛮力所制,却在结界前异常失效。不难推断,这多半是结界暗藏了辐射在外的阵力。 这道阵力对神通法术、符箓等有异常神奇的吞噬之能。而防御法宝的任务却由结界本体承担。故而化解神通符箓时寂然无声,粉碎法宝时却声势浩大,正是此理。 不过若探测清楚阵力辐射范围,便有了针对性的策略。 三十丈距离,说远不远,尚在元雷真符攻击范围之内,只是威力稍逊而已。更何况,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措施。 归无咎立即取出一件六七尺高的铜钟法宝,将六枚大元雷真符贴附内壁。抬手一掀,将这铜钟抛到距离结界三十二三丈的距离,随后掐诀按印,即将发动! 如此能够将六符bào po之威最大限度的朝着结界方向倾泻,和凡间石炮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归无咎掐诀之后,万籁俱寂,没有丝毫动静。随后六枚元雷真符如同先前百十章符箓一般,尽数化作粉尘。 此时面具道人依次作法的尸体,已有十余具之多。他突然停手,朝着归无咎二人看了一眼。 他面容虽被面具遮掩,看不得真实,但双眸中透露出的嘲讽之意,却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 归无咎表面上依然不为所动。 但他心中是知晓的,由于丹力不能再生的缘故,自己的战法以灵巧变幻,出奇制胜为长。对上铁桶阵一般的对手,正是自己短板。先前对敌沈林心是如此,现在对抗这一位,也是同理。 若是遇到需要蛮力取胜的场面,所备元雷真符等高阶符箓,其实是他唯一的倚仗。现在这一手段无效,自己立刻就处于困境。 奚轻衡终于忍不住有几分焦虑,面具道人不断吸摄棺中尸体,显然并非儿戏,不知在准备什么厉害的手段。非得再想办法,突破结界防御不可! 就在她心猿意马之时,护佑着面具道人的结界突然凝结成一座如同冰镜的实体,然后“叮”的一声,破裂开来。 竟然是面具道人主动解除了结界。 奚轻衡见到此景,心头一沉。对方撤销结界主动迎战,必定是有了完全的准备,己方胜面极为渺茫。 但是下一刻,奚轻衡立即愕然,嘴唇微张,露出洁白的细齿。就连归无咎,眼角一动,也有几分诧异。 原来面具道人一番作法之后竟气息陡降,几乎只有先前的数十分之一,俨然只是一位灵形修士。 奚轻衡可不管什么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的鬼蜮心思。你既给了机会,我便放手来攻。大不了先以神通法宝遥遥试探,你能奈我何? “点滴成丸术”“气化神兵”两种秘法信手使出,纷乱不定的水珠玉丸、灵巧小箭信手洒出,笼罩面具道人上下前后。 面具道人东西闪避,前后腾挪,其势竟然狼狈已极,只能险之又险的避过奚轻衡的攻势。六七个呼吸之后,道袍衣角出便被穿了一个碗口大的破洞。 奚轻衡原本只道此人示弱诱敌,方才随手来攻。这时才发现,此人功行不堪,其实并非伪装,不由得又喜又疑。 归无咎却伸手叫停。 面具道人狼狈如此,却突然仰起头来,长笑不止。这笑声音色嘶哑,时而锐利,时而低沉,时如贪狼低嚎,时如虎啸山林。 奚轻衡小声道:“难道他是修炼邪术,失了神智?” 面具道人止了笑声,声音有几分颤抖:“虚丹成韵,虚丹成韵,终于是成了。三十六万年来,诸教、部、族、流苦九宗久矣。五百载后乾坤大变,天命在我,正是电扫群雄的大好时机!” : : 第四十九章 才知敌是镜中人 奚轻衡皱眉道:“虚丹成韵?这又有什么可惊奇的?莫非,尊驾真实修为只是灵形境界?” 灵形境结成金丹有三重变化:抱丹成圆,虚丹成韵,合丹成煞。无此手段,便非金丹修士。哪怕是最弱的金丹散修,也不会因为虚丹成韵而欣喜若狂。 那么唯有一种解释,这面具道人其实是一位灵形修士,故因结丹之前便掌握“虚丹成韵”振奋不已。 可是“生死门”盛名流布何止六七百载,一个灵形修士多少寿数,怎能做得幕后黑手? 另外,此人言及“九宗”二字,令奚轻衡登时想起横潭密洞之中的壁文。这说明眼前这一位,多半是出身于和九宗体量相当的神秘巨派? 想到此处,奚轻衡忍不住偏转头颅,看了归无咎一眼。 面具道人大笑两声,长啸道:“灵形境中成就丹道三元一体,三十六万年来,唯我一人而已。成为本人成就道途的踏脚石,正是二位的荣幸。” 此时他经历一番腾挪闪避之后衣衫破烂,势甚困窘。但是却出此意气风发之言,着实有几分滑稽。但若是他所言为真,那又是另一回事。 奚轻衡眼光一闪,似是想起一事。立刻发声冷嘲:“二十八年之前中曲岛莫言会,阁下可知否?” “有一人名为归无咎,和一位从天而降的少女战过一场。这二位一位修得古修功法,另一位却是妖族血脉。灵形境中均已成“抱丹成圆”“虚丹成韵”之境,荒海谁不知晓?” “灵形境中成就虚丹成韵,在四州一海固然从未出现。但是若说什么古今绝代,阁下未免自欺欺人。” 面具道人似乎心情甚好,好整以暇的笑道:“此事我岂能不知。容州荒海蛮僻之地,哪里知晓这方天地的奥妙。” “现在便教你知晓,这方大世界中人道传承,以九大巨派为尊。那二位十有是九派中这一辈的第一真传弟子。所谓古修功法、妖族血脉,分明只是托词而已,只能诓了余玄宗的人,怎能瞒得过我?只不过两相忌惮,不便相告贵宗罢了。” “九宗传承三十六万载,能够在灵形境中做到抱丹成圆、虚丹成韵境界的俊彦之士,前后不下百人;不过合丹成煞”的丹力规模,却从未有人能够触及。” “本人灵形境中比肩金丹,古今第一。本是据实而言,又何必欺骗两个苍茫世界的小人物?这道……” 面具道人志得意满、侃侃而谈;奚轻衡脸色认真,似乎正侧耳倾听。 但就在这兔起鹘落的下一个瞬间,奚轻衡面容不变的同时,彩袖中指掌翻动。“点滴成丸术”、水行六刺、气化神兵依次使出。 三道神通之后掌中宽刃巨剑出现,两道剑涡风轮依次铺张旋转,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忽正忽斜朝着面具道人斫去。这八道剑刃去势奇诡,极难推测方位变化。一旦近身,只怕要将此人剐成肉酱。 紧随而后的,奚轻衡左手纤纤四指当空虚抚,“鸣玉震甲符”、“蚀金点化符”、“云霄荡魔符”如泼水般洒出。 最后收尾的,是四件如铲如钺的异形法宝,中门直入,劈砍面具道人的天灵盖。 一手接一手,一环扣一环,紧凑之极,如雨急风狂,不留丝毫间隙。 得知面具道人撤下防御结界,只是为了一试新修成的“虚丹成韵”境界,奚轻衡在与他交谈的过程中,其实已经暗含了分敌心神、伺机突袭的心思。 毕竟,一人肆意骄纵之时,往往正是他戒备心最弱的时刻。 但是下一个瞬间,奚轻衡心头一沉。神通、符箓依旧无风自化,化解于无形无相;法宝瞬间成五六十段,散射飞溅。 看面具道人意趣湍飞,谈兴正浓,明明有了一个反应不及的时间差。但是这道结界法阵似乎极有灵性,竟然自动护主。 归无咎听闻面具道人言语,若说不惊,那是夸诞之言;但就眼前战局而论,他心中反而踏实了几分。 这位面具道人必非四州中人。 越过定河界限的妖、魔势力,才是他的真正根脚。 九大上宗之外的人修道途,此生极境止步于元婴四重,不必多言。但若是魔门或妖部大族,虽有上进之途,其实也并不足以与九宗争锋。 以魔修而论,紫微大世界的魔道修士若是修炼到极处,同样拥有近道伟力。 但其人之身份,便会转换成所信奉的魔尊分身。虽驻世寿命更甚于真君大能,但真实功行远不能相比,上进之途也同样断绝。 至于妖族中的妖王一流。据说无穷太古之前,功行是胜过同等境界的人修半分。 但三十六万年来的这一世代,道法昌盛已极。通过九宗真传成就的真君大能,功行只在妖王之上。甚至以一敌三,敌五,也不在话下。 按理说妖魔大部巨族,底蕴也是比九大上宗要逊了一筹。可是眼前这一位妖魔出身,竟然口出狂言,自称乃是第一位灵形境时坐拥抱丹成圆、虚丹成韵、金丹丹力三元归一之人,怎能不教归无咎惊诧万端。 假借“元玉精斛”之助,归无咎自以为本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想自己成就这一奇功不过十载,“后来者”就已出现,此时正站立在自己面前。 归无咎立刻想到,眼前此人之气息虽只是灵形境界,但他成就“合丹成煞”的丹力,无非是另一种途径的“借假修真”之法。 原先以为生死门坑害这万数散修只是为了炼制傀儡。现在看来,却更像是在搜集资粮血食----一如自己劫夺金丹一般。 但惊骇于妖魔道野心的同时,归无咎对于眼前这一战却有了更加充足的信心。 因为归无咎对敌手的了解瞬间加深了何止数倍。他面对的对手,与其说是面具道人,毋宁说是归无咎自己。 这种以灵形境之躯,背负金丹境实力的敌手。短板在何处,如何针对,归无咎早已熟稔在心。 先前之所以急于攻破对方防御,实是因为错估敌手实力,将之当做实力强横的四重境修士的缘故。此种对手一旦使出超越自身境界潜力的秘术,必将带来不可抑制的变数。 归无咎微微一笑,反手一青一紫两道光芒甩出,一件六面紫屏风,一道流转不定的清气同时立地生根,圈住一片方圆数百丈的空间。 以阵敌阵,以慢制慢。 ps:今天睡觉时间调整过来了。明天开始,除了可能抽出一天去做个胃镜,其他都会两更。 : : 第五十章 步步为营 反客为主 归无咎笃定,面具道人此时的功行,正相当于自己在贞如岛成就灵形二重、却尚未来得及炼化九丹之时。 先前此人给人以功行诡秘、至少在金丹三重之上的观感,却不知是何等秘术伪装。无一人能够察觉,生死门中坑害万千修士之前,此人都不过是灵形境界。 不过归无咎也并不因未能提前解决此人而抱憾。毕竟他敢于混迹众修之中,自然有足够自信的保命手段。 看奚轻衡似乎正因为屡次出手无功而稍微着恼,归无咎微笑着安慰道:“不必着急,文某已有对敌之策。” 奚轻衡闻言勉强一笑,微微一点头,紧蹙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归无咎看在眼中,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意,唇角露出笑意:“奚道友放心,此人所言不尽不实。我九宗俊彦旷世之才,岂能让魑魅魍魉专美于前。” 奚轻衡又惊又喜道:“当真?” 归无咎温和一笑道:“其实此人所言并不全错。九大巨派数十万年来,灵形境中成就虚丹成韵之境的,其数不过百人。三元一体身负金丹丹力的,本来的确是一个也无。” “不过数百年后乾坤大变,这数百年正是英杰异才层不出穷的年代。十余年前,我越衡宗第一真传便成就了三元一体,灵形境时拥有金丹修士战力。依文某观之,我这位师弟至多也就和余玄宗、星月门三四重修士难分伯仲,即便在下界也未见得不可战胜。” 奚轻衡重重一点头,重新拾起信心。 奚轻衡心情沉抑,正是由于面具道人自言灵形境中第一位成就三元一体,即便九大巨派数十万年来最杰出的俊彦也他被压了一头。同时她全力出手又无法建功,自然对面具道人的言语有几分信了。 横潭取宝时,奚轻衡见到一片新的天地。但是在她看来,归无咎虽是越衡真传。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归无咎既独离宗门远蹈荒海,想必在越衡宗真传中也不是排名前列的人物,此时未必是面具道人对手。 归无咎此语乃是以传音秘术交流,面具道人并不知晓。此人初成妙境,似乎踌躇满志。和奚轻衡一试虚丹成韵的神妙后,再度坐下,自顾自的依次收纳一具具棺中尸体,染成尽墨之后吞入阵中。 此时“红尘晦暝阵”、“虚无一气阵”两道法阵完全立住阵基,数百丈空间之内似乎瞬间被清水冲洗一遍,气通天真,返照空明,胶滞沉抑之感更不留一丝一毫。 又过了片刻,归无咎空中念诀,抬首四下观望。但见“红尘晦暝阵”之内,悠游不定的虚无一气盘旋三十六周有余,整个阵法笼罩范围内气息显化,清浊升降,无不灿然分明,未曾出现一丝异样。 见一切如常,归无咎暗暗点头,放下心来。 “虚无一气阵”此阵,与其说是阵法,毋宁说是品质、覆盖范围更甚一筹的“神元断绝符”,专门窥看审辨影藏暗处的阴险手段。 眼前这极为难缠的龟壳结界,想必正是面具道人立足防御的根本。在进攻一端,以借得假丹修成的丹力,神通不及修习,手段必定单薄。出手之际必定以外物辅佐,以变化争先,以诡诈制胜。 正如归无咎以十年之功仅修成一门剑术神通,其余仰赖符箓、无形剑刺、殒元针、分光幻术等等,道理相似。面具道人一日之内成就此境,更无甚神通法术。 归无咎有充分的信心,若仅以自身战力相拼,自己提前十年成虚丹之身,绝对在面具道人之上。故而先为不可胜,提防暗子奇兵,才是斗战正法。 紧接着两道布置之后,归无咎有条不紊的走出第三步。 只见他双手一分一合,一件宛如塔尖的法宝豁然出现在空中。 此宝高低十丈,长宽亦大致相当,看面貌和当初星月门八百星散飞宫有五六分相似。上、中、下三层各有六角,角尖处黑纹白底,紫带蓝符,正是此宝防御禁阵之画影图形。 归无咎道:“进。”奚轻衡闻言连忙纵身进入。 和先前八角楼台、四方宝舟等飞遁之宝不同,这一件宝物虽有飞遁之能,但从根本上说却是一件护身之宝。当中却无甚么椅榻桌案,玉阶金柱。唯有三根一丈多高、三人合抱粗细的珊瑚玉柱成犄角之势,中间挖出三个差可容身的洞穴。 由此可见,这件宝物似乎恰好能容三人。 归无咎往北方洞穴盘膝而坐,面朝正南。奚轻衡依样葫芦端坐东南玉柱之下,面朝西北。 奚轻衡心中暗忖这宛若树洞的珊瑚玉柱似乎别有妙用,只是归无咎既然不言,她也不问。 此宝名为“四灵云塔”,在归无咎飞遁宝物中价值排名第一,本是留作日后真正进阶金丹时作一底牌。此时和仰赖外物的面具道人作战,此物经这一番交手,能否留存却是难说的很了。 但是为了执行步步为营的对敌策略,归无咎毫不犹豫地将之使出。 归无咎虽坐定珊瑚之内,远近发生了何事依旧洞若观火,视线并不受阻。 冷眼旁观,此时面具道人依次收纳的尸体已经达到二十四具。 这二十四具尸体生前也只是一重境修为。即便面具道人秘术甚为高明,想要达到和“元玉精斛”一般的功效,百分之百的炼化吸收他人丹力,实在有几分困难。 归无咎双手一搓,数百丈符箓铺洒在地,随后一一飘出界外。所去方向,距离面具道人所布结界,却南辕北辙,前后相距数百丈。 “大落雷符”三十六张,往震位; “大烈焰符”三十六张,往离位; “大元罡符”三十六枚,往巽位; “大清波符”三十六枚,往坎位; “聚元土符”三十六枚,往艮位; “散元陷符”三十六枚,往兑位。 六位既有所主,随着一阵雷火轰鸣,山摇海倾的剧变,整座“红尘晦暝阵”依次变化,三气六色流转,如同一盏灯笼内万千烛火依次明灭,现出困阵、迷阵、陷阵变化本色。 以归无咎现在的功行,自然难以发挥四转绝阵之威,但将三转之阵更进一步,却非无法可想。 这是因为八方定位,六方有主,唯有东南、西北空缺,本有几分不谐。攀登半步的机缘,正应在此处。 归无咎略一沉吟,取出七十二枚“大清灵符”。三十六枚往乾位,三十六枚往坤位。 “大清灵符”纯属一团清气,无有五行之相,但此时填补乾坤二位空缺,虽不能展现绝阵之威,却使得八处方位连通一体,生动变化。 若面具道人果真是金丹四重境的修为,妖魔大族秘门传承之深,虽不如九大巨派,却必定在一等宗门之上。万一使出层次更在“空蕴念剑”、“法象由人”之上的神通秘术,其实难当。 这也是归无咎、奚轻衡急于po jiě防御、断不容他他蓄势良久的原因。 但面具道人走的是和归无咎相同的道途,归无咎的临敌策略立刻随机应变。阵道运转,一切都在依照归无咎预定计划在进行。 此时整座“红尘晦暝”大阵,犹如一道烘炉。其中水火风雷山泽之气环环相扣,生生炼化。 原本符箓之流单独使出,只如无根浮萍,不过一爆之威而已,远不如神通妙法进退由心。 但此时六气变化,自成一体。进退趋后自称法度,竟然宛如活物一般,比之修士御使神通还要更胜三分。 虽则这漫卷洪流所合力蚕食的方向,正是面具道人的防御结界。但此时阵法之内,犹如釜上蒸笼,那里又能寻到一处完全不受侵扰的净土?归无咎所藏手段中能够抵挡这份磅礴威力的,除了真传令符,便只有这件“四灵云塔”了。 在真传令符不能随意使用的前提下,祭出这件“四灵云塔”,正是唯一之选。 归无咎双目一直盯着被六气炙烤的结界。这时见到结界wài wéi,若隐若现有一异物,突然笑道:“原来如此。” 手中摸出一符,火星一起,从头燃尽。随后一点点变化升起,从中迸裂而出油光泽亮的墨汁泼洒过去。 这时方才看得分明,那结界之外,果然被一异物包裹。 此物如水做成,如气凝形。鼓鼓胀胀,空空荡荡,或大或小,变化不定。若变小时,直如一张皮膜包裹在结界之外;若鼓胀之后,怕不是厚达数十丈。 辨明形貌之后,发现贴靠结界背后边缘处之扁圆形貌颇似头颅,紧贴地面处宛如四足。灯笼大的一双孔洞,未被归无咎“墨汁”波及,显然正是双目。 原本以为是结散发界阵力,使得符箓失效。却不曾想阵法之外,竟包裹了一只透明的活物。面具道人之手段,果然诡异。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一异物,哪怕是《周天正藏录》也并未收录。 奚轻衡此时心中一动。再度取出两枚火焰符箓。一枚穿透这活物抵近结界边缘,另一枚距离这活物尚有尺许距离,将要引爆。 这时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那活物身躯突然鼓胀,就要将第二枚符箓同时覆盖入自己身体之中。 只是既然已经发觉它的存在,又怎会让它再度得逞?奚轻衡极机敏的将第二枚符箓拽回稍许,一掐法诀。 那枚已经进入活物躯体之中的火焰符箓,登时化作粉尘,飘洒落地。而滞留于那异物之外的符箓,果然成功引爆,散发出一团耀目火花。 此时道理甚明,正是这异物身躯,能隔绝法诀感应。 归无咎心中一动,“小苒依依”腾空跃去,剑芒闪耀,只对着这活物劈刺砍杀。 这异物似乎宝剑极为敏锐,极迅速收缩干瘪,几乎化作一张灯纱紧贴在结界上。随后滴溜溜的滑下,化作一张毯子铺在地面。 “小苒依依”剑光一转,朝地面刺溜一拐,以拖刀之势划过。 那异物避让不及,剑刃及身。虽如长剑入水一般未受丝毫阻碍,但清晰可见那“异物”一阵颤动,似乎受创不浅。 这活物虽看似无形无相,其实并非不畏惧法宝兵刃。甚至先前无数符箓刺入其身,也能够对其造成损伤,只是这损伤极为轻微而已。彼时的符箓,无了爆裂之威,却形同弱了无数倍的暗器兵刃。 奚轻衡怔了一瞬,心思立刻通透,随后美眸一亮。 凡是修士交手的过程中,若双方皆不明虚实,往往将试探手段依次使出。须知符箓一流本是消耗品,用完之后更有补充渠道;而法宝却得之不易,堪称立身之倚仗。二者相权,自然是法宝为重,符箓为轻。 无论是谁,多半是先以符箓出手,若不见功绩,再度使出法宝。 但对付面具道人这一诡异手段,你若先以符箓相试,却正中他下怀。符箓被那环裹界空的异物吞噬之后不能引动,无端风化粉末,御主心中不免畏惧。 此后以法宝击之,那异物见机褪去行迹,贴附地上。而那结界犹如金刚琉璃,正是对付法宝硬撼的行家。 但若是调转次序,以神兵法宝在先逼开那异物,却以无量符箓硬撼结界,配合三转之阵、六气雷火反复灼烧,其必不能抵挡。 先前看似极为棘手的难题,竟然能够如此轻易的解决,果真是匪夷所思。 世间道法神通,相生相克,变化无穷无尽。某一妙术,当你未曾发觉其中奥妙时,任凭你如何苦思冥想,也不得其解;但是一旦汇通其中玄妙,却又发现道理其实至简明、至简陋,甚至三岁孩童也举手可破。 眼前之景象便是正例。 青色巨剑腾空而起,并未施展任何神通,伴随三四件法宝当先开道,剑尖下指,虎视眈眈。紧随符箓在后,怕不是有数百枚之多。 随着奚轻衡剑指一挥,法宝符箓狠狠下击。 这一回法宝锋芒在前,那异物果然未敢抵御,依旧死死贴在地面。而诸宝并不与那结界硬撼,即将碰撞时便极灵巧的调转回头,只留下符箓轰鸣震撼,天地崩坏,洪流倾泻。随后无尽雷火之气涌入,周流百匝,如同风吹朽木,积石成灰。 一击之下,这结界便已岌岌可危。 归无咎一改策略之后,如同扼住敌手咽喉,越掐越紧不断收缩,不给敌手一丝机会,也并未漏出半分破绽。 一旦结界被破,即便归无咎不出手,面具道人在红尘晦暝三转六气杀阵下,也绝难撑过一时三刻。 覆盖结界的异种被阵炼之法窥破底细,面具道人并未惊慌失措,依旧不紧不慢的炼化尸骸。直到结界即将破裂时,此人方才停手,长身而起。 归无咎从头到尾都在留心观察此人动作,计算分明,此人炼入阵中的尸骸,正好达到四十九具。 面具道人骈指一点,他面前收纳四十九具尸身的法阵涌起一大团极浓烈的黑雾,当中似乎还伴随几分金光,被他一口吸入腹中。随后面具道人气息飞涨,很快突破灵形境的界限,达到金丹一重境。 随后继续攀升,直至,二重境,三重境,直止步于三重境巅峰。 面具道人身躯一摇,一道惨灰雾气将他周身笼罩。随后收了结界,腾空遁到归无咎“四灵云塔”之畔。或许是那灰雾的缘故,红尘晦暝阵三转六气,一时间并未伤的了他。 归无咎眼光一闪,对奚轻衡道:“奚道友且安坐塔中,文某单独与他斗上一斗。”语毕便一跃而出。 四百八十年后道途争锋,本无群殴之理。提前在灵形境时面对一位潜在的敌手,归无咎只将之当做大战预演。 ps:两章合并。 : :4 第五十一章 手段尽出现真容 面具道人见归无咎主动出来迎敌,毫不犹豫的抬起双手。豁然鼓胀的袖口中黑气腾涌生变,化作流水汤汤,浩浩荡荡的正面冲刷过来。 此人并未施展任何试探手段,而是光明正大的以法力来攻,可见其对自身法力之雄浑有着充足的信心。 归无咎心中一哂,不闪不避。同样一身丹力鼓荡转动到极致,显化作万千剑光凝练归一,迎着面具道人墨海洪流正面碰撞,声势同样沛然无两。 旋起旋灭间,两道巨力便分出高下。 面具道人丹力虽宏,气势磅礴浩然,但论及凝练精微,却略逊一筹。归无咎丹气凝实,看似场面上不算显眼,但当中千锤百炼的精纯意境,实在面具道人之上。 三四个呼吸之后,那无穷墨流急速萎缩,如同湖海衰竭,江河断流。而归无咎之剑光,只是缩成一团,规模减小三分,依旧光辉灿然,浅晕怡人。 高下已分。 面具道人“噫”的一声,飘然后退数十丈。 归无咎心中一笑,若面具道人再以类似手段相攻,他便不会选择硬接,这是他务求节约丹力的斗战之法决定的。只是眼下这开宗明义第一式,试探深浅,却不可避让。 眼下双方的功行高低是没有悬念的。 面具道人吸纳四十九具身躯丹力合一,自恃功力已达三重境极限。在他看来,只消归无咎依旧是四重境之下,丹力之强横便不至于超过自己。 但他哪里知晓,归无咎早已炼丹纯熟,虽是借假修真,其实以假乱真。一时间所能爆发的丹力极限,比之于真正的金丹四重境修士也要更胜一筹。 这一点归无咎也心知肚明。所谓试探丹力高下,并不在于当前。而是以现在的面具道人,比之于十余年前炼化九丹之力时的自己。 归无咎此时心中评判,面具道人同样成就三元归一,秘术固然奥妙无双;但是比之于“元玉精斛”之混成无漏、尽数吸纳,着实还要逊色半分。 面具道人退后,归无咎本有主动进攻的机会,但他似乎并未打算如此做,依旧只是凝神静气端立不动,采取守势。 不经意间,却见面具道人相貌似乎发生了稍许变化:肩膀、身躯稍稍宽了半分,个头却矮了半个头去,双腿双臂也粗大了一圈。 经此一变,面具道人张口一吐,三道只如莲花一般的罡风先后袭至。 这一道风刃神通和奚轻衡仰仗巨剑施展的神通有几分相似,但威力却似略逊一筹。但是考虑到面具道人其实乃是刚刚拥有金丹境的丹力,那么能够熟练掌握一道神通,其实已经相当骇人了。 归无咎也暗暗纳罕,此人竟能使出神通秘法,实在是出乎预料。 若以法宝、符箓、阵法诸般手段,化解这一道神通其实甚为容易。但归无咎依旧决定正面迎接挑战。 仰仗自身气机之精纯,眼力之高明,瞬间锁定这两道剑光的薄弱处。双指捏成剑光,蜻蜓点水般凌空三击,当即将风刃神通破去。 面具道人同样并未指望一击克敌,第一道神通方才出手,第二道神通已在酝酿之中。 只见他身躯蓦然挺拔,变得极为魁梧。所幸他一袭黑衣甚为宽大,故而不曾撑破袍服。双掌回环一扣,青烟阵列如剑,如芒刺背,对着归无咎面门胸口扎来。 刚刚将三道风刃破去,归无咎举手抬足并无丝毫窘迫,依旧在一瞬间辨明来袭神通的长短利弊,驾驭剑光以攻隙击弱之法破之。 这一斗便是整整一刻钟。 作为新晋的“金丹修士”,面具道人神通手段竟层出不穷,教人目不暇接。虽然其威力乏善可陈,比之于一等宗门的看家神通似乎稍逊一筹。但一手接一手,一术连一术,无有半分迟滞,转眼间竟以使出三十六种神通。 可是只有一桩怪异处。每使出一种神通,面具道人的身形躯体似乎都微微变化,仿佛易容成旁人模样。 除却二三种纯粹以蛮力致胜的神通法术,归无咎不愿硬拼,借遁法、符法避过。其余三十余法,皆见招拆招,见法破法,酣畅淋漓,极为尽兴。 第三十六变。 面具道人果然尚未技穷。向后翩然一步,右掌四指紧扣,合成一刀。随意挥洒间,一正一反两道刀气白刃黑背,凝练如真,分正侧两面袭来。 归无咎一怔。 这一道神通的意蕴,和玉京门“正反清露幻刀”有几分相似,只是当中似真似幻、如梦如露的意境却并未得其神髓,从攻守对战的角度,其实并不难破。 勉强称之,大约近似于“正反清露幻刀”神通入门第一阶段。 反手两道剑光,将来袭两道刀气击的粉碎。 仔细看面具道人此时身量高低,体态形容。却让归无咎想起九野山中、第七道阵门外,玉京门一方侍立在卫正明之后的一人。两道人影重叠,恍然点破迷津。 原来面具道人所用法术,正是他吞噬丹力的秘术所附带的神奇手段。每炼化吞噬一人之力,便可暂时吸收一人之神通手段。使出一道附身拟画术,便能使出这人生前的一门神通。 但是每一具尸体,只能将一道神通施展一次。 面具道人目光微凝,一连三十六手无功,他心中也是憋闷,自己运道不佳。 这四十九道尸身,乃是他精挑细选,在金丹一重境中着实不弱。除了十五六个天赋异禀的散修,其余都是余玄宗、玉京门、星月门等一流宗门的金丹一重境修士。 原本金丹一重境的神通,被他复制了去,凭借他几乎臻至四重境的丹力,威力何止增大数倍、十数倍。 更有一种绝妙情况。譬如这四十九人中或有本为真传弟子、却意外出了差错断送道途的。万一自己能够窃取诸如“空蕴念剑”、“法象由人”一流的上乘神通,必定能够对归无咎造成极大的压力。 可惜天不遂人愿,所窃取的前三十五道神通俱是一些二三流手段,并不足以克敌摧坚。至于第三十六道神通“正反清露幻刀”,固然是第一流的神通。但是此术被归无咎剑术相克不说,未炼纯熟之境,其实价值甚小。 面具道人在使出“正反清露幻刀”之后稍稍停顿了少许,似乎正在平复心境,兼调整丹力。数个呼吸之后,又将十三种神通依次使出。 数十个呼吸之后,面具道人四十九种神通使完,归无咎仅以一剑当之。 攻隙击弱,能破万法。 按理说此时正当是归无咎酣畅淋漓之时。 但归无咎从头到尾面色平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时在面具道人停手之后,突然露出暧昧一笑,反手掐诀,“虚无一气阵”加速运转,千百丈内气机流动。 只见一朵朵、一片片和棉絮相似的浓郁黑气渐渐朝着归无咎逼近,速度虽然慢如蜗牛,但是此时已在十丈之内。黑气油滑如墨,表面更泛起一层半寸高低、几乎微不可察的碧色。 这团团黑气一看就知是阴毒之极的邪煞之气,正是面具道人的真正秘手。一旦沾身,再想祛除便为时已晚。 此煞气先前隐藏得甚好,不知归无咎如何能够觉察出异样,强化“虚无一气阵”之力还原本真。 归无咎一笑,面具道人虽使出神通四十九种,但并无一种得力的,这是一大疑点。 指间剑光洒落如雨,更卷动雷火之气,将这阴邪煞气一扫而空。 归无咎对借助外力、初晋金丹之士的战术手段了如指掌。 如果站在对面的对手是另一个“归无咎”,此时若神通剑术无功,此时必定将影藏秘手如无形刺、隐真寄托法等,暗藏在诸如符箓、法宝、剑光等眼花缭乱的虚招之中,以求出奇制胜。 面具道人使出三十六种神通之后略微停顿,随后再度使出十三种神通。这一小小的反常早被归无咎纳入眼中,纯真无暇的剑气感应,暗暗提升到了极限。 所谓知己知彼,便是如此了。 面具道人双眸一缩,双手合和三印,随后掐诀。只见天地瞬间黯淡下来,仅有千丈之内雷火光华,犹如黄昏落日,暗室秉烛。 归无咎登时感到,红尘晦暝三转之阵受到一股无可与抗的力道压迫。想必是面具道人引动阵外之阵。 归无咎哑然一笑,卷动六气三转阵力,一个起落,就要将面具道人包裹其中。他原本只是和敌手作一公平对决。阵内六气周流,对常人而言固然已经极难对付,但其实并未刻意针对敌手,占用这一处便宜。 面具道人心中一惊,原本他以为身上这道“玄灵降气”之法足以抵挡六气阵力,此时才知晓归无咎这阵法之力远未达到极限。 面具道人一时有些恍惚。本门无上秘术应对三十六万年之变,唯他一人资质可堪造就。仰赖这一道秘术,他之成就不止于魔尊分身,或可于天时之变中破开天地,成就太古之后又一位新晋魔尊。 今日踌躇满志成就第一步,却不想和一位并未臻至金丹四重境的敌手交手,无论功力、神通、正兵奇着、预备后手,每一处皆被压在下风。 他一贯视下界散修如同蝼蚁,此时不由生出几分疑虑,难道自己生死门中灭尽万千修士,仅仅是仗着“逆流千棺阵”之威,而自己真实功行,在下界三重境中也非所向无敌? 面具道人目光幽深了几分。一连走出两步,难免有根基不牢之患。但眼下不进则退,不进则死! 旋即落地,先启了防御结界,然后双掌成印,在地下重重一按。 面具道人所立高台,立时传来一阵土石崩坏的震耳轰鸣之声,随后似有外物破土而出。定睛一看,似乎正是八座石碑。 归无咎本在猜测面具道人引动八碑有何玄奥,却不想地下之物上升、抬高的势头远未停止,更牵引出一座圆形石盘。 一层之后又有一层,直到最上一层离地十余丈高,终于完全现出真形,原来自地底召唤而出的,是一座古意森森的三层圆盘。 这圆盘最下方一层径长数十丈,当中密密麻麻矗立丈二石碑近九千座。石盘中利环绕着十余人合抱的巨大金柱共计一十二根,托起第二重圆盘。 第二重圆盘仅有第一重一半大小,上有石碑千座。圆盘之上四道玉柱托起最上一重。 第三重圆盘之上,正是最先冒出石台的石碑八座。 最底部一层圆盘的正中心,华表中立,祭仪在下,奇纹鬼画,似乎是魔道中关联重大的祭坛。 归无咎仔细辨认了圆盘上的石碑之数,突然心中一动。连忙卷起三转六气之力,朝着石台上万千棺椁冲刷洗涤。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份,伴随着面具道人双手一掐,万座棺木大开,全部尸身宛如飞蝗一般扑入圆盘,站立在石碑之下,一人一碑一一对应,仿佛守碑之人。 归无咎下意识的先朝着圆盘第三重石碑下的八人看去。 左侧四人三男一女,面目尽黑。这四人虽然双目紧闭,气息早绝,但隐隐显露出气度宏阔,丹力生动滂湃,归无咎只稍稍感应一番,便知这是是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 至于另外四人,却都是熟面孔。分别是白面剑客、卫正明、蒙太愚、欧阳浮光。不想这四位也并未躲过土流棺阵。 尤其是白面剑客,乃是归无咎告知其当走左门,不想害了此人性命。 面具道人这一重事关道途的秘法,一二层中一重境修士搜集万数。但若得圆满,第三重八人却需丹力愈高愈佳,最好是金丹四重境巅峰的修士。 隐藏在他背后的帮手历经十余年之久,杀死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尚余留四人缺额。 面具道人之所以伙同余玄宗放出九阵消息,正是为了引动四重境者入彀,生死门中加以猎杀。可惜向之融等人自作聪明,坏了原本计划。 面具道人本拟不急在一时,携带搜集齐全的万尸出门,再用十余年之功搜罗四人,以求圆满。可是眼下成败攸关的当口,只得以四位三重境修士勉强充数。 一万零八尸身即位,面具道人纵身圆台中心,黑气枝蔓,构造图形,合掌念诵作法,瞬息间启动祭仪。一道不知是族徽还是图腾的异样图纹,立刻密布台中。 归无咎见那祭仪显化出的图案,双眸射出精光,脱口而出道:“原来是你!” 就在归无咎正要出手之时,另有异变。 第三重圆台之上。白面剑客脸上黑气突然完全褪去,双眼张开,如同诈尸一般纵身扑起,起落如电。卷起千万剑光滔滔成流,刺向面具道人面门! ps:状态总是要慢慢恢复。这两天都是4000的小合章,争取两三天内提高到6000。 今天请假一天 早两天说过的,这几天除了去医院一次之外,都会正常一天两更。 本来想拖延几天再去的,但是昨天晚上和今天稍微有点加重,决定还是早点去医院。今天没有了,明天顺利的话争取恢复更新,断一天。 继续请假一天 今天还有一个检查,本来以为很快就结束的,没想到排到第177号,早上去医院,一上午白等,回到家已经晚饭时间了。 明天恢复更新,下周一要到医院去半天,可能一更。其他时间两更。 第五十二章 一剑无功 同显真身 白面剑客一入左门,但见“逆流千棺阵”肆虐呈威,背后正主却不见真容,立时起了将计就计、埋伏一击的主意。 此策能够成立,更由于他剑道秘术窥堂明奥,已经看穿那棺木只是一个镇魂摄魂之术,将棺中人一身灵识锁入二十四道奇窍,以便旁人消解吸纳。 而这一法门,恰好被白面剑客“剑心方圆,如如不动”的境界所克制。 此时乍死乍活,一剑飞来突袭,端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道剑气最初只是剑光上微茫一点,刹那之后便如瀑如流,轰然下泻,气质磅礴已极。但是在无限恢弘广大的剑光中,那最中心的一点精光却如星如芒,如气之主,凝然天地之心。 在绚烂极点之后,所有诸法万象归无平寂,飞身下击的,似乎依旧只是一人一剑而已。 至于那隔绝内外的结界屏障,不知他用何法便穿透而过了。 极广大而极精微,极高明而极平淡。 面具道人双手掐诀不住变幻,似乎正在施法祭仪的过程中,对于圆盘第三重白面剑客的暴起突袭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一瞬间胸腹已被彻底穿透。 这时白面剑客突然脸色一变,连忙抽剑后撤。 按理说面具道人遭此一击,即便不曾命丧当场,丹力肉身也必遭重创。可是他回过神来,恍若无事一般冲着白面剑客冷眼一瞥,手中捏法诀如旧,身上创口已经痊愈如初。 祭坛主位,一丝丝淡淡黄芒从地底升起,成就一奇妙的柱形幻阵。幻阵上下字如虫迹,难明玄奥,只隐约看见或快或慢的上下爬动。 面具道人一张口,吐出一道黄色烟气,凝实精纯,如土如流。直奔白面剑客落脚之处。 白面剑客不及转身,只得横剑抵挡。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他脸色一白,身躯重重摇晃。不想面具道人立下祭仪之后才片刻功夫,丹力之强便强横了不下数倍。 刚才喷出这一口土行之气,分明只是极为浅显的一种法术,仅仰仗丹力强横就使得白面剑客吃了一个暗亏。 白面剑客见一击无功,随即身剑合一,转身遁走。 面具道人哪里肯放他离开,指间疾动,四面结界好似明镜出水,愈发波光盈盈。显然威力之强增加了不止一倍。 白面剑客“哼”了一声,就在将要重撞到结界之上的一瞬间,长剑轻轻一抖。丈许之内,方圆不定,曲直错位的异感一闪而逝。只觉天地似乎暗了一暗,再回首时,白面剑客已在结界之外。 奚轻衡朝归无咎望了一眼,意含询问。面具道人地底起出三重圆盘、万碑之下矗立万尸的手段,一望而知就不易对付。 而白面剑客在九野山中的表现虽然也不同凡响,但他毕竟在最后一关败在归无咎手中,比较二人潜在的威胁,似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此时乘着白面剑客暴起发难,似及时援手为佳,而不宜坐观成败。 归无咎摇头道:“寻常手段是无用的。” 整个战斗的过程,归无咎尽数看在眼中。 他之所以并未出手相帮,是因为在祭仪图形显化之时,他已经识出了面具道人那道手段的根脚,早已知晓白面剑客的出手必定无功。 白面剑客反身遁来,归无咎刚要开口招呼。白面剑客似乎已有默契,剑光一转往四灵云塔遁来。 归无咎重回北位坐定。 四灵云塔中玉树珊瑚三座空位,唯有西南处有缺。白面剑客落入其中后环膝而坐,调息运功。他脸上弥漫一层淡淡的金色,一望可知损耗不轻。 归无咎却知白面剑客突入敌阵接下土行之气的一式,虽然稍稍吃亏,但其实阻碍不大。真正折损元气的,是面对结界一进一出的神妙手段,其实大耗本元。 奚轻衡被白面剑客的闪电一击稍分心神,这时回过神来想起一事,连声道:“文道友已经识出了这一位的底细,不知是何方来历?” “这一位其实也是奚道友的熟人。” 四灵云塔中的一面突然清如琉璃,面具道人立足之处清楚可辨。归无咎双眸似乎刺透那一双锃亮血色的大红面具,冷然吐出三个字:“裴鸿平。” 归无咎吐出这三字时丹气鼓荡,透过云塔向外溢出。 面具道人身处祭仪之中,闻言连忙转过头来死死盯住,仿佛要透过塔身和归无咎四目对视。 随着祭台中清风一卷,大红面具喀嚓一声崩裂成两半,露出一张英挺瘦削的面庞。 裴鸿平面具剥落,奚轻衡、白面剑客二人抬首注目。白面剑客和裴鸿平事先并不相识,此时只是看一看“生死门”幕后黑手是何等尊容;而奚轻衡,却是怀着期待比对心中的答案。 面具之下,不是当年破浪锥上结识、所谓魔宗“信”字门修士裴鸿平,更有何人? 裴鸿平凌厉的眼神突然沉寂下来,隔着四灵云塔大声喝道:“文晋元绝对不是阁下的真名。” “想不到荒海之地,竟然藏有阁下这等人物。你必定是裴某的旧识,亮明身份吧。” 对于裴鸿平在外叫阵,归无咎置之不理。 奚轻衡细细观看,裴鸿平的面容和曾经相见时其实稍有差异。他双耳耳垂似乎尖了稍许,耳下多了一道二指宽的红色,额头隐约有几分发青。 二人年前中曲岛“品珍会”还曾见过面,那时他还非是这副相貌。心中不由暗暗纳罕。 她却不知,这是裴鸿平进入秘境之前修行的一道秘术,既是万尸大祭仪秘法的序曲,同时也能起到气息脱胎换骨的奇效。 先是归无咎看破面具道人身份,随后裴鸿平主动露出本来面目。回顾裴鸿平进入荒海近三十年的点点滴滴,奚轻衡一时间恍若失神。 裴鸿平此人,一直是以玉京门一方的友盟身份出现,据传他引道师兄业命宏乃是破灭盟一位长老的故交。 不想他深藏不露。真实立场,竟然是和余玄宗同一阵线,暗地里合谋“生死门”这样一桩大阴谋。 不过裴鸿平的背后势力,足以与九大巨派衡长量短,自然不能称之为余玄宗的间者一流,多半只是顺势取得一个公开进入荒海的名分。 但随着裴鸿平的话语,奚轻衡的思绪瞬间就转到别处。 只见奚轻衡站起身来,一双凤目扫视了归无咎两眼,迟疑道:“所谓十余年前,第一个灵形境中拥有金丹战力的人,越衡宗第一真传,就是文道友本人吧?” “文晋元,归无咎。哪一个才是你的真名?或者都不是?” 归无咎前脚刚刚拆穿裴鸿平的真面目,没想到随后就被奚轻衡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诧异之余,细思之也合情合理。 毕竟进驻荒海之时,归无咎、奚轻衡、裴鸿平曾同乘一舟。 之后三度拜访万殊阁,奚轻衡又是秦梦霖的护卫首领。秦梦霖虽每日修缮一法,但真正要说和造访中曲岛的派外之客有过密切交流,归无咎几乎是唯一的一个。 再加上至关重要的一条,归无咎本就是灵形境臻至虚丹成韵之境的异才。 之所以先前未能想到这一点,那是因为归无咎号称外州修士,气息面容早变,没有人无端的会去怀疑,一人脸容名号俱非真实,使用了极高明的易容之术。 但是当裴鸿平坚定的指出归无咎是其中曲岛旧识化名而来,奚轻衡自然省悟。 归无咎淡淡一笑。 只见归无咎脸容浮起清光,随后脸上肌肉骨骼不断的变化。这些变化单从某一个局部来看,都是极细微的调整。但是合成一处,一张脸容却似乎完全变了个人。 白面剑客原本正在打坐行功。这时听到“越衡宗第一真传归无咎”等几个字,突然睁开双目,湛然光华似乎要将眼帘中这个黑衣负剑的身影完全吞没。 白面剑客突然道:“原来你就是阴鱼九珠归无咎。听说你成就灵形不过三十载,却能臻至如此战力。不愧是恩师点评的九大派七位大敌中排名第二的人物。” 不必多言,排名第一的多半是辰阳剑山轩辕怀。 不过白面剑客所言“九大派七位大敌”,更证实了他并非九大派弟子。 归无咎沉吟道:“我观白道友并非妖魔一道。莫非紫微大世界人修之中,还有能够与九大派拮抗的宗门存在?” 白面剑客沉默片刻,道:“三十六万年之期将至,一切都与往日不同。不单单是九派内部的争斗,新入局的,至少有三家。” 归无咎暗自估算,魔宗是一家,白面剑客是一家,不知另外一家是何方神圣。 白面剑客又道:“不过这些都还遥远,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对手。这位魔道修士裴鸿平,直到我杀到近处一剑穿身,才发觉他他这一套法仪,正是“夺”字门成圆广大法界祭仪,剥夺万灵之躯以为己用,始即终,终即始,无将迎,无内外。法仪一起,万害不侵。” “待法仪结束之时,此人修为将增进十倍不止,我等三人联手,也远远不是对手。” 归无咎点头道:“我有一法,差可破敌。” ps:今天写了5000多字,第二章稍微有些不够,留到明天。明天三更。 第五十三章 炼心著物虚身剑 看着纵身遁出四灵云塔的归无咎,裴鸿平脸上先是现出疑惑,随后溢出笑意。 只是这笑意不是故友相逢的释然一笑,分明包含着几分意味声长。随后他脸上被滚烫如沸的赤红包裹,正是“成圆广大法界祭仪”中的回环变化、锤炼魔身之兆。 裴鸿平低声道:“想不到竟然是归道友。”音声不胜唏嘘。 以归无咎当年灵形一重境的功行。除非妖魔道的速成法门,绝不可能如此快速的臻至金丹四重境战力。 这也是裴鸿平心境复杂的原因----这说明,自己今日虽在灵形境中成就三元之极,但他的确并不是拔得头筹之人。 归无咎仔细体察裴鸿平面容变化,心中暗暗点头。他虽然感知敏锐,但早先能够察觉出此人和自己似乎相熟,已经极为难能了。回顾旧识惘有阙漏,却始终未能将面具之下的真容和裴鸿平对上----直到魔门心莲印图现身之后。 裴鸿平慨叹道:“当年归道友以古修功法遮饰真容,但自莫言会一战之后,裴某却知归道友多半是九大巨派中真传弟子。裴某当年未曾揭穿归道友身份,可真是一着错着。若借余玄宗之手除去归兄,庶可免今日之战。” “归道友竟能识破裴某“蒙化炼阴诀”的易容功夫,真教裴某不得其解。” 归无咎淡淡的道:“裴道友的底细,不也是你自家告诉在下的么?若说按兵不动,并未拆穿之事。只能说彼此彼此。” “当日破浪锥上一会,张舜府言道裴道友乃是“信”门浑真都大魔尊信徒,归某其实也并未多心。但是裴道友却唯恐不能取信于人,强邀归某参看道友的祭祀魔尊之仪。这一蛇足之举,却把自己根脚暴露出来。” “你当日哪里是在祭祀“信”门浑真都大魔尊,分明是以“夺”字门妙观智大魔尊秘法,吞噬某一隐匿于案上的奇物。魔道流传至今的三千六百位魔尊,其法仪如何,九大上宗无不了如指掌。这等底蕴是你想象不到的吧?” “妙观智大魔尊的侵夺秘术无形无相,其祭法仪范,和浑真都大魔尊的上拜之礼异常相似。想来这就是你混迹人修无往不利的手段了。” 裴鸿平脸色一变,他一直自以为敌明我暗,不想归无咎已经先探明了他的根脚。 方才心莲印图一出现,归无咎立刻辨认出这是妙观智大魔尊的传道法徽。裴鸿平的身份也就自然暴露。 裴鸿平目光由深邃转为平淡,肃然道:“每逢大争之世,必有龙蛇并起。裴某与归道友,谁是龙,谁是蛇?就由今日这一战决定!” 裴鸿平迅速回复道心境圆融无二的状态。 在得知自己并非古今第一个达到灵形极限之人,裴鸿平自然不免有些失落。但他瞬间也考虑清楚,自己能够做成这一步,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的巧合。那么归无咎同样也是如此! 只要杀死了归无咎,自己依旧是五百年后大争中,搅动风云的第一人! 只方才双方交谈这短短数语的功夫,裴鸿平气息又上升了一截。 圆盘之上,第一重九千石碑下的尸身,先由苍白转为墨黑,再由墨黑转为金黄。这道金黄色逐渐和尸身之后的碑上铭文勾连通感,转化气机,源源不绝的倾注在处于法界祭仪中心的裴鸿平身躯中。 归无咎冷漠道:“大道之争,胜者为王败者贼。归某自然不敢断言自己一定是天命之人。但归某相信,裴道友既非龙,又非蛇!” 裴鸿平脸色一变,这分明是说自己连成为对手的资格也没有。只是未待他妄动无名,却蓦然惊觉归无咎右手小指上纳物戒,突然释放出璀璨光华。 如月挂人间,如云霞万色。 裴鸿平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异样之感。 照理说“成圆广大法界祭仪”作法的过程中,始终如一,内外双泯。自身身躯当处于无生无死、恒常不坏的境界。防御能力之强,超过天地间任何同境界的神通道术。休说归无咎,就是一元婴四重修士在此,也无法伤了自己分毫。 可是一品中的道缘之资,和入道以来的博闻多识,瞬间在裴鸿平心头生出警兆。如果让归无咎的手段完全出手,定能将自己杀死。 此时归无咎右手纳物戒中不断有团团碧色滚涌而出,由四根手指,到整个手掌,再到肘弯,到整个右臂,尽数染成深碧。好似山川间一川含绿的溪水无限锤炼,浓缩成这光晕涵涵的二尺深华。 裴鸿平不再犹豫,立即出手。 他此时双掌捏印,步行龙虎,皆不能擅动。仿照刚才对付白面剑客旧例,口中吐出一道精纯烟气。 这道烟气外貌看去依旧土黄一片,和攻击白面剑客时无有二致。但是其中内涵星华闪烁,其实威能何止提升了数倍。若是归无咎以旁观白面剑客的临敌经验抵挡,这一下不死也要受重伤。 这是因为和白面剑客交手时,法界祭仪云碑仅仅融合了第一层不到十分之一的外力。此时裴鸿平丹力强横,几乎倍增。 归无咎对裴鸿平来袭手段视而不见,只是右臂之澄澈愈加潋滟耀目。 相隔四灵云塔门户,白面剑客和奚轻衡却出手了。一道青色剑气如织如画,傍着卷如帷幕的水行神通,顷刻间便护佑在归无咎身前。 二人看来,归无咎显然在动用什么神秘手段,需要蓄力良久。因此不约而同地起了为他遮拦防护的心思,哪怕稍稍起到阻拦之效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下一刻,二人脸色同时一变!原来裴鸿平吐出的那一口黄色烟气,竟神不知鬼不觉的越过越过二人所设屏障,攻到归无咎近前! 这和先前白面剑客所用的穿透结界之法并不相同。纯粹是那一道黄芒似慢实快,在感应变化上骗过了二人。 若是只骗过奚轻衡也就罢了,可是连白面剑客剑意感应之纯,也错估了来袭秘术的速度,足以见得裴鸿平的力量层次,隐隐超出了在场之人。 这一切的念头,只发生在一瞬间,和归无咎与裴鸿平的生死交锋同时并存。归无咎依旧专注于右臂如水如月的变化,对近身的威胁似乎一无所知。 裴鸿平先是情不自禁露出喜色。 随后这份笑容挂在脸上僵住。 映入眼帘的,是归无咎略带戏谑的笑意。 这道土黄色烟气接触到归无咎身前时,突然便无影无踪平空消失,连如何被抵挡、破解也无法分辨,莫知奥妙。 若是能够如此轻易的被打断,这一重手段怎么能堪称归无咎立足荒海的最大底牌? 九大上宗冀望于五百年之会的真传弟子,从来都有秘法异宝护佑不失。如藏象宗杜念莎有“玄关玉锁”在身,大能以下几乎无人能伤的了她分毫。 但归无咎却有所不同。若要承载大争之望,那他荒海一行中,极有可能走上“天人立地根”的由下而上之路。 走上这一条路,不经历挑战险阻,是决计不行的。 因此归无咎的护身手段和肆意使用的“玄关玉锁”不同,仅有一阴一阳、一攻一守两道存身,号曰“炼心著物虚身剑。”两道剑意,藏于临别时宁真君所赠纳物戒中。 “炼心剑”为阳,道境之下见者皆斩,主杀伐;但其应物不迷,返我之妙,在御使神通的同时不惧任何外力攻杀。和“成圆广大法界祭仪”中的无始无终之理自有几分相似,但又胜出一筹。 “著物剑”为阴,五行之变见者皆化,主防御;但其物蒙其化,反施其身,在展露防守之能的同时又能对任何攻击回之以精纯十倍的反击。 归无咎现在使出的这一道法门,正是“炼心剑”。 这真正底牌用在此处,归无咎并无丝毫不舍。他修炼到今日这一步,即便遇上元婴修士自家远不能敌,尽力逃遁其实不难。唯有遇上掌握“辩气索灵通感天地”秘法的元婴四重境修士,才有可能出现用尽底牌也无法逃脱的局面。 “炼心著物”双剑,正是为此辈而设。 而容州荒海之地的元婴四重境修士,仅有韩安世、舒永延二人而已。韩安世离了容州山门,亲镇荒海的可能性极低。舒永延则有“一炁断天南”和四岛大阵阻隔。 留下一剑以备万全,已经足够! 此时归无咎右臂中流动的碧色趋于静止,仅有一层明润如釉的光泽涂抹在外。手臂之内,似乎有一截五六寸长短的浅浅锋芒,似是枪头,似是短剑,正埋藏在骨骼肌肉之中。 白面剑客、奚轻衡丝毫感受不到归无咎手臂中蕴藏的力量。绿意盈盈,几乎和灵形境的元光变化相同。 裴鸿平却瞳仁陡缩,浑身毛孔倒竖,就连呼吸也变的困难起来! 然而等不及裴鸿平再有动作,归无咎臂中剑光由静而动,一道白色光华陡然暴涨,将他整个人影完全掩映,化作片片刺目茫然。 第五十四章 投鼠忌器思良策 裴鸿平立在原地,下意识的低头扫视一眼,自己全须全尾,并无大恙。就在上一个呼吸,他神识气机完全僵硬,似乎心神即将拥抱不可逆转的大寂灭。 残骸中,就连一粒微尘也不会剩下半分! 一剑,就是永恒! 死中得活、神志清明之后的裴鸿平,此时汗湿重衣。 他的视线半是模糊,半是清晰,手中法诀、脚下步法全凭本能,竟也并未出错。 白面剑客、奚轻衡面现惊疑。直到归无咎右臂中白光泛滥,他们才终于感受到那份无限恐怖、几乎超迈人世的至尊锋芒。 刹那间,他们无比坚信。结束“生死门”的战斗似乎就在目前。 可是下一个瞬间,归无咎那白色剑光却冰消雪融,万念一收。似乎先前的璀璨光华只是梦幻泡影,浮华之后恍然梦醒,一切如旧。 归无咎和裴鸿平惊魂未定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回到四灵云塔之内。兀自留下对方,苦苦思索这无上绝着为何半途中止。 就在“炼心剑”即将脱手而出时,归无咎灵台之中突然生出警兆。 不能出手! 虽然尚未能够完全炼化“璇玑定化炉”,但法诀熟稔之后,归无咎对于此宝的沟通已经远远超过进入玉岚秘境的任何人。 方才他清楚的接受到一道信息。若“炼心剑”一旦使出,裴鸿平固然灰飞烟灭。可是“璇玑定化炉”这件混元真宝也要受到威胁。 归无咎并非贪恋此宝。生死之战,孰轻孰重他心中有数。 问题是混元真宝自有护身本能。使出炼心剑之后,“璇玑定化炉”为了防止自身受创,却会将秘境内一切外物排斥出足够远的距离。 这个距离不是几亿、几万里,而是横跨洲陆,不知挪移道紫微大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如果落脚之处没有合适的传送阵,那么重返荒海,至少也要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时间。这意味着归无咎无有五行杂玉加持,道途几乎彻底断绝。 四灵云塔之中重新落座。 白面剑客、奚轻衡自然能够看出,归无咎使出了一派上宗真传护身立命的真正底牌。但为何中途收手,却难以索解。 面对奚轻衡、白面剑客疑问,归无咎将秘境相斥之事相告,但并未言及自己修行须仰赖荒海五行杂玉。 一阵沉默之后。 奚轻衡皱眉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等三人联手,也没有一线生机?” 奚轻衡是亲眼见识归无咎战胜四重境修士的。更何况那一战之后,归无咎收纳五枚高品金丹,战力臻至顶峰,恐怕比之余玄宗真传弟子中准备闭关结婴之人也差不了多少。 而听白面剑客口气,此人似乎出身不凡,又早闻归无咎之名。想必背后底蕴,不至于比越衡宗和裴鸿平背后的魔门弱上多少。 即便不算上奚轻衡自己,归无咎和白面剑客二人联手,只要裴鸿平依旧在金丹境中,似乎并非不可战胜。 归无咎摇头道:“不可能做到。”稍费口舌,为奚轻衡细细解释双方战力差距。 归无咎和裴鸿平,同样在灵形境中以秘法成就金丹三变,但道魔有别,双方根基、立场有着根本的不同。 对于归无咎来说,假借元玉精斛成就“金丹”境界,除了可以假扮身份,在金丹散修横行的荒海行事更加方便外。于道途之上,最关键的用途无非是提前体察神通变化。对于真正结丹之后的神通演化有所裨益。 就算是轩辕怀,抑或九大宗其他天纵之才巧得机缘,同样成就虚丹,也依旧是这等用途。其余道途之上积累功行,仍需按部就班、脚踏实地。 而魔道修士却不同。 此辈小境界中无有阻隔,同一境界内根基愈厚,便相当于将自己的潜能开拓到极限,通过天谕降法、直传灌顶一流的秘术破关,所得到的益处不可估量。好似开凿的池塘愈深愈宽,将来一次性注入的池水就愈多。 以裴鸿平为例,此人通过秘术达到灵形境极限。在这一基础上,再仰赖妙观智大魔尊直传、进阶金丹的秘法“成圆广大法界祭仪”。一旦真正结丹,便能一步成就金丹四重境修为。 白面剑客、裴鸿平、归无咎三人,背后宗门底蕴即便有差别,也有限的很。 白面剑客真实修为,其实并非三重境,二重境,而是金丹一重境界。归无咎就算仰仗所备丹力充裕,战力比白面剑客稍强,也不过是一线之间的差距。 九大上宗内,金丹一重境真传弟子。只消有额外手段化解“四生灭”这一式,战胜下界四重境者并不困难。但是同为九大上宗、相同层次的真传弟子之中。金丹四重境和一重境的差距,何啻天渊。 即便以二敌一,也于事无补。 奚轻衡眼神一黯,又道:“那集合我等三人之力,乘着裴鸿平不能动弹的当口,就此破阵突围,如何?” 归无咎再度摇头。 外部红尘晦暝阵三转六气在未受操控的情况下,愈转愈快,分明是受到的压力愈来愈足。须知这一道阵法,本就是“逆流千棺阵”的阵中之阵。 现在这情形,说明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围肆虐整个生死门通道的“逆流千棺阵”阵力也在逐步加强,远非刚刚闯入其中时可比。 面对困局,归无咎似乎毫不慌乱,转身面对白面剑客,从容问道:“白道友有何良策?” 白面剑客认真的看着归无咎,并未回答,自顾自的道:“归道友不似在求助旁人,倒像是已经成竹在胸。” 归无咎往裴鸿平作法处看去。 圆台第二层千余碑、千余尸。此时仅有半数转为土黄,另有半数尽是墨色。由此可见第二层尸身的数量虽只有第一层九分之一,但所用时辰却多了不止一倍。 依照此理,第三层所靡费的时间势必更久,归无咎三人自然也有更充分的准备时间。 再看第三重八座石碑,白面剑客“死而复生”之后,裴鸿平不知何时又置了一俱不着片缕的女尸。看她隐隐透出的丹力约莫是金丹三重境修为,只是此人并非参与本次“探玄会”之人。 想来是和那四具四重境尸身一般,作为预防万一的准备被提前杀死。 观察了片刻,归无咎这才笑道:“若到了不可挽回之时,自然不计后果,一剑斩之而已。只是现在时候尚足,若能群策群力,得一万全之策,自然皆大欢喜。” 白面剑客点头道:“裴鸿平既能修得成就灵形极限的秘法,多半出身于合流之后的落泉宗。此宗得魔尊垂青仅次于宝树宗,底蕴不在贵派之下,本门并无克制手段。” 归无咎心中一动,疑问道:“白道友似乎对魔门所知甚多。” 白面剑客淡然道:“不是我所知甚多,而是归道友所知甚少。料想归道友离宗修行较早,所知派外之事至多局限于九宗之内。对于紫微大世界中密门妖魔,自然无暇多顾。” “俗语云:“魔端万种,不若大道归一”。从三十六万年前至今,道门至高秘法均为九大上宗把持。而魔宗则不然,四流之属,千歧百派,洋洋莫知其端。直到近数千年,突生异变。在十余家实力较强的魔宗引领下,信、祀、布、夺四门合流成四大派,四流各有其一。” “信字门合流作拈花宗,祀字门合流作宝树宗,布字门合流作流水宗,夺字门合流宗落泉宗。” 奚轻衡看了一眼三层圆台之上的万具尸骸,皱眉道:“魔道可谓流毒无穷,偏偏宗派名称却气的如此淡雅若仙。” 随后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余玄宗竟然和此辈为伍,构陷生灵。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嫌恶。此念一生,奚轻衡陡然觉得心境彻底放松。 如果说随着见到新天地的广阔,又归无咎得益于开导,奚轻衡已经放下包袱。那么此时此刻,她心中最后一丝心魔也完全化解,自此以后不再对余玄宗有半点牵挂。 归无咎心思却不在此处,疑问道:“这千家万派势必遍布紫微大世界中。即便相互有传送阵相连,总难免利益分配、强弱有差。最终得以一一合流,着实是匪夷所思。” 白面剑客道:“传言有魔尊降下谕旨,魔门宗门之力愈强,魔尊得以降下更加高明的秘术。因此诸家合流,并无丝毫阻碍。若非四门魔宗教旨有别,恐怕天下魔门已经归于一家。” 看了奚轻衡一眼,白面剑客又道:“所谓探玄会“生死门”,现在看来事实明矣。多半是魔门以长生道途为饵,钓得韩安世相投。把一处探宝秘境,当做落泉宗历代真传搜集人尸、充作“成圆广大法界祭仪”的血食。” 白面剑客先前数次展露剑术,似乎暗通空间法门。归无咎本拟其压箱底的手段多半也与此道相关,不想事与愿违。 对于奚轻衡、白面剑客而言,迫不得已之下传送异州密地,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但对于归无咎而言,却是道途之上前所未有的挑战。 面对此局,归无咎凝神静气,平复心情。全神贯注观察裴鸿平施法,以冀寻得最后的机会。 ps:还有。不超过二十分钟。 ( = ) 第五十五章 友盟相别独退敌 奚轻衡叹息道:“既然白道友也无有良策,看来流落紫微大世界之中,已成定局。” 白面剑客略一犹豫,终于道:“其实在下确有一法,可以离开此地。只是这一法门,除了在下自己,只能携带一人。” 奚轻衡听闻此言,双睫一抖,瞥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却置若罔闻,目光凝视四灵云塔之外。 就在奚轻衡忍不住开口时,归无咎突然伸手一指:“二三层祭尸,白道友不妨一观。” 白面剑客闻言一怔,随即凝神观看,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疑道:“归道友有何见解?” 此时裴鸿平祭仪之中,炼化之力已经抵达第三层。如此一来,奚轻衡与“文晋元”为伍的消息彻底断绝。 归无咎沉吟道:“奚道友的意思是,返回中曲岛。将这一枚九蕴之精交给宗门,取得宗门信任。继续维持中曲岛镇守、余玄真传的身份,价值更高。” 奚轻衡连忙称是。 归无咎点头道:“奚道友之策甚善。你且放心行事,此处必不会留下后患。” 他将前因后果推演一遍,果然将自己的出手痕迹在第九关完全抹去,余玄宗四人覆灭于星月门四修之手,“文晋元”与白面剑客胜负不明,蒙太愚负于焦诜图,奚轻衡胜过卫正明,夺取一枚九蕴之精。 这样余玄宗一方除却提前离开秘境、又侥幸走了右门的数位一重境修士,只有奚轻衡一人活到最后,合情合理。 至于先前纪文从等人的折损,自有那些一重境修士证词。一切俱是向之融、岳遥峰决策,与旁人无关。 奚轻衡立此大功,在余玄宗必定地位更深。 可是这其中也有一道关键。若是归无咎未能斩杀裴鸿平。奚轻衡返回宗门,等若自投罗网。 奚轻衡提出此策,也是表明对归无咎绝对的信心。 此时白面剑客长剑和那莫名法符融化合一,手腕轻摇,在地上划出两个一尺不到、才可容足的圆圈。这圆圈看似平平无奇,但其中自有一股奇异之感,仿佛这密封的玉岚秘境空间,突然多出一道连通外界的通道。 白面剑客施展手段,脸色由白变青,再由青变白,反复变幻三次。 白面剑客双足分别站定在两个圆圈的中心,冷漠道:“请奚道友抱紧我。” 奚轻衡略一出神,随后一点头。快速走到白面剑客身前搂住,双臂牢牢拥抱锁实,双腿夹紧。只是她看着面色平静,似乎若无其事,耳根下却透出一抹晕红。 归无咎心中诧异,未想到白面剑客竟能以剑刻阵,传送出秘境之外。 他和白面剑客二人,自第一次交手,到生死门再会,其实已经有了几分默契。只是临别之际,其余言语也不必多说。只道:“你我之间,真正对决还在四百七十年后。在此之前,但愿一直是友非敌。” 白面剑客目光似乎稍微黯淡,索然道:“你的对手,多半是风师兄,而不是我。” 归无咎笑道:“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呢?白兄保重。” 白面剑客闻言,双眸闪过一丝光华。 此时二人立足的圆圈中,一道五色光芒腾涌而上,瞬间就将白面剑客、奚轻衡二人吞没。 白面剑客即将离开的刹那开口言道:“我姓艾,不姓白。”音声尚渺渺,人影已无踪。 归无咎收拾心情。 白面剑客能够携带奚轻衡离开,正合他心意。否则他的手段,可着实有些骇人听闻! 反手一托,一枚青色明珠,赫然现在掌中。那莹莹清光,似乎承托出一份超迈世间的清高傲岸。 ( = ) 第五十六章 万流一瓢任采取 自在归我道归真 在此关键时刻,按捺住心中躁动。归无咎缓缓操纵青色圆珠,明珠光泽如渊,若浮若沉。 随着口中法诀念诵,青珠似乎透出不拘于有、不着于相的奇异力量,瞬间臻至无限广大、普照万方。 似乎整个紫微大世界的无穷奥秘,都在统摄于指间一珠之上。 时机已至! 归无咎神识沟通默念:“求取宝树宗至高祀仪密文。” 随着这心中一语道出,青色圆珠表面蓦然浮现出一个金黄的大字,细辨似是一个“无”字。这一个大字翩然欲飞,一阵极灵动的摇摆,终于挣脱珠身,如一只蝴蝶飞入归无咎的脑门中,透体而入,消失不见。 但在旁人----譬如圆台祭仪内施法的裴鸿平---眼中,所谓文字虚影俱不可见。归无咎此时恍如雕塑,手托一枚平淡无奇的青珠,不知在捣鼓什么玄虚。 裴鸿平对归无咎先前所施展的“炼心剑”极为忌惮,满心只想着真正提高到金丹境界。唯有更强的实力,才能信心的真正来源。 抬头看了一眼,第三重圆台上,四具四重境尸身已经完全炼化。现在阵力祭仪所吸纳的,正是卫正明的尸体。 看到此景,裴鸿平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惋惜---如非遇到归无咎这大敌,出得秘境之后,再搜集四具四重境修士尸身,“成圆广大法界祭仪”才算真正圆满。 归无咎却早已置身于物我两忘之中,逐一吸纳掌中“镜珠”所浮现出的文字。 “无”字之后是一个“我”字,“我”字之后又是一个“无”字…… 归无咎这个如同入定的姿势,维持了足足一刻钟有余。 裴鸿平抬首注视,他的修炼也到了关键时刻。 第七尸的炼化吸纳已经完成,此时他体内气如潮涌,由一元之气化为泛滥丹液,再由逆卷如潮的丹液凝成精纯合一、抱圆执中的金丹。这金丹一旦成形立即溃散,再度化作精纯不二的一元之气…… 每吸纳一具尸身的丹力,“成圆广大法界祭仪”便会产生这样一道变化,以使得侵夺而来的丹力真正和自身融化唯一,无有一丝不谐。 现在裴鸿平体内的丹生丹碎已经成形一万零七次,只要吸纳最后一具无名女尸的丹力,再经历最后一次碎丹成丹的过程,裴鸿平便将一步登天,迈入金丹四重境中! 不是下界宗门的四重境,而是上宗巨派真正的四重境极限! 就在此时,归无咎突然有所动作。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青珠收起。左臂泛起淡青色光芒,如清泉汇流,照耀朗朗界空。 鱼跃龙门只差半步,裴鸿本已平心头稍安。这时见归无咎似乎即将再度使用那足以主宰生死的秘法,精神陡然一紧。 先前已经证明,面对此术直接抵挡是无用的。好在裴鸿平知晓归无咎那道秘术是需要时间准备的,如果自己能够提前进阶金丹四重境,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当然,以金丹四重境本身的战力,依旧不足以动摇那无限恐怖的威力。但是他境界提高一筹之后,对于“逆流千棺阵”的阵力掌握又提高何止数倍。倚仗阵力,或许能够求得一线生机。 只是祭仪每一步都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丝毫着急不得。现在只能将一切交给命数,看谁的速度更快一丝! 在裴鸿平望眼欲穿的双眸内,最后这具女尸由白转黑,由黑转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最终,是自己抢先了一步?! 但是裴鸿平来不及欣喜,就在第一万零八次丹成即将成形的一刹那,在金丹四重境丹力破茧而出的一瞬间----那炽烈白芒显形、物化万有的一剑,从归无咎的臂中透体而出。这一剑速度虽然不快,却笼罩一切,应物随形无所不施。 还是慢了一瞬。 裴鸿平脸色一暗,所有的雄心伟业、宏图壮志,一瞬间尽付烟云。 败了! 可是马上他就发觉不对,这一剑和归无咎先前所施的那一剑,似乎有些许的不同。 那剑光脱手未久,便蓦然消失,而自己虽然身躯僵直动弹不得,但却并未遭受丝毫损伤。 就在裴鸿平惊疑不定、莫知端的之时,不远处归无咎全身上下光明大放,一派祥光普照,天花缤纷的绚烂异景,仿佛置身于无上仙境。 悠扬洪亮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归无咎在高声吟唱,又似乎是天外传来的缥缈之音: “无我无人观自性,非空非色见真如……” “道法宏深,化万千劫魔,都入无余涅槃地;祥云缭绕,昧三光七宝,直起大象洞明天……” 随着一个个清晰明彻、振聋发聩的音节在秘境中流动,归无咎的背后,突然升起一道巨山虚影。 不,这不是山! 仔细看去,这道“巨山”其实似是一个盘膝端坐的人形!只是他身形之伟岸不弱于高山巨峰,依稀竟达到千丈有余。随着黑烟滚动,雾气蒸腾,面目形体囫囵难分,唯有一双明亮双眸完全赤红,血色噬人。 裴鸿平心头一突。只看眼前的归无咎,似乎无限光明;可是那背后的巨大虚影,又似无限恐怖。这光明与黑暗的融合,正是魔神降世的异象! 眼前之景,和魔门“祀”字门祀仪秘法实有八九分相似! 裴鸿平立即否定了这一念头。归无咎分明是道门越衡宗的第一真传,怎么可能驱使魔宗“祀”字门秘法。 可是下一个瞬间,裴鸿平的信念便被彻底击碎,归无咎庄严洪亮的声音明明白白传入耳中: “照物不迷,莲浮水净;绵绵祖炁,来续我身。血食一万零八数,上祀那伽定大魔尊,尚飨。” 那伽定大魔尊,正是魔门“祀”字门第一魔尊! 裴鸿平反应极快,听到“血食一万零八数”这几个字,哪里还不明白归无咎是何打算。 成圆广大法界祭仪,本就是吸纳尸身中散逸经络的正反二气。丹力吸纳并不完整,残余丹力更远远大过已被吞噬之力。 事实上若是每一具尸身中丹力均能尽数吸纳,那么最大规模的祭仪也只需三千六百尸,而非万数之上。 归无咎竟是打上了万尸残余的主意! 此时裴鸿平“成圆广大法界祭仪”已经完成。他虽然四肢僵直、口不能言。但引动“逆流千棺阵”埋藏三重祭台,依旧只是心念一动的事。 可是随着他神意引动,三层圆台依旧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裴鸿平蓦然大悟,原来那一剑之力,并非自己丝毫动弹不得,这有限界空的一切,甚至归无咎本人,都被完全镇定。 归无咎话音落下未久,身后那伽定大魔尊如山虚影张开大口,一道紫气吐出,三层圆台上,万数尸身尽数化作飞灰,尘土零落。 而尸中精华,已然一扫而尽。 少顷。一道灿亮清灵的雾气从天而降,似是甘霖降顶,又近乎于星光零落,一路纷扬飘洒卷成一束,最后往归无咎卤门注入!从无到有,从微至广,瞬息之间,凝成浩瀚丹力。 归无咎只觉得自己丹田之中,虚丹之下蓦然生出一点。 一点,得其精微;一点,点化无穷;一点,遂成妙果。一步,迈入金丹境中! 一颗墨色丹丸,在归无咎虚丹之下宛转成形,气机之纯,丹力之盛,底蕴之厚,为魔宗数十万年所未见。 归无咎周身气息也随之变化,一身魔气肆虐犹如怒涛横流,而原本精纯无比的道门《通灵显化真形图》虚丹丹力,却宛如急湍中流所包裹的小小岛礁,退缩丹田正中一隅之地。 只是这一点虽小,但根基却深,牢牢秉持正中,主宰神意。 道门正宗之功法,讲究从扎根基的第一步开始。如越衡宗门人,若不能及时修习《九元书》,任你资质再高,年齿一过也当与真传绝缘。 但魔宗功法却非如此,魔门之道号称“方便法门”。即便是对信徒信念要求最深的“信”字门,你若能随时抛弃旧道,信持魔谕,同样能够立地成魔。 更不用说“祀”字门、“布”字门、“夺”字门三家。祀字门通其祀文、供上血食,布字门通解化谕、点化生灵,夺字门习得窃夺祭仪秘法。不论你何等门派,何等种族,自然能够借此方便,修得魔功。 “著物剑”原本是镇定自身不坏、蕴藏强烈反击的防御手段,却被归无咎巧计逆用,镇定裴鸿平及祭仪圆台一瞬;以镜珠获得宝树宗祀文之秘,而万千血食恰在眼前。 反客为主,大获成功。 在功满行完、气机圆整的一瞬,那伽定大魔尊的虚影似乎穿透茫茫虚空,极为满意的和归无咎有一对视。 归无咎心头顿时生出一重念头:这一道祀仪,恰好成就气机精微、至淳至极的上善之境。若非自己无上之资,即便血食再多一倍,也难以成就相同的境界。 下一祀仪,当在九十九年之内完成。并且血食数量,不能少于今日。随后,那如山峦般伟岸的魔尊虚影消散融化,渐行渐远。 归无咎洒然一笑。 道魔双修,固然这一机会稍纵即逝,来得极为突然,但绝非病急乱投医的冲动之举。其中心境之变,不足为外人道。 旁人除非转世重修,否则结成金丹,是道途中唯一的经历。而归无咎,却成就了三度成丹的奇缘。 今日,便是第二次。 由于早已体验过金丹境中三元之变,面对体内磅礴如潮的汹涌丹力,归无咎并未用多久时间就完全掌握,运转如意。这份力量,比之于以“元玉精斛”驾驭四重金丹,何止强大了十倍! 七还九返,气机定处,归无咎曼然吟道: “善法恶法双全法,道身魔身清净身; 万流一瓢任采取,自在归我道归真!” ( = ) 第五十七章 风云定传讯争先 裴鸿平看着眼前气焰冲天、魔雾缠身的归无咎,震撼之余,更有惊心。 他所惊的,不是道门真传弟子为何能够如此决绝果断的兼修魔道功法;也不是越衡宗为何能够掌握“祀”门之祀仪密文。 裴鸿平所震惊的,是归无咎的上祀秘法,似乎过于高明! 他所修功法乃是“夺”字一门。但魔道四门素有交通,裴鸿平从落泉宗典籍中知晓,“祀”字门功法高下,与享用祭品的魔尊虚身之大小息息相关。 载籍云,与“夺”字门“成圆广界祭仪”位分相当的宝树宗第一流祀文,当属承袭自合流之前的血灵宗、流传十七万载之秘诀《声闻破妄吹销祀仪》。 这一道祀文,据称灵形境破境金丹这一关时,召出魔尊之身高三百丈,形容魁伟犹如土山。 可是归无咎方才的破境祀仪,召唤出的魔尊身躯竟然高达一千丈有余! 归无咎见裴鸿平犹豫不定,战又不战,退又不退。长啸一声,鼓动一身沸腾道顶点的丹力,化作一道金色剑芒,冲着裴鸿平斩袭而去。 这一击淳朴返真,并未使用虚虚实实的元光显化术,乃是堂堂正正以势压人。 以往归无咎所有的斗战之法都是围绕虚实变化之道而来。此时突然转变风格,使出这一力降十会的打法,一股舒畅快意之感直抒胸臆! 裴鸿平未料到归无咎刚刚完功便果断出手。猝不及防之下不及闪避,只得奋起丹力。双掌一合,推出一道致实凝练的土黄色圆球。当中裹挟无限微尘,虚实之间,自有玄奥,正面迎接归无咎攻势。 电光火石的下一刹那,二力正面相交。 只见裴鸿平奋力击出、兼具玄奥雄浑的丹气圆球瞬间崩裂两半,随后他身躯似乎也被残余气机击中,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百丈重重摔落。 归无咎又惊又喜,不料魔丹成形后,和裴鸿平的差距反而再度被拉大。心中隐有有所悟,镜珠所得之祀文,恐怕非同小可。 事实上他所料不差。近数千年来,四大魔宗合流,各承袭一道直传大魔尊的神谕秘法。既裨益破境,又积累功行,以成就在世魔尊之底蕴。 归无咎仰赖元玉精斛,在灵形境中突破金丹三变,理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裴鸿平同样做到这一步,正是借助落泉宗无上秘法《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 先前裴鸿平和归无咎一番交手,看似步步受制,实则只是十年经验之功的差距。并非功法层次有质的差别。 但从灵形极限到真正结丹的这一步,却高下判然。 “成圆广界祭仪”固然是夺字门第一流的秘术。但归无咎所窃取的,恰好是宝树宗新近获得的无上秘法《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法术玄妙远远在裴鸿平之上。因此两人同时破境成丹,位分高低却瞬间被拉开极大距离。 裴鸿平面色惊骇,形容狼狈,未曾想到双方力量差距更要超出预想。忙不迭开启了结界之力,遁入其中,奋力催动外围的逆流千棺阵,试图作最后一搏。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急攻,当场安然坐下调整丹力,调适心性。 至于敌手困兽之战,按部就班的应对即可。红尘晦暝阵三返六气流动万端,将结界团团困住。为了防止那透明异物碍事,依旧以宝物在先辅佐符箓的手段加强攻击。 今日之路,矢志不移。不行则已,落子无悔。 何为道?何为魔? 归无咎曾在宗门典籍载记中偶得片言。传言说,太古之时,百族千部,气血图腾之法方兴未艾。所谓修炼之门,无非损人益己、侵夺猎狩之术。彼时修炼之正宗,正是今日“魔门”的前身。 而如今的“道门”,却是兴于草莽、蛊惑群言,不入上族巨支法眼,以“邪魔外道”斥之于野。 每一次正反颠倒,都是紫微大世界发生重大变革的年代。 一言以蔽之,道门者,持定根本之门;魔门者,从权方便之门。当治世定基之时,道兴而魔衰。当混乱纷纭之时,道消而魔长;甚至于魔者自称为正道,道门辟为邪魔。名实之间,只在于治乱之变。 归无咎也曾经想过。如果载籍记载为真,三十六万年未有之变局,是否就是道消魔长、正反逆转之变呢? 不过这些记载,并无任何实证,更无人亲自经历。若斥之为荒唐之言,怪诞之谈,似乎也无不可。至少临别之际,宁真君所留诸般讯息,便止局限在九大上宗相关。至于妖魔之属,虽修到极处比下界人修止步于元婴四重强上许多,但似乎并不足多虑。 直到遇到白面剑客,得知魔门千家合流四宗。这样一件影响整个紫微大世界格局的大事,宁真君临别之际未有片言交代,着实令人深可玩味。 如果是其余神通秘术也就罢了,或许归无咎此时修为尚低,眼界尚浅,并不能做出准确判断。但偏偏他立身修行的根本----元玉精斛----珍贵神异到了何等程度,归无咎是心中有数的。 突破金丹三界限,归无咎心中自诩为空前绝后唯一一人。 也正因为如此,当裴鸿平站在自己面前,同样做到这一步时。归无咎才能清楚的认识到魔宗飞速飙升的实力底蕴,已经足以平视九宗。甚至在某些领域先行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阴鱼九珠,得赐精斛。归无咎一开始的道路,本是深谋远虑,小心翼翼。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出如意门,开辟贞如岛洞府,中曲岛长袖善舞虚与委蛇。每一步皆是如此。 但得知轩辕怀的消息,却将归无咎从守擂者的位置,一举转移到冲击者的立场上。自那时起,归无咎行事策略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九野山一行获得鱼龙兜,更是将他一身枷锁打散。起码在六七十年内的结丹修行中,已不必坐困荒海一隅之地。振翅凌云,周游四海,陶冶心性。从原先亦步亦趋的规划中挣脱出来,走出真正属于自己的超脱逍遥之道。 他归无咎,虽和宗门有因果缘法之约,但却绝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见到裴鸿平突破灵形极限时,归无咎已经有心一窥魔宗上法,怎奈以为时机未到。只是没想到局势突变,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道与魔,更类似于正与反,而非是与非,对与错。 在天地定序之时大肆屠戮,残害生灵,自然非归无咎道心所能容;但风云变幻之际,上进途中举世皆敌也是寻常。以自己剑下亡魂上祀魔功,却是一举两得。 眼前战局已经接近尾声。 百余件剑骨玄兵配合上百枚符箓,和红尘晦暝阵中的雷火之煞、周流六气混合为一,卷成一道道凝实锋锐的鼓锤,重重敲击在裴鸿平藏身结界之上。 这道结界清光似黯,流彩稍滞,未曾过得多久就到了即将破碎的边缘。 若依靠阵法消磨作战,胜负之势早已明朗。红尘晦暝阵三转之变将裴鸿平防御结界包裹在内,而千丈之外,逆流千棺阵又将红尘晦暝阵环绕其中。当中胜负,纯粹由归无咎、裴鸿平二人功行高下而定。 若归无咎功行领先更多,红尘晦暝阵阵力自能抢先一步攻破结界;但若裴鸿平功行尚可观,内里结界挡住侵袭,外围逆流千棺阵的压迫之力愈来愈强,若提前打破红尘晦暝阵的阵脚,内外夹攻,归无咎自然无有容身之地。 目前形势甚是清楚,三道阵力强弱悬殊,裴鸿平败亡只在顷刻之间。 果然,五六个呼吸之后,覆如牢笼的防御结界终于抵受不住外力侵袭,一阵刺耳鸣响之后轰然碎裂,节节散落在地。 归无咎正要纵剑杀入,突然间有所感应,双目一凝,起身缓缓向前。 却见裴鸿平横卧在地,面色苍白,已然绝了气息。 …… 不知几亿万里之外,重峦叠嶂中,万峰相合,截断一处四四方方的巨大深渊,吐出朦胧烟云,上冲天霄。 深渊之内不知几千几万丈,其实自有辉光细洒,明星漫天。一片连绵数百里的殿宇祭坛,通体琉璃,宏伟肃穆。其庄严大气,不下于越衡宗万屿浮空。 这片殿宇的最北端,一座通体全黑的七层宝塔孤独兀立,何止数百丈高低。宝塔周围千百丈内平坦如镜,没有一件多余建筑,足以现出此塔不同凡响。 宝塔顶层内。 九座尺许大小的青莲法灯在空中浮荡,忽上忽下。这莲灯通体玉润,散发出熏熏冷冷的光华。 一位头戴通天冠、身披墨色大衣的中年男子,跌坐静持,似乎正在定中修炼。此人周身上下一团团墨色起伏不定,似乎是从他衣衫上剥落洗蜕,在明光下反衬出一股阴森静谧的不谐之气。 “列真人,幽隍宝树结果了!” 一声高呼打破宁静。随着这声呼喝的,是一位急匆匆驾驭遁光、由窗台破窗而入的素衣青年。只见他脸上满是惊疑,似乎完全不觉自身举措失仪。 中年男子闻言瞬间立起,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引路。” 随后二人如一阵风似的穿出窗口,纵行十余里,来到一处百丈高低的阵盘中。那素衣青年袖中取出一件紫色印符,对着阵盘正中的缺口用力一按。随即一道清光泛起,阵盘一分为二,现出一道光阴回环的通道。 看来这素衣青年正是一处秘境的看守。 中年男子转头问道:“腾师弟,安师弟、曲师弟可通报了否?” 素衣青年连忙道:“两位师弟已经分别去请腾真人、安真人、曲真人。”见中年男子点头。素衣青年大着胆子问道:“未知宝树结果,是吉是凶?” 中年男子平静的道:“不关你事。且在门外守候。”随后黑影如风,遁入阵中。 一阵天旋地转般的飞遁,眼前景色一变。 山石奇崛,清池缭绕,万紫嫣红,浅草嫩叶。这十余丈大小的一处幽深密园内,万般妆点环绕一株仅一人多高、通体如翠的小树苗。 这株树苗中心的枝条小,赫然垂挂着一枚龙眼大小的紫色异果。 不多时,三道遁光先后落地。当先一个蓝袍青年,面如冠玉;随后一人身量宽大,方脸隆鼻;最后一位却是一个粗布麻衫、鬓发斑白的老者。 三人不约而同地盯住这株幼树。随后脸色或惊或喜,五色纷呈。尤其是最后一位落地的麻衣老者,更是面上泛出红光,几乎喜不自禁。 四人招呼一阵,其余三人的目光更是齐刷刷的盯住这老者。当头到来的中年人肃然道:“恭喜安师弟了。申屠师侄得以成就圣子,数百年后比拟魔尊驻世,你穹谷一脉日后是坐定了宝树宗正传。更不用说方师侄乃是申屠师侄引道师兄这一重关系。” 那麻衣老者满面红光,口中虽然逊谢,却笑意盈盈,正可见心情大好。 蓝袍青年道:“四宗合流数千载,各得一无上妙法。第一位成就之人花落谁家,这一宗极有可能压过其余三家一头,领袖群伦,换过新天。” “拈花宗《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流水宗《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有知见之障在前,迄今如同空文,本不足虑。但是能够抢在落泉宗《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之前成就功果,实为大功德,大缘法,幸甚。” 那方面修士连忙点头,似乎深以为然:“当初听闻落泉宗蛊惑了一家汇流四洲散修的门派,每隔三十载便能血祭万余金丹修士不漏风声。我等三家谁不羡艳?都以为拔得头筹的,必定是落泉宗。” “岂料六百余年来,他家二十余位真传弟子,竟然无一成功。好大机缘自己未能把握,怨得了谁来?” 列姓中年修士道:“这都是吐贺天师独断远虑,力排众议。仅以四人之力布阵生祭一城,这是旁人不敢想、不敢为的大手笔。这一次无论成功失败,这番动静多半要被道门九宗察知,本就是毕其功于一役的背水一搏。所幸申屠师侄天资绝代,一举成就《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未负宗门之望。” 身着麻衣的安老平复心情,突然想起一事。若有所思的道:“三位师兄弟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算起来今年正是三十年一度的落泉宗血祭之年。听闻这一代落泉宗真传弟子裴鸿平一品之资,惊才绝艳,成功的希望着实不小。若是裴鸿平同时成就,那么我宝树宗与落泉宗,到底孰先孰后,尚有两说。” 蓝衣青年拂额道:“是了。却忘了还有这一茬在。须尽快探明落泉宗消息。想必吐贺天师已有谋算。” 列姓中年笑道:“其实不必。领袖群伦固然是好,但大争之世,雄才英杰少有孤生孤长之理。裴鸿平得以成就,庶能免申屠师侄时无对手之憾。” 他这一番言语眼界宽广、高瞻远瞩,其余三人无不拊掌称是。 就在此时,一枚金剑啸声不绝,转瞬间已经由远及近,浮荡在列姓中年之前。四人面色立刻肃然,这一道金符,乃是吐贺天师传谕诸上真的信符。 列姓中年抬首一点,金剑立即显化易形,化作一尺书笺。只是他双目一扫,登时脸色剧变僵在原地,双目似乎失神。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蓝衣青年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有何变故?” 列姓中年回过神来,怅然若失的道:“吐贺天师言道,申屠师侄距离设下大祭的风瑶城,尚有三日行程,眼下正在日夜兼程的路途之中。三日后,才是行功大祭之日。” 安姓老者身躯一僵,大喊道:“不可能!幽隍宝树结果又作何解释?须知《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乃是魔尊亲授天师,天师心印直传。难道还有派外之人抢先成就这一无上法门不成?” 列姓中年自顾自的道:“吐贺天师所传消息不止于此。落泉宗至宝璇渊碧泉一日之前已经凝成一朵九叶冰花。” 蓝衣青年等三人脸色一僵,美梦刚被打破,坏消息便接踵而至。但于情于理,落泉宗拔得头筹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列姓中年看了三人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又作一转折:“只是这多冰花成就数个时辰之后,就突然破碎了。” …… ps:合并章节。本来想再水个一两百字,想想算了,就当是福利吧。 ( = ) 第五十八章 既出秘境游故地 瀚海无垠,涛涛成流,此起彼伏间水波俱往东去。这水色近观泛黄,极目处却与青天弥漫一色,别有幽旷宏达、超拔凌虚之逸致。 向北而望,似乎数十里外一道长堤如山,蜿蜒不绝。正与这无尽海浪偎依为伴。 就在此时,一处礁石之畔。那东流不返的水势忽然渐渐扭曲,向右倾斜。先转偏东南,再朝向正南,最后竟回首西流;西流之势又一转折,向北向东恢复本来,却无端造就一道旋涡。 随后这旋涡越旋越大,半柱香的功夫变成宽二三十丈、深十余丈的海上异象。 突然间“嗖”地一声,自那旋涡中心,一道黑色影子拔出半空,极轻灵宛转的打了个旋儿,随后足下生出一道柔润清冷的遁光,稳住身形。 这人面貌丰神俊朗,一袭玄衣,夭矫挺拔。背后斜跨一只青色背囊,另负一柄长剑。锋锐之意几乎破体而出。 归无咎低头看了一眼身下遁光,散似云雾,凝如琼浆,一派清莹可喜、澄澈入微的面貌,不由大为满意。 辨认了一番方位,归无咎调转遁光,往容州岸上靠去。 生死门中一战结束,归无咎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耐心地在其中逗留了七日之间。 这倒非是此战有甚缴获需要清点。裴鸿平自知败亡在即,自尽身亡之前,所有能够损坏的丹药、玉简、阵图、异物等等无不销毁。所留给归无咎的,除了一块拳头大小、非金非铁又绝难毁伤的异石,便只有两件品质尚可的魔门宝物。 归无咎逗留生死门中七日,乃是运使操练以小制大、气机醇和的丹力操控之法。以道门虚丹丹力,掩饰住一身魔功修为。毕竟魔道修士实在太过于扎眼,即便以“信”字门修士自居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目前来看,仰赖运炼精微本就是他自身长处,归无咎的这一份掩饰还算成功。 深深呼吸了一口略带腥咸的海风,归无咎只觉心意神识顿时放松了不少。探玄会中这一段生死相搏、奇计密谋持续甚久,至此终于可以稍稍松弛精神。 不过现在胜负既分、预先目的也大获成功,心境难免产生微妙变化。回头再去审视关键时刻一举入魔的决断,归无咎的认知似乎又产生一点偏移。 当日在战局之中,归无咎意气高昂,奋勇直进。 诚然,有轩辕怀这一大敌在前,自己的修行之道理当求新求变,自出机杼,力图后发争先,不能一味保守; 诚然,三十六万年之变极有可能是道消魔长、天地翻覆,此时天兆未显,正是落下闲子冷着的大好时机; 诚然,一万零八数的祭品整整齐齐放在自己面前,这一道奇缘突现的变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诚然,道法魔功从来并行不悖,分属两个不同的修行序列,决不至于自相攻伐。修炼魔门功法,与自身《通灵显化真形图》道法无碍。 这些道理,归无咎在生死门中早已想的清楚透彻。似乎走出这一步是理所当然的唯一至善之选! 可是,现在归无咎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化作一道心灵的锐利拷问: 既然利弊如此分明,如果那日白面剑客“以剑作阵”的传送法门并无二人之限制,而是三人俱可同时离开。那么自己会作何选择呢?自己一定会坚定不移的选择这“正确”的挑战之路吗? 归无咎无法立即做出肯定的答案。 事实上,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归无咎的这一选择,是一道极为激进的道路。冷静思之,道魔双修利益固然极大,但不可避免的也会有许多险阻在前。 修炼分心二用、道魔门户之见、在不背人伦道心的前提下搜集祀品……这些尚是小事。最直观的挑战是,若道门之修行不能臻至无上极境,便极难摆脱沦为魔尊附身的风险。 那日换作一个行事策略以保守为主的人,置身于归无咎的立场之上。或许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奚轻衡,和白面剑客二人离开此地。 归无咎解剖内心,自己之所以将离开的机会交给奚轻衡。并非由于私情杂念、妇人之仁,而是由于他本身就是一个眼界甚高、力求完美、绝不轻言放弃的人。 一道高风险高收益的激进策略,和另一道四平八稳的保守策略。正是由于这份力求完美的信念在背后推了一把,“说服”归无咎选择了更主动、也更艰难的路。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想通了这一点,归无咎只觉灵台中一副无形枷锁瞬间瓦解。 上岸之后飞遁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目下忽然现出纵横诸峰。山崖蜿蜒成列,数纵数横,一派婉转森罗之象。诸峰之内,天光一片如同汇作一池。八分流水从山崖缝隙间流淌,晃漾无声,幽靓迥绝。 诸峰最高处,依稀可见危峰高阁就势铺陈,气势虽不甚宏阔壮大,但与山势相谐,倒也自有婉顺之致。 这一片熟悉的景色重新映入目中,归无咎也感到有几分亲切。 归无咎功行大涨之后,虽依旧不能将“璇玑定化炉”立时取走,但可操控手脚处也愈来愈多。譬如出得秘境的落脚点,偏转数十、数百万里,可轻而易举的做到。 归无咎驻足远望山水形势、思索以何等面目行事时。突然发现前山正门之下,正有五六艘飞舟不约而同的并肩驶来。另有十多个人影,衣衫相貌参差不齐,从三个方向一齐涌向山前界碑。 归无咎心中一动,暗暗运使易容秘术。化作一个身量魁梧、年约四五十许的中年模样。立即遁身上前,便将前头一人截住。 那人是一个身着金色道袍、长髯及胸的高瘦老道。此人似乎是初入灵形境未久,见一道迅捷无伦的遁光划过,速度之快匪夷所思,不由脸色一白。似他这等人物,遇到金丹修士路过,哪里敢上前打交道,唯有敬而远之。 于是这老道斜斜一跃,就要往旁边避过。 不过来人似乎并非过路,而是正冲他而来。同样身形一斜,站立在老道正前方。 老道无奈之下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贫道瑞元门商皓,这位前辈有礼了。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归无咎随手取出一盒五行精玉抛出。伸手指了一指山峰之下浮游不定的诸人,微笑问道:“原来是商道友。前辈之称就罢了。只是向商先生打探一番,这许多人齐聚一处,所为何事?” 商皓打开木盒,只见一百枚精玉凝珠整整齐齐的排列其中。明光晃动,他几乎忍不住双手一颤。 眼前这位只打探消息便随意丢出百升精玉,也过于财大气粗了些。 下意识地将木盒收在袖中,看着归无咎似笑非笑的眼神,商道人这才一个激灵,醒悟自己尚未回答这位金丹境前辈的问题。 商道人咳嗽一声,连忙道:“此处是横月派山门所在千回峰道场。应横月派黄先生所邀,今日是横月派掌门黄正图成就灵形之日,特邀方圆数十万里内五等宗门前来观礼。商某正是应邀而来。” 归无咎见商道人提及“黄先生”时,面上竟不由自主的显露出敬畏之色,不由大奇,追问道:“黄先生是哪一位?” 商道人一愣,暗道眼前这位果然是外地的金丹前辈。恭敬答道:“黄先生名为黄木荣,乃是横月派实际上当家作主之人。” “说起来这位黄木荣先生,成就灵形境界也不过一十八年时间。就在十八年前,有三位灵形境的邪道散修打上千回峰道场的主意。蓝叶、青叶二位客卿虽尽力抵挡,但毕竟以二敌三,眼见不敌。就在千钧一发的当口,因故外出的黄木荣先生及时回返。只见他大展神威,仅用一盏茶功夫,便将三位灵形境敌手尽数斩杀。经此一役,黄先生在方圆十万里内立下赫赫声名。须知彼时,黄木荣先生不过成就灵形三个月而已。” “据说这位黄木荣先生之所以有此战力,乃是因他成就灵形时与众不同。竟和一二等大派的真传弟子一般修习了上乘法诀,不依赖“铸灵丹”便一步破境成功。” 归无咎“唔”了一声,其实按照年龄称谓,他早该想到所谓“黄先生”舍黄木荣外更无他人。只是他印象中的黄木荣还是一个谨小慎微的真气七重境老者,方才见面前灵形修士面貌恭敬,一时想的岔了。却忽略了自家所传功法和底层修士之间的天然鸿沟。 商道人自顾自地道:“此番黄正图掌门成就灵形,之所以如此大张声势。商某人以为,多半是他同样是修习上乘功法,以不依赖“铸灵丹”的精妙法门破境。饮宴之上,多半要显露手段,以收威服四方之效。” 归无咎暗暗盘算,黄木荣为人老成持重。既然有底气高调行事,多半是自己所运筹的倚仗已然落地生根。 商道人兀自口沫横飞,讲叙不断。 他之所以喋喋不休,其实也是怀了小心思的。归无咎赐下百升精玉着他问询消息。若他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来以金丹前辈的身份虽不至于夺回赐物,但只要随意使些手段,便足以使自己生死两难。 于是借题发挥,半是传言半是臆测,倒让他敷衍出一篇文章来。 归无咎对他心思了如指掌,微笑着一挥手示意。商道人如释重负,连忙驾遁光如避瘟神一般远离,遥落在山脚之下。 归无咎调转遁光,不走正门,极快速的在十余里外划过一道弧线,直奔宿星道场白鹤宫后殿。 成就魔功之后,归无咎感知愈发敏锐。左偏殿之中,明白可见气机升腾如潮,即将溢散之时又及时返回,在一小周天之内冲刷洗练。 这是有人正在破境灵形的征兆。 归无咎不由暗暗点头。即便九品之资,修习《大化枯荣诀》也足以在三十六年成就灵形。只是黄正图资质不高,灵根品阶正是九品上。况且他当日是真气二重境修为,这点基础约等于无。 如今不到二十九年时间走到这一步,足见他用功勤勉。 归无咎正神游物外之时,后殿之中一道烟煞升起,一个人影飞临面前。 眼前这人青袍青须,面色红润。气机虽沉喑凝寂,却不失抱圆执中、浑成归一之象。只见他灼灼双目盯着归无咎不住打量,沉着道:“莲台宗诸护法似乎并无阁下。不知阁下哪一家门户,又有何贵干?横月门黄门主正在破境,在下忝为宾客,暂担护法之托。若无要事,阁下还是速速远离的好。” 归无咎仔细衡量眼前之人气机丹力,沉吟道:“独孤,伍,陆……皆不是。想必你是郁真人门下。” 青袍人脸色一变,半惊半疑。 ps:构思一下长线的剧情。和大前天一样,今天一,明天三。 ( = ) 第五十九章 明细事顶替行役 白龙商会先后涉足容州的主持之人,共是四人,独孤信陵、伍长信、陆胜芳、郁随云。 十余年前归无咎成就虚丹境时,着独孤信陵取回如意门中合用宝物,并安排对横月门这一处据点加以护佑。所遣之人修为不必过高,金丹境界便足够镇住场面。只有一条,这人是真正心腹方可,最好是在四位元婴真人的直传弟子中选拔。 归无咎对独孤信陵何等熟悉,不必多言;除此之外,眼前这一位的功法路数与蓝清平、步明徽绝不相类。据此推断,这人多半是他唯一不相熟的郁真人门下。 看着青袍道人如此谨慎,归无咎会意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枚犹如细竹编成的玉笏。 青袍人见此玉笏,脸上泛出喜色,急匆匆拱手一礼。高声道:“在下正是郁真人座下第十七弟子温承忠。请教这位师兄上下,师出何门?” 归无咎略一沉吟。玉岚秘境一行,虽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几乎死伤殆尽。但各家各派及散修辈中,得以生离的一重境修士不乏其人,故文晋元之名却不可再用。 当即微笑回话道:“在下成不铭,自外州而来。师承自有别传,曾蒙独孤信陵真人许多照拂。” 温承忠也是个有眼色的人,对于人情往来中的措辞敏锐的很。暗思道:“此人这一番说词,明显并非四位真人直传弟子。” 他受命护佑横月门,又是郁随云真人亲自安排,临别之际千万叮嘱,不得泄露了底细。 眼前这位非是四位真人直传,却能通晓机密和自己接洽,显然身份并非等闲。 想到此处,连忙一伸手道:“成道兄请室内说话。” 修道人皆有过目不忘之能。归无咎虽只在宿星道场住过数日,对白鹤宫一草一木也都历历在目。此时见白鹤宫后殿依托悬崖的一片狭长空地上,平白连缀出一座十余丈长短的低矮草堂,风貌迥异,并非当日所有。 归无咎神识敏锐,放出气机稍稍感应,立刻察知白鹤宫五殿宫室尚有许多空缺,论宽敞宜居远胜这临时搭建的草堂,不由若有所思。 室内分宾主落座,温承忠又命随侍道童沏上一壶浮玉春茶来。 归无咎看这道童装束,明显非是黄氏族人。想来不是温承忠的弟子后人,便是采买而来的仆从一流。 看来温承忠行事,处处以宾客自居,避免了瓜田李下、喧宾夺主的嫌疑。 以他金丹修士的身份,面对青叶、蓝叶、黄木荣等一众灵形修士。能够弃绝骄矜自大,谨慎若斯。足可见此人城府心性,可堪重任。 品过香茗,温承忠问道:“不知成道兄此行,是应了哪一位真人派遣,有何谕旨降下?” 甫一进屋,直到上茶、问话。温承忠丹力徐徐转动,暗中测度眼前这位“成不铭”的功行高下。只是细心品悟了一阵,只觉此人气机之深浅纯驳、精粗曲直,实在甚为难测,生平闻所未闻。 旁的不说,观看此人自信气度、风采翩然。温承忠凭经验推测,这极有可能是破了“知止”一关、元婴有望之士。 丹力窒涩沉寂,抑或飞扬升腾,本是极易辨明。可是这“成不铭”一身气机如同细沙潜流,竟教人分辨不出到底是动是静、是晦是明。 归无咎一笑,对于温承忠的暗探洞若观火,只是面上不动声色。顺口答道:“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独孤真人得知黄正图进阶灵形境,特意赐下一些外物。顺道再暗中考察一番,横月派立宗数十年,诸事顺遂与否。” “在下在此处并不会久留,此处暗中镇守之职,还是要落在温道友身上。” 温承忠闻言眼皮微微一跳。师门与他的安排,也不过是以客卿的名义,暗中护佑横月门周全,勿生闪失。至于这一家小宗承载何等使命,是哪一位真人所落的棋子,便有所不知了。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师门既然不对他多言,他自然就不必多问。 可是现在看来,归无咎对于此地的秘密,分明知晓的比他更多。一时间结合对方幽玄难测的气机,竟然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莫非对方是元婴真人隐匿身份,到此一行? 暂不提温承忠察颜辨色的功夫。二人碰面之时,归无咎心头便生出一个疑问。此时见机问道:“方才在山门外。温道友似乎将在下当做莲台宗的护法修士了。莫非莲台宗与横月派有甚龃龉不成?” 当初归无咎和莲台宗华天图一会,巧作试探。华天图错判了归无咎身份,留下一枚令符匆匆离去。自那时起,莲台宗甚至可以算是横月派的靠山之一。 三等宗门,对于底层散修固然高不可及。但是在整个容州修道界却排不上名号了。面对深浅难测的人物,自是奉行冤家宜解不宜结的信条。更何况护佑一家五等宗门,着实称不上什么大事。 若是莲台宗改弦易辙来找横月派麻烦,那么极有可能是一个信号,其背后有人对横月派的神秘崛起起了兴趣。 不过下一刻归无咎就知自己多虑了。 温承忠连忙摆手道:“那倒没有。听黄木荣说,莲台宗对横月派甚为照顾。他手中甚至还有一枚莲台宗的传讯令符。这件事,说起来都是温某一时言辞失当所致,平白招徕烦恼。” 说道此事,温承忠有些不自然的摇了摇头,举起面前白瓷茶盏一饮而尽,道:“前些时日温某在峰顶行功修炼,恰好莲台宗巡视法舟走到近处。后来才听黄木荣道,往常短则数月,长则二三年,莲台宗巡视法舟至时,常暂作停歇,赐下一些真气境弟子所用的外物。” 归无咎暗暗点头。莲台宗此举,其实只是释放一道信号,以示关照。哪怕所赐之物只是一土一石,也无关紧要了。 温承忠续道:“恰好温某事先不知此事,却和莲台宗法舟撞个正着。莲台宗舟上那位金丹修士,号称豹头银节护法华天图。此人却疑温某是前来霸占横月山门,平白生出一通误会,后承黄木荣等人解释了方罢。” “不过当时温某未曾考虑周详,只言自己是异地远游的散修,看中宿星道场灵机尚可,于是给予地主横月门一些好处,在此借地修行。” “那华天图又问温某是否在丹符阵器上有一技之长。温某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便答之无有。本想省却麻烦,却不料对方反而振作精神,缠了上来。” 过了半刻钟功夫,听完此事始末,归无咎心中古怪。 荒海之大势,犹如一棵大树的树根,往地底愈扎愈深,甚至影响到了整个容州的底层。连横月门这般的五等宗门也受波及。 原来华天图竟然是极力建言温承忠前往荒海,行炼化杂玉之举。 按照华天图蛊惑温承忠的言辞。若是散修辈独自前往荒海,每年炼化杂玉所得,余玄宗平白收缴二成利润。但若是随同莲台宗修士一同前往荒海,不但二成利润免除,临行之际更有一倍的精玉赐下。 本来对于无有丹符阵器旁门之术的金丹散修来说,只要耐得住寂寞清苦,炼化五行杂玉本就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更何况走上莲台宗的门路,收益又高了一倍加半。按照常理推断,寻常人遇到了这等好事,自然没有推却的理由。 温承忠苦笑道:“当时温某含糊推让,孰料未过多久,莲台宗又来纠缠两次。对方言辞倒也客气,并无盛气凌人之处。一般而言,一位金丹境散修绝不可能对三等宗门的示好孰视无睹,平白招致仇敌。” “无奈之下,温某一面求援于宗门,另一面施以缓兵之计。言道温某有一好友不日前来。若他愿往,便由他代替温某一行;若他不愿往,到时候温某便不再推辞。” “温某不才,倒也有一门阵道技艺傍身。若是起初言明本是横月门客卿,又或者亮明阵法师身份。轻易便可避过此关。” 归无咎含笑劝慰几句。他心底雪亮,此事过错并不在温承忠。温承忠来时任务,只是暗中护佑横月门安全。除此之外之外他所知甚少,对于归无咎当年和莲台宗的角力也蒙在鼓里,自然不知晓诈称横月门客卿是可行之策。 小心谨慎之下,自然力戒暧昧不明的瓜葛。 归无咎评估一番温承忠丹力气机,笑道:“当日温道友和莲台宗人相遇,生出误会在先。必定是放出自身丹力,以备一战的。” 温承忠面露惊奇,连忙请教缘由。 归无咎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缓缓道:“很简单。这履足荒海的员额本就当是落在三等宗门之上。他们几次三番叨扰闻道友,不过是雇一劳力而已。温道友功行较寻常散修胜过许多,他们才敢放心行事。否则就算有人巴巴的去求,人家也未必看得上眼。” 温承忠眼前一亮,道:“成道友言之有理。” 归无咎又问道:“温道友传讯门中,敢问门中是如何安排的呢?” 温承忠道:“李师弟不日就至。就由他代温某往荒海一行。” 归无咎皱眉沉吟了足足小半刻钟,终于摇头道:“不必如此。” 第六十章 鱼龙兜谋果腹 温承忠讶然道:“不知成道友有何见教?” 归无咎呵呵一笑道:“温道友那位李师弟,就请留在此处。不过若是居于横月宗山门之内,似乎也稍有不妥。不如就在千百里内寻一处地界隐居。与温道友一道,一明一暗,一内一外,共同护佑横月门安危。” “至于荒海一行,交由在下便可。若莲台宗再来催时,就言成某是温道友的故交,愿往荒海挣一份家业。” 温承忠闻言迟疑道:“是否传讯问过真人,再做决断。” 归无咎一皱眉,这温承忠是个尽心尽力的,但过于谨慎,也就有些不知变通。仔细思忖了一番,突然想到一物。伸手一托,掌中清光散去,只留莹白。细望是一寸半大小的圆形玉佩。中央镂空,纹饰流畅精致,所刻正是一朵菊花。 温承忠看到这枚玉佩,先是一愣神,面露茫然之色。随后似乎想起什么,身躯轻轻一颤。眼中余光瞟了归无咎一眼,连忙小心翼翼道:“一切听成道友安排。” 说完温承忠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原来独孤信陵、伍长信、陆胜芳、郁随云四人,各有一随身玉饰,分别绘有梅兰竹菊图案。 伍、陆、郁三人经常将这枚玉饰当做传讯信物来使,金丹境以上无论哪一系弟子都是熟稔的。唯有孤独信陵将自己那一枚当作挂饰贴胸而藏,通常并不取出它用。是以温承忠反应慢了半拍,直到从其余三枚玉饰的图案关联及时醒悟。 就在此时,门户之外三声扣门脆响。 温承忠道:“进来。” 进入室中的正是温承忠的随侍道童。这小童双眼明亮滚圆,看起来甚是机灵,脆声问道:“黄氏族人来请,邀老爷赴两个时辰之后的“正名宴”。该如何回话,还请老爷示下。” 归无咎哑然失笑,这“正名宴”的宴会之名倒是别出心裁,也可昭显此会用意。 五等宗门执掌门户之人,必定是灵形境界。从道理上说,黄正图当初以真气二重境担任此职,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全赖背后归无咎这道外力推动。自今日起名实相符,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宗门执掌。 如果这宴会之名是黄木荣所定,此人倒也识得进退。 温承忠摆手道:“罢了。” 小道童应了一声,似乎这一结果正是理所应当,转身便要退下。 温承忠连忙叫住,又道:“将这两瓶益气滋荣丹交给黄掌门,权作贺仪。”说罢自袖中取出两只青玉瓷瓶。 待道童接了丹丸退下。归无咎细细一思,一挥手,面前席间呈现出数百件各色外物。花花绿绿,丹丸瓷瓶,深色木盒,法器宝物皆有,乍一看时迷人双眼。 温承忠尚未看清,面前一切俱都不见,化作两青一白三枚纳物戒。 归无咎手指一拨,将两枚青色纳物戒推到温承忠面前,笑道:“此间清苦,远离门派。这一点外物,分别赠于温道友和贵师弟。” 又指着那枚白色纳物戒道:“这一枚戒中所藏,就由温道友转交给黄正图。如果他问起来历,就言有缘之人所赠。” 温承忠连连点头,并未出言推辞。将三枚纳物戒一齐大方收下。 交代完毕,归无咎周身一阵明光升腾,呼吸间整个身躯便隐匿无形,出了草堂。温承忠见之不由啧啧称奇。 易地而处,这一门秘术若他自己习得,必定秘而不宣,兴许关键时刻便是一大杀着,哪会如归无咎这般大方的使出。 归无咎隐匿行迹,转眼间便遁走到正殿之前,暗中观察横月派的方方面面,人物往来。 归无咎决意混入莲台宗再入荒海,并非心血来潮之举。 对于这一件事的始末,温承忠或许不甚了然,但归无咎结合独孤信陵和奚轻衡两方的消息,再加上自家推断,却大致缕清七七八八。 近三十年来,星月门仰仗元鼍飞屿和星散飞宫,已经对荒海发动了四次突袭。尽管三大岛和各哨岛、星岛的人员流动、信息扩散被余玄宗牢牢把持,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既久,多少散修一身资财尽付流水,甚至丢了性命,总会传递到旁人耳中。 据余玄宗内部估算,照此形势发展下去,百年之内荒海的散修流入至少要降低一成。而过了百年时间,消息散布的速度会急速扩张,也许下一个百年人数有可能锐减三分之一! 余玄宗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据奚轻衡所言,余玄宗通过前四次星月门的进袭,以及潜伏敌门的暗探,掌握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星散大法并非万能,星月门每次侵袭的路线也绝不是当真随心所欲。似乎下一次的进袭路线,已经被余玄宗提前掌握了许多。只是其中具体奥妙,奚轻衡也语焉不详。 余玄宗反击之意、立足点便在此处,围绕这一要害蓄谋良久。 据传言余玄宗暗暗传下谕令。所统属二三等宗门金丹修士,除却执掌要务推拖不得,抑或兼通丹符阵器旁门之道者。其余须抽调半数以上远赴荒海,埋藏据点之内守株待兔。若无有战事,这些人便在岛中自行炼化五行杂玉,以为己用。余玄宗也不抽取水头。 辖制莲台宗的二等宗门,正是坚定站在余玄宗一方的素绝宗。 不过据奚轻衡之口,前来助拳之人,余玄宗也只是免除炼化五行杂玉的二成利润,并未有倒贴补偿之说。 归无咎暗暗揣测,这多半是某位莲台宗修士的个人行为。兴许哪一位金丹修士暗中知道消息,惜身惧战,求个破财免灾,也不稀奇。 这一件事看似和归无咎毫无关系,但归无咎却敏锐的发现了自己的机会。 自玉岚秘境中取得“鱼龙兜”之后,归无咎的下一步目标,便是累积足够多的五行杂玉矿脉。背负资粮行走,在道门功法成就金丹之前,自己就有了相当的行动自由。甚至数十年后和杜念莎往红云秘境一行,也不至于耽误功行进境。 这一步看似不难,其实也是有几分说道的。 荒海之内,星岛之数何止于数百万。其中五行杂玉之蕴藏,除了曲寰岛等四大岛之外,其实多寡悬殊。和“鱼龙兜”的吞山填海的容量相比较,实在不值一提。 譬如归无咎当初所居洞府贞如岛。以“鱼龙兜”的胃口,足以吞噬相当规模的矿脉五百余条。 当然,以归无咎最初时的修炼速度来看,这等矿脉,备上两三条矿脉便足够了。 但是随着归无咎功行愈来愈深,对五行杂玉的消耗自然也越来越多,尤其到了结丹前后,必定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量。这个数字到底是多少,归无咎也不敢断言。尤其是见识了魔门功法的鲸吞海吸之后。 那索性一了百了,将鱼龙兜装满为上。 问题由此产生。星岛散修固然远非归无咎敌手,但若每一次下手的目标都是贞如岛这般的小型矿脉,反复作案数百次,实非上策。若无“星散飞宫”一流的奇异宝物,单单是旅途所消耗的时间就是一个承受不起的数字。 更何况能够开掘五行杂玉的手段一旦现世,余玄宗势必上下震动,到时候围剿归无咎的元婴真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最佳策略,无过于寻找一些储量广大的富矿,几次下手就了账大吉。 眼下便正是这样一个机会。 星月门星散飞宫或四人,或六人一组。若要求必胜,至少是以三敌一;要求全胜,恐怕要以五敌一、以七敌一。若再考虑到余玄宗自家派遣修士极少,而二三等宗门的金丹修士和星月门弟子相比,修为高下有明显的差距。那么所设伏兵的人数还要更多。 这样大规模的队伍藏身之处,要保障数十人能够同时开采炼化杂玉互不相扰。那非得相当巨大的矿脉不可。 归无咎所要做的,正是混迹其中,摸清楚数座大型矿脉岛屿的虚实,方便下手。 此时归无咎在山门内外转悠了一圈,宗门内外之布置,大有凸显新意之处。岗哨、阵基亦严密非常,金丹以下修为,难以逃过探查。 穿过前殿正厅。流水般的宴席横列两道,一道内席,一道外席。 内席座上俱是灵形境修士。黄木荣坐在左侧下首,当年和归无咎有过一面之缘的烈火门、陆氏等门派家族无不在列,先前结识的商道人赫然列席末座。 至于外席,却是真气境七至九重之辈。 主座之上,一人方面隆鼻,相貌严毅威猛,一身犹如金像、透体而出的“灵光覆体”之兆尚未完全收拢。不是刚刚进阶灵形的黄正图,更有何人。 只见黄正图举起一只黄铜酒爵,朝着席间诸人郑重一礼,讲了几句极得体的场面话,然后一饮而尽。满座宾客,言笑晏晏,同时举杯回敬。 看黄正图行事风范俨然老练毅重,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风采。归无咎不由回想起当初那个拘谨生涩、憨直淳厚的少年,心中登时流露出一丝暖意。 荒海之上,多半是金丹境之上的修士。对于此辈来说,三十年弹指一挥间,相貌形容变化极微。归无咎与此辈打交道,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但是对于真正的少年来说,三十年时间,已经足以从呱呱坠地成长到灵形境之后、意气风发之时。 归无咎不由想到,木愔璃,谢月屏,杜念莎,秦梦霄……将近三十年过去,当初稚嫩的面容,如今会呈现何等风采? 喟然一叹,归无咎默默退出了大殿。 ps:过渡章节写起来真tm慢,明明想好了的写起来还是慢。今天先两章6000多字。至于拆成3个2000,太水了也不合适。以后补上。 第六十一章 依约赴莲台 一连十余日,归无咎以温承忠故友的身份,在千回峰后山结庐而居。黄氏族人亦曾前来拜望过几次。归无咎留下两件粗陋法器以为谢仪,应答两句,便遣散了。 一来二去,黄氏亦知晓这位金丹前辈生性孤僻,也就很识趣的不再叨扰。 在这短短的十余日时间内,虽无五行杂玉加持,归无咎的修行进益不但没有耽搁,反而又取得长足进步。 魔丹之成,对于归无咎的助益极大。 单单就丹力之厚而言,《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堪称无上甚深法门,绝不在完道已成的辰阳剑山“剑心轮台”和原陆宗“一元真定玄碑”之下,比之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还要略胜一筹。 从这个意义上说,归无咎可谓一步登天,丹力之强已臻金丹境极限,比之于辰阳剑山和原陆宗顶尖的金丹四重境真传毫不逊色。 归无咎所欠缺的,是蓦然回首,品味圆成自足、入微无间、真我不二、怀抱归一四境的变化流连。当中万千精妙、冷暖甘苦之处,终究不如一步步苦修而来者洞幽识显、熟极而流。 但是眼下归无咎所谓的进境,以及三次结丹之前、道行战力提升的方向,并不在于丹力,而落墨于另外二处。 魔门丹道的修行之路,相当于在归无咎真正结丹之后,已经多出一段完整的金丹境修行经历。这和转世重生、未卜先知也差不了多少了,何啻于一条圆融无暇的光明大道。这等经验除非天尊转世临凡,除了那位辰阳剑山轩辕怀和自己,并无第三人可以做到。 其余九宗真传要走这道魔双修之路,是完全不通的。须知即便是九大上宗,对于魔宗第一流法门或可窥得只言片字;但若说窃取其至高四大功法,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是一人轻率修习粗浅魔功,品质相差过大,不但不能收取借鉴之效,反而平白无故多出一道累赘。 这一道镜珠得天独厚之厚赐,并非旁人所能企及。 至于另外一道妙处。 道魔之间,相反相合。真正成丹,和借假修真之虚丹到底是不同的。即便不暴露魔功手段对敌,魔丹一成,归无咎运使虚丹丹力的精微变化又平白多出二成威力。 归无咎在十余日间辛苦锤炼的,正是把真正成就金丹后的新体验,融化到虚丹丹力、剑术神通的运使上。 这一日归无咎正默运吐息,气走周天。却听闻百十里外,青天之上,隐隐有气机流动、雨露飘零之声。归无咎微微一思,恍然明悟,当是所候之人大驾光临。 刚刚收功起身,门户之外温承忠朗朗之声传来:“成道兄在否?莲台宗迎候之人至了。” 归无咎道:“好说。请温道友稍后,成某随后便到。” 片刻之后,归无咎将炼气赋形之法门反复锤炼,巧作矫饰,自问没有丝毫破绽。这才出了门户,和温承忠一道,驾遁光往空中疾驰。 距离千回峰三十里外,遥遥可见两道人影足踏青云,屹立等候。 左边那人面貌清峻,一袭极合体的白衫,一左一右腰悬两枚玉珏,风采宛然。美中不足的是他身量比之旁边那人足足一个头,以致风流稍减。 其实他身高七尺有余,绝不算矮小;只是右边那人身量更高的缘故,以致于高下相形。那一位斗笠蓑衣,腰挽柴刀,身材比旁人尤为魁梧,正是归无咎的老相识,莲台宗第七行走,豹头银节华天图。 二人一见到归无咎、温承忠二人出了千回峰遁到近前,同时往前一步相迎。 温承忠连忙道:“这一位是温某相识于野的故交,西北散修成不铭。成道友修为精深,远在温某之上。” 随后又转头为归无咎介绍莲台宗二人的来历。 华天图自不待多言。另一位面貌俊雅、气度闲适的修士名为谷今庭,莲台宗二十四位行走中排行第十八位,和华天图结成搭档已经十余年之久。 当下四人一番客套,论交已毕。 华天图打量了归无咎一眼,只觉此人气机不算太过强横,但沉寂中似乎尚有暗流潜动。难掩惊讶之意道:“成道友似乎道途未绝?” 归无咎坦然道:“惭愧。破境金丹三四十载,尚未尝试突破知止一关。” 金丹一重境中“知止”一关,破之则二重境、三重境,乃至元婴有望;阻之则此生道途断绝。 绝大多数金丹修士,依据自身成丹之品,成丹之性,一旦结丹,能否渡过这一关多半是心中有数的。 不能破境者,自然早已绝了他念,依照门户高低行当行之职司;有望破境的却多半栖身于宗门洞府,小心翼翼闭关修持。此辈通常二三十年内便会作出决断,破关不久便会直升金丹二重镜。 所以在外抛头露面的金丹一重境修士,绝大多数都是道途断绝之辈。如归无咎这般有望破境却游历在外的,可谓极其罕见。 至少归无咎散修的身份,再无可疑。 归无咎心中暗笑,这正是他临行之际调和气机的手段,正要做成这副相貌,既坐实自己身份,又加强自身分量。 温承忠心中却掀起波澜。前日归无咎向他问及,是否对莲台宗人言及他那“故友”修为高低,他当时还不明就里。 现在看来,归无咎此时的气机形容和十日之前分明不同,细辨之远不如十日前之源深幽奥、玄微难测。他大致可以猜出,现在这副形貌是归无咎故意塑成。 温承忠愈发坚信,这份足以戏耍金丹修士的气机变化,非元婴真人不能为之。 不过他也是有城府的人,面上却和没事人一般,仿佛早已知晓此事。 只这一手,场面上气氛登时生出变化。原本华天图二人是三等宗门出身,归无咎、温承忠名义上只是散修;可是现在归无咎若能侥幸破境,可就摇身一变,成为有望成就元婴之人。彼此之间,高下立时颠倒。 谷今庭深吸一口气,面容肃然道:“对于前往荒海炼化五行杂玉之事。想必温道友已经和成道友言明了。成道友果然愿意履足荒海,炼化杂玉?” 尽管温承忠早已将所谓“故友”推了出来。但这等要事,必须要当面问明。 归无咎一抱拳,斩钉截铁的道:“成某游历容州之西已有经年。久慕荒海乃四州云集之所,物产亨通。若破境“知止”一关并未成功,炼化杂玉倒也是一件报酬甚厚的勾当,大可以攒下一份家业。” 谷今庭奇道:“成道友何以出此不祥之言?若道友破境成功,可谓直上青云。陷身荒海炼化杂玉,可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华天图连忙使个眼色,低声咳嗽了一声。 谷今庭当即省悟,避口不言。 在华天图看来,若是归无咎破境“知止”一步迈入金丹二重境。那么面对一重境修士自然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如何行事不问可知。荒海之上流窜泛滥的“红衣会”便是明证。 归无咎适时的打破尴尬气氛,轻笑问道:“不知贵派何日启程?” 华天图见此情景,更加笃定归无咎已有把握破境成功,因此才一副迫不及待的姿态,以求吞噬资粮。当即谨慎道:“若道友准备妥善,今日便可先随法舟返回,在鄙派暂居数日。半月之后,上宗自有安排。” 归无咎略一思索,点头道:“善。” 华天图见归无咎应允,袖中滑落出一枚铜符。轻轻一摇,十余里外云雾散去,现出一只长八十丈、宽四十丈的法舟。 此舟上赤下黑,十二道法阵铭刻在外正反相连,织成一道刚柔并济的守御之力,正是莲台宗巡视法舟“擎海五窍舟”。 和温承忠一语道别,归无咎随华天图二人登舟而去。 “擎海五窍舟”遁速其实甚快,只是平日莲台宗以之巡游,借此扬威四方,刻意减慢了速度。这时全力启航,青天中云影如梭,杳然有空踪绝响之致。 归无咎在舟上占据上好一间静室,每日佳酿蔬果、美味珍馐奉上,更有姿容绝代的处女服侍。一转眼十余日过去,莲台宗近在目前。 见惯了隐于名山大泽的宗门,这莲台宗的藏身之地堪称别出机杼。只见“擎海五窍舟”缓缓落下,经历一片水田漠漠、聚落成畦的平缓山脚。突然一个穿梭,便进入一片方圆百十里的空地。 目中所见,除了当中一座金殿外,其余建筑星星落落,高不过三层,和凡间宫室倒也相差仿佛。 三人遁光落下,华天图当先道:“成道友请。”随后便往仅次于正中金殿、斜后十余里的一处偏殿。 归无咎暗暗点头,莲台宗建筑远观并不壮观,甚至有几分寒酸。但走到近处,倒也有几分雅意。 清湖斜卧,收敛成一道明润丰腴、鎏金璞玉的光彩来。亭台别致,角楼新奇,玉柱错落,飞檐跳脱。和一味繁复縟丽、靡费物力的殿宇相较,决计不逊色多少。 一步迈入正殿之中,殿内空空荡荡,视野无阻。 第六十二章 立约又生变 殿中三阶之上,一左一右各置下六席。 华天图将归无咎引至右侧上首一席,言道:“六舟出巡,远近各殊。鄙派也是预先按照路途远近计算出发时刻,以期同时回返。不想最终还是差了些许,有劳成道友稍后片刻。” 归无咎笑言无妨。 其实他已经猜知问题多半出在自己身上。看来所延请的外人绝非自己一个。想必自己和华天图二人简单交流之后便极爽快的回程,因此比之于其余各路人马率先返回。 华天图交代完毕,便往座席之东走了十余步,幽暗处寻一青背座椅座下。 归无咎这才发觉正厅两侧之外,各有十二道不起眼的座位。看华天图所座正是左侧第四席,结合他的身份来看,这二十四位似乎恰相合莲台宗二十四位行走。 过了片刻,谷今庭也返回厅内,在右侧第九席落座。 虽然只有归无咎一名客人,莲台宗也并未冷落了他。手执托盘茶盏、酒盅果篮的窈窕淑女鱼贯而入,奉上诸般珍物。 一个时辰之内,其余宾客陆陆续续的进入大殿,空余的十一道座席陆续坐满。 这十一人俱是金丹一重境修为。 其中归无咎下首五人,气机精粗不一,功法路数隔如参商,一望而知便是天南海北之人相聚一处。 而坐在对面六人,虽然服饰衣冠意趣不同,相貌气度同样并不相类。但气息流转颇能见勾连贯通之处。 归无咎心中雪亮,对面所坐得六人,必是莲台宗修士。而自己这一列,不出意外皆是莲台宗延请而来的雇佣兵。 归无咎自斟自饮,一派拒人千里的模样。旁人见他这副做派,也不便轻易上前套近乎。 不过归无咎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前景象,其实尽在他心中。 譬如当下便有二人有意无意的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似乎对自己极为好奇。 其中一人正是坐在归无咎下首的这位。此人面貌蜡黄清瘦,着法服纶巾,右手握住一串明珠极有节奏的拨弄。只是他看似左右顾盼,其实双目余光从未离开归无咎上下,更暗暗放出气机探查。 尽管此人将心绪变化掩饰的极好,但归无咎还是凭借着敏锐的灵觉感受到此人的敌意。 不过这是因为归无咎气息精纯变化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此时就算华天图、谷今庭二人再度来到归无咎身前,也完全不会感受到他气机和数日前有何不同;但在旁人看来,却绝难一眼辨出归无咎尚有突破“知止”一关的可能。 一化之间,变与不变。玄奥已极。 另外一人却是端坐于归无咎对面的那人。这人身形微胖,皮肤白皙,气度雍容。一顶王孙冠,一袭淡金锦罗道袍,玉带环结,紫绶垂腰。只见他面露笑意,似乎跃跃欲试,只要自己感受他的留意,立刻便要出言结交。 这时一声清脆悦耳的钟响,大殿正门之外似有一团红云落下。红云倏尔消散,露出一只金碧辉煌的摇船,缓缓停步在距离地面十余丈的高度。随后摇船舷梯处白、红、蓝、绿、紫、黄、黑七色彩带,各宽一尺有余。两两相接飘落在地成一弧线,犹如虹霓倒置。 随后一人步步生莲,在这丈许宽的绸带中缓步落下,却是一位玉尺的中年道人。背后四名侍女,各执五明扇、黄巾伞,紧紧随侍在后。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人好大排场,自然不是做给延请至此的宾客看的,料来莲台宗也不至于如此浅薄。那么此人便是一贯如此。 当下对此人身份起了几分猜测。 这中年道人大步流星,目不斜视,直往主座之上坐定。他虽是金丹境界,但丹气鼓荡自成变化,恰如源头活水。正是明白不过的金丹二重境修士。 众宾客虽然不知此人在莲台宗内是何职司,但金丹二重境的气息可是明白无误的。在将来的元婴真人面前哪里敢造次,一齐起身,拱手一礼。 中年道人双手一按,温声道:“本人莲台宗大宁宫执掌明皓铉。诸位道友有礼了。” 自归无咎以下,六人虽不知晓“大宁宫执掌”是何名目。但却不由想起舟中下视之时,那座位处正中、宝光灿然的金殿,殿前竖起巨石上正是书有“大宁宫”三字。 人所共知,莲台宗共有掌门真人和两位护法长老共三位元婴真人,在三等宗门之中也算实力靠前的。 平时处置大小事务时,元婴真人自然不能轻动。 那么这位所谓的“大宁宫执掌”明皓铉,未来的元婴真人。既然以大殿为职名,多半是莲台宗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明皓铉倒是一个快人快语、雷厉风行的性子。并不和诸人多客套,直截了当的道:“诸位道友。该交代的事宜想必几位师弟都交代明白。明某还是要最后再问一句。诸位是否决意前往荒海一行,绝不反悔?” 归无咎以下数人纷纷起身,表示言出无悔。 明皓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事要和几位交代。出行之后,几位的身份,便是我莲台宗修士。诸位可明白否?” 归无咎心中冷笑,这般交代本在他预料之中,并无奇处。倒是其余五人面面相觑,不免狐疑。只是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三等宗门的名号,说出去可要比散修响亮得多。 稍作迟疑,各人纷纷应下。 大计已定,明皓铉呵呵一笑,朝着左侧下首的六席一摆手。 六位金丹修士得明皓铉示意,纷纷抬手拂袖。各自取出百十件木盒,堆叠成六座一尺高的小土丘,一一对应,向着归无咎这一侧飘飘荡荡的飞扬过来。 坐在归无咎对面头戴王孙冠的那位胖道人,托着下巴略一思考,竟又取出五十木盒。总计一百五十之数。置于归无咎面前席上。 胖道人之下的五人,面色异彩纷呈,精采的很。其中有二人面露踌躇之色,似乎在犹豫是否依样加码。 胖道人连忙笑道:“袁某有几分身家,顺带看这位道友有几分面善,自愿多出几分酬劳。几位师弟全凭自家心意便可。” 他所指“面善”之人,自然是归无咎了。 其余五人这才就坡下驴,返回座中。毕竟谁的精玉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只不过对于归无咎而言,这位袁道人一番举动,却是平白生出事端。 原本只有紧邻的那位对他暗怀敌意。现在多了这五十盒精玉,下首五人无不目光灼热,又嫉又恨,似乎在想这等好事为何没有落在自己头上。 此时明皓铉又道:“提前赐下的一倍精玉,今日所发放的是十年的数目;以后照例以十年为期一结。若是十年之后诸位有回返之意,合约自然中止。” 诸人无不点头称是。 明皓铉起身道:“那今日之会就先散了。莲台宗自会会各位备好驿所。少则三日,多则五日,集结往荒海一行,诸位务要养精蓄锐。” 就在诸人同时起身,就要散场时,一声洪钟般的大喝自殿外传来:“且慢!” 随后厅内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道灰影极迅速的闪到大殿正中。他身形尚未站定,一字一句却极为清晰的吐出:“明师兄恐怕有欠考虑。上宗所托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站稳身形之后,现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缁衣的灰面道人。他身量宽猛,虽称呼明皓铉为师兄,但看面容却似乎比明皓铉更苍老一些,双鬓须发隐约透出银色。 不过这人装束如何却非厅内之人关注的焦点。这灰面道人气息流转,犹如沸水中飞扬的浮沫,灵动万变耀人耳目。 此人竟和明皓铉功行相埒,同样是金丹二重境修为。 归无咎等六人心念急转,即便此人行事方略和其师兄有甚相悖之处,也绝没有当着外人的面直斥其非的道理。由此可见,此人和明皓铉矛盾之激烈,几乎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 再加上两人均是准元婴修士,众人径直便想到了宗门权位之争。 众人所猜正是事实。此人名为康韬壁,和明皓铉二人本是莲台宗仅有的二位有望破境元婴者。只不过他性格偏狭,行事急躁,行事不如明皓铉果决缜密。在下一代宗门执掌的竞争中,三位元婴真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明皓铉。 至此以后,凡是明皓铉主张之事,不论是非,康韬壁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明皓铉淡然道:“六位师弟既然愿意自家付出酬金寻人代劳此事。康师弟又何必节外生枝。” 康韬壁哼了一声道:“上宗不是轻易可欺的。须知这一回上宗前来领队的可是“缥缈子”羽道人。此老眼光毒辣,又素来看我莲台宗不是很顺眼。到时候若是他出手相试,眼前这些山野杂鱼假扮的“莲台宗”修士,立刻便要被戳穿。” 康韬壁言出刻薄,一出口就将归无咎等六人得罪不轻。 实则除了归无咎外的数人,即便和三等宗门弟子相较稍有不及,在散修中也算功行出色的了,不然莲台宗各路行走也不会入得了眼。 不过康韬壁此言纯属启衅生事,明皓铉也心知肚明。当即默然问道:“那依康师弟之见,理当如何?” 康韬壁哈哈一笑,高声道:“虽则明师兄行事失当。但毕竟诸位师弟辛苦一趟,倒也不便彻底推翻。依康某看,尚有可以补救之处。” 他双目凶光在归无咎六人身上来回逡巡,极为霸道地言道:“就请这六位每人接在下一掌。如能接住,便得了替我莲台宗行事的资格。如果不能,就请立即滚蛋,也算是为六位师弟剩下了许多精玉。” 第六十三章 明位分反客为主 康韬壁此语一出,归无咎以下人人色变。 明皓铉尚未出声,归无咎对面那胖道人已抢先开口道:“康师兄所言大大不妥。这六位乃是我莲台宗宾客,岂能刀兵相向?更何况康师兄乃是二重境修士,岂不知知止先后,鱼龙之别。若越次出手,岂不是平白低了师兄身份。” 几位散修未料到莲台宗内之人竟果断出言,连忙附和点头,看向胖道人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感激。 康韬壁冷笑道:“本人又不会使出“四生灭”一流的手段,只是寻常一击考较丹力而已,袁师弟何必偏帮外人说话。” 胖道人依旧摇头道:“就算是寻常一击,也不妥,不妥。” 胖道人名为袁客庄,他虽只是金丹一重境修为,但和康韬壁据理力争,却毫无惧色。 这是因为袁客庄和康韬壁二人本是一师嫡传的师兄弟,年齿不过相差三岁。二人入道练气、破境灵形、成就金丹都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自然是平辈之交。 尽管最终袁客庄倒在“知止”一关之前。但在他面前,康韬壁却摆不出未来元婴真人的架子。 康韬壁鼻中传出哼声。只见他突然一甩袖,分腿一跨,右足在地上重重一磴,脚下细腻白瓷砖瓦立即粉碎。大殿之中蓦然狂风大作,一道滔天气浪压的殿内诸人喘不过气来。手臂挥处,一股强横巨力横出截击,又猛又奇。 明皓铉立即上前一步,挥袖洒落光华,护住归无咎等六人。今日之宴是他所主持,一身威望颜面所系,怎能容得康韬壁肆意撒野。 不料康韬壁这道掌力似虚似实,朝着右侧一卷只是虚着。划了半个圆圈立即左拐,竟朝着胖道人袁客庄击去。这出奇一击,分明是蓄谋已久。 几位散修见莲台宗自相攻伐,无不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袁客庄反应不慢。张口吐出一道白色烟气。这道烟气极迅速的收缩凝形,化作一枚光洁饱满的白珠。 随着他口中念诀,同时伸出右手拇指在这白珠上重重一捺。白珠形态立即再生变化,化作一块扁扁平平的圆饼;再弯曲凹凸,变成一只极薄的白玉瓷碗。 白瓷碗翻了个筋斗,倒扣在袁客庄头顶。随后十八道珠帘般的淡色光华垂下,将他牢牢护住。 这一切都是刹那间事,“砰”地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鸣传来,康韬壁这一击和袁客庄所放的玉润光华正面对撼,随后一阵乱晃,崩解星散。整个大殿似乎也随之一阵摇晃。 袁客庄面色平静,一抬手将头顶笼罩的光华震散,深吸一口气,将之尽数纳入腹中。此乃他精研已久的压箱底秘术,虽只脱胎于金丹境中最普遍不过的神通“气化神兵”,但几经锤炼,已经修到了不弱于上乘神通的地步。 康韬壁出奇一击,并未建功。 归无咎暗暗思索康韬壁用意。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在归无咎眼中,在场之人修为高下,可谓眼中洞若观火。 这位袁客庄真实功行,在金丹一重境中着实不弱,和探玄会中余玄宗、玉京门、星月门等大派精心挑选的那七八十位随侍之人也相差不远。想必此人当年也是距“知止”一关只差半步、却最终抱憾驻足之人。 而康韬壁方才一击之力,好巧不巧达到了袁客庄所能抵挡的极限。接下这一招,袁客庄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实则丹气紊乱如麻,几乎处在脏腑受创的边缘。 归无咎可不认为一切只是巧合,又或者康韬壁技止于此。 果然,不待明皓铉、袁客庄等人开口问罪,康韬壁抢先言道:“诸位师弟勿惊。康某为了以示公平,教来人心服口服,这才先出手一试。” 双目在散修一列来回扫视了一番,康韬壁得意的道:“康某突施冷箭,袁师弟却能游刃有余的接下这一式,诸位都看在眼中。其余五位师弟,功行皆不在袁师弟之下,要做到此事自然也不在话下。 “等第宗门与山野散修,到底是有差别的。为示诚意,接下来康某只以八成力道出手。若六位仍不能接住,便请速速离去。康某也算是仁至义尽。” 明皓铉、袁客庄脸色一变,但却并未开口。 归无咎心中冷笑。 康韬壁看似是个颠倒错乱、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但是他今日前来闹事,分明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譬如此时,他这一番言语便把明皓铉退路堵住。 即便在场之人有心思灵透的,猜出所谓“其余五人功行不在袁客庄之下”只是虚词,那也无用。难道明皓铉还能公然揭短,言道莲台宗只有袁道人一枝独秀,其余五人其实逊色甚多不成? 那样等于平白丢了莲台宗的脸面。 就在明皓铉思索对策之时,康韬壁丝毫不给旁人喘息的机会,又踏前两步,站立在排名最末的那人之前。 这人是一位头戴云巾的年轻书生,见康韬壁如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不由心胆一寒,抱拳道:“在下西北吐琉山散修司徒……” 康韬壁哪里有心和他罗唣虚文?嗤笑一声,反手一掌卷动丹力,平平正正的推出。力量雄浑直出,并无一丝花巧。 他行事虽然极霸道蛮横,但还算守信用。旁人观之,这一击果然比刚才对袁客庄出手时的声势弱了两分。 这年轻书生大惊,连忙伸手抵挡。双臂回环一抱,凝成一道翠玉光华聚拢心田,犹如宝瓶。 二力相交,年轻书生看似光鲜的防御手段如纸糊一般应声破碎,身子向后一仰,重重仆倒在地,口鼻之中溢出鲜血。 康韬壁哈哈大笑道:“这等荒野杂毛,明师兄竟将之招徕代替莲台宗修士出行。可笑,可笑。” 明皓铉脸色铁青。 这位年轻书生闻言面色赤红,满面羞惭嫉愤。挣扎着爬起身来,又吐了一口鲜血。以长袖掩面,跌跌撞撞的便往殿外去了。 只是他分明慌不择路,失措之下被门槛一绊,又跌了一个狗吃屎。 康韬壁见状更加得意,忍不住纵声长笑。目送那书生连滚带爬又走出十余丈,取出一件摇篮般的飞舟远远遁走。到似是以悠扬笑声,送人直上九霄。 出现如此变故,另外三位散修脸色大变,深恐步了年轻书生后尘。连忙将早已收入囊中的百盒精玉取出之后丢在案上,转头匆匆转身离去。 归无咎心中暗笑。那年轻书生离开之时看似狼狈之极,但归无咎在他双眸中分明捕捉到一丝狡黠果断之意。他登舟离开的瞬间,更是如释重负。 原来这一位借势离开,看似无比慌乱。实则藏了小心思借机吞没了百盒精玉。情急之下,莲台宗多半忽略了此事。就算当堂开口追索,年轻书生也可以心神失措作为掩饰,没人会想到他早已起了贪财之心。 下界之中,不同层次的人各有其生存之道。 此时在场客人被康韬壁赶走四位。尚余归无咎和身畔这位对他暗含敌意的清瘦道人。 康韬壁言道每人接她一击。但其实心中满拟只一出手,便能收杀鸡儆猴之效,余众必作鸟兽散。这时见自己立威一击,竟未将其余五人全部惊人走,立刻便有几分不悦。 修道界中,弱肉强食、媚上凌下本是常态。面对不明根底、抑或面上功夫需要做足时,自然千好万好;但若撕破伪装,一言不合便要见血。 此时康韬壁便是如此。 他见归无咎等二人大剌剌不识进退,脸色一沉。双手一台,两道掀起骤风青芒的丹气分向归无咎二人袭来,竟是要以一敌二。 不仅如此,整个出手的过程中,康韬壁并未正眼瞧归无咎二人一下。 清瘦道人原本已回到座上。此时连忙起身,大喝一声。双掌之间凝成一大一小两道灰蒙蒙的气团。大者犹如圆盘,小者却和巴掌相若。随后那稍小的气团凝结在较大的气团正中,牢牢封住门户。 另一头归无咎却恍若未觉,安坐席间。饮了一盅之后,品尝碟中名为“凤舌丝”的一味异果。此果表皮赤红,内里淡而粉嫩,滋味之甘美足见新奇。 说时迟,那时快。康韬壁出手之后只半拍功夫便尘埃落定。那头清瘦道人身子晃了一晃,右足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家座下屏背紫椅一足踩的粉碎。 但他面前两道灰气凝成的云团,虽破碎成大小七八瓣,到底并未彻底洞穿。 此人果是有几分斤两的。 至于另一道朝着归无咎的攻势。康韬壁出手之际明明如风潮信起,凛然生威。但这股气机半途中突然消散的无影无踪,归无咎依旧坐在那里品尝美酒鲜果,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一下不但是康韬壁面色大变。明皓铉、袁客庄、清瘦道人,袁客庄下首五人,乃至原本隐于暗处、冷眼旁观的二十四为行走。无不同时起立,惊疑不定的目光聚焦在归无咎身上。 归无咎又饮了一盅,这才施施然站起,笑道:“诸位勿惊。借助一件防身宝物的小小障眼法,不值一提。”同时伸手在空中一点。 却听嗤啦、嗤啦一阵冰晶破碎之声传出。众人这才发觉,原来一道几乎完全透明的气墙凝结成冰,阻隔在归无咎和康韬壁之前,抵住那颇为猛烈的一击。 众人听说是借助法宝之力,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康韬壁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冷冷一笑,大声道:“二位既然过关,康某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一切便请自便。”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殿门。 康韬壁来去如风,外人不明就里,不免愕然。但莲台宗内之人都是知晓内情的。 莲台宗原拟出行荒海的人选中,其中半数如袁客庄辈,都是明皓铉麾下得力的人手。这一拨人平素是一股机动力量,此时如遵照上宗安排远履荒海,等若断了明皓铉的手足。 正因为如此,才有筹谋靡费精玉雇佣代役的举动。 康韬壁一番搅扰,代役之人六去其四。 时间紧迫,此时再去搜寻旁人顶替,已经有所不及。这意味着殿中明皓铉麾下六人,必定有四人要亲自跑一趟。 虽未能将清瘦道人和归无咎一同收拾了,康韬壁心中也差可满足。更何况如果做得太过,明皓铉若当场翻脸,康韬壁也无必胜的把握。 清瘦道人对康韬壁来去漠不关心。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归无咎身上。 他变脸也快,一听闻归无咎是仰仗了法宝手段,脸上惊惧敬畏立即消失,转化成一脸轻蔑,心中敌意成见反而更深。 他想当然的以为,这次代替莲台宗出行的诸人中,排名靠前者别有赏赐,或许荒海之行中亦更有更大的自由度。先前袁客庄给予归无咎额外的五十盒精玉也可以佐证这一点。 他自视甚高,当年阴差阳错之下未能破了“知止”一关。但也不过差了半步。原本以为首席必是自己的,却不料被归无咎夺去。 这时华天图连忙上前,在明皓铉耳边耳语几句。 明皓铉双目射出奇光,审视对手般的看了归无咎几眼,上前道:“想不到成道友竟是有望破境之人。” 归无咎轻轻摇头,似乎无甚所谓的道:“渺茫的很。” 方才归无咎先使出神妙手段抵挡住康韬壁进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又归因于法宝外力。这使得殿内诸人的心情如同海波一般经历一道起伏。 这时恰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坐下的诸人又“蹭”地站立起来。未想到眼前这一位,竟然是尚有望突破“知止”一关的散修! 须知散修之中,每一位得以成就元婴之人,心性、毅力、悟性、机缘,都是非同小可的。岂不是说眼前这位成不铭,以后有望达成这一步? 想到此处,殿内之人看向归无咎的目光愈发不同。那清瘦道人双眸中嫉妒、敌视之外,更多出一股自惭之色。 明皓铉皱眉沉思片刻,缓声道:“今日便先散了。着执事道人带方道友回馆舍歇息。请成道友随我来。”随后一道遁光,身影已在正殿之后,自一道偏门拐进。归无咎随后跟上,不落半分。 经历三四个转折,二人同入后殿一间静室。室内甚为清减,一榻两席,一张矮小方桌当中隔断。 明皓铉道:“成道友请坐。” 归无咎告罪一声,洒然落座。 明皓铉自袖中取出一件纳物戒,一言不发的丢在归无咎面前。随后屏气凝神,犹如禅定。归无咎伸手一摸,神识感应。当中所藏,却是精玉百盒。 这数目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 归无咎讶然道:“明道友这是何意?” 明皓铉脸上笑意似乎深不可测,悠悠道:“有两条路供成道友选择。” 归无咎不动声色道:“愿闻其详。” 明皓铉道:“第一么,这百数精玉算是莲台宗的礼物。履足荒海的二三十年,还要劳烦成道友尽心尽力。待得回返之日,鄙派另有三倍谢仪奉上。” 归无咎眉毛一挑,反问道:“那么敢问第二种选择是何名目。” 明皓铉双眸之中清光盈盈,和归无咎四目相对。只听他沉着道:“百盒精玉依旧是赠与成道友的礼物,只不过不是来回两次。而是每年皆有,都是这个数目。一直到成道友主动拒绝的那一日为止。” 归无咎怔了怔,思索良久。随后点头道:“成某明白了。” 每年百盒精玉,若是终身领取,一千年就是十万。对于三等宗门来说,这也不是个小数目。 明皓铉所谓的两个选择,其实是应对归无咎修炼中的两种情况。 若归无咎破境“知止”并未成功,则取四百精玉;若一举鲤鱼化龙,则就此秉受莲台宗供奉,好处享用不断。 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拉拢。 归无咎目光游离,似乎在纳物戒中上下扫视,迟迟不愿离开。沉吟半晌,问道:“那明道友需要在下做些什么呢?” 明皓铉笑容很是欢悦,似乎一切都在他把控之中。当即自袖中抽出一枚接近尺许的青玉令牌,双手执之,交到归无咎面前。呵呵一笑道:“此番我莲台宗一行十人,以成道友为首。万望成道友照拂好我门中诸人。” 归无咎极快速的将纳物戒收入囊中,满口应下道:“好说。” 明皓铉心中暗暗点头。 此次上宗征发人手,每一家三等宗门按例该出十二人。照此份例,莲台宗闲余人手几乎无一能免。其中和明皓铉走的较近的六人他设法以雇佣之法替之,保存力量在自己身边。至于其余六人则不关他事,他也不欲多管闲事。 康韬壁半路杀出,看似坏了明皓铉计划,六个员额直损其四。但对于明皓铉而言,并非不可接受。 因为今日席间左侧那六人,唯有第一席袁客庄、第二席龙源保在明皓铉阵营中尤其重要,远远超出其余四人。 尤其是袁客庄。此人和康韬壁本是同门师兄弟,师尊是门中一位谢世五六十年的元婴真人。这位元婴真人生前偏私袁客庄,所余资财底蕴尽数交于他手。袁客庄破境知止未成,深恐怀璧其罪,却是投靠了明皓铉。 至于另一位龙源保,在莲台宗内别有人脉勾连,能量也非同寻常。 这两人无论如何,都是决计不能放出荒海,就算无有危险,也是相当于斩断臂助。故而清瘦道人和归无咎二人能够过关,已经达到了明皓铉的最低期望。至于其余四人不得不往荒海一行,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只是有一桩棘手之处。原先计划中六位派内修士、六位派外修士结成同伴,自然以莲台宗修士为主。 六位与明皓铉较为疏远的金丹修士中,其实也有一人功行较深,几乎与袁客庄不相伯仲。此人是原定的一行十二人的首领。 可是千算万算,没料到招徕的修士中,竟有一位即将破境知止关的散修。此人若是不日破境成功,且不说一重境修士指挥准元婴真人本就是笑话,这一上下颠倒的异象落在旁人甚或上宗眼中,更加不伦不类。 明皓铉权衡之下,也只得当机立断,决定将归无咎拉拢过来,领队出征。 所幸归无咎的散修身份应当是绝对可靠的,因为但凡有几分背景的修士,若有望破境“知止”,必是潜藏门户不出的,绝不可能云游四海。 相叙已毕,明皓铉见归无咎欲请告辞,又取出一枚玉简道:“这是我莲台宗一行十人的身份讯息,擅长手段,脾气秉性等琐碎资料。并无甚大的用处,只当临事之际,或可助道友作出更妥善的安排。” 归无咎当即谢过,将玉简收入囊中。 诸事安排妥当,明皓铉又道:“三日之后,四十八派同行。一切就托付道友了。” ps:一个场合,就合成一章吧。分章没意思,再写一章也写不动了。 第六十四章 领衔正职 三家一岛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势如奔马的浪潮不断的和堤岸青石亲密接触,如此周而复始。 而一艘千丈有余,头顶玄角的大海舟安静的停歇在堤岸之侧,似乎是游离于水土争锋之外、与世无争的旁观者。 若抬首相望,青天之中,纵横一列,共计九艘飞舟隐隐约约为运气遮掩。这九艘飞舟,气度甚宏。比之下方“破浪锥”固然远远不如,但较之三等宗门的巡视法舟却又胜过了许多。 九舟列在一处争奇斗妍,倒难说哪一座超出同侪。 其中最右侧那一艘,长三百余丈。看形貌似乎是一只巨蝎,只是蝎尾卷成径长百丈的圆弧,兜住长舟之尾。 归无咎站立在飞舟舷侧,低头俯视着那艘“迁星浮海破浪锥”。 魔丹大成之后,但凡摆脱交际往来、孤身修炼之时。归无咎无时无刻不在熔炼丹气之变。毕竟道门讲求守拙归一,魔门讲幻形万千。论感物精微,正是魔门所长。 此时他将魔丹之气缓缓放出。底下“破浪锥”不多时便被摸清虚实,没有半分逸漏。 却说下方这艘“破浪锥”中,表面上便有不少改头换面之处。 譬如大舟正中处所矗立的粗大桅杆。原本在桅杆顶部是构造一座精巧望楼的,余玄宗乘舟主持之人皆坐定正中,俯瞰四外。 眼下这座“破浪锥”却只见滴溜溜一根粗大巨木,犹如擎天玉柱。角楼撤销不见,自桅杆顶端直到中点,却被三道五六尺高的乌金异材箍成三圈。凭借归无咎的眼力,足以辨明这是一道和阵法相关的奇特布置。 舟首“映星晷”处,一左一右多出两座十余丈的塔楼。当中星火点点,自然是有人值守。不过这两处塔楼如何保证必能护定映星晷周全,归无咎也不知奥妙。 这两处改动人所共见,却并非归无咎所窥探出的要害处。 真正天翻地覆的大改造,暗藏于外人不能窥测的船舱中。 原先“破浪锥”中舱室分为上下七层。归无咎三十年前第一次乘坐此舟,便是租用了第七层舱室,豪阔奢华,非下方散修所居之处可比。 可是这一艘“破浪锥”,除了底层舱室和最高处第七层舱室外,中间五层竟被全部被剖腹剜心,掏成中空,内置了一座极巨大的圆盘。那巨大桅杆正立于圆心。 圆盘内部,九十六座密闭的庭院被巧妙嵌置,环绕圆周,似乎尚有阵法连通,不知用意何在。所有庭院正中,尚有一长宽高各六七丈、二十个大小相若的三角面拼成的类似球形的异物。 细感之,其中一面似乎尚有门户潜通,不知有何玄虚。 就在归无咎推敲“破浪锥”内的大改有何玄妙时。舟前正门珠帘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道童三步并作两步,极轻快的走到归无咎面前。 只见他将手中牌符高高举过头顶,老气横秋的道:“可是莲台宗掌旗成师兄当面?羽真人传召诸派掌节修士。请成师兄速去相见。” 归无咎心中一动,“缥缈子”羽无闻真人乃是素绝宗遣来主事的元婴真人。眼下登舟在即,而荒海旅途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有什么事大可途中再议。不知此时相召有何变故。 随手将面前牌符取了,平静的道:“前面引路。” 入了前门,一左两右三个转折之后,面前正是一座四四方方、和船舱四壁完全隔绝的庭室,倒像是另一件遁身法宝被安置在舟中,和这座巨蝎法舟的风貌完全不类。 归无咎却心知这多半是素绝宗“天蝎恒海舟”禁阵最严的议事正厅,旁人等闲是不得进的。如这数日,此舟依次承载四十八家三等宗门修士前往“破浪锥”停泊之所,诸派五六百人俱歇身于后舱之中,无一人有意往前窥伺。 好在莲台宗距离此地最近,本是四十八家中最后一位登舟的,在此舟中不过暂住了两日,倒也不嫌憋闷。 引到门口,道童弯腰侧身,待归无咎一步踏入门槛,便默默退下了。 密室内倒也宽敞,不次于前日莲台宗内迎宾偏殿。厅内八道一尺粗细的朱漆拱柱分列左右,每一柱上抵屋梁处都绕了一座环柱漂浮的十二盏连环铜灯。 左右各有内外两道、十二张青背座位。除了左侧上首的位置空缺,其余四十七座位上均坐定一人。 先前其余诸派之人均在后舱之中,那道童一一招呼,早已提前赶来。唯有归无咎一人独立在外,一时找寻不见,所以慢了半刻。 至于正中主座,紫木玉榻之上,一位须发半黑半百的道人凝神静坐。他身量不高,但自有一股百炼金铁的朴素冷冽,分明已是元婴境的修为。 他所座玉榻之前,两道白玉井栏似虚似实的围住。榻下是一只完整的异兽皮毛,裁成软垫。背后屏风却是一柄丈许大小的巨大折扇打开,其中绘有一刀一剑。当中凌然寒铁之意,和白纸背景甚是熨帖。 归无咎上前道:“成某来迟一步,有劳真人和诸位同道久候。” 榻上那位元婴真人睁开双目,盯着归无咎看了一阵,脸色竟然意外的缓和下来,温声道:“无妨。荒海一行,莲台宗能够舍得遣出成道友这等人物,可见也是用了心的。道友请坐。” 归无咎微笑着答礼谢过,径直便往左侧下首坐了。作为此行素绝宗统辖诸派中唯一一位道途未绝之士,他虽然后至,但这个位置却无人敢僭越了去。 不过其余数十位金丹修士中,有相熟的此时目光交接,却不免有几分不解。 因莲台宗地处偏远。其实在素绝宗所统辖的诸派中,从来各行其是惯了,响应上宗着实不算得力。譬如此次荒海之行,若非背后有余玄宗这尊巨鳄主导行事,莲台宗未必就不敢阳奉阴违。 有传言道素绝宗宗内强硬一派甚至打算另行扶持他派,颠覆了莲台宗在容州西南半岛的地位。 而眼前素绝宗这位主事之人,“缥缈子”羽道人,正是宗内力主强硬手段最坚定的数人之一。不知为何莲台宗掌旗怠慢来迟,羽道人却轻轻放过。 对于归无咎来说,这其实不值一提。这等在旁人浑然无觉的情况下影响其对气机的判断,归无咎对华天图、明皓铉等人已经做过不止一次,此刻不过是驾轻就熟罢了。 羽道人自然不是善茬,看菜下饭也是行家里手。只是他一观辨归无咎气机,立时惊觉此人所谓“有望破境知止”云云实在是大大的谦辞!以眼前这人气机之丰淳,破境知止、迈入二重境几乎只在旬月之间。无怪乎敢于孤身在外游历,实在是对一身艺业极为自信的缘故。 若不能下手除掉此人,明面上自然以平辈之礼待之。 四十八人均已坐定,羽道人环视场下一眼,静言道:“有几桩要事与诸位言明。” “在座诸位,或许往日有乘坐“破浪锥”大舟前往荒海的经验,或炼化杂玉,或一览品珍会之盛景,或兼而有之。” “只不过今次乘舟与往日不同。诸位一入舟中,每一队列合住一处庭院,抵达之前,俱不能外出。换言之,入舟之后贫道想要和诸位再见一面也是难能的。故而须提前分配清楚。” “所谓一队列,便是荒海中以同居一岛者。据上宗之命,乃是以三十六人为限。老道以为,既然每一宗门恰好有一十二人,那么三派编成一队,同守一岛。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左右张望一阵,陆陆续续的道:“无有异议。” 归无咎暗暗点头,这本是理所当然的安排。各派弟子之间的协作默契,指挥得力,本就非外人可比。若将众人打散重组,大费周章不说,到时候造成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局面,反而误事。 羽道人道:“甚好。听到传唤的,上前领了令符。”说完长袖一抖,十余枚红色禁制令符一字排开。 “莲台宗,成不铭。” 归无咎未想到第一个便是自己,立即上前,随意取了一枚令符。 “清涛阁,周索群。” “丹阳府,风玉堂。” …… 不多时,归无咎已经看出端倪,羽道人所点名的,正是在场四十八人中功行较为靠前的。 粗略一看,这四十八人大约有三分之一有奇,实力不逊于莲台宗袁客庄。这近二十人都是有望取得一枚令符之人。 羽道人身为元婴真人,眼力自然丝毫无差。即便功行大约在十五到二十位之间、相差极近的六七人,也被他品出细小差别,优中选优择出二人。 十六枚令符分配完毕,羽道人淡然道:“三派合居一岛,三位掌节便是首领之人。只是蛇无头不行,三派魁首依例分成一正两副,较为妥当。贫道所择十六人,便是一岛正职。未入选者若是不服,自行向这十六人中的哪一位挑战便是。” 其余三十二人连声道:“谨遵真人安排。” 羽道人等候了半刻,见无人有异议。又道:“那便请十六位正职岛主,各挑选两位副手。” 听闻此言,归无咎精神一振,自己的机会来了。 ps:还有。不超过半小时。 第六十五章 暗留符印 愿者上钩 按照诸人功行次序,自然是归无咎第一个选择。 归无咎也当仁不让,离席而起,往后迈过三四丈距离。站住停顿了片刻,双目来回逡巡不定。 诸人心中腹诽,诸派相隔遥远,本就不甚相熟。随意选择两家也就是了,何必作此姿态。 好在归无咎并未让众人等候太久,转身来到右侧第二列第十座之前,拱手一礼道:“这位道友有礼了。成某有意与贵派联手行事,不知道友情愿否?” 这一席间是一位头挽随云髻、身着彩画罗裙的女子,年约二十七八,姿容明丽,恰如远山芙蓉,艳而不媚。只是论功行高下,在场内四十八人中至少要排在三十开外。 这女子连忙起身,万福一礼道:“妾身雨花水榭安淑娴。承蒙成道友厚爱,岂有不从之理。” 安淑娴姿态放的极低。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眼前之人是有望成就元婴者。 别的不说,若近日内归无咎破境金丹二重境,那她和整个雨花水榭,一身安危便高枕无忧。 归无咎点了点头,又往左侧最末一席走去,这一席所座同样是一女子。她面相比之安淑娴还要年轻几分,皮肤极为白皙,颇有软玉温香、冰肌玉骨之媚态。只不过此女修为较安淑娴更加不堪,在在场四十八人中几乎铁定排名倒数。 此女名为穆烟霏,出身于凌霄谷。 待归无咎说明来意,穆烟霏却有几分犹疑。若归无咎第一个寻上她,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能够傍上归无咎这靠山,此行更有何忧虑? 可是归无咎先一个择中的安淑娴也是一位貌美女子,现在又挑上自己。穆烟霏不由心疑归无咎若有其他不轨心思,一时失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凌霄谷一重境弟子中并无得力的,她也是矮子里拔高个,充作掌旗人选。平素历练并不算多。 若是对上旁人,有十一位同门为倚仗,自然无所畏惧。可是眼前之人一旦破境二重境,自己却没有推拒的余地。 不但是她,场中其余四十多位金丹修士。目光交接处,心思变化已经暴露无疑。照理说挑选帮手,自然是愈强愈好。归无咎却选中两位美貌女子,多半是一位贪花好色之徒。 有心理阴暗之人已然想到,在荒海待上二三十年,若归无咎极早成就金丹二重,安淑娴、穆烟霏二女,非被他收作禁脔不可。 虽然三人并非一派,但以三等宗门的规模,元婴真人少则一二人,多不过三四人,又哪里是一位普通的金丹修士巴结得上的。 现在有望上境之人主动示好,对道途无望之人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众人却不信二女不会投怀送抱。活了数百岁的人,以出卖皮肉换取无穷好处、半生无忧,那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果然迟疑了片刻,穆烟霏似乎终于想明白了。胸脯起伏,轻点螓首道:“妾身愿附骥尾,以后遇事还要劳烦成道友照应。” 归无咎笑道:“好说,好说。”极欢悦的长笑一声,返回座位。 旁人见他如此神态,心中半是鄙薄,半是嫉恨。 只是诸人心猿意马之时,却没有一人注意到。归无咎先前所站立之处,有一道道无形之气,凝结成米粒大小的一点,爬道其余十五位正职首领身上。或在衣领,或在袖口,或在裙摆,一旦附身,便彻底隐没。 归无咎心中长舒一口气,强忍住心中振奋之意。此番代莲台宗履足荒海的目的,就在方才这半刻钟内,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 其余十五位正职首领皆被他种下感气标记,这便意味着,他已经掌握了十六处大型矿脉的位置! 至于他所用的手段,正是进入灵形境一载之后便已经掌握的凝气若虚之法。 只不过他那时之功行,这一丝无形气机只能维持一盏茶的功夫。现在一身魔道功法进阶四重境巅峰,再运使此术足可留下一道绵延数载的气机。 莲台宗十二人本就是登舟的最后一家宗门。其余四十七家在这二日内门户紧闭,丝毫没有下手的机会。不过归无咎原本也不以为意,“破浪锥”行程历经旬月,自然可以暗施手段。 不过今日一会,待羽道人讲明须提前布置完毕。再联想到“破浪锥”被改变之后的奇特形貌。归无咎敏锐的意识到,可能在旅途中做手脚的机会已然丧失。非得当机立断,在今日会中下手不可! 可是这里又有一桩难处,他之座位,距离羽道人实在过近,几乎只在两丈之内。 归无咎这一道气机脱胎于至高法门,无色无相,无垢无尘。他若暗中操弄手段,即便是独孤信陵元婴三重境的修为,十丈之外也难以分辨奥妙。 可是羽道人毕竟也是一位元婴修士。虽只是元婴一重境,但近在两丈之内,能否发现玄机,归无咎也不敢断言。 万幸十六位正职首领挑选扈从的环节,却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时机。归无咎假意踌躇,走出五六丈外,这才有了充足的把握漫天罗海,落定这至关重要的一子。 按理说散会之时诸修一道离开,也是极难得的好时机。但是归无咎冥冥中有一分直觉,自己作为唯一一位道途未断的修士,散会之时,羽道人或许会留下自己另有安排。 其余十五人并未如归无咎般率性行事,或任意挑选二人,或老老实实选择功行较为靠前者。不过一刻钟功夫,十六正三十二副,尽数安排妥当。 分组完毕,羽道人又道:“还有一件要事千万仔细。“破浪锥”中每一座院内皆有一座金钟。若钟声响时,院内三十六人须俱往“列空亭”中安坐,不得稍有迟误。切切。” 有一人迟疑道:“不知“列空亭”是何等所在?” 羽道人微笑道:“入得“破浪锥”中所居庭院之内,自然得见。” 归无咎却无端想起。方才凭栏而立时,气机感应到每个庭院正中,那二十个角面所拼接成的异物。 分配完毕,诸般细事也交代清楚,各人散会而去。果然未出归无咎所料,羽道人将他单独留了下来。 只是二人四目相对,羽道人却迟迟未语。 这清清冷冷的奇妙氛围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功夫,羽道人终于道:“行事须由分寸。” 归无咎淡笑道:“真人放心。凡民尚知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何况成某是一修道人。” 羽道人听闻此言,面色和缓下来,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归无咎拱手一礼,立即告退。 这两人并非是在打什么哑谜。在羽道人看来,归无咎既极有望成就金丹二重,就绝不可能到荒海充当一挖矿苦力。料想他的心思,和许多混乱中求取历练之士相同,乃是为今后的修行积累资粮。 说是历练,其实是行杀伐劫掠之举。 归无咎的回答,自然是保证只会对散修下手,不至于危及同行之人。 这个回答一箭双雕。不但这份坦诚令羽道人满意,更相当于默认了自己踏足荒海的意图,强化了对方的固有判断。同时埋下一道伏笔,为以后掩饰自身行踪提供一道借口。 走出正门,却见一人盈盈独立,站在舷梯之侧。见归无咎走出正门,连忙扭动腰肢,莲步柳身移到近前。正是安淑娴等候在此。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这便来了么?前行两步,不动声色的问道:“安道友有何事要寻成某?” 安淑娴一挽耳边秀发,拔出一枝黄金步摇,腻声道:“成道友身为一岛正职,责任重大。妾身忝为副手,理应尽到臂助之责。妾身思之,若是成道友有事外出,一时联络不上,不免留下隐患。此宝有明辨方位、传音通讯之效,无论成道友何时相召,妾身立时便能前来。” 归无咎淡笑道:“安道友有心了。”反手接过步摇,毫不迟疑的笼在袖中。 安淑娴见状一喜,耳后透出一抹嫣红。万福一礼,转身返回舟尾舱室。 归无咎可以选择安淑娴、穆烟霏两位,虽无好色纵欲之心,却有愿者上钩之意。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在荒岛中说一不二,不教旁人掣肘。 一般而言,如安淑娴、穆烟霏这样功行较弱的女子,性格势必柔弱。归无咎作为一岛正职,权威轻易便可压服二人----这还只是最基本的收益。 更有甚者,若自己对这两人稍稍示好,再在不久之后适时“突破”二重境。那么二人多半要使出狐媚手段攀扯上来。到那时归无咎反客为主,轻易便可控制住这两人。 道途未断之时,心坚如铁;道途已断之后,无所不用其极。虽看似极为矛盾,其实本是一体。 回到莲台宗舱室之中,归无咎也无心与其余十一人多说什么,只静静打坐行功,等候登舟之时。他虽是外人,但修为高出一层。除了那同为散修的清瘦道人,莲台宗十人倒也无人不服。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数百修士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似乎近在咫尺:“舱门一开,立即登舟,不得延误。”正是素绝宗羽道人传音。 不以目视,单凭气机感应,已知“破浪锥”蠢蠢欲动,正到了出发之时。 第六十六章 二渡荒海 话音未落,莲台宗所在舱室一声机关转动之声,竟是头一个洞开门户。与这间舱室同时打开的,尚有雨花水榭、凌霄谷两道舱室。 归无咎当头一个纵身跃起,其余三十五人亦纷纷起身驾起遁光,往下方“破浪锥”落去。 “破浪锥”一侧舷身洞开一座十余丈见方的豁口,四柱镶连,入口内隐约有明光透出。几个呼吸功夫,这一批次三十六人俱从这一道豁口内进入。 归无咎一身气息感应分明,这正是那巨大“圆盘”转动方位,留出一扇巨大缺口。 当头一个进入其中,归无咎眼前所见是一道甚是宽广华丽的庭院。庭院围栏尽数以儿臂粗细的白木铸成,相距盈尺。每一株栏杆顶端,俱镶嵌有一枚鹅卵大小的明珠。厅室之数,不下百间至多,供三十六人暂住,也足够宽敞了。 待三十六人尽数入了庭院之中,诸人都感受到脚下微微晃动,似有方位偏转。回首看时,入口渐渐收窄,直到完全封闭。勾连诸室的厅堂却在同一时间散发出冷润光华,轻柔可喜。 归无咎却知这是由于那巨大“圆盘”慢慢转动,调整角度的缘故。 归无咎一挥手,一位青色澜衫的青年修士连忙上前,拱手一礼道:“成道友有何吩咐?” 归无咎笑言道:“无它。成某欲静心修炼一段时间。这一个多月的行程内,大小事宜还是应道友做主为便。毕竟除了那位方道友外,其余十人本就是莲台宗弟子。同门之间,调配驾驭自然更加得力。” 青衫修士眼光一闪,低头思索了一阵,并未出言谦让,极爽快的道:“能够为成道友分担一二,应某求之不得。” 见归无咎微笑颔首不再言语,青衫修士见机告退。 此人名为应天微。本是莲台宗事先择定的掌旗之人,功行在四十八派掌旗中也可排在前二十位。至少胜过安淑娴、穆烟霏是确定无疑的。 他也是行事干练有眼色的,估摸着归无咎功行境界到了关键时刻,出言自当是真心实意。修道人若是层次不同,视野便是天壤之别,哪里有闲情玩弄什么勾心斗角的勾当。因此暂代掌旗之职,他当仁不让。 趁着诸人安置住所的时间。归无咎施施然往庭院中间行走。 不多时,先前感应到的那物正在眼前。单凭气机感应,再敏锐也算不得真实;如今方可以算是“眼见为实”了。 此物三十边棱十二角,上五、中十、下五共计二十个一般大小的三角面,构成这件高不足十丈、近似球体的异物。此物之表面通体漆黑,无纹无饰。光洁中透出一股冷硬,凉飕飕直沁骨髓。说是有金铁之意,但是那股稍稍生涩的感觉,与金铁之明润透亮又迥然不同。 归无咎绕着这异物转了半圈。果然另一侧下方,一片三角面中裁出一道门户,上面熨帖着三个遒劲的淡金大字“列空亭”。 此物向北不远处,一根碗口粗细的黑木大笋悬挂着一只金钟,钟高二尺许,四只黄铜跗座钻透舟身,不知深浅,但一望而知甚是坚牢。 归无咎凝视那“列空亭”半晌。看此物相貌和星月门“星散飞宫”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内中玄机却不是这般粗粗一看就能明了的。摇了摇头,讯息不明之时也不必胡思乱想。 悠然回返。 庭院内正堂后第一室,自然是归无咎的居所。照理说修道人日用所需极少。可是这厅室之内却准备的极为丰盛。尤其后堂储物室中,竟整齐摆放着二十四只高可及胸的青铜冰鉴,内藏美酒蔬果丰盛已极。就算是日日饮宴,啖上半年也足够了。 所居静室正中,赫然置有一半尺有余的竹筒,当中放置一枚玉简。 归无咎心中一动,取之来看。原来玉简中所载,乃是这一队列此行的目的地,岛屿风貌及周边简易海图、规避气煞之法。 这一座岛屿名为夕山岛,相距曲寰四岛甚远,几乎就要超过中曲岛和“一炁断天南”之障的中线。此岛看似一座荒僻孤岛,杂玉矿脉更深藏在山壁深处,等闲散修开掘洞府甚为不易。 归无咎心中了然,此岛虽勘探现世已有二三千载,但一直搁置,并未作出租之用,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了。今次余玄宗人却不知何故,判断出星月门敌袭击将经由这一道路线。 不过归无咎所关注的重点不在此处。不但是他自己,想必每一处庭院的正职,在进入“破浪锥”居所之后,都会收到这样一枚玉简,大致告知岛屿的情形。 但是归无咎以为,这等机密中事,应当是临近登岛之际再作交代,并无必要在一发舟之时便提前言明。除非余玄宗有足够的把握,保证每一队在泊岸之后不再与其他人接触。 想到这一点,归无咎倒大致猜出那“列空亭”是何用途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行程中,归无咎又进入了不辨日夜、勤修苦练的状态。 他先前一段时间的修行,是走的“借鉴辩证”的路子;本质上是以魔道成丹之后的真实体验、理解加深,反哺了道门功法的运使法门。 但是,只如此还是远远不够的。 他魔道成丹臻至甚深丹力,本就是一座巨大的宝藏。可是他现在除非面对生死之战,却不便堂而皇之的使用魔道法门。坐拥宝山而不能用,这种局面不能坐视延续。 归无咎所寻求的,是能够更进一步,不但在行走四方时能以中制外、以玄饰魔,掩饰住一身魔门功法;更要能够在斗战之时将魔丹之力改头换面,正大光明的使用出来。 若做到这一步,下界中元婴真人不出,哪怕一次对上数十位金丹四重修士,归无咎也无所畏惧。 逝者如斯,就在归无咎秉承此道悉心钻研时,一月之期,忽忽而过。 迁星浮海破浪锥,第七层,青云厅。 此处原本是为荒海博弈的大派所备下。可是这一艘着意改装过的破浪锥,显然处处不同。 此刻大厅内外,隐隐用阵法分隔四象,青云厅,白鹤厅,紫花厅,山海厅,仅有一道光彩烂漫的甬道相连。甬道之中,更有许多符阵游离不定,宛如虫迹。 在这固若金汤的“破浪锥”内有此气象,足可见行事郑重。 青云厅主座之上,有一人盘膝静坐,拂尘横摆。身畔木架之上斜斜放置这一只白玉滴漏,下方是一张尺许大小的铜盘,盘中清水盈盈,时不时有“滴答”之上传来,瞬间绽放出一道道纹毂。 就在此时,青云厅与白鹤、紫花、山海三厅相连的甬道内,所有符阵咒印瞬间归于静止,随后三道甬道光明大放,凝形显化成稳定的结构。 三条甬道中,三个人影如清风吹拂,瞬间便穿过甬道,来到青云厅内。 身形未定,一个粗大的嗓门震耳欲聋:“好歹我老冯也是金丹三重境修士,不日便将迈步四重境中。就算踏步元婴,也只是百年内之事。领了这一趟职司却如同囚犯,真是困杀我也!“破浪锥”何等牢靠?将主持之人圈禁三月,以使不得交通,正是小题大做,亘古奇闻。” 这人一头黄发,言语虽粗豪,意气风发,但形貌却是个其貌不扬的矮个中年。 他这一张口,另外二人连连点头,便要附和。却见原先在青云厅等候的这一位,立刻伸手制止。 此人一袭麻衣,长发及腰,看似四十岁续的年纪,落拓不羁中别有威严。只听他道:“既然到了终点,一切也都揭过了。门派中事关重大,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事毕之后几位师弟自然有充足的休整时间。取出印符吧。” 只是他虽然出言劝慰,但语气中却透露着一股难言的疲惫。 随着此人一转身,露出他背后一件奇物。但见一青铜圆盘,中央留出四块四四方方的凹陷,没有半根支架,亦无一丝法力波动,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悬浮在空中。 长发修士自袖中取出异物,通体翠碧,似是一块极为方正的玉符,轻轻放置在那青铜圆盘的凹陷之中,若合符节,无有一丝缝隙。 那发牢骚的矮个修士随即上前,取出一块几乎一般无二的玉符,郑重放入另一道凹陷之内。 剩余二人同着白袍,修为与矮个修士一般也是金丹三重境。亦先后取出两块玉盘,填充进青铜圆盘剩余两处凹陷之中。 四符齐入,那青铜圆盘清光一闪,似乎微微一颤。 与此同时。 归无咎本在定中修炼,这月余来他道魔相济之法已有小成,在保证掩人耳目的情形下,足以运使魔丹两成丹力。他心下甚慰之时,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响声,远近交映,悠悠不绝。 归无咎一怔,连忙起身,大袖一卷将身畔零落玉简、瓷瓶俱都收了。遁入院中,三派三十六人转瞬间便已到齐,“列空亭”下那一道小小门户,宛然洞开。 ps:今天过渡情节完成。尽可能加快节奏。 第六十七章 更有先行人 千丈海舟被一道星光牵引,拖曳出两道人字形的巨大海波。突然,海舟侧舷洞开一个长宽十余丈的口子,一个通体全黑、似球非球的物体如离弦之箭,经由那洞口疾射而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恍如天空中的星点,消散在渺渺远方。 这便是近十余年来,余玄宗新成就的手段之一。 说起来茫茫紫微大世界中,容州本属荒僻之地,但余玄宗、星月门的手段却并未逊色别州大宗多少。近来余玄宗勾搭落泉宗所获之益处暂且不提,单单是余玄宗、星月门两派的长久争斗,便为二家道术神通之进益提供极大助力。 譬如这称作“裂空亭”的异物,本质上其实是飞舟一流。余玄宗十余年前机缘巧合之下,自星月门之手缴获一艘星散飞宫。精研其中法门,仿制了这样一件半成品。 由于依托“破浪锥”沿着固定航线行进,这一件“列空亭”所能及的范围大约仅有星散飞宫五分之一,更兼能发而不能收,论品质其实远远不能相比。但对于余玄宗而言,已经极为合用。 须知仰赖空间神通的手段,投送距离每增加一倍,所消耗的空间阵力便以十倍之数增加。若求再进一步,余玄宗即便有此等法宝,也不能将之安装在舟上。 若按照往常行进路线,先停泊在某一处哨岛转折,然后转投目的地。如此则声势浩大,难为机密,自然是余玄宗极力避免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功夫,一座石崖半悬、群峰环拱的岛屿之上。似乎有一枚“火流星”夹杂嗤嗤风声,转瞬间便飞到近前,“轰”地一声巨响。立刻将地面砸出一个三十四丈的巨坑。 此物不是那“列空亭”,更有何物。 一道门户打开,归无咎等人从中鱼贯而出。 夕山岛西南面群山绵延,二十九峰比肩联袂,中间诸峰极为雄壮,两侧则崖石危峻,孤山介立,一派险阻之势。而东南面却是一片平坦空地,极目五六十里一览无余。 此时正是东南风起,略带湿咸的海风味道一阵阵的喷涌到诸人耳鼻之间,清新之余,也稍有几分不适。 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三人连忙上前,听候差遣。 归无咎取出岛主令符,交到应天微手中,吩咐道:“这一道令符之中暗藏一道护岛法阵。就请应师弟和诸位师弟布置仔细,毋使无漏。” 在外人面前,归无咎自然是以莲台宗修士自居,称呼其余诸人为师弟。应天微行了一礼,领了令符去了。 归无咎又取出一枚玉简。正是破浪锥中正厅所得,温和道:“这一件是附近海图以及杂玉矿脉布置图。此岛正中杂玉矿脉所属弥漫极广,数十人一同炼化也足用了。便请二位道友凭借此图,率众人安置各自洞府,尽早准备妥善为上。” 言罢将手中玉简交给安淑娴。 安淑娴本以为勘察地貌形势之后,必当是归无咎和莲台宗十二人择定的最好地段,才轮得到她们来选。此时听见归无咎吩咐,不由又惊又喜。 但她想了一想,并未接过玉简,启唇道:“成道友若并未勘定洞府,恐怕其余诸位师弟师妹也难以划定地界。” 归无咎微微一笑,随意在玉简中所绘图形内,以丹气烙印一点。只道:“我已选定洞府所在。”安淑娴这才安心,伸双手接过。 穆烟霏突然道:“不如就妾身等代劳,助成道友将洞府开掘妥当了。”此言一出,归无咎、安淑娴都是目露诧异之色。 穆烟霏见二人神态,先是一怔,随后省悟自己历练甚少,一时疏忽之下失言了。安置洞府乃是修道人根本要事,尤其是派外之府,更是重中之重。 别说是寻常亲友,就算是同居一府的妻妾仆婢,在府主开府之时往往也会主动避开,以避嫌疑。日后虽居住其中,于府邸禁制,却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她在“列空亭”飞遁途中头脑有些发晕,再加之在归无咎面前回话有几分局促,竟尔口不择言起来。 归无咎微笑道:“穆道友既有此心意,成某就愧领了。就按照破浪锥中所居庭院格式,凿出一间洞府。两盒精玉便算是报酬,万勿嫌弃微薄。”同时手中现出两只木盒,交到穆烟霏手中。 穆烟霏略一犹豫,想要推拒,但见归无咎目光之中不容拒绝之意。心头一颤,只得挤出两分笑容接过,道一声谢。 穆烟霏言语失措之时,安淑娴其实心中颇有几分窃喜。此时见穆烟霏错打正着,归无咎曲为回护,不由微觉愕然,樱口张开,许久不曾合拢。 安排完了三派之人行动,归无咎纵起遁光,绕着夕山岛环绕一周。直到了后山,石壁千寻掩住行迹,自袖中一抖,取出一物。 这是一枚青紫二色符箓,半尺长短,却较寻常符箓窄了半分。随着归无咎口中念诀,二指捏住符箓迎风一抖,这道符箓立时起了一团团绿色火焰,“嗤啦”“嗤啦”剥离分列,成为约莫小指头大小的火苗。 归无咎随意一数,这小小火苗竟有三十九枚,原本闲适从容的神色立刻收起,眉头紧皱,脸上满是郑重。 此符名为“神元索灵符”,乃是“神元断绝符”的变种,专门用于勘察百里之内修士之气机。眼前这符箓之形,每一点火苗便代表一道气机。 眼前三十九枚火苗。可是三派一岛乘“列空亭”而来,分明只有三十六人。 归无咎之所以催动此符,并非未卜先知,提前知晓了岛上埋伏了他人。这是他下界之后逐渐练成的行事规则之一,有备无患,行事周密,先立足于万无一失,再谋进取。 归无咎大手一挥,这三十九枚火苗渐渐散开。其中一枚如如不动立在原地。另外三十五枚往山谷正中方向飘荡。至于另外三枚,则出人意料的游向山脉西北角落。 须知两侧山脉,可是并无五行杂玉存在的。 归无咎转瞬间已有定计。精微入化的元光绽放升腾,他整个身躯倏忽化作透明,沿着那三枚火苗飘移的方向遁去。 今天吓坏了 跌了一跤,头撞墙上,当时血直流,纸巾根本止不住,连忙打120 直到几十秒后流血好些了,把120取消了,心情稍微平复,准备迎接麻烦。 到区县医院缝针,大夫说是这里只有粗线,会留下疤痕,建议到大医院。 南辕北辙跑到市医院,缝好针,结果破伤风皮试是阳性,不能打针,而且已经到了医生下班的时间。 心情很低落。 明天上午再去问一问医生。 但是明天的更新会有的。今天用个亲假条,这个月的全勤不想丢。 第六十八章 暗探巢穴 归无咎藏住身形,追索着三枚碧火走了一阵,忽而止住。口中吐出一道精纯的白气,将三枚火光掩住行迹。这三点火光虽然远看并不起眼,在若追索道近处,难保不被敌手察知。 绕岛行走三五十里,被无形雾气包裹的三枚星点,陡然如灯盏内添加了灯油,愈发袅娜明艳。当然,这其中变化唯有归无咎能够辨明。自外观看,人与火星,皆如光天化日之下的幽灵,摸不着一丝行迹。 看着眼前山石,归无咎心中似乎感到一丝异样。似乎“叮咚”一声,心田生芽,萌发出一丝奇妙的预兆。 归无咎驻足下来,皱眉良久,以一身精纯气机感物辨形。半刻之后,终于露出笑意。 眼前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一道阵法。若非功行到了真伪分形、清溟一气的境界,断然难以查看出奥秘。 极目而望,左侧有青山九座;右侧亦是九峰相连,崖石危峻。中间数峰点点,横峙东西,细细分辨共是十座山峦。 但是这岛畔群峰,先前远观时总数分明是二十九座。另有一座山峰,却被巧妙手段隐藏起来了。 不但如此,在心意警觉、打破迷尘之后。归无咎蓦然回首,才觉出自己心灵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被蒙蔽片刻。想要清楚回忆入岛时所观的二十九座山峰到底缺少了哪一座,一时间也茫茫昧昧,不明所以。直过了三四个呼吸,灵台清明动转周天,才发掘出那似乎被掩藏在脑海深处的幻象。 换言之,这道幻术可不是掩饰一座山峰之形而已,寻常人进入此间,连那山峰存在的记忆都不会有。 归无咎既破此术,眼前自然浮现出一座川石皓然的巍峨巨峰,正在中间石峰之侧。须知中间这一片山峦八峰之下都是存在五行杂玉矿脉的,归无咎等三派三十六人势必要在其中开辟洞府。 眼前这座藏匿真形的山峦,距离三派已不足二三十里。 归无咎纵身一摇,犹如纸鸢,飘飘荡荡往这藏匿行迹的山峦中走去。 又走了二三里,前方是一座山谷,三面嶙峋独耸,夹杂一条四尺小径蜿蜒潜通。顺路而入,望见平台中悬,离地约五六百丈高,嵌于石壁之上。 这一片嵌壁而成的平台,长宽各十五六丈有奇,背后一道石门,倒似乎是洞府之外充作庭院的空地。只是深山中修士洞府,如此悬空而凿的,倒是甚为罕见。 平台上一张石桌,三人分坐。其中向南而坐的是一位头挽方山巾、身着素布长衫的中年人。坐在左侧的是一位灰袍劲装,肤色如铜的青年汉子,似乎正和对面的黄袍道人不住交谈。 归无咎心中一振,三人同时出现,倒可以让他不虞分心他顾。于是放慢了速度,飘摇到三人十丈之内。 只听那铜面汉子道:“这异物从天降落,又掀起如此声势,看形貌似乎是飞舟一流,和前数次星月门搅扰荒海的“星散飞宫”有几分相似。莫非时隔数年,星月门的人又杀至了?” 对坐那位黄袍道人摇头道:“岂有此理。历年“一炁断天南之障”削弱时是何等声势。那天地翻覆,元磁倒转,星光错乱的异象,整个荒海无不笼罩。我三人又非聋了瞎了,岂能不知。不过如此利器既非吾等门中行事,再排除了星月门,那么来者只会是余玄宗了。再者说,荒海星岛本来就在其掌控之下。” 铜面汉子托住下颌想了一想,终于点头,以示同意黄袍道人的判断。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位黄袍道人并非余玄宗、星月门弟子,又将自身阵营放在和两家相同的层次。那么除非异想天开有外州大派潜伏于此,否则这三人的根脚,竟多半是玉京门、破灭盟、白龙商会诸家联盟的阵营。 归无咎暗自盘算,彼不动,我不动。眼下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为佳。待得暇潜回中曲岛拜访伍长信,多半能知晓通盘计划。 细辨眼前这几位的气机,都止是金丹一重境而已。那一直尚未说话的素衣中年修为最高,也不过和袁客庄、应天微之流相当。至于铜面汉子二人,距离安淑娴还稍有两分差距。因此此辈断然是不敢妄动的。 不过眼下,能够在这几位处多探听几分消息,也是好的。故而归无咎也并不急着离开,务必将这三人攀谈听全了。 这时,那铜面汉子又道:“此处距离中曲四岛极远,原本以为余玄宗势力至少要再扩张一倍,才能延伸到此处。不曾想其奇兵突出,实在是一桩麻烦。莫非真有哪个愿意道如此僻远的地方炼化杂玉不成?” 黄袍道人皱眉道:“若那从天而降的异舟果真如同星散飞宫一般来去自如,那么距离远近自然不是问题。不过如此机密手段,似只当由余玄宗修士自家来使,断无发派给散修租客的道理。” 铜面汉子脸上血色涌动,音声急促了几分:“朱师兄以为天降飞舟之内,是余玄宗自家修士亲临?莫不是机密泄露,特意来围剿我等?” 姓朱的黄袍道人不悦道:“师弟这心性也过于浮躁了一些。稍安勿躁,来者何人邱师兄片刻之后便有结果。” 邱师兄,想必就是坐于主座、一言不发的素袍中年了。 这位邱师兄原本老神在在、双目垂帘,一副悠然禅定的模样,好不洒脱。此时朱道人话音刚落,他蓦然睁开双目,大声言道:“妥当了。” 言罢双掌一合,似有一枚冰丸模样的异宝逐渐涨大,先是变成鹅蛋大小,随后继续鼓涨,形同木瓜。只是此物表面依稀如半通明,仿佛碎冰捣烂之后粘连而成,并不见有何神异之处。 却见邱师兄指间逼出一点精血滴落其上。这大冰丸瞬间产生异变,似乎其中杂质被这一滴精血清晰干净,通体浑如琉璃。 随后一幕幕景象在其中浮现出来。归无咎眼尖,十余丈外依旧看得分明。镜光所现,正事应天微率领莲台宗弟子布阵已迄,正列队回返。随后镜中光芒一转,人物随即变化。只见安淑娴、穆烟霏等二十余人,正在御使各色法器,开凿洞府。 归无咎心中讶异,这夕山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纵横足有二百里方圆。此人手中这件宝物,能够将二百余里内一览无余,就算在一等宗门之中也算是难得的宝物。 归无咎在贞如岛等几座岛屿中潜修,也曾考虑寻求一件相似用途的宝物。但以独孤信陵元婴三重境修为的身家,也是未曾备下的。据她言道,白龙商会总舵之中,方有类似宝物。 如今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手中竟取出此物,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出现在镜中的共有三十五人。这个数目倒是令三人脸色一变。 铜面汉子登时坐不住了,“腾”地站立起来道:“不如动用那手段,将来人尽数杀了。” 黄牌道人摇头道:“这一行人居然有三十五人之多,必定有人遥相统制的。若将此辈尽数杀了,到时候再有人来,必定搜罗更加严密。” 归无咎听闻三人竟有把握将十倍于己者尽数斩杀,更觉惊奇。此时他心中隐隐料到,这看似不甚起眼的三位金丹一重境修士,恐怕暗藏的使命非同小可。 铜面汉子踱步数圈,又道:“不如乘着夜黑无人时,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此地,返回黄叶岛报讯。” 黄袍道人再度摇头道:“已然迟了。你不见镜中环岛逡巡的这十余人,分明是在布置一套严密的护岛阵法。若强行破阵而去,是否成功尚且不表,只消惊动了此辈,又岂能得了善果?到时候就算你扬长而去,此辈在夕山岛中细细搜罗,早晚会发现破绽。” 铜面汉子“嘿”了一声,愠怒道:“战又不战,走又不走,就这般空耗在此,难捱的很,难捱的很!” 黄袍道人微笑道:“师弟放心。张真人所赐这道《玉鉴法真阵图》神妙万端,所谓“分则入歧,浊则生幻”。哪怕是元婴真人,只消不曾达到气机至纯、无有一丝驳杂的境地,便不能逃脱幻阵宰制。 “古往今来,无论哪一位人杰。就算功行再深,所谓“大醇无疵”也是绝不可能做到的。师弟便安心隐藏山中,住上些许时日,调理性情,也非是坏事。” 铜面汉子喘了口气道:“什么大醇无疵、浊则生幻。都是破灭盟胡吹大气。我玉京门却不信有这等手段。” 归无咎心中一喜,此辈身份果然亲口道出。精神一振,继续偷听三人攀谈。 铜面汉子二人交谈的许久功夫,素袍中年不言不语,一直盯着“冰丸”凝视了半晌,点头道:“二位师弟勿忧,不过是虚惊一场。” 铜面汉子不解道:“敢问邱师兄,何以见得?” 黄袍道人闻言一愕,再仔细查看了“冰晶”一阵,道:“果然如此。” 他也未卖关子,不等铜面汉子追问,径直道:“观这二三十位修士,所开凿洞府处都是中央八处山脉。须知此处地脉早已勘探明白,五行杂玉所埋藏之所,正是在这八处山脉之下。” “故而这三十余人是否附带着其他使命尚未可知,但就眼前所见,此辈应当是为炼化五行杂玉而来,并无疑问。” 铜面汉子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自嘲一笑,大声道:“俺老金并非畏敌之人,所虑者不过是畏惧坏了宗门大事而已。上个月黄叶岛传来消息。九处密岛之中,就数我夕山岛培育“锁阴冰蚕”最为得力。” “除了我等破了万数,其余八家中最多的方泽岛,也不过将将达到七千五百。再过二十年换班时若依旧排名第一,主事长老必有重重赏赐。” 铜面汉子转怒为喜,但落在归无咎耳中却如同晴天雷响。 原来此处,竟是“锁阴冰蚕”的培育秘地之一! 素袍中年不悦道:“不知说过多少次。无论何时何地,提及此事也当以隐语代之,切不可直呼其名。” 铜面汉子闻言唯唯诺诺。 归无咎心思急转,若是培育“锁阴冰蚕”,必定离不开五行杂玉。这三人不在八山之中站定一座,却把这一座位居最侧的山峦隐藏起来,不知用意何在。 抬首遥视,却见三人所坐石桌之后,洞府门户打开。隐约似乎有明珠宝光从中透出,貌极幽深。 归无咎将元光气机操控到极点,从三人身畔缓缓绕过,如一缕细烟般溜尽洞府之内。 走进洞府约莫五六十丈,距离三人渐远。归无咎稍稍加快了脚步。 洞府内以“别有洞天”四字称之,丝毫无愧。这洞府极深,又极曲折,每隔二三十丈有或紫或青的明珠镶嵌壁中,放出熠熠光华。拐了十余道弯,归无咎已觉出这路径实则实在盘旋上升,三四圈下来等若又上行了百余丈。 经历了第十七个转折后,归无咎被眼前的景象震动了。 如沙如石,白如粉尘,介于玉石和烟灰之间,不是五行杂玉更有何物!这数量不是一星半点,蜷曲绵延的洞府起码还要延伸出里许,就在这如此宽广的山体中,洞府四壁尽数由五行杂玉凝成。 绝大多数五行杂玉都是依托地脉而成。如这一座般藏身于山体中段以上,几乎是闻所未闻。 归无咎蓦然省悟。要做成培育“锁阴冰蚕”这等大事,自然不是选择一处较荒僻的岛屿便可高枕无忧的。 须知余玄宗对于星岛的勘测完善远远超出旁人预料。你以为余玄宗并未勘探,其实他早已录下阵图。到了租岛修士入驻的那一日,再销毁行迹,便为时已晚。 唯有寻到如夕山岛这般奇异的所在,一阴一阳,一表一里。近似于“灯下黑”的手段,方有充足的把握逃过余玄宗网罗。 归无咎又往前行了数步,终于发现所要找寻之物。 只见一只只径长尺许的木质圆盘,紧紧吸附在墙壁上。虽无法窥破其中隐秘,但以归无咎灵识敏锐,却能隐约察觉出其中旺盛生机。 第六十九章 当机立断 墙壁木盘之中,自然是锁阴冰蚕无疑了。 此蚕相伴五行杂玉而生,却并非以其为资粮。而是借助五行杂玉之性,自幼培育冰蚕啃噬吞吐此物的习惯。以便到了当用之时能够操控驯熟。 至于真正的资粮,乃是事先调制妥当,交由三人一并携带至此。不是它物,乃是谢玉真精魄合和十八种秘药所炼制。 斯人已逝,无劳喟然。 归无咎感气精微,早已觉出这圆盘之中暗藏机阔。若将其拨弄半圈,每一只圆盘上空则会露出一只半分大小的圆孔,此处便是投食之处。 归无咎沿着这段洞穴行走了百余丈,仔细清点,两侧山壁中所吸附的木盘各有五千余只,合计共是万数。结合三修先前所言,当知每一只木盘内各有一只冰蚕,尽在此处,无有遗漏。 当日自独孤信陵处知晓“锁阴冰蚕”的消息,归无咎虽不敢掉以轻心,但若说如何紧急倒也未必。此事到底尚在自己掌控范围内。 盖因锁阴冰蚕培育至大成足需一百余载。而荒海广阔,即便培育完成,分兵数路沿途收割,欲将五行杂玉搜罗一空,又需要数十载时间。 而如意门传送阵每隔百年便可动用一次,这道消息既已通过白龙商会的渠道传递回宗门,待越衡宗来人之日,一切危险自然会被扼杀于兴发之前。 不过眼下对于归无咎而言倒是一个机会。若能通过这道线索摸清其余九座培育冰蚕的秘地所在,并一一捣毁。就算破灭盟、谢晋禅等人尚有其余“火种”,也不得不从头再来。此举也相当于将冰蚕培育的时间拖延了三十余载,为自身从容行事提高了足够的容错率。 又观看了一阵,确认并无遗漏倏忽之处,归无咎继续向前行。 又越过一个转折,眼前密道陡然间宽阔了倍许。这一处通道长三百余丈,尽头处是三道断石吊门,俨然是三修洞府。 路已走尽。此山之中,密洞盘桓曲折,止步于一十八弯。 三座石门旁三四丈处,紧靠着右侧墙壁,摆放着一只青铜巨鼎。 此鼎几乎高及胸口,宽近六尺有余,形体矮胖。当中盛了满满当当的灰色粉末,似是细沙,又似是草木灰。正中处一只筷子粗细、二尺长短的铜签插在灰色粉末之中,不知作何用途。 归无咎放出气机仔细感应了一阵,依旧未明奥妙。 既依探明虚实,归无咎把身一摇,就欲离开。然而他刚刚转身,就听见门口处“啪嗒”“啪嗒”的声音传出,原来是邱道人等三人依次返回洞府。 归无咎心念一转,依旧隐住身形,暗暗站立在巨鼎之畔。 邱道人、黄袍道人、铜面汉子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所议论的依旧是归无咎等人降落夕山岛之事。 归无咎心中一奇,方才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么?三人一致判定,余玄宗麾下之人来此只是巧合,尽数筑洞府于五行杂玉主脉之下足以说明这一点。而《玉鉴法真阵图》神妙万端,三人藏身此处并不虞被岛上之人发现。两方之人,足以同居一檐之下相安无事。 又听了一阵,只听那素袍中年邱道人道:“吾等安危固然无恙,但门派往来交接之事,却需上呈明白了。若交通不及时,以致生出差错,却是我等罪愆。” 此人言毕,黄袍道人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邱师兄所言是极。不过这也是上天佑我三人,“扶乩子母鼎”每旬申时的这一个时辰方得动用,这些天上来客倒挑选得好时刻。若是这飞宫宝舟晚到一个半个时辰,吾等便不免坐等旬月。” 铜面汉子拊掌称善。 归无咎心中恍然。原来三人安危固然毋庸多虑,但是自己这一行人环绕夕山岛设下护岛大阵,却是彻底隔绝了三人内外联系。若这三人只当世外桃源般隐居在此,自然一切无事;但若主持之人有内外交接、窥看冰蚕培育进度、传递各色万物等种种事宜,却是一桩解不开的死结。 不过听黄袍道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那所谓的“扶乩子母鼎”似乎是一件和主事之人相互联系的秘宝。归无咎若有所思,目光不禁移动到身畔的巨鼎上。 莫非就是此物不成? 三人脚步声愈来愈近,转眼间便接近归无咎十丈之内,果然,终于在巨鼎面前驻足停留。 邱道人闭目感应了一阵,沉声道:“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铜面汉子“嗯”了一声,黄面道人并未言语,只是轻轻一点头。三人并肩而立,就站立在巨鼎之前不到一丈的位置,凝神静候。 不过三人却并未察觉,有一人就在面前,正意态轻快又全神贯注的偷窥三人的眉目神态、一举一动。 不多时,素袍中年眉头一皱,突然咳嗽两声。 黄袍道人讶然道:“邱师兄?” 素袍中年张望了一阵,微微摇头道:“方才陡然生出异样感觉,似乎脖颈皮肤似乎被细针轻轻一刺。大约是这数日操劳照料冰蚕之事,未及调理功行,以至于丹气紊乱。” 归无咎见状立刻收敛丹力。这实在是由于归无咎对自身丹力之精微过于自信了,以为三人必不能察觉。 然而此时他和三人距离实在太近,再加上神意凝聚既久几若实质,而邱道人在金丹一重境修士中也非弱者,所修功法本也是玉京门正宗。因此竟让他觉出一丝异样。 黄袍道人闻言点头道:“邱师兄是我三人的主心骨,还要多多保重身体。” 铜面汉子却道:“时辰已至,师兄快些动手吧。” 素袍中年右手拇指上窄细如铁箍的银色纳物戒泛起一道光芒,随即手中持了一根七八寸长短的檀色线香。手指头蹦出一点火星,将之点燃了。 少顷,线香燃尽。这大鼎蓦然发出“咚”的一声清响,在回环往复的洞府隧道之内悠然不绝。随后鼎内杂乱无章的细灰一升一降,一起一落,瞬息间变得平平整整,几乎和洞府岩壁一般无二,若是再清亮些,足可称得上明如铜鉴。 又过了五六个呼吸,这道细灰隆起变形,构成文字图画,凝成九宫之貌。九宫之内,正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九字。 九字现出,邱道人将置于鼎上的铜签取出,执在手中。 归无咎心中一动,想不到竟是此法! 归无咎突然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有条件行一瞒天过海之计。是否要当机立断,改弦更张? 沉稳心神,归无咎如泥塑木雕般观察邱道人的一举一动。先将这一番交接窥看完全,再做决断。 只见邱道人如执笔一般执住铜签,先后依照“丁、辛、乙、壬、丙、庚、甲”的顺序,依次在鼎内轻轻勾画。 七画既毕,鼎内细沙陡然生出变化,化作一片平滑雪白,赛似白卷。随后邱道人竟真的以铜签为笔,以白沙为纸,细细书写起来。 归无咎双目余光视之,鼎内所书,正是今日天外飞舟降临之事。事无巨细,包括飞舟降临的时辰,人数多少,开掘洞府的方位,无不书之。最后连三人先前对飞舟来人的身份判断也一一写明。 最后落笔处,着重强调了护岛大阵的存在,对行事交通造成无法避免的困难,近期之内宗门万勿冒失来人,冲破行藏。 整段文字,条理分明,虑事详尽。足见邱道人虽寡言少语,也是一个颇能历练实务之人。 书写完毕,邱道人将手中铜签轻轻插在鼎身右耳的一处孔洞之中。随后整个“白纸”上的文字泛出一抹光华,逐渐变淡,最终消散匿迹。 邱道人道:“二位师弟且安心等候片刻。” 归无咎心中颇感神奇,此时足可确定这件“扶乩子母鼎”分明是一件传递讯息的异宝。自名称可以看出,此鼎必然是子鼎,母鼎多半安置于玉京门或破灭盟某一位长老手中。 这等通过二器感应传递消息的宝物也不是没有,但是此类宝物通常有两个弊端。一是只能单向传递,只能由母器往子器发送消息,反之则否;二是传送距离自有限制,通常数千里内已是极限。 然而这件“扶乩子母鼎”足可往来交通不说,单单传递信息之遥,何至于数百万里。 不过此物也并非完美无缺,先前三人口中已然道出弱点-----似乎此鼎每隔十日方能使用一个时辰。 尽管如此,这也是一件难得的异宝了。 稍稍等候了一盏茶的功夫,鼎内细沙嗤嗤流动,凝结成一道文字:“稍安勿躁。尔等安心藏身于夕山岛,数载之内宗内并无需遣人与尔等联络。” 素袍中年三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归无咎见这一行字,正中下怀。双目一眯,周身气机流动陡然加速。 这一道文字倏尔消散,接下来又是几行文字。大致意思是虽然暂时无有交通的必要,但这一桩麻烦却不可不解决,且宜尽早解决为好。对于来人具体是何身份,如何行事,且等他和几位长老沟通之后再做决断,让三人安心等候。 见到这一行字,归无咎按捺住身上跃跃欲动的丹力,再度冷静下来。 只是接下来这一段等候颇为漫长,素袍中年三人不约而同地盘膝而坐,似乎是对“与诸位长老沟通决断”是何等流程极为熟稔。 几乎过了一个时辰,鼎内再度显现出文字。 归无咎细观一遍,倒有几分惊讶。因为其竟已准确判断出落岛之人身份,乃是余玄宗伏兵,为了应付下一番星月门“元鼍飞屿”入侵所布下的棋子。其中语气极为肯定,似是早已得知确切消息。 归无咎立刻知道,夕山岛这处培育锁阴冰蚕的基地,乃是受玉京门或破灭盟上层直接指挥。那一头的话事之人,若非二重境以上的元婴真人,便是有望金丹四重境的下一辈领袖人物,如探玄会中向之融、回返余玄之后的奚轻衡。 否则即便是远离宗门中心的普通元婴长老,也无法做出如此迅速准确的反应。 接下来的文字甚为关键,乃是关于破局之法的面授机宜。 当中言道,保证秘地不被旁人知晓,便是三人的全部任务,其余之事一概与邱道人三人无关,更不必多管。眼下与余玄宗开战、将驻岛之人全部斩杀或驱逐自然是行不通的。最佳策略,当是设法调虎离山,用计使岛中之人自行离开。 既然余玄宗潜伏此岛,目的是为了对于星月门星散飞宫之袭作出阻击。那么倘若星月门早已知晓余玄宗在夕山岛上埋有伏兵,那余玄宗的这一子自然失效,这一行人也只有离开一途。 鼎内最后一段文字,暗示若是一月之后有“星月门”修士杀至,勿要惊慌。来人实则是由我方修士假扮,伪装作星月门以秘法偷偷潜入的小队,“意外”地和岛内余玄宗修士作一接触,随后“一战即溃”。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的确是一条妙计。不过此时归无咎双眸清冷,一身气机流转到极限,背后被隐藏行迹的“小苒依依”宝剑也缓缓出鞘,明明气机之盛已如箭在弦上充沛之极,但无尽丹力俱收藏于锋刃之间,没有半分泄露。 这也是他近一个月来在破浪锥中勤修苦练,方才进益到这一层。若是一月之前,要做到这一步实属难能。 归无咎最后再将无数细节一遍,方才呈现出的条件和现状,足以支撑他当机立断调整策略,没有一丝破绽。 此时大鼎之内、沙中文字尽数消散。 邱道人将铜签插在白沙之中。转身道:“二位师……” 只是他话音未落,突然身首分离,整个首级蓦然飞出丈许高,无头尸身中鲜血狂涌。 邱道人那首级似乎尚未感到疼痛,嘴唇开合才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刹那之后刚刚意识到生出什么变化,一切便已经随着血液流尽阳气消散,归于沉寂,死的没有丝毫痛苦。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归无咎先前听三人言语,其等似有秘密手段自信能够杀死十倍之敌。邱道人为三人之首,那手段必在他手中,因此若要动手,非以迅雷之势斩杀此人不可。 铜面汉子见邱道人说到一半突然住口,正觉奇异。要转头看时,双目之前只觉依稀见得清光闪过,随后脖子一歪,从双肩上掉落下来。 铜面汉子兀自双目圆睁,死的稀里糊涂。 这一切只不过是刹那间事。黄袍道人大惊,不知敌手是何等鬼魅神魔。顺手要自纳物戒中取出法宝迎敌。只是他刚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便被拦腰砍成两段。 这两天都是低保底线4000字。争取早日调整回6000 第九十章 移花接木 小心翼翼的打开打开三人纳物戒,当中琳琅满目奇宝异物铺陈满地,各呈其妙。尤其是玉瓶、葫芦、皮囊等容器,大大小小几乎有二三百种,其中多半是在邱道人纳物戒中取得。 归无咎却谨慎的很,先将邱道人纳物戒中捆成儿臂粗细的一扎线香挑拣出来,藏身于袖中。再将其中玉简和识得深浅跟脚的数种符箓分门别类,置于一旁。 至于其余瓶瓶罐罐、奇异法宝、莫名符箓、杂物之属。归无咎取出一件兜囊,将之包裹之后向北越过十余里山崖,尽数投入海底。 别的还好说,若是那些不知深浅之物中藏了邪煞一流的手段,归无咎也无把握定能干净利落地收拾。 返回洞府,使个火球术将三具尸身处理了,归无咎纵起长剑,劈开三座吊石门户,一一进入探寻。 不过其中似乎除了除却极简易的石桌石凳等生活用具,其余可堪一观的外物极少。唯有正中一室,似乎墙壁上悬挂了十二幅运功行气图,却不知是哪一家的功法。 坐在最后一室的石凳上,归无咎将所获玉简等物一一观看。为了方便以后行事,这些功课不得不预备仔细。 原来谢晋禅自玉京门、破灭盟二家挑选出精于虫蛊之道的金丹修士二三十位,悉心传授锁阴冰蚕的培育之法。历时三载,其中悟性资质最佳的十人,得以主管一处育蚕秘地。 而白龙商会虽功法神通、仙家四辅等核心传承不弱于几大宗门,但毕竟传承松散,依托功行较高的诸位元婴真人,以门人传布的形式自成脉络。因而这等机密之事,却不便挑选商会弟子参与。 邱道人正是十人之一,铜面汉子和黄袍道人俱是他选定的副手。因是同门师兄弟的缘故,尚有几分交情,因此携带二人历练一番,讨些功果。不想造化弄人,反葬身杀劫之中。 先前搜得的那些瓶瓶罐罐,多半是邱道人饲育冰蚕的秘药、方剂之属。 选址荒僻避过余玄宗耳目,《玉鉴法真阵图》隐藏行迹,“扶乩子母鼎”传递消息,那冰丸秘宝窥探岛中虚实,更有莫知其妙的隐藏底牌。这培育锁阴冰蚕的秘密基地可谓固若金汤,可惜遇到了归无咎臻至“气感天真”之境的功行,才被凿出口子,一举倾覆。 归无咎回顾着方才灵光一现闪耀的计划,心中忍不住有几分得意,竟然在这石洞密穴之中,哈哈大笑起来。 甫一探明邱道人三人身份之初。归无咎本是抱定了敌明我暗、静观其变的心思。若是能在对三修的长期监控中发掘到有价值的信息,尤其是其余九处秘地的所在之地,那便是大功一件了。 可是当归无咎发现了“扶乩子母鼎”的使用之法,一个念头瞬间便在他脑海中涌现出来:在内外不得交通的前提下,与其暗中窥伺,何如李代桃僵! 功法神通一流的传承之秘,除却至高秘法的心印直传法门,凡俗间皆以内外法、系物法为主,亦有“真言锁”之类的旁门手段。 而承担重要使命的法宝法器等物,为了轻易不被外人支配,按理说以血脉法、咒印法、感灵法等手段保护,较为牢靠。而系物、图阵等手段,便等而下之了。 但偏偏有一类天地奇物所成就之异宝,不能承受以上乘符咒法门为锁钥的秘术。邱道人三人仰仗通讯之宝“扶乩子母鼎”正是其中之一。 若是以最上乘的感灵符咒手段操控宝鼎,那么归无咎即便隐匿旁观,也是无计可施的。甚或将邱道人等人生擒拷问,同样无用。纵然此辈有意贪生,只消心念一动欲说出秘密,登时便会精血爆裂而死。 可是天助归无咎,“扶乩子母鼎”却是以较为粗浅的系物、九宫秘图手段以为门槛。被归无咎窥破之后,可谓毫无奥秘可言。 最初也只是只有七八分把握。不过在对面传来明确讯息,近数载之内不会有人前来与邱道人三人交接。归无咎再不犹豫,立即动手斩杀三人。 因为自今日起,他归无咎,便是“邱道人”。 于此同时,在这夕山岛内定居,除却和其余三十五人相类的洞府外,有这样一处堪称后花园的秘地,则称得上是归无咎所得的意外好处了。 料理妥当,归无咎依旧隐匿行迹,出了护岛大阵之后远及百里,盘旋一阵现出身形,再大模大样的返回。 只见八山互现,川石皓然,其势峻极。若是八山四面俱开掘一座洞府,至少也可成了三十二座。而三派诸修中有关系较近的,自可比邻为伴。因此地下蕴藏杂玉的八山之中,可开掘的洞府何止百座。 归无咎自二三十里的云气之中俯身下视,却见稀稀落落正在开凿的洞府止有不足二十余座,且多半集中在靠近左右的两座山峦,另有少数落于内侧三四峰中。 唯有中间一座特大的高山,雄伟挺拔在二十余峰中居于魁首,山脚处更有三四里秀木,翘楚竞茂,在荒海孤岛中极为难得。 此时这座大山正中,却有十多个修士各执飞剑法器,乒乒乓乓合力开凿一座洞府。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三人,正环绕于洞府之畔鼎足而立。归无咎见此,哪里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见归无咎遁光从空中落下,三人面露奉承,连忙相迎。 应天微等本来暗自奇异,群山之中分明没有归无咎身影。这时方才省悟,这护岛阵图既然是归无咎交给自己布置,他自己显然早已看过。 那么乘着自己未曾留心之时出了阵外巡游,无怪乎不在自己视野之内。 看了一眼背后开凿得七七八八的宏阔洞府,归无咎笑道:“诸位不必如此。” 穆烟霏连忙道:“这夕山岛地势甚奇。一人之力开凿一府,本也非一时三刻得以完功。俗语云:“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既然如此,成道友为我三派头脑人物,优先安顿,本是应有之义。” 归无咎心中略微惊讶。据先前所见,穆烟霏并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她这一番言语,分明是准备已久。 此时应天微上前一步,将护岛大阵阵图呈上。 归无咎摆手道:“不必。此物就留在应道友处便可。” 应天微心里生出狐疑,似有不信。这护岛阵图,可是辖制一岛的关键。归无咎作为主事之人,岂能将之轻易交由旁人之手。休看归无咎方才入阵容易,但那是由于自己未曾调度变化的缘故。 除非归无咎晋阶金丹二重境中,方能不依赖此物,顺利辖制岛上之人。 想到这一点,应天微猛然一抬头。 果然,归无咎淡然道:“三派诸位同门还是先行安顿的好。成某这座洞府,就算匆忙开掘完成,恐怕一时半刻也用不上了。” “荒海风貌,果然与容州大陆迥异。成某一入此地,沿海纵游。一时只觉天高地朗,云淡风轻,深流泛化,复归于一。一身气机变化,也因此有所感悟萌动。” 伸手一指此峰峰顶,归无咎续道:“成某需圈定此山山巅之处,静心调息三月。成某功法与常人迥异,行功时日之内,耳不闻,目不视,鼻不嗅,五感八识尽归于寂。三月之内,万望诸位传讯门下,勿要前来相扰。切切。” 安淑娴双眸陡然泛出光彩,惊道:“莫非成道友是要……” 归无咎笑而不答,只是眉宇间顾盼飞扬的英华之气分明已经给出了答案。 只见归无咎转手又取出一件巴掌大小的蜡白楼台。口中念诀,甩手抛出。瞬间空地之上多了一座方圆五六十丈的青木殿宇。 归无咎环视三人一眼,道:“诸位抢先为成某安置洞府,以致于自家居所未有着落。这份人情成某记在心中。这一座“振闲阁”内藏二十四室,外物齐备。足可供三位暂居。” “此外,这三月内若有什么大小事务,便由三位商量着办。” 和三人交代完毕,归无咎也不给他们推拒客套的时间,大袖一拂,已然纵身跃到高峰之顶,只留下应天微、安淑娴等神往怃然。 毕竟,对于道途已断的修士来说,看着一位金丹修士破茧成蝶,近在目前,岂能不心有涟漪。 归无咎在峰顶站立,诸峰俯伏,山海毕现。把手一摆,一道阵牌落下,无边白色雾气无中生有,笼罩峰顶,将归无咎行迹完全掩藏。雾气之内,隐隐可见门户迭出,歧途百变。 《三返权舆阵》。 布阵已迄,归无咎指间凝化出精纯元光,先发散万千,再由万千凝聚归一,化作一道虚影。这虚影面目肖像,和归无咎本人一般无二。 随后这“归无咎”转身东向,盘膝而坐,一副用功锤炼的模样。其身形无限逼真倒也罢了,更兼有淡淡气机缭绕,宛若修士行功吐纳之时。 此时归无咎功行已非九野山第一关击败朱道人时可比,那时这道“留影术”只能在斗战中欺敌一瞬。而现在稍稍能够动用一丝魔丹丹力后,这道虚影宛若实质,足可保留三月之久。 这也是归无咎对应天微三人言道闭关需要三月时间的缘由。 运使妥善,归无咎身形一凝,将自身真身隐化无形,仿佛先前探寻邱道人巢穴之时。再运力一推,震散雾气。此时在这山头,旁人所能见到的,便唯有盘膝静坐的“归无咎”一人了。 此时三返权舆阵犹在,但是仿佛透明琉璃,只作预备万一之想,并不阻碍山下之人的视线。 事实上,教三派之人窥见自己静坐于此,正是归无咎用意所在。 安置妥当,归无咎无形之躯潜入邱道人三人洞府之内。此处才是归无咎的真正洞府。这一回非是伪装,归无咎真正盘膝静坐,渐次用功。 星移斗转,转眼便是三日三夜之后。 当日归无咎在其余十五家派掌旗修士身上留下印记。此时正到了兑现的时刻。但归无咎虽暗暗留下气机,但并不能立时据此感应明晰,锚定方位。 休说归无咎只是金丹四重境巅峰,就算他是元婴四重境巅峰,也无法单凭自身神识感应千万里之外。紫微大世界之内,或许只有近道大能能够做到这一步。 不过归无咎气机之醇,操控之精,早已到了金丹境的最巅峰。所谓“万流随形,一炁归真”便是此之谓。随着他心意引动,虽灵明无觉,那一道道离散清气依旧如物归其类,不由自主的离了宿主之身,回源归根。 因为这一道道气息极小,极清的缘故,速度不断叠加。不过数个时辰,就达到了飞舟法宝数十倍的速度。 就这样过了三日三夜,归无咎神念之中,终于将九道气息的位置全数把握。 须知这九道清微之气都是沿着直线行走,而其加速的步骤、规律归无咎了然于胸。那么依据每一道气息回身的时间,不难反推算出十五座岛屿的具体方位。 十五座岛屿之中,距离夕山岛最近的是一座名为宮宿岛的岛屿,归无咎若全力飞遁,十九天之后可以到达。至于其余十四岛,除了又有一座名为冥月岛的岛屿四十五日可至,其余诸岛行程最晚都在三月之上。 顺利勘定方位,归无咎心下甚慰。第二步,也顺利完成了! 静静调气行功,又过了六日,申时许。 归无咎信步进入洞府深处,站立在“扶乩子母鼎”之前。依次点燃香火,勾判九宫迷符。待铜鼎清鸣声响,尘沙平整。 随后取出铜签,仿照邱道人笔迹道:“余玄宗人在岛上活动甚为频繁,沿诸峰依次递进,开掘洞府,垦辟山道,已近于吾等十余里外。虽有阵图掩饰,但唯恐行走之际万一露出破绽,便不为美。门中疑兵何日能至,乞得准信。” 未过多久,铜鼎内浮现出一行文字:“稍安勿躁。二十三日之后门中来人,当可惊走余玄宗众修。” 见到这一行字,归无咎微微一笑。 竟然还多留了四日宽裕。 第七十二章 宫宿岛初试鱼龙 一座足有三百余里宽广的岛屿,逐渐浮现在归无咎视线中。 这座岛屿比夕山岛足足大了一半,既无山石,又无树木。若有凡民寄居其中,大约与平原无异。 宫宿岛。 归无咎在距离此岛还有百余里时止住,窥看四下无人,默默现出身形。调转元玉精斛之虚丹丹力,一身丹液尽以星月门“王木霸”为主,又取了一件探玄会中星月门修士之袍服,披在身上。 归无咎皱眉一思,若果真是星月门细作潜藏荒海,未必是这般服饰。 但转念一想,有夕山岛的一出好戏在,事后调查起来。无论将自己判断作真正的“星月门修士”,还是冒名顶替的别有用心之人,总之必不脱离大势力的背景。否则分袭二地是如何做到的?而自己借助这一思维误区,早已跳出三界五行之外。余玄宗正想反想,也猜不到自己头上。 再一行功,归无咎面貌渐渐生出变化。只见他身量陡然增长了半尺,面貌也作一大变,和探玄会中星月门吴道人倒有七八分相似。 归无咎低头自视,满意一笑,纵身上前。 远观时还看不分明,走到近前,一道如环如虹的赤黄二色,半虚半实的沿着宫宿岛海岸线十余里外,明暗相间,连成一道。这分明是宫宿岛的防御法阵。 归无咎玩味一笑,原来每一座岛屿所赐下的防御法阵各不相同。由此可见,余玄宗的布置也是谨慎用心的。 不过就在下一刻,归无咎背后小苒依依冲天而起。携带这大世界内绝无仅有的磅礴丹力,以一股沛然难御的压顶之势,猛烈的轰击下来! 一声巨响震动八方,周围二三里之内,原先漫卷翻涌的海潮登时逆势回返,似乎被那磅礴气浪掀离二三百丈。 赤黄二色阵纹同时破裂,炸开一个深达三分之二的大口子。不过瞬息之后,溃散无章的赤黄二气返归本体,飞速的弥补着遭到破损的阵门。 归无咎淡淡一笑,冷眼旁观。 果然,阵门虽有自我修复的奇效,但破损之处止修复了一半,势头便越来越缓,直到二气凝形,依旧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约莫整个阵门四分之一粗细,崩裂难圆。 以下观上,深不可测;以上观下,深浅分明。 这防御法阵除非以旁门手段慢慢消磨熔炼,否则元婴以下的实力是奈何不得的。 换言之,此物设计之初,便笃定能抵挡金丹四重境极限的轰击。 但归无咎此时一身魔丹丹力,早已臻至金丹境的最巅峰。和下界所谓金丹四重,几乎是云泥之别。斩破此阵,也就在情理之中。 归无咎功行精纯,方才四下无人,他调用丹力恰到好处,没有一丝魔气泄露在外。既非与人面对面的交手,自然没有丝毫顾忌。 乘着守岛诸人并未回过神来,归无咎大喝一声,再度斩出三剑。 其实那法阵恢复本就需要一定的间隙,二剑齐法便足以斩破阵门了,何况三剑?那护岛大阵立刻被彻底洞穿。 那股首尾相连、气息相续的韵味一旦被打破,自然再也不成阵法。赤黄二气,犹如飞散的柳絮一般,升降沉浮不定。 正在此时,数十道遁光纵身迎来,在相距归无咎尚有二三百丈的距离上遥遥站定。 当头一人,是一云履高冠、手持乌木杖的老道。此人功行不弱,归无咎记得清楚,当日在素绝宗宝舟之内,第三个被任命为一岛正职的,便是此人。 对面那人也在打量着归无咎。 来人既然能够击破护岛大阵,功行之高可以想象。但是当这老道正面窥看了归无咎功行,依旧不由得心头一沉。 不是说万一迎敌,都是四到六位金丹一重境修士么?为何竟是一位金丹三重境以上者? 站立在他身后二三十人,亦有少数小心翼翼放出神识探查,察知归无咎功行之后,无不面色大变。 老道上前一步,沉声道:“贫道碧卢子。敢问道友尊号上下,有何贵干?” 归无咎一副粗豪之声,仰头大笑道:“什么尊号上下,就算说与你听,井底之蛙岂能识得天地广大?此间当属你修为最高了。接得了本人一招,饶了尔等性命;若接不下,说不得也只能将你们扔进海水里喂鱼,以免污了本人双目。” 言罢不给此人丝毫反应时间,归无咎右掌一托,五六百道火气仿佛春苗破土,细细缠绕。此火明明极度危险,却一副煦然熏然、温润明净的模样,朝着碧卢子卷席而去。 此术不是他家法门,乃是模拟星月门秘术“五火成轮”。 当日自星月门诸修所缴获玉简,归无咎并未细看。纵有此术修炼之法,其“系物法”所匹配的丹药也不在其行囊之中。因此归无咎也无从真正修习此诀。 眼前所示现,不过是以十分之一的功力粗略模拟其形,用以唬住眼前这帮一重境修士,便足够了。 碧卢子看似脸色一青,似乎并未想到来人好不讲理径直出手。但是旁人哪里能够看见,他双眸之中泛出一丝喜意。 金丹二重境之上者莅临,倘若使出“四生灭”一流的手段,岛中之人绝无幸理。可是眼前之人似乎自负已极,若不肯食言,自己便有了一线生机。 何况于守御一道,他实是有非同小可的手段傍身的。 果然待那火苗凝聚近身,碧卢子双手极快速的掏出两只青皮葫芦,拔开瓶塞。 一只葫中流出似水清液,另一只内却是灰蒙蒙的雾气。两者相合,竟极神奇地形成一道豹纹盾牌,正面抵住“火印”直直一击。 转瞬之间,“喀嚓”一声传来。那盾牌似乎不堪一击,蓦然通体赤黑,疑似被烤成焦炭。但颇为奇异的是那凝练归一、几至于返璞归真之境的火光同样骤然黯淡,几乎消散了九成。 剩余一成火气虽立即扑到碧卢子身上,将他道袍点燃。但此老立即调御丹力,勉力镇压下去。 归无咎心中一哂,眼前之景正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他表面上却露出颇为惊讶的神色,大声道:“老家伙倒也有两把刷子。那便饶了尔等性命。” 大袖一卷,随手拂去,无边狂风涌起,如泣如号。这一拂暗含“四生灭”的手法,化实为虚,无往不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眼前数十人哪里抵受得住了? 包括碧卢子在内的三十六人,尽数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七七八八栽落在地。 归无咎纵身长笑,继成就虚丹、横潭得宝、镜珠窃法之后,自己在下界的修行又往前大大前进一步。 随手解开背后青布包裹,一只明光流洒的二尺酒囊虚托掌中。 第七十四章 恩威笼络 投石问路 隐藏之形悄无声息地返回夕山岛,然后极熟稔地以演化出一道破境“知止”、顺势进阶金丹二重境的异象来,然后直上云霄斩敌头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实则以归无咎真实功行,尽数散发丹力使出分光万剑的手段,呼吸间便能取了九人性命。之所以三剑两式佯作招架,乃是为了避免骇人耳目。 但饶是如此,地下九颗人头依旧对诸人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应天微以下十之五六依旧合不拢嘴,仿佛经年古木,矗立不动。 胜负既分,归无咎驾遁光纵身一落。 在归无咎计划之中,这九人是断断不能生离此地的,原拟在护岛法阵之外暗藏精微气机附着其身,返岛之后以破索敌为名,追上九人再一一解决。不料眼前结果比他想象更轻松一些。 归无咎本身之相貌,清华俊逸;探玄会借助文晋元之名行事,外貌亦与之有几分相似,圆整之中尽显疏宕纯净;其后得了鱼龙兜之后一副剑修面貌,分外锐气逼人;此时以“成不铭”之名行事,同样得其端凝屏峙、不动如山的魁伟风貌。 应天微以下三十余人,目光中尽数露出敬畏之色。尤其是朱望之和数位方才言出微辞者,此刻不由得忐忑不安。相距峰顶如此之远,照理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入归无咎之口。可是这数人心中虚怯,低头不敢直视。 安淑娴、穆烟霏脸上挤出笑意,迎向归无咎。只是她们匆忙间未细思如何措辞,一时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归无咎不出意外是要成就元婴真人的,安淑娴二人岂敢怠慢。但当着十余位门人的面,若是过于谄媚失了分寸,也不是修道人当为之事,不免教人看低。 这时应天微却踏前一步,大大方方道:“恭喜成师兄道途之上,又进一步,千寿可期,幸甚。” 其余诸人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连忙道贺。 归无咎赞许的眼神看了应天微一眼。他乃是名义上的“莲台宗修士”,若是应天微此时举止反常,倒是一桩疏漏。所幸此人是个沉着堪用之人。 诸人眼前一花,随着归无咎袍袖一拂,九具长短不一的无头尸身铺洒在地上。 归无咎微笑道:“纳物戒中精玉尽数取了,三家平分。其余法宝外物暂时动不得,或有上宗长老前来勘验。” 安淑娴、穆烟霏二人对视一眼,并未推拒,连忙大方谢过。尤其安淑娴行事倒也利落,当即指挥三派之中各出一人合成一队,共计二十七人。勘验九人所藏身家。 二人虽然柔弱不善应变,但并非蠢人,否则岂能作一派掌旗。 这九人虽然尽数是归无咎斩杀,但归无咎既然愿意将所得分享众人,既是笼络示好,何尝又不是示威,借此宣示和巩固自己的主导地位。若是出言谦让,无异于不识抬举。 一番清点分润,转眼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应天微以下,人人面露喜色。 归无咎大致望了一眼,那九人纳物戒中最少的一位精玉之数也达到了三百余盒。如此一来,平均每一人都可分得百盒以上,相当于炼化五行杂玉十年所得。 料理妥当,归无咎道:“成某闭关突破的这几日,颇费诸位道友劳心劳力。只是成某还需静心闭关一番,锤炼丹力纯熟。” 诸修连忙摆手,七嘴八舌的道:“不敢相扰。” 归无咎微微一笑,卷起地上九具尸身,淡然道:“这九人首级,便劳烦三位道友分别保管。” 应天微等三人相顾茫然,正要询问究竟,归无咎已施施然去了。 归无咎信步返回洞府,心中念头通达,神思豁然。自下界荒海之后,他一举一动愈发精熟老练,缜密能断。可见由下而上之法,不止于“天人立地根”之问道于形上;自孤身历练中成长起来,心意圆融,非门内真传可比。 以他此时行事,便如水之就下,无不恰到好处。和下界中主事数百载、早臻心无善恶之境的元婴真人相比,也逊色不了多少。 譬如虚幻本体一旦返回,诈作突破境界,一举迎敌之时。归无咎立刻便生出念头:若一举毙敌,不免骇人耳目;但若迁延不决,又失了立威之效。该做到何等分寸,几招斩敌,绝非蝇营狗苟之劳心费力,而是自然而然便使出最善之策。 再如眼下,每一步行事他早有精密预案。 走到属于自己的洞府之前,胡乱布置三四个阵法掩住大门,一步迈入。 三派诸人为归无咎修筑的洞府极为用心,一间堪比破浪锥中庭院大小的正室,环壁洞开一十八门,大小皆有,足可满足各种用途。 正室之所以广大,乃是因为其中以玉石围筑成一道百张方圆的空地,其上浮土均已掘净,露出细若白沙的五行杂玉矿脉。似乎将一道美餐端到面前,供归无咎享用一般。 归无咎随手取出一件蒲团端坐,随后将九具尸身一齐取出。 修炼到他现在这一步,金丹三四重境以下的修士金丹已不在他眼中。归无咎将尸身取来,也并非是为了破腹取丹。 在出手一举击杀九人的同时,归无咎立在阵门之畔,竟隐隐发现一丝玄妙。空气中声纹流转,微而不乱,分明是从那护岛大阵中传出。 再仔细感应,原来那阵法每遭逢十八日“一变”之数,抑或被人打破。便会极隐秘的传出讯息。 因此不需要过多久时间,余玄宗必定会遣人入岛勘察。而这九具尸身,自然要上呈其等,以为证供。 那么这九具尸体,到底伪饰到何等程度,是否有破绽,余玄宗之人又会作出怎样的判断,归无咎必须提前心中有数。须知余玄宗当真将这九人判定成星月门修士,还是与自己暗中为敌的势力,归无咎的应对之策也大有不同。 然而对九具尸身的探查结果令归无咎大感意外。 纳物戒内,除却星月门令符、袍服等常规之物以外,甚至连极精深的“上流回风”、“五火成轮”诸般神通的前数层,也无不具备。 不但如此,归无咎静下心来体验九具尸身金丹丹力,竟与探玄会中数位星月门修士有九成相似。 若非归无咎事先从“扶乩子母鼎”中窥得消息,几乎也要错认为果真是九位星月门修士潜伏在此。这化妆功夫,着实是到家了。 一转眼,七日之后。 归无咎照例将虚身幻影留在山顶,盘膝而坐。真身却悄悄溜进后山洞府中。之所以不常居于洞府,乃是因为考虑到万一有人洞府外相召,却迟迟不得回应,不免惹人疑虑,或生出误会。 步入洞府深处,站立在“扶乩子母鼎”之前,再度启用此鼎。 归无咎略一思索,极流利的信笔书道:“事先所言打草惊蛇,给与余玄宗诸修已暴露于此的错觉,令其自去。为何我方来人流连不退?岛上有一修士道途未绝,竟意外进阶金丹二重境。来此九人,尽数殒命。” 自己的言下之意,宝鼎对面之人应当是明白的。 若余玄宗果真将来人错认为星月门修士,哪怕九人中留下一个活口逃遁。那么夕山岛也算是暴露无遗了。可是九人尽数被灭口,消息未及传出,那么岛中之人自然没有改弦更张的必要。 不多时,鼎内沙末凝成致密文字:“夕山岛中诸修,并非余玄宗嫡传,多是二三等宗门道途断绝之士。纵然在破阵露面的过程中,派遣之人已尽力暴露星月门神通手段,但岛中之人眼力薄弱,未必便能识得来人面目,即便上告余玄宗主事之人,上位者也未必相信。” “恰好四十三天之后有一位余玄宗元婴真人莅临夕山岛。而那攻岛九人中的领头者身具一件异宝法舟,三日内遁速之快尚在元婴真人之上。到了最后一日,提前预备好法器,只待元婴真人一路面,牺牲一人后携其余八人离开。当可坐实星月门修士身份。” 归无咎心中一动。七日前他与攻阵九人交手时,上来便以来斩杀四五人。剩余一人见势不妙,急匆匆似要取出一物。归无咎唯恐其使出了厉害手段,一剑便斩断他一条胳膊,那物随着手臂一齐跌落海中。 匆忙望见,那物形如扁叶,不类攻伐法宝。此时回想起来,这人便当是这位深藏法宝的主事之人。 不过除了这一点,更让他惊讶的是,宝鼎对面的主事之人,尽然能够察知夕山岛修士的具体身份,甚至连余玄宗元婴真人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看来看似铁桶一块的余玄宗,竟也在高层也被掺了沙子。 想到此处,归无咎自失一笑。既然自己能够策反奚轻衡,那么玉京门一方作为余玄宗数千、数万年的老对手,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也是应有之义。 仔细计算一番当前形势,归无咎手执铜签在鼎中书写道:“如今之计,作何计较?” 足足等了一刻钟功夫,鼎内终于浮现出四个大字:“耐心等候。” 见到这四字,归无咎眉毛一挑。 这锁阴冰蚕,堪称玉京门、破灭盟一方的命门。归无咎换位思考,疑兵之计被自己破解,宝鼎对面之人能够拿得出手的策略唯有两条。 其一,护岛大阵的守卫之能是金丹四重境极限。因此破灭盟一方若派遣元婴真人前来,当可一举破阵,和隐藏后山之中的孤棋取得联络。但若如此做,必定会引起余玄宗的警觉,甚至一寸一寸遍察全岛。除非玉京门一方寻得另一处不逊于夕山岛的奇妙基地,并一举将锁阴冰蚕全部迁徙,否则采取此策略的可能性极小。 就算预防万一,归无咎也有行险一搏之力。元光显化之术,足以瞒过十丈之外的元婴真人。到时候伪装成邱道人面貌,在洞府之下设下机关,诈称余玄宗早有元婴修士设下埋伏。足以再逼出一步。 至于另外一种更有可能的手段,乃是旁敲侧击之法。大肆伪装星月门修士在荒海横行。多打破十七八座岛屿以为伏笔,然后再攻夕山岛时,便足以掩饰真实意图。 这是归无咎所判断的对方的最善抉择,也是归无咎期望对方做出的抉择。 一旦如此,荒海势必大乱,而归无咎也就迎来了天高任鸟飞的好时机。借助这一重帷幕,随意变换面目行事,便可将荒海搅动腥风血雨。 领悟万千异路中的剑道法门,固然由此而始;开掘五行杂玉矿脉,更非难事。 可是玉鼎中传来的,却是“耐心等候”四字。 归无咎心头一跳,此中必有缘故。二十年交接之期,对于修道人而言说短不短,但也绝对算不上长。何况“锁阴冰蚕”这一事关门派根本的大事。 果然,又过了片刻,鼎中细沙沙沙流动,传递来一道讯息。 短则七年,长则九年,星月门必将再度乘“元鼍飞屿”进袭荒海。这一处夕山岛,位处星散飞宫往来要冲,和星月门必有真正一战。这一战之后,夕山岛伏兵自然也就暴露在星月门眼中。 到时候若是余玄宗将此岛诸修撤走,玉京门等也就省下了一趟麻烦,一切回到从前;但若余玄宗秉承虚虚实实之计滞留此岛不愿离开,到时候本门再想办法也不迟。 在此之前,对面谆谆告诫,教“邱道人”谨记“画地为牢”四字。安坐洞府之内,自然无恙。 这一下归无咎是真的有几分惊讶了,玉京门一方连星月门下一次进攻的消息都能取得,手段之深实在是大大出乎预料。 归无咎目光一缩,先静修数载,也不是坏事。 宝鼎对面之人预言果然应验。四十余日之后,一位余玄宗云姓长老赶到夕山岛,探寻此岛意外遭围之事。 应天微、安淑娴等人自然对归无咎大展神威极力渲染,犹如评弹讲书,生动传神。再加上九具尸身连带首级俱被取出,经由云长老仔细验看了,再三确认并未逃走一个,终于还算满意的离开。 临行之际,竟又给了归无咎千数精玉以为报酬。 ps:心神不宁,状态不好。原因过两天说。 第七十五章 道缘有感遽相逢 一转眼又是六载过去。 归无咎洞府之内,明灯相和,千珠错映,如雨水般滴落的淑质流光波澜起伏,映照出一派耀艳深华。 此时这座洞府明玉成阶,高台垒起,华盖垂帘。洞府中央五行杂玉矿脉之地,圆心半掩成紫栏金台,正是整座洞府的中心。 此时这座洞府,比之新铸成时何止华丽了千百倍。 归无咎斜卧玉榻,铜爵清酒,自斟自饮好不惬意。而前方金台之内,有一气似幽兰、风姿卓越的倩影,袅娜飘舞,上下翻飞若仙,尽态极妍。 一舞既毕,这身着轻纱素裙、隐约现出白腻肌肤的女子,莲步轻移行走到归无咎面前,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只玉盏,斟满之后上前一步,坐在归无咎身上。 随后这妖娆身躯紧贴上来,将盛满美酒的玉盏轻轻送到归无咎唇边。 归无咎伸手笼罩住娇躯绵软之处,五指一捏,似乎是感受这具躯体的健康活力。但是他双眸中清光流转,神意湛然,一张口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女子丰臀似乎触电般的一颤,随后似是一喜,脸颊上红晕泛起,“哼”地一声呻吟,身上一层白纱瞬间就如金蝉脱壳般剥落,露出白瓷般的娇嫩身躯。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犹如日出于西,江波倒流,这一身衣衫迅速回拨溯源,重新披在身上。 安淑娴双眸之中,立刻呈现出复杂难明的神色,不知是幽怨还是犹疑。 驻扎夕山岛大约七八个月之后。每隔数月,归无咎便相邀安淑娴、穆烟霏二女入洞府相聚,每次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有余。所耽误的炼化杂玉的时间,另有十倍之数的精玉、丹药赐下。岛中其余诸人,早把二女当做归无咎禁脔视之。 然而只有安淑娴、穆烟霏二人自己知晓,归无咎每次相邀,不过是歌舞饮宴,弹琴弈棋而已。 一开始二女还以为归无咎不愿主动开口,等候二人投怀送抱。但当二人真的如此做了,归无咎有时如同对待珍宝般赏玩爱抚,却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又饮了三杯。 安淑娴双目之中媚态尚未散尽,叹息道:“成道友为何不肯接纳?难道是妾身蒲柳之姿,欲求一幸也不可得么?”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如此饮酒相娱,怡情适性,才是恰到好处。若再进一步,则过犹不及矣。” 安淑娴疑道:“若是两厢情愿,不知为何便有越界之说。” 归无咎哂笑道:“阴阳之事,暗合丹道,本就是修行的一种。自有名实之理束缚。能行此事,若非道侣,便为仆妾。成某与安道友并无道侣之缘,不必多言。” “至于仆妾,若是成某教安道友脱离雨花水榭,立下神魂禁制,生杀赏罚尽数掌于我手,安道友可愿意么?” 安淑娴面露犹豫畏难之色。 归无咎哈哈一笑,大袖一摆,洞府大门豁然洞开。安淑娴见状万福一礼,转身退下。走时兀自头脑晕沉,不知归无咎之言有何深意。 无限轮回之中,众生自性,本无高下。归无咎并无瞧不起下界修士之意。只是此世之中,这二人既然道途断绝,哪怕本人愿意,也不可能给归无咎提供太大助力。给与一些好处,娱情适性,化解闭关苦修中的诸道劫关,已经算是互惠互利的举动。 安淑娴既退,归无咎盘膝而坐,焚香煮水,独自调伏功行。 只是片刻之后,他眉头一皱,复又起身站立起来。 这六年来,归无咎暂居夕山岛,由于修为、威望远超其余诸修的缘故,行事也甚为方便。 环绕岛屿内外,早已如昔日贞如岛般被布下数座“镜返”“听云”大阵,岛屿内外数百里要害之处尽在掌握。而鸠占鹊巢得自邱道人三人的后山秘地,亦暗暗藏下数道法阵以备万一。一只未被发觉固然上佳,即便被窥破行藏,其防御之坚实也要远远超过其余洞府。 以这一道稳固的基地为依托,归无咎的修行之途也在突飞猛进。功行进益不说,《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神通种子亦以每年数十种的速度习得,估算进度,竟已臻十之六七。 更出人意外的是,神通法门的进境,使得归无咎改换身份、借三等宗门之名再履荒海的目标,得以彻底达成。 三载之前,他的“元光显化术”和魔功丹力相合,运使法门更进一步。无论是由此所凝化的剑光,还是虚身之影,居然活灵活现,宛如被赋予灵性。乍一看去,几乎和最上乘的分身法术相似。 得此契机,归无咎悄悄潜入海中,将三年前落入海底的那一截断臂打捞上来,结合尸身纳物戒中所藏御宝法门,竟得了一件极奇异的飞遁法宝。 此物论防御禁制之强横,当中装饰之奢靡,和归无咎自越衡宗携带的许多飞遁法宝相较远不能及。但只论遁速,却无可比拟,哪怕元婴真人也追之不上。 凭借此飞遁法宝和更进一筹的分身法诀,归无咎在诸岛之间,翻江倒海。 每次变化出八九个幻影,装束和进攻夕山岛的那九人大致相类。由此东西骚扰。岛中原本所驻三十六修固然无可奈何。即便万一有余玄宗元婴真人潜在附近,自也不惧。 一旦遇此情形,归无咎借助法器远遁,随后收了元光虚影,再使一个虚身之术。就算是数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合力搜素,也难以在茫茫大海中寻得一粒砂石。 “扶乩子母鼎”那一头不曾堕入归无咎彀中。但机缘巧合之下,仍旧使他们背了黑锅。 搅动风云,酝酿成熟。归无咎一举出手,夺取四座岛屿之上的五行杂玉矿脉。 此事在余玄宗高层必然是引起极大震动的,但是为了稳固荒海人心,表明上却绝不会大肆宣扬。只是暗中派遣调查的元婴真人,至少已有三四十人之数。 然而经历归无咎这一番奇妙设计,余玄宗首脑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无法猜到,下手之人并非潜在的两大势力之一,而是一位孤身潜修的金丹修士。 此时归无咎鱼龙兜完全储藏圆满,六十四年之内、破境金丹之前,荒海这道枷锁已经被彻底击破。照理说,归无咎随时可以云游四州、纵横人间。 不过夕山岛后山这一处线索归无咎却不愿意轻易放弃。归无咎仔细考虑之下,决定还是在夕山岛驻扎一二十载。看星月门下一次动手之后,破灭盟一方是如何动静。 至不济,十余年后饲养“锁阴冰蚕”之人交接之时,归无咎预先设计,以有心算无心,必定能够撕开一个口子。 这判断原本缜密无暇,可是近日归无咎修行之时,却渐渐心神不宁,仿佛冥冥中生出不吉之兆。他还道是调适心性并未臻于至善,于是招安淑娴前来,缓释心境。 可是一番歌舞迤逦,酒色流连,分明毫无用处。心田之中似有一份隐隐约约的荫蔽掩映,晦涩难明。 他道念道缘俱是一品,此时不敢托大怠慢。心中暗道不论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意外,此时当及时调整方略,潜形匿迹暂避锋芒。 他元光虚身之术一旦使出,就算是独孤信陵等三重境真人,十丈之外也无法发觉。此术并不甚消耗丹力,归无咎却不相信,自己一直维持此术不散,再寻一孤岛掩藏,还能有人寻到自己。 就在他计议已定之时,天地之气,轰然遽变! 整个天地之间,似乎旧力已尽,新力方生;长夜落幕,天星启明。 这感觉归无咎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但熟悉之余,也有陌生。只因夕山岛位置距离“一炁断天南”之障更近,远非中曲岛、贞如岛等近海诸岛可比。此时气息转换之沛烈,远超从前。 归无咎毫不迟疑打开洞府,纵身凝立。 未过多久,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等三十余人陆陆续续出得洞府,立在归无咎之后。 这数十人有的面色平静,有的惊疑不定,更有左顾右盼。只是目光一阵乱扫,最终却都落定在归无咎身上。 毕竟有一位金丹二重境修士在此,诸人心中都有一颗定心丸在。 这时,一位身着青衫、身形清瘦的道人大声言道:“诸位无虑。这是吾等出力建功的时候到了。” “此乃“一炁断天南”屏障削弱之兆。不多时便有飞宫携四至六人莅临。吾等将之斩杀,落户夕山岛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做得此事,上宗或许有额外奖赏赐下。” 此人正是当初莲台宗招徕的另一位散修方道人。岛中雨花水榭两派修士都是不问世事已久,此番推脱不过余玄宗、素绝宗之命。先前少有人有过履足荒海的经验。此时听方道人道明原委,尽数放下心来,微笑示意。 就连应天微,也是冲着他轻轻一点头。 方道人在众人面前卖弄见多识广,心中得意。只是面上故作矜持,轻浮并不现形于色。 果然,只过了一刻钟功夫,天空中一道黑影由近及远转眼呈现在诸人面前。 夕山岛诸修,起初还道是方道人果然料中,俱都精神一振。只消应天微打开阵门,便一拥而上,将来人解决。 可是片刻之后,诸人马上知晓不对。那黑影急速涨大,黑压压庞大身躯屹立在夕山岛之前。 此物竟是一件蟹状飞舟,长三百余丈,宽近四百丈。八只巨大蟹螯长二百余丈,反射出铜色亮光,狰狞可怖。 这巨蟹飞舟突出的双目似乎是两道门户,遁光连连闪动,共是四人并肩而立。 当头一个老者,身量甚高却颇为瘦弱,一袭长衫半白半青,朴素之中自然现出率性清淡。 第二个乃是一个中年道人,云履高冠,拂尘摆肩。此人面如金铁,不苟言笑,气质无道门之出尘,偏有游侠之肃杀。 第三位年纪较轻,气度雍容,华服甚都。照理说当是风流蕴藉之貌,只是此人脸上斑斑点点,其乱如麻,承托之下反而最为骇人耳目。 至于最后一位,黄脸黄袍,一双黄色茅靴,与脚下荒海海水映照无二,倒似乎荒海海中水族。 这四人气息圆全轻灵,流转不休,丹动之韵,若隐若伏。到底是金丹二重境,三重境,还是四重境。这已经超过应天微等人眼力之界限。 但是和归无咎同居一岛数年,有一点诸人是肯定的:这四位,必定是过了“知止”一关的二重境以上者! 四人乘坐飞舟法器而来……四人是四人,法器果也出现,可独独不是金丹一重境修士! 安淑娴心头一念闪过:“莫非上宗虚言想欺,拿他们做炮灰不成?” 但是仔细一想又难以置信,以余玄宗统御容州的手腕和威信,又怎么会作出如此愚不可及的事情。 众人未及多想,那四位不速之客已然出手。 只见四人同时手指弹出,青、蓝、紫、碧四色之气汇成一道,凝成非空非有、若真还假的一点,落在护岛大阵之上。 下一个刹那,抬头唯见天清气朗,云层巍然,海波汹涌山石竦峙,但却唯独没有“护岛大阵”此物的存在。 归无咎瞳孔蓦然一缩,那四人中任意一人,功行比之当初探玄会中王木霸四人,实要逊色一筹。但是四人合力,竟将丹力提升到一个无以言喻的玄妙境界,击破勘抵金丹四重境极限的护岛大阵,几如弹破飞灰。 就算是归无咎自己全力出手,至少也要出三四剑方可做到。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元鼍飞屿”之规模他在奚轻衡、独孤信陵等人口中得闻讯息。承载五百至三千数的玲珑飞宫还好说,若说每一座飞宫均换成这巨大螃蟹,那是绝不可能的。 退一步说,就算星月门有这许多飞舟,也无充足的金丹三四重境修士堪用。对方必是有针对性的来到此地!再结合先前心中警兆,此辈目的不言而喻! 应天微等人眼前一花,破阵四修已然立在面前,相距不过十余丈。 朴衣老者一捻须,声音甚是轻柔:“诸位勿忧。我四人只来寻一位和本门大有关联之人。” 应天微、安淑娴等人心中一动。转头看去。却见夕山岛诸修已然只剩下三十五人,短短片刻之间,归无咎竟已不知去向。 第七十六章 车轮战 脱身策 见无人应答,那麻脸青年脸色一厉,双目逡巡,似乎就要在诸人之间揪出目标。 为这一股气势所慑,应天微以下诸人互相张望,这才发觉归无咎已经不见身影。 方道人连忙大声道:“诸位道友有所不知。此岛统领之人名为成不铭,乃是金丹二重境修为。此人方才还在这里,眨眼间就消失不见,想必正是诸位道友所要寻找之人。” 雨花水榭、凌霄谷数位弟子眼神中暗含鄙夷。诸修为自己身家性命计,自然不会为归无咎曲饰掩藏,方才两派之中好几人已经跃跃欲试,以期首告消息。但方道人作为莲台宗修士却首先检举,却令人齿冷。 朴衣老者微笑道:“这位道友勿虑。白某并不会拿诸位道友如何。”语毕又转身问道:“楚师弟,天螯舟落下时,法阵可备下了?” 那位黄面黄袍修士正是姓楚,也不回话,只木然一点头。 朴衣老者颔首道:“既然未及走脱,那一切都好说。便请莫师弟出手。” 那位面如金铁的中年道人道了声“是”,反手指间已然出现一件三尺高的人偶,同时左手双指捏住一枚金针。这人偶面貌雕琢极其精细,脸容衣着不是潜入探玄会中的“王木霸”,更有何人。 那气度冷厉的麻脸青年此时却一脸感慨之色,低声道:“如此倒是有几分对不住齐师弟。” 中年道人平淡道:“升仙、转世之说,虚无缥缈。吾等修道之人,所修的也不过是今生这一世。若无门派之力,齐师弟数百年前便已成冢中枯骨,又岂能修至金丹四重境界。”他话音未落,下手却迅捷的很,将那金针往“王木霸”人偶的丹田之中,重重一扎! 归无咎本已隐匿身形,站立在高峰之顶,观察着星月门诸修的一举一动。但是随着中年道人这一扎,归无咎只觉体内夺自“王木霸”的丹力突然沸腾炸裂开来,依托“元光显化术”所成的虚身之法登时无法维持,凭空现出身形。 不仅如此,为了宣泄体内这道动乱不休的丹气,归无咎不得不双臂一振,将混乱之气全部散出,立时击得土石翻滚,山地震颤。不过应天微等人见识不足,却以为归无咎改变主意,主动现身求战。 朴衣老者面上依旧是一股好整以暇的矜持,淡然道:“就请成道友和老朽道人走一趟吧。齐师弟等四人的性命,这一笔帐要着落在成道友身上,须得讨还明白了。” “请成道友上舟。” 朴衣老者传下这句话来,应天微等人面含忧色,显然是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 但事实却与他们预想不同。得到朴衣老者指令,那位莫姓中年道人反手将银针往“王木霸”身躯扎了七下,随后袖中取出一根明晃晃的二尺金绳,灵蛇一般朝着归无咎卷来,竟要把他当做木偶般锁那回来。 但这七针却不若第一针有效,归无咎完全恍若无事般立在原地,背后长剑一起,狠狠斫在前来套拿的绳索之上。 这绳索本也是一件品质甚好的法宝。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此物进趋游斗、锁拿人物宛如通灵,但论及锋芒又岂能和“小苒依依”这一阶的名剑相比,一剑之下,便将此绳斩成两段。 唯恐此物还有修复之机,归无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剑光漫卷化作涡流,将这一件法宝彻底搅碎。 莫道人将人偶收起,脸色有些难看。 归无咎心中一哂,所谓“齐师弟”分明是王木霸的真名。谁也想不到星月门尚有这等分魂裂丹、感应惑乱的奇妙神通。 只是若无与裴鸿平一战,归无咎一身本领尽数依赖“借假修真”之法,对于星月门这道秘术恐怕也要束手无策。只是他现在道魔双修,一身魔道功法伪装面目,尽数堪使,只要有了防备,轻易便将虚丹丹力镇压下来。 看见面前四人合力破阵之景后,归无咎并不愿直撄其锋。此时控住一身丹力,再度使出虚身之法。若是能够潜入后山,来人一时半刻未必能窥破奥妙。 只是这一回却是归无咎失算,却见空中他的身躯并未完全消失,竟留下一道淡淡虚影。 这影子虽然极淡,和香头青烟差别不大。但是对于修道人而言,已然洞若观火。 归无咎蓦然省悟,“王木霸”气机虽已被他彻底镇压,但最先的出奇一爆,已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一时半刻难以清除。既然如此,那便需另寻制敌之策。 朴衣老者淡然道:“先请龙师弟出手。” 归无咎气机凝实,抱圆守一,静待来敌。 他原本以为“龙师弟”是另外三人中的哪一位,不料那螃蟹巨舟的右螯突然洞开门户,一位头戴三台冠、身着黑白二色羽衣的持剑道人,驾遁光滑落道自己近前,冷冰冰道一声“请了”,反手一挥,剑光一分为七,奇正兼攻。 归无咎收拾心境变化,御使“小苒依依”迎了上去。 他对四修合力为一、瞬间突破金丹境界界限,瓦解护岛法阵的手段极为在意。若是朴衣道人果真遣四人之一出手来斗,那却正中归无咎下怀。 朴衣老者一语既出,归无咎已在暗暗盘算使用何等手段,能收奇兵之效,暴起而杀人,以求先断一臂。 但未料此人另有部属相御,却教归无咎一番心计落空。两色剑光,一者为白,一者为青,在空中纠缠不休,激荡变化。 这两位剑修之间的缠斗,虽极为险恶,但表面上却空灵不染,犹如两个湖边嬉戏的孩童不住地将石子投入湖中,激荡起波纹乱颤,沁人心神。 只是时而有一剑溢出,落在山石草木之上,立遭催折,连一星半点半点也不曾留下,显示出杀机暗藏。 片刻之后,忽有一声惨呼传来。 原来是雨花水榭一名修士无意间为剑气扫荡,斩下一条臂膊。先前朴衣老者口中客气,允诺不会为难众人。但是那三十余人哪里敢轻信?一直如双腿灌铅般站立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这时眼见性命之忧,这位断臂修士再也顾不得其他,一纵遁光,往自家洞府去了。 朴衣老者果然守信,双目紧盯斗战的二人,未做丝毫表示。其他人得了示范,亦纷纷驾驭遁光返回。有两个手脚稍慢了半分,却被空中疾电剑光斩杀当场。 二人又斗了一刻钟,那麻衣青年肃然道:“掌门真人言道,害了齐师弟等人的凶手,未必修为高绝,或许只是掌握了一道奇门邪术。今日视之,果不其然。” 若他自己和这位“龙师弟”交手,六十息之内当可决定胜负。由此可见,归无咎的功行远在自己之下。 朴衣老者摇头道:“未必如此简单。否则掌门真人为何遣我四人齐至呢?再看一看。” 此时归无咎和那位龙姓道人已然斗了半个时辰之久。 龙姓道人之功行,似乎是金丹四重境,但又似是而非,诡异难言。若说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丹气为“死气”,破了知止一关者丹气为“活气”,那么这一位看似活泼,实则沉寂,按理说无论战力功行,比同境界修士都要弱了一筹。 归无咎在他上来的瞬间便摸清虚实,若要战胜此人,只是举手之劳。 可是这一人虽有四重境修为,分明在来人中地位不高。杀之若不能一举突围,不但无用,反而暴露手段。归无咎一开始就打定了虚与委蛇的心思,以期对方错误判断自己的实力。 但是一旦交手归无咎却有了意外收获。此人剑光虚中藏实,和归无咎的七道剑光相较,倒更像是七柄法剑显化神通。当中精义,神似于次一等的“空蕴念剑”。或许是此人习练这至高神通不成,反求其次。 归无咎所修神通法门之中,以此术最为重要。当即真正起了试招的心思,和此人慢慢缠斗。 足足半个时辰下来,归无咎已然试出,这一门剑术一次递出七剑,共有七般变化,总计是四十九路剑术。不仅如此,每一道剑术又有一道小神通辅佐,暗含阴阳五行七种属性。 如果说“空蕴念剑”杀人于无形的至高裁决令人望而生畏,又不知其奥妙由来;那么眼下龙道人便是一个化空无为具象的范例,经此一役,归无咎对于“空蕴念剑”的领悟陡然深了一层。 又斗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归无咎察觉出龙道人来来回回便是这四十九路剑术,当机立断,不再留手。 归无咎一剑之中,暗藏的魔丹丹力陡然增加了二成。但是以他丹力运使之精微,无论是交手的龙道人,还是旁观的朴衣老者等四人,都丝毫觉察不出。 两件纵横交错,遮拦抵挡,在龙道人面前数丈处砰然交接。 但是这一回,龙道人竟身躯一颤,体内丹力突然便紊乱了一瞬。虽然其状不显,但之前势均力敌的局面分明被打破。 归无咎怎会错过机会,一弹指,御使“小苒依依”本体,直刺而去。 若在六载之前,归无咎虽能速胜龙道人之流,但非得使用暴起突袭的手段不可。但经历六载潜修,又有魔道真丹以为借鉴,归无咎的神通驾驭之法,已经达到了钝在利先、润物无声的地步。 龙道人面对宝剑,正要闪身躲避,却瞬间惊觉在剑气临身之前,自己身体已经被一道道厚浊泥沙包裹,丝毫动弹不得。 青虹一舞,龙道人身躯断成两截,掉落夕山岛上。 朴衣老者四人同时皱起眉头。在他们看来,龙道人接了归无咎一击,似乎对方丹力强横大出预料,然后就在原地如痴如傻,眼睁睁地被归无咎一剑斩杀。 黄面楚姓修士眉头一皱,拂袖道:“我去拿他。” 朴衣老者连忙伸手止住,摇头道:“掌门真人吩咐,若是一举成擒就不必横生枝节。若是此僚有一战之力,那便充分引出其手段,勿要惧怕折损。毕竟,出阵之人和寻常的金丹三四重境者不可同日而语。三位师弟安心窥看此人手段便是,有甚心得,不可藏私。” 听此一席话,黄面修士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然后“唔”了一声。 朴衣老者见诸人均无异议,高声道:“杨师弟,简师弟二位请出阵。” 话音未落,又有两只蟹爪打开门户,分别出来二人。这二人一般的方巾木履,手持长剑。----说是剑,比之“小苒依依”几乎高了一半以上,拄剑立地,几乎能及到双肩处。 这两人也不多话,一左一右朝着归无咎夹攻过来。 归无咎本拟又遇到二位剑修,正自见猎心喜。岂料这二人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所持法宝虽形似长剑,但其中一人乃是金鞭、金锏法宝的路数,另一人更是驾驭神通的法仪之器,与剑术相形见远。 归无咎无心与之多做纠缠。假意磨磨蹭蹭斗了一刻钟上下,蓦然空中又多出三个“归无咎”虚影,分立左右! 虚身之法留了首尾不能再使,但和化身之术却全无关联。乘着二人惶惑犹豫的一瞬间,归无咎以真假之变相继将二人斩伤,又过了数合,一剑梟首取了性命。 归无咎杀敌的整个过程,从始至终看起来极为“合理”,没有超过他一开始所展现的能力界限。 这二人折了之后,朴衣老者毫无挫败之色,又遣四人下舟交战。 此时归无咎也已经看出规律,这依次交手的七人虽然都是金丹三四重境者,但却更像是“死士”一流,不是星月门罪修,便是过了“知止”一关后运气极差、恰好未能进阶元婴的那一小部分人。 从七人诡异的活中藏寂的气机来看,似乎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半真半假的和四人一番交手,归无咎暗藏的谋算终于准备完毕。突然间,万千剑光一闪而逝,将四人逼退数十丈远;然后归无咎瞬间被一道金色牢笼紧紧包裹,这金色牢笼前行的方向,似乎被贴满了千百张各色符箓,瞬间便摆脱敌手,朝着那道如雾如云、困住夕山岛的阵法冲撞过去! 第七十七章 奇敌诡着 自青天下视,整座夕山岛便如被啃了一口的鲜果,近海处塌陷了一大块迅速地为海波填充激荡,往复肆虐。 但翻滚不定的熊熊烈焰、雷芒火光,却并未因为海波鲸吞而稍稍收敛气焰,至多只是雾气一洗,让人的视线更加空明纯净几分。 一道影子几乎以超出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这处缺口激射而出。 归无咎在星月门评估之中,乃是探玄会内胜了王木霸四人者,自然不至于小觑。那这道悄无声息消无声息布下的困阵,虽然看上去雾霭祥和的素净模样,但真实威能决计不弱,甚至拦下元婴真人也非难事。 料敌从宽,归无咎早已盘算明白,即便以金丹境极限的魔丹丹力奋起一击,能够破阵而出的机会依旧甚为渺茫。 这自然便要着落在外物上了,若是上品符箓数量足够多,又汇聚于一点,自然能够打开一个缺口。 只是旁人若如此做等于作法自毙,如何能抵挡符箓的爆裂之威。唯有归无咎短暂借助真传令符的防御,才借此脱困。 归无咎手指一钩,那取自海底的异形飞舟登时现在掌中,随着流光满溢飞速涨大,化成一只异形法器。归无咎立即遁入,全力操纵。 这道法器先沿着岛外一道绵延二百余里的“听云”之阵疾驰加速,速度之迅捷何止又增加了三四成。此时才数个呼吸过去,归无咎回头一看,偌大的夕山岛虚影已经快速缩小,更遑论其中人影。 但是仅仅做到这一步,归无咎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对方好整以暇的遣出数批人分别游斗,竟打着将自己生擒的主意,未必没有其余后手。 果然,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归无咎只觉背后有异。回头来看,果然多出一个巨大黑影。 这影子不是夕山岛,却是星月门修士所乘那巨蟹大舟。 说来也是奇怪,此舟速度明明极为惊人,但既无遁光,又无风声,若非看到身后云彩变幻远离,几乎让人以为此物浮在空中并不动弹。 朴衣老者等四人屹立在巨蟹双目之上,拂尘垂落,衣袂不举,冠带紧贴于身,果然是一副处于纯静之中的异景。 归无咎见状急思对策。 一转眼间,归无咎已然有了主意。运气感受体内“王木霸”丹力的残余之气,勉力一试,看看完整的镇压一瞬需要多久。 少顷,归无咎一捏法诀,化作一个分身幻影,盘膝坐在法舟之内。随后丹气演化,立刻变成八个一模一样的“归无咎”虚影,从法舟之中一跃而出,分别朝着八方逃窜! 但巨蟹法舟上所立四人却目不斜视,依旧径直朝着归无咎法舟追来,似乎笃定归无咎尚在舟中,窜出的只是八道幻影而已。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这在他预料之内。又过了片刻,归无咎连续两次散出分身化影。只是星月门诸修心意坚定,不为所动。 而巨蟹大舟距离归无咎法器的距离也愈加缩进,几乎已在二三里内。 又过了十余个呼吸,归无咎魔丹丹力调转的极限,连掐数诀,口中喝一声“诧!”字,登时进入元丹紧锁,闭气反虚的地步。同时故技重施,散出八道分身,从法器之中跃出! 做完此事,归无咎回首一看,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原来朴衣老者四人依旧稳如泰山,站立在巨蟹双目之上,并未派遣出一人去追索那八道分身。 归无咎看得分明,那麻脸青年面含冷笑,似乎充斥着挑衅和不屑。 眼前局面大出归无咎预料。 原来,归无咎早已猜到自身“王木霸”气机未净,星月门诸修恐有手段循丹气追索。前三次散出分身幻影,既是试探,又是诱敌。 归无咎魔丹之力若提升到极限,实可将虚丹之气彻底聚拢,保证一丝外气也不漏出。在完成这一步动作的同时,归无咎散出一丝虚丹丹气,凝成一道特殊虚影。这一道虚影和其余七道一起,离舟四散。 如此一来,若对面四人掌握了察辨气机的手段,瞬息之间却会生出幻觉,以为归无咎真身离舟而出。 这一计谋几乎堪称天衣无缝,但是朴衣老者等人似乎坚信归无咎不会离开,竟去伪存真,并未中计。 归无咎双眼一眯,虚者虚之,实者实之。那自己果然便离了此地,再作变招相试,且看他如何应对。 同样逼出一点气机,这一回却是凝化成幻影立在法器之中,盘膝而坐。反手丹气振荡,又化作七道虚身,连同正身一起,跃出飞舟之外! 不仅如此,那七道虚身并非一味以纯粹魔丹之力演化,而是或虚或实,或轻或重,或多或寡,凝聚虚丹之气,沾染分离了“王木霸”之残留气机。 归无咎正身转身朝着西南方向遁去。 其实就算他立在原地不动,那巨蟹法舟速度惊人,自然也会离他远去。 八道身形飞遁的姿势一般无二,归无咎并未回头,但丹法圆全,早已将敌情观察明白。 就在归无咎离舟而出的一刹那,麻脸青年哈哈一笑,手中滑落出一枚禁制令符。握在手中轻轻一摇,那巨蟹之口吞吐风云,蓦然喷出一道黑烟,正中归无咎飞舟法器。 归无咎飞舟遁速虽快,防御却稀松的紧。遭此一击,立刻碎成千万破片,洒落在海面上。 巨蟹右目之上,四人悠闲自得,面色冷寂,犹如山林隐士。其中那位麻脸青年面目最恶,偏偏他一击之后闭目沉吟,仿佛浸心赏曲一般。 黄面楚姓修士道:“手段也窥够了。若此人仍有底牌,必不至于匆忙逃跑,勿须再迁延下去。楚某愿意出手。” 朴衣老者一低头道:“楚师弟小心。” 楚姓修士道一声“是”,急纵遁光落下,正往归无咎真身方向追去。 楚道人似乎遁法别有玄妙,只五六个呼吸,便将和归无咎的距离拉近了三分之一。此时却见归无咎突然立在原地不动,转身抱剑。 楚道人冷笑一声,此人自知逃遁无用,终于放弃抵抗。冷然道:“走罢。” 归无咎却如同木石一般,更未正眼看上楚道人一眼,眉关紧锁,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以索解之事。 无论是元光显化术的虚身之法,还是抑制“王木霸”残余丹气的封丹秘术,早已臻至纯净不二、至虚至微的境界,所谓隐于九天之上、潜藏九地之下,不过如此。哪怕是元婴真人,也绝难在数十丈之外清楚探明。 眼前四人,分明只是金丹境界,功行在一等宗门之中,也并未臻至绝顶之境。 楚道人见归无咎目中无人,正要出手缉拿。突然面前当空现出一剑,无中生有,直取中宫。 楚道人一怔,这正是归无咎与龙道人交手时的剑道神通。此术还不放在他眼中。丹气凝形,掌心现出涡轮,或曲或直,或刚或柔,丹气流转变化成三十六种外相,将归无咎剑光一一抵住。 归无咎心中一动,七道剑光蓦然化作十四道,二十八道,五十六道……犹如水镜分形,千潭照月,万千剑影错综层叠,朝着楚道人冲杀过去! 以先前四修轻松识破自己虚身之术和封丹秘术的本领,这一门元光显化之剑术按理说应当完全无用。但归无咎福至心灵,突然生出念头,觉得或许并不这么简单。 果然,楚道人见归无咎剑气凝形之术不是七道,而是数十、数百道,登时脸色一变,失了从容之态,连忙运丹力抵挡。 只不过十余个呼吸,楚道人胸口便被一道实剑化开一个口子,但见他脸色一青,额头渗出冷汗。 归无咎精神一振,此人能够窥破自己行藏,果然并非真实本领,而是仰赖了不可测度的其他手段。更不留手,手指如蜻蜓点水,泛起纹毂连连,数百道剑意光影纵横万千,立刻便要将楚道人绞成碎片。 楚道人脸上现出惧色,似乎要后退暂避锋芒。 但他刚刚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身躯突然僵了一僵,再次回头。此时看他脸庞,却如表演了千面人的手段一般,着实镇定的很,哪里还有半分惧色。 楚道人手下也是潇洒从容,反手一甩,如同震起罗盘中的米粒,不多不少,正好凝成六点,朝着六个方向激射而去。 气机碰撞,流散无形,重新返归自然。 万剑千影穿身而过,却未能伤的了楚道人分毫。 归无咎肃然站立。 楚道人分明已经转身欲走,不知为何却突然具备了辨明虚实的手段。归无咎千百剑光中唯有六道真实,却被他一一挡下。 若是以往的归无咎,此术被破之后,因吝啬法力的缘故,不免束手束脚。但是此时他将魔功“洗白”运使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毫不相惧地与楚道人正面相搏。 丹气流布,神通纵横,一眨眼已斗了一刻钟功夫。 此时归无咎心中愈斗愈惊。原先他一眼看透,楚道人等四人,论功行实要比探玄会中王木霸四人逊色不止一筹。 可是楚道人丹力虽稍逊,可论及驾驭精微、演化玄奥,调用丹气之纯熟老辣,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平心而论,胜过向之融、王木霸、蓝清平等人甚多。或许唯有九大上宗同等境界的弟子才能做到这一步。 这一场战斗,处处透出诡异。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四人定然掌握着一门气机相合的手段以为底牌。这一门手段,足以打破界限、点石成金,远非气机相续这么简单。归无咎暗中打定主意,非得寻到一举克敌的机会,先斩杀一人。 到了此时,归无咎仍有后手。 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能够将魔丹之力不动声色的使用出来,至多不能超过二成限制。若再超出界限,便不能掩饰魔道功法的面目。 如果没有这一点顾忌,归无咎一击之力,威能平白增加五倍。 这一道利弊取舍归无咎没有丝毫犹疑,与眼前遭遇的困境相比,暴露魔宗修为不过是头癣疥之患罢了。此时归无咎出招辗转流离,寻找最佳的机会。 只在瞬息之后,机会便已落在眼前。楚道人被四面剑光所困,闪转腾挪之时,于归无咎四目相对,仅有数十丈远近。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浑身突然被黑色气息包裹,一道乌濛濛的剑光从掌心聚拢,正面刺向楚道人心窝。 楚道人大呼道:“魔修!” 只是他惊骇之余还是迅速做出反应。此时闪避已然不及,唯有正面接下这一式。 归无咎双眸中幽光闪动。魔丹之力自有值得称道之处。自旁人看来,他这一剑只是手法上取巧,以神通威能而论似乎并未能够比先前强出多少。楚道人若心怀此念,必遭重创。 但楚道人再度避过陷阱。但见其掌心丹力尽数凝聚,丹气涡轮显化成六清三浊九枚子珠,构成一环,隐然成阵。 同时,此人丹力蓦然暴涨数倍,推动那九子阵图急速旋转,阻拦住归无咎摧锋必进的一剑。 成败之机,便在此时! 归无咎沉下心神,静心体会楚道人丹力。此人丹力虽然增长数倍,但是比之自己似乎依旧逊了一筹。如此,胜负定矣。 以归无咎运使神通丹力的精微变化,下界修士若要硬碰硬接他一击,丹力至少要在他一倍以上。这便是“精纯”二字带来的益处。 墨色长剑和九子圆盘正面对撼,其势甚为朴素,既无五行之象蒸腾,又无天摇地动的响声,却似一团墨汁,“刺溜”挤入一团水泡,打破一只水球,然后崩散开来,彻底销声匿迹。 楚道人除了退了半步,竟毫发无损。 归无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楚道人竟以较自己稍弱一筹的丹力,抵挡住了中门一剑?莫非他运功精微,还在自己之上不成?想到此处,归无咎心中升起一重荒谬感,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心念疾转,遍历越衡宗内所观诸般典籍,归无咎蓦地灵光一闪,想到一事。沉声道:“六转婴变,一脚踏空?” 第七十八章 六气熔神天外天 由金丹境臻至元婴,共有七转,亦可以当作元婴之七等品阶。其中金丹三重境直入者名为“凡婴”,品质最低,终身无有进阶元婴二重境之望。 至于“凡婴”之上,由高到低乃是紫婴、赤婴、灵婴、和婴四等,下界修士由金丹四重境破境,大致不出于四等之列。 至于紫婴之上另有二等,下界诸修但知其或许存在,却归诸于上古之异闻,其实并无一个能见真容,甚至其名目为何也并不知晓。 这道途未绝的六等元婴,暗合六合轮转之理,故号称“六转婴变”。 修士过了“知止”一关是一道关口,能否进阶金丹四重是另一道关口。若两道关口尽数渡过,金丹化婴这一关并不为难。 俗语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凡金丹四重境修士上应天时,下和地气,寻得破境之良机,自己能够臻至六等中的哪一等,几乎如皓月当空,灿然分明。 反之,若未有水到渠成的感悟,强行追求更高一阶的元婴等地,多半是凶多吉少,能成功者十不存一。一旦失利,轻则功行大跌、百余年内失了再进之机,重则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而眼前这位楚道人,竟是在“六转婴变”中强求上进、一脚踏空之人。 故而此人丹力之强横已稍稍跌落巅峰,较之王木霸等人稍逊;但功法神通之纯熟老辣、气机流布之圆融自如,却不愧为短暂窥见过元婴境奥秘者,即便是此时的归无咎,也颇有不如。 然而此时楚道人眉毛一耸,心中之惊讶比归无咎更甚。 他不是惊讶于归无咎道破自己身份;归无咎暴起突袭,他亦不失时机使出借丹之术。此时他一身丹力强横到何等程度,唯有他自己最清楚。他那一式,防守之余暗含全力反击,满拟要将归无咎粉身碎骨。 然而双方绝招正面一击,只是平分秋色而已。 楚道人双眸一闪,脸上红潮隐隐,嘴唇翳动。似乎极难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巨蟹飞舟出现至今。朴衣老者等四人之中,楚道人给归无咎的印象是狠厉与阴沉兼具,不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但现在此人气机蒸腾不休,竟似是心境不稳的征兆。 随着楚道人五指相合,口中念诀,那一道由丹气凝化成的涡轮凝实精微,化作六叶花瓣。 这六叶花瓣先是轻轻转动,随后速度愈来愈快,轮转之中清气盈盈,似乎形成一道果实模样。 一花开六叶,结果自然成。 楚道人双目之中异态连连,似乎狂喜与狂热兼具。 这一道神通,乃是楚道人压箱底的绝学,六气熔神。 此术以一气主之,六道单一属性的神通为引,散花清净,六叶成轮,合成无相一击,号称“五行颠倒,万劫成灰”。在星月门内也是地位极高、大有渊源的一门神通,但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甚少有人修炼。 炼成这一门神通,须以六种互为生克的上乘神通为根基。而星月门之内,自立派传承至今的神通法术之大宗,共有七种。 其中“上流回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五火成轮”暗合风雷水火四象,另有“空山凝影”、“长津泛陵”暗合山泽二象。此外“空蕴念剑”独出群伦,一法主阴阳,对应天、地二象。 可惜数千年来,“空山凝影”、“长津泛陵”二道神通渐渐残破不全,已不足以与风雷水火四象并驾齐驱。 所幸楚道人惊才绝艳,竟从其余旁门神通之中,法山泽之意,习练成两门神通,融汇六道合一。 “王木霸”掌握风雷水火四神通已属天资不凡,而楚道人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此术之威能,单就一道神通而论,比之“四相归一”中的一门似乎略逊;但六法成轮之精微奥妙,又远在一人成阵的“四相归一”之上。两相拮抗,到底是这一门六气熔神神通更胜一筹。 这门神通,楚道人唯有在精气神俱臻圆满的状态下才能使出,当年破境元婴失败,他本以为这一门手段已然永久封存。 转眼间一花六叶生出一枚青色果实,高约丈许,青翠欲滴,似乎有鲜嫩的汁液从果实表面滑落。 这一枚果实明明并未动弹,但当中突然多出一道人影,归无咎不知为何竟被锁在其中。 归无咎脸现讶色,在他感受到有一物罩向自己之时,明明已驭使遁光奋力一跃。不想刹那之后,好似过去的“一跃”只是幻觉,自己完全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若是归无咎道法功行俱臻极致,只要非是元婴真人亲自施展的手段,俱不能伤他分毫。但此时他丹力虽已到了极限,但神通运使之法门距离至高境界还有极远的距离。 楚道人脸色沉肃,双掌一合。 归无咎心头传出一丝警兆,反手便要将真传令符祭出。此符他突破围岛大阵之时只用过极短暂的一瞬,今日尚有再度使用的机会。 但归无咎心田之中,道念生芽,突然生出一种异样感觉,似乎凭借自己已然掌握的手段,足以破解这一门神通。 此念一起,归无咎果断的收了令符。 大道之上,每一步不进则退。若今日能够寻得破解这一门神通的奥秘,归无咎坚信自己对某一道神通的领悟必定更进一筹。 就在归无咎飞速思考的同时,他双手,双足,渐渐蔓延至躯干,突然生出暖意;随即似乎被彻底麻痹,知觉渐失。归无咎心下了然,若破法无门,至多只需一盏茶的时间,自己肉身躯壳便会化作这一枚果实的肥料。 但归无咎犹如金铁般的心志并未收到丝毫动摇,神识周流之间,历数自身曾经习得的诸般法门,鉴证映照,拷问玄机何处。 见归无咎死局已定,楚道人心情稍稍平静,更有两分惊讶。 被“六气熔神”之术所困,愈是挣扎,引诱气机浮动,熔化分解的速度就愈快。归无咎此时静如木石,正是最正确的应对。 但尽管如此,也不过是将死期稍稍延长半刻罢了。 归无咎屏息凝神,陷入心有二用的奇妙境地,他左手袖中牢牢笼住真传令符,在身躯不足以驾驭气机的前一瞬,若仍未寻得破解之道,便催动此符。 楚道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将掌心中丹煞涡轮散了。天下无不破之神通,然而“六气熔神”的破解之法却绝非外人所能掌握。 先前归无咎竟能和自己借来的数倍功力平分秋色的难以置信,也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没有必要关心一个死人是如何做到那一步的。就当是巧合便可。楚道人心道。 就在此时,青果中归无咎突然动作!但见他面现微笑,小指之上凝成一点气机,歪歪斜斜,三寸长短,前端凝实如戈,后端离散如沙,若说是甚神通法诀,简直可笑至极。 但楚道人细辨那气机,登时脸色大变。 归无咎大有深意的瞥了楚道人一眼,见他神色,哪里不知自己走对了。毫不迟疑,小指往那气机之上轻轻一弹,登时将那歪斜如矛头短剑的异气震散。 这一步动作之后,却如天地间飞来一刀,将那青果削成两半,归无咎亦从中脱困而出! 归无咎这一式神通,不是别家法门,正是最基础阶段的“空蕴念剑”。三十余年来,他修行闲暇之余逐步修炼。如今这种程度,若说克敌制胜简直是贻笑大方,但却恰巧足以破解“六气熔神”的手段。 星月门八法合流作七道神通,唯有“天”、“地”二象至高无上。乾者主诚,坤者主明,诚明合一,正是“空蕴念剑”绝旨。 “天”、“地”二象合一,纯走形而上的务虚之道,所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而其余六象中的六道神通,却是具象之道。六法合一,正是“六气熔神”之神通,和“空蕴念剑”相生相克、相为表里。天、地二象,和风雷水火山泽六象,恰好形成微妙的平衡。 按理说以归无咎在“空蕴念剑”上的浅薄造诣,即便暗合生克之理,绝难一举破解楚道人神通。但楚道人这门“六气熔神”本来无缘习得“空山凝影”、“长津泛陵”两道神通,以致品质大损,严格来说只能算是赝品,远未达到真正的“六气熔神”神通之威能。 归无咎既然脱困,毫不犹豫的奋起反击。小苒依依剑影分化三道,刺向楚道人丹田要害。 这一式原本只是虚着,归无咎对于楚道人丹气涡轮的神通法门已有几分认识,这三剑之下暗藏新意,准拟教楚道人措手不及。 但楚道人似乎痴傻一般,不闪不避,剑光闪过,登时将他穿透一道透明窟窿,连同体内金丹也一同崩散。 归无咎一愕,收剑而立,转首迎来楚道人对视的目光。 这目光不知是欣慰,悲伤,还是……解脱。 归无咎恍然失神,突然又觉得这份目光有几分熟悉,似乎曾经秦梦霖和自己讲述那“梦醒”的故事,最终说到祭坛梦醒的那一段,大约和这眼神有几分相似,细细比较,此时的楚道人大约多了几分苦涩,少了几分释然。 楚道人声音嘶哑低沉:“就这样结束也很好。最起码,并未在妄念中生,在妄念中死。” “朝闻道,夕死可矣。多谢了。” 楚道人名为楚飞扬,隶属楚氏一族,乃是当今星月门“流”派六大家中的一家。 星月门中,除却宗主一脉相传,至高无上。其门派根基共有十二大家,共分两脉。“宗”脉六家,“流”脉六家。 其中“宗”脉六家乃是相对固定的六姓,华、风、原、神、言、艾。六姓维持这等格局不变,已有万余载。 而“流”脉六家顾名思义乃是流动的,纯依当代家主修为高下而品评。但是这其中另有一条规矩,若是“流”脉六家中,某一家连续五代元婴三重境真人不绝,便可挑战“宗脉”世家,一旦战胜,取而代之。 而晋阶元婴三重境,结婴时多半要结成四等中的第二等“赤婴”等阶,方有较大把握做到。 楚飞扬天资超拔,惊才绝艳。按理说以他的资质成就“赤婴”等阶不在话下。但是他野心甚大,一心要成就四等之中的第一等“紫婴”。倘若成功,将来成就元婴四重,十拿九稳。 当今星月门诸修俊彦不少,但凝婴时以“紫婴”成就的,唯有宗主舒永延一人而已。 若要成就紫婴,须得道术相须,均臻至甚深境界。而偏偏楚飞扬心性跳脱,并不适合修炼“空蕴念剑”。他也并不气馁,潜修旁门神通,期冀以“六气熔神”入道。这一步并非不可实现,但若要臻至尽善尽美,碎丹成婴之期非得推迟二三百载不可。 但偏偏楚氏当今族主寿元已在千二百载之上,且元婴三重境之传承已历四世,断不容楚飞扬迁延不决,断了将家族转入“宗”脉的大好时机。 无奈之下楚飞扬不得不提前破境。但他不甘于“赤婴”之境,不顾心境预兆勉强攀登,终于一脚踏空。 近百年来,他心中一直郁结难解,愤懑不平。自以为若无族门之类,自己当可振翼翱翔,最终迈入元婴四重境中!这道心结念念不忘,几乎成为心魔。此时的楚飞扬,其实连再入元婴的机会也不可得,否则破境之中,不免走火入魔而死。 归无咎是如何习得空蕴念剑的,楚飞扬已无心理会;但眼前景象却让他看清,如此拙劣一道“空蕴念剑”,便破解了他的“六气熔神”神通。而归无咎的丹力之厚、法门之精,更远远突破了他所认为的四重境界限。 恍如井底之蛙,跳出门户。 可见就算再有二三百载磨炼,他手上这门神通,到底和完整法门相去甚远,依托这一神通,其实并不足以成就赤婴境界。 自己的道基、道念,终于还是逊了一筹。 但是这真相,对于楚飞扬来说,过于残酷。 归无咎自然不知晓许多内情,见这大好良机哪里肯放过,剑气纵横,将楚飞扬身躯绞成飞灰,便要乘着这大好良机,脱身而去! “好手段,好见识,可惜了。”一声清淡平和之声突然想起,在归无咎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归无咎心神一震,急忙转头,却见一头戴鹊尾冠、身着禅衣的俊秀青年,竟站立在自己背后三丈之处! 此人只一人在此,隐隐约约便勾引转动一片自在嘉祥、清明如意之瑞气。这一分体现元婴真人功底深浅的玄妙意境,在归无咎相识之人中,即便独孤信陵、业命宏二位三重境者也远远不如。 第七十九章 一曲问玄天外天 此人一旦出现,归无咎道缘感念中的那份荫蔽重压,陡然增加。事实俱明,一切祸乱危机的根源,便是眼前之人了。 回忆起越衡宗内曾经相遇过的元婴四重境真人,归无咎心中一动。深吸一口气,从容拱手一礼道:“若在下所料不错,足下可是舒宗主当面?能够劳烦星月门主亲临,成某幸何如之。” 舒永延玩味一笑,似乎很是惊讶。他惊讶的不是归无咎道出他的身份;而是猜出他的身份之后,还能镇定若斯,看来事先之筹谋,果然大有必要。 自楚飞扬追上归无咎之后一番苦斗,巨蟹飞宫便远远驻在二三十里外,朴衣老者等三人站定其上,旁观这一场争斗,兼暗使传功之法。此时因楚飞扬被杀、传功之术被破的缘故,三人俱面如金纸,气息飘忽,显然极不好受。 舒永延一挥手,那巨蟹法舟应声后退,数个呼吸之后已缩小成细微一点。 归无咎此时方得暇细观看舒永延面容风采。 舒永延其人,说是二十许的青年,只是大致观感,细看却又不类。他一张瘦脸光滑如玉,雪白肌肤隐隐泛出红色,几乎和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无二;但颌下又隐约似有针芒般的短须未净,更像是粗粗剃了胡须的中年汉子。两相结合,成就如此一种混同印象,反而再三隽永。 在归无咎凝视着舒永延的同时,舒永延亦气度凝徐地审视着归无咎。 又过了片刻,巨蟹法舟从二人视线中彻底消失,舒永延突然有所动作。只见他二指凝成剑诀,当胸横立,然后轻轻一划,如孤舟摇橹,画出两道波纹。 随着这两道气息绽放,舒永延之气机一吞一吐,一起一收,悠然转折之后突然急速收敛,与孤独信陵相当,与宗方骅相当,与皇甫清云相当…… 最终一举跌破元婴境界,稳固在金丹四重境巅峰,比之向之融、王木霸诸人固然远胜,但较楚飞扬使出合丹之法后的丹力又逊色甚多。 归无咎心中一动,大致猜出这是还原本来之法。舒永延当年破境元婴之前,真实功行之高下便如眼前这般。 同时归无咎不由生出警惕之意,他可不认为对方贵为一派宗主,大费心力找寻到自己之后,竟会儿戏到将自身功行降低到和自己相同,以求公平一战。 好在这个哑谜并未持续太久,舒永延把手一台,掌心中一枚冰霜莹彻、虚中见神的二尺短剑蓦然浮现,以剑身中线为轴转动不休。 空蕴念剑。 舒永延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反手一指便将这枚冰剑击碎,化作无量微尘。 归无咎身躯一振,感到一身气机似乎不为所主。他袖中扣紧真传令符,但并不急于使用。连忙将一身丹力提升到极点,好似海中航行的船只突然遭遇风浪,但依旧锚定方位,未使自身迷失在狂啸之潮中。 这神通异力来得快,去的也快。只在下一个呼吸,仿佛天地间一切风平浪止,海波如镜。归无咎感悟自身气机,似乎稍有二三成丹气离散溃乱,须稍作调理。至于筋骨神意,其实丝毫无损。 舒永延双眸之中精光一闪,沉默良久,终于道:“紫婴之上,到底是前人以讹传讹,还是果然有人臻此境界,舒某一直不能断言。今日成道友倒是给了舒某一个确切的答案。” 舒永延其人,在下界中资质罕有其匹,当年金丹四重境成就元婴,品质几乎达到了紫婴境界的极限。只是如斯境界是否便是道之极致,却是他心头一道萦绕已久的疑问。 归无咎和楚飞扬一战时,丹力之强横舒永延已看在眼中。但他唯恐唯恐归无咎是以诡秘难测的外道神通强化了丹力,因此决意以空蕴念剑亲身试之,观其本真。 星月门、余玄宗二派对抗已久。两派功行相若的杰出弟子,以“法象由人”增幅三倍有余的手段接“空蕴念剑”一击,也要稍有几分狼狈,决不会比眼前的归无咎表现得更好。 当然,舒永延这一剑也考虑到万一归无咎外强中干,唯恐一时失手将他当场杀死,其实剑意并未臻于至诚至明的圆满之境。 但即便如此,归无咎此时丹力之强横,至少接近舒永延金丹极限时的三倍,这是确定无疑的。 舒永延双目之中似有光彩,随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反手在袖中抽出一支洞箫,靠在唇边吹奏起来。 此箫九节紫木所炼,迎着天光又隐隐现出如铜之绿。箫声先是悠扬流畅,宛转有致,似是一缕清泉东流入水,与荒海汪洋合流唯一。 随后音声转折,渐渐生出变化。先变为空幽凄婉,再变为洞明萧疏,最终人我俱寂,一派冷冷清清,犹如孤舟失陷于荒海之上,四维无所辨,万古尽茫然。 一场大战之后,二人竟如乐道知音,飘然独立,真是一副奇景。 一曲既毕,舒永延喟然道:“象外有象,天外有天。成道友若成就元婴,必是传说中紫婴之上的境界,快哉,惜哉!” 归无咎双目一眯,皱眉道:“我还以为舒宗主最感兴趣的,是本门至高神通“空蕴念剑”是如何流落在外的。” 舒永延将洞箫插在袖间,摇头道:“和道途攀登相比,神通发明于内,流落于外,不过势如流水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此神通传承数万载,无论是哪一代出了纰漏,追索勘察都无从谈起。” 归无咎有几分不信道:“难道星月门一派宗主,亲自越过煞气屏障而来,只是为了找一位金丹修士的麻烦?” 舒永延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淡然道:“四位四重境修士的性命,居然还不放在成道友眼中,成道友好大的胃口。舒某此行,正是要以成道友头颅,祭奠我星月门五位金丹四重境修士。” 他出语平和,不带丝毫杀气。但归无咎却莫名觉得周身一股凉气上涌。 舒永延续道:“不过成道友勿惊,你距离大限将至,尚有一些时日。” “原本舒某只打算缉到凶手,顺手杀了便是。但紫婴之上,是何等奥妙,谁人不心向往之?这便将你擒回星月门,总要等到你进阶元婴之后,舒某再将你杀死。成道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按理说归无咎有“炼心剑”在手,理当成竹在胸才对,但归无咎总觉得有几分窒碍难明未及想通,于是打定主意,先以缓兵之计暂时拖延。 归无咎试探道:“往者既逝,来者难追。若是舒宗主拘泥于得失而不知变通,恐怕未必能修行到今日境界。” “成某所掌握的功法神通,道途法门,远远超乎一等宗门所能想象的极限。于此相较,数个金丹修士的性命恐怕算不上不可化解的仇怨。若能化敌为友,或许对星月门来说,是一大机缘。” 舒永延哈哈大笑,一振袍袖道:“成道友金丹境中功行高绝固然不假,但魔宗夺字门法诀,我星月门得之何益?若每一人都四处猎杀血食,天下群起而攻之,我星月门由盛而衰,也不过百年间事。” 见舒永延不为利诱所动,归无咎心思一转,恫吓道:“就凭成某这等丹力层次,难道舒宗主就没有想到过,在下背后的势力,远远超出贵派预料?若轻启刀兵,恐怕贵派难免大祸临头。” 舒永延摇头笑道:“成道友休要诓我。此四州并非妖族魔宗得以横行之地。无论你身属何门,势力再高,也奈何不得。” 此时归无咎已经渐渐理清脉络。 即便自己在探玄会中杀死四位星月门修士消息泄露,也绝不该由星月门门主舒永延亲自出手来捉拿自己。遣一元婴长老,已然足够。 考察自家境遇,宁真君修为虽高,但依旧着落在此界因果之中。自己身负一道“炼心剑”却道心警兆未散,这说明此剑多半并不足以克敌制胜;这个推测虽然十分大胆,但却最为合理。 果然,归无咎刚刚想通此事,舒永延微微一笑,似是在劝慰般的开口道:“舒某道明来意之后,成道友既不就范,也不慌张,看来是对自身的底牌异常自信。舒某若不领教高明,看来成道友是不肯死心的。” 舒永延此语虽流露出无比自信,但归无咎却敏锐的从中听出几分诱导之意,同时脑海中陡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事。哈哈大笑道:“成某纵有压箱底的手段,也不至于蠢到用在一道分身之上!” 归无咎冷冷一笑,他最终发现破绽,乃是因为自己现在并非真实面容。他这易容秘术虽然极为高妙,但别人还好说,在数丈之内是决计瞒不过韩安世、舒永延二人的。 眼前这一位虽然气息模拟到了可以乱真的程度,但真实本领,显然并不能和四重境真身并驾齐驱。 “舒永延”闻言脸色微变,陡然退出二三里外,把手一挥。数个呼吸之后,一道小巧玲珑的“星散飞宫”应声而至,从中散出四人,以犄角之势将归无咎围住。 ps:还有。就是晚一点,可能11点发。 </br> </br> 第八十章 一剑凌然尽诛绝 这四人当头一个,是一位龟背鹤发、身量宽大的金丹三重境道人。其余三人亦同样是金丹三重境修为。 领头那人抱拳道:“得罪了。” 归无咎摇头笑道:“以命来填,不算得罪。就算是果真得罪了,成某也不会放在心上。”大喝一声,竟抢在四人之前,剑化万千,朝着四个方向分别袭去! 四人脸色一变,连忙提起丹力神通反击。 四人围住归无咎后,所使四门法诀,正是星月门“空蕴念剑”之下最上乘的四道神通,“上流回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五火成轮”。只是四道神通由四人分别来使,却暗合“四相归一”之阵。 这四人和那剑修“龙师弟”一般,都是气息流转半死不活,过了“知止”一关后意外遭挫的极少数人。 因为星月门中,凡是过了“知止”一关预定了元婴席位者,早有固定交椅排序。等你功行依次上升到那一步,便坐在那一道位置之上。直到最终一举成婴,尘埃落定。 但若是中途出了岔子,那前途名位,便尽付流水。此辈却被转入名为“孤门”的一道堂口,做一些勿须元婴真人出马、又足以在金丹境中横行无忌的勾当。修道中人也并非人人清心寡欲,总有一些腌臜事需要有人去做。 此次星月门破袭荒海,二三十位“孤门”修士却尽数同行。 刀光剑影,神通起伏,归无咎和四人缠斗一处,一时波光泛滥,轰雷阵阵,竟然难分高下。 按理说即便四人有阵法之力加持,归无咎之战力也要高出甚多。但舒永延那空蕴念剑一击,不仅仅是确认归无咎功行深浅。他一身丹力,着实被震散了几分。 不过归无咎也有几分心计,魔丹丹力汇拢归一,远远超乎常人想象。只消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一身丹力便将恢复圆满之境。更何况星月门诸修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生擒,而他出手却毫无忌惮,此消彼长,更是一大优势。 果然,斗了一阵,围斗四人见风火云雷四气流转,合围渐趋紧密,不由心中暗喜,只道是胜券在握。 正在四人略有分心之时,归无咎双眸中精芒爆射,气息陡然增长数分。一剑寒光破阵而出,破开一人胸膛。 此人一口鲜血狂喷,目露惧色,便要转身逃遁。归无咎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剑光一绞,立时使他一具身躯自胸口处断成两截,上半身只余下肩膀连着双臂,顶着头颅,翻身栽入海底。 阵法既破,其余三人便不足虑,他们遁法远不及归无咎,不及赶回飞宫,便俱被一剑斩了。 “舒永延”双眸之中冷淡的很,一摆手。飞宫之中再度跃下四人。 这四人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身功行已经臻金丹三重境巅峰,气息浑厚比先前三人远远胜过。 这四人同样摆出一个“四相归一”的阵势,但又有变化。但见这四人分别使出铜灯、玉锁、银鱼、罗扇四件法宝,竟在攻杀之阵中另行布下严密的防御手段。不仅如此,这四人功行之圆熟老辣,神通驾驭之得心应手,更远非先前四人可比。 归无咎功力既复,足以力敌下界十数位第一流的金丹四重境修士联手。 与此相比,“四相归一”之阵虽有增幅神通一十六倍的惊天威能,但成阵之人只是三重境者,且其功底资质,到底要比向之融、王木霸等作为门派基石培养的核心弟子逊色不少。 斗了一阵,这一次归无咎以剑术精微中的节奏变化致胜,出其不意在其中一人腰肋处留下一道伤口。随后逐渐扩大优势,耗了一刻钟功夫,终于将四人杀死。 舒永延冷眼旁观,似乎战死当场的并不是他星月门修士。 为了整合门派,安抚诸方势力,借着此番破袭荒海的时机,为四位嫡传金丹四重境者复仇,是舒永延必为之事。 当年为星月门卜出万历星图》的那位神秘客卿,离去之际为星月门留下一道汇通六元的卜算法门,数千年来为星月门建功卓著。此法从来只由星月门掌门和三重境之上的长老方能研习。此次定计,舒永延也是施以卜算的。 别的不说,归无咎炼化王木霸等四人金丹为己用,冥冥中因果勾连极深。是以他的藏身之处轻易便被算定。 但当舒永延心血来潮,卜算此行顺遂与否,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若按照预定计划以数十余位金丹修士围剿,占不利;甚至若是舒永延亲自出马,反而是大凶之兆,得四字卜辞曰“胸怀甲兵”。 舒永延由是知之,归无咎当有非同小可的底牌在手。从另一个角度看,若擒杀此人,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一番计较,舒永延最终决定还是亲自出手。但并不正面交手,只以“金鼎分形”的分身手段,暗遣门中全部“孤门”修士出阵。 他那“金鼎分形”的分身神通,止有金丹四重境巅峰修为,先前伪装成本体气息,再逐步降落,使出“空蕴念剑”。试敌深浅的同时,同样暗藏了极高明的误导之术。若以分身诱出归无咎底牌,一金丹修士,反手可擒。 岂知归无咎竟不上当,识破舒永延手段。 舒永延也不着恼,“孤门”修士前途渺茫不说,更非他嫡系。用在此处有所消耗,其实暗合他心意。只教此辈四人一组,依次以“四相归一”之阵上前相斗,总要逼得归无咎将自身底牌使出。 方才又有四人亡在归无咎剑下,海面上和归无咎斗在一处的又换了一拨,却拔高到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 尽管就剑意领悟、丹力运使而言,归无咎可谓酣畅淋漓,愈斗愈挥洒自如。此时他身躯翻飞不定,光影漫舞迷离,意气豪迈射冲斗牛,尽显剑气纵横之剑侠本色。 但“元光显化术”失效之后,他每一剑、每一击都必须以真实功行出手。就算他丹力再厚,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而若以符箓、法宝之流佯攻,敌手之准备又甚为充足。 此时新下场的四人,畏惧归无咎连斩一十二人的凛凛神威,不敢过分相逼。归无咎心中雪亮,此时他丹力已然消耗大半,若不乘机斩敌,待四相归一之阵落成,六十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联手,不入元婴,无人能胜! 好在归无咎心中早有定计,三剑避开三人,奋起天威,作乾坤一掷之击。 正面迎敌的,是一位衮服金冠的二十七八岁年纪的青年。他眉宇间甚为沉着,手上一晃,现出一把孔雀羽扇;口中一吐,白茫茫的烟气中藏了一只小巧的阴阳环。 这两件法宝都是他极得力的护身宝物,极有自信抵归无咎一击。 归无咎此时已不宜滥用丹力,只分化一道剑光。“小苒依依”本体刺向那羽扇,另外这道明澈如水、盈盈可喜的剑光,扎向阴阳环的正中心。 衮服青年瞬间已有定计,“小苒依依”宝剑锋利,他在飞宫之中早已暗暗心惊,哪里敢不小心提防。是以将绝大多数丹力,都凝聚在羽扇之上。扇面上立时升起一层寸许银芒,似乎无坚不破。至于那神通剑光,要一举突破法宝,实属难能。 见良机已至,归无咎大喝道:“凝形!” 奋起一身丹力,海波为动。那一道澄澈剑光之中,竟暗藏一点精蕴,随着归无咎一声断喝,凝结成一柄锋锐无双的宝剑! 这一道剑上的无坚不摧之意凝重浑厚,比“小苒依依”不知胜过多少。剑光洗练之下,那道阴阳环登时如腐土般被斩成两截! 衮服青年立时面如土色,三魂七魄几不附体。挣扎着欲要抵挡时,归无咎宝剑早已划过,连着半个脑袋砍成两段。 亡了一人后,“四相归一”之阵刚刚成形便被打破。即便此时归无咎丹力消耗大半,剩余三人哪里是他对手。被他双持宝剑赶上后一一斩杀。 再看手中两柄长剑,小苒依依苗条纤细,玲珑可爱;这柄由“九蕴之精”凝形的宝剑却宽背阔口,毅重如山。归无咎抬首长啸,曼然吟道:“今铸此剑,当名为“山河万里”!” 虽然归无咎此时意气风发,但一身丹力消耗的七七八八,几乎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只是形势愈险,他脑海中反而愈加空明,有条不紊地筹策脱身之计。可他身上虽尚有多余的“九蕴之精”,但这一道法门当面使过,便再无出其不意之效。 舒永延岂会给归无咎喘息之机,飞宫之上又落下四人。 这已是飞宫上最后剩下的四人。若依旧不能逼出归无咎底牌,舒永延便只得分身亲自下场,最后再以数百里外的正身收拾局面。 连杀一十六人之后,归无咎蓦然惊觉,经历那一场恶战,现在自己体内丹力,已尽数转为无比纯粹之魔门功法,王木霸等人那一次性消耗品的残余丹力,犹如被春雨洗净泥垢,一丝一毫也并未存身。 这意味着,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自己虽只剩下两三成丹力,但却恢复了“虚身术”的手段,反而赢出一线生机!乘着四人并未合围,归无咎身化一十二道,四散而去! 第八十一章 柳暗花明 归无咎转眼间已纵身遁出十余里,将飞宫中将将落下的四人远远甩开。 一道真身,十一道假身,朝着十二个不同的方向飞遁,看上去俱是笔直前行,丝毫分辨不出差别。四位金丹修士,面上露出难色。 但这份轻松喜悦仅维持了不到十几个呼吸,局面再度急转直下。 却见那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刚才还四顾茫然,面面相觑。转眼间又来了精神,一鼓作气地朝着一个方向急追不止。 所追索之方向,正是归无咎真身所在! 乍逢生机,又遭绝望。若是寻常人人经受这等大喜大悲之变,难免心境不稳。但归无咎连翻车轮恶斗之下,正是心意神志百炼成钢、坚逾金石之时。此时见危急尚未解除,也不急躁,打定主意先凭借遁法拖延一二。 魔丹之力恢复甚快,即便在快速飞遁的过程中,归无咎丹力也在以一个极可观的速度复原。而追击四人若在飞遁途中消耗上一段时间,必定大耗丹力。 但那四人也是备有手段的,但见彼辈张开双掌,两两掌心相接,四人连成一体。遁速之快立时增加了三四成,和归无咎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心无旁骛,回顾着这一番恶战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在自己心中遍历、流淌。 在夕山岛时,第一批试探进攻的朴衣老者、楚飞扬等四人,固然能够通过气机残余辨明真身,但那也不足为奇。自此之后,自己似乎进入一道思维误区,好似敌暗我明,尽是由于这寻气之法导致。 现在冷静思之,实在是大大的不然。 单单凭借感辨气机之术,果真能够在茫茫荒海找寻到潜身于夕山岛的自己么? 单单凭借这感辨气机之术,舒永延如何能够察觉自己身怀杀灭元婴的底牌,这才如此兴师动众? 更不必说,三番两次,敌手面对自己的分光分影术,先是一片茫然,随后又恍然大悟、如蒙谕示,这显然不是自家真实本领,而是暗含了不为人知的缘由的。 再有舒永延那一道空蕴念剑,至微至诚,就连自己体内磨炼精微的魔丹丹力都大受振荡,而本如无根浮萍的虚丹之力,早被彻底震散。 种种细节汇成一点,真相之前的迷雾愈来愈薄。一瞬之间,归无咎脑海中一声霹雳,云开月明。蓦然省悟:原来敌手能够如附骨之疽般追索不休,乃是卜算之法“算定”,而非仰仗神通法门! 他早该想到,星月门本就以此道见长。这些年来星月门足够和余玄宗对抗的关键,便在于算定了“一炁断天南”之障,绘成万历星图》,以攻击不备,入其有间。 万历星图》! 归无咎转身驻足,长笑开怀。他衣袂随着海风卷舞,大袖飘荡,尽显自在本色。一番生死危机,未曾想破局之法,竟然如此容易! 迎面追来的四人以为归无咎已然日暮途穷,赶忙使一个“四相归一”之阵,便要将归无咎困在其中。 归无咎哈哈一笑,把手一挥,右手小指之上散发出沉寂凝实的烂漫光华。随后这一条手臂如碧如藕,如木如藤,通体皆翠,流光润目。 不但是迎面追来的四人,就连远远飘摇在二三十里之外的舒永延分身,均感到一股异力遍布全身,无论人与界空都分解成无量微尘,神魄为动。 尚未成阵的四人,立时面色苍白,骇得面无人色。死之将至,孰能无惧? 数千里外,一座比“星散飞宫”还要矮小了三分之一的精巧塔楼内。 舒永延真身盘膝而坐,突然睁开双目。 分身所见、所闻的一切与他遥想通感,仿佛一人,是以先前之事,尽在他掌握中。看来归无咎丹力耗竭,是不得不使出那压箱底的手段了。 但是归无咎那终极手段果然让他大开眼界,此时他真身隐于千里之外,亦隐隐感到有几分心悸。至于那具分身和四位金丹修士,必无幸理。 岂知归无咎下一步动作,却非舒永延等人所能逆料。 一枚青色明珠若有如无,若浮若沉,好似浑不受力一般浮现在归无咎掌心,化作一道道空有双融的异力,普照四方。 随着归无咎法诀念诵,似乎暗暗祷告,青珠之上浮现出一个个字符。一旦呈现,如同揭画一般离珠而去,钻入归无咎印堂之内。 这些字符呈现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只过了盏茶功夫,怕不是已有数十万字之多。 归无咎眉头一皱,脑海中遍历所得,共计八万四千余行。若在常时,不妨多等上个几天几夜,务求穷源索本。但现在战局未明,“炼心剑”的威吓也难以维持太长时间,有这许多也足够了。 收了宝珠,归无咎取出一叶小舟,从容落座。 左手自袖中取出六七道似冰晶玉简一般的剑符,以神意铭刻之后反手挥出,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北方星驰电走。 照理说符书一流比修士遁速可要快得多了,但归无咎预防万一,还是使出“炼心剑”中引而不发的手段。 只是如此施为,比真正使出“炼心剑”所消耗的丹力也相差不了多少,尤其是维持一刻震慑之效,更教归无咎神意疲惫。见符书转眼间已在千百里外,归无咎长出了一口气,手臂中的绿意尽数褪去,还原本来。 舒永延不由一怔,他一时间也琢磨不定,到底是归无咎临时收手,还是他的最终手段出了什么意外,竟不能使出。莫非还要由正身再卜算一次不成? 归无咎大费周章,竟只是为了传递出几道消息? 归无咎淡然一笑,二指间又夹紧了一枚玉简,高声道:“十二元,四十二纪,丙申,四月初七,初八,初九。” 此语一出,四位金丹修士兀自面色茫然,不知所言何意。但舒永延双眸之中登时精光爆裂,如同火花迸发。 归无咎将手中玉简轻轻抛出,落在舒永延掌心,续道:“接受符书之人甚为可靠,这一点舒宗主大请宽心。但是一定时间之后若成某并未亲身回返,那受书之人便只能携带此简投靠余玄宗山门,以及荒海诸派。” “现在,成某是否有了和舒宗主做一笔交易的资格?” 舒永延深深盯着归无咎脸庞,这目光凝造出一份压抑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终于道:“当然可以。” ps:十一点还有一章三千字。 第八十二章 敌友易 吞天计 未曾等候太长时间,一艘小巧玲珑的塔楼飞到近前,当中传出舒永延不疾不徐的声音:“成道友请进。” 同时那侍立在外的“舒永延”分身,登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塔楼之内。 站在归无咎近前的四位金丹修士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本门宗主对“成不铭”态度大变。 只是眼前这座“迷离宫”却是舒宗主独自修行之法舟,内里连一个随侍童儿也无,更从未邀人入内做客。四人心中惊骇的同时,也是自知斤两的,绝无可能顺载而归。于是调转遁光,便要返回本身所乘之星散飞宫。 但是此时忽然生变,塔楼之内一道浑厚法力释出,磅礴翻涌,胜似江海之力。四位金丹修士一个不留神,立刻被这道法力牢牢卷住。随后这道法力由朴厚转为犀利,一消一磨,只半个呼吸不到,四颗人头、四具尸身跌落海中。 归无咎心中一动,纵身入得舟内。 这座小巧精致的“迷离宫”内仅有一主一客两处座位,归无咎毫不迟疑的在客座上坐下。 抬头看对面之人,其实气息比先前乍一看到的“舒永延”分身还要稍稍淡薄几分。但归无咎知晓,正因其淡,反而愈见其真。眼前之人,是舒永延真身无疑了。 果然,舒永延看了归无咎两眼,目露奇光道:“无怪成道友能够识破我之分身,原来是因为我之分身未能识破道友之幻身。因果相连,奇哉。” 归无咎微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空有之间,哪得执着?便如同成某片刻之前还在迎接入道以来最险峻的一战。然而此时却和舒宗主对坐言欢,并无丝毫芥蒂。想来舒宗主也是一样。” 舒永延悻悻然笑道:“成道友底牌未失,舒某人亲身履险,难道还不够有诚意么?” 归无咎淡然道:“眼下虽然在下稍占主动,但舒宗主必定还有后手。一派宗主,岂能将生死操之于他人一念之间。”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心有灵犀般的哈哈大笑。 归无咎所言的“十二元,四十二纪,丙申,四月初七,初八,初九。”,不是甚诡秘暗语,而是明年“一炁断天南”之障削弱的三日时间。 归无咎再度使用“镜珠”之法,将“一炁断天南”屏障年历演算至八万四千年。虽然给舒永延的玉简中只草草录下了近百年的时辰,但也足堪比对真伪了。 归无咎的这一手,可谓掐在整个星月门的命门上,由不得舒永延不妥协。否则若果真如归无咎所言,万历星图》为余玄宗、星月门双方所共有,那星月门一方便彻底失去了和余玄宗竞争的资格。 旁的不说,每年煞气屏障削弱的数日,若余玄宗提前发布消息,叫各路散修经由哨岛返回中曲四岛躲避,或自行潜藏。这对于余玄宗不过让渡出几分利润的事,却能教星月门就此一无所获。 舒永延道:“舒某想听听成道友所言的交易。但愿星月门在其中能够有利可图。” 归无咎正色道:“舒宗主放心。这一笔交易,星月门得利极大。在下绝非手握把柄便轻易施展讹诈手段的人,如此器量,岂足成事?” 案上共有十六只茶盏,舒永延,归无咎面前各有八只。此时舒永延取一盏茶饮了,暗自点头。 归无咎续道:“不过在下还是很好奇,舒宗主何以亲自出手,越过荒海屏障,解决金丹修士之间的生死争斗。” 舒永延直视着归无咎,平淡的反问道:“成道友以为舒某是何等身份?” 归无咎虽知此问必有缘故,还是顺口答道:“自然是星月门宗主。” 舒永延摇头道:“不然。只能算是半个宗主。” 归无咎大奇,请教缘故。等舒永延又饮一盅茶,道出原委。 原来星月门内宗脉、流脉二派,歧见已久。宗脉六家,都是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而流脉一族却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大家二三十,小族百五六十。但每一脉的势力底蕴,和宗脉六家可差得远了。 在宗门方略之上,宗脉六家本也有几分开疆拓土之志,但数千年来和余玄宗争斗无果,早已雄心消磨,渐趋保守。这也是其等有足够底蕴可供挥霍的缘故。 但流脉六家,却秉承积极进取之策,笃定主意要在荒海之内分一杯羹。 归无咎沉吟片刻道:“我听闻近千载前,星月门在荒海之行事,有过一段时间的沉寂。想必那时正是宗脉当权,奉行战略收缩之策略。此后烽烟又起,那时因为舒宗主正是流脉出身,再度改弦易辙。” 舒永延冷然道:“历来宗主之位,多出于宗脉修士。到了舒某这一代,乃是因为一举跨入四重境,功行举派独步。本门奉行强者为尊的信条,谁也无法置喙,舒某才得了掌门之位。但即便如此,舒某所能掌握调动的,不过是流脉数十家。至于宗脉六家,十分力能出二三分,舒某人已满意之极了。” “本人卜得探玄会中九蕴之精,关联着一道大机缘,当遣得力可靠之人前去。那四人乃是当今流脉六家最杰出的人物之一,自告奋勇前去一试。四人意外亡故,甚至影响道了两家的元婴三重境传承,舒某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复仇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取回那份机缘,不教四人白白殒命。” 归无咎连连点头。王木霸四人的背后族门是支持舒永延的台柱,舒永延作为台面上的人物,自然要给他们足够的安抚,以及一个可信服的交代。 只是归无咎低头又思索一阵,突然笑道:“依成某之见,舒宗主所言的原因,固然已占其一,其二,但是还漏了其三。” 舒永延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归无咎淡然道:“在下连斩一十六位金丹修士,舒宗主脸色平淡,恍若无事。按理说一派宗主,城府甚深,也勉强说得通。但舒宗主却并无冷厉萧肃之貌,反而好似乐见此事一般,这绝不寻常。” “再者说,在下方才只道出明年一年的煞气屏障削弱之日,那四位又不曾窥看了在下手中玉简。舒宗主又何必将之灭口?即便修行出了岔子,到底是金丹四重境修为,岂不惜哉?” 舒永延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仰头笑道:“好,好,好。” 舒永延洒然道:“那也不必瞒着成道友。我以卜算之法,得知成道友身上暗藏了非同小可的手段。原本打算请三四位宗脉元婴真人出手对付道友。若亡在道友手中,又逼出成道友的手段,算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可是这几人百般推诿,竟未成行。” “退而求其次,舒某便调遣了“孤门”众金丹修士前来,以命试着。“孤门”修士十之七八俱是宗脉一流,仅有的五六位流脉出身者,舒某别有交代,已遣往别处去。至于楚飞扬这小子,他算是求仁得仁,也怨不得旁人。” 归无咎叹息道:“果然是借刀杀人,排除异己的计策。” “不过舒宗主既能算定九蕴之精暗藏机缘,又能算定在下身藏秘手。为何不能卜得王木霸四人吉凶如何?若能先有成算,贵门庶可免损兵折将。” 舒永延摇头道:“先前几届探玄会,星月门着实暗中折了不少人手进去。至于成道友杀死我门中四人,因果勾连更深。卜算之法,由此而来。若全无牵连,凭空筹算,岂不是成了天仙降世。” 归无咎事先却未想到这一节,恍然道:“原来如此。” 舒永延又饮一杯茶水,淡然道:“经此一叙,我派与成道友也算是开诚布公。是时候了。” 归无咎郑重一点头,亦取了一杯茶水饮了,语出惊人道:“素闻星月门御下严谨,统御二等以下诸派成铁板一块,因此余众甚多,这也是对荒海垂涎如此的原因。” “除却曲寰、中曲等四岛,其余哨岛星岛,分出三分之一交由贵派,以五万年为期。贵派遣人自行炼化也可,分割出租也可,一任自由。” “中曲岛四州仙市,品珍大会的收益,星月门可得三成分润,没有期限限制。” 就算舒永延领袖星月门已久,此时听闻此言,也不啻于晴空霹雳。托庇于韩安世的羁縻之策,眼前余玄宗对荒海的掌控坚如磐石,说甚么由星月门仙市分润,接收星岛? 怔住三四个呼吸之后,舒永延才道:“舒某并没有听错吧?” 归无咎站起身来,双眸之中洋溢出一道光彩,高声道:“六十四年之后,便是余玄宗覆灭之期!” 舒永延深深看了归无咎一眼,疑道:“成道友有何把握做成此事?魔宗势力大举入境荒海,绝无可能。” 归无咎自袖中抽出一枚令符,正是白龙商会令牌。笑道:“我门中只遣一人,解决余玄宗掌门韩安世。 “除了此人,荒海诸修功行以舒掌门为首。再合星月门、白龙商会两派之力,以及余玄宗内应响应。大事何愁不定?” “在下眼下只是金丹境修为,道心誓言,想必足够取信于星月门了。” “这一场豪赌,舒掌门敢应下否?” 八十三章 李代桃僵(上) 眼前这副局面,正是归无咎临机处置、所谋得的最善结果。 以《万历星图》为要挟,如果只是寻求脱身,甚至反过来讹诈星月门少许利益,舒永延受制于人,也不得不就范。 或者如意气用事之辈,抱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狠厉仇雠之心虚与委蛇,将星月门视为死敌,待良机报复回来,也是极为正常的心理。 但那样一来,星月门虽眼下无可奈何,但举派最大隐患暴露在外,恐怕也不得不尽力筹谋彻底解决的手段,甚至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换言之,归无咎一时虽处上风,但双方关系必将处于一个相互制衡的危险平衡中,这一场极大的内耗,必定两败俱伤。 而以用更大的利益将双方捆绑在一起,化隐患为机会,形成合力。才是真正有远见卓识者所考虑的策略。这一点舒永延与归无咎不谋而合,故而归无咎一释放诚意,他便及时亲身相会。 何况认真说来,这一番苦斗,归无咎其实并未损失什么。经此锤炼,反而功行愈加精纯。 另外,“镜珠”的三次机会何等宝贵。既然用掉一次机会求得《万历星图》,只用来脱身岂不是大大的浪费?自然要将其利益最大化的发挥。 恰巧六十四年后击破余玄、攫取四岛高品矿脉,单凭白龙商会的力量本就稍有不足。将这一次“镜珠”的机会应在此处,彻底解决金丹至元婴阶段的修行资粮问题,也不算辱没了此宝。 大棋局有大棋局的气魄。 舒永延的“八盅茶”已经喝到了第六盅,终于应道:“可以。” 舒永延前前后后考虑得很清楚。归无咎能够打破他所认知的四重境丹力的极限,那么他背后势力即便只来得一元婴四重境真人,说功行在自己和韩安世之上,多半不是虚言。 那么自己亲自出手,率星月门、白龙商会两派之力暴起突袭,胜算十拿九稳。 此事议定,二人不约而同举起一盅,轻轻一碰,就此成盟。 契约既成,归无咎本拟就此约定双方联系方式、行事预案。舒永延连忙摆手道:“不急。六十载之后,星月门到底是举派之力前来,还是只来得一半的力量。恐怕并非没有分别吧?” 归无咎心中一动,猜测道:“攘外必先安内?” 舒永延默然出神,只是面上神色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归无咎疑道:“此事和成某又有什么关系?舒宗主麾下,只元婴真人就不在少数。成某人不过金丹四重境修为,又能够起到几分助力?” 舒永延微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成道友这份掩饰容貌的神通,荒海之内,恐怕也唯有舒某和余玄宗韩安世二人能够窥破奥秘。单凭此术,成道友便能帮舒某人一个大忙。” 见归无咎正在权衡利弊,舒永延又道:“以此为交换,星月门能襄助成道友两件事,成道友不妨考虑一二。” “其一,成道友似乎对本门‘空蕴念剑’神通有几分兴趣。舒某虽不知成道友自何处习得这一道神通。但此术若要真正修炼道极高境界,以后还有数道关卡,仰仗门中‘意池’方能成就,此事从来为本门绝密,不足为外人道。若成道友前来作客,舒某定不藏私。” 详细说明其中原委之后,归无咎才知晓“空蕴念剑”的传承秘法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先前舒永延见归无咎使出这道剑法时,一派云淡风轻的气度,实是他心中极有底气的缘故。 旁的不说,按说论传承之严密,“系物法”比之“内外法”似乎要略逊一筹。而“空蕴念剑”之所以依旧使用“系物法”,便是由于其中关键一门药草,仅在山门内一处秘地中方能存活,决计无法移植在外。因此纵有法门连同一二枚丹丸流落在外,所成就者也不过一二人而已。 而到了剑术修行到第三重之后的阶段,此神通尤重心得感悟。无数前辈累积的剑意铸成一池,名为“意池”。若不在其中闭关吞吐,博览先贤之道,剑术的精进速度必定极为缓慢。 舒永延开出这道条件,归无咎一时间倒有几分心动。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问道:“不知舒宗主所言另外一处馈赠,落在何处?” 舒永延凝视着归无咎,语意冷肃之中暗含着几分萧瑟:“不论成道友是祀字一门,还是夺字一门,魔宗修行最重血食,总是不错的。纷乱定后,此役所亡之人,尽数交由成道友处置。” 归无咎试探道:“有多少?” 舒永延伸手捉过最后一盅茶盏,但是并未饮下,反手将之扣在案上,登时泼洒一片,自案边滴滴答答的流淌。只听他道:“元婴真人不下十余人,或许更多;金丹修士数百,甚至上千。可还入得了成道友之眼否?” 归无咎沉吟半晌,突然失笑道:“说不动心,那是欺人之谈。只是能够到手的东西才真正属于自己。就怕这画饼虽美,却非成某力所能及。” 舒永延摇头道:“《万历星图》的命脉尚握在成道友手中。” 他这一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其实却表明,归无咎所为之事必定没有丝毫风险。星月门承担不起归无咎有去无回、《万历星图》流布天下的后果。 见归无咎终于意动,舒永延反手在案上轻轻一叩,为归无咎讲明其中利害。 原来宗脉六族,华,风,原,神,言,艾。素以华氏为首,实力独出群伦。其余五族,唯其马首是瞻。 一宗之主,若是才略功行并不出众,无力掌控局面也是寻常之事。只是舒永延却非其类,此人才具甚高不说,单只功行一枝独秀,足以压服群伦。 元婴三重境与四重境,是一道不小界限。按理说即便六族族主联手,也不过和舒永延伯仲之间。眼下局面,其实并不正常。 舒永延迄今为止迟迟未能整合二家,便是由于宗脉之首的华氏,有恃无恐,不伏管束。 万余载前,华氏一脉竟同时出得两位元婴四重境真人,依阴阳相合、福祸相依之理,为族门立下一道志在护佑子孙的“觉迷阵”,即便是四重境真人也无可奈何。此阵流传至今,竟成为华氏若即若离、游离派外的倚仗。 归无咎眉毛一动,诧异道:“莫非舒宗主以为,成某能够破解此阵?” 成不铭眼芒藏锋,只极平淡的道:“此阵不但有守御只能,更对华氏一脉嫡传金丹修士进阶元婴有着莫大助力。” …… 听舒永延讲完整个计划,归无咎梳理一遍,已有决断。 看来是要往南容州星月门一行了。 “迷离宫”遁速甚快,自天外观之,距离一座庞大的龟形飞舟愈来愈近。 ps:连发,几分钟后还有一章。 ( 八十四章 李代桃僵 (下) 元鼍飞屿。 千层环结、正反勾连的惶惶宫室之中,三位元婴三重境真人高居正座,面北向南。另有十余位元婴真人,分两列正襟危坐。 其余数百金丹修士,熙熙攘攘,交头接耳。 不断有飞宫落在龟背之上,一旦稳住身形,当中便有一道清光射入,直落在主座三人面前的一张暗红色圆盘,留下星光点点。 右侧上首位的一位元婴二重境真人,望了一眼那圆盘,忍不住道:“此次六百飞宫,二千五百金丹修士,竟有三分之二被余玄宗埋藏在星岛的力量堵截。如此看来,门中预先设定的路线多半已经泄露。此事非同小可,还请云真人尽早上禀掌门真人才是。” 听闻此言,其余七八位元婴真人连连点头。 主座正中,云幽流正要出言,蓦然心有所感,对左右出言道:“便请方师弟二人先议定此事,云某稍后再来。”言罢转身往后殿去了。 其余诸位元婴真人目光交接,多数现出迟疑困惑。 云幽流在飞屿内部七纵八横窜行了二三里,终于落在一道清幽雅静、葩叶缭绕的院落中。面对这道异常熟悉的身影,深施一礼道:“掌门真人有礼。” 舒永延微笑摆手道:“云师弟不必多礼。” “天蟹舟”中执行任务的人和“元鼍飞屿”本体完全隔绝,不通消息。除此之外,只有极少数几位知晓星月门主亲临荒海。 而“迷离宫”一旦接近“元鼍飞屿”,自然而然便有隐匿藏身的秘法,除了得蒙舒永延面授机宜的数人,其余之人均不知本门一派掌门,浑不费力便能在万千双目光下来去自如。 云幽流正要相告此次“星散飞宫”之战果。突然看见舒永延身畔,九节珊瑚树下,站着一人。此人一身淡蓝云袍,面容英挺冷肃,背负背囊长剑。论修为,只不过金丹四重境界。 云幽流双眼微眯,旋即想到了什么,掐指连算后,脸色一变,喝道:“我云氏传承断续,竟毁在你这小贼手中。”话音未落,五指箕张,一道浑厚法力便要将归无咎牢牢困笼。 归无咎尚未动作,舒永延反手一指清气,将云幽流法力震散,肃然道:“云师弟也太操切了些。这位成道友是友非敌,不可妄动。” 云幽流眸中清光一闪,低声道:“此次劳烦掌门真人亲动,为我云氏等四家讨还公道,幽流极感盛情。只是十丈之内,云某血脉钩玄算法必定是无差的。真凶就在眼前,为何不让云某结果了他?” 舒永延摇头道:“云阜真就算不死,往后成就元婴三重。挑战宗氏,就一定能成功么?” “用不了多久,所谓传承五系、挑战宗脉的规矩,一切尽付尘炬。云氏作为舒某的左膀右臂,自然得享千万载福缘,再无跌落等第之患。若做成此事,阜真之死可足够抵过了?” “将华思颜传上来吧。” 云幽流闻言先是大惊,随后大喜。连声道:“掌门真人的逆转心识法,终于补足完全了?” 舒永延微笑不答。 云幽流自袖中抽出一枚飞符,反手化作三寸青喙鸟形,短小翅膀扑棱扑棱,往门外去了,眨眼就不见踪影。 等候了不多时,一道遁光流转,追索着引路青鸟,旋即落地。 院内立刻多出一位年轻道人,身着纶巾云履和一袭朴素清减的青袍。但袖间金笛短剑,丝绦环佩,又暗藏华贵之气。【~¥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这人循着飞符立在云幽流之前,恭敬行礼道:“拜见师尊。” 云幽流轻轻一挥手,温和道:“不必多礼。” 这年轻道人正要退往一旁,询问师尊何事相召。突然惊觉云幽流身后还站着一人,定睛一看,不是掌门真人是谁?不及多想,连忙上前大礼参见。 云幽流却伸手阻住。心中一叹,道:“成败循理,兴衰有数。覆巢之下无完卵,思颜你不要记恨为师。” 华思颜听闻自家恩师这几句无头无尾之言,只觉莫名其妙。尚未来得及细想,却见云幽流长袖一抖,一道清气迎面而来,击中面门,便眼前一黑,什么也记不得了。 舒永延走到近前,口中念诀,二指法力凝聚,化作半青半白的丝线,钻进华思颜的脑门中。 云幽流眉头一皱,道:“掌门师兄所用的,似乎只是一道极普通的搜魂术?经历搜魂术者皆为废人,还能再施展逆转心识法么?” 舒永延不为所动,施法不辍。只是这一道普通法术,他却施展得极小心仔细,竟断断续续拖延了近半个时辰。 终于,在云幽流面色阴晴不定之时,舒永延完功收诀,随后将指上溢光浮华之法力凝入一道玉简,交到归无咎手中。 归无咎接过玉简的同时,舒永延反手一掌,力散穹顶,登时将华思颜身躯彻底震散,化作一道翻滚不定的青烟。随后他袖中取出一枚灵牌立下,大袖一吸,将华思颜身躯所化烟气尽数吸纳在内,随后激射在灵牌之上。 云幽流、归无咎登时心中泛起一种奇异感觉,似乎只要有这座灵牌在,华思颜其实并未亡故,依旧存于人世间。 舒永延转身对归无咎道:“玉简中藏一切记忆,无论巨细,成道友万勿遗漏。” 归无咎微笑着点头应下,同时暗暗掐诀。一道道洗练明媚的光华从发肤之中溢出,随后归无咎身躯再度渐渐改变,直至和华思颜一模一样。 云幽流一惊,功聚双目细细鉴别,但以他和华思颜师徒之间的熟悉程度,也完全察觉不出丝毫破绽,不由大为惊奇。 归无咎洒然而立,任由云幽流辨认。不动神色间,何尝不是在显示自身手段。 整个谋算的过程,舒永延在迷离宫之中已和归无咎解说明白。 华氏那一道阵法,枢纽之处旁通乾坤相搅之理,和碎丹化婴之玄妙别有潜通。华氏子弟若修习至金丹四重境巅峰,便可入此处感悟道法,又名为“望气”。这也是入得元婴境后华氏诸真功行更深的一道底蕴。 只是这机缘并非人人可得,唯有族中历代资质最佳、可堪传承的数人能蒙垂青。 按照舒永延原先的布局,他借助促进宗脉、流脉两派和睦交流的名义,教两脉三重境真人互相交换一二位杰出弟子,以为门徒。 而舒永延却暗度陈仓,修炼完善一道名为“逆转心识法”的秘术,此术有操控修士心神之妙用,而在外人看来,却丝毫察觉不出端倪。就连修者本人,也以为心神皆由自主,不虞有患。 若种下华氏一位核心弟子,来日望气悟道时使出手段,破了阵基。便可将华氏一族一举剿灭。华思颜,正是舒永延选定之人。 可惜舒永延这道“逆转心识法”,困难尚多,虽可勉强使出,但眼下还远远达不到无色无相、没有丝毫破绽的地步。 归无咎的出现,却给了舒永延更便利的方案。 李代桃僵。 ( 第八十五章 觉迷望气择一人 自探玄会后分别数载,归无咎便未与奚轻衡等人相会。但暗中以飞书联络,却未曾间断。 将最近经历之事发之于书,传递白龙商会、奚轻衡两处,定下计策之外,落墨的重点在于三处。 一是白龙商会一方,提前积蓄力量,以博取以有心算无心、猝然发动的优势;二是奚轻衡须在余玄宗内妥善经营,发挥更高的价值;第三则是最重要的一条,若能挑起余玄宗和玉京门、破灭门两方的矛盾,归无咎到时候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因此夕山岛后山那处首尾,还要劳烦奚轻衡善加利用。 谋划完接下来数步棋局的落子,三日之期已至,归无咎欣然南渡。 所谓“容州”,其实并非一片完整的大陆。 与北三州接壤的这一片大陆,固然是“容州”的主体,又名为“北容州”;而荒海之南亦有一片地陆,大约只有“北容州”的二三成,号称“南容州”。星月门之根基,便在南容州上。 但是“北容州”地域虽广,却是诸派所共享;“南容州”虽孤悬海外,星月门一家的掌控之力又远远胜过。 大致而论,若道法门户的中心在“北容州”,那么“南容州”即为偏远鸡肋之地,更遑论“一炁断天南”横绝南北。但若如眼下这般“南容州”为一强横势力把控,整合成针插不进的铁板一块,未尝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龙盘虎踞之地。 幽园之内,“啪”的一声脆响。行家里手,俱能听出这是玉子落枰之声。 归无咎、舒永延二人相对而坐。一截二人合抱的巨木断根被削成木桌。其上刻成纵横十九道,蜡光熏然。黑白二色脆玉棋子犬牙交错,三处劫争勾连全局,通盘竟无一块安定腹地。 云幽流立在一旁,静观棋局变化。 归无咎一子尖出,登时又造出三四枚大劫材。怡情自若道:“星月门位居天南一隅,利在进取,不在守成。‘煞气屏障’这一道门户,实为敌我之共有。甚至可以说是胜者之门户。” “说一句冒犯贵派的话。荒海之地五行杂玉的存在,虽然表面上是余玄宗占据上风,迄今为止,尽收其利。但从根子上说,此物也是贵派保持活力的源泉之一。若非垂涎此物,孜孜不倦。贵派恐怕难逃耽逸乐于边隅,坐困南容州的结局。沦落为二流宗门,只是早晚的事。” “到那时在容州北陆诸派看来,煞气屏障之南,不过荒茹之地而已。” 舒永延赞道:“成道友好见识。” 云幽流喟然插言道:“此理甚明,连外人也洞若观火。偏偏门内几大宗族传承既久,以至于腐朽不堪。” “元鼍飞屿”返回煞气屏障之南后,尚有数日行程。这些时日里归无咎用心记下华思颜神识玉简中的一切,可以说华思颜的毕生记忆,归无咎早已熟稔于心。 相互熟悉下来,舒永延、云幽流对归无咎看法也大大改观,只觉其人谈吐风度、才具个性,均不类魔宗修士。 一刻钟后,归无咎笑道:“舒宗主承让了。” 原来枰上胜负,归无咎正是因为先前寻劫的一着妙手,最终执黑以一枚劫材之优打赢了最后一个单劫,最终胜了半子。 舒永延呵呵一笑,反手袖中一道法力鼓荡,盘中棋子黑白两分,尽数落回棋盘两侧凿成的坑洞内。 同时手中出现二物,被一股浓厚的、晦涩不明的气息所包裹,静静地放置在棋盘正中。 归无咎定睛一看,原来是两枚又短又粗的铁钉法宝。 舒永延道:“到了在‘觉迷阵’中参悟望气之术时,阵基所在,一眼可辨。到时候成道友将这两件法宝钉入其中,就算大功告成。” 云幽流插言道:“成道友功行之深,在金丹四重境中可谓首屈一指。不过成道友切记,和华氏诸修打交道时不必争先夺魁。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宗脉流脉交换弟子,终究不会如嫡传亲授一般尽心尽力。” “华氏同一辈弟子之中若有较量高下之举,成道友能够占据第二或者第三,也足够了。” 归无咎点头应下。 …… 星月门山门,旌柯云萝湖。 一道半月形的湖泊珠络泛起,好似将要被煮开的沸水。丝丝翠雾,透影如蒸,泛起的碧气随着清风飘曳,以鼻轻嗅,似乎有漾翠飞香的汩汩生气。 此湖湖面广阔,怕不是有数千里方圆。湖心一塔,兀立天表,高九千丈,撑起一座圆整堂皇、九层相叠的巨殿。以此巨殿巨塔为分野,两侧各有奇峰。 右侧数十座山峰,其势虽穹然独立,相貌伟俊。层曲殿宇、星舟法阵璀璨夺目。但是以一等宗门的眼界来看,也并不算如何惊人。 但左面六峰却有些门道。这六峰形态甚为奇异,竟似纯以一丈见方的青石,凭借人力累积而成。最终铸成这径长数十里的瑰玮雄姿,即便是修道人,也非得大费人力、法力、资粮,方能成就。 尤其是距离湖心巨塔最近的那座山峦,通体明黄,流光宛然,似乎被一座极高明的阵法覆盖,灵机生灭处,几乎有喧宾夺主之嫌。 不问而知,这是宗脉华氏一族的族门所在。 此刻,山巅最为机密的一处后殿。 殿内二三十丈方圆,虽然宽阔,但甚为简朴。除却阶上主座乃是以九十六枚黑漆漆的三尺铁剑拼接而成,难掩锋芒。其余玉柱清漆,白砖细瓦,黄藤座椅,都再是普通不过。 殿内共有九人,多是须发半白的老者,衣衫朴素之中暗藏雍容气象。其中主座之上和左右下首者,俱是元婴三重境真人;其余六人,乃是二重境修为。看来华氏一脉当家作主的人物,已经尽数在此了。 宗脉六家之中,其余五家至多只能保证元婴三重代代不绝而已,一辈之中同时出得两位三重境修士,那是绝少见到的。 而华氏一脉,此等修为者却有三人之多。 左侧第二席座上是一个身量矮小的青面老者。只见他一缕长须,双目之中泛出精光,不徐不疾的道:“两个时辰之前传来消息。这一回舒某人的进袭骚扰,似乎铩羽而归。余玄宗那一头神通广大,不知竟从何处得知了本门分兵线路。五百星散飞宫,二千余金丹修士,损折近半。” 说话的这一位名为华元成,乃是华氏一门专主机关消息的主事之人。 华元成对面一位高瘦中年,轻轻拍打椅背,高声道:“不如吾等暗中联络风、原、神、言、艾五姓,殿议时一齐发难。如此,舒永延威望必定有损。” 此人名为华元德,在在场六位元婴二重境真人中功行排名第一。他这一番建议,乃是直面主座上那人出言。 主座上这人并未多想,连忙摇头道:“不妥。” “就松散的两方势力而论,宗脉的实力自然要比流脉更厚一些。但宗门之内,实力为尊,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人,每一个具体的人。只要舒永延还是星月门内唯一一位元婴四重境者,我等便无法动摇他这位掌门真人的权位。这等鬼蜮伎俩,不做也罢。” 华氏族主华元澍行事缜密老成,气度宏阔。听他这一番言论,果然名下无虚。座下八人,都是连连点头。 左侧下首的这位三重境真人名为华元奇,连忙应和道:“兄长之言极是。一时之成败的事并不足虑,唯有华氏一脉之传承,才是着力的要点。不需数载,‘觉迷阵’望气悟道的时辰又要到了。” 右侧末席乃是一个红脸胖子,呵呵笑道:“其余五族每一辈能够晋入四重境、悉心培养的弟子,少则一二人,多不过二三人。如我华氏一族,常在四五人之上,以至于不得不优中选优,再分高下,真实平白多了一桩麻烦。” 此言表面上是在抱怨,但何尝不是一份对于族门人才鼎盛的自傲。其余诸人闻言,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华元奇对面这位三重境真人名为华元铮,笑意一收,认真道:“往届道友几分麻烦。只不过这一辈之中,次序倒也分明。当年这一辈小辈陆续破得‘知止’关时,对其根骨、悟性、心志之高下,功行之强弱,早有定评。” “华思南当为第一,华思川名列第二,华思颜排名第三。每一转轮之中,“觉迷阵”仅可容三人行望气悟道之法,是为共识。” 华元铮语毕,有三四人人点头附和,又有两三人默然不语。 华元成正是那默然无语的数人之一,但见他眉头紧锁,身子往前微微一倾,似乎欲语又迟。 华元澍将下方八人神色尽收眼底,微笑道:“元成贤弟,一族之内皆兄弟,本该坦坦荡荡。你有何等见解,尽管讲来。” 华元成咳一声,叹息道:“那小弟就直言了。众所周知,当年这一辈最杰出的几位小辈排定座次,华思颜之后,华思明排行第四,且与华思颜相距不远。” “照理说当日一语道断,本没有改弦更张之理。只是此后舒永延却搞出什么宗子互易的名堂,将华思颜投到云幽流门下做弟子。试想宗脉、流脉二家成见已深,那云幽流又岂肯尽心教授?而近百年来思明在族中尽心修持,根基可谓异常扎实。今日再论,似乎强弱逆转也说不定。” 此语一出,红脸胖子面上笑容立刻消失,沉声道:“当日既然论定,又岂能朝令夕改?” 华元成怫然道:“不是朝令夕改,但正名尔。我华氏一门赖以光大门楣的根基要害,得享此利者,必须名正言顺。若汰强留弱,岂非如日月颠倒,牝鸡司晨,乱了乾坤纲常之大道。” 红脸胖子见华元成拉下脸来,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心中更怒,大喝道:“好!那便依你。待思颜回族,便教他和思明再比试一场。我却不信,以思颜第二正支的资质,会败在区区旁支庶出之辈手下。” 华元铮眉头一皱,道:“言重了。” 华元成见他以血脉嫡庶压人,恼怒之余,正要反唇相讥。但就在此时,空气中一阵微风晃动,大门之内立刻多出一人。 华氏九人无不大吃一惊,这处密殿禁制重重,直如天罗地网一般,华氏一门除了这九人外,再也无人能够进入。 不过当看清来人面容之后,主座之上华元澍神色立刻缓和。其余八人见来人身份,又见族主神态,都是隐有所悟。 原来此人正是客居华氏山门的艾氏族主艾连山,与华元澍乃是过命的交情。其余五族之中,艾氏与华氏走的最近。此人月前与华氏议事之后,诸人以为他早已离去。 华元奇言道:“华氏与艾氏交接灵草仙珠的交易,早已谈妥。剩下的事情交由门下弟子去做便可。不知艾宗主尚有何见教?” 艾连山笑道:“惭愧。因门中晚辈之事,不得不劳烦华氏诸位同道。” 华元澍听艾连山语气,便知此事有异。但还是毫不迟疑的道:“你我之间,哪里谈得上“劳烦”二字。艾兄直言无妨,华某但有能尽一份力处,敢不效命。” 艾连山连道“不敢”,斟酌措辞,又道:“我艾氏人才微薄,不比华氏一族英才屡出。蒙上天垂怜,这一辈有一晚辈名为无悲,自真气灵形以来,幸未行差踏错。修道中每一步能得机缘处,亦都侥幸臻于至善。如今已是金丹四重境界。” “若金丹四重境直入元婴这一步,能得艾氏‘觉迷望气’之助圆满固基,艾某人感激不尽。”此语一出,除了族主华元澍,华氏其余八人都是脸色一变。 见诸人沉吟不语,艾连山自袖中抽出一只紫木小盒,抛了过来。 华元澍打开一看,以他的定了似乎也稍稍出神了半分,旋即抬头道:“可以。” 艾连山再次拱手致谢,一阵清风流动,身形登时无影无踪。 华元成忍不住道:“大兄……” 华元澍伸手止住,不容置疑的道:“艾兄的条件足够有诚意。思南的名额是不能动的,还剩下一个位置,思川,思颜……还有思明,三人争上一争罢。” ps 今天就一章。 ( 第八十六章 暗夜相会传消息 八人将盒中之物一一传览已毕,华元奇道:“依‘天精飞白石’的价值,交换一个‘觉迷望气’的名额,也勉强够了。只是大兄却不必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他,倒好像我华氏占了便宜一般。” 华元铮连连点头道:“元奇之言极是。弟固知兄长与艾连山交情非同一般。但若使艾氏承诺欠我等一个人情,岂不是平白得了便宜。日后用得着艾家之处,谅他也不便推脱。” 华元澍摇头道:“不然。艾无悲这小子我从前只是遥闻其名,号称无论灵根悟性,机缘运道,都是六氏下一辈弟子之冠。直到二载之前,我前往艾氏做客时才亲眼见过一面。” “名下无虚,名下无虚。” “思南与之相比,着实逊了一筹。” 华元成兀自不解道:“那又如何?宗脉六家虽然同气连枝,但主次有别,向来以我华氏为首。此子既然能够力压思南,更不可轻易教他成了气候,以免喧宾夺主。” 华元铮却目露沉思之色,道:“以思南的资质,实是有三四分机缘晋阶元婴四重境。艾家小子既然禀赋在思南之上,想必把握更高。” 华元澍点头道:“正是此理。眼下不是争夺六宗牌面先后的时候。舒永延此人少年成名,利根直进,论年纪其实比我辈还要小上一二百载。除非六脉之中尽快出得一位元婴四重境真人,否则舒某权柄愈重,才是真正隐患。” “如果艾无悲如当年的舒永延一般,五百载之内成就元婴四重。那么我宗脉六家暂时推举他做头面人物,又有何妨。” …… 华庭广室,熏烟阵阵。 此处是披星掩月殿第六重乙木位的一处静室,正是云幽流弟子“华思颜”的行功练气之所。 归无咎轻轻摩挲着手中玉简,稍稍沉吟。倏尔右臂升降,一拔一甩。一道致密凝实的丹力蓦地从掌心激射而出,但只离体六七寸,立刻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空空荡荡的雷震之力。 观其形貌,正是星月门“空蕴念剑”之下、四大神通法门之一的“积空云霆”。 返回星月门旌柯云萝湖已有月余,归无咎并未着急返回华氏族中,而是先耐心等候,捕捉所有完备、可能未完备的细节,谋定而后动。 这一老成之举果然收效。 今日他自云幽流处得到消息,华氏族门之内,信潮暗涌。由于他投入云幽流门下闭关修炼了较长一段时间,华氏果有其余子弟欲出面相争,挑战一个“觉迷望气”的名额。 对于华氏往事他已尽数周览。在这一辈年轻弟子之中,“华思颜”的修为向来位居前三之列。归无咎也曾想过,许久未回族门,视情况多半会有炫耀功行、震慑旁人的必要。对于此道他实是得心应手,并不在话下。【@¥ @&最快更新】 但若是拉开架势、御使神通正面相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华思颜同样不曾习得“空蕴念剑”,其于神通一门,精修“上流回风”、“积空云霆”二道。虽然精擅之法门较之王木霸、楚飞扬等四法、六法同修者为少,但他于风雷相生一道的精微变化极有心得,在小辈中堪称不二之选。 以一人之力成就“四相归一”之阵本来就甚为勉强,华思颜戒贪多务得之心,弃万川而取一瓢,同样是修行之正法。 可是这对于归无咎却是一道麻烦事。如“空蕴念剑”这般出于有相,入于无间的玄微法门,自然修炼极难;而落实在五行实相之内的其余四种神通,固稍易于修习,但也不是顷刻间所能成就的。 即便归无咎境界再高,丹力再纯,要将这两门神通修炼到和华思颜相当的地步,至少也要二三年的时间。 而华氏内部的比试选拔,至多只在数月之内。 没奈何之下,归无咎只得尽力以“元光显化术”尝试模拟其形,以期能够收得瞒天过海之效。 又修炼了一阵,就在归无咎专心致志、物我两忘之时,庭前门户突然无风自开,一物不缓不急的飞遁漂流,落在归无咎面前。 原来是折成四四方方的一道精致信笺,金紫烫边,遍布幽香。 归无咎打开一看,凝坐片刻,脸上现出怪异之色。深吸一口气,忽然将此信笺藏在袖中,纵身驾起一道遁光,飞出门庭之外。 二进三转,走出饱绘狮虎相逐的巨大廊柱外,纵身一跃。 直到足尖距离云萝湖汩汩腾沸的水面仅有半寸距离,归无咎蓦地立定身形,随后如轻燕回环,凌风踏浪般向北而行。 这一道遁影足足飘荡了半个时辰之久,不但数百里内宗脉、流脉各家山门巍峰被甩在身后,沿途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座里许方圆的沙州孤岛、悬崖错峰。 荒海之水面,以狂浪恣肆、豪迈雄阔为胜;而内地湖泊,平滑如镜,光鉴照人者,也绝不稀奇。偏偏星月门山门所处之湖泊,明珠滚跃、霞蒸纠扰,似乎一片扩大了万倍的山间温泉,算得上是极为难得的景色。 又过了十余个呼吸,归无咎精神一振,放缓遁速。 原来正有一只丈许长短的青翠竹筏映入眼帘。其上站立一位女子,长发披肩,冰肌莹彻,眉目如画。一袭白裙上下清净,无垢无尘,唯有拖曳入水被沾湿的裙尾,和翻滚不定的湖水混同为一,透出浅浅的碧色。 此山此水中有此一人,恍如画中仙子。 归无咎面上露出笑意,轻轻落在竹筏之上。这明丽女子面上满是欢喜之色,先是轻轻拽住归无咎衣袖,低声道:“思颜师兄。”随后张开双臂,将归无咎轻轻抱住,任由竹筏随风而流,就这样站立了许久。 动静之美,沛然而出。 过了足足一刻钟,这女子突然展颜一笑,伸出如明玉般的纤纤素手,曲指一弹。登时吸起云萝湖中一丝水线,化作如梅花大小的一朵小花,精致玲珑,宛转可爱而又富含生气,几不下于名家大匠之作。 归无咎心中微讶,这可不是凝水为形这么简单。那等灵形修士也能做得之事,又有甚么稀奇了?事实上此女摄取的湖水,说是一滴也嫌多;她以丹力将之碾成无量微尘,纷然成阵而行貌不坏,方能有这等奇观。 她功行不凡,一望可知在金丹三重境中也不是弱者。以丹力强横而论或不及修炼“海天诀”功法的奚轻衡;但论及精微变化之处,似乎尤在奚轻衡之上。 归无咎笑着自女子手中接过这枚“冰花”。丹力凝练处,自“冰花”尾端足足拔出五六寸的针形,似乎反手便将这枚“冰花”改造成一枚玉簪。 随后归无咎转了个身,站立在女子身后,将她一头秀发挽成飞仙髻的样式,再把这枚“冰花簪”仔细插入其中。 这女子美目之中异彩涟涟。一大半自然是因为归无咎如此知情解意;二来便是因为归无咎显露之手段甚为高明。归无咎并未添加一点水滴,却将她所凝铸的极限稳定状态的冰花延伸出其形,足见他功行之精,更在自己之上。 她转过身来,清眸流盼间,不曾须臾离了归无咎面容,低声道:“思颜师兄这数十载随云幽流真人闭关苦修,倒使枕溪度日如年。” 这女子名为原枕溪,乃是宗脉六族中原氏一族的弟子,论资质在原氏一脉年轻一辈中也算出色的。只是近数百年来,原氏已不再将原枕溪视为原氏弟子。 原因不是别的,乃是因为原枕溪自幼与华思颜相识之后,一见倾心。两家约定二人成就元婴之后便结为道侣。早在近二百年前,原枕溪就拜了华氏九老中的华元臻为师,自此长居于华氏山门。 归无咎心中其实小心翼翼,远没有表面上看来潇洒自如。男女之间最为敏锐不过,虽他与华思颜的一切早已了然于胸,但若言辞神色行差踏错,便是破绽。 听闻原枕溪痴心之语,归无咎笑道:“堕入无情固然非我辈所取,而一味为执念所牵引也非修心之道。修行一途之中,我与师妹从来都是并驾齐驱,难分轩轾。这数十年来师兄我一举步入四重境内,而师妹尚在三重境中徘徊,便是由于师妹心中执念太深的缘故。” 原枕溪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的道:“对于师兄来说,想必是从未在枕溪身上有过‘执念’吧?” 归无咎心思急转,坚定沉着的道:“念如流水斩不断。既然无所不在,化形千万,何来一个‘执’字?” 听闻此言,原枕溪脸上明霞泛起,很是开心。 但片刻之后,她笑容立刻收起,叹息道:“就怕有朝一日,我追不上师兄的脚步了。” 归无咎上前将她搂住,轻轻拍打原枕溪的背心,宽慰道:“不会的。我观师妹气机,破境四重境为期不远。以后我二人再不长相分别,师妹的修行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原枕溪用力点头。 二人卿卿我我了一阵,原枕溪终于言及约会之正题。 只听她道:“枕溪听师父无意中和几位长老言及,关于‘觉迷望气’的名额,族中又起波澜,似乎对于师兄有几分议论。” 见归无咎面上似乎显露出惊讶,原枕溪连声道:“师兄勿虑。并非夺去师兄的名额交于旁人。只是这数十年师兄随云幽流真人修行,族中多少有些不放心。是以这名额还是依据几位师兄今日之功行,再做论处。” “须知云幽流真人虽是三重境真人,但到底是‘流’字一脉出身,和我宗脉六家并不齐心。” 归无咎笑道:“师妹可是担心我拜师云真人门下,真人囿于门户之见,不肯尽心教授,以至于被族内思明等人赶超?师妹勿虑。以我方才展露的手段,族中除了思南兄,还有谁人能够做到?” 原枕溪连连摆手道:“非是如此。据师父和几位长老交谈,等你回到族中,尚需小心考察。所考察之要点,既在于功行,更在于心志。” “若是云幽流真人果然未曾尽心传授,思颜师兄功行进展缓慢,说明一切无碍;若是思颜师兄实力增长过快,反而值得警惕。这多半表示云幽流对思颜师兄悉心培养,起了改易师兄心志、扶植师兄掌权华氏的心思。一旦发现这等苗头,思颜师兄即便以后进阶元婴二重以上,也一定会被排斥在执事长老的名额之外。眼前‘觉迷望气’的机会,更加休提。” 归无咎脸上现出讶色,未曾想原枕溪传达而来的,竟是这样一番说词。 原枕溪续道:“依枕溪之见,若是华氏新启武试,师兄固然不能跌落前三之外,但也不必大出风头。思南师兄名列第一毋庸多言,师兄也无需非得上进一步,争夺第二的位次。能够守住第三名,便是极好的。” 归无咎脸上现出感激之色,笑道:“师妹之言极是。” 此事言毕,原枕溪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相思之苦,族中趣事,又过了一两个时辰,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归无咎静立在原地,思考此事首尾。 原本他的方略便是力图低调,能够在华氏这一辈弟子中排名前三便已经足够。但是今日原枕溪这一趟专程相告,倒让嗅觉极为的敏锐的归无咎觉出几分不对味来。 原枕溪的授业恩师华元臻,与华思颜这一脉的执事长老华元易,关系虽然不错,走动较近,但似乎也并未到推心置腹、结成联盟的地步。 再者说,华元臻对于原枕溪自幼甚为宠爱,这一点华思颜的识忆中很是清楚。但是这等元婴二重境的老江湖,行事又岂能不分轻重,族门大计轻易的教原枕溪听了去? 何况原枕溪和华思颜的关系,族中长辈言及任何有关华思颜的长短,必定会对原枕溪异常敏感。 只是华氏一门几支,到底是哪一支背后再使什么名堂,归无咎一时还无法洞察,只得先静观其变。 思虑既定,归无咎便驾遁光往披星掩月殿回返。 只是刚走了一刻,归无咎便觉出不对。不知何时竟多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明目张胆的跟在身后。 那影子通体黑衣,身材粗壮,显然并非原枕溪和自己开玩笑。 归无咎正踌躇是甩脱此人,还是迎面撞破。岂料背后那人却果断先动了,左右手凝气显化,两道神通使出,融合为一,卷起一股好大威势,堂堂正正击向归无咎背心。 赤文白水、五火成轮。 ( 第八十七章 赏会前夕 这一式“水火相生”的奥义甚为纯粹,显然来人在这两式神通上浸淫许久。 归无咎这数日尽在揣摩星月门神通。乍见此术,下意识地心头一突想到了什么,脸色稍显惊讶。 按照常理而言,赤文白水、五火成轮的“水火相生”之变,以上流回风、积空云霆的“风雷相合”之变应对,乃是绝对的正着。 华思颜所擅长的,恰恰是上流回风、积空云霆二道神通。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电光火石之间,归无咎已拿定主意。双掌掌心凝聚起二成丹力,化作一道屏障抵挡在面前。 “水火相生”的神通变化非同小可,转瞬间便将归无咎的丹力屏障击得七零八落。 但是这一番碰撞之后,欺到归无咎身前的神通之一已不足十分之一。归无咎勉力挡住之后,借着这股势头翻身转折,转眼间便在数百丈外。 那黑衣人见归无咎未入彀中,“哼”了一声,也不强追。起身如燕,朝着另一个方向飘飘摇摇的远去了。 若要以元光化形的手段瞒天过海,此时的归无咎稍稍力有未逮。此人明显是来试探自己底细的,就算站在“华思颜”的立场上,不愿暴露自家神通深浅,也是合理的选择。 返回披星掩月殿静修炼之所。 归无咎心中计议已定,“华思颜”潜修数十载,近日终于破了四重境关门,随着乃师云幽流参与了北伐荒海的行动。那么此次行动之后,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尽快返回华氏族门一趟。因此在神通法门上以假乱真,方能尽早回族,以免生变。 转眼间又是两月时间过去。 此时归无咎修行之室内,时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细小如同棉球的青空雷霆在空气中飘荡,紫电湛然,仿佛被投入海水中的异果。 归无咎睁开双目,举手轻轻一挥,似乎在擦拭衣袍上的污垢。而室内的一切风、云、雷、电,同时收束成一道光芒,返回归无咎掌心。 一室之内,纤毫不染。 归无咎这才满意的收了一身丹力,化一道遁光出了披星掩月殿,直奔相距不远的华氏根本之地“子桐山”而去。 眼前一切在归无咎识忆中驾轻就熟,穿过三道阵门,顾望殿,博古堂,直往后山深处自己这一脉的居所长林离宫正门。 包括“子桐山”在内的宗脉六山都是耗费极大人力以巨石铸成,故在外远观决计看不出什么幽林穹谷、削壁峭崖的天然风貌,那却是流脉数十峰的特色。【!…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此处说是山峦,毋宁说是一座放大了无数倍的宝塔。 而华思颜的叔祖却是一个极讲生活情致的人,偏偏再费心力,在巨石山脉之上敷上浮土碎石,将这处长林离宫经营得丰草幽美,林泉间错。 归无咎落下遁光,面前无漆木门上已有几分裂纹,其上悬挂一块巨大额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飞沫居”。 站在“自己”曾经的住所、这座五六十丈方圆的院落面前。归无咎站立了片刻,伸手推开大门。 岂料就在门开的同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劈头盖脸的迎来:“何故痴立许久?莫非只离家数十载,便有了‘近乡情怯’之意?” 原来一位红面老者,身着朴实大褂,竟事先站立在大门之后。他一身气机周流,祥和如意,已有元婴二重境的造诣。 凭他这等修为,方才刻意收敛气机,归无咎的确很容易疏忽过去。 归无咎将眼前之人的相貌和华思颜的记忆全数对上,上前一拜为礼道:“见过七叔祖。” 此人正是他这一脉的当家人物,华元易。 华元易看了归无咎一眼,并不做声。突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食指之上火气滚动,瞬间翻腾作一朵飘忽不定的空灵之焰;中指指尖寂若冰花,但平滑安定的表象外,却是被那火焰的蒸腾之气所催动,愈转愈快。 只在顷刻,这一枚“水之花”将周流火气完全吸附,变成一点内外通透、明而后融的水珠,朝着归无咎激射过来。 又是“水火相生”。 这一次试探,分明和两月之前用意相同。但华元易功行精纯,尽显相生妙韵的同时,又将神通的规模压缩到一个极小的程度。却不知胜过那夜的黑衣客多少。 此时的归无咎,已足堪用“元光显化”的手段模拟出“上流回风”、“积空云霆”两道神通以假乱真。 但归无咎心思一动,并未如此做。 但见他深吸一口气,一身丹力凝聚了两三成,随后显化成一粒金刚宝珠,迎着华元易的“水火相生”神通正面击去。 归无咎所用的,竟是金丹修士最普通的“气化神兵”之术。 第一枚金刚宝珠和那水火珠碰撞的刹那,立刻就土崩瓦解,化作一阵青烟溃散。水火珠势头不减,转眼间就到了归无咎面前三尺之处。 但那水火珠看似完整,当中水火相生的稳定状态已经被破坏,只是金玉其外而已。归无咎指间丹气一逼,又凝成一枚金刚宝珠和那水火珠一碰,立时双双瓦解,同归于尽。 华元易面上红光愈发锃亮,右掌在门上重重一击,直使得木屑四溅,大喝道:“好你个云幽流,竟如此做在明处,不留半分体面!” 归无咎不由愕然,道:“七叔祖?” 华元易收了怒容,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舒永延搞出什么‘宗子互易’的名堂,我就极力劝谏大兄,勿要理会。可惜他不曾听我之言。好在云幽流虽然慢待于你,你自家却刻苦修持,并未自暴自弃。这等功行进益,老夫看在眼里了。” “我辈修行,所求本就是逍遥自在。所谓星主、月主之职司,执事长老之员额,又何足道哉?你且放心。如果你无心权名利禄,无论有甚变故,三棘城城主之位总是给你留着。尽够你和原枕溪逍遥一世。” 语气中谆谆教诲,尽含勉力宽慰之意。 说完此老不待归无咎回答,狂风一起,身影已然四散。 归无咎呆了片刻,才省悟过来,不由得苦笑一声,原来是一道小小的误会。 在归无咎秉承上法的修行理念中,于功法精微入化中登峰造极境,才是要点;之后神通修炼,道术相须,犹如水涨船高,十成中只使得二三成力便可。 于是他展示比“华思颜”生前足足精纯了一成以上的功力,运“气化神兵”之术破解了水火相生的测试,本意是炫耀自己功行,教华元易吃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好在争夺“觉迷望气”名额的斗争中放心押宝自己。 但在下界修士修行过程中,功法人人可以修到甚高境界。反而是将神通法门修炼到与之齐平的地步,并非轻而易举,不得不投入相当的苦功心力,更少不得名师随时指点。 在华元易看来,定是云幽流不肯尽心教授,因此华思颜在神通诀窍上进展不大,这数十年来都一味用来打坐行功,熬炼丹力。故而他以水火相生之势试探,归无咎却不肯将风雷之变使出,一味的以丹力抵挡。 归无咎摇了摇头,这也不算是一件大事,凡事求人不如求己。 …… 蓬门荜户,桂馥兰香。 一座不大的庭院之内,一位丰神俊朗的中年道人,手持一柄金剪,细细的为院墙脚下的花花草草裁剪枝叶,兴味盎然。 这时一个三尺高下、貌极机灵的童儿溜进院内,脆声道:“启禀真人,华氏竹篱宫华夫人求见。” 中年道人登时面上泛起几分喜色,呵呵笑道:“今晨自定中醒来,神气冲和,心田自润,原来是吾妹到了。快请进来。” 通禀未久,一位头梳望仙髻、长裙飘曳的中年美妇细步走入,万福一礼,低声道:“兄长有礼了。” 那道人连忙道:“你我嫡亲兄妹,一母同胞,何必如此多礼。” 这妇人粉腮红润,秀眸惺忪,与小家碧玉无异;但看她气机,竟也是破了“知止”一关的金丹修士;至于这位中年道人,赫然是一位元婴一重境真人。 这男子名为神郁茂;妇人名为神郁菲。本是六大宗族中神氏一族出身。神郁茂天资甚佳,距离破境元婴二重境也只在五十年之内,到那时自然晋入神氏一族执事长老之位;至于神郁菲,却嫁入华氏竹篱宫门下、华元奇四子华正光为妻。 因此二人虽为嫡亲兄妹,此时严格来说已经是两家人。 稍稍寒暄了数语,神郁茂温声道:“小妹若有什么需要为兄出手相助之事,尽管讲来。” 神郁菲听兄长此言,立刻精神一振,连忙道:“还不是为了我儿思川之事。大兄对于华氏‘觉迷望气’锻炼名额一事,想必是知晓的。此事近来又出了几分变故。”于是把重议名额之事,简易说了一遍。 神郁茂皱眉道:“当年这一代小辈品评高下,华氏中华思南第一,贤甥思川第二,华思颜第三,华思明第四。其余并不足道。莫非这百十年过去,思川竟耽误了功行,被思颜、思明赶上不成?” 神郁菲摇头道:“川儿有小妹看护,自然一直不曾怠慢。想那华思颜拜在云幽流门下,不足多虑。但这些年来华思明修行勤苦,颇有后发先至的气势,元成族叔似乎对他也极有信心。” 神郁茂不以为然道:“既然如此,有华思颜垫底,思川贤甥总跌不出三甲,小妹又何必多虑?” 神郁菲摇了摇头,道:“兄长有所不知。本次华氏三个名额削减了一个,据闻被艾氏以大代价为艾无悲换得。如此一来,川儿的位次便不那么稳当。” 神郁茂心中一动,神郁菲既然来寻自己,显然心中已有定计。当即道:“小妹直言无妨。” 神郁菲道:“据族中诸位执事真人言道,当年名额议定之后,本来以为已是公论。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便赤裸裸的改弦更张。要做,只能不着痕迹的将此事做了。” “据元铮真人提议,月余之后,布下一道宴席,明面上邀请宗脉六家下一辈俊彦一同参加,号称‘赏秋会’。会中推动各人展露手段、使诸位俊杰分出高下,随后华氏顺水推舟,广为传布。到那时,谁人高一分,谁人低一分,六族无所不知。事实俱在,再打着正名实的旗号更改名额,谁也无话可说。” 神郁茂眼皮一闪。 神郁菲直视乃兄双目,低声道:“到了‘赏秋会’时,群英荟萃。清竺贤侄必定也是会参加的。” 神郁茂疑道:“竺儿无论功法神通,比之思川贤甥还要略逊一筹,恐怕‘赏秋会’上只得敬陪末座。” 神郁菲道:“兄长何必过谦。不过此事却不劳清竺贤侄亲自出手。素闻清竺贤侄和言氏长脉六孙言玄石义结金兰,极为投契,更因幼年一桩变故,对言氏有救命之恩。” “而言玄石在六家这一辈中,功行仅在艾无悲之下,和我华氏华思南在伯仲之间。实要胜过华氏其余诸子一筹。” “小妹厚颜,欲请清竺贤侄出面说服言小六,打个帮手。” “会中演武助兴之时,教他和思颜、思明出手时,下手重些,尽力败得二人;和川儿交手时稍稍留几分力,保个平手便可。” 托底之后,神郁菲一脸祈盼,等候着神郁茂的答案。 神郁茂面上虽看不出,心中却在腹诽。宗脉六家虽较流脉行事保守,但并非真正腐朽不堪了,否则早被其他势力取而代之。别的不说,单就对下一辈子弟的培养选拔,历来考核过程都是绝密,以期族中弟子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展露最真实的水准。 若无华元奇默许,断无神郁菲今日前来请托之举。从这个角度上说,其等所行,算是大大的超越底线了。 见神郁茂无所表示,神郁菲一咬嘴唇,自袖中取出一件冷光灿然的小环呈上,和声道:“曜、藏双环,先父临终前分托我兄妹二人。只是此宝一旦分离,神效减损大半,殊为可惜。小妹思之,兄长不日将入元婴二重境界,身上也当有一件大有分量的宝物。因此还是将这枚‘藏环’赠于兄长为便。” 神郁茂眼中闪过火热之色,伸手接过玉环,微笑道:“小妹放心,此事就包在为兄身上。” 三日后,数十张请柬散往各处,归无咎所居“飞沫居”,赫然也有一份。 请柬云:一月之后,赏秋会上探玄论道,评定宗脉六家年轻俊彦名次。排名前十二位者,号称“宗家十二子”。 ps:我都是稳定10点发。网站抽风没办法。 ( 第八十八章 迫二道相试 论六族英杰 归无咎看了一眼面前请柬,毫不介意地将之丢在一旁。以真实本领而论,他无论是丹力高下、还是模拟“上流回风”、“积空云霆”二术的逼真程度,都已然足够应付元婴以下一切麻烦。 华思颜生前和同族之间关系并算不上和睦。因此模拟其人立场,既和本族长辈见过面,拜会其余几支叔伯兄弟之类的虚情假意,也不必理会。多出的来的一月时辰,照常修炼便可。 但是待他刚准备封门闭户,天上又是一道金色霞光飞落,耀映半边天穹,冲进门户落在面前。同样是一道信笺,其上更刻画了一道封物法阵。 这封信笺虽然是以华思颜之师云幽流的名义发出,但无论笔墨还是所附外物,都是舒永延手笔。 信笺极为简略,无头无尾,亦无落款,仅有一字:“中”。归无咎沉思片刻,若有所悟。 至于那封物法阵揭开之后,却是一篋载籍玉简。 随意翻阅其中数件,无不是和“空蕴念剑”相关,多半是星月门先辈长老修习此功法的心得感悟。其中不乏元婴三、四重境真人所书,可谓价值匪浅。 尽管和“意池”中真正的神通精义尚无法相比,但也绝不是可以轻易流露在外的。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舒永延用意他已了然于心。在赏秋会前夕将这许多秘藏交给自己,正显得其行事大度,磊落坦荡。若非得在赏秋会之后、甚至覆灭华氏成功后再履行承诺,未免显得小气。 如果那般,俨然沦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商贩一流。 将这许多秘典一齐整理收藏了,归无咎再度准备关闭门户。岂料一道气息由远及近,渐趋深烈,随后驻足在大门之前,高呼道:“六哥追随云真人苦修经年。好久不见,真是想煞小弟了。” 随后这人也不等归无咎招呼,径直推开大门,登堂入室,直挺挺的站立在归无咎身前,好似返回自家住宅一般。 此人圆脸浓眉,朗目丰唇,一身澜衫,长袖却较寻常袍服长出半尺,将一双手臂完全笼住,几乎垂到膝盖。 华思明。 归无咎心中惊讶,华思明和华思颜素来不对付。当年这一辈弟子品评高下,华思颜名列第三,华思明恰好是第四。虽然只是一位只差,但事关“觉迷望气”的名额,差别可就大了。 不想自己懒得和他们打交道,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 归无咎面上不露声色,淡然道:“愚兄这些年不过按部就班修行而已,说是志念专一,倒也勉强可称;‘苦修’云云,实不敢当。倒是传言十四弟后发先至,进境一日千里。想必贤弟今日之功行,已不在愚兄之下。” 华氏子弟,并非每一位后裔都有资格以兄弟相称。个中班辈,乃是以百余年为一辈,结成金丹之后正式列入宗谱,区分高下。 这一代中华思颜乃是第六位结成金丹,华思明则排名十四。二人“六哥”“十四弟”的称谓由此而来。否则华氏一脉的子孙,一辈中至少有数百位。 华思明“哼”了一声,大声道:“小弟不敢当。” “不过六哥法眼无差,小弟今日前来,正是因功行小有进益,想要和六哥比试一番。”匹配上华思明跃跃欲试的眼神,这番言语分外富有挑衅意味。 这副咄咄逼人的脸孔,才是华思明本来面貌。 归无咎似乎完全不为所动,摇头道:“不必了。” 华思明见归无咎退避,不恼反喜。快速的自袖中取出两份书契,一大一小,一红一黑,摆在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眉头微皱。 华思明道:“既然如此,这两份契书便请六哥签下了罢。” 归无咎打开两分文书,仔细观看。 华思明道:“早有传言,六哥若最终并未得到‘觉迷望气’名额,叔祖便将三棘城城主之职交于你。须知小弟这一支在氓野山以西经营千余载的北定城,论规模物产并不下于三棘城。更凑巧的是,两城之间相距极近,以上乘法器飞遁,不过数日路程。” “一月之后,若是六哥托故勿去‘赏秋会’,这座北定城立刻便可交割于六哥名下。到时候六哥和原姊姊各兼一座城主之位,双宿双飞,岂不美哉?” 华思明愈说愈得意,先是眉飞色舞,最后竟至于哈哈大笑。 归无咎淡然一笑,掌中丹力升腾,登时将这两份契书绞成碎屑。随后大袖一挥,化作烟尘飞出门户之外。 华思明笑容僵在脸上,足足两三个呼吸后,怒气冲冲地道:“华思颜,你既不愿接受好意,那咱么今日就正大光明斗上一场。” 归无咎摇头道:“十四弟,你太焦躁了。兄弟间无冤无仇,我为何要与你相斗?” 华思明喝道:“你既胆怯不敢相斗,那就签下契约。若不肯签契,今日势必要分出胜负,由不得你推脱。” 归无咎哂笑一声,他行事从来追求主动,岂可落入别人彀中,做这二选一的抉择。 当即身影一晃,已越过几个转折,落户于后院禁室。随手打开防御禁制,盘膝静坐。任凭华思明在外如何喝骂叫阵,也和他毫无关系。 不过归无咎倒是并未看见,在阵门之外。华思明见到归无咎毫不迟疑的遁入阵中后,脸上焦躁轻浮之色立刻消失,双目闪烁,面色阴沉地站立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盏茶功夫之后,才直起遁光离去了。 …… 数日后,宗脉六族,言氏雷鼓山,五藏湖,夕烟筑。 这一道湖泊如五个圆圈首尾相连,空出四处较为狭窄的水流相通之处,构筑宫室。这四室分别名为沉潜居,飞腾居,盘卧居,独立居。暗合修行中起承转合之理,本为言氏结婴之前最杰出的金丹修士打坐调息之所。 此时清光明媚,水波湛然,另有二三飞鸟西往东来,湖中偶有水族腾起丈许高低。 就在这祥和之景下,飞腾居正中门户突然大开,不知是谁驾驭着一道碧色遁光升腾而起,转眼间一飞冲天,已在数百丈之外。 飞腾居,正殿之内,“啪嗒”“啪嗒”的清脆踱步之声不住传来。 殿内共有三人。其中二人对坐一席。东向而坐的那位,姿容飒爽,脱略行迹,一身五斗七星道袍明光灿然,极见气派。只是他此时脸色凝肃,一语不发,连带着洒脱清峻的气度也收敛了不少。 和此人对坐的,却是一个圆脸汉子,此人面貌服饰均普通的紧,唯独头上五六寸长短的乱发披散,颇异于常人。似乎是曾经剃净,后又逐渐生长出来。但他并未寻了帽子遮掩,只这般大大方方的裸露在外。 这人右手掌心,却托了一枚木瓜大小的水晶球,一道一道的湛蓝光华,几乎就要在他指间溢出。 二人面前之席间,美酒蔬果盈桌,布下二三十张盘盏。 至于另外一人便是在殿内不住踱步的那位了,他面目甚为年轻,只是掩饰不住脸上狐疑焦躁。 终于,这年轻人开口言道:“大兄。本来我等饮宴正酣,何等畅快?这神清竺将你叫到偏殿,嘀咕了足足一刻钟,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何此人一旦离开,你便呆坐在这里,一言不发?” 这年轻人正是言氏弟子言玄沙,一身修为已臻金丹三重境。座上气度清逸的那位,正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也是言氏这一辈最杰出的弟子言玄石。 言玄石开口了,不过却并非回答其弟的问题,而是面向对坐那位短发怪人:“实在是抱歉,这一枚‘松风荡涤玉’言某是用不上了。还劳烦陆兄带回去吧。” 言玄沙一脸不可思议,立时跳了起来,大声道:“大兄莫非是糊涂了?无有此物,怎么能和华思南较量高下?” 言玄石面无表情,只是静静摇了摇头。 短发陆姓修士察言观色,见言玄石显然并非玩笑。也不犹豫,反手将那枚巨大的水晶球收入袖中。随后取出两只巴掌大的铁盒,道:“如此,这两枚‘大冰元丹’便退还给言兄。” 言玄石摇头道:“众所周知,‘松风荡涤玉’唯有温养于紫香蛇腹中,方能久保神效。此次言某失信于人,颇伤此玉本真,已经是大大的对不住陆兄。这两枚小小丹丸,便当时赔罪了。” 陆姓修士还要推拒,言玄石一伸手,坚定的道:“陆兄如此说,是不愿意原谅言某了。”陆姓修士没奈何,这才收下。 二人又不咸不淡聊了几句。见气氛寡淡,陆姓修士匆匆告辞离去。 陆姓修士才出大门,言玄沙大声道:“这是为何?” 宗姓六家这一辈弟子中,除了艾无悲一枝独秀,便当属华氏华思南、言氏言玄石并驾齐驱。 言玄石砥砺功行久矣,自忖已在华思南之上,六族之内,早想独居次席。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分胜负,扬声威,正名实。 前日得闻赏秋会的消息,言玄石大为振奋,问陆道人借得异宝‘松风荡涤玉’,意欲与华思南一分高下。 这并非是言玄石要倚仗法宝取胜。只因华思南所修本命神通正是“空蕴念剑”,而言玄石却是修了八法七象之外、一门威能甚大的奇妙神通。 众所周知,空蕴念剑一出手便是生死之争,于演示高下其实颇为为难;但这门神通位分绝高,只消有人炼成,自然取得尊崇地位。 而‘松风荡涤玉’,正是一件异宝,可以将双方全力施展之神通威能缩小十倍,于幻景中见出胜负。借用此宝,便可与习练“空蕴念剑”神通者作一交手。 先前言玄石和其弟言玄沙谈吐心志,言道借来此宝,和华思南正面见过胜负,乃是非如此不可的选择。 一来华氏实力远在言氏之上;二来习练“空蕴念剑”者位份超然。只消华思南、言玄石并未真正交手,那言玄石排名便永远会被华思南压了一头。这便是形势,并无说理之处。 其理本来甚明,但言玄石不知为何,方才却突然变卦了。 突然,言玄沙双眸中精光一闪,大声道:“是了。神清竺与华氏华思川本是堂兄弟。此人前来,是否请托大兄在赏秋会上作弄手脚,助那华思川一助?” 言玄石双眸之中似乎泛出亮光,但瞬息之后又如同岩浆被海水扑灭,归于沉寂。只见他沉默片刻,终于道:“你多心了。华思川在华氏子弟中排行第二。须知华氏身为六族之首,族中第二,岂有进不得前十二名的道理。” 言玄沙冷笑道:“大兄休要诓人,欺我不知这赏秋会的门道么?说是十二个名额,其实所争者不过三四个罢?” “艾氏艾无悲,华氏华思南和大兄你,你三位必定是占了三员名额的。原氏双杰原集平、原集峰,功行远超余人,和大兄相比恐怕也只差半步。再加上这二人,已经有五人站定了名额。” “除此之外,六族颜面自然是要照顾的,大家都心中有数,必定不至于教哪一族颗粒无收。因此风氏这一代虽人才凋零,风君笑在六族嫡传中不甚出色,但他却铁定要占了一个十二人的名额。” “相同的道理,神氏神清竺、神清笃二人,必定会择出一人入选。想来多半是这可恶的神清竺。” “另外自古以来的规矩,最后一两个末席位置,本就是奖掖后进所用。那些差了半辈、年纪轻轻已经晋升金丹三重境的,竞争一二个上来,毋使错失机会。这个员额,乃是小弟和神氏神清芷、华氏华思迁、艾氏艾无恒之间的争夺。” “以上八至九个位次,是雷打不动的。” “最后剩余三四个名额,至少有艾氏艾无伤、艾无波、华氏华思川、华思颜、华思明、原氏原集成、我言氏玄玉三哥、神清笃等至少八九人争夺。这八九人实力极为接近,谁上谁下都是五五之数。他华思明怎么敢言必胜?” 言玄石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些不关你事。你若胜过神清芷、华思迁、艾无恒等人,夺了一个三重境名额,就算是为言氏光大门楣了。为兄就是未入十二子,又有何妨?” 见乃兄出此意气消沉之言,言玄沙一振衣袖,气咻咻的离去了。 时间一晃,已是旬月之后。 ( 第八十九章 会同舍宴惊四座 月影浮飏,涉目成赏。新亭之上,客已近半。 十八连廊连成一圆,坐落在旌柯云萝湖、掩月披星殿西南千三百余里处。每一处连廊之间,都有一座宽阔高台,金阶玉柱高低错落,四面水波烘托出雾色菲菲,果然是凭栏佳处。 其中东北角上,一处青石楼阁明显较其余十七台宽大数倍,正是这一处楼阁之正殿。玉台之中,隐隐约约有十余人影随意走动,更有两两之间、小声交谈。 赏秋会之宴,华氏本为地主,自然要先行一步来此张罗。此外神氏、风氏有别院距此极近,不便落于人后,因此都早早的赶到了。 广阔楼台列分三重。第一重较第二重高出三尺;第二重较第三重又高出三尺。只是目前言笑晏晏的许多金丹修士,不分宾主,俱位列第二重之上。 这一重宽背玉榻,屏风画扇,长案连成两道。温酒醉香,其嗅熏然。奢华风流,不让上宗之宴。 第三重之中多是灵形境、真气境的弟子后辈,一人只得一座三尺窄席,疏疏落落纷洒四处。有少数人时不时往二重台上观望一眼,拟其语笑纵怀之态,摹其风采疏宕之神采。 灵形与金丹看似只一步之遥,但只因眼前这些“金丹修士”多半是知止以后的二重境修士,是以双方位分差距其实甚为遥远。 至于第一重高台上并无一人,半金半玉的高背大椅一共十二座,空空荡荡,悬而未决,如点睛之笔般昭示着今日的主题。 一个清亮有力的声音响盈四表:“华氏向来为宗脉六族之首。宗家十二子,想必华氏至少要占了三人……以上。” 这“以上”两个字,却明显是停顿了几息,后来补充上来的。 出语的是一位白面短须的青年修士,手持折扇,相貌也只是平凡,但看他功行,在金丹四重境中也非弱者。他身后又斜斜坐着一人,青袍澜衫,手持宝珠玉带,双目微眯,意散神驰。 前面说话的这人正是风氏一族这一辈的头面人物,风君笑。 他出言本是恭维一番华氏。但一语既出,族弟风君熔立刻轻轻碰了他一下。 同一时间,华氏诸子中华思明立刻重重“哼”了一声。 风君笑眼光略过面前。 华思南气度洒落习练,华思川凝徐沉静。“华思颜”一副不以为意的旷荡之态,“华思明”却面皮发紧,颇显几分阴沉。 至于金丹三重境界的华思迁,唇红齿白,双目灵动,却对他报以善意的一笑。 风君笑心中苦笑一声,如他风氏一族,若正大光明的以实力论高下,恐怕十二席中登上一人也难。是以他所言“华氏至少要占了三人”本是诚心诚意的恭维;但显然华氏五子人人都是有心夺取一个名额的,自己此言在对方听来就不那么舒服了。 华思南姑且不论,在其余四子耳中,自己等若诅咒其必有二人落选。 见气氛微妙,华思南淡然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眼前兴衰本不足道。在华某看来,风兄却是风氏一族中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虽无同侪以为羽翼,但荫蔽后人、照拂新芽的重担,多半却在风兄身上。望你我共勉之。” 风君笑连声道:“不敢”。面上却不自觉的浮出钦佩之色。 华思南乍一看去仪表并不如何出色,但清淡抚然,自有气度。作为华氏着力培养的生力军,极有可能是下一代家主之人选,功法神通冠绝同族自不待言,其人情练达、优游涵泳,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譬如他对风君笑这一番宽释应答,便极坦诚,极用心得体。须知华氏为六族之首,而风氏却在六族中敬陪末座,风君笑和华氏诸子相比也算不得出色。若是一味虚言吹捧他功行超迈,那便名不副实,反而显得虚伪,更教来人坐如针毡。若是个疑心的,不免猜忌有讥刺之嫌。 但华思南许之以承前启后、中兴族门之劝勉,却是对风君笑最高的期许了。 归无咎所扮演的“华思颜”却一直旁若无人,隔上三五片刻便取一杯茶酒来吃。除此之外目视天外,虽未摆下脸来,但正告旁人,敬而远之之意明矣。 华思川、神清竺堂兄弟倒似是久未相逢,一时间谈兴正浓。这二人一着黑衣,一着白袍,相间得宜。 过了一刻,空中千万明霞闪动,和星月润芒交相辉映,衬出七八道遁光落在台中。人影尚未分明,侍立台外的童儿已然开口通报,是言氏言玄石、言玄玉、言玄沙领着几位言氏族人到了。 华思南连忙长笑一声,上前打过照面,笑道:“六族之中,言氏平素与其余五族走动最少。想必今日来此一晤,能够教华某见到言氏诸俊杰超迈拔群之风。” 华思南应对招呼甚为殷勤,一路长伴入席。言玄沙面带微笑,和华思南客套闲聊;言玄石却无悲无喜,点了点头,略微应答几句,之后径自寻一处座席坐了。 唯有言玄沙跃跃欲试,于众人之中寻出华思迁,双眸中迸发出战意。这两位都是金丹三重境修为,那仅有的一二个新秀名额,华思迁正是其最大对手之一。 华思南心中颇有几分惊讶。他虽然气度超迈,常人一见其面便生如沐春风之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手腕差了。譬如方才,他就使了一个小小手段。 他和言氏诸人的交接殷勤热络已极,任谁也丝毫挑不出错处来。但话里话外,却只将言玄石、言玄玉、言玄沙三人并称,不偏不倚。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言玄石在这一辈中功行卓越,向来是和他齐名的。按照常理而言,华思南应当和他有几句单独沟通。 华思南刻意不如此做,就是为了看看言玄石的反应。但言玄石却仿佛名利之心尽熄一般,面色无悲无喜,落落寡合的坐在一旁。 华思南心中纳罕,他事先得到消息,据说此次言玄石摩拳擦掌要和自己分个高下,至少夺取十二子中榜眼之位。但看今日情形,似乎又有几分不像。 言玄石落座未久,一道炽烈如火的气息破空而入。此次竟未等得及执事童子通报姓名,但见两道遁光如铁定般扎在廊上,却并未发出丝毫声响。随后似穿花落叶,电光飞渡。几道影子已站立在二重高台之上,粗粗寻了几处座位座下。 这几道身影看似眼花缭乱,其实有先后之分。最先入室内的乃是两人,此时正坐在归无咎不远处,身着紫火道衣。看二人气质,冷肃之中自然流露出自信的神采,似乎今日十二子名额,必是其囊中之物。 这二人,正是原氏双雄原集平、原集峰兄弟。这兄弟二人的功行,确也当得起这份自信。二人特立独行惯了,只朝着华思南微微一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和华氏、言氏兄弟不同,这二人不但是一母所出,更是一胎所生。嫡亲兄弟能够一同修炼到这等地步,也是一桩佳话。 至于比原集平、原集峰兄弟慢了半拍的那人,却是其同族旁支兄弟原集成;此人倒是个讲究长袖功夫的,朝着华思南、言玄石等人言语几句。 又过了一刻钟,空中六禽引着銮驾飞到近前,这飞舟形制五族无不熟稔,正是最后一家艾氏的飞车法宝。 几道遁光下来,当头两人相貌清俊,笑容可掬,不断招呼左右,缓步上前。 这时华思明突然冷笑一声:“好大的架子和排场。就算你是六族第一,难道就非得压轴出场不成?唯恐旁人不知道你艾无悲的位分?” 原来艾氏当头两人,正是这一辈中艾氏排名二三的弟子艾无伤、艾无波。号称六族这一辈第一天才的艾无悲,却并不在其列。华思明以己度人,自然以为是艾无悲托大,不愿落了风头。 “思明贤弟说的是艾某么?” 一道突兀之极的声音自华思明身后响起。台上所有人都猛然抬头,却见华思明背后的空席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这人眉清目秀,看不出丝毫锐气,若说身无灵根,只是凡民富家公子,恐怕也无人不信。但在场之人脸色都凝肃起来,好几位原本落拓不羁、斜卧榻上的氏族弟子,都情不自禁地端正了坐姿。 三重台上那许多灵形弟子,登时十之五六都双目火热,簇拥着脑袋观望过来,显然是以一睹尊容为大幸事。 除了这一代的领袖人物,艾无悲,更有何人。 华思南看似平静如止水的双眸中亦暗暗升腾出一点火光,和艾无悲对视了片刻。但这光芒一闪而逝,只听华思南拊掌道:“众位宾客既至,俱请安坐,共赏盛会。” 艾无悲缓缓站立起来,摇头道:“不必了。艾某尚有几件琐事在身,不便久留。定下了名位,各自散去便罢。”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上前,信步踏上第一重高台,往首席之位坐了。 各人相顾狐疑,有的神色暧昧,有的低头沉思,更多的却是无可无不可。 话说回来,这处“千鉴亭台”实是一处盛景。十八道连廊圈成湖面,而每一处庭阁之顶,俱有一枚明珠。到了月上中天之时,这檐上明珠将水面切割成一千道如井之镜,各照一月,千月同聚于一湖。 随后最中间那明月之影逐步壮大,吞噬其余一道道月影,其形也愈发逼真剔透。到了其余九百九九道月影尽数被吞时,这湖中之月,几乎喧宾夺主,较之天上明月愈见其真,愈见其明。 可是这“赏秋会”正会,竟因艾无悲一语而舍。 通常这等排名先后之争,都是末位先试。但此时艾无悲往首席上一座,场中登时一片沉寂,并未有一人敢于质疑。 终于,华思南低声道:“还请艾兄亮一亮底,也好使诸位心服。” 华思南此语一出,神清竺、风君笑、甚至本族华思川等人无不惊诧,不约而同地侧目而视。 这华思南,竟然有挑战艾无悲六族魁首的心思。虽然可能只是一点试探,但这也充分说明了他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星月门这等比试自有其潜规则的。 在不考虑功力高下的情况下,星月门同辈修士并不需要真正交手,亦可通过显著的层次之分辨别高下。唯有处于同一层次之内的修士,才考虑以实战胜负论之。 譬如至高神通“空蕴念剑”,修行到每一境得剑多寡,便是最显而易见的区分。但修炼“空蕴念剑”的毕竟是少数,这一辈仅艾无悲、华思南二人而已。 若是并未修得“空蕴念剑”,除了极少数如沈林心、言玄石修习旁门之法的,和楚飞扬这般意图兼通形下六道的,其余诸修,均是在“上流回风”等四道神通之中打转,其中之高下,又分为三等。 最高一等名曰“博通相融”,将四大神通中、两两之间的变化尽数打通勾连,成就四相归一之奥。如王木霸、原集峰、原集平,都是走的这一条路。 次一等名曰“万取一收”,专研两道神通之间的相生之变,将之研究透彻,到了正反相合、无微不至的地步,届时挂一而漏万,无碍一式破万法。在场之人中,包括以前华思颜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走的这一条路。 要说前两等其实相差不远,但这第三等就逊色得多了。此辈才力之博不足以通六法,心性之真不足以明一术。虽然驳杂兼修四大神通之二、之三、之四,但是于其中生克变化却夹生的很,未能节节贯穿。 此时厅中随从之人也有几位四重境修士,但无人认为此辈能够夺得名额,便是由于其走上了第三等法门,潜力战力均自不足的缘故。 华思南所言“亮一亮底”,并非直接向艾无悲挑战,而是要他展露一番自家神通进境。若是双方高下有别,那不需再比;但若是处于同一层次,自然另有下文。 艾无悲低头思索了一阵,低声道:“可。” 话音未落,但见他左手五指猛然一张,一缕摄骨寒意流转不休,艾无悲头顶处蓦然生出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 八柄莹莹小剑,各依其中轴转动不休。 尽管那第八枚法剑只半个指头大小,大小不若其余七剑五分之一。但台上诸修,却尽数瞪大双目,陷入诡异的沉寂。 华思南失神片刻即清醒过来,强忍住喉头苦涩,勉强一笑。 第九十章 坐观余席任我取 第八剑! 五六千年以上的绵昧古史语焉不详;更有流脉中几位一时俊杰,其金丹境中事迹均已隐去。但是单就近数千年来宗脉六家的天才人物,空蕴念剑在金丹境时至多止步于第三重之初阶,成就七剑凝形,这是确定无疑的。 同修空蕴念剑的华思南,也不过是二十年前刚刚成就七剑,四重境中无非将七剑打磨圆熟。至于在元婴之前再做突破,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艾无悲突破桎梏,成就八剑,诚可谓惊世骇俗。 按照常理说,若有同道功行超迈,更进一步,实为道途中一大要紧事。和凡民之洞房花烛、金榜题名无异。其人朋友宾客,必定是要诚心相贺的。 但此时高台之上,绝大多数人均不约而同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不敢上前套近乎。而华思南、言玄石、原氏昆仲等数人,又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华思南回过神来,心中虽稍有气沮,但还是拾起几分城府,笑道:“艾兄超越群伦,秀出当世,我等不及也。” 华思南开了个头,其余诸人才连忙上前道贺,只是人人均是三言两语,和艾无悲取得的绝高成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归无咎亦混在众人之中,草草贺过两句,便混过了去。 只听华思南笑道:“艾兄行事不拘于节,同于流,吾等也无法可想。不过剩余十一个座次,还是依照往日规矩,由低而高比过。几位师弟功行相若,点到即止斗上一斗,也算为今日之宴增添雅兴。” 此言一出,华思迁、言玄沙、艾无恒等人,都是双眸中精光一闪,向前踏出一步。 艾无悲占了首席,若依照次序比试,榜眼之争便须华思南亲自下场,和言氏言玄石一斗。他作为今日主持之人,如此安排实不妥当。 是以他断然将局势扭转过来,如此他压轴登场,和艾无悲一首一尾,庶能撑得起几分场面。 那一头言玄沙摩拳擦掌已久。这一月来乃兄言玄石大为反常,在族中一副静以处默、淡已忘机的恬淡姿态,着实教言玄沙心中积累了不少火气。此时他哪里忍耐得住:“华兄,艾兄,是你们先行比试,还是咱们直接交手?若和我交手,能练上一刻钟,就算我输。” 他此语貌似狂妄,但华思迁、艾无恒均不以为忤,会中其余诸人也面色如常,没有哪个大惊小怪。 相反,对这三位小了半辈的青年俊彦之间的争斗,华思南以下都甚为看重。 原来华思迁、艾无恒二人所修神通相同,均是四大神通之中的“积空云霆”“五火成轮”,成就雷火相生之变。而言玄沙却是主修“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二法中的雷水变化。 三人均是走的“万取一收”的路子,但他们毕竟只是三重境修为,相生之变尚未臻至正反圆熟。是以对华思迁、艾无恒来说,两人所修神通相同,自然是公平较量;而若是言玄沙与华、艾中的一人交手便不同了,这一阶段的雷水之变却对雷火之变尚有三分相克。 言玄沙自然不愿平白占了这个便宜,因此有“坚持一刻钟”之说。 华思迁眉目现出喜色,他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言玄沙定下的这道规则,再公平不过。但艾无恒却有些自视甚高,一时犹豫不定,若是堂堂正正击败了言玄沙,似乎更见光彩。 “有什么可比试的?” 战火将起的间隙,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声传来,随后一道影子晃过,立在高台正中。 湖蓝短袄,玉带缠身,圆嘟嘟的脸庞,丰润精致的身躯,足下是一双足有两寸厚的木屐。她这等装束,虽非标新立异,到底和寻常修道人大大的不同。 神氏神清竺族妹,神清芷。 言玄沙、华思迁、艾无恒三人目光立时都投射过来,宛如实质。这神清芷此言何意? 层次有差,显露功行;同阶之内,实战输赢。 说“有什么可比试的”,难道说她已经处于比自己三人更高的层次不成? 但神清芷却对三人目光视而不见,似乎并不打算和言、华、艾三位有任何交流。左手拇指一扣,淡声道:“艾师兄,华师兄,请仔细品鉴。” 艾无恒、华思迁等三人年龄相若,而神清芷比他们又要小了三四十岁。但此时包括归无咎在内,所有人均知神清芷所言“艾师兄、华师兄”,其实是艾无悲和华思南。 犹如烛火被逐一点亮,神清竺四根青葱玉指之上,陆续绽放四点光芒。 她食指之上气机周流,激荡不休,其意绝类于“上流回风”;中指上明暗不定,热力腾沸,显然是“五火成轮”;无名指上明如翠玉,环涛毂转,正是“赤文白水”之意象;小指上似乎一无所有,但隐隐又有异声传出,不是“积空云霆”为何? 过了几个呼吸,似乎神清竺积蓄法力已毕。此时突然看见食指与中指生出一道淡淡灰线,“上流回风”与“五火成轮”的风火之变已然初具雏形。除了艾无悲、归无咎外,在场之人心中都是惕然一惊,似乎生出几分猜想。 果然,下一个瞬息,中指与无名指,中指与小指,无名指与小指,食指与小指…四道丝线诞出,犹如指间网罗,目迷五色。 两两之间,唯有食指与无名指指间未有联系。 神清芷落落大方,面上既无傲色,也并未故作云淡风轻姿态。干净利落的道:“最后一变,‘上流回风’与‘赤文白水’的风水变化,请恕小妹二三十载内无能为力。请问十二席上,可有小妹的座位否?” 二三十载内无能为力……或许神清芷言出天真,并未有炫耀之意;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心中满是苦涩,这份感受与艾无悲亮出空蕴八剑时相差无几。 言玄沙面颊涨红,一语不发;艾无恒脸色阴沉,勉强作出镇定神态。唯有华思迁,竟由衷露出喜悦钦佩的神色,笑着拱手道:“神师妹天资卓异,我不及也。” 神清芷明显走的是王木霸、原集峰、原集平博通相融、四相归一的路子。但以原氏双杰之能,也是在进阶金丹四重境三十年后,方才打通六合之变。 而神清芷只初入三重境未久。按照正常的修炼进度,恐怕未臻四重境,便要化博为约,成就四象六合法门。 华思南微笑道:“我六族英杰,代代不绝,幸甚。神师妹请入席。” 神清芷道了声谢,步履轻快的往第一重楼台上去了。 此时旁人还不觉得如何,言玄沙、艾无恒二人,却紧盯神清芷背影,看他往哪一席落座。 提携后辈的名额,或一人,或二人,并无定数。若神清芷往第十一位座席上坐定,那么言玄沙三人还可决出一个名额来;但若是神清芷坐在第十二位,那言玄沙三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厚颜列在神清芷之前的。 神清芷向右而行,毫不犹豫往第十二席上坐了。 望着言玄沙目中汹涌火焰,神清竺苦笑一声。他这族妹实在是轴的很。她若坐在第十一席上,虽会挤压四重境修士的一个名额,但那是各凭本事相争,尚属未定之数,谁也怪不到她头上;但她往末席一坐,却是实打实的将言玄沙三人的希望给彻底剥夺。 但神清芷却不如此想,在她看来,言玄沙三人此时的功行,若登上此位,才叫滥竽充数。由自己镇定骥尾,实至名归。 此时艾无悲、神清芷一左一右,坐定两端。 一人高声道:“惭愧,四重境这一辈的末席之位,风君笑便愧领了。有人愿意与风某一较高下否?” 出言的正是这一辈风氏唯一堪当门面的四重境修士,风君笑。 他此语姿态摆的极低,更何况众人心中有数,这风氏唯一一个名额,旁人再眼馋也是无法相夺的。尽管有数人眼光中似乎有嫉妒、不甘之意,但大都隐藏的极好,没有一个流露在外。 风君笑如释重负般出了一口气,郑重拱手道:“承情了。”言罢转身便往第一重高台上去。 “且慢。在下想要和风兄会上一会。”一个声音适时传出,原来是神氏神清笃。 风君笑讶然转身,但是和神清笃大有深意的眼神一对,立刻心有所悟。微笑道:“清笃兄愿意赐教,风某幸何如之。” 手指一弹,一道滴溜溜的火光伴随着诡异的律动之声,犹如心脏起搏一般雄浑有力,对着神清笃激射而来。 俨然是“积空云霆”和“五火成轮”雷火相生的意象。 神清笃面色不变,指间凝成一朵半雾半实的汽团,迎着风君笑雷火神通当中相击。由于只是“文试”,故而只以比较功行精纯为上,并不全力施为。 两道神通相撞,风君笑的雷火之意尚存十之五六,而神清笃风水神通已彻底溃散不见。 神清笃大袖一挥,将袭来的雷火凝珠扫荡一旁,坦然道:“是在下输了。” 众人先是大奇,这神清笃就算功行较风君笑稍逊,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随后细细一思,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来神氏四重境修士中,前来与会的唯有神清竺、神清笃兄弟二人。至于占了后进名额的神清芷,那是不作数的。 神清笃之意,本就是在刻意求败,为其兄神清竺占得一个名次铺平道路,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纷争。 果然,风君笑往第十一席上坐定之后,神清竺毫不犹豫的占了第十席,倒也无人与他相争。 下一位登台的,是言氏言玄玉。此人略微展露手段,其功行之高,神通之妙,竟然比诸人事先所料高明不知一筹。 一旦登擂,别家便有三次挑战机会。艾氏艾无伤、艾无波、原氏原集成等人,都对这个第九把交椅虎视眈眈。但原氏遣出一位功行稍弱的族门弟子稍作试探,却发觉双方差距深不可测,是以果断放弃。 言玄玉,坐定了第九把交椅。而除了华思南以外的华氏三子,竟然还无一出场。 这大会到了此时才有几分滋味。 九到十二位的名额,被言玄玉、神清竺、风君笑、神清芷占据。 前面的名额,看似还有许多,但细细一算,前五位必定被艾无悲、华思南、言玄石和原氏双杰占据。其余可资争夺者,不过第六、第七、第八三个名次;而争夺者三个名次的,却是艾氏艾无伤、艾无波、华氏三子、和原氏原集成六人。 华氏之外的其余五族之人心中不免一惊,难道华思川、华思颜等三人迟迟不动,竟是为了包圆了三个位置? 第八座交椅。 此时华思明看似镇定,其实心中踌躇难决,是否要此时出手? 若是他夺了第八席,华思川、华思颜败在艾氏兄弟和原集成手中,那他自然不战而屈人之兵,却将华思川二人比了下去。但是若华思川、华思颜同样获胜,那么自己名次势必排行最后。 但是若是此时不出手,愈往后去,必定愈加艰难。 踌躇半晌,华思明终于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再看一轮。华思川、归无咎自然同样无有动作。一番维持小半刻钟的争斗,最终是艾无伤胜过了原集成,夺得了第八席。 可是华氏三子的沉着却让众人愕然了,这等若是将华氏诸兄弟的矛盾公开化,接下来六、七两席,却是华氏三兄弟和艾氏艾无波之间的争夺。 兄弟阋墙,已成必然。 场面渐渐严肃起来,六族之中的每一人,除却超脱在外的艾无悲,干脆洗练的神清芷,名心尽去的华思迁,其余诸人无不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的戏码。 虽然是指掌间的小巧功夫,华思明与艾无波竟斗了半个时辰之久,最终华思明小胜半畴,险险坐上了第七席! 想不到今次压轴的戏码,竟然是华思川、华思颜兄弟相争。 言玄石眼皮一动,他受了神清竺请托,若华思颜先寻上某一席位,便着他出手将之挑落。那样就算华思川万一失手,华氏族内也有退路。但如此做他自己排名也将大跌,这也是他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 但不料这华思颜竟如此耐得住性子,又心气如此之高,竟要争夺前五以外排名第一的位置。既然他和华思川正面对上,那便不关自己的事。想到此处,他重新燃气斗志,艾无悲以下第二席,非我莫属! 饶是华思川城府甚深,此时也摸不准华思颜有何把握与自己相斗。只见他微笑着对归无咎道:“就让为兄看看,六弟这些年辛苦修持,进益多寡。” 归无咎摇头道:“不必了。” 他这三字一出,全场愕然。随即人人面露省悟之色,原来华氏华思颜乃是“宗子互易”的人选之一,拜在流脉云幽流门下。宗脉流脉自由分别,想那云幽流怎肯尽心传授? 数十年不见,华思颜功行必定被六族同辈甩开一大截,因此不敢相试。尤其华思明,更是毫不掩饰的一脸鄙夷,先前自己登门拜望,此人还故弄玄虚! 但归无咎接下来一句话却振聋发聩:“空余席位甚多,岂有同族相争之理?这第六把交椅,就留给四哥了。思颜另寻一席便是。” 第九十一章 留情网 半月轮 归无咎续道:“既然四哥选定这第六席,那思颜取了第五席便是。” 他话音落时,华思川正好坐稳了第六座。 惊骇、诧异、陌生的气氛只持续了短短一个刹那,绝大多数人都回过神来,目光齐刷刷的往原集平、原集峰兄弟二人望去。 第五席位,那是占了原氏双杰的位次。 归无咎跨上第一重高台,站立在第五席之前转身四顾,冲着原氏双杰露出一个和善微笑。 原集峰双眉稍粗,但线条自成锋芒,颧骨微突又并不碍眼。二者相合,构成一种别有滋味的冷肃气质。此时他迎着归无咎看似诚挚的笑意,心中一动。 原集峰回报以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缓缓道:“那我便与思颜兄搭搭手。”言罢右手高举,五指箕张。似乎是模拟先前神清芷的手段,手指之间恍然如灯火点明,随后两两相连,构成六道丝线,行云流水。 以相同年龄论修为高下,原氏双杰是逊了神清芷一筹;但只论眼下功力深浅,原集峰显然依旧要高出神清芷甚多。 原集峰把手一抖,六合变化化分阴阳,十二变,二十四变,三十六变,最终仿佛一张五彩斑斓、锦帕大小的丝网,神通运处,宛如实质。其玄也无微不鉴,其静也通幽入寂。 这一着相当于缩小了规模的“四相归一”之阵,犹如天网恢恢,朝着归无咎当头罩去。 但归无咎见微知著,看破这一招奥义,却不由愕然。 原来原集峰看似光鲜的一式,其中“赤文白水”和“五火成轮”的水火相生之变,其中竟有一丝不谐。以原集峰的功行,断然不至于如此。 归无咎不及细思,他原本有更直截了当的手段应对挑战。但既然原集峰刻意手下留情,自己却不能视而不见。 依样葫芦,手中丹气挥洒凝形,以元光化形的手段拟画风雷之变。 归无咎二指之上明明空无一物,但旁人观感中却偏偏觉得有莫名之物正反迁流。除此之外,更有一道道异响似乎由远处传来,映慑穹隆为动。 他这虚假的“风雷之变”比真正的神通相生之法卖相更佳,分明达到了“万取一收”之道在四重境中的极限。 这一道无形之气和原集峰缩小数倍的“四相归一”锦帕交击,摧枯拉朽般将之洞穿,余势未绝,正朝他面门而去。 原集峰明显未料到归无咎这道神通精微至此,此时他再作法抵挡也已经稍显狼狈。索性使了个遁术晃了一晃。 在旁人看来,好似原集峰立在原地未动,归无咎的神通法意从他身体里穿透一般。 这一道混凝之气轰击在背后青石地面上,饶是亭台内一草一木皆有阵法加持,整座殿宇也不由得轰然一震。 原集峰眉头一皱,不想华思颜神通进境居然到了这一地步。以方才这一击显露的功底,就算仍旧非自己之敌,所差也不过是一线而已。早知如此,自己只需稍稍留手半分便可,却无需漏出如此大的破绽。 将这些念头收起,原集峰拱手道:“恭喜思颜兄占据这第五把交易,是原某输了。”他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六族之众皆愕然。 修得四大神通第一等“博通相融”境界的俊杰原集峰,就这么败了? 归无咎见原集峰神色有异,但却绝非失败之后的沮丧失意。回想华思颜记忆中的点点滴滴,琐碎细节,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华思颜之侣原枕溪,本就是原集平、原集峰同胞兄妹。当年在原枕溪拜入华氏华元臻门下之前,原集峰便是她启蒙之师,对这小妹甚为宠爱。 原集峰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尽管原枕溪尚在灵形境时便脱离了族门,甚至连“集”字辈姓名都更改了,自此长居于华氏山门。但原集峰对于小妹的照拂之意,却并未减少几分。 先前归无咎和原氏兄弟目光相接,本意是鼓励其尽管放手挑战;不想原集峰却会错了意,以为归无咎是要他看在其妹的情分上,稍稍留手。尽管此举于他道念不合,但他依旧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了。 归无咎很快便将事实猜出个七七八八。 不过听闻四周窃窃私语之声,更兼看到华思明“恍然大悟”的愤恨眼神,归无咎立刻意识到,这第五把交椅不是那么好坐的;得到原集峰这便宜大舅哥放水,自己看似捡了天大便宜,但恐怕排名之争还要另起波折。 果然,言玄石见状精神一振,上前大声道:“思颜贤弟夺取这第五席,可有些难以服众。言某人不得不请教一二。” 原本席间其他人就在怀疑华思颜和原集峰这一交手有甚猫腻,此时言玄石“难以服众”四字一出,无不暗道“果然”。 继而许多人忆起华思颜和原氏关系,不由暗骂,这华思颜靠着女人为自己博得脸面,当真无耻之极。所幸有言玄石看不过眼,要出手主持公道。 但是这样一来,言玄石原本是有望和华思南一争榜眼的,此刻却为了第五席出手相斗,道着实是可惜了。想到此处,诸人对言玄石之刚直秉正,无不心生敬意。 想到这里,诸人蓦然惊觉:如非意外,华思颜和言玄石的这场争斗,等若是取代了言玄石本来和华思南争榜眼的压轴一战。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过于乏味才好。 这个念头一生,六族诸子弟却又暗暗祈盼“华思颜”有几分真才实学才可,千万不要一击即溃,教今日之宴扫兴,少了一场谈资。这种矛盾的念头一旦产生,就缭绕不去,顺带着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也奇诡了起来。 言玄石此时却如释重负。答应了神清竺嘱托后的这一个月,他心中忧虑时时刻刻不能放下,彻底失去了修道人的洒脱自在。战胜华思颜本不足挂齿,最关键的师出无名。若是华思颜只志在靠后的六、七、八、九席,自己故意上前挑战,实在大违常理,几乎与故意寻衅无异。 何况华氏数脉关系错综复杂,任何一枝叶轻易得罪不得。若非神清竺再三相请,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但是现在,“华思颜”和原集峰公然作弊,那么自己顶着主持公道的架势出手挑战,却得到了一个绝好的借口。 “华思颜啊华思颜,你便是演戏也演得逼真一些。你若是和原集峰辛苦切磋两刻再小胜一着,我也无法无此名正言顺的出手。”言玄石心中暗道。 华思南眉头一皱:“六弟?” 原来言玄石出言挑战,归无咎却似不闻不问,在第五座之前,转身坐下! 归无咎嘴角一弯。入得“赏秋会”之后,言玄石精神面貌明显教其余诸修消沉几分,对此他早已洞若观火。此刻他心情变化犹如坚冰解冻,烈焰焚天,这转变实在也太大了些。 谁布下的这枚棋子?是华思川,还是华思明?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归无咎淡然道:“既然言兄要和思颜分个高下,那咱们就搭搭手。”看归无咎这副架势,居然是要坐在那里和言玄石交手! 此言一出,不仅二三重阶上之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已然坐上十二座席的数人,都面露讶色。 “赏秋会”宗家十二子的比试到了现在,都是指掌间的“文斗”,风雅则风雅矣,却不免有几分不过瘾。 追根溯源,自然是由于绝大多数人都是在“上流回风”等四大神通、三重道途之中打转,个中高下,自然极易辨明。而本来最有可能全力一搏的四位三重境修士,又因为神清芷的独出群伦而胎死腹中。 但言玄石所修炼的神通,却不在四法其列,而是另外一种威能宏大、法理精深的外道神通,名为“虚生半月轮”。因此言玄石若要与旁人交手,那便要实打实斗上一场的。 故归无咎“搭搭手”之说,不知从何说起。 所幸归无咎并未教他们久等,就果断出手,交出了答案! 只听他道一声“言兄小心”,一道白茫茫的光柱,随即便从他二指之间射出,竟宛如一道“气剑”神通。 但是这道“气剑”光华,一来过于朴实,灰蒙蒙、惨淡淡,杳渺稀疏;二来也太粗大了一些,就像凭空伸出一根长达数丈的烧火棍,直抵言玄石胸口。 眼力稍差之人不免摇头叹息,这“华思颜”不以自己得心应手的功夫对敌,却使出这一道旁门神通,妄图出其不意,实在是走错了路。“道术相须”之下,每一人的本命神通都严谨无比,岂是任意旁门杂术所能攻破的? 但艾无悲,华思南,原氏双杰,乃至亲受此招的言玄石,脸色同时变了。 “华思颜”哪里变招了。这一式看似“气剑”一般的长长烧火棍,其实是无数球状气团连绵不断,首尾相续,方才形成这种异象。而每一道气团,和先前与原集峰交手时的那一招并无不同,依旧是“风雷相生”的神通变化。 只半个呼吸的功夫,这归无咎一连激射出近千道气弹连珠,且每一枚后发之珠其速度之快、丹力之纯都要比前一枚略胜半分,这般如重浪高叠般层层递进,转瞬间近千道凝练质实的神通之力冲到言玄石面前,几乎便是一箭穿心之势! 言玄石把手一搓,双掌合十。两枚拇指一捺,一枚杏仁大小,半金半白,半虚半实的异物,抵住归无咎来袭之势。同一时间,地上“叮当”“叮当”的异响不断传出,不数息就跌落了十数枚之多。 细观此物,和切成一半的铜钱无甚分别。 星月门八象七法体系之外的神通,多半是借助外物成就。沈林心之“剑骨玄兵”如此,言玄石之“金芙子”亦是如此。 依托八十一枚“金芙子”所成就的神通“虚生半月轮”,单修阴阳之变,分属五行之外,朴中见真,不可谓不高明。 “金芙子”的半圆之体是实相,而以丹力法力气机所成就的另外半圆是虚相。将一身丹力尽数炼在“金芙子”之上,虚相实相相合,融成一圆,可谓阴阳得宜、自呈妙相。 用作杀伐之道时,此物之犀利不下于飞剑;而用作防守之枢机,若要击破此宝,非得将当中气机磨尽不可,除非双方丹力差距甚大,断难做到。 譬如现在归无咎的空濛气机和金芙子正面对拼,所消耗丹力实要比对方多出五六成----这已经是归无咎神通法门甚为高明的情况下。 若说此法门唯一的缺点,便是零散为八十一件,失了归一之旨。 眼前之景象,其实颇为滑稽;言玄石似是凡间一满藏钱币的货郎,但襟袖破了一个大洞,是以所藏的铜钱不住的掉落在地。 不过,但凡对言玄石“虚生半月轮”神通有几分了解的人,此时何啻于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这才几个呼吸功夫,言玄石八十一枚“金芙子”已有一半被抹去气机,跌落在地!难道大家都看走了眼,此人数十年来竟果真修为大进? 言玄石自己倒是甚为镇定,他坚信自己功行在对手之上。 现在这副情形,只是“华思颜”策略如此,一上来便如天河决堤一般卸出全部丹力,以期一口气将自己打倒。对方愈是采用这种极端的战法,便愈加说明其并无把握战胜自己。 按他心中估计,至多耗去六十枚上下的“金芙子”,便能耗尽华思颜丹力。到时候自己随意拈上一枚,便能将他击倒。 或许是由于月余以来心境变化的缘故,言玄石对于自己的自信着实有几分盲目,竟未细数落地“金芙子”数目多寡。 又过了数息,言玄石蓦然发觉,厅内众人不知为何齐刷刷的看着自己,眼神怪异。心中方觉得有几分不妙时,只见手中这一枚“金芙子”气机磨尽跌落在地,却并未有下一枚递补上来,一身丹力立刻虚脱。 言玄石脑中“轰”地一炸,登时骇得魂飞魄散,额头冷汗流出,身子本能般的往后一仰。 好在归无咎长剑虚影亦恰到好处的收手,只将言玄石胸口衣襟刺破,在他精壮肌肉之上淡淡划过一道痕迹。 “言兄承让了。” 言玄石但觉一阵恍惚,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默然半晌,大袖卷起地上“金芙子”,独驾遁光驰走,转瞬间便在空中便化作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 </br> </br> 第九十二章 一锤定音 此战之胜负实在出乎绝大多数人预料。所谓百年韬晦,一朝破壁,也不过如此。 自华思南以下,人人拱手道贺。但其中几人真心,几人假意,就难说的很了。 言玄石虽然一不留神栽了跟头,但众人均知此战远非他真实水准。 据闻言玄石“虚生半月轮”神通有一压箱底的绝着,八十一枚“金芙子”内外成阵,生生不息,和四大神通中“万取一收”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圆整全面犹有过之。 此法共分为四重,八十一熔炼为二十七为第一重,二十七熔炼为九位第二重,九化为三为第三重,三归为一为第四重。但事实上第四重“三元归一”早已亡佚,万法归一的精妙之处不得传袭,否则此术之高明,足以自开一宗。 这道法门言玄石虽只修炼道第一重,但已足以使他丹力即将耗尽时恢复足足五六成功力。这也是他有信心对付“空蕴念剑”的把握之一。 但这并不意味着归无咎是投机取巧成功。因为言玄石虽并不以丹力雄浑见长,若要以多出五六成的丹力正面磨掉八十一枚“金芙子”,在场之人除了艾无悲、华思南,也并无第三人有把握做到。 华思南目光逡巡,声音清健有力:“还有哪一位兄弟意欲一争席位?” 诸人俱是一怔,这才省悟言玄石既然败走,艾无悲第一,华思南第二,原集平第三,华思颜第五。这“宗家十二子”中第四的位置,却空缺了出来。 如艾无波,原集成等人,虽然挑战失利,但其实自身实力和十二子中排名靠后的几位只在伯仲之间,也是有气度傲骨的,自然不愿意行事反复,平白遭人耻笑。 但功行只在第三等、原本无甚机会的几位边缘人物,此时却有些意动。虚名在前,愈是曾经求之不得之人,此时就愈加不免于心劫。 艾无悲淡然道:“既然如此,这第四席空着便是。” 在他看来,名义上是十二子也好,十一子也罢,并不重要。但总归是宁缺毋滥为上,若混入不相干的人,却平白成为笑柄,拖累了“宗家十二子”的招牌。 到那时,他这个十二子之首,还有多少分量? 原集平微笑道:“依我看,这第四席空缺不得,要空也是空第三席。” 华思川、言玄玉、神清竺等其余诸族之人心中诧异,既然要空出一席,第三席和第四席又有什么分别?原集平舍三而就四,却太过穿凿刻意了。 尽管依照事先估量,探花之位本该是言玄石所得,原氏兄弟位列四五。但眼下既然形势有变,这第三席当座则座,难道还要虚留其位,给言玄石卖个好不成?恐怕言氏未必领这个情。 原集平和乃第原集峰大不相同,气度清徐迂缓,有名士之风。他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微笑道:“众位误会了。原某功行和集峰只在伯仲之间,平时演示神通,没有一两个时辰难分高下。思颜兄既然胜了集峰,自然也算是胜过了在下。” “这第四把交椅应当由思颜兄来坐,在下忝列第五便可。” 原集平此言一出,那些原本打着浑水摸鱼心思的人立刻望而却步。第四和第三虽然只是一名之差,但意义却差别甚大。三鼎甲的位次,哪里是那么好觊觎的! 看来探花之位空缺,已成定局。 原集平走到第五席归无咎面前,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和声道:“请思颜兄第四席落座。” 归无咎细细一思,和原集峰交手是他场面控制的岔了。但他既然做了,就有底气接下,绝不会畏首畏尾。当即冲原集平笑着一颔首,起身交换座位。 对归无咎来说,所谓“宗家十二子”排名第四第五,其实无关紧要,最关键的是,结合原枕溪那日消息和舒永延飞书中那个“中”字,三个“觉迷望气”名额似乎其中有一个出了变故,自己占了华氏四人中排名第二的位置才稳妥。 若其余几支果然遵守规矩,族中机密未曾泄露,那么今日之会,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华思南见诸人论定次序,自家也往次席上去。 “二哥,六弟,原兄,且慢。” 第六席上华思川突然站起,在三人落座之前及时出声。 华思南道:“依我看原兄之议甚好。四弟有何高见?”他颜色虽然和悦,但归无咎却从中听出一份别样的沉重,似乎无形的警告。归无咎心中一动,作为华氏这一辈中地位最为超然的一人,华思南显然知道的更多。 华思川此言,明显是正告华思川勿要搞出什么幺蛾子。但归无咎却知,他并非有意偏帮自己,而是站在宗族的立场上维护“赏秋宴”的秩序。 华氏诸子,华思南的位置和其余所有人都不同。 华思川深吸了一口气,顶住华思南压力,故作轻松的道:“以思川之见,既然事先立下“宗家十二子”的名头,到头来短缺员额,终究不妥。若消息传到流脉百家那里,未免耻笑我六族无人。” 作为华氏骥尾,风君笑适时捧上台阶道:“那想来思川兄是有成策在胸了?” 华思川笑道:“不敢当。在下这法子说起来其实甚为简单,不过是名实相符而已。在场未入席的诸位谁人功行最高,谁便占得最后一个名额。” 此语一出,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原集峰。 原集峰双眼一眯,道:“在下既败在思颜兄之手,若依旧占了一个名次,却于道理不合。再者说,即便是以功行论高下,也当是言玄石得了此位。” 华思川摇头道:“不然。自六弟成为‘宗子互易’人选之后,他这数十年来和六族同辈明显交往得少了。此次他功行大进,一鸣惊人。事先谁能料得到?” 说道此处,华思川环顾四周。凡为他目光所及者,无不附和。 华思川得意一笑:“以思川之见,峰兄一时不慎,输了一着也情有可原。但言玄石与六弟交手,却是有成例在先。此战之胜负,却无论如何不能诿过别处。” “举贤不避亲。故而这探花之位,思川以为六弟当之无愧。而四五位两把交椅,依旧是属于两位原兄。” 此言一出,厅内外许多人交头接耳。除却少数面有不虞之色的,多半都是在点头称是。 归无咎心中一动,华思川可谓长袖善舞。他这等安排,既卖了原氏一个人情,又把自己推到了言玄石原先的名次上,树大招风。这份心思果然深沉。 但是只要自己依旧位列华氏第二,那华思川此举便于大局无碍。归无咎心中暗道,莫非自己所料有误不成? 艾无悲和华思南对视一眼,相继点头。 既然这二位都同意了华思川的见解,旁人更无勇气反对。本届赏秋会“宗家十二子”也就此尘埃落定,依次是艾无悲,华思南,华思颜,原集平,原集峰,华思川,华思明,艾无伤,言玄玉,神清竺,风君笑,神清芷等十二人。 艾无悲道:“诸位有饮宴之兴的,尽管自便。无伤,无波会在此相伴。在下先行一步。” 但闻一阵风起,遁光飘忽,艾无悲已消失在亭阁之中。 十二子名额既定,门户之侧,有一个貌极机灵的小童,自袖中取出纸笔书写了一阵,随后掏出一只铜柱鸟儿,将符书插入鸟开口。按动机括,那铜鸟扑腾翅膀远远飞散。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大事既定,此时也无心再次多做逗留。只是华思南身为地主,自然不愿草草了事,一意强留劝酒。 艾无悲可以我行我素,旁人却不敢不给华思南面子。于是今日之“赏秋宴”,倒相当于将正事和虚文掉了个先后。饮佳酿而赏千月异景,其乐也融融。 酒过三巡,华思川突然满斟一杯,走到归无咎面前,举杯相劝。 归无咎心头一突,暗道:“到底还是来了。”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碰了一杯一齐饮了,微笑道:“四哥有何见教?” 华思颜笑道:“六弟今日可是大出风头。只是有一桩憾事。六弟和峰兄,言兄的交手虽然精彩,但毕竟是神通法门各行其是,未免少了正兵相合的乐趣。我与六弟均是走的‘万取一收’一流的路子,不如你我比试一番,以为今日之宴助兴。” 华思南皱眉道:“四弟……” 华思川一摆手,面上带着自信的笑意:“只是助兴而已。‘宗家十二子’的排名已然尘埃落定,任谁也不会平生事端。无论谁胜谁负,六弟的探花之位是谁也夺不走的。” 归无咎心中嗤笑一声。只是助兴而已?无非是名实之辨的把戏罢了。 本来在旁人看来,自己击败原集峰和言玄石的过程就有几分瑕疵。若是自己败在华思川手上,在所有人---包括华氏的诸位长老----的心目中,自己都不会是真正的探花。 华思南听到比试无关于“宗脉十二子”排名,也就默不作声。 归无咎貌似全无芥蒂,欣然道:“我华氏忝为‘赏秋会’东道,做些节目也是应有之义。便请四哥出手吧。” 华思川闻言五官一拧,瞬间让人觉得有些别扭,但旋即又恢复原状。归无咎却知他是自以为得计,强自按捺心中喜悦而已。 由于二人同属一家神通路数,故比试之法自然以“文试”为主。 却见华思川把浑身丹气一凝,指间结成一道内里热气交冲、外围裂纹隐现的暗色一“点”,缓缓向归无咎面前推来。 归无咎微微一笑,依旧是依样葫芦。模拟风雷之变的无形气机,反手击出。 两道气机一旦触及,便如烈火烹油,登时一股暴乱无序的变化,就要彻底崩溃。 就在此时,华思川,归无咎如有默契一般反手丹气凝形,将神通相击的碰撞约束在一个大约碗口大的透明气罩之内。 尽管当中气机如同开了染坊一般混杂不休,但这等中和对冲之势一旦开始便不死不休,最终哪怕只余下半缕气机,也足以定下胜负。残余之气到底属于谁人,以在场之人的眼力可谓洞若观火。 以此法较量高下,如果双方神通精纯有差,分出胜负只在顷刻。若这神通之“种”精纯相当,那么这个消耗的过程就会变得甚为持久。 二人心中各有打算,都自以为胜券在握。 在华思川看来,归无咎击败原集峰本不能作数;而再败言玄石,却是因为他这数十年苦功,在功行上进益极大,是以言玄石一不留神,并未使出自家压箱底的手段便宣告败北。 而若是以眼下之“文斗”手段较量神通之精纯,华思川坚信,华思颜绝非自己对手。 而归无咎却另有打算。须知无论过程如何,一举占据“宗家十二子”探花之位,也过于惊世骇俗了些。华思川主动挑上门来,到为自己清晰展露修为“底线”铺平了道路。 若依真实功行,归无咎当然可以轻松战胜华思川。但是他又何必如此做呢?须知“华思颜”所精擅的,是“积空云霆”、“上流回风”的风雷相生之变;而华思川所修的,却是“五火成轮”、“积空云霆”的雷火相生之变。 依照生克变化而论,可是华思川稍占便宜的。 尽管修炼到金丹四重境正反洞明的地步,神通生克变化已经影响极小;但小则小矣,却并非不存在。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华思川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俗语云:“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五行气罩之内,混轮之气明明相互消杀,不断减损。但这消耗的速度却愈来愈慢,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之久,依旧有两道即便是金丹修士也难以辨别的极微弱气机在捉对厮杀。 由此可见,双方神通精微之旗鼓相当,恰好到了完全难分高下的地步。 华思川终究也是要脸面之人,勉强一笑道:“神通有生克。喻诸棋道,先手和局,是六弟胜了。” 归无咎这一回并未太多客气,果断接下话来:“四哥承让。” 华思川既然亲口认输,“觉迷望气”名额之争,就算彻底落下了帷幕。就算是华氏族中执事长老,也无颜再生枝节! 第九十三章 论定得符潜修时 子桐山山腹之中,一处纵横二三百丈,高五六十丈的密穴。 由于并非是真正山峦溶洞,故而洞**甚为平整,和悬笋垂滴、幽婉曲折的旷山名洞迥然不同。勉强论之,倒更像是一间密室,只是未见门窗,过于森严肃穆了些。 至于洞中采光,却有数十枚巨石比众不同,透出萤萤光华,和山洞中清冷景象相得益彰。 当初华氏子桐山以巨石累积而成时,山腹中便留下了三处中空洞穴,以为机密之用。此处便是其中之一,实为操控山门大阵的根基所在。 华元澍、华元奇、华元铮、华元成、华元易等九位执事长老,立在数丈方寸之地,紧紧环绕着一处丈许高的巨石。 这巨石通体绿色,似乎一座袖珍小山,融光映碧。石中似乎有一枚红叶,上下浮动,如在水中。 华元澍等九人各自掐诀作法完毕,指间一缕法力注入到那袖珍小山之内。登时碧色山中那枚红叶仿佛被赋予灵性,窜高伏低,愈发的活泼起来。 金丹修士见此情景或许莫名其妙。但元婴真人却能看到,这一枚红叶虽然活跃,其实其实一道测度玄妙的标的之物,犹如垂钓丝线之中的浮子。背后所喻示的,乃是另一重连元婴修士也难以完全捕捉的玄妙力量。 这枚红叶的存在,不过是将这道力量清晰无误的展现、记录下来。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族主华元澍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当即撤下法力,微笑道:“可以了。” 华元奇以下八人,亦同时撤下法力。 华元澍道:“按照‘觉迷阵’阵法运行之理,每隔九十二年之后的八载,会有一起、一合两次阴阳相搅、气机映彻的良机。” “今日已演算分明,第一次‘起阵潮’乃是在一千一百一十七天之后,第二次是在二千五百零五日之后。诸位贤弟有何见解?” “觉迷阵”的望气悟道之法,唯有在此阵阵力气机积蓄圆满时方可使得。否则便会坏了阵法圆满之象,以致于大阵生出破绽。这积蓄恰好需历时百年之久,成一轮回。 这气机攀登至顶点的圆满之时,乃是随机分布于八年中任意的两个时间点,暗合“九阳”“六阴”之象,不得不提前推演清楚。 其实若是由元婴四重境修士在此,站立阵门之巅,轻易便可审视明白。说到底,“觉迷阵”的阴阳相合之理,眼前九人并不能彻底洞明其奥妙,唯有合力演算之。 华元奇呵呵一笑道:“诸位所共见,这‘含秀灵叶’显化分明。原是近三载之后第一次时机更充盈一丝。” “只不过入阵的三人中,艾无悲和思南固然已经功法纯熟,不必再等。但另外一人无论是思颜还是思明,都尚有可能将功行神通打磨得更圆融几分。” “须知这‘觉迷望气’的机会,入阵者愈接近元婴境,则效用愈佳。因此老夫以为,还是将时辰定在第二次‘起阵潮’的七年之后,更为妥当。” 华元成不阴不阳的笑道:“元奇兄对于思川取得名额,就这么没有信心么?说到底思川才是这一辈结丹以后仅次于思南之的第二人。” 华元奇毫不动气,淡然道:“思颜经‘质子互易’投身云幽流门下,自然紧迫感教旁人更足,这数十年来必定铆足了劲奋起直追。至于思明,在元成贤弟的悉心调教之下,后发先至,也丝毫不奇。” 华元成鼻端重重发出“嗤”地一声,摇头道:“思颜也好,思明也罢。到底只是挑战者。自金丹境后一直排名第二的一直是思川。” 华元易一直面含冷笑,静观这两人争执。在他看来华思颜自然是没有半分希望的,这二人推来让去,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着实虚伪的很。 正在此时,地穴之内一阵清脆的“扑腾”、“扑腾”之声回响不断。一只形如信鸽的铜鸟飞到近前,落在华元澍手臂上。 华元澍捉住此鸟,在鸟腹上一按,登时一纸符书从中弹出。诸人皆大致猜出,这是今日“赏秋会”上的消息。 将符书打开,华元澍眼光掠过,不由地怔住不语。 见华元澍神色大异,华元奇心中蓦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强自镇定的问道:“大兄,不知这一辈‘宗家十二子’,是哪十二人?” 华元澍望了他一眼,并未答话,将掌中符书递到华元奇手中。 华元奇打开符书一看,身躯立即僵凝,形同一方雕塑。 在场的元婴真人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早已看出华元奇面上虽然静如止水,一副古井不波之态。但实际上他面目上一层极微薄的清气流转,显然是受了莫大震动,瞬息间动用法力驻气塑形,以免失态罢了。 华元奇表面上没有直接动用出格的手段,但此番“赏秋会”在他暗地推动之下,小动作哪里少了?尤其是他儿媳神郁菲所做的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早已自忖万无一失。 华元成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怎会猜不出缘故?华思川既然失手,那么名额必定是落到了他这一支华思明手中。矜持一笑,掩饰住心中得意,手中法力起处,将华元奇手中符书摄拿过来。 岂知华元成定睛一瞧,竟比华元奇还要不堪,脸颊如同滚沸。手中所执符书几乎忍不住微微颤抖。 一旦失态,华元成也无心掩饰。再起了法力修饰神貌,定住躯壳,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是以随手将这枚符书摔在地上。 华元易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但是这念头又是如此的难以置信。一步步走上前来,将地上这枚符书拾起。 短短六七步路,竟然似乎走了足足半个日夜。 捡起手中符书一观,再三确认其中信息无误,华元易忍不住仰天长笑起来。 …… 三日后。 “飞沫居”中,归无咎看着面前六角形的玄色禁制令牌,微微一笑。 华元易前脚刚走,留下这块令符,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语,这才满意的离去了。 据说刚刚得到“宗脉十二子”排名的消息,一阵纷乱之后,华氏九位执事真人并未达成统一意见。 华元奇本人虽未说什么,但另有华元德、华元臻等人推波助澜,言道自己击败原集峰、言玄石二人自有可商榷之处,“觉迷望气”之择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定下云云。极力建议让自己和华思川再比试一场。 华元易虽然据理力争,但叵耐华元奇一方人多势众,族主华元澍也颇为动摇。 恰在此时,第二封符书及时赶到,将自己和华思川宴中比试的结果通报。那意图生事的数人才悻悻然偃旗息鼓。 华思川在雷火之变中的功力诸长老是心中有数的,而“华思颜”能够在五行属性较被克制的条件下与之战成平手,那么这“万取一收”之道的相生相反之境大臻圆熟,无可置疑。 因此入阵时辰,定在三年之后,第一次“起阵潮”之时。 归无咎心中已有定计,这三年时间,可不是简简单单打坐练功,就此倏忽渡过。这一次“赏秋会”虽是为了取得“觉迷望气”的资格,但归无咎从中亦受益匪浅。 修炼通灵显化真形图》之后已逾三十七八载,归无咎对于自身根器利钝、此道术的分量深浅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半年以前,归无咎所掌握的“三千妙法”中灵形境的一千五百种,业已超过半数。完成这一成就后,他冥冥中生出一种直觉:或许金丹境后的一千五百妙法能够做到哪一步还不好说,但灵形境的这一千五百法,却已经能望到尽头。 粗粗算来,做到那一步时,自己至多也只需用上八十八年时间。 这便意味着,归无咎在保持正常的修行进境不变的前提下,平白多了十余年时间研习旁门功法神通。尤其他一身魔丹之力,尚未习得相应的神通道术相匹配,犹如一道宝藏,并未能够彻底发挥价值。 恰好今次所见星月门八象七法争奇斗妍,四相之内种种生克变化具有精微,给了归无咎莫大的启发。 不仅如此,对于四相之内无论是“博通相融”,还是“万取一收”,都令归无咎恍然忆起当日楚飞扬“六气熔神”的神通法门,以及自己当时心花发现,察觉出其与“空蕴念剑”的生克关系。 “空蕴念剑”乃是归无咎“天人立地根”的修持之路所选定的根本法门。但这并不以为着下界神通之中,自己只需心无旁骛,不必他顾。须知自己的最终目的,并非将“空蕴念剑”习练到至高境界便止步了;而是要以此为根基胚胎,立下一门由下而上的至高法门。 因此和“空蕴念剑”有着神秘关联的四象神通,以及业已残破不全的“空山凝影”、“长津泛陵”二道神通,都大有可探究之处。 这三年时间,正是自己潜修良机。 ps:半小时后还有一章2000字的。 第九十四章 触类旁通明道术 道门所以流传万世不绝者,莫非以“法”为先。法臻于至善,道行高明之辈自然辈出。 因此星月门披星掩月殿第九重最高处,正是其储藏功法、神通、前辈心得的所在,如各派名之“藏经阁”的便是。 一道遁光升腾,站立在殿门之外。归无咎把手中令符一晃,一道清光射出,交感十六处禁制枢纽,密布成环的禁制光芒立刻冰消雪融。 归无咎随后施施然从正门进入。 和舒永延说明意欲一览八脉七法中的其余六法,舒永延自无不可。毕竟连“空蕴念剑”本经和“意池”剑典在从权之下都可以流布外人,那么其余六法自然更不足道。 更何况,“上流回风”等具象六法所采用的保密之术是“内外法”,却需本门长老数人与练功之人内外相合,修炼神通。料来归无咎也不至于真个修习,多半只是作为借鉴罢了。 寻常人若要观功法神通,自当上报长老求取,并无亲自来此周览通典的道理。 进入殿门,中殿空空荡荡,唯有八道侧门旁通他处。中殿之侧,但见一灰袍老者站立在旁,一副苦思冥想之色。 他身旁一只寸许厚的黄色棋盘浮在空中,棋盘内黑白双方已交替下了一百余手,战势正酣。另有两只紫色棋罐,亦是一般无二的悬浮不定。 只见此老落下一枚黑子后,立马又转过身来拾起一枚白子,重重落下。 归无咎也不在意,越过此人往最右侧的一道门户去了。但就在此时,这老者双眸中忽然现出奇光,紧紧盯住归无咎,身形一晃,拦在归无咎之前,神色颇有些游离不定,似乎遇到了难决之事。 这一下归无咎突然感受到一份沉重压力,原来那老者竟是一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云幽流在元婴三重境中绝非弱者,但此人气象之宏阔渊深,比云幽流更要远远胜过。 归无咎忽然想起,舒永延提起过一句。此殿中之人,是流脉的一位前辈,位分还在他之上。 看着此老犹疑难决的神色,归无咎心中一动,收了易容秘法,化为本来面貌。微笑道:“老先生可放心了么?” 见识道一位金丹修士有如此手段,老者神色中既是恍然,又有惊喜。出神良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以示放行。 归无咎大感惊讶,能够识破自己易容之功,这说明此老距离元婴四重境也只一步之遥。之所以未曾破境成功,或许只是差了一点运气罢了。 剿灭瓦解宗脉的一役,有舒永延和此老坐镇内外,只消击破了华氏大阵,甚至有可能兵不血刃的拿下。 从第一道门户开始,但凡和八脉七法相关的秘术、札记、心得、衍生神通法门、归无咎无不观看附录,刻成玉简。当然,少不了六道神通的功法正文。 说起来星月门藏经重地,其朴素风貌倒也别致。每一室内俱有长数十丈的木杆数百根,每一根木杆上系着银钩丝线,将所有玉简簿册如同编钟一般悬挂。 归无咎原本打算将一切附录完成,便回到居所慢慢钻研。 但在此处随意翻阅一两册功法正文之后,归无咎登时如醍醐灌顶,再也迈不开步了,眼前豁然展开一片广阔的新天地。 若非要抑制心中喜悦,以免惊动外间那老者,归无咎甚至忍不住要抬头大笑三声! 不虚此行! 真正的大道至理,未必是什么高深莫测的谲怪奇谈,反而甚为简易质朴。归无咎在此处并非寻到了什么上界流落在此的奇功秘籍,说穿了不过是见到八脉七法正文之后,高屋建瓴,瞬间明悟。 说到底还是那下界一二等宗门中人人均知、耳熟能详的四个字:道术相须,而已。 将上流回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五火成轮》四部典籍和空山凝影》、长津泛陵》两步残缺神通一一阅过,归无咎一眼便识破了这六法和立乾、坤二位,主诚、明二法的“空蕴念剑”之间的深刻联系。 其中具象虚像,八蕴流转的种种奥妙,立刻如福至心灵一般,涌入归无咎心田。 对于星月门修士而言,第一等资质者自然是修习“空蕴念剑”;若长津泛陵》二法并未残缺,六气相熔之术和“空蕴念剑”庶可等量齐观。第二等自然是“博通相融”的四相归一之法;第三等自是“万取一收”的正反相合之法。 至于同修八道七法,观其脉络源流,那是从来无人能够做到的。无他,因功法之限,道为术之阻,力不能行尔。 譬如“华思颜”追随云幽流修行数十载,华元易便担心他神通进境不大。须知华思颜不过是走的第三等“万取一收”之法罢了。其余资质卓异、略不世出者如舒永延、艾无悲之辈,能够将“空蕴念剑”修炼得超迈前人已经是难能可贵。意欲博通内外,更上层楼,却有所不能了。 下界舒永延、艾无悲等人资质虽较自己稍逊,也是万年一出的人物。若生在越衡宗习得十三门内法真传中的一门,功行视野更高了一层,或有能力窥破奥秘。 天高一尺,即打破迷障;短此一寸,则难以超脱法外。 今日一观六法,虽然看似与“空蕴念剑”无关,却又足以抵得上对“空蕴念剑”本身三五十年的精心钻研。 高瞻远瞩,旁通博取,本在于斯。 道无涯际,归无咎苦心修习,一转眼已是两年多过去。 这一日,舒永延突然传信相召。归无咎掐指计算时日,原来距离“觉迷望气”的悟道之日已不足三月。稍费时辰整理所得,旋即出了殿门,一路遁走。 殿门口那老者,依旧整日弈棋如故。 舒永延居所在掩月披星殿第六重深处,亦是一处禁制威严之所。步步深入,此中别有空灵之气、肃穆之意交替争先。 第六重进深内的一处深殿,舒永延双手环抱,静静安坐在一张青椅之上。身后侍立八人,以云幽流为首,个个俱是元婴三重境修为,屏息凝神,默然以待机。 见归无咎步入其中,舒永延微微一笑,和声道:“箭在弦上,道友可否准备好了?” 第九十五章 无锋箭 仁者心 归无咎心头一凛,即便流脉中的核心力量尽在此处,单凭舒永延、藏经阁那老者、以及眼前云幽流等八人,也足以对宗脉六姓占得相当大的优势。 就算华氏有大阵为倚仗,若先将其余五家逐一剪除,最终再围困华氏,也无不胜之理。流脉诸家之所以未选择这一条路,而是决定一举先粉碎华氏。乃是因为诛其首脑之后,其余诸族有望风而降、消化吸收的可能。 站在舒永延的立场上,他所要的是整合、继承一个完整的星月门的力量,而不是一个残破不全、元气大伤的烂摊子。 归无咎自信点头道:“此事甚易,万事俱备。” 舒永延很是满意,点头道:“在‘觉迷望气’之阵内,归道友功行远在艾无悲、华思南之上,无有疑问。恐怕他二人联手,也奈何不得你。” “只是‘觉迷阵’一旦生出变故,华氏元婴真人,甚至执事长老一流的人物,极有可能亲自入内勘探。纵然归道友底牌丰厚不可测度,但此事既是星月门委托道友援手,绝没有教归道友平白破费、动用自家手段的道理。” “舒某有一物相赠,还望归道友笑纳。” 舒永延右手一抖,三指捏住一物,形如寸许长短的箭头,缓缓抛到归无咎面前。续道:“此宝名为‘无锋箭’,一旦发动,足能护佑道友六个时辰。即便元婴三重境者,也侵害不得。”说完将此宝的御使法诀一并传了。 能够抵挡元婴真人六个时辰的宝物,就算是越衡宗内,也甚是珍贵了。 舒永延不但是一位元婴四重境真人,更是一派宗主。其言语行事,是半分也错乱不得的。归无咎听得分明,舒永延所说是“相赠”而非“相借”,他倒当真舍得。 归无咎摩挲手中箭头,此物虽小,分量却沉甸甸的,怕不是有三四千斤重。尤其锋芒锐利之处,冷光四溢,比之刀刃枪尖也未必差了。但不知为何,此物却反而起了一个“无锋箭”的名头。 归无咎意味深长的抬头,和舒永延对视一眼。舒永延原本清如止水的双眸中,似乎有一缕锋芒如云霞飞过,随后烟消云散。 无论是“相赠”还是“相借”,对方乃是真心实意护佑自己周全,乃是其刻意要传达的信号。 归无咎甚为满意,泰然道:“以舒宗主麾下实力,攻其不备扫灭华氏。恐怕半个时辰也嫌多。有此宝护身,归某定能无恙,谢过舒宗主厚赐。” 归无咎倒是并未客气,一句推让的话也没说,便将此物收入囊中。 此言一出,舒永延并不意外,只一笑而过。但身后八位三重境真人,却有数位面目不豫。尤其是云幽流身畔那位身材高大的黄袍修士,更是眸中突然射出冷光,罩定归无咎身上徘徊不离。 归无咎和星月门、舒永延既有盟约。此人居然毫不掩饰的展露自身敌意,归无咎皱眉一思,立即有了几分猜测。 拱手一礼,对着这黄袍修士道:“当年之敌,今日之友。白云苍狗,孰能逆料?姑且不说异日划界荒海的收益。单单今次破灭宗脉六家,想必以在座诸位真人的首义之功,背后族门便可轻易取代了宗脉六族的地位吧?和五代才可得到一次挑战机会相比,孰优孰劣?” 黄袍修士这副神情。归无咎大致估量,此人多半是王木霸、沈林心、楚飞扬等五人背后的某一家族主。这数人在流脉族中和华思南、言玄石、原氏双雄等在宗脉中地位相当,有的位辈还高了半辈,无一不承载着族门莫大的希望。 折在自己手上,心中没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舒永延貌似诚挚的道:“归道友所料不差。不过道友但知其一,未知其二。舒某和流脉诸家既与道友成盟,往事自然不必再提,也不能再提。” “方才陈长老一时失态,乃是由于‘无锋箭’在本门也是一桩重宝,本拟赐予流脉下一代的掌舵人物。陈长老孙女陈湘琴即是最有希望获得此物的后辈之一。忆及往事,睹物思人,难免伤心。” 归无咎讶然道:“陈湘琴?” 舒永延默然道:“探玄会中,化名沈林心的便是。” 归无咎出神半晌,忽然纵怀一笑道:“归某道途经历尚浅,大小争斗,多并无出彩之处。不过斩杀陈湘琴道友却是例外,堪称是令人十分难忘的一战。惜哉!快哉!” 陈长老闻言双眉一横,“喀嚓”“喀嚓”几声骨节转动,一身气机几乎就要忍不住爆裂开来,眸中冷光几乎要将归无咎杀死。 归无咎视而不见,冲舒永延洒然抱拳道:“告辞了。”言毕身如纸鸢,飘荡出掩月披星殿之外,再兜兜转转几处方位,往华氏族中飞沫居遁去。 归无咎并非不智之人,亦非张狂无理之辈。激怒陈长老,乃是他灵机一动,刻意为之。 三年前他和星月门一番激斗之后,化敌为友。乃是因为“一炁断天南”之障的星图历数攥在自己手里,星月门不得不就范尔,并非堂堂一等宗门,行事犹如儿戏。 之后尽管瓜分荒海的诱惑舒永延等人无法抗拒,但事关星月门进退的最大把柄受制于人,归无咎设想即便是自己易地而处,也是无法接受的。其等必定会想方设法寻找彻底化解危机的手段。 独孤信陵已远往异州纠结势力,以备数十年后的一战。归无咎当日散发的《万历星图》飞书,乃是发往中曲岛奚轻衡处。 若是旁人客居虎穴,每隔一定的时间传递书信、通报平安,乃是常用的手段。归无咎也是如此,和奚轻衡约定每隔三月发出一封特制符书,以此作为制衡星月门的筹码。 但是归无咎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自己功行再醇再精,毕竟只是堪比金丹巅峰;而舒永延修为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大境界;更何况星月门功法底蕴也相当不弱。若是其万一竟有截获、破解、甚至假造符书的手段,便有可能暂时稳住那一头,暗暗保证对自己的控制之后,再寻根索源彻底拔除隐患。 因此归无咎每一封符书发出,必要奚轻衡回书一封。同时往来双方均需以《九元书》中两章关节字眼的约定以为质证,因旁人无从知晓之故,堪称无懈可击。 通过今日赐下“无锋箭”之事,以及观察舒永延和陈氏长老的反应。归无咎推测流脉诸修果然尝试做过劫留、破解符书之事,但在自己小心谨慎的应对下,其等果然束手无策。 因此这“友盟”依然成立,或者说反而更加牢靠了几分。 剩余三月时间,归无咎修炼之余,将“无锋箭”和“须弥钉”两件法宝孕养纯熟,其余诸般准备亦自忖无所错漏,万无一失。 觉迷阵中望气悟道之日,终于来了。 子桐山山巅最高处一块巨大的青岩之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此山之巅,便是阴阳二气之所聚,阵门之枢纽所在。时辰一至,便将显化真形。 归无咎遁光尚远,便已发觉此处至少有近千人围观,不由心中稍讶。定睛一看,才发觉其中多半是真气、灵形境的少年人物,这才释然。想来这是华氏激励门下弟子用心修行、树立榜样的手段。 真气境的族人有许多年纪极小,又不谙世事。此时大多双目放光,不住地左右顾盼,似乎在寻找自己仰慕已久的前辈一睹风采。 他们之中最早的两个时辰之前已然赶到,也实在太早了一些。 而灵形境弟子却要老成许多,凝立当场,已然有了几分风度。不过他们神情细节之中,依旧不自觉的露出或是羡艳,或是踊跃的心意,似乎正在为百余年后自家的道途立下志向。 但归无咎心中却知,过不了多久,这些人中不知还有几人能够留的性命在。即便侥幸苟活,也必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场大悲苦、大幻灭。 纵然身不亡,难保心不死。 想到此处,归无咎心中也有几分触动。 归无咎是三人中第一个来到此处的。他遁光方才落下,百丈之外此起彼伏的声音便映入他耳中。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是华思颜师兄到了。” 又有一个道:“华师叔功行深湛,更是一位走上苦修之道的前辈。据闻他拜入流脉长老门下,虽不得真传,但功行进境却反而愈速,正是我辈楷模。”这一道声音却清脆透亮了许多。 随即便有附和之声紧随其后:“那是自然,华师伯在宗脉十二子中位列第三,那是何等天资修为。” 种种赞许,不一而足。不过称谓却乱七八糟,有称师兄的,有称师伯、师叔的;更有一两个称呼“师叔祖”,着实将归无咎辈分拉高了许多。 不过归无咎倒想到一事。当初华氏可能将匀出一个名额给予外人,故“赏秋会”须力争第二而非第三,本就是他的猜测。后来虽经华元易证实,但那外族之人到底是谁,华元易却笑而不答。 但眼下这等阵仗,归无咎却大致猜出答案了。原因极为简单,无论旁族付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代价,若其人功行在华思川、华思明等人之下,那么今日公开观览的举措必定招致华氏年轻子弟的不满。 一个念头忽然在归无咎脑海中产生:“赏秋会”上三鼎甲。 唯有如此,今日之会方才能使华氏门人心服口服,更能造就一段佳话。 果然,一道遁光似缓实疾,似乎只是一根木棍在湖水中搅了一搅,青石之上多出一道人影。 艾无悲。 令归无咎颇感惊讶的是,艾无悲肩上赫然立着一只半尺长短、通体浅黄的花猫。这猫儿四足紧紧钉住艾无悲衣袍,似乎有些害怕突如其来的陌生环境,脖子一缩钻进艾无悲衣领,发出“咪呜”一声呜咽。 归无咎仔细看了一眼,这只花猫并无一丝妖气,实在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小猫,年齿大约还不足半个月。艾无悲竟蓄养这样一只小兽,着实有些奇了。那些灵形境、真气境诸弟子,亦不由得窃窃私语。 归无咎抬头扫视艾无悲脸庞,见他温润圆滑、清新洒脱的气质愈发明显,心中若有所悟。微笑道:“恭喜艾兄功行又有精进。” 艾无悲似乎对归无咎的眼力大感惊讶,认真道:“彼此彼此。” 但凡剑修一道,未臻极境之前,多半以锐利锋芒见长。唯独“空蕴念剑”与众不同,以主敬存诚为要旨,一手明心见性的养气功夫非同小可。 如艾无悲幼年时初涉剑道,同样是挡不住的锋芒锐气。后来修炼“空蕴念剑”功行渐深,却愈发眉清目秀起来。 而他此时之气象,所谓“露地安眠意自如,不劳鞭策永无拘。”与一黄狸相伴,意趣天然,更进一步。 若非归无咎自己也修炼“空蕴念剑”,也是无法觉察到这一层的。 又过了片刻,一道遁光飘飘摇摇,转眼间近在咫尺。归无咎、艾无悲本以为是华思南到了,但立刻便觉出这气机虽是金丹修士,但远未能臻四重圆满之境。 一落地,来人一袭长裙拖曳三四丈外,风姿绰约,顾盼生辉。这人和归无咎四目相接,露出一个清幽婉约的笑容。正是“华思颜”的未婚妻原枕溪。 艾无悲并非不同人情之人,脚下迈出两步,转眼间已在数十丈外。 原枕溪走到近前,认真道:“思颜哥三载以来闭关修持,神通必然早已臻至正反合一的境界。今日望气悟道之机,相信思颜哥所得,绝不会比思南族兄和艾兄稍少。” 归无咎脸上露出自信笑意,果断道:“那是自然。” 原枕溪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思颜哥出关之后,想必不久就要突破元婴境界。” 归无咎心弦一紧,原枕溪话音中几不可查的哀怨怅惘,愁肠悠悠,他却敏锐听出来了。 于是勉励道:“即便是有望气悟道这一层洗礼,也未必便要着急破境。进阶元婴非是小事,再用五六十年仔细打磨也是寻常。到时候枕溪你的修为也将臻至四重境巅峰。我二人破境元婴,不会相隔太久。” 听了此语,原枕溪面露喜色,分明极为欢悦。但她口中却道:“不必。思颜哥早一步进阶元婴,便能早一步在华氏族中取得更大的话语权。凡事最重先机,岂可轻易拱手让人。” 归无咎心中一动,权衡之下终于道:“我在披星掩月殿修持偏殿榻上遗留了一件外物,待望气悟道出关之后便要用。走的匆忙出了纰漏。” “此物要紧,劳烦枕溪亲自为我跑一趟。” 原枕溪用力一点头,道了声“是”。她原本欲与归无咎说几句贴心话,这时却唯恐耽误了归无咎修行,也不追问清楚遗落的到底是何物,按捺住心中不舍,连忙起遁光疾驰天外。 恰在此时,一去一回,又有几道遁光落地,正是华思南和三位长老一同到了。 觉迷望气,时辰已至。 第九十六章 丹婴之间 华思南远远拱手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归无咎回头示意之余,不经意间望了他一眼。华思南同修“空蕴念剑”,虽于缓急调柔处尽力修持,也算颇得其中三味;但比之于艾无悲意法天真、清淳烂漫,到底有所不及。 修道之途,愈到后来天资之差便愈加显现,丝毫勉强不得。 “觉迷望气”的名额历来由九位长老共议,华氏族主拍板定下。但到了开启阵门的那一日,却不必族主亲临。 今次主持望气悟道的是华元铮、华元德、华元臻三位元婴真人。尤其有一位三重境真人主事,这分量也足够了。 自从遇到藏经阁那位元婴三重境极限的老者,归无咎这数年间一旦得空,便对自身元光易形的神通再作精研。他自忖此刻即便再入藏经阁,那位老者也未必能识破自己的变化,遑论眼前在元婴三重境中位分并不算靠前的华元铮。 譬如此刻,华元铮虽盯着归无咎看了许久,但归无咎却仪态坦然,成竹在胸。他知华元铮是因“华思颜”的功行强弱出乎他预料,所以才多看两眼。 果然,华元铮及时移开目光,吩咐道:“稍后以符令投入其中,不可延误。” 艾无悲、归无咎、华思南三人一齐应下。 只稍稍等候了半晌,山巅最高处正上方三四百丈,原本无垠青空突然气旋翻腾,云海诡谲,生出一只百余丈大小的白色球体,游动不休,甚是壮阔。 山门之下年龄百岁以下者见到这异象多半甚是兴奋,伸长了脖子指指点点。而百龄以上者却多半见过一次,除了羡艳之外,举止倒也得宜。 不过即便只是真气境修为的年轻人,也知晓那云雾并非本来就是球体。只因那雾气横冲直突,肉眼可见,只是为一道无形之力牢牢锁住,因此箍成圆全聚拢之貌。 华元铮凝神观望一阵,道:“一齐出手。” 华元德、华元臻与他甚为默契,三人掌心俱生出一道细如蚕丝的法力气机。三股气机绞成一道后,依旧不过是牙签粗细,但势头甚猛,往顶上那气体圆球扎去。 两三个呼吸之后,清晰可辨一道白茫茫的雾气锁链突破枷锁,垂落下来。 这道雾气甫一突破桎梏时也是一般的针尖粗细。但垂落数百丈后立刻膨胀千万倍,不下于二人合抱的巨木。 硕大的清气“巨木”距离山巅尚有十余丈,似乎转眼间就要落地生根;但倏忽间又生出变化,只见其一分为三,凝形成三只活灵活现的白色狮首,张开巨口,正要择人而噬。 华元铮低喝道:“还不快快用符!” 归无咎闻言曲指一弹,连忙把牌符掷入距自己最近的一只白狮口中。艾无悲、华思南二人也同时施为,不落人后。 在山巅数千华氏弟子眼中,三狮将三枚令符吞了,摇头晃脑一阵,突然涨大五六倍,双目点亮光华。再度张开血盆大口,分别将归无咎、艾无悲、华思南三人吞入腹中。 随后空中那巨大云团似乎生出吸力,将三道充作纽带的云气连同白狮之首,一同拖拽回空中。 但是在归无咎等三人的视角中却是另一回事。那“白狮”巨口一个作势欲吞的动作之后,就化作无形之气,在眼前彻底消失。随后自己身体变轻,逐步漂浮上升。三人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但蓦然间天旋地转,好似跨过了什么迷障,进入了一方奇异天地。 不问可知,此处便是山上诸人眼中那圆球状的白色云雾之内了。 归无咎原本以为要进入一处混冥难辨、雾气蒸腾的小界中,憋闷无趣不说,那和“觉迷阵”相关的阵眼也不知藏在哪里,要花费多少心力去寻。 但一步踏入其中,眼前诸景却是在大出意料。和艾无悲、华思南对视一眼,显然二人惊讶不下于自己。 原来此处竟似是一座十余丈方圆的天井。四周如雾如幻的三丈清气构成墙壁,虚实不定围成一圆。地上巴掌大小的方石呈蜡黄色,整整齐齐铺出三条一人多宽的小径,院内圆心即是三条小径的交点。 这处圆形“天井”被三条小径一分为三,构成三块相等的扇形。 每一块区域之内,又有一方丈许大小的清潭,渊水澄澈。潭中各立一石,约莫二尺见方,形貌甚为平整。 头顶院落正中心处,雾气化雨,犹如天霖降顶一般洒落,轻漱地面后归入三处潭中。水石融合,绮变万端。 三人均是心思通透之人,所谓望气悟道,所望之“气”大约便是这从天而降的甘霖了;三座清潭和潭中之石,显然便是入境三人的座席。 不过归无咎心不在此处,眼光四下里扫动。立时便教他发现,这座庭院正中生长着两株尺许高的异草。一紫一白,叶嫩茎粗,零落露珠不住地流下。 以归无咎眼力之高明,感气之精微,不难辨认出这两株异草气息阴阳流转,别有奥妙。 低头一看,果然两草扎根之处空出两个拇指粗细的孔洞,为庭院之中他处所无。不但如此,这两处孔洞之中无形中散出一股莫名的吸力,和头顶“天霖降落”的异象恰好形成循环,以保证清气流动不休。 此处自然便是“阵眼”所在了。 此行的最终目标已在视野之内,归无咎心中一定。 见艾无悲、华思南二人分别择定潭中一石闭目打坐。归无咎也不落后,落在剩余那处巨石之上。 三人均已落定,石下潭水仿佛通灵一般,如帷幕卷起,将三人分别覆盖圆满。 一坐之下,归无咎不由“噫”的一声。 原本下界之物并不在归无咎眼中,这所谓的“觉迷望气”又哪里算是什么正经机缘了? 归无咎只打算假意参悟,拖延蒙混些时辰。他和舒永延等人早已约定了时刻,在“觉迷望气”即将结束之时,再一起发动。 只是这一道水帘帷幕将归无咎包裹时,归无咎丹力一震,竟突然生出莫名感应。丹气精微更进一步的契机,竟由此照见。 归无咎一身丹力自忖早已精微入化,除了自身功行更进一步外,断无锤炼提高的可能。但那一道似雾、似水、似气的莫名存在环身一卷,归无咎却觉得一身丹力居然更精纯了一丝,登时心中又惊又喜。 原来觉迷阵中这一道手段,堪称上界所无的“旁门”。 修士在金丹境时御使之丹力,哪怕再为精纯,也是不能和元婴真人法力相较的。只因丹力终究只是死物,元婴真人法力却是炼化成婴的一部分。而元婴自有灵性,神识俱在,故法力亦无不如意,几与自身手足无异。 金丹境中御使丹力的法门,与元婴真人调用法力,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华氏当年创立“觉迷阵”的两位四重境修士,俱明辨五行,功行之深不在舒永延之下。二人当年道途穷尽,走投无路之下蓦然回首,期冀在金丹化婴这道起点终寻求答案。 后二人自知难成,寿数不多时又投身于阵道。此阵阵理便掺杂了散气求真、倒行逆施之途。 因此“觉迷阵”中这一道气机,取法与修士退步破丹成婴、将成未成的一瞬间。又好比将元婴真人将法力完全打破,灭绝灵性。其物恰在丹煞之力和元婴法力之“中”,高于任何金丹境中之丹力,又能够为金丹修士理解借鉴。 说是借鉴,其实是用这一道气机冲刷自身丹力,明悟其中不纯之处。 若在九大上宗之中,凡修为到了元婴四重这一步,一身心力都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八个字上。距离上境不远,谁有闲情逸致回过头来研究甚金丹元婴之变? 此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之处,恰好为归无咎寻得。 不过归无咎欣喜之余,立刻觉出一桩难事。覆盖其身、显化成水流的气机,大致只能和三分之一的丹力相互映衬洗练。 抬头一看,艾无悲、华思南二人闭目行功,似乎甚是专注。归无咎心中一动,暗暗引动丹力,那如同水流的元气受到感应,竟向归无咎处偏移了一寸,随后立即恢复原貌。 果然这道元气看似一分为三,但并非不可变易。 归无咎当机立断,尝试将流向华思南的那一份元气引回一丝。 华思南闭目修行如故,并未发觉。据此可以推断,三分之一的气流对于华思南来说足堪其用了,甚至还有不少富裕。 但归无咎若想完整利用这一处机缘,单凭华思南浪费的那一点蚊子肉,是决计不够的,非得将此处所有气机全部夺过来不可。 原先作壁上观的计划却不得不更改。 调匀呼吸,心中默数,定下决心。 瞬息之间!归无咎蓦然发动! “山河万里”化作乌芒往艾无悲面门刺去,“小苒依依”却疾刺华思南小腹。同时无形剑刃、三十六道云水剑光各分左右,笼罩艾无悲、华思南每一个可能退却闪躲的角落! 藏之于九地之下,发之于九天之上,不过如此。 但修士到了金丹境时,除了极特殊的情况,已极难通过偷袭得手。艾无悲、华思南同时睁开双目,虽事发突然,也足以完成最强的抵抗! 艾无悲袍袖上宝光绽放,将他全身上下密不透风地遮住。同时右手手中多出一枚青玉扳指,抵挡“山河万里”的凌冽杀气。 此剑品质,即使以艾无悲的眼力,也是闻所未闻。他毫不犹豫地使出自己救命底牌来挡。 同时他颅顶清光浮动,“空蕴念剑”已然现出。艾无悲毫不犹豫,反手便是一指轻扣。 可是刹那之后,他宝衣,扳指,俱丝毫无损。原来十八道剑光和黑色巨剑,都是清光所化之虚影。 艾无悲一愕,不过手头一指按下,已经无法收手。 那一头华天南亦同时取出一块九彩深纹的贝壳,瞬间涨大数十倍覆在面前。同时一张银鱼锦帕张罗成伞,御住四面八方而来的剑光。 完成这两道防御后,华思南深吸一口气,同时七柄冰玉湛然的宝剑现在头顶。 危急时刻,若是一味防御,便有可能面对敌手源源不断的攻击。这两位身为宗脉俊杰,显然都深明此理,是以毫不犹豫地施展了最强绝招的反击。 十余道剑光落在阴鱼锦帕之上,泛起如轰雷蒸云般的闷响。这锦帕虽然灵性丧失大半,到底并未被彻底刺穿。 而那贝壳被“小苒依依”全力一啄,只现出一个两三分深浅的半点。 正当华思南心头稍定时,神识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悸动。心头一跳,眼前与心血感应的“迷珠贝”已然被击穿,露出一个寸许大小的洞口。 华思南立时魂不附体,但再要有所动作,已属徒劳。一枚完全藏形匿迹的银针从巨贝洞口中钻入,钉在华思南丹田之上。 华思南脸上带着惊惶,歪歪斜斜跌落巨石,落入身旁的水潭之中。 紧随“小苒依依”之后,击破“迷珠贝”的,正是声东击西的宝剑“山河万里。”此剑明着往艾无悲处袭去,在半空中便隐身调头,空留下一道虚影。 数载以来,归无咎分光化形的手段愈加精纯。 正在此时,两道“空蕴念剑”剑意同时降身。归无咎大喝一声,将魔丹丹力运转到极限,生受了二人合力一击,一身气机陡然溃散两成,但旋即处于返气回流的步调之中。 艾无悲、华思南虽然算是下界天之骄子,但修为之精微和当日舒永延的金丹四重境化身依旧有相当距离,对归无咎的威胁自然微乎其微。 接下这一招,归无咎反手将华思南摄拿到近前,取出封元符箓,将他金丹彻底封镇。 整个战斗过程只在三息之内,行云流水。 见归无咎接下两道空蕴念剑合力一击,艾无悲面上先是一惊,随后释然。 回想归无咎爆发出全部丹力,其无伦深厚、精纯都超过自己数倍,艾无悲立即意识到“空蕴念剑”已然无效。以弱敌强,并非“空蕴念剑”的长处。 他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归无咎微微一笑,变回自己本来面目。 第九十七章 默运玄功 兵发子桐 面对艾无悲的问题,归无咎将两柄长剑收入袖中,认真的想了一想,道:“算是舒永延宗主的盟友吧。” 艾无悲闻言脸色有异,但却并非全是惊讶,自语道:“宗脉、流脉早晚有一场大战,不过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舒永延…倒是一个果断的人。” 难得的沉默之后,艾无悲突然道:“姑且还叫你‘华兄’吧。我有两个问题想要请教华兄。” 归无咎道:“不必客气,艾兄请问。” 艾无悲重又盘膝而坐,索然道:“以华兄之能,足以以一敌二而有余。为何对艾某和思南兄区别对待呢?” 归无咎摇头一笑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华氏是宗脉六家的主心骨,舒宗主必定是要铲除的。而其余五家却不然,失了华氏为后盾,最终难免分化吸收的下场。艾兄身为下一辈中的翘楚,更是极关键的信号和标杆。我若是舒宗主,也必定优先笼络。于名于实都大有好处。” 艾无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盯着归无咎看了一阵,问出个乍一听有些无厘头的问题:“华兄是不是人?” 归无咎一怔,旋即明白艾无悲用意,微笑道:“货真价实的人道炼气士。” 艾无悲追问道:“当真?” 归无咎笑道:“四州一海之中,可曾听闻有大妖血裔和一等宗门合流,搅动风云?所谓妖魔横行之处,尽在定河以西,非此处修士所能轻易得见。就这一点来说,此数州倒能算一方净土。” 艾无悲喃喃道:“人修……” 他原本是一个盘膝环抱的坐姿,五心向天,腰椎挺直。听闻此言突然佝偻了几分,一身气机委顿下来,好似瞬间衰老了数百岁。未几,眼角处竟然留下两行清泪,滴滴滚落。 但他啜泣一阵,突然又擦去眼泪,抬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充沛直上云霄,听不出半分喜怒悲惧。原本躲在他袖中的黄狸由此惊醒,伸出小小脑袋,“咪呜”叫了一声。 艾无悲捏了捏小猫耳朵,摇了摇头,闭上双目。 归无咎皱眉道:“艾兄何故悲泣?” 艾无悲叹息道:“华兄何必明知故问?四洲一海困如牢笼,犹坐井观天。不想‘六转婴变’果非虚言,紫婴之上别有洞天。而我辈苦心修持,皆不能一窥上乘法门,岂非至可恨、至可悲之事?” 归无咎默然,旋又问道:“那艾兄又为何发笑?” 艾无悲再度长笑出声,状极洒脱,大声道:“艾某功法、神通,俱已得了此地所能得到的至善之法。其余一应机缘妙悟、道法歧途,也从未行差踏错半步。” “天上之事,非我所能见;天上之物,非我所能有。既然未曾辜负这一身天资,每一步都已经做到了极致,那又有何憾可言?” 归无咎暗暗点头,艾无悲心性之佳,比他想象的更胜一筹。 不甚出色、彻底熄了心气的人还好说,如艾无悲这般领袖群伦的顶尖人物,乍然望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通常要么渴望濡慕与自卑自疑相互纠结,搅成一团,徒乱道心;要么尽力抑制,强自镇定,以图慢慢消解这份自我怀疑。 但如艾无悲这样,既未掩饰抑制自己的真实情感,又将这两种情绪区别得异常清楚。故而其认知虽遭受了极大的冲击,但道心屹立,并未有丝毫动摇。 相反相成,难能可贵。 归无咎道:“有一事和艾道友相商。这一处‘觉迷望气’机缘于我大有益处,华某纵然得三分之二,也颇为不足。尚希望艾兄能够成全。有何条件,华某尽力满足便是。” 艾无悲挥了挥袖,寞然道:“以华兄之能,自取便是,又何必问我?至于条件实不敢当。若华兄有心,便和舒永延说一声,放艾某脱离星月门,云游四州则可。” 归无咎未想到艾无悲竟是提出这样一个条件。这倒并不难做到,当即点头应下。 归无咎盘膝坐下。 双手一揽,归无咎将两道似雾似水的散灵法力勾引过来,登时与散出的丹力完全相融,正反合一。每一脉,每一轮无不映照得失,洞悉巧拙。 似乎本已晶莹剔透的沙粒,经受无尽海浪雨水冲刷,愈能见其光洁可爱,清净无暇。 “觉迷阵”百年所凝聚的气机,足够四五个舒永延、艾无悲这一层级的天才人物一同观照洗练。创立此阵的二位元婴四重境真人,将之一分为三,划出三道名额,已经是大大的留有余地。 叵料遇到归无咎这上宗异数,竟只是勉强足用而已。 运功观照了一阵,归无咎大致估算,完成整个观气悟道的过程,比事先所料恐怕要费时稍久一些。 运功半个时辰之后。地上华思南见归无咎处于定中,抬头朝艾无悲眨了眨眼,双眸中尽是乞求之色。 不过艾无悲却不为所动,只安心调息,目不斜视。到了这一步,华氏覆亡已是无可挽回,他既无意愿,又无能力多管闲事。 华思南的小动作尽在归无咎眼中,不过这并不妨事,料想艾无悲也不会作出不智的判断。 纵然是最坏的情况,他能击败两人一次,就能击败第二次。 归无咎只将华思南制住,而非当场斩杀,也是有缘由的。 一来这是流脉和宗脉之间的纷争,华思南作为华氏着力培养的下一辈领袖,如何处断还是由舒永延自决为好。 另外归无咎也是小心谨慎之人。当日云幽流灭杀真正的华思颜之时,舒永延曾使出一道奇妙手段;粗粗观之,大约是暂时持住其生机精气不散。 由此推想,华氏族中或许有生死牌符一类的秘手,若当时当场击杀了华思颜,指不定便要生出什么变故。今日归无咎不过是是法其故事而已。 星移斗转,数日之后。 …… 距离子桐山西北七百里的一处天空,此时白日朗朗,云岫相间,青鸟和鸣东西相逐,一副青天玄远,幽渺相合的景象。 但常人却不能看出,远峰之上,有两片青云致密幽邃,似乎影藏着什么玄机。 即便是元婴三重境真人,也唯有近身到里许之内,才能察觉面前实有一件百余丈长短的异物,为上乘禁制严密遮掩,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藏匿于空中。 这异物只在极短的几个间隙,如囚水之人换气吐纳,露出一丝巍峨峥嵘,随后立即隐去。 若更欲窥其全豹,非得进入五十丈之内不可。 但若是真有人近身到五十丈内,任你神通广大,想要再度脱身也不可得。 原来此物浮在空中,形同一只汤匙,分明是一只露天的飞舟法宝之流。但其舟身也好,梁柱、甲板、座席、风帆也罢,尽数以大大小小的艾草编织而成。 舒永延以下,流脉数十位元婴真人,尽数安坐其上。 此舟正中,赫然被凿出一个六七尺长宽、三四尺深的浅坑。一道青白色的火焰从中腾出丈许高低,火舌翻滚,却无半分炽烈躁意。 六七个稚龄童子手提长嘴油壶,轮流走到这“草炉”旁边,注入如同香油一般的明黄色汁液。偶尔有火光一涨,在这些童子面颊衣领上略过,却如同清风拂面,不曾对其造成半点损伤。 不多时,火焰之形渐渐稳固,当中如镜观照,显现出一座山峦之形。正是华氏根基,子桐山。 舒永延往周围看了一眼,见属下个个养精蓄锐已久,心中甚为满意。郑重道:“一刻钟之后,便是决战之时。此次剿灭华氏,务以狮子搏兔之心,毕其功于一役。具体安排,皆听从云师弟调遣。” 诸位元婴真人齐声应下。 云幽流上前一步,道:“华元德以下六位元婴二重境者,由方师弟,章师弟,陆师弟各自挑选帮手,一齐剿灭。” 立时便有三人上前一步,领命退下。 以三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且有帮手在侧,对于几位二重境修士,可谓手到擒来。 云幽流又道:“华元澍、华元奇、华元铮三位元婴三重境者,便由陈师兄、朱师兄、叶师弟出手。” “这一头虽看似以三敌三,人数不占胜面。但三位师兄弟功行精深俱不在华元澍之下,这是其一;另外‘觉迷阵’一旦生出破绽,这等事关华氏生死的大事,多半会由三人中的一个前去窥看。因此三位师兄弟多半只是以三敌二。” “拦截觉迷望气阵眼处的那一位,由云某人亲自出手。” 所谓“陈师兄”正是那日和归无咎有过照面的陈长老,陈湘琴之祖父。三人闻言亦一同领命。 云幽流续道:“华氏其余十余位元婴一重境者,由事先划定的四人一组,共八组人手一齐绞杀,不许走脱一个。” “华氏在外行事的三四人,我也早已遣出八人牢牢跟定,约定今日破阵时分一同动手。” “若出现计划之外不虞之变,劳烦钟师叔出手照应一二。” 舒永延身畔不远处,一位并不起眼的老者双手捏住一枚棋子,缓缓点头。正是藏经阁中距离元婴四重境只差半步的那人。 陈长老突然道:“云师弟安排甚妥。不过也要那小子及时坏了阵基才可。算来时辰已至,为何没有丝毫动静?” 其余许多元婴真人同样面露疑色。 舒永延紧盯那火焰中子桐山虚影,突然道:“不必迟疑,‘觉迷阵’已破。” 此语一出,人人精神一振。 云幽流肃然道:“随我来!”,当头一个化作清光远遁。 其余数十人亦瞬息之间遁走,偌大飞舟仅留舒永延和钟姓老者二人,好不清冷寂寞。 ps:半小时后还有一章,也是3000字。 第九十八章 兵临城下御敌策 “觉迷望气”开启已有数日。子桐山上见过新鲜的华氏弟子,有一部分已然散去。 但为数更多的人却留在原地,静静等候族中天骄破境出关。 不仅如此,原本来看热闹的多半是真气境、灵形境的年轻人;但现在山巅青石上竟多了许多金丹修士,甚至不乏金丹二重境以上者。 这些人修为和华思南、华思颜等相差不远。不但位辈接近,甚至多半还是当年成就金丹后的竞争对手。数日之前启阵之时何等热闹,他们却多半并不愿来此观望;说穿了无外乎害怕凤凰与土鸡同列,相形见绌尔。 但是现在估摸着华思南、艾无悲三人出关之时将近,这些金丹修士又忍不住低调前来,意图一观“觉迷望气”洗礼之后,到底会生出何等变化。 按理说时辰已至,但空中那云团却没有丝毫动静。 这时,一位面色蜡黄、青袍皂靴的金丹一重境修士,似乎等的不耐烦了,一起遁光,便往空中疾冲而去。 这人名为华思苌,是华氏旁支中的一位弟子,资质并不甚高。若说那有数的几位金丹二重境者在此守候是为了开拓眼界、验证所得。他华思苌只不过纯粹是凑热闹罢了。 这时华思苌多等候了盏茶功夫,已颇为不耐。再等下去便耽误了其与几位小族旧友的游会之约,是故驾了遁光果断离去。 孰料三息之后,青天之中“砰”地一声巨响,一道影子如倒栽葱一般轰然落地,重重摔落在子桐山峰顶的青岩之上! 子桐山山巅千余修士,诧异之后抬头而望,无不惊叹出声,大呼小叫纷乱嘈杂,连绵不绝。 华思苌在地上一个翻滚,连忙起身。此时他虽然脸面之上尽是血污,看起来甚是狼狈,其实只是擦破几处头皮,并无大碍。 金丹修士号称“无漏之身”,一身筋骨打熬得坚逾金铁,不会轻易受伤。 抬头望天,原本朗朗晴空,千余丈外,突然多出深青色的绵密精气,堆叠如瓦,断裂成阵。看似与云雾气流无异,但一旦触之,却坚逾金刚。华思苌方才便是不察之下头撞其上,落地受伤。 华思苌和山巅真气、灵形境弟子面露困惑之色,不明发生了何事。 但在他身边不远处,一位金丹三重境修士抬头望见此景,不由脸上血色尽失,颤声道:“大…大阵坏了……大阵坏了……快去寻真人,……不……去寻长老!……寻族主!” 此言一出,子桐山巅立刻大乱。 唯有过了“知止”一关,有望竞争“觉迷望气”的名额,华氏当家人物才会向下一辈介绍“觉迷阵”的奥妙,以激励其上进之心。 此阵由散去灵性、描摹法力的阴阳二气自相演化,循环相生于无穷。号称“无隙合有间,踏步阴阳天。”那一道壁障乃是近千尺厚的元气凝练,却出入于无形有形之间。 金丹修士因数量过多之故,由族门赐下身份令符在身,便可自由穿渡。相当于一步踏出,便越过阵门,立身于千丈之外。 元婴真人出入阵门更不必依赖令牌。每一位华氏子弟成就元婴时,却需在子桐山山腹中接引一道气机,与此大阵辩证无误。此后进出山门便可当大阵阵门完全不存在一般,便利处非别家阵法可比。 只是此阵号称“循环无穷”,却并非真个没有一丝损耗。六七万载后阵中气机不能相续,届时此阵便会化作眼前这一副由虚转实、屋瓦相叠的异象。 但四州之地,还没有一家完整传承七万年以上的一等宗门。七万年后,不说华氏,就是星月门多半也并不存在了。所以这等杞人忧天之虑,华氏从来无人当回事。 青石之上,光影闪烁。华元澍、华元奇、华元铮、华元成、华元德等九老,以及其余各宗、各脉、各院元婴真人十余人,数息之间已经到齐。 这二十余人,人人面色沉肃,深知可能遇上了毕生未有之大变。 华元成道:“大兄,这……” 他刚刚开口,“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自阵外传来。整个“子桐山”几乎都颤了一颤,激得尘土飘扬三尺。 华元澍以下,人人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之念也沉了下去。 如果说先前还冀望于或许是华思南三人中的哪一位误动了阵眼,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可方才那一声巨响,分明是有人在外试图破阵。 这地动山摇的一击,至少相当于十数位元婴真人合力。 世间断无如此巧合之事。 “觉迷阵”厉害之处,便在于这剥离灵性、描摹法力的阴阳二气相生相补,就算你费尽心机打破一丝缝隙,只消半个刹那,那损毁之处便如血肉复生一般立刻恢复旧观。 可是此阵现在已然成为一座“死阵”,其防御之能再强,也抵不住许多元婴真人联手轰击。 有胆量、又有把握对华氏发动突袭,敌手是谁人已不言而喻。 在场二十余位元婴真人,半数以上心中隐约生出念头,或许华氏覆亡之厄,就在眼前。这念头一旦产生,再想极力抛却也是极难。最终所有人目光不约而同地集在华元澍身上。 华元澍作为华氏当代族主,智力权术,皆上上之选,素为族门所敬服。 这是华氏临难时真正的主心骨。 华元澍点了点头,沉声道:“事机紧急,阵外之敌到底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我长话短说,传下令来尔等各自领命便是,没有商议的余地。” 华元奇厉声道:“正该如此。有游离不决、抗命不遵者,我先斩之!” 其余诸人纷纷应下。 华元澍道:“我等九人舒永延必定会优先照看,绝不会轻易放过。因此唯有死战而已。” 华元易大喝道:“战便战,谁又怕得谁来?若要战死,便教我死在头一个。老子先死了安逸,你们这群花花肠子就算被大卸八块,也都不关我事了。” 华元臻淡笑一声:“你华元易想要死在头一个,只怕难能如愿。你将老夫放在那里?” 华元奇皱眉道:“什么时候了。有什么斗口的话,来世投过了胎再理论不迟。” 三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华氏各支各脉龃龉已久,但在族门生死存亡的关头,竟一笑泯恩仇,团结紧密。 华元澍道:“舒永延既然敢来围剿华氏,所遣之众必不在少数。阵破之后,元奇、元铮、元朗你三人切记要避强击弱,勿要与舒永延、云幽流、陈青山诸人对上,只挑拣那些功行较弱者,以‘空蕴念剑’下手,一一斩杀。若引得其等围攻,就算成功。” 华元铮轻松一笑,道:“小弟省得。不过是多杀一个赚一个。” 华元澍摇头道:“不止如此。若我等能造成足够杀伤,大大削弱流脉实力,日后联合其余五族,未必没有翻盘的希望。” 华元铮这才肃然应下。 华元澍又道:“元德等其余五人,合力往东南突围,若追击之人不多,就尽力求活;但料想舒永延多半有严密布置。若吸引的敌手够多,拼死一战则可。” 华元德等五人慨然领命。 往十余位元婴一重境修士处看了一眼,华元澍道:“一旦阵破,尔等往西北方向突围,不许恋战,能活一个是一个。若能一路突破至神氏山门,可暂作栖息,视神郁仙态度而定。若其立场暧昧不明,便需极早抽身,四散潜伏。” 以华元达为首十余人,亦一同领命,个个镇定如恒,没有丝毫慌乱。 华元澍往这十余人中看了一眼,虽然仓促之下东西两路分兵,已经是最优策略。但以舒永延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的性子,行事之周密只怕如天罗地网,若说能够有一二人逃出生天,依旧渺茫。 强自振作,华元澍又道:“至于老夫,先破入‘望气悟道’阵眼之中,诛杀叛逆,再和元铮等人会合。” 在华元澍发号施令的同时,“觉迷阵”轰隆巨响持续不断,震动之势也愈来愈足,破败只在旦夕之间。千百低辈弟子面带惊恐,彻底陷入慌乱之中,四散奔逃。 华元澍道:“各自准备应战。华元盛,你留下来。” 华元铮等人知晓族主必有机密事交代,或许华氏生机便在此处。遁光一闪,已各自远远避开。 华元盛是一位面貌甚为年轻的白发修士。他此时也有些惶恐,自己成就元婴不过半载,在华氏诸元婴真人中年龄、资历、功行俱是最浅,不知当此族门危难之际,族主留下他有何交代。 华元澍扫视了一眼,已知他心意。仔细吩咐道:“你成就元婴之事并未外传,这半年来也从未外出。料想流脉诸家也是不知晓你的存在的。” “我华氏子弟,成就元婴之后,均知子桐山山腹中有三处密地。” “事实上这三处密地均不甚紧要。另有一处密洞更加隐秘,也更加关键,唯有历代族主一脉单传。此处密洞之中有异宝隔绝神识探查,当中储积不少珍物,精玉法宝亦足够近十位金丹修士成就元婴。便请元盛你携思明,思迁,思固……等人暂入其中躲避。” 华元澍一连报出八九个名字,除了华思明外,都是华氏金丹二三重境中的优秀种子。随后自袖中取出令符,交代了进出秘境之法。 交代完毕,华元澍竟向华元盛极郑重地一揖到底。 华元盛推让不及,一咬牙,用力点头道:“必定不负族主所托。” 华元澍大感欣慰,正要勉励几句。突然一声苍穹破裂般的巨响响彻山巅,比先前那极有规律的撞击声何止强横了十余倍! 整座如屋檐碎瓦般的“觉迷阵”残阵轰然崩散,彻底化作浊气。数十位元婴真人的气息失却遮挡,瞬间迫临山巅。 元婴之下华氏诸修,个个面临绝大压力,双腿也如灌了铅一般不甚灵便。 华元澍眼神中射出罕见的凶厉光芒,奋身朝着“望气悟道”的巨大气团狠狠冲去! 第九十九章 见罪魁暗室交锋 自从将两枚“须弥钉”钉入阵眼之中,“觉迷阵”气机由流动转为窒涩,由无形变为有形,犹如水中淤泥凝结,清楚可辨。 归无咎也知惊天之变就在眼前,立刻离了潭中座席,站立在三小径交汇的正中心处。 华思南横躺在三尺之外。几番向艾无悲暗暗求救未果,他似是已是认命,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但归无咎却偶尔瞥见其眼光闪烁,显然只是假作蛰伏,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脱身的机会。 这时归无咎左手边一道气墙突然震动,向内凹陷了少许。 瞬息之后,这墙壁碎裂了三四丈,紊乱之气机如棉似土,纷乱如麻。一只粗大的手臂率先穿透云墙,连带着一个魁梧的黑色身躯破壁而入。 归无咎当机立断,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口中念咒,手中掐诀。 只见“无锋箭”箭簇光华一闪,以其为中心,数十道紫光回环外扩,十八道金芒四散勾连,瞬间织成一张形同蛛网的异态,涨大六七倍后,将归无咎、艾无悲、华思南尽数严密笼罩在其中。 来者是谁归无咎心中有数,不外乎华氏那二三人中的一个。 归无咎能够与元婴真人周旋的手段并不算少;但他还是选择的在第一时间使出防御手段。 从前与元婴真人周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既然己方获胜只是时间问题,就没有必要制造额外的风险。 和下界修士相比,即便双方起点高低不同,也决不能无视一个大境界的修为差距。 破壁之后,华元澍定睛环视。 流光笼罩的“青纱帐”内,艾无悲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华思南横躺在地上,丹田之上贴上符箓,显然是为人所制。 这时他见到族主破壁而入,双眸中狂喜再也掩饰不住,只是金丹被制,想要尽力挣扎也力不能及。 华元澍瞳孔一缩,立在三人正中的那位陌生人,显然便是制住华思南之人。这人一袭玄衣,面甚英挺,有剑士之风。 至于华氏另一位弟子华思颜,却不知身在何处。 华元澍面皮上无有一丝涟漪,平平淡淡道:“你是何人?华思颜现在何处?” 归无咎一看来人,惊讶道:“原来是华族主亲临。” 华元澍见此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未回答自己问题。脸上虽古井不波,心中却着实有几分怒意。正考虑是否要暴起出手时,突见眼前之人相貌逐渐生出变化。 这脸容愈变愈是熟悉,不是华思颜是谁。 华元澍大吃一惊,再凝神细看,这人和“华思颜”一模一样,寻不出半点破绽。 此人分明是一金丹修士无疑,但眼下自己与其相距不过三四丈,竟不能看破他的易形神通。 华元澍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华氏输得不冤。 此时的华元澍,心头一松,突然有些释然了。 先前遽然遭逢剧变,华元澍将此事的因果想了一遍,以为变数出在艾氏身上。那艾连山与自己本是亲若兄弟,不想竟然是两面三刀之人! 推测原委,艾氏不知何时已向流脉诸家临阵倒戈,而自己未能洞悉,以至于族门倾覆。 方才他在子桐山山巅发号施令时,面上虽然镇定威严不下于往日,但其实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自责,痛悔华氏家业毁于己手,实在是罪孽深重。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艾无悲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但是他的立场已经不重要了;棋局的关键,分明是眼前这人的易容之术。 由于“觉迷望气”之中暗藏大阵阵眼,华氏也不敢轻忽,历来都是由一位三重境真人亲自主持。而舒永延麾下的金丹修士竟能在元婴三重境真人眼皮底下蒙混过关,那确实是对方在神通道术上胜过一筹。 非战之罪,非己之罪,华元澍心头好过了不少。 归无咎笑道:“既然揭破谜底,华宗主何不速速离去?” 华元澍一愣,横声道:“你说什么?” 归无咎淡然道:“华宗主命不久矣,何必在这里和小辈纠缠?为何不在有限生涯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哪怕多去斩杀几个流脉元婴真人,也是好的。” 华元澍见归无咎顶着“华思颜”的面孔侃侃而谈,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大喝道:“区区一枚弃子,安敢口出狂言!” 说完大袖一挥,神通运处,凌空一道雷震之力轰然炸开,网罗帷幕之上飞星乱溅。正是四大神通之一的“积空云霆”。 金丹修士运使神通,哪怕丹力再如何精微,那丹力演化、煞气流布的过程也是明白可辨的。但元婴真人却非如此,法力运处,好似虚室生雷,真个凭空多出一道雷霆轰然霹下,举手抬足间妙用自足,真正有了几分仙人手段的风采。 金丹之下,练气驻形;金丹之上,问道长生。 “无锋箭”足以抵挡元婴修士六个时辰。 虽然舒永延之言当属可信,但归无咎却绝不会将自家性命寄托在别人收中,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出得纰漏。此时归无咎袖中暗暗持定真传令符,若万一抵挡不利,也不至于猝不及防。 但归无咎显然多虑了,这凌空雷震虽然势极猛烈,震得青纱网罗连同四壁一同猛烈晃动,但光散云消之后,一切完好无损,并未折断了一丝一线不说,反而如雨后新晴,愈见其明艳可人。 华元澍一击无功,一愕之后竟不惊反喜。 他原本以为归无咎虽然习得极诡秘的易容神通,但终究只是一枚类似于“死间”般的弃子,既深入敌之腹地,坏其枢纽,又怎能有生还之望? 杀掉归无咎,不过是惩治罪魁,稍稍泄愤。一旦得手,他便要和华元铮等人汇合,对流脉中人造成尽可能多的杀伤。 但现在发觉此子居然有如此品阶的异宝守护,说明其地位要远远高于“死间”之士,说不定是流脉中秘密培养的潜力不下于舒永延的接班之人。 杀死此人,胜过斩杀十余个寻常的元婴修士。 想到这里,华元澍一声清啸,四指依托,一柄灿烂明目的九节金锏现在手中。其上黄芒濛濛,浑厚无俦,几乎不下于第五品法宝的根底。这等品相,不知蕴养了几百载,方才有此品质。 华元澍左手骈指在金锏手柄处一按,登时九节金鞭金锏宝光大放,凌然生威,如天雷轰顶一般,重重砸了过来! 华元澍何等老辣果断,一旦定下决心取归无咎性命,自不屑于使用添油战术依次加码。一出手便是至强绝着,华氏珍藏号称“摧坚第一”的至宝元华九金锏。 归无咎淡笑一声,反手发动真传令符,一道道金色井栏蓦然扩张,立在青纱帐之外。 以华元澍这一击显现的决心,“无锋箭”纵然能够挡住,品质也必然小有损伤。既然如此,与其等对手突破“无锋箭”的第一层防御后再使出真传令符,不如直接以真传令符承受攻击,连“无锋箭”一同护住。 舒永延赐下的这一件法宝,品质虽不能和九大上宗的重宝相提并论,但也算相当不错。 在归无咎的计划中,此物和真传令符高低搭配,足够弥补令符使用次数限制的缺憾。现在岂肯让它白白损伤。 华元澍满拟这一击之威必能使归无咎尸骨无存。但当金锏光华和金色井栏一旦碰撞,华元澍只觉手臂一麻,浑身法力紊乱血脉倒涌,丹田之中元婴之躯也不由得一震,元华九金锏扑通一声跌落在地。 华元澍心中虽惊于这金色围栏防御力之强横,但他眼神中突然厉色一闪,转过身来。反手催动法力,一道乌光向背后打去。 原来一个白色身影一晃,不知何时已立在华元澍背后,作势欲要出手。见行藏已被窥破,此人把长袖一拂,将这一道光芒消解于无形。 云幽流。 归无咎微笑道:“云真人。” 云幽流淡淡一点头,道:“华元澍就由云某应付。归道友护住自身周全便可。”他并不识得真传令符的厉害,见归无咎并未使出“无锋箭”,因此提醒一句。 原本云幽流想要寻一个伺机突袭的机会,但不想华元澍机警如此,是以未能得手。不过这也并无大碍,只因“觉迷阵”既破,所谓大势在我,现在只不过收拾敌手稍稍费几分力罢了。 云幽流转过头来,和华元澍四目相对。 大敌亲临,华元澍脸上反而看不出喜怒,默然道:“出手吧。” 云幽流突然笑道:“于大局而言,华族主死期不远;但是你我眼下若单打独斗,华兄哀兵之志无所忌惮,却是你多占优势。” 华元澍冷声道:“你自己不能舍了贪生求全之念,与我何干?” 云幽流沉吟数息,洒然点头。反手一道火光夹杂着七八道涓涓细流,凌空一震。已落到华元澍头顶。 华元澍双掌往上一托,青黄二色气机裹称兜囊,升在卤门之上,和云幽流水火之象一沾即走,随后再度演化交锋,妙相纷呈。 ps:还有一章。肯定在今天,争取一小时内发出来。也是3000字。 第一百章 三方传捷 一手遮天 须知云幽流、华元澍这二位,每一招每一式神通变化,若击打在无有禁制护持的地界,数里范围内,造出山摇海倾、土石崩裂的巨大声势,也只是寻常。 但二人此时却极有默契的纳微入化,化繁为简,倒像是两位灵形修士交手。 神通兆显时,一出手,一离身,凝聚成极微小的一团气机,像极了身躯中的一部分节节肢解,舍作它形。 元婴境法力与身相合,由此可见一斑。 元婴修士生死之搏的场面可不多见,至少星月门内这一代金丹修士,无人有此见识。这等良机,归无咎、艾无悲都不愿错过,因此无不凝神细观。 只是艾无悲天资虽高,此时体会云、华两人交手,也不过叹服其巧妙而已;若说真有所得,却并不见得。 而归无咎恰恰刚刚经历“觉迷望气”的悟道经历。“觉迷阵”中那一层抹去性灵、描摹法力的气机,堪称金丹丹力之升华,元婴法力之降阶,恰好成为了一道桥梁,沟通于丹婴之间。 因此归无咎窥看这两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交手,竟大有所得,隐隐约约望见金丹丹力真正精微至极的道路。 若真修到那一步,哪怕你十世天尊临凡,也无法在金丹境中胜我半步。这一处机缘,分量着实比想象的更为惊人。 归无咎突然生出奇想,仰仗大阵毕竟过于臃肿。若是自己有成就大能,开宗立派的一日,据此锤炼出一套元婴境蜕化金丹的观想功法,采摘丹婴之间的那一重妙境,或许可为本门不传之秘。 …… 子桐山外的战况,明显要比云幽流、华元澍二人的交手简单粗暴得多了。青天之上,五色交错,云雷翻滚,时有汹涌磅礴之法力横冲直撞,只击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大如拳,细如沙的乌风乱流飞扬恣肆。 这等乱流,未及躲避的真气、灵形境修士一旦被扫中,登时筋骨断折,哪里还有命在。 此时这些个低辈修士面对死伤枕籍之惨状,才知族中果然生了莫大变故,多半吓得魂不附体,号泣之声不绝。 但这些人,在此变局之中本就如蝼蚁一般,生死不得自主,也难以对大势造成分毫影响。这一战的走向,终究要落在元婴真人的斗法之上。 在这一环节,却足见舒永延、云幽流布局良久,落子之妙。 子桐山以东,华元德等五人已被方、章、陆三位元婴三重境真人,携带四五位功行甚高的二重境真人以犄角之势牢牢堵住。此处战场,云幽流的方略是以绝对优势强行剿灭。 华元德见对面之阵仗,不由得心头一沉。 在华元德等人原本的估量中,流脉众修就算倾巢而出,多半也是将重点放在华元澍、华元铮、华元奇等三位三重境修士身上,说不得以六七位以上的人手合力围剿。 如此一来,下头元婴一二重境修士之间的斗法,华氏人力虽依旧不足,但未必不能对流脉修士造成较大的杀伤。 但想不到舒永延等人竟肯承担一定风险,稍稍放弃三重境层面上的绝对优势,拨出数位三重境修士放下身段出手。 还是说,对方调集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将华氏完全碾压的地步? 到了这步田地,自己五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脱了,甚至连同归于尽也不可得。 华元易大喝道:“不过是一死而已,杀掉一个便是赚了!” 华元德、华元臻等四人亦同声喝道:“杀!” 五人同时出手,神通错落不断,朝着章真人方位冲杀过去。 章真人冷哼一声,道:“若能伤得了一人性命,放你们五人尽数走脱,又有何妨?” 华元易哈哈大笑,面露嘲讽之色道:“攻心之计,何足挂齿?我等真的走脱了一个,你章承邑如何向舒永延交代?” 言语间两袖之中射出两道宛如水银的白练,灵动如蛇,迎首而噬。 章真人面色铁青,不再言语。大手一挥,一道三重相叠清光纵横千百丈,横列在前。华元德等五人神通一齐落在其上,也不过震得第一、二重光华波光颤动而已。 此处战斗未曾掀起浪花,战局便已大定。 一刻钟后。 华元德等五人尸身漂浮在空中。 方真人摇头道:“若非事先交代下来,须将尸身收殓不许损伤,十余个呼吸便可结束战斗。” 另一头西向的战场,表面上看却稍稍焦灼了几分。 流脉一方三十余位元婴真人,尾随华氏十余人,穷追不舍。尽管战力之比达到三比一以上,但双方均是元婴一重境界,故而华氏诸修明面上逃生的几率反而要高得多。 可惜云幽流所安排的这三十余位元婴真人中,八队的领头之人俱是遁法高妙、精擅困阵神通者,时不时便能截下一人,阻住华氏诸修逃跑的意图。 每隔盏茶功夫,总有一两位华氏修士落下单来,随即被流脉一方两队七八人牢牢围住,困死之后取了性命,随后其尸身亦被收走。 因此这一头战况虽不若东面战场爽利果断,但钝刀割肉,无往不利,其实也并无一人能逃出生天。 陈青山、朱道人、叶道人三位元婴三重境修士,在子桐山之巅逡巡游离,面上却现出疑惑之色。 今次流脉诸修倾巢而出,兵分四路。每一路首脑人物神识传念,各方消息无不尽在掌握。 东西两向虽战况一缓一急,但胜势不可动摇。 云幽流和华元澍单打独斗,也不必放在心上。云幽流功行不在华元澍之下不说,待其他战场尘埃落定,难道华元澍还能飞出生天不成。 唯有陈青山等三人的敌手华元铮、华元奇等人,却不知去向。 陈长老一捋长须,顾盼不定。他三人在流脉中位辈甚尊,若只有他们出手无功,不免脸上无光。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子桐山半山腰处,一颗六七丈高的巨石突然滚落,三道影子从中激射而出,向西疾驰而去。看那三人面目,正是华元铮、华元奇,和一位元婴二重境修士华元朗。 陈长老大惊之下,和朱、叶二人连忙起遁光去追。但距离那三道影子,却反而愈来愈远。 陈青山三人对视一眼,大感不妙。华元铮、华元奇倒也罢了,那华元朗一位元婴二重境修士,如何能够较三重境者遁速更快? 三人也是心思细腻之辈,立时察觉出,若说华元铮三人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俱曾修习了“空蕴念剑”神通! 而他们现在飞遁的方向,正是西向三四十位一重境修士绞杀的战场! 他们是打了多造杀伤的主意! 华元奇、华元铮、华元朗三人,此时双目中尽是死志。若是由得他们修道人的本性,纵然是战败身死,最好也要与功行不弱于自己之人痛痛快快交手一场。 但此身既为华氏所生养成就,就不能不以华氏子弟的立场行事。因此他们临机决断,借助族门飞遁阵盘和燃烧精血的遁法,务要冲进那数十位元婴一重境修士之间,采其气机,屠戮一场! 青天之上,那如艾草织成的隐形飞舟已悄然飞遁到子桐山附近数十里处。 见到“草炉”之火镜中呈现的景象,钟姓老者勃然变色,拱手道:“宗主少待。老朽去去便回。” 舒永延摆手道:“不必。劳烦钟师叔为永延护法即可。” 语毕舒永延面上紫气流动,双眸之中时而精光烁烁,时而柔如冷玉。头颅之上十二柄冰剑冷意森然,珠圆玉润。 空蕴念剑。 舒永延把袖一挥,十二柄冰剑蓦然游动,于他胸口处水平成列,十二道剑柄聚拢一处,剑尖却四散分开,犹如张开的折扇扇骨。 舒永延手挥琵琶轻轻一拂,十二柄法剑俱旋转半周,剑刃朝上。舒永延食指在最右侧的四道剑刃之上一抹,留下四缕血迹。曲指连弹,喝道:“去!” 四柄染血冰剑瞬息间不见踪影,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几乎和虚空挪移也差不了多少。 旁人“空蕴念剑”,都是生在卤门之上的死物,每一剑如同一枚符咒。而舒永延这般手段,却新奇的很。 钟姓老者低声道:“宗主天资绝代,乃是本门六千年来又一位于此道中窥得六重境之人。只是宗主似乎成就此境未久,按宗门载籍所记,三十年内似乎并不宜施展此术。” 舒永延笑道:“既有约定,不能不遵守信诺。钟师叔神通霸道,那二人难免灰飞烟灭。” 钟姓老者摇了摇头,他知晓以自己之功行,战胜华元铮二人不难,但却丝毫留不得手。在不伤其身躯的情况下将之斩杀,实难做到。所谓“神通霸道”,不过是舒永延照拂自己颜面的说辞罢了。 就在二人短短数语的交谈中,华元奇,华元铮,华元朗,以及和云幽流相斗的华氏族主华元澍,同时僵在原地,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三人如同提线木偶,颤颤巍巍作出一个相同的动作:二指汇聚全身法力,往自家丹田婴室用力一扎,自行破去元婴后,软倒栽落! </br> </br> 第一百零一章 胜负终焉易制度 原本云幽流和华元澍激斗正酣。华元澍自知无幸,出手无有半点保留,因此场面上竟多占上风。这时他突然自戕,令云幽流也措手不及。 不过随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空灵剑气散逸八方,云幽流旋即省悟,定是舒宗主的手段无疑。 云幽流把手一挥,一件在空中飘荡,周匝五气滋荣、神光隐伏的灿烂银环,蓦然间滴溜溜翻滚了三圈,回到云幽流近前。 云幽流双掌一托,此环陡然缩小了六七倍,愈发妙趣幽玄。双手持住此环往小腹中一按,此物又化作一道彩光,往他丹田中钻入。 另一头华元澍既然毙命。二三十丈外,一柄铁如意突然在空中滞住,随后如无头苍蝇般乱窜一阵,一头栽倒在地,化作朽土灰尘。 归无咎旁观这一场恶斗,正到了精彩处,却戛然而止,心中不由得大呼可惜。 云、华二人先是以神通道术交手,固然精彩绝伦,但其中法门都是归无咎所略窥门径者,倒也不能说是别开生面。 但是斗了片刻,二人气势愈盛,各种法宝不住地使出,最后竟同时使出本命法宝来,这却是归无咎在金丹境中所未见。 下界金丹修士,功行最劣者多半并未炼化本命法宝,这固然不足挂齿;而绝大多数修士,哪怕是一二等宗门的俊彦,能得一件二三等宝胎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弟子的“本命法宝”止步于二炼或三炼,时时蕴养在丹田之中。斗法之时,仰赖此宝调和道行、神通、神识三者合一,只起到一种辅助的作用。 若是取出斗法,如遇到“小苒依依”这等品质的犀利宝物,立时就要遭受重创,也无人敢于如此冒险。因此归无咎斗战经验虽然丰富,却也从未见过。 唯有一等宗门内,立志冲击元婴四重境界的真正核心种子,才在结丹之初得赐“五炼宝胎”。此辈元婴初成之后炼就五炼法宝,却隐隐压过五品以内所有外道法宝。 到了五炼之后,本命法宝品质之高下,才真正成为决定战力高下的一件利器。 归无咎道门功法尚未臻至金丹境,无论是合德清襄玉璧还是先天伴麟石,都还藏在如意门山谷之中。至于魔门功法虽丹力之强横已臻于金丹极限,但魔道功法重神魂不重肉身,取捷径而不重累积,一切外物随取随弃,本就没有“本命法宝”此物的存在。 云幽流、华元澍二人,如今虽最终并未能臻至元婴四重境界,但千余年前也是资质绝代、承载宗门族门之望的天才种子,得以成就五炼法宝。 可惜这归无咎翘首以盼的战斗尚未开始,就草草落幕。 云幽流大手一挥,突然怔了一怔,道:“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取便是。处置妥当之后,其余之事回披星殿再议。”说完遁光一闪,已经不见了踪影。 归无咎知他所言乃是华氏诸修遗体。也不客气,丹力一转,将华元澍尸身摄入储物戒中。 从云幽流这个层次来看,此战已经结束。 流脉一方八成以上的元婴真人已然离去。但依旧有以数队元婴一重境者为首,各自率领数百位金丹修士的队伍,落在子桐山内,四散扑击。 故而子桐山中冲杀之声,惊呼之声,悲泣之声,不但并未减少,反而此起彼伏,映照山谷。只是战场从天上转到地下,转到每一个峰头、每一处院落罢了。 所谓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也不过如此了。 归无咎闭上双目,盘膝而坐,但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静静的思索着什么,似乎并未行功调息。 艾无悲立在归无咎对面,观察着归无咎的一举一动,突然道:“华…归道友,似乎有不忍之心。”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坦然道:“或许有一些吧。” 艾无悲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讶,惊讶于归无咎的坦率。皱眉道:“我原本以为归兄会否认。” 归无咎笑道:“为什么要否认呢?为了显示自己铁石心肠?” 艾无悲认真道:“子桐山上的这一切,都是他们各自的宿命。既生于华氏,就烙上了这道烙印,不是旁人所能拯救的。须知天地不仁,大道无情,若流连于此,只怕不得超脱。” 归无咎摇头道:“超脱之前,本无超脱,不过踽踽独行而已。修道者一任自然,不当有超脱之执着。有超脱之志,反成枷锁。以持住‘为我”之念为修道根基,摒弃有情,为我所不取。” 艾无悲道:“渡人先渡己。” 归无咎笑道:“此言甚是。但渡己之后,若不渡人,纵得长生,不过白茫茫一片大寂寞,又何足道。” 艾无悲呆了片刻,突然道:“今日之事本是归兄一力促成,如今归兄却在这里讲什么渡人救人,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归无咎坦然道:“如艾兄所言。只因归某尚未自渡尔。” 二人就这般谈论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一道道遁光远离,成群结队的离开。子桐山渐渐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归无咎身躯一晃,重新化作华思颜的样貌,道:“艾兄稍安勿躁,不久之后便有消息。” 艾无悲默然点头。 对于艾无悲的心思他很是清楚,当此离别关头,相见不如不见,无论是对于宗门,还是艾氏家族。 归无咎身化一道遁光,长驱而去。 …… 披星掩月殿中。 舒永延正位端坐,面色平静如深渊静水。 不过殿内元婴三重境真人唯有云幽流和陈青山二人,其余六人却不见踪影。除此之外,元婴一二重境者约有一十八位列在殿中,其余大半同样不知身在何处。 稍微坐了片刻,陈青山开口言道:“其余五族之人若合在一处,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只遣章师弟等人前去宣召,是否过于托大了些?宗主坐镇山门,不可轻动。陈某却愿意前去压阵。” 云幽流笑道:“不必。我方首脑不出,其余五家不但不会以为轻慢,反而压力愈大。这数家望风而降,也只在顷刻间,陈师兄坐等捷报可矣。” 陈青山闻言不置可否。 云幽流心中哂笑,陈青山在流脉诸家中地位甚高,此次兵分四路,唯有他这一路未曾建功不说,还迫得舒宗主不得不出手补救。此时却想讨回这传檄之功,挽回几分颜面。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道霞光透过空廓无垠的殿宇,远远映照过来。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迈入殿中,正是章真人,方真人二人。 章承邑真人一揖为礼,道:“仰赖掌门师兄天威,师弟我幸不辱命。五位族主在外,等候掌门师兄传召。” 舒永延伸手虚托,淡然道:“章师弟辛苦了。” 待章、方二位真人退在座席之上,云幽流道:“传。”守在殿门口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童,立时动如脱兔,迈步往外通传。 十几个呼吸之后,殿内多出五人。 这五人气度不凡,人人俱是元婴三重境的修为,法力气机浑融相叠,营造出一片周流达观的意境来。然而其等功行虽高,面目却甚为凝重,缺了修道人的飞扬洒脱,就连金丹修士也能察觉出不可掩饰的低沉萧瑟。 宗脉其余五族族主。艾连山,神郁仙,原先玄,言据鸣,风禀生。 云幽流目不斜视,口中吐出至为简短的一个字来:“宣。” 他身后一人闻言立即站起,自袖中取出一道尺许大小的金色卷轴,打开之后高声念道:“华氏一族,不伏号令,亵渎门规;派中立派,由来久矣。掌门真人心存慈悲,宽宥再三;而此僚执迷不悔,自恃凶蛮……其情不可恕,其罪不容诛。今以雷霆万钧之势,诛其恶逆,斩其赘疣,警示来者……” 这人金丹二重境修为,面貌清峻,口齿清晰,中气充沛。在这大殿之上宣示华氏罪状,气度威严,丝毫不惧十来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之气场。 艾连山等五人,此时却面貌平静,如泥塑木雕一般,看不出喜怒哀乐。 那金丹修士宣读完毕,合了诏书向舒永延一礼,然后退后一步。 舒永延双目垂帘,任凭一身气机轻微流转,但其人神魂法力,似乎已不在殿宇之中。云幽流、陈青山等人俱低头不语,双目紧紧盯住殿上青砖。 再加上一直保持沉默的艾连山等五人,此时大殿之内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压抑得旁人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五人之中最右侧那人是一位白衣文士,腰悬青鱼,身材颇有些单薄,正是风氏族主风禀生。只见他向左轻轻扫了一眼,叹了口气。随后上前一步道:“华氏咎由自取,罚当其罪,与他人无涉。掌门真人英明。” 在和章、方二位真人一同入殿时,五人早已知道这一步是迟早要走出的。只是事到临头,谁也不肯先开口。 此时风禀生启了个头,艾连山、神郁仙、原先玄、言据鸣依次上前,依样葫芦表明态度。 舒永延这才睁开双目,点头道:“艾氏等五氏能知进退,明大体,舒某于心甚慰。自今日以后,星月门上下勠力同心,有进无退。诸位共勉之。” 殿内诸人一齐应下。 舒永延此时话锋一转,又道:“我派‘流脉’‘宗脉’之分,专务内争,大耗元气,实为弊政。自今日起,一并革除。” 此语一出,艾连山等人脸上极为难看,但人人均知这是不可避免之事。 云幽流续道:“陶冶人才,划疆而治,由各族门自理;门中职司,群策群力,依旧依原先星主、月主之制。内外分明,不可逾越。” “自今日起,星月门大小族门列分四等。云,陈,楚,朱,神五族为第一等;方,钟,章,陆,叶,桑,艾,原,言,风,穆,吴十二族为第二等;另有八十八族为第三等,此一百零五姓之外为第四等。” “族门等第,每隔五百载依照修为之高下、所立功勋之多寡品评升降。” “须知无论哪一家,若有杰出弟子,门中上乘功法神通绝不藏私,精玉灵药亦有馈赠。因此各族各家无论规模大小,只要用心经营,便有上进之机。” 神氏族主神郁仙,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宗脉除去华氏之外的五家中,言氏,原氏实力较强,艾氏次之。神氏、风氏又次之。不但如此,五家之中和华氏关系最为紧密的便是神氏。 但今日列分等第,其余四家俱列在第二等,唯有神氏列在第一等。舒永延哪里安了什么好心。其中用意,无非是这五百年内立下一道钓饵。 艾氏等四家,五百年后若存了上进之心,最现实最可行的便是挤下神氏这一道名额。但舒永延此策,却是贯彻其意志的单方面的安排,没有自己推拒的余地。 接下来半个时辰,各位元婴真人签下契约,随即散去。大殿之内除了舒永延之外,仅留下云幽流一人。 舒永延悠然道:“出来吧。” 殿后侧门洞开,归无咎从中走出,笑道:“恭喜舒宗主大功告成。” 舒永延看了归无咎一眼,和悦道:“看来和归道友的合作,确实是星月门转折的一大契机。单凭今日一役,归道友便是星月门历史上不可磨灭的重要人物。” 归无咎摇头道:“舒宗主言重了。” 舒永延手指一弹,一枚青色的纳物戒,一件星石令符,一柄三寸短剑凭空浮现,漂移到归无咎面前。道:“事先允诺道友之物,尽在其中了。” “纳物戒中,乃是归道友布夺之法所需知外物。” “华氏子桐山中秘藏宝库,归道友若看得上什么宝物,尽管去取便是。这一枚石符,便是华氏宝藏之锁钥。” “至于最后一柄短剑,乃是进出‘意池’的信物。” 归无咎接过三物,道:“还有一事要向舒宗主讨个人情。艾氏艾无悲,愿脱离艾氏族门和星月门,云游四州。” 舒永延沉吟片刻,应道:“此事我允了。” 归无咎一拱手,驾遁光翩然离开。 ps:今天一章。不是常态,明天依旧两章。空调坏了,实在写不下去。 </br> </br> 第一百零二章 揽珍藏相逢陌路 半日过去,此时子桐山已被数名元婴真人合力使一个“漱玉鸣泉”的法术彻底冲刷,空气泥土中的血腥之味已然散去,似乎又重回原先那仙气缭绕、宝光灿然的修真世界。 只是景色虽然恢复旧观,人已尽殁。山谷连绵空空荡荡,生机羸弱,偶有黄鸦低鸣,非复聚落之所。按照舒永延的谕示,此山日后便充作各族各家修士切磋神通技艺、锤炼道法的一座道场。 归无咎遁光落下,沿着西向兜了小半个圈子,落入一座花园之中。花园门口,有两位金丹修士原本东西张望,漫不经心。突然见有人前来,连忙打起精神。 不过他们见到归无咎面容之后,脸上神色却突然变得微妙起来。眼神一瞥,假意互相攀谈,故意不与归无咎言语。 归无咎也无闲情逸致和他们罗唣,将袖中星石令符取出来晃了一晃。随后身化魅影,已出现在游园之内。 花园正中的六七座假山相互掩映,实则是华氏秘库暗门。原先此处也曾布下一座精巧的小型禁制,但战后经由元婴真人扫荡一遍,已经被彻底破除。 归无咎一步迈入其中。 不过才走出几步路,背后窃窃私语传来: “今日华氏灭族的倾天之变,就是败在此人之手。” “为了一己之私欲,害死全族老幼之性命,实在是天良丧尽。” “背弃族门、薄情寡义之人,就算承蒙掌门真人一时论功行赏,日后也不得重用。” “那是自然,如这等人物,不过是一枚棋子。将来勉强结成元婴,成就也就止步于此。无论宗脉流脉,谁肯真心亲近这心地险恶之辈?” 归无咎淡然一笑。金丹修士耳目何其聪敏,如此近的距离下不使用神识传音之法,势必要被自己听见。这说明两人本是故意如此,意在存心膈应自己。 如此心性,谈论什么义利形势?不过是见自己得了进入华氏秘库取得宝藏,分外眼红罢了。 华氏秘藏,分为方方正正的四库,每一库长宽各有千丈,高百五十丈,分别以“元”、“亨”、“利”、“贞”名之;每一库之内,又分为子、丑、寅、卯等十二道。 四库共计四十八道,几乎涵盖了修道人所用外物的方方面面。 整个“元”库十二道,所藏乃是品质不一的精玉、罡玉之流。 其中子、丑二道,乃是流通在外、供应族门日常花销的常库,总数不下于三百余万;另外十库,却是牢牢封存的一族的根本储藏、应变之根基。十二库相加,总价值不下于四五千万。 “亨”字库中,乃是华氏千万年来收藏的奇功密典,神通法诀,心得感悟。更有博闻杂记,族中历代谱录,先祖逸事,甚至于族中花销的账簿流水,也囊括靡遗。 另外“利”、“亨”两库,乃是珍藏法宝和丹符阵器等外物。 九大上宗与下宗相较,若论外物品阶之高低,上宗自然远远胜过。但上宗所需着力培养的子弟殆非一人,以越衡宗而论,得了“真传弟子”名号的修士至少也在千数之上。如此一来,难免僧多粥少。 而下宗之外物法宝,虽然品质相差甚远,但一旦有一位天资杰出的人物,却可以以举派之力奉养。 归无咎虽然非是星月门举派支撑的天才弟子,但舒永延既然言道此处珍藏任他自取,他也不会客气。 “元”字库中五行精玉,于归无咎完全无用,但对于星月门来说却是一份人人垂涎的资粮。既然如此,归无咎乐的作一顺水人情,一盒也未取走。 “亨”字库中典籍载记,归无咎只挑选其中第一道中和“空蕴念剑”、“八象七法”相关联的数十种典籍,约莫只占了总数的千分之一。 至于“利”、“贞”两库,归无咎就没有手软的道理了。除却其中丹药一类全部未取之外。其余法宝、符箓、材料、阵图,淘汰了品质实在太低,只堪由真气、灵形境中有用的次品,均被归无咎尽数卷走,不留半分。 法宝之中,品质几乎达到第四等的便有三四件,不亚于自家宝剑“小苒依依”。其中虽无一件飞剑,和归无咎相性并不相合,但不久的将来未必不能发挥其应有的用途。 至于符箓,归无咎粗粗一数,总数竟达到三十七万张之巨。尽数使出,一人灭一家三等宗门也绰绰有余了。 若在上宗,一人之身无论如何也不能得到如此之多的符箓的。 待归无咎出了秘库,遁出不过十二三里。一道遁光紧追不止,刹那便到身后,高声道:“归兄请留步。” 归无咎转头一看,追来之人居然是艾无悲。不由心中有些惊讶。 披星掩月殿中得了舒永延承诺之后,归无咎第一时间就发了符书给艾无悲,顺带连最近三载之内“一炁断天南”煞气屏障削弱的时间也一并告知。 归无咎原以为,以艾无悲行事利落的性子,既然下定决心,此时指不定已经身在千百里之外。 心念一动,归无咎问道:“艾兄是有什么牵挂未了?” 艾无悲摇头道:“那倒不是。此番摆脱牢笼,都是蒙归道友相助。艾某未及相报,就此离开,着实不妥。今日之后艾某将云游四州,是以提前告知一声,不论四州之内何时何地,若有艾某能够为归道友出一份力的地方,艾某必不相辞。” 归无咎并未想到过他如此说词,洒脱道:“既然艾兄有此心意,归某也不便拂了好意。六十年后,容州春浮山如意门,若艾兄有暇,不妨在此处一聚。” 艾无悲毫不迟疑的点头道“好”。一揖之后,远远遁去。 望着来去如风的艾无悲,归无咎摇了摇头。 现在诸般琐事均已告一段落,他心头微微涌现出期待。在星月门地界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空蕴念剑的修炼与借鉴。 不过归无咎欲要启行时,又生变故。 一道光影闪烁,一只二丈长短的轻巧小舟悬浮在面前。舟上一个身着白裙的年轻女子,丰盈窈窕,婉转动人,静静站立舟头。 只是她鬓发稍微有些散乱,胸口起伏,气息也并未不匀。 原枕溪仔细地盯着归无咎看,只是这目光分明有几分陌生。 除了陌生之外,着一双眸子中还有惊喜,有庆幸,有迷惘,有挣扎,有愤恨……几乎包含了“人之所以为人”的一切情感。 对视了许久,原枕溪眉头终于微微松开,迷离的双目泛起一丝亮光,用力道:“这一切都是流脉的阴谋。定是你拜云幽流为师的数十年内,他使用了华氏也无法探查的阴毒手段将你制住……” “你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不是?思颜?” 说道最后一句,她语音愈发急促,包含的祈盼再也掩饰不住。 这,就是她最希望的道的答案了。 “华思颜”沉默片刻,摇头道:“不是这样。云幽流为我准备了更好的道途。若留在华氏,我最多只是华思南以下的第二人;但如果投靠流脉,投靠舒永延,我才能完全释放自己的潜力。” “这就是我的选择。谁也不能强迫我做任何事。” 原枕溪双颊蓦然雪白。 随后原枕溪一身丹气似乎变得不那么稳定,似乎将要沸腾开来,处于随时暴走的边缘,双目中遍布血丝,摇头尖叫道:“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归无咎摇了摇头:“你应该相信。你若不信,只能说明你并不了解我华思颜。为了道途,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 原枕溪长袖一抖,手中多出一串金铃,宝光灿烂,七彩流浑,祥和之中暗藏杀伐之意。显然是一件品质相当出众的法宝。 归无咎面色平静,道:“你知道的,你和我还有六十年的差距。不要冲动。” 尽管经历剧变,但“华思颜”的话语对于原枕溪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听闻这一声告诫,原枕溪似乎果然稍微冷了一些。 片刻之后,原枕溪恶狠狠的瞪了归无咎一眼,将袖中金铃收起,冷笑道:“我也算是华氏的人,之所现在还能留得性命,都是你华思颜的恩泽吧?” “莫非还要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不成?” 归无咎道:“我知道,自从拜华元臻为师之后,他待你尤胜亲女。杀师之仇,你若要记在我头上,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最近数十年,我不会急于结婴,而是在神通道术中另有所求。等你结成元婴之后,大可以上门挑战,我绝不拒绝。” 奚轻衡双目射出寒光,干脆的吐出一个字:“好!” 决绝回首,乘飞舟远离。 归无咎摇了摇头。 既然以“华思颜”的身份反水灭族,那么为了使得整个事件合情合理,原枕溪自然是不会动的。不过此女资质不亚于奚轻衡,若就此颓唐丧志也是可惜,不如给她一个念想。 ps:两章连发。 第一百零三章 意池采众长 七日之后。 深殿之内,焕然有采。舒永延和云幽流各立东西,意极闲适。 舒永延二指间清光流动,化作一柄剪刀,将生于墙壁之下的花草枝叶一一裁剪整齐。云幽流却将一卷青砖后的书卷打开,心神似乎正津津有味的沉浸其中。 一刻钟之后,云幽流突然道:“归道友一入‘意池’,不知需要多少时日。若是迁延日久,错过了所谓瓜分荒海的计划,那倒是得不偿失了。” 舒永延道:“当时是不得不如此。此人既然将‘万历星图’的消息发散出去,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补救。” “尽管归无咎合作之意似乎还算可靠,但这等关系星月门立派根基的大事,不得不尽力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他能够对空蕴念剑感兴趣,反倒成了我方的筹码。” 云幽流点头道:“不过到了现在,归道友也应当明白掌门真人的阳谋了。” …… 披星掩月殿底层地宫之中,暗藏一穴。若有人纵身跃下之后,似坠入无限黑暗,一无所见;但偏偏耳目之间又偏偏有一种异常空明宏远的直觉,如阴阳升降,天地潜通。 这种五感相悖的状态历时三日,方能感受到有一道“薄膜”阻在面前。唯有以门中赐下法剑信物,才能划破这层屏障,一举迈入新天。 归无咎现在便立在这一片异界中,静静的端详着眼前景象。 远观百里之外,似乎草木葱茏,高林秀木,一片翠微世界;再观三四十里处,有小竹嫩笋,丛柏灌木,能见花草芳菲。 不过这一处地界,能够得“意池”之名,却不在于此。 这一处异界,名虽为“意池”,实则并非水池,而是水网。眼前二三十里方圆,倒有七八百条溪流纵横交错,清泉如练,千条万缕,映采流霞。 奇妙的是,这数百溪流既无始,亦无终,并未汇聚任何池、潭、湖、泽之中,自成网罗,首尾相顾,意法高妙。 归无咎向前走了六七步,突然看见眼前一道三尺宽的小溪之中,似乎有一条通体透明的半尺银鱼,尾巴轻轻摆动,和水流混同合一,随波逐流。 但是“它”还是被归无咎敏锐的捕捉到了。 手中丹力凝聚,往池底一捞,轻轻将这条银鱼捉住。不过就在入手的一瞬间,这鱼儿竟然散去身形,变成一根青翠欲滴的竹简。 归无咎小吃一惊,以默识周览,此竹简和神识玉简相似,当中刻录铭文法诀,篇幅竟达二三十万字。粗粗查看了其中内容,乃是一位三万年以前的元婴四重境修士修炼“空蕴念剑”的心得感悟。 归无咎眉头一皱,三万余年之前,星月门是否存在也难说的紧。看来星月门背后的背景传承,也别有玄机,并非南容州土著自力更生。 又往前走了数十步,溪流之中,一只红喙青翼的小鸟异常灵动,亦如同游鱼一般在水中缓缓舒展翅膀,似乎这三四尺高的水流即是万里长空。 归无咎如法炮制,将之擒捉过来,果然又是一道“空蕴念剑”的修持道途。 每一道合流之内,都有这样一条或是飞鸟,或是游鱼,或是虫孑,或是草木……的法诀之化形。这传承之法,倒也甚为奇异。 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所见功法心得,已有六七种。 归无咎心有所悟。怪道舒永延说修习“空蕴念剑”离不开“意池”相佐,其理原来在“以实解虚”之道。 “空蕴念剑”神通以诚、明为要旨,颇得大象无言,至道不繁之要旨。论玄妙飘忽,首尾不见,几乎可以和上宗神通相媲美。远非其余一等宗门之妙法所能及。 若是勇猛直进,不作迂回。即便以归无咎的天资,也非得数十载、甚至上百载时光浸淫此道不可。 而“意池”之中各位先辈所留,无一不是走的那化抽象为具体,化无形为有形的道路。从一味追求通感默运、剑心通明的直传大道中摆脱出来,曲从克己之道,炼心之道,无情之道,有情之道,入世之道,出世之道,历劫之道,解脱之道……无不具备。 化作譬喻,和“通灵显化真形图”本体与十三家内府真传之间的关系大同小异。 只是如此一来,原本如空中楼阁、非天人之智不能及的玄妙神通,稍稍开纳源流,固然是一大功劳;但是原本玄之又玄的一道神通,却由此转化为繁琐之极的实证功夫。 归无咎粗粗估算了一遍,即便以他一品上的灵根资质,要将此处七八百道法诀浸淫通透,只怕也要三四百年时间。 归无咎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这便是舒永延的“阳谋”了。 当时自己提议六十余年之后瓜分荒海的计划,若一旦成功,那么星月门的势力将有相当一部分向北扩张。到时候“一炁断天南”之屏障便从南北攻守之门户,变成星月门内的一道“内河”。到那时即便万历星图传布在外,也不足为虑了。 因此这六十余年时间内,若保证归无咎一直处在星月门视线范围之内,双方互相制衡,料想“万历星图”机密往外扩散的风险就小了许多。 为此舒永延其实隐瞒了一道消息,真正的修炼之法,乃是在八百道途之中选择一条于自己较为契合的,再旁通数家。前后三四十年便已足够。 舒永延料定归无咎出身不凡,又自负智计。若起了贪多求全的心思,迁延时日必久,局面也自然会在星月门掌控范围之内。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归无咎并不屑于直接修习空蕴念剑神通。对于意池中所载八百法门,归无咎但辨证其得失利弊尔,并不需要亲身修炼。 真正修炼此功,乃是他道门功法成就金丹之后。在此之前,不过是博采众长,积累根基而已。 归无咎大致估算,自己在意池秘境之中正常维持修炼,每日再抽出一个时辰精研“空蕴念剑”中的百家见解,大约五六十载时间,在自己真正成就金丹之前,便可将这一切完全消化吸收…… ps:短章。下界的故事差不多了。之后除了不可避免的一场大战之外,道途之上都是同等级的对手。 </br> </br> 第一百零四章 白驹过隙一甲子 在“意池”之中的修炼持续了数载,归无咎才意识到这段履历,是他在下界修道途中的一道重大转折,亦是一件大幸事。 在归无咎原本的计划中,完成搜罗五行杂玉这一任务之后,自己便脱离了束缚,大可在容州乃至四州地界游历。凭借元玉精斛“假丹”之术以战养战,夺取金丹,与各派修士交手的过程中锤炼自身的神通领悟、斗法经验。 “天人立地根”的契机,亦由此而始。 归无咎最初并不愿意接受独孤信陵的投靠,原因便在此处。当时在他心中,孑然一身独自在,奋起一剑行荒海,才是他二三十年后所要选择的道路! 有那么一位功行精深的“仆从”,万事有了倚仗,心意便不纯粹,实在非他所愿。 这条道途最先出现偏移,是在玉岚秘境“生死门”中遭遇裴鸿平之时。归无咎当机立断,借助“镜珠”之力成就魔门至高功法。 这道抉择固然是他挑战轩辕怀,冲击“九宗真传第一”的正确抉择,收益不可谓不大;但阴差阳错之下,归无咎在下界的预定轨迹却不得不受到冲击。 无它,原本归无咎借助“假丹”之术迎敌下界金丹四重境修士,虽神通精微胜过其等一筹,但所受限制绝不在小。可谓带着镣铐跳舞,并不敢言一定必胜。 若是一不小心遇到以寡敌众的局面,更是对他心、体、技、精、气、神的全面考验。 但是魔道功法一步登天,成就金丹极限,和下界金丹修士交手的价值却因此大为削弱。因你早知必操胜券,又岂能受到绝境搏杀下的锻炼之功。 除非像遭遇星月门围剿那次经历,以众击寡不说,更结下“四相归一”法阵临敌,归无咎才感受到了一定的压力。 但那等机缘巧合,并非轻易可以获得。 至于更进一步,正面挑战元婴真人,那是想也不要想的。道途之上,每一个大境界之间的差距俱是一大飞跃。相比较而言,由灵形到金丹几乎算是唯一有越阶作战理论可能的阶段。 至此之后,一步一登天,殆非夸饰。 金丹境界到元婴境界,尤为重大分野。由淬凡四关至金丹境界,乃是练气驻形从无到有,最终趋于圆满;而破丹成婴,却是凝练一点性灵脱此凡躯,超脱不坏的开始。二者之间判若云泥,不可同日而语。 是以归无咎早早成就魔丹,反而使自身道门功法的磨砺落入一甚为尴尬的境地。 直到潜入夕山岛之时,归无咎计划之所以一直未变,只是苦于找不到更优的门径罢了。 稍稍遗憾之余,归无咎亦不得不自勉:百载结成金丹,才是根本要事。如期完成,便算成功。其余至于琐碎时间将神通法门、斗战经验推演到那一步,依自家缘法便可,不必过于勉强。 毕竟尚有全珠以为倚仗,“实证”一关多多少少也会受益。 所幸机缘垂青,有“意池”取代了盲目的比武论剑,使归无咎未曾留下遗憾。 “意池”之中每一道法诀竹简,俱是一位前辈毕身道途之所系。其中最近的一位,距今也有二万三千余载;以功行而论,无一人在元婴三重境之下。 要知晓“意池”中所载,并非空泛的神通领悟,而是扎扎实实地记载了每一位前辈的道途经历,法诀辩证,斗战心得,总而言之是一切“经验”的集合。 通常而言,神通法诀尽可传得,但修士之道途履历、心证变化,本为绝密。即便亲若衣钵弟子,也绝没有笔之于书,传之后世的道理。因为这意味着一旦为敌手获悉,极易从中窥破自己道法心性之破绽。 若一人倒也罢了。“意池”中这些修炼空蕴念剑的前辈共八百人,均如此做,原因为何倒是难以索考。 但对归无咎而言,悉数消化,相当于获得了八百位前辈修士“实证”经验之集大成,收获不可谓不丰厚。天之厚赐,不过如许。 不过话虽如此,若是归无咎自己并未在金丹之前成就真实的剑道神通,这些前辈实证经验依旧如镜花水月,难以为归无咎所用。这其中元玉精斛假丹法诀之功,依旧并未被取代。 这数十载时间,终究并未成为归无咎的遗憾。 完全消化领悟一人之所得,大约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致算来,完成此事的时间恰好将金丹境之前之余暇完全填补,仿佛天作之合。 精研“空蕴念剑”的同时,归无咎自身功行也在坚定不移的进步。 意池中修炼的第十六年,归无咎遇到了破境灵形三重境的关口。 第四十五年,归无咎终于触摸到了“丹前”圆满的关隘。 这两道关隘,归无咎依次使用门中秘法,历时六年,九年得以渡过。 这意味着归无咎真正站在了结丹的边缘,此时是他在意池中修行的第五十四年,也是他离开越衡山门,依托“五行杂玉”修行的第九十四年。 每日在“意池”之中抽出一个时辰,证悟剑法经验,对归无咎来说还别有一道妙用。 初履荒海修行时,归无咎闭关十月,便遭到了退志一关,不得不以远游化解。之后潜居修行时,得独孤信陵服饰在旁,才稍稍养足锋锐。 而此时培育一道尚未诞生的“神通雏形”,赫然成为归无咎志趣之所在、调和性情之利器。一意修行数十载,却始终维持住了孜孜不倦、恬然自得的心态。 还有数年时间,此时“意池”中八百道空蕴念剑著录,归无咎只余三四十种便将览尽;《通灵显化真形图》灵形境一千五百种术法也已经完成了一千四百九十七种。 灵形境至金丹境的这第一步,功德圆满,已成定局。 秘地之内,归无咎静心修持不辍;同时在这数十年的时间内,荒海的形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余玄宗与星月门之争,暂时已经不是荒海的主题。 五十四年来,星月门借助元鼍飞屿、星散飞宫的骚扰战,只进行了两次。并且由于进攻路线的改变,规模也略为减小,对余玄宗一方的影响远远小于预期。数十年前预料的星散飞宫之法变动荒海格局的场面,并未发生。 变局来源于北容州内部。 严格来说,归无咎居然是这场变局的始作俑者。 当初发现了夕山岛后山的奥秘之后,归无咎一直苦心筹谋,能否利用信息的不对等的机会,充分调动破灭盟一方的势力,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可惜和星月门的意外碰撞,归无咎匆忙赶往南容州星月门大本营,却将事先之布置通通打乱。 好在潜入南容州之后,归无咎并未忽略此事,最终还是通过来往符书将这份“馈赠”交给了奚轻衡。 在归无咎进入意池之后的第十年,余玄宗一方的巡守修士和破灭盟如约前来交接之人“意外”碰撞,撞破“锁阴冰蚕”之秘后,就此掀开了荒海中的一场剧变! 如果说余玄宗和破灭门、玉京门等派原先是亦敌亦友的关系,那么遭此一变,两方剑拔弩张,几乎到了全面开战的边缘。 起初,归无咎借助疑兵之计,凭借“鱼龙兜”将数座大岛上的五行杂玉矿脉尽数取走。余玄宗虽然严密封锁消息,但内部其实已经异常紧张。所怀疑的无非到底是星月门一方,还是同为北容州的几家大派做了这大案。 现在那“锁阴冰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余玄宗登时以为抓到了真正凶手。 自宗主舒永延以下,十余名三重境长老自容州各地回返山门,一致决议将他派势力从荒海之中彻底驱逐。 自那时起,所谓破浪锥第七层、中曲岛诸派驻留“庄园”,一并成为遗迹。同时余玄宗展开了清理各星岛中各派潜伏修士的计划,将近数百年来破灭盟等几家在荒海上的渗透彻底肃清。 各家金丹修士在荒海之上连翻争斗,死伤枕籍。 荒海乃是余玄宗主场。在此处破灭盟等几派落了下风,不约而同地要在容州大陆找补回来。几派联手,截杀容州山门之外的余玄宗的金丹修士,为数不少。 一来一回几番较量,几派俱是伤了元气。 不过几派元婴真人之间似乎尚有最后的底线和默契,未曾亲自下场,大打出手。不但如此,历年品珍会所得分成,余玄宗依旧送归各派门上。这也算是数派间最后的合作内容了。 归无咎原本并未想到过能达到这样显著的效果。 只因如“锁阴冰蚕”这样的险僻异物几乎不该有人知晓;况且其中暗藏最后一重机关,并非轻易可用。归无咎甚至怀疑这是余玄宗刻意泄露消息,设计的一道陷阱。 毕竟和凝作为秦甘庭弟子的后人,是较有可能听闻“锁阴冰蚕”之名的人。但从现在余玄宗和破灭盟等几大派争斗的架势,似乎又所料有误。 又过了数年。 此时已经是归无咎下山的第九十九年。他终于将“意池”中八百人实证道途全部掌握,灵形境一千五百法术也尽数了然于心。在将最后一术彻底成就之时,归无咎暗暗有几分期待,本拟《通灵显化真形图》在灵形境臻至圆满,或许有什么意外收获。 但最后结果却让他有几分失望,灵形境圆满,他一身气机,元光,法诀,一切如常,没有丝毫不同。 看来所谓“三千神通演妙法”,所比拼的确然是金丹境中三千法的多少。至于灵形境界圆满掌握一千五百法,对于上智之才并非难事。 正在他准备出关之际,纳物戒中传来一道奇妙感觉。取出一观,原来是一长一短两道铜签,突然轻轻颤动。 ps:原本的大纲,是归无咎拿到移动杂玉之后,在下界乱杀几十年。就像本章侧面介绍的那样。但是最终决定砍掉了,一次闭关,之后尽快进入主题。 第一百零五章 备玄种返跃天门 偏殿幽园之中。 舒永延立在壁前,森严灰壁之上,悬挂着一幅白卷。只见他手持一枝二尺大笔,饱蘸浓墨,在白卷之上涂抹。 不过那笔含墨虽厚,锋毫却锐。落在卷上时,居然尽是极细微的线条。细细观之,横竖弯曲无不如意,所绘之形,正是星月门山门掩月披星殿。 过了一刻,舒永延落下最后一笔,将手中巨笔甩落七八丈远。 “好意境。”舒永延之后,一个清朗飒然之声道。 无论是渡枯心劫所用,还是道途有差执念不同。寻常修士游于一艺已足堪用。舒永延身为一派宗主,博才多艺而不误功行,倒是甚为难得。 舒永延摇了摇头,索然道:“些许小技何足道哉。归道友不用用时五六十载,便尽数领会‘意池’精奥,才是不可思议之事。” 归无咎笑道:“或许在下并未尽览八百成法,也未可知。” 舒永延显然不信,再度摇头,道:“归道友有何事但请直言。” 归无咎道:“向舒宗主辞行。” 舒永延眉头微微一挑。 归无咎笑道:“一年之后,瓜分荒海之约,自然如期进行。归某不过暂离数月,时辰一到,必定再与舒宗主汇合。” 听了归无咎的解释,舒永延不但并未释怀,反而疑虑更甚。数月时间,至多只在南容州和荒海较近处打转,又何必先行离开?有什么事到了即将出征之时一并做了,岂不是更加妥当? 不过舒永延面上依旧平淡,温和问道:“可否需要我星月门法舟送归道友一程?” 归无咎摇头道:“不必了。无论离开还是回返,都在舒宗主视线范围之内。” 舒永延微一颔首,若有所悟。 二人对坐榻上,又闲聊了一番“空蕴念剑”的道法交流。 舒永延功行之高,和“意池”之中那八百位先辈相比也是排得上号的。此时和归无咎交流心得,倒是未曾藏私,等若使归无咎又多了一份累积。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归无咎道:“尚有一事,要请舒宗主帮忙。” 舒永延道:“归道友但请直言。” 归无咎道:“所求无它,玄种尔。” 舒永延惊讶道:“归道友有哪位亲友弟子近日要结丹?只是以归道友亲眷子弟的身分,想来‘易形丹’是不屑于使用的。可是真正的第四玄种,一旦备下,三日之内却必须使用。不知三日时辰是否来得及?不如等归道友将亲眷弟子带到面前,舒某再做准备,时间也自充裕。” 归无咎摆手道:“舒宗主误会了。归某所求,并非‘第四玄种’,而是其余三种普通玄种。” 舒永延有些诧异。他之所以下意识的以为归无咎所求的必定是“第四玄种”,那是因为此玄种随取随用,不易保存之故。至于其余三种玄种,当年归无咎卷走华氏宝库时,不知搜刮了多少,因此他绝不可能往这处去想。 归无咎面露微笑,似有深意的道:“玄种难求,华氏库藏中尽无合用者。” 舒永延双目之中分明可见意外与玩味,问出三个字来:“第九等?” 归无咎会心微笑。 灵形修士千锤百炼,结成一颗金丹。也是有等第差别的。在下界修士心目中,成丹之品列分五等。 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金丹五等并非称作一、二、三、四、五等,而是被唤作五、六、七、八、九等,以第五等为最高。 至于为何如此,人人都只推说故老相传,积习相承,并无一人知晓真正原因。 至于金丹五品的高下之分,自然由结丹玄种品质而定。五行玄种依其中灵形具足与否,同样分成五等。为了和金丹品阶保持一致,同样以五、六、七、八、九五等称呼其名。 等第愈高,意味着玄种之中灵性愈足,四行相生合和金丹,其中混合的丹力也就愈足。有资格使用第五等玄种凝成金丹之辈,体内元光积累和外物玄种之底蕴往往恰到好处,相辅相成。这一等结丹法门,号称“龙虎抱丹术”。 结成此种金丹者,破“知止”一关乃是十拿九稳。 不过下界之中,上等宗门真传弟子,甚少拿金丹品阶褒贬人物的。无它,这第五等“龙虎抱丹术”虽较为难得,却也称不上如何了不起。但凡一族核心,无论天赋异禀如艾无悲,还是稍逊一筹如华思南、言玄石、原集平,还是更逊一筹如神清竺等,无一例外俱是结成五品金丹。 甚至就玄种而言,五等玄种也算不上如何珍贵,其稀有程度竟远远不及最次一等的九等玄种。 不过下界之修哪里知晓,其金丹品阶名之为“五、六、七、八、九”等,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五等之上成丹之品,果然另有四等,却是上宗独有之秘。 以五行玄种为主,节制一身元气而成丹,是谓“外丹”法门。六,七,八,九四品是也。 而以修士自身根基为根本,五行玄种仅为拟合范式、拨动琴弦的一份外力,由此成丹,乃是“内丹”之法,一,二,三,四四品是也。 至于第五品,介乎于内外之间,大道之门仍在而稍显驳杂。下界之人却谓之龙虎交汇之至法,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这其中有一道玄妙之处。以内丹法门成丹,作为拨动琴弦的“外力”绝非愈强愈好;相反,唯有将外在的干涉降低到最小,“一气所主”的内丹才愈加纯粹。其中玄种品质高下之论断,竟与外丹法截然相反。 玄种本身的气机愈盛,反而意味着外力愈杂,愈不堪用。 是以第六等玄种,以外丹法门用之,成第六品金丹;以内丹法门用之,却是成就第四品金丹; 第七等玄种,以外丹法门用之,成第七品金丹;以内丹法门用之,成就第三品金丹; 第八等玄种,以外丹法门用之,成第八品金丹;以内丹法门用之,成就第二品金丹; 第九等玄种,以外丹法门用之,成第九品金丹;以内丹法门用之,成就第一品金丹! 此最高品阶之一品金丹,非功底精深,福泽圆满者不能为之。旁人见他采取第九等玄种,只道他成就了最末等金丹;岂料其人暗盗天机,潜通造化,竟于无形中得法圆满,丹成一品! 名为九,实为一,故又称九一成丹。 这等人物,就算九大上宗之内数万年也未必出得一个。 舒永延沉吟道:“华氏行事素来自负。第九品玄种,此辈不屑于入库,那也是有的。不过内库之中,却多少藏了一些。不知归道友需要哪三种属性的玄种?” 归无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洒然道:“随意就可。” 舒永延自失一笑,心中是愈发猜不透归无咎行事了。修士结丹,三种常用玄种加上第四玄种,以四行相生之法补足微玄。通常而言,那空阙的第五种法门往往是修道者领悟最为薄弱的一层。 唯有浸润五行无不精微、没有丝毫短板的天才弟子,才能以任意四行玄种结丹。可是若是这等人物,又岂能用得上第九等玄种成就九品金丹? 得到舒永延的承诺,归无咎拱手之后飘然离去。 …… 三日之后,将定位签符埋藏妥当,归无咎刻意将离去之所,选择在披星掩月殿背后的不远处。 在舒永延、云幽流、陈青山、钟道人等人眼中,一道宛如蓝色火焰的光芒,将归无咎浑身上下完全包裹,随后冲天而起,如揽月摘星,最后愈来愈小,最终化作天上点点繁星中浑不可辨的一粒! ps:其实这一章结束,才是第一卷“九天龙鲤下凡尘”真正的结尾。但是怕太臃肿,所以化成三卷。这几章有点赶,接下来慢慢写。 第一章 幽寰再会叙旧情 修道之人全速飞遁时,为避免异风割面造成的灼痛感,往往以元光、丹力凝成一道薄膜,遮掩在表皮寸许之内。 不过这样一来元气消耗势必大增,短距离冲刺也就罢了,并不适合长途奔袭。通常若行程在千里之上,灵形、金丹境的修士,只要不是身家过于寒酸,都会备下一件至数件飞遁法器。 但是现在的归无咎,却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浮游天地星河之间,以他目力所及的任何外物为参照,均可知他此时遁速极快,几可媲美流星。源于手臂、散布身躯的一点亲近温润之感油然而生,构成一道悬隔千山万水、无量州界的牵引力量。 极为诡异的是,他手臂,四肢,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肤,俱传来沁人心脾的湿滑爽利,仿佛抄起衣袖,双手双脚自明净澄澈的溪水中一掠而过,信步不还。 这是一种奇妙的错位感。 空间与空间,似乎被如同面团一般远近拉伸,揉搓挤压。星汉交错在目前,一步万里只等闲。设想启动传送法阵的过程中,若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另有一重奇异的阵力遮蔽,所感知者大约与此有几分接近吧? 归无咎在这如同镜光琥珀,异彩琉璃的界空中极安逸的飞遁了半个时辰,眼前景象终于一变! 一个米粒大小的光芒,在瞬息之间扩大了数百倍,形成一道半隐半显的溟濛混洞,随后归无咎的身躯,便往那洞口中一跃而入! 洞内视野豁然洞开,一息三变。论玄奇幽奥,即便是玄渊泽上越衡山门,也大为逊色。 归无咎足立腾空,六合四维飘飘渺渺,似远似近,似有无限宫观殿宇,山水草木,但若要认真寻找时,却没有一处景象能够窥看清楚。 先是赤烟罩雾,远近不辨;一半升腾,一半垂落,仅仅留下一道尺许高低的缝隙,其中微妙,莫不可察。 一息之后,两气之间的这道缝隙逐渐涨大,似乎有清泉灌顶,将一切栋宇草木示现为夸张的形象,颠倒形迹,见其乖谬。 原本健硕苗裔,青葱草木,或者臃肿不堪,枝叶自缠;或两头硕大,中间束成一寸,似乎吹一口气便能折断;又或身形矮胖,高不及宽,与瓜果之形无异。 又过了片刻,风气萧瑟,水流交冲,一切草木山水复其本形。看似恢复了正常,但归无咎却觉得,所有外物距离自己仿佛疏远了几十倍,几乎回到了容州来处。 这困扰只维持了十数个呼吸,归无咎心头“叮”的一声响,豁然明悟:自己似乎立身于滴水之中! 这水滴之中的“水”,似乎是元气的变种,只是其活泼凝练、变动不拘远远胜过,因此营造出一种古怪瑰奇的异象。 就在归无咎生出这一点感受之时,水气分形的诡谲异象终于消散。似近实远、疏疏朗朗的宫观殿宇、凝固沉寂下来。不过其形依旧清淡模糊,意甚远古,仿佛昭示其自成岁月、万古独在。 幽寰宗红云秘境,果然非同小可。 归无咎足下蓦然生出一点火热之意,不自觉地再度加速飞遁。 就在归无咎再度启程时,距离他千万里之外的两座孤峰上,有人正注视着这一切。 这两座山峰孤悬如笋,矗立天际,几乎直插云霄之上。山势最顶端冥冥默默,天光俱暗,峰头四围不过三尺,仅能容身一人而已。 相对并峙的高峰之上,果然各坐着一人。乍一看,似乎是由于昏黑不辨的缘故,两人面貌形容已不可察。 可是此处虽然晦暗,到底并非如子夜之漆黑不辨。以修道人的目力,还是能够窥破其面容才对。但现在即便是元婴真人在此,也无法看穿二人具体相貌。即便功聚双目,所观者依旧是混茫茫的一片。 这两人的身份功行,也就呼之欲出了。 左侧山峰上的这人低声道:“十三息。” 右侧那人微微颔首,平淡的道:“惊才绝艳,万世一人。宁中流言下无虚。”只是他虽然语出夸赞,但语气却甚为寡淡,好像在说什么不足挂齿的小事。 左侧那人又道:“纵然是不世出的英杰,这一道试验中也只是排名第三。” 右侧峰上那人叹道:“辰阳剑山那一位出身特殊,这等真伪形变一息也瞒不过他,这原本也在吾辈预料之中。倒是那一位无名客,九息时间破妄见真,反而更惊世骇俗,不知是哪一家的真正底牌。” 左侧峰上那人摇了摇头,轻松道:“不论是谁,四百年后自然能见分晓。我幽寰宗并无能跻身前十的杰出人才,反而乐得清静。” …… 归无咎顺着遁光,又行走了一刻钟之久,终于眼前一花,出现一只七彩披金、呈玄鹤之形的宝舟。 舟头站立一位素裙女子,肌如白雪,眉如翠羽,足称天生丽质。只淡淡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绝世独立的出尘之气。鬓发间一根金钗,脖颈处悬挂一枚玉锁,尤为增添光辉,清雅之余,多出三分明艳灿烂。 归无咎双足一松,往舟尾落定。 对着这样一副沉鱼落雁之容凝视,归无咎和这女子却俱无局促之态。这样大眼瞪小眼过了良久,这女子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 她这个翻白眼的动作,终于让归无咎寻到一丝联系,把眼前之人和当年那顽劣不堪的假小子联系在一起。忍不住摇头叹道:“谚云:女大十八变。古人诚不欺我。” 杜念莎嘴角一扬,微笑道:“归师兄虽然换了一身装束,气机稍稍凌厉了些,精神意蕴倒是变化不大。久别重逢,无论是与时俱变还是一成不变,都有胶柱鼓瑟之嫌。有人变化,有人不变,才算是有趣。” 归无咎没想到杜念莎侃侃而谈,非但外表,就连谈吐气质也与昔日迥异。不过她气机强弱尽在归无咎眼中,未出所料,只是灵形极限的修为。 以九宗真传的资质,百年结婴也只是寻常。杜念莎作为藏象宗特殊的存在,为了自己进入红云秘境的机会耽搁了近百年的修行,归无咎也不能无动于衷。 深施一礼,归无咎道:“杜师妹一身修为久驻灵形境界,都是受归某之累。” 杜念莎瞥了归无咎一眼,道:“好说。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便可。以后要请你帮忙时,不许推脱。” 归无咎微笑道:“一言为定。” 见杜念莎如此好说话,居然并未借此讹诈使横,归无咎心中愈加纳罕。莫非这小丫头真的心性大变,成了一派淑女风范?于是又再三致谢。 不过这一下却适得其反,杜念莎登时有些不耐烦,一撇嘴道:“三十六万年之变近在眼前。各家各派真传弟子,大多并不一意求快。放慢了修行进度,意欲步步求全之人,大有人在。是以你也不用过于放在心上。” “就如同越衡宗内,和你我同一辈的师兄弟、姐妹,大多也并未进阶元婴,只是在金丹境中打转。你如此小心翼翼,莫非是害怕同辈之人将你远远甩在身后?若是如此,恐怕不足以承担太爷爷对你的重托。” 归无咎见她突然老气横秋起来,不由莞尔。不过听杜念莎的口气,似乎对越衡宗情况甚为熟悉。连忙问道:“我门中当年故友,不知近况如何?” 杜念莎道:“绝大多数人打磨功行,刻意放慢了脚步。文晋元、成不铭都是初入金丹四重境不久;韩太康乃是金丹三重境界;其中素尘姐修为最缓,结成金丹不过二十五年而已,大约刚刚打破“知止”一关,晋阶金丹二重。” 归无咎点了点头。参照这个速度,自己的修炼速度并不算慢。 杜念莎突然瞪了归无咎一眼,续道:“唯有一人与众不同,此人走的是利根直进、勇猛无前的路子,从灵形到结丹用了二十三年;从金丹到元婴只用了五十五年。约莫十八九年前,就已经成为一位元婴真人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是谁?” 杜念莎鼻子轻轻一皱,闷闷道:“还有谁?你那位同样为‘食道灵鱼’寻进越衡宗的小师妹,木愔璃便是。” 杜念莎银牙一咬,又道:“不过八十年成就元婴,也算不得惊世骇俗。我藏象宗前辈,速度比她更胜一筹的,至少也有五六人。等我成就元婴时,功行之圆满必不在她之下!” 归无咎诧然笑道:“杜师妹似乎对木师妹有些成见?木师妹善良柔弱,在越衡宗内无有族门倚靠。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你。” 杜念莎冷笑道:“善良柔弱?没有倚靠?自从阴阳鱼试双双成就九珠,一试‘求道之途’,这疯丫头在越衡宗内,几位真君之下几乎说一不二,六殿二十四阁谁敢不卖她面子?几乎连素尘姐的风头也抢了五六分去。” 归无咎眼前一亮,追问道:“木师妹丹水阴鱼的连珠之试,是几星连珠?” 杜念莎摇头道:“这丫头阳鱼、阴鱼俱成就九珠之后,在丹水阴鱼之畔站立许久,并未选择第二次出手。” 看着归无咎意外的眼神,杜念莎似笑非笑的道:“在你们越衡宗几位大能眼中,近数十年来的人才,你与她一正一副,却要领先了旁人一步。” “木愔璃还有话托我传给你。你们越衡宗真传《通灵显化真形图》,她最终在元婴境界之前,于‘三千妙法’领悟二千九百二十二种。据说距离你们越衡宗历史上的最高纪录,还差了九种。” 杜念莎突然咳嗽两声,捏着嗓子道:“愔璃终究还是未能突破先贤桎梏。成就‘三千圆满俱足’的伟业,终究还是要落在归师兄肩上。” 原来她是在模拟木愔璃的声音。 归无咎摇了摇头,多说了几句话,杜念莎娇顽本性终于还是显露了出来。 二千九百二十二,归无咎记得很清楚,这在越衡宗三十六万年的历史上排名并列第二。既然达到这一步,木愔璃在宗内地位胜过宁素尘、韩太康,也在情理之中。 杜念莎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的道:“无咎师兄离开越衡宗山门的时候,你的‘木愔璃小师妹’才多大?八岁?十岁?看来归师兄于偷窃人心一道,果然有独到之处。” 归无咎摆了摆手,无心与她混赖。 方才杜念莎所说,自己和木愔璃是越衡宗一正一副两大希望。此言却使他几分疑惑。 于是抬起头来正视杜念莎,缓缓道:“最近数十年来,我越衡宗是否又出了什么杰出人才?” 杜念莎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道:“四十七年之前真传铨选之会上,倒也出了一位名为夏永年的弟子,堪称千载难遇。” 归无咎一皱眉,“夏永年”,听起来倒不像女子之名。追问道:“何等资质?” 杜念莎扳着手指,低声道:“据闻似乎是阳鱼九珠,阴鱼八珠,总计十七星的成绩。” 归无咎摇头道:“念莎师妹会错了意。愚兄所说的杰出人才,天姿之高,至少和木愔璃小师妹相当,甚至尤有胜过,方才算数。” 杜念莎吃了一惊,樱唇张开。良久,伸出手指指着归无咎鼻尖,瞠目结舌道:“好你个归无咎,剧变当前,你们越衡宗英才辈出,除了辰阳剑山有轩辕怀坐镇外,其余七家不知有多眼红!” “看不出来,你居然贪心不足到这种程度?” 归无咎眼神坚定,冷静摇头道:“不对。大约九十年前左右,越衡宗四洲六海的方位,应当会发现一位资质超迈的绝世之才。” 杜念莎身躯微微一颤,连连点头,大声道:“是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归无咎面色立刻柔和了下来,似乎带着几分回忆,微笑道:“她叫什么名字?” 杜念莎摇头道:“没有名字。” 归无咎不由愕然。 “九十年前确实发生了一桩奇事。你们越衡宗至宝‘食道灵鱼’再度蠢蠢欲动,据说活跃程度比当初寻找你和木愔璃时还要更胜一筹。越衡宗几位真君也大为欢喜,以为越衡宗又要多出一位旷代天才。” “不料这一回却出了意外,‘食道灵鱼’不知为何一去不返。你们南宫真人亲自到四洲六海去寻,足足用了三年时间,也不曾寻得。你们越衡宗这件宝物,就此诡异丢失了。” 听了杜念莎此言,归无咎一声长叹,久久未语。 第二章 小会本是量天尺 归无咎当年为秦梦霖留下“魂珠”,并将转生方位大致圈定在越衡宗治下四洲六海。此事对秦梦霖而言,固然是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但从归无咎的立场上看,未尝不是他对越衡宗的回报。 毕竟元玉精斛、鱼龙兜、以及越衡宗记挂了十余万年的五行杂玉矿脉俱被自己卷走,而自己日后虽兼两派名分于一身,但终究首先是藏象宗弟子。 要知晓在那一头,藏象宗偿付数量巨万的五行元玉,再加上门中付出为自己恢复“玉鼎失足”的神物,不能不有一个交代。 这一点,归无咎心知肚明。 若是秦梦霖弥补了自己空缺,那么归无咎顺理成章的会选择和越衡宗割舍关系,彻底成为藏象宗门下。到那时二人一人归属一派,可谓皆大欢喜,也对得起两派所下的巨大赌注。 更不必说若前缘依旧,对于两大门派的盟友地位也是重大的巩固。 但想不到此事在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食道灵鱼既然生出感应,那说明魂珠确实生效,秦梦霖已经转生于四洲六海。可是能够在越衡宗三位大能眼皮底下把人捞走,那是何等修为? 以归无咎所知,紫微大世界中有近乎于驻世天尊之修为的,唯有辰阳剑山的“剑台执掌”,和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二人。 但原陆宗和越衡宗并非对头,而辰阳剑山又有了轩辕怀,何必再寻旁人? 背后人物,莫非是紫微大世界之外的人物不成,就如那给予自己机缘的白衣女子? 就在归无咎沉默无言时,一只丈许高低的天蓝色气泡一高一低,一起一伏,游荡道归无咎和杜念莎二人之前,悄无声息地将两人吞没,似快似慢地朝一个方向游动。 此乃幽寰宗接引载具,所行方向,乃是红云秘境内诸派弟子会合之地,方圆坐忘塔。 见归无咎突然兴致缺缺,杜念莎也莫知奥妙。似乎为了挽回清冷的气氛,她突然拍了拍归无咎肩膀,意含勉励地道:“这百年来,归师兄功行进展果然不负所望。除了轩辕怀之外,千年以内九宗俊杰,归师兄可谓一览无余。” 见杜念莎一本正经的称许自己,归无咎忽然觉得她有些可爱。于是笑眯眯的问道:“杜师妹所言有何依据?” 杜念莎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哼哼道:“关于九宗机密,你可半点不像某一家的第一真传。依我看,说是外门弟子还差不多。” 原来幽寰宗红云秘境之会,背后也是一场棋局。 通常所谓的“第四玄种”,必须旋取旋用方可,因其存世三日便烟消云散。幽寰宗红云秘境号称为异宝“飞龙白水”所化之异物,却不受这等限制,一旦取出,足以保存四五百年之久。 按说既然没有普通玄种难于保存的弊端,各派之间正常市易往来便可,并无必要兴师动众。毕竟,其余诸派也不是没有独到之宝物,每隔数百年交接一次,与关系较为友善的几家宗门互通有无,乃是各派之成例。 但是幽寰宗却借助这一道名目大做文章,将每隔三五十载所诞生的九宗杰出后辈聚拢一处,造就所谓“红云小会”,赋予了其不一样的意义。 此事说来话长。 九大上宗,以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三家为首。 这三宗体法象而会人文,于天机之变化,人我之虚实,自有观辨妙术。 辰阳剑山所擅八种剑道中的“心剑”一道,循气机生感应,无论相隔几千万里,法下众生深浅,一览无余,没有半分掩藏的可能。对于辰阳剑山来说,只消修持“心剑”一脉的大能代代不绝,其余诸派大能以下之人才便无奥秘可言。 原陆宗的倚仗是一件奇宝,名为“天关四象仪”。此法仪可照鉴四名弟子毕生中成败勾连之人,福祸变化,一一点明源流。道理很明显,若所照鉴之人乃是原陆宗核心弟子,以此为牵引,旁门别派的英杰,必定掩藏不住。 至于藏象宗,其卜算法诀冠绝九宗,历代真君大能代代相承的秘法《中真玉文八度上书》,更是号称“天算书”,卜算虚实,无不中式。当年轩辕怀入世,也是被藏象宗第一时间挖出根脚。 对于这三派而言,其余诸派的大小动静,弟子功行之深浅,极难瞒过其耳目。 而幽寰宗实力仅次于三派,历来也是有几分逐鹿大世界的雄心的。借着红云秘境采摘第四玄种的契机,促成九派英杰小聚会,为本门采集消息,遍观天下英杰创造条件。 只是这秘境中确实有几分诱人处,其余诸派虽知幽寰宗用心,也不刻意防备。 幽寰宗的试探手段共分三重,其中第一关是所谓的“入境关”。 九大宗门,山门重地所处方位各有不同,千奇百怪。要认真论起来,越衡宗七十二峰浮游极天之上,反而是九宗之中最普通的。 譬如幽寰宗,整个宗门暗藏于滴水之中,此水不同于凡水,但究竟有何奥妙也不为外人所知。只知此一滴水混同在紫微大世界极西的一处无尽汪洋之中,任谁也难以窥见其形。 正因为如此,所有他派修士,第一次进入幽寰宗地界,总会生出不可思议的形变错觉。从这个错觉中摆脱的时间长短,正是体现一人道心圆融程度的精确参照。 除此之外,在秘境中得法之后,又各有一道关卡,能够测量出来人斗战潜力的强弱,以及道念悟性的高低。 归无咎进入秘境,乃是凭借了杜念莎“七宝天链”的牵引之力。故进入幽寰宗地界,归无咎为水波幻境所迷的一个短暂停顿有多久,杜念莎自是心知肚明的。 听完杜念莎介绍,归无咎若有所思的道:“原来我是用了十三息时间。” 暗暗思忖,自己近百年来尽在下界活动,于九宗之事一无所知。如果预先有了防备,或者纯粹把它当做一道考验慎重对待,未必不能再快上两三息。 笑问道:“念莎师妹过这一关用了几息?” 杜念莎腮帮子微微鼓起,脆声道:“十五息。” 见归无咎欲言又止,杜念莎敏锐的道:“除了我以外,你的木愔璃小师妹也是十五息;其余九宗第一流的人才多半是十八息到二十息上下。” 不过杜念莎自己清楚,她毕竟是为了等候归无咎,将自身修行速度大大放缓,反复锤炼。若按照正常步骤,自己多半是不足以用十五息时间完成这一关的。 杜念莎又道:“至于那轩辕怀,这家伙鬼鬼祟祟的独自来了一趟红云秘境,幽寰宗竟也为他打破了三五十年一聚的成例。所以他用了几息,除了幽寰宗大能之外,恐怕没有旁人知晓了。” 归无咎摇了摇头,能够知己知彼固然是好,但和轩辕怀的竞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时先后并不重要。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从苍茫世界回到九宗之内的格局,归无咎需要补足的功课还有很多。 ps:第一章短一点。第二章有可能稍晚。 第三章 九宗英杰 红云秘境的中心,是一座圆锥形的宝塔。这座宝塔外观乍一看甚是普通,不显不晦,非仙非凡,既看不出是一处高出红尘的修道宝邸,又似乎洗净了业力流转的人间俗气。中肯评判,约莫和清德雅致的栖游隐学之所有五六分神似。 话虽如此,愈发走到近处,这宝塔的卖相却并不敢恭维。从地面起,高出二三十丈处,竟能看到并不鲜见的砖瓦断裂、泥灰脱落的的缝隙,实不像是幽寰宗这等上宗巨派的手笔。 只是从柱础相连的莲花门中一步跨入,眼前之景登时就不同了。塔内空间,竟是四四方方,更兼宽敞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几乎能够反过来把整座宝塔吞噬进去。 方圆坐忘塔。 塔内从天顶到整个地面,尽是细沙铺就,打成一片,似乎并无砖瓦梁柱之别。在空中漂浮着十余个莲花蒲团,围成一个圆圈。 别处地界依照尊卑长幼,功行高下,座席丝毫不乱。但此处是九宗俊彦汇聚一堂之处,代表的都是各宗的门面,因此座席围成圆形,以示不分先后之意。 此时殿中东南、西北两处,分别坐着二人。 东南位这人,英姿勃发,气度挥拓,一顶三台偃月冠,一袭云砂赭黄袍,盘膝而坐,衣带袍袖竟轻轻浮在空中,纹丝不动。 对坐西北处,是一位看似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五官清秀,一袭白袍,显得分外淡雅清润。 引人注目的是,二人头顶均有一团尺许大小、明暗相叠的云气。这团云气按照一道若有若无的规律演化,一分为二,再分为四,为八,为十六,为三十二,为六十四……直到九变阴阳各五百一十六道细小的气流,纵横往复,纠缠不休。 二人俱是幽寰宗近千年来的杰出弟子。东南位上这人,入道二十七载,名为萧天石;西北位上那少年,其实已经八十余岁,名为张宏辩。 幽寰宗根本上法名为玄元根本大诫经》,从“变化”二字入手,无论高明粗浅,由一元两分为始,一路推演下去,直至于变化无穷。 此法金丹、元婴之前,各有“九变”之境。 萧天石二人背后气机演化,分明是俱是将幽寰宗根本上法玄元根本大诫经》在金丹境前修炼到了“九变”的最高境界。 张宏辩突然道:“三十息后,第一位客人将至。” 萧天石静如止水,双唇紧闭,并未有丝毫言语表示。但在他目光涟漪之中,竟可以查看出一丝寡淡无趣,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打心底里有几分排斥。 这一代“红云小会”,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每一代有资格竞争真君大能的九宗英才,本是五百年为一辈。而红云会,说穿了只不过是三五十年一聚的小会。粗粗算来,一个五百年的周期要举办此会十余次。 换一种说法,平均每一次小会中前来与会者,其实不过是各派每一代排行前十五的人才罢了。 唯有将数百年、十余次小会的英才合并统筹,品评高下,才能将真正的一代之雄筛选出来。 便如同凡间科举一般,按照人才多寡,有“大年”、“小年”之称。红云小会也是如此,在某些特殊的“小年”中,甚至与会九派弟子无一人是当代门中三甲。 但是今次“小会”,并非“小年”,而是“大年”,特大的“大年”! 其中缘由,既有天时,又有人为。 所谓天时,若是近百年未曾有这许多天才冒出,自然今年的“大年”之会也无从说起;但是人为一关,却和越衡宗一位真传弟子---归无咎,息息相关。 据闻归无咎在灵形境中修行缓慢,为了迁就此人,幽寰宗早早便和越衡宗、藏象宗等商议妥当,将本该在十一年前举办的红云小会拖延至今。 另外藏象宗第一真传杜念莎,似乎是和归无咎一同修习了一门增进潜力的秘法,因此同样会参加这一届的红云小会。 倘若是仅有这两人,其实还不足够。 有传言道,百余年前。原陆宗信心满满,立下一位天才少年穆暮为“左道子”,其人天资绝代,心性又和“木剑仙”姜成鹿道法意境相似。原陆宗本以为已经寻得应对三十六万年之变的最大底牌。 但是在某一次造访越衡宗的时候,穆暮和归无咎同台较技,竟是归无咎展露天资更要胜一筹。 自此以后,原陆宗虽然对穆暮依旧悉心培养,但却不敢把全部的宝压在他身上。而是悉心寻找禀赋更高之辈。 更不必说辰阳剑山轩辕怀问世的消息渐渐流传,原陆宗自然更要加大力度。 好在原陆宗果真有大运道,六十年前,竟果真教他又寻得一位天才种子名为林双双,据说天资又在穆暮之上。 原本此人二十二年即可结成金丹,按理说是该参加上一届红云秘境小会。但原陆宗大能端木临不知从何处得知归无咎将要参与下届小会的消息,竟让林双双放缓修行速度,于本届和归无咎试探高下! 在轩辕怀不参加红云小会的情况下,归无咎、杜念莎、林双双三人同聚一堂,自然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以不损伤修行根基的前提,其余各派亦将门中最顶尖的弟子或设法延长、或设法缩短其修炼时间,以期提前试探和归无咎三人作一碰撞! 今次前来的四御门尹九畴,缥缈宗魏清绮,同样是两派首席真传。 而盈法宗、真昙宗首席真传于百五十年前便已入道,固然无法参与此会;但所遣弟子明选烈、符凝锦,也是其门中排行前三序列的弟子。 甚至于一贯我行我素的辰阳剑山,也忍不住有所动作。轩辕怀入道六十四年成就元婴,迄今已收下八位弟子;其中四人恰好修行到灵形境巅峰,同来凑个热闹。 客强主弱,萧天石,张宏辩着实有些力不从心。 若依照以往经验,能够在金丹境界之前,将本门玄元根本大诫经》修炼到“九变”境界,就已经是门中第一等的天才人物。幽寰宗历代大能在五百年之会上成就真君,多半都是如此修为。 若数万年前,幽寰宗一代出现两位萧天石、张宏辩一流的人物,门中大能只怕还要赞一声“后继有人”,以为宗门兴盛可期。 但是今日这等大变局下,萧、张二人修为可有些不够看了,在九宗真传之内,恐怕进不得前十,甚至前十五! 实则“九变”之上更有一重“极变”境界,到那时,头顶一千零二十四种气机流变无穷,重新化作一团雾蒙蒙、湿漉漉的氤氲水气。达到如此境界,四百年后方有入局资格。 和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道途相较,“九变”境界不过类似于十三家内府真传至精至微而已;而“极变”境界却与大致走通直指大道之路难度相当;正传三千法领悟二千九百种以上,庶可比之。 成就“极变”境界,幽寰宗三十六万年来不过只得七人。 尽管门中尚有大能掌控局面,观察着红云秘境来客的一举一动;但这种近似棋子的感觉,萧天石、张宏辩并不喜欢。 数十息转瞬即至。 蓦然门户一点明媚流洒其中,一个面目棱角分明,只是额头稍稍有些宽广的灰衣青年,径直进入塔内,随意挑选一处位置座下。 萧天石稍稍打量了一眼,合十一礼道:“原来是明道友先到了。” 来人正是盈法宗真传弟子明选烈。只听他微笑道:“盈法宗与幽寰宗交好十余万载,自然不敢落于人后。” “一来是全两家交情;二来么,呵呵,来客之中明某功行最低,岂能让旁人久候?这压轴登场的戏码,自然是留给归道友、杜道友、林道友三人。” “说来这三位明某神往已久,缘铿一面,可不惜哉?今日终将了却心愿,明某实在是有些坐不住。” 明选烈说话时不缓不急,不骄不躁,始终带着貌似极诚恳的笑意。可是他这番话,真真假假,到底是真的谦逊还是戏谑,以萧天石的城府,竟也听不出来。 既然如此,萧天石也以淡笑应对,不置一词。 此时却可以看出,明选烈身上本是一袭极为窒涩的灰袍,此时颜色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白嫩细腻,犹如月华铺洒。 萧天石心中一动,默默记下时辰。和明选烈东拉西扯攀谈一阵,直到还有两三个呼吸时就满半个时辰时,明选烈光鲜衣袍再度变成灰色。 萧天石、张宏辩二人对视一眼,惕然心惊。 盈法宗真传功法并非一种,而是成双成对,名为混元阳符经》和万化郁冥经》,又称为“日、夜二经”。 盈法宗修士与别家修士大不相同,日经和夜经按照固定时辰相互轮转,随着修为愈高轮转愈慢,在灵形极限、金丹一重、金丹二重、三重、四重之时,每一、二、三、六、十二个时辰,日经和夜经相互流转一次。 十二个时辰时不再变化,定格在每六个时辰“日经”与“夜经”相交替一次,暗合一日之天时。 盈法宗修士修为到家与否,从日、夜二经时辰轮转时辰是否准确就可以看出来。无论过快或过慢,其功法皆为不纯。 明选烈至多只是盈法宗第三真传,但他日、夜二经之转圜,距离用足了半个时辰竟只差几个呼吸而已! 误差在三千分之一以内,和玄元根本大诫经》相比较,已经是“极变”一流的手段。 第四章 九宗英杰(二) 历数九宗强弱,以辰阳剑山、原陆宗为首,藏象宗次之,幽寰宗再次之;其余四御门、越衡宗、真昙宗大致在伯仲之间。而盈法宗、缥缈宗两派,却要稍逊半筹。 但盈法宗只是宗门根基略有不足,更兼道术奇峰突出,不循正法,并非层次上差了。 盈法宗“日、夜二经”,极有独到之处。无论是《混元阳符经》还是《万化郁冥经》,在一次轮转的周期内,都只能使用一次神通法术。 这就意味着元婴境以上的盈法宗修士,每日仅有二击之力。 但这一日之转、半部道法所汇聚的神通法诀,威能之强,实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不出手则已,一击出手,便是扫荡群邪、澄清玉宇之功,就算是辰阳剑山、原陆宗最顶尖的神通也不敢直撄其锋。 只是如此一来,旁人固然对盈法宗修士大为忌惮,而盈法宗修士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也决不至于轻易动用手段,毕竟一旦出手无功,便彻底丧失了作战能力。 这种斗战法门就像铸成一道城墙,既隔开了旁人,又隔开了自己。盈法宗修士与其余八宗的交流也由此变少,影响力也稍稍衰弱。 譬如眼下,盈法宗和幽寰宗虽然号称交好,但这只是宗门上层的棋局。若说底下弟子有几分情谊,那实在是未必。 但出人预料的是,盈法宗置身事外既久,不声不响竟有了如此惊人的底蕴!萧天石心中暗惊,若盈法宗排名前二的真传弟子根基俱在明选烈之上,那数百年后底牌之厚,此派几乎称得上九宗第一。 张宏辩眉尖轻轻一跳,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明师兄是亲自入境猎取玄种,还是由敝派取一份来,当面呈上?” 红云秘境之中第四玄种并非毫无差别,其中实有三等之分。第三等只能和第七等普通玄种结合,最终成就三品金丹所用;而第二等只能和第八等普通玄种结合,结丹时成就二等金丹;最高的第一等,惟与第九等普通玄种结合,方可成就一品金丹! 第二、三等玄种,幽寰宗秘境看守道人随手便可采摘了,呈送九派真传弟子自由领取。而第一等玄种,却在秘境深处化形奔走,唯有求取之人自己去捉方可。 这也是萧天石、张宏辩二人不愿主持今日红云会的一件难言之隐。以他二人之功行,估量成丹品阶,虽然越过了三品门槛,料想至多也只在二品丹中打转,无论如何是不敢觊觎九一成丹的。 往届之会,唯有隔上十数届、乃是数十届,才有一人亲入秘境捕捉第一等玄种、成就一品金丹,本是与有荣焉之盛事。旁人纵使在外围观,也不至于自惭。 但粗粗估量,今次小会选择会猎秘境、搏取一等玄种之人,至少要占了半数。到时候萧天石二人忝为地主,却巴巴的晾在外面,着实有堕宗门威严。 原拟明选烈乃是盈法宗真传弟子中只排第三,必定是与自己作伴的。但现在看来依他功行,可能已经摸到了一品金丹的门槛,此人如何选择,实在难为预料。 听闻张宏辩此问,明选烈笑容不改,大声道:“九宗历史上,成就一品九丹的天纵之才,无不是大名鼎鼎,辉耀后世。明某资质鲁钝,又哪里敢望其项背?” 萧天石听明选烈此言,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正微笑着点头附和,却听明选烈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红云秘境玄种化形,据闻极为玄奇,几得造化之工。说心里话,明某心中也是有几分按捺不住,想要见一见虚实。” 萧天石、张宏辩笑容僵在脸上,不由一滞。 尴尬气氛持续了几息,明选烈突然纵声大笑,良久方才停歇,道:“但是明某毕竟在盈法宗本代真传只排名第三。嘿嘿,一代真传第三人,竟然也冀望一品成丹,岂不是太高调了些?萧兄、张兄请放心,明某并非那等不自量力之人。” 萧天石脸色微微一黑,这明选烈一波三折,分明是在捉弄自己二人。但此时却不便与他翻脸,正要划拉些言语,与他敷衍。 这时张宏辩却不经意间对萧天石使了一个眼色。 萧天石立刻省悟,明选烈出言颠三倒四,若自己附和了他,他又再度变卦,等若白白被他戏弄。于是打住话头,呼唤一个道童上来,更换了茶水。 明选烈一直笑声不断,这时眨了眨眼,突然严肃拱手道:“在下难得离了山门,一时放纵心猿,小作游戏。萧兄、张兄切莫在意。明某自家人知自家事,距离丹成一品,实尚有一线之隔。秘境捕猎玄种,是无缘相试了。” 萧天石、张宏辩二人同时摇头,纵观明选烈入塔之后,其心性在极真极诡之间流动不休,或许与盈法宗“日夜二经”轮转相关联。 不过既然明选烈开诚布公,萧天石也不为己甚,微笑道:“明兄不必……” 就在此时,方圆坐忘塔的正门,突然一暗! 三人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出现在塔中。 此人面色铁青,颧骨微突,眼窝深陷。头戴一顶尺许高的五斗冠,身披红黑二色法袍,一身气息甚为渊深。其人看着身材颇为瘦削,但恍惚间背影却似乎又极为高大,犹如一座巨山,萧天石三人立刻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这并非是明选烈等三人功行逊于来者。公允衡量,此人气脉周流,念念无滞,虽较萧天石二人略胜一筹,但未必能越过明选烈去。可是此人身上煞气极重,似乎手上不知斩杀了多少亡魂,因而威烈逼人,难与拮抗。 就算是素未谋面,甚至事先未曾见过画影图形,萧天石也猜出来人身份了。合十一礼道:“尹道友有礼了。” 四御门第一真传,尹九畴。 四御门虽以丹符阵器等“四御”为宗门之名,然而实则运使于四御中的“四炼法门”,才是这一家功法之精粹。 是哪四炼?名曰“炼形化神,炼神返形;炼虚还实,炼实返虚。” 其中最可称道者,一门上乘神通号称“炼化无形精魄,驰骋有形之坚。”不知要捕杀多少生灵,方能臻大成之境。 越衡宗因三千妙法演化万端,方有“艺门”之评;而四御门因杀戮过多,竟得了一个“道中魔门”的诨号。 另外,四炼门也是九宗唯一一家打破治下洲陆和苍茫世界界限的宗门,门中俊彦,下涉荒野行猎,不知要比其余八宗容易多少。 萧天石向他打招呼,尹九畴却恍若未见。双目一扫,见殿内仅有萧、张、明等三人,登时有些不喜。冷然道:“尹某本以为来得已经够晚。没想到竟是第二个到的。所谓天之骄子,还真是架子大得很。” 未等萧天石接口,尹九畴续道:“不过既然已经等了十一年,再等上几个时辰,料也无妨。”此语针对的矛头,不是归无咎是谁。 张宏辩暗自摇头,不难看出尹九畴是个难相与的人。若再与他说长道短,只消一个不留神,难免自讨没趣。于是单刀直入问道:“尹道友是往秘境深处自择,还是由敝派奉上玄种?” 尹九畴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满。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既被问出来,就是对他的不尊重。 于是极冷漠的道:“不劳贵派动手。尹某亲自去取。” 此言在萧天石预料之中,点头应下。 明选烈却突然开口道:“我观尹道友功行,至多与明某在伯仲之间。距离丹成一品,似乎还有那么点小小的距离。” 尹九畴眼皮一翻,似乎有冷电一闪而过,不咸不淡的道:“盈法宗明选烈?这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尹九畴虽走的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道途,但并非粗鲁不智之人,感悟精微之功自然对得起他一身功行。 明选烈作为旁观者能看到的事,他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外乎如此。 但他成丹之时不在现在,而在三年之后。如九宗其余八家真传,到了亲履红云秘境的这一步,必已是自家功行增无可增之时。 而他却需再履荒界,历练一趟,吞炼一次生灵精魄。经此一行,到了真正结丹时,足以成就一品金丹。 不过这些不足与外人道。 明选烈虽然性子捉摸不定,方才教萧天石二人有些吃不消;但现在尹九畴进来后,却平白多出一股压抑的气氛。殿内四人,反而比先前三人时冷清得多。一作对比,还是明选烈好相与的多。 就在此时,门户光华一柔,原来是门口不经意间又多出一人,缓缓走入。 此人是一位明丽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乌发简简单单束成一道,悬在背后。一身极合体的粗布白衣,虽甚为质朴,没有半件纹饰,但亦足以展现其窈窕玲珑的身姿。其人神采,更是意远淑真,绝世独立,教人不可逼视。 有识之士一望便生出明悟。以此女容颜,若是悉心妆扮,美则美矣,必定过于柔弱。唯有现在这一番装束,七分轻柔中透出三分刚劲,才烘托出十二分超逸绝尘。 缥缈宗,魏清绮。 九大宗门中,盈法宗、缥缈宗名列最末。若要再分高下,恐怕九宗之内多数人会将盈法宗置身于缥缈宗之前。 毕竟盈法宗功行虽特异,说到底只是威慑有余而主动不足;而缥缈宗,却是实打实的于神通上差了重要一步。 缥缈宗之至法名为《呈祥涤厄琳琅书》,此道法论幽深难解,在九宗内足以排名前三。可是这一部上乘功法,神通却是无有。 此处之“无”,并非真个无有神通,而是《呈祥涤厄琳琅书》所对应的神通只有一门,名之为“无”。此神通在对战时,任你千般手段,俱被我化作虚无。 此功法之守御可谓登峰造极,但是在进攻一道,缥缈宗竟无半点手段傍身。 偏偏《呈祥涤厄琳琅书》又是一种异常纯粹内敛的功法,并不宜修习旁门二三流的攻击性神通。 因此除非功行差距实在过大,否则只要你不对缥缈宗修士动手,此派修士是对旁人没有半点威胁的。 历来在五百年之会上,缥缈宗弟子须车轮战打平其余诸派真传,才能得到成就真君大能的机缘。 据原陆宗、藏象宗几位大能的推测,《呈祥涤厄琳琅书》所对应之神通,应当分作两半。一半是将来袭万法尽数化解,故所谓“有归于无”;另一半是将虚无之力再施实相反击回去,所谓“无中生有”。 缥缈宗不知为何,竟然丢失了一半。距离完道之途,九宗之中残缺最大。 萧天石、明选烈等,和魏清绮相互见礼。 不经意间,原本尹九畴入殿之后带来的萧杀沉抑之气,顿时也被一种飘飘渺渺、浑无际涯的清淡冲灵之气所化解。 萧天石精神一振,照例问道:“魏道友意欲亲入秘境一行?还是敝派将玄种呈上?” 魏清绮却未作答,反问道:“萧道友等四人,可算得上门中俊杰否?” 萧天石一愕,不知魏清绮此问何意。下意识的道:“毋庸讳言,近数百年来,诸派英杰辈出,交相辉映。萧某才力短浅,自问难于争锋,当不得‘俊杰’二字。” 明选烈却嗤笑道:“萧兄何必过谦。以你金丹之前将《玄元根本大戒经》修炼到‘九变’的境界,若称不上俊杰,那么贵派历代大能当初也是这等资质成道,自然也不能算俊杰。幽寰宗历代大能,多半非是俊杰,岂不荒谬?” 明选烈侃侃而谈道:“明某则不敢自谦。恩师言道,在下资质在盈法宗三十六万载以来,排行第一十九位。勉强算是两万年一出的人才。‘俊杰’二字,就愧领了。” 魏清绮美眸一眨,追问道:“明道友自承是盈法宗一时俊杰,果然无误?” 明选烈正色道:“那是自然。莫非魏道友以为明某当不得么?” 魏清绮脸上泛出红润笑意,点头道:“自然当得。萧道友,张道友,明道友。魏清绮告辞了。” 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闻言一惊,面面相觑。 萧天石道:“魏道友……” 魏清绮慢条斯理地道:“原本清绮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十余年前,清绮早在我缥缈宗下界,寻得一处深藏第四玄种的秘地。只是恩师百般劝告,言道让清绮来幽寰宗一行,见识他派俊杰,拓展眼界。现在既然见识过了,清绮也该回去了。” 明选烈哑然无语,因功法之故,盈法宗修士个性往往变而诡谲。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然比自己还不靠谱。 她恐怕也是唯一一个并非因为归无咎等三人而来的九宗真传了。 张宏辩忍不住道:“红云秘境中第四玄种……” 魏清绮展颜一笑,突然显露出几分女子的柔媚气质,自信道:“清绮所寻玄种,未必在红云秘境玄种之下。” 魏清绮言罢万福一礼,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尹九畴先前一直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冷喝道:“九宗真传,切磋短长的良机何等难得,魏道友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良机?” 话音方落,尹九畴大袖中乌光万千瞬间凝练化为质实,犹如众川汇聚归一,漆黑之余隐隐反射光芒,化作一柄惨白飞刀,朝着魏清绮后背猛击过去! 萧天石、张宏辩先前有些疲于应付,明选烈又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见尹九畴悍然出手,这才猛然醒悟。 九大上宗,辰阳剑山、四御门、真昙宗三家友盟已久;而藏象宗、越衡宗、缥缈宗走的较为紧密。至于原陆宗、幽寰宗、盈法宗,眼前却态度不明。 尹九畴和魏清绮分明是敌手,他们三人却一直没有这份警觉。 作为距离结丹仅有一步之遥的境界,已经非是灵形之初只需一意功行、不必寄心于法术的时候。在结丹前的数载,一大重要步骤便是为结丹之后迅速成就神通做好铺垫。 尹九畴这一击几乎达到了“伪神通”的极限,一旦结丹,不需要数日,神通立成。 尹九畴全力施展的杀招,他自己知道,这威能有多可怕!元光凝练之后,经由无数生灵精魄的锤炼,这一道玄光早已坚逾金铁,即便是正面硬撼第一等的法器也无往不利。结丹之后,单凭丹力便可抗衡绝大多数三品以下法宝。 魏清绮并未回头,后脑处蓦然生出一只银色光圈,透出若有若无的光华。中间突然生出一股吸力,将那飞刀吸了进去。 四人同时屏住呼吸。 尹九畴双眼一眯。他之所以借机发作,挑魏清绮下手。实是因为魏清绮之术纯系防御,而他自己恰有可以只攻不守的手段。两相碰撞,孰高孰低立见分晓。 尹九畴心中暗道,若是自己能击破魏清绮之防御,便能证明自己功行胜过此人。 但瞬息之后,那一柄乌芒利刃,被魏清绮脑后如冕光圈吸住,竟如泥牛入海,没有留下丝毫涟漪。 守住了? 不!魏清绮迈步离开殿门的一瞬间,似乎身子微微颤了一颤。脚下一个踉跄,旋即又恢复正常,飘然而去。 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对视一眼,终究是尹九畴稍胜半筹? 尹九畴自己却摇了摇头,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 但是四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尹九畴元光化刃被魏清绮身后银轮完全吞噬消散之后,其中余力竟凝成极微小、极微小的无形一点,反弹回来,将尹九畴袖口钉出一个如蚂蚁啃噬的小洞。 极遥远的双峰之上,有人凝视着这一切,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ps:一章5000多字,不好分。今天没有了。 这些都是贯穿全书的主要势力、主要人物,所以刻意写慢一些,线索写完全,人物写丰满。如果觉得进度慢,把每个人都当主角看就行。 第五章 富贵闲人 千万里外,双峰并峙之处。 左侧山巅上之人身躯微微一晃,那与山河大地融为一体的意蕴立刻出现一丝不谐。只听他道:“缥缈宗终究是要走上这一步了。此女破滴水幻境用时一十八息,原本老朽并未留意,想不到竟然看走了眼。不知她有何天资卓越之处,敢当此重任。” 对坐那人摇头道:“哪里会这么容易。藏象宗距离这一步仅一线之差,还不是一直耽搁了数万载。缥缈宗在九宗牌排名最末,缺道近半,又岂能凭一人之力,仅用四百年一步成功。” 左侧那人沉吟道:“不到最后,难下定论。小辈既然敢在外展露手段,自然不怕被别家窥看了去。若无底气,岂非成了鲁莽不智之徒。相反,这何尝不是正告我宗的一道信号。” 右侧那位思忖半晌,正要回应,突然“咦”地一声,目光投向远方。 却见一个身着浅色白裙,粉妆玉琢、天生丽质的娇嫩少女,一阵天旋地转,穿越无穷星汉,出现在幽寰宗境内。 这少女身量颇为纤瘦,腰若束素,几乎只堪盈盈一握。除了头上一根青玉钗之外别无装饰,说不出的风姿动人。 她圆睁双眸,看着界空内山水草木形貌变幻,眼神中似乎出现一丝迷惘。 不过十余个呼吸之后,她神志顿时恢复清明,拍了拍胸脯,长出一口气。作出一个“大为庆幸”的神色。 只这一个动作,这少女的风度瞬间由超拔凡尘的仙姿佚貌,变化成小家碧玉的清新可喜,似乎踏春游园将归,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过了片刻,一只蓝色气泡遁来,将她完全收纳,随后缓缓离去。 但是这少女似乎对于这“气泡”的速度有些不满意,伸出右手,纤纤素指间星辉一点,突然绽放浸浸光明。随后这气泡移动速度陡然增加了十余倍。 双峰峰头,二人面色愈发凝重起来。能够让这二人郑重以待的,自然不是少女那加快“气泡”飞遁的法诀。 事实上,那不过是由于两宗关系交好,因此于数百年前一次聚会中互相赠送的小小秘法,以利交游行程罢了。 令人惊异的是那少女从幻境中醒觉的时间! 十二息。 方圆坐忘塔。 此时塔内除了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尹九畴之外,又进来一人。 这人相貌甚为富态,一身宽袍长衫,玉带垂落,左右手拇指、食指各戴了一枚红玉扳指,脚上穿一双厚底暖靴,头上戴了一件顶极普通的黑色八角帽,宛如凡间富贵闲人。 灵形修士已有二三百年寿命。因此百龄以下的灵形修士,看起来都是青年面容才对。但是眼前这人却非如此,看他相貌,分明已是知天命的年纪。 萧天石等人招呼道:“符道友有礼了。” 那员外模样的中年人呵呵一笑,拱手为礼,笑道:“萧道友,张道友,明道友,尹道友有礼了。” 真昙宗第三真传,符凝锦。 幽寰宗身为红云会地主,对于来客事先做了功课,牢记各人画影图形,因此无人不识,这也不算稀奇。但符凝锦对在场四人居然俱都相熟,实是难能可贵。 尤其张宏辩一贯深居简出,名声并不当为别派弟子所知。 符凝锦似乎天然便给人以一种易于接近的善意,奉上香茗之后,三言两语便和萧天石等人谈论起来,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和殿内安置四角的香炉清气相互映衬,一时烟熏缭绕,水雾蒸腾,端的极为尽兴。 就连先前很极不好说话的尹九畴,时不时也插言上一两句。 萧天石、张宏辩不着痕迹的暗暗使了个眼色。 接下来诸人谈论的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交流修道心得体悟之上。于此符凝锦似乎也并未藏私,但有立论,无不说的头头是道,教旁听者大为倾倒。 但是是谁定下心来,回头再想从此人言谈之中搜寻蛛丝马迹,理清此人功法路数。又似乎极难做到。 真昙宗在九家之中最为神秘。更是九宗之内,唯一连至高功法为何都秘而不宣的门派。其余八宗,也不过是通过其数十万年来证位大能的人数规模,将之大致和四御门、越衡宗摆在同一层次。 好像真昙宗只是趁着辰阳剑山、原陆宗无人出手的良机,找准机会参与竞争,不着痕迹的就长期保持着三四位大能驻派的格局。 和别家修士青春永驻不同,真昙宗修士在灵形、金丹、元婴三境界,俱以俗人生老病死之年轮传写其形。每突破一重境界,便从头来过。 以眼前符凝锦为例,此人十九岁突破灵形境界,今年乃是其驻足灵形的第五十三年。因而其相貌便是五十三岁之人的相貌。 这个修行速度,在九宗第一等真传弟子中无疑算是慢的。 待符凝锦一旦突破金丹境界,他之相貌便会瞬间转化为婴儿,并在三日之内成长为十岁孩童的样貌,并一直维持十年。十年之后,再同步随时增长,如同凡人之一生。 历届五百年之会上的元婴修士,别派都是男子英俊,女子秀美,唯有真昙宗与会者俱是垂垂老矣的老叟、老妪。 但一旦证位大能,此派修士之英姿俊发,又在其余诸派之上。哪怕其已接近三四万寿之暮年,不需一丝法力维持,依旧青春如故。 聊了一阵,终于谈到正题。萧天石问道:“未知符道兄是亲入秘境采取玄种,还是由鄙派采来奉上?” 若是符凝锦第一个到此,他只是第三真传的身份,萧、张二人早已笃定答案。但是现在见识了明选烈的非凡功行之后,二人都不敢轻忽。问出问题之后肃然屏息,等待答案。 符凝锦却也并未卖关子,爽快道:“自然是劳烦贵派相取。” 萧天石二人松了一口气,看来符凝锦行事虽然神秘莫测,但功行并不见得如何了得。纵然是大争之世,九宗也不至于家家都出得许多数万年一出的人才。 符凝锦又道:“不过” 有明选烈出尔反尔的成例在先,符凝锦这一打转,萧天石二人刚放下的心陡然又悬了起来。 符凝锦续道:“符某功行尚浅。第二等玄种恐怕并不合用。贵派选取第三等玄种上来便可。” 张宏辩闻言意外之余,身躯微微向后一仰,似乎囚水已久之人突然浮出水面,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萧天石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指其勿要失态。 ps:这一章短一点。第二章应该在半小时之内。 第六章 感物伤情任天真 张宏辩心领神会,立即省悟。 不过萧天石心中未尝不是突然轻松了许多。这并非他道心不坚,而是作为承载宗门之望的真传弟子,对上如此多的英杰,竞争压力实在是难以言喻。 这时沉寂了好一会的尹九畴突然极为郑重的一拱手,肃然道:“符兄成就金丹之时,千万要传书一封。尹某定会备上贺仪,亲临真昙宗拜会。” 符凝锦似乎甚无所谓的摇了摇头,道:“尹兄言重。” 尹九畴摇头道:“不然。符兄根基远胜于我。当年若非有符兄相助,尹某也难以登上四御门第一真传之位。” 萧天石、张宏辩二人微微一愕,这才发觉尹九畴、符凝锦早已相识,而且还交情不浅的样子。 先前五人谈天说地之时,尹九畴时不时插上一言半语。二人原本以为是此人终于入乡随俗的缘故,现在回过味来,原来是看在符凝锦的面子上。 此时明选烈却以手托腮,微微沉思。尹九畴所言符凝锦根基远胜于己,到底是诚挚的肺腑之言,还是因为符凝锦选择了第三等玄种,因此为故友脸上贴金? 明选烈已知尹九畴根基隐约在己之上,若符凝锦真的“远胜于他”,岂不是和归无咎、林双双也有一争之力?更何况符凝锦之上还有二人 想到此处,明选烈自失一笑,摇了摇头。 “这秘境可真够宽敞的。以‘牵峰引流’秘术十倍速度的加持,竟然也用了两刻钟之久。” 明选烈等五人齐齐转过头去,却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女,带着一种绝无仅有的空灵剔透的的气质,立在大门之外,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殿内之人。 她一身气机,圆润清楚,皎然无暇。恐怕所谓“至真至纯、入微入化”也不足以形容吧?强作譬喻,似唯有九宗第一流金丹境真传弟子以秘法降阶功行,返照往昔,差可与之比拟。 这种诡异的隔门相望的状态持续了十余吸,萧天石终于问道:“可是原陆宗林道友当面?” 白衣少女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虽然俱都猜中,但见她亲承自己是原陆宗林双双,五人都是精神大振。今次两位正主之一,终于来了一位。 萧天石连忙起身相迎,诧异道:“林道友何不入内说话?” 林双双面上竟浮现出一丝委屈,小声道:“你又没请我进来。” 萧天石面皮抽动,摇了摇头,道:“是萧某失礼了。林道友请进。” 殿内五人不约而同地心道:恐怕这又是一位非常之人。观其心性之稚嫩,不过相当于十来岁的少女。 林双双入殿坐下,五人各自通报了姓名。 林双双嘴唇微张,但又不知何故恎住数息,告罪一声,突然问道:“请教各位今年都是多大岁数?” 萧天石一愕,突然感到有些心神恍惚,但还是言道:“萧某十二岁入道,修行二十七载,今年三十九岁。” 张宏辩和林双双对一个对视,终于还是张口言道:“张某入道七十二载,虚度八十三岁春秋。” 其余数人,亦一一通报年龄。 只见林双双极认真的道:“张师兄,符师兄,尹师弟,明师弟,萧师弟。幸会。” 五人对望一眼,哭笑不得。 难道她有此一问,就为了这“师兄、师弟”的称呼分别不成? 萧天石心中暗暗摇头,何必如此麻烦,称呼一声“道友”也就是了。 林双双突然胸脯微挺,脆声道:“陆师叔也这么教我,但是我不喜欢。” 尹九畴等四人都莫名其妙,不知林双双言出何指。 唯有萧天石心头狐疑,难道此女之言是对己而发?可是自己分明只是心中腹诽,并未宣之于口。莫非此女竟有窥破人心的本事不成? 萧、张二人大感无奈,今日所遇,从明选烈到尹九畴,再到魏清绮,符凝锦,林双双。便没有一个正常人。认真比较,倒是号称最为神秘的真昙宗修士符凝锦,虽然相貌风度不同于别派,但那是由于功法之故,言谈举止倒和常人无异。 林双双忍不住东张西望,又道:“归无咎在哪里?他还没来么?” 明选烈拊掌一笑,道:“看来林道友和归道友神交已久。也是,我辈修行之中刻意求慢、夯实根基的也为数不少,但灵形境界便要消耗百载的,却前所未有。林道友见猎心喜,那是人之常情。” 林双双道:“早在三十年前我便可结丹了。正是为了归无咎,这才拖延到今日。” 明选烈郑重点头道:“林道友道心坚凝,明某佩服的紧。” 林双双慌忙摆手,道:“才不是。我就想早日进阶金丹,唯有进阶金丹才能修习神通。恩师说,以我的资质,只消进阶金丹一个时辰,便能学会‘小易形术’。” 萧天石等人心中纳罕,“小易形术”乃是一门极粗浅的改换形貌的神通,连瞒过同等修为的金丹修士都十分勉强,不知林双双习来何用?莫非原陆宗“小易形术”别有玄奥,只是与俗门神通同名而已? 林双双眉间溢出笑意,喜滋滋的自语道:“如此一来。我便能变得和小白一个模样,看看小黑能不能分辨真假。” 尽管心中隐约有所猜测,萧天石还是试探着问道:“敢问林道友,‘小白’、‘小黑’是何方人氏?” 林双双美眸一眨,袖中乌光两道,钻出一黑一白两只小兔。 这两只兔子俱都毛发细腻,极为精致可爱。但它们似乎胆小之极,见了好几个陌生人在此,双耳一阵摆动,四足一磴,连忙又一溜烟钻入林双双袖中。 诸人同时微笑,确认此女心智果然懵懂。 尹九畴一直不言不语,这时突然道:“取得玄种之后,尹某还要向林道友讨教一番,一论道法高下。望林道友不吝赐教。” 辰阳剑山轩辕怀,乃是他们三宗的主心骨。而林双双、归无咎二人,正是轩辕怀潜在的最大敌手。 虽然轩辕怀来头极大,但料敌从宽的道理,无人会不明白。 四御门作为辰阳剑山之友盟,若能投石问路,窥探虚实。想必辰阳剑山也要记得这份人情。 不料林双双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只和归无咎比试。比试完了就回宗,准备结成金丹。”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师傅说,其他人必定是斗不过我的。” 尹九畴心头一哂,并不服气。暗道无论你愿不愿意,到时候我强行出手相试,就如先前对魏清绮那般,由不得你不接招。 林双双突然挥手,正色道:“尹师弟千万不要冒险。师傅说了此行免不了有许多人要试探我的底细,不能随便让别人得逞。于是施加了法术在我身上。只有我主动念诵口诀,解除封印,才能与旁人相斗。如果尹师弟贸然出手,难免要吃苦头。” 尹九畴一惊,能否相斗倒在其次,这林双双竟似有未卜先知之能? 张宏辩思虑周详,问起玄种之事。按理说以林双双的资质,必是要丹成一品的;可是就如那莫测高深的符凝锦一般,林双双如此奇人,指不定她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这一回是他多虑了,只听林双双欢喜道:“师傅说了,玄种要选择最好的。” 萧天石道:“那就要劳烦林道友自取了。” 此时又有茶水奉上,不过林双双却对这茶水不感兴趣,自身上兜囊中取出许多松子、核桃、杏仁等物,剥碎了喀嚓喀嚓啃咬起来。 明选烈笑眯眯的道:“我辈修道人,何必吃这些俗物?” 林双双口中鼓鼓囊囊,口齿也不是很清晰:“师傅也这么说。只是小时候喜欢吃,改不掉的。听师傅说用‘洗尘法’会伤了我的体质,所以一切都依我。所幸我‘尘心劫’天然便微乎其微,也不用担心什么。” 五人心中暗思,林双双禀赋惊人却夹缠不清,她来到此地的唯一价值,便是和归无咎的那一场相斗。这一斗价值千金,若是旁人得以围观,那便不虚此行。 又过了半个时辰,五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议论,林双双却突然将手中零食放下。 萧天石等转头一看,却见林双双不知何故竟在轻轻啜泣,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 萧天石只感头昏脑涨,勉强提起精神问道:“林道友?” 林双双以袖子抹了眼泪,心情郁郁地道:“为什么归无咎还不过来?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小白和小黑都闷得慌。” 不仅如此,她一身气机突然由圆满转为窒涩,高昂转为低落,气息降落之后,似乎比萧天石、张宏辩二人还要逊色一筹。 符凝锦心中一动。心生九窍?拈花易酔,落叶伤情? 原来她的底细在此处。 尽管猜测多半并未真有什么大事,但林双双话音既落,萧天石才真正松了口气。笑道:“若林道友心中憋闷,可往外间散散心。以秘境方圆之大限,就算是归无咎道友落在最边缘处,用不了多久也该到了。” 明选烈心思更为通透,大声道:“一刻钟之内,归道友必至。” 这时,殿外清越疏朗之声响起:“有劳诸位久候了。” 话音方落,归无咎,杜念莎二人,一前一后,踏入大殿之中。 殿中六人,十二道目光,一齐对着归无咎打量。但尹九畴突然身躯微微一抖,似乎感受到什么,随后脸色一变,双眸中流露出极浓烈的敌意! ps:千年一出的天才如幽寰宗这二位,就随便写。万年一出级别以上的,必须每一个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 第七章 借机搦战 辰阳四客 八宗英杰,除了百年前偶遇的原陆宗黑面少年和藏象宗杜念莎外,其余之人归无咎一个不识。就算是轩辕怀,也是仅闻其名而已。今日第一次真正和诸派顶尖真传相聚,归无咎心中也怀着莫大期待。 同时在殿内诸人眼中,归无咎的形象也很出乎他们意料。 越衡宗号称“艺门”,以三千妙法演化十八神通,九宗之内最是变化万端。 却不料来人之气度,星眉朗目,神光湛然,一身黑色劲装,背负两柄长剑、一包兜囊,分明是剑修装束。同时渊渟岳峙之中暗藏无限锋芒,似有冲天锐气刺破穹霄。若事前并未得知消息,只怕要错认为为轩辕怀来到此地了。 萧天石眼光微动,起身相迎。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越衡宗归无咎道友了。在下幽寰宗萧天石。”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道:“容我为归道友、杜道友介绍一下” 先后引见了明选烈、符凝锦、尹九畴,正要轮到林双双。 林双双一双黑色眸子骨碌碌转动,一脸跃跃欲试的神色,似乎对归无咎极为好奇。 这时尹九畴突然极迅猛的一挥手,打断了萧天石言语,双目锋芒不可逼视,冷然道:“且慢。在下和归道友尚有一事了断。” 林双双不由地嘟了嘟嘴,脸上现出几分委屈。 萧天石不由一愕,他们又非聋子瞎子,归无咎、杜念莎二人入殿之后尹九畴那毫不遮掩的敌意,诸人感受得一清二楚。 只是在他看来,四御门和越衡宗分属不同的阵营,而归无咎又是那一方新锐中的领袖人物,以尹九畴行事无所忌惮的性子,如此反应也属实寻常。 只是他连宾主交接、通报姓名也等不及,可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了。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 在入殿之时,六人中这位身着红黑法袍的铁面青目修士,为何对自己敌意如此强烈,归无咎也不明所以。 但是当萧天石通报了此人身份门户,归无咎已心头雪亮。原来是自己百密一疏,忘记了这么一回事。 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尹道友有何见教?” 就在刚才靠近殿内的一瞬间,归无咎突然感受到自己纳物戒中,有一物似乎突然活跃了起来,散发出一道淡淡的生机,但是这份活跃只维持了一瞬,就重新化归于无形。 细察这气机变动之源泉,正是中曲岛拍卖会上所得,天演金钟。 尹九畴板着脸道:“归道友何必明知故问。你身上所藏我四御门的宝物,是否该物归原主。” 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等人俱都诧然,以四御门和越衡宗的关系,决计不可能有甚物资上的交通。更何况据说归无咎近百年来远离宗门,一直在下界修炼。 四御门的宝物,居然会流落下界?不过如此有堕宗门威望之事,他大可以事后寻归无咎解决,却没有必要当着许多人的面讲出来。 反正只要他不说,旁人也无从知晓。 符凝锦和尹九畴相交甚深,却知晓尹九畴的性格绝不可能将宗门声誉放在心中。相反,若此事为真,反倒是他一件寻衅的绝佳的借口。 杜念莎上前一步,喝道:“尹九畴,想要论剑高下,又何必扭扭捏捏?归师兄作为越衡宗弟子,怎么可能身藏你四御门宝物?” 归无咎轻轻拉扯了一下杜念莎衣角,点头道:“贵宗确实有一件宝物在归某身上。若要归还,也无不可。” 尹九畴闻言眉头一皱。 四御门历代真传弟子到了结丹之前的十余年,门中均会下赐下宝胎和门派独有的第二宝胎。 元一宝胎以九炼为最高,而四御门独有之秘法,却能够教每一位弟子多出一件“第二本命法宝”,截止于七炼品阶。有这一道宝物傍身,对付功行相若之人,可谓有着莫大优势。 尹九畴身上所藏,二物俱臻极品,乃是一件九炼宝胎,一件宗门炼就之七炼宝胎。 四御门所炼之第二宝胎,另有一桩奇妙之处。 同样炼化宝胎的四御门修士,自然会生出感应。炼化成功之后,相距千万里之遥,也能借此相互沟通消息。按理说未结丹之时,宝胎未曾赋予灵性,相互感应距离尚不能及远;但此时二人近在方寸之地,立刻让尹九畴感觉出来。 不仅如此,但凡有两件第二宝胎生出感应时,双方之强弱主从,亦能分别,可谓丝毫不爽。尹九畴心底门清,方才两道气息相互制衡,竟在伯仲之间。 这意味着归无咎身上所有,竟也是一件七炼品阶的第二宝胎。 若说归无咎不能识得此物之价值,尹九畴是决然不信的。他咄咄逼人的眼神蓦然柔和下来,似乎正在犹豫。 旁人只道是尹九畴找了借口向归无咎寻衅,不意被归无咎大方化解,于是此时正在寻找再度生事的理由。但其实尹九畴却当真遇到了踌躇难断之事。 他想到了一桩往事。 辰阳剑山和四御门既为友盟,在两宗大能一次相会的过程中,四御门掌门便提出,将四御门新近炼成的七炼宝胎,择一品质最优者,赠于轩辕怀。 四御门掌门此言并非无的放矢,以前辰阳剑山也有英杰弟子,托宗门靡费许多代价,自四御门求取第二宝胎。得了这一桩手段,其斗法神通更上层楼,最终借此一线之差证位大能的,有自有其人。 可是辰阳剑山大能征询轩辕怀的意见时,轩辕怀却道:若得此物,他一身功行潜力不增反减,于成道有大害。于是断然拒绝。 此刻归无咎的形象在尹九畴双眸中突然莫测高深,莫非此人真的有资格和轩辕怀一较短长不成? 不过他脑海中飞速运转,口中却只得到:“如此,就谢过归道友了。” 只是他谋算落空,脸上殊无物归原主的喜色。 不料归无咎话音一转,却道:“可惜那一件宝物却是在下自一位朋友处购得。四御门若要收回,想必不会让归某亏了本钱。” 尹九畴听归无咎此言,下巴微微扬起,心中不惊反喜,追问道:“归道友想要多少?” 归无咎自然不知晓一语之间,自己从足以与轩辕怀竞争的深不可测之辈,陡然跌落了两三个档次。促狭一笑道:“在下购得此宝,花费四千万精玉。” 当初归无咎委托独孤信陵自时暻处得了宝,花费精玉四百万。归无咎一张口,将这个数字翻了十倍。 尹九畴半真半假的作出一副怒色道:“归道友是在消遣尹某不成?”双手一合,一身气息猛然膨胀,元光凝聚化作一黑一白两柄利刃,便朝着归无咎正面击来! 林双双小声嘟囔道:“让我先来才对。”可是却并没有人理她。 杜念莎哼了一声,剜了尹九畴一眼,不过同样并未出手。她对归无咎可是有着超乎寻常的信心。 归无咎心中一哂,自然不信堂堂四御门第一真传,会是一如此浅薄易怒之人。不外乎又是试探自己深浅的把戏罢了。 但是他又何惧之有?浸淫百载的元光呼吸由心,瞬间浮在面前,化作一道精纯唯微的镜光遮挡,当中似有一道道水幕形同瀑布,不住地冲刷流动。 那猛烈利兵砸来,两相对撼,似乎只打了一个平分秋色。 原本归无咎声望隐隐只在轩辕怀之下,对于是否要试探出手,尹九畴貌似果决,其实并无把握。这时初一交手,只觉归无咎手段并无出奇之处,心头不由自主踏实了许多。急忙运转元光,便要再行变招。 这时方圆坐忘塔外,突然传出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且慢出手。” 随后四道遁光一前一后,迈步进入殿内。 归无咎、尹九畴一动念,同时收手。 这四人俱是一身白袍,怀抱长剑。凌冽的金铁之气冰寒入骨,让人不可逼视。其气息纯化一剑,别无他物。和归无咎对比,这才算是真正纯粹的剑修。 殿中诸人勉力抬头来看,辨清来人面目。这才发现四人均是比常人矮了半个头的身量,脸容或瘦削,或方正,或圆滑,明明差异甚大,但不知为何,却让人生出一种四人面貌极为相似、几乎是同胞兄弟的错觉。 杜念莎在归无咎旁边低声耳语,这四人乃是辰阳剑山轩辕怀八大弟子之四。 巫景纯,楚丹青,莫清和,吕鉴远。 归无咎心头微讶,辰阳剑山和四御门乃是友盟,不知为何竟来劝架。 辰阳剑山四人既已到齐,萧天石、张宏辩二人上前一步,意欲为众人相互引见。之后便是各自取得玄种,再论高下。到那时才是“红云会”之正会,尹九畴先前屡次出手,也着实太着急了一些。 不过辰阳剑山四人却对萧天石的招呼视而不见,径直落座。 四人当头这一位,方面隆鼻,嘴唇微厚,身材甚是粗壮,但不掩盖其相貌之威严。正是轩辕怀八大弟子之首的巫景纯。 只听巫景纯自顾自的道:“楚师弟,你和林道友交一交手。” 他身后一位面无表情的圆脸修士,“嗯”地一声应下。 巫景纯又道:“莫师弟,归道友就交给你了。” 四人中排行第三的那位,却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一脸清冷孤傲,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听了巫景纯吩咐,只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安排妥当,巫景纯先是一笑,旋即收敛。化作一副落落寡合之态,淡然道:“余子碌碌,皆不足道。吕师弟,你虽然手痒,但恐怕也没有出手的机会。” 排名最末的那位鹰目狼顾,下巴微凸,正是四人中排名最末的吕鉴远。只听他断然摇头道:“巫师兄不可厚此薄彼。” 巫景纯摇了摇头,似乎颇显无奈,终于道:“藏象宗杜道友,马马虎虎也算能够入眼了。你若按捺不住,就寻她去斗上一场。下手要留些情面。” 归无咎环视殿内一眼。 在场之人,除却林双双懵懵懂懂,其余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杜念莎,见四人如此目中无人,都是忍不住一脸冷笑,心中不忿。 轩辕怀号称九宗真传第一,眼下固然是众望所归。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和自己同一辈的人物,四百年后会上敌手。若非看在轩辕怀的面子上,他四个弟子,哪里有资格和自己四人并坐一席! 更何况,这里是幽寰宗山门所在! 唯有尹九畴、符凝锦,二人身为辰阳剑山之友盟,心中一动。 四御门、真昙宗这一辈真传,十余年前俱曾经入辰阳剑山有过交流,当日都是都是隔着剑心帷幕,远远的见过轩辕怀一面的。 据轩辕怀自己说,他这八位弟子别有独到之处,其余八家真传若是功行稍欠,恐怕并非这八人敌手。 对于这八人根脚轩辕怀也并未讳言,大约是他本人虽是八法剑道同修,但剑念终究是天尊念头所化,经历临凡一关,难免要隔了一层,处于一种“似醉非醒”的状态。于是通过特殊机缘收下八名弟子,一一验证八脉剑道,自实证中将自家精纯剑念彻底唤醒。 不过到底因何能寻得这八位资质如此之高的弟子,轩辕怀却并未回答。只说教四御、真昙两派真传放心,这八人眼下修为虽然惊人,但四百年后,必定不会成为和其等争夺名额之人。 萧天石冷然道:“归道友,杜道友。还有辰阳剑山的四位道友。你们六位需要何等品阶的玄种,便请言明。” “历届小会,得了玄种之后自有一场比试,到时候诸位再出手不迟。若有人依旧在此处打斗,那么本宗玄种也不必再取了。” 巫景纯本为四人之首,刚才发号施令之时甚有威严,一副大将风范。此刻他突然气度大变,仰天长笑道:“玄种我要定了,得种之后的比试也省略不得,但就在现在,我要相斗,你能奈我何!” 言毕大袖一挥,一身洗练精纯的元光挥洒,凝成一柄锋利无双的宝剑,直往萧天石身躯刺去! 萧天石一惊,旋即玄功运转到极致,右掌裹挟九变纷呈之气迎面一拂,硬拼一记。在他九变消解之功下,来袭剑光登时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最终化作一千零二十四道,每一道剑光的气息得力量,已然微乎其微。 萧天石再一拂袖,便要将这许多剑芒扫荡。 他心中暗自摇头,只是面对轩辕怀座下弟子一击,他便要连出两招,实在是有失体面。 但是就在这时,一千零二十四道剑光突然合拢归一,复归于一剑,越过阻碍扎进萧天石胸口! ps:一章。。。。。 第八章 三方迎敌 殿内之人都是一惊,在幽寰宗山门重地,辰阳剑山弟子也太霸道了些。 若这一击刺实,萧天石就算不死,也要永远失去九宗论剑的资格。 电光火石之间,萧天石只感心头一丝麻痹传来,随后那道凝练质实的剑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急忙低头一看,他袍服之上划开了一个寸许长短的口子。原来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就在这恍恍惚惚一回首,萧天石已是汗湿重衣。 巫景纯收了剑光,似乎难掩心中得意,仰头“哈哈哈”大笑出声。只正常言谈时还不觉得,这时他纵声长笑,却暴露出音色颇为尖锐,反复绕梁不绝。 巫景纯悍然出手,看似鲁莽,其实对于幽寰宗立场摸得极准。幽寰宗举办红云会,本就是为了窥探各派弟子虚实。虽则已经有了三道关口查看其余诸派弟子之底细,但若再增加些节目,未尝不是多多益善。 尽管,被当做磨刀石的是幽寰宗弟子自己。 不但是他,先前尹九畴同样同样深谙此理。在正会之前,尹九畴便屡次向魏清绮、林双双、归无咎寻衅挑战,无所忌惮。 只要并未真的有人意外受伤、折损,区区胜负颜面,幽寰宗掌局之人又岂会在意。 巫景纯其人乍一看落子有节,极具大将之风。但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晓,其实此人性格内里隐藏着几许倔强偏狭。 他安排好了三位师弟交手对象,自己置身事外,并不出手;既是崖岸自高之排场,但说到底心中并未畅怀。 这时寻了个由头抢先出手压倒了萧天石,这才不由得心满意足起来。 巫景纯缓缓抬起手臂,迅速落下。 楚丹青、莫清和、吕鉴远三人如接军令,元光起时身形一闪,分别向林双双、归无咎、杜念莎扑去。 不过遭受攻击的三人,除了归无咎出手还击,林双双、杜念莎都是一动未动,好像恍惚之余猝不及防。 楚丹青三人看似同时动作,其实也是分了先后。 楚丹青最先出手,但见他右手二指一捏,一道青色剑影立时显现。和巫景纯宛如法宝剑形演化呈真的剑光相比较,楚丹青所凝剑形更为朴实,浑然一柄寂寞长剑,未曾发出丝毫光芒,但偏偏其中所藏的力量又由不得任何人小觑,动如离弦之箭,正面刺向林双双胸口。 这道剑光朴实无华,笔直冲刺;林双双却也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不知为何,瞬息之后剑光近身,此剑竟在林双双身畔三尺之处飞掠过去。 不仅如此,那剑光所行之路线,似乎并未有丝毫弯曲,但偏偏就是无法命中目标。 眼前景象并不令人意外,先前先前尹九畴要向林双双出手时,她便及时交代了有异术护身。 不过此时林双双心中微微不喜,柳眉微蹙,只带着几分赌气似的的立在那里,也不言语,打定主意任凭楚丹青来试。 只是楚丹青也非是蠢人,反复两道剑光冲杀下来,见剑芒总是或左或右偏移三尺之外,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玄机。 又过了两息,楚丹青眼白出蓦然泛出一丝红色,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果断收回长剑。 另一头吕鉴远出手攻势,比楚丹青稍慢半步。 此人所凝就剑光,却是宛如鸡子的一团青色混冥之气。此气外表虽然圆融,但是内里掩藏不住锋锐流动,杀气汹涌。但是即便如此,若非事先知晓其身份,这一团圆坨坨、冷溶溶的精气,说是剑道神通之一,恐怕也无人能够猜测得到。 杜念莎有玄关玉锁在身,本拟如林双双一般不动如山,任由敌手出手。但倏忽之间,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但见她连忙驾驭元光,作出一个摆手遮挡的的动作,元光凝成一圆盘,挡在面前。只是在旁人看来,这元光之精纯唯微固然了得,但临敌之际反应速度却似乎稍稍有些慢了。 据说杜念莎在藏象宗身份特殊,看来此言不虚。此女虽得宗门悉心培养,天资亦佳,但成长经历中多半磨练不足。 哪知杜念莎胸前玄关玉锁感物通灵,早已暗度陈仓,应机发动。 自她入道至今,除却下界寻找归无咎那一回之外,再也未曾使用过此宝。因此九宗之内,必定无人知晓。 半个刹那之后,那一团冥冥濛濛的精气,和杜念莎所凝化圆盘蓦然碰撞,一击之下,强弱之势固已分明,竟将杜念莎那圆盘撞得粉碎。 明选烈等人这才一惊,巫景纯击败萧天石,虽然出乎意料;但萧天石毕竟只是千年一出的人才,并未能够和三十六万年之变背景下“应时而出”的真正天才相提并论。 若轩辕怀以“灌顶”、“渡真”一流的秘术在弟子身上验证手段,未必不能讲八名弟子提高到相当于自己七八成的功力。 但杜念莎承托藏象宗厚望,寄望之高也就仅仅次于归无咎、林双双而已,若脆败在吕鉴远手里,那就说明即便当世第一流的人才,依旧和轩辕怀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四百年后,没有半点变数! 突破防御之后,一弹指的功夫,这一团光华靠近杜念莎身躯仅半寸时。 杜念莎微不可察唇角一扬,随后立刻抿紧,凝成一线,唯恐露出笑意。 假意以元光抵御,正为此时。 以玄关玉锁的防护之威,若吕鉴远这一击落得实了,元光反弹之下,只怕他立刻便要身受重伤。 就在吕鉴远头破血流几乎已经不可逆转时。他突然双目圆睁,手指一按,那一团“剑光”就这样硬生生、极突兀的止住,化作星华溃散。 吕鉴远摇了摇头,叹息道:“险些被杜道友坑了。” 杜念莎心中一惊,辰阳剑山这人,果然有几分门道。 楚丹青、吕鉴远都返回到巫景纯身边,旁观莫清和与归无咎的这一场相斗。林双双、杜念莎都预备了护身手段,那么能够如愿的,也唯有此战而已。 莫清和并未使用操控飞剑之术,元光化作一柄似虚似实的宝剑持在手中。这柄元光化剑一面为赤,一面为白,看着似乎寻常,但偏偏又给人一种极为奇异的不适感。 张宏辩盯着这柄剑形凝视一阵,蓦然惊觉自己呼吸加快,血流加速,神意似乎微微颤抖,突然神识中生出刺痛感,连忙避过视线,运气复原。 仅是元光所化的“伪神通”就有如此威能,实在是匪夷所思。 辰阳剑山派遣到此的四人,之所以以巫景纯为首,一来是他性格相契,善为领袖之责;二来是他潜力较大,元婴境界之后,轩辕怀八名弟子,当以巫景纯为第一。 但眼下战力,排名第三的莫清和才是四人之冠。 剑心轮台三问抉择一分为二,最终成就八法道途。 在穷极万变与存本归一之间,选择万变归一; 在以剑御灵与以灵御剑之间,选择以灵御剑; 在心为剑主和剑外无物之间,选择剑外无物。 莫清和作出如是三种选择,所成就之剑道,便是八大剑道中的“绝剑”一脉。 八大剑途练到极处固然难分轩轾,但在成长的过程中,又各有优劣短长。 在神通相对繁复成熟的元婴期,却是路数更宽、变化更多的天剑、化剑等流派战力更强;但在接触神通道术未久的金丹期、尤其是金丹前期乃至结丹前夕,却是行唯一之法的绝剑、心剑更胜一筹。 归无咎面色审慎,并未因为眼前之敌是轩辕怀的弟子便有半分轻忽。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归无咎,正是最弱的归无咎! 归无咎一身魔丹丹力早已臻至四重境巅峰。依靠“元玉精斛”的假丹之术,同样能够暂时获得突破金丹境界的战力,但是这两重力量在此处都是绝不可能使用的。 可是若要仅凭他道门真实功法迎敌,一个问题不容忽视,归无咎对于神通的修行轨迹与旁人截然不同。 对于其余九宗真传而言而言,依照“道术相须”的圭臬,但到了元光增无可增、距离结丹仅一步之遥时,便可适时的增加对于神通的预演,所谓“伪神通”是也。如此到了结丹同时,往往天资灵秀之辈三日内便可成就本人第一道神通。 以越衡宗真传而论,功行到了这一步,往往已经在将近一千五百道神通种子之中确定了三四道道威力较强者作为神通雏形,悉心养炼。一旦成就金丹,便可在极短的时间内演化三四种神通。 可是归无咎为了和轩辕怀相争,最完美的利用《通灵显化真形图》,早在百年前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在金丹四重境巅峰、习得全部三千妙法之前,不沾染神通吞噬法。 这是为了确保最后在三千妙法中能够择出潜力最大的十八道神通种子,由博归约,成就十八道至强神通! 因此此时的归无咎,竟然陷入“无法可用”的境地。 诸如“青凤剑”结合元光显化术的剑道神通,若倚仗金丹境丹力来使方还好说,但若是以灵形境神通雏形来使,却等级太低,决不堪用。 转眼间。深孚众望的二人斗法拉开帷幕;但归无咎的策略,既教旁人大出意料,又大失所望。 ps还有一章。10点半之前。 第九章 只守不攻暂藏锋 眼前的所谓“斗法”着实有些滑稽。 却见莫清和双手执一柄一面为赤、一面为黑的巨剑,左右挥舞,犹如祈雨扶乩的法师,只未曾身着七星道袍,披头散发罢了。 随着他双手舞剑,一道道宛如新月的刃芒当头击来,连绵不绝。 归无咎依旧是应对尹九畴那一击时的手段,元光鸣泉成韵,一道一道宛如瀑流,在面前冲刷流淌,将莫清和之攻势完全化解。 其余越衡宗弟子,也有少数杰出之辈是在金丹之前完全掌握一千五百种道法的。但无论哪一位先辈,都是濒临结丹之前,险险成就,绝未有一人竟然还能有数月甚至年许的准备时间。 更何况以归无咎精研空蕴念剑数十载的根基,虽然借此尚敌依旧难能,但是道一句至醇无疵还不算过誉。 因此归无咎此时的进攻手段固然贫瘠之极,但是一意防守,他却自信没有任何人能够胜过自己。 就这样莫清和只攻不守,归无咎只守不攻,不知不觉竟持续了一刻钟,三四百个回合。 萧天石、张宏辩、明选烈、尹九畴、符凝锦眼神俱自微妙。 近百年前,越衡宗有一弟子名为归无咎的,横空出世,据说身负一品上的灵根资质,更有异样机缘傍身,天资之高号称为越衡宗三十六万年来第一人。 这消息真真假假,不为人知。但此人天资胜过原陆宗原先的定下的第一真传,左道子穆暮,这却是极为可靠的消息,也在无形中增加了归无咎的分量。 按理说依照眼前格局,轩辕怀之下便是林双双、归无咎二人。但各派平心而论,若非原陆宗声势底蕴在越衡宗之上,恐怕绝大多数人还是以为,将归无咎排在第二人的位置上更令人信服。 推己及人,归无咎理应以轩辕怀为目标;但此时他却和轩辕怀的弟子斗得难解难分。 这还罢了,关键是此人一意求稳,并无丝毫反击之意。 符凝锦等人暗中猜测,多半是归无咎见巫景纯速胜了萧天石,于是才起了小心谨慎之念。 可是以归无咎的眼界,又岂能将萧天石的胜负放在眼中,作为参考评判? 刹那间,各人都不约而同地生出“见面不如闻名”之感。看来四百年后,唯有林双双有那么一丝希望挑战轩辕怀了。 不过林双双此时坐在席上,双手托着脑袋,一双妙目一眨一眨的,似乎对于莫清和与归无咎的交手极感兴趣,甚至时不时自指间逼出一团元光凝形,和归无咎的清泉漱石之光华反复比较。眼眸深处偶尔闪过一道异彩。 此时巫景纯、楚丹青、吕鉴远三人,却暗暗心惊。 莫清和的新月剑气,看卖相似乎并不见了得,但当中分属“绝剑”一脉的破坏力,比之先前巫景纯胜过萧天石的那一招,着实要强上许多。 以其师轩辕怀的评点,莫清和此时的攻击力,几乎是“丹前绝旨”,九大上宗真传弟子中能够接下他的进攻,其人必是将本门无上真传法门修炼到了一本通透的大圆满境界,九宗之内除他自己之外,从宽而论也不可能超过三个人。 而归无咎此时随意挥手,元光流洒,却似乎浑不费力的模样。 吕鉴远眼神闪烁,突然大声道:“师尊言道,数百载后八宗尚可期者唯三人而已,归道友正是其中之一。不过现在看来,归道友不过是和莫师兄功行伯仲,恐怕有浪得虚名之嫌。” 巫景纯、楚丹青对视一眼,并未答话。吕鉴远此语,分明是要激得归无咎主动出手相攻。 通过窥看归无咎的防守,四人自觉大有所获,回去禀明师尊,已经是大功一件。若是再诱使归无咎主动出手,判断出其熔炼之三千妙法大致属于哪种路数,更将是远超预计的大收获。 不过归无咎只淡笑一声,依旧坚持不动如山的防御策略。他本无神通妙术可用,又如何去主动进攻? 但在巫景纯四人看来,这自然是归无咎不愿意主动暴露手段。由此推断,此人必定有非同寻常的神通法诀傍身,由此对归无咎反而更高看了一层。 巫景纯心中暗道,料敌从宽,若是归无咎神通之法同样臻于圆满,那么岂非达到了凡人之极限?如此根基,委实不可思议。距离其师也不过是半步之差而已。 莫清和心中雪亮,既然敌手打定主意藏私,这一场斗战也就失去了意义。剑芒一收,赤黑两刃化作一缕如线元光,缓缓纳入身体中。 归无咎自也不会主动进攻。 萧天石受挫于巫景纯之手后,心情一直抑郁。这时见这场闹剧终于停歇,勉强一笑道:“归道友,杜道友,多半是要取第一等玄种的。” 归无咎、杜念莎同时点头,归无咎笑道:“萧道友明鉴。” 萧天石转头望向巫景纯四人。 在明选烈、归无咎、杜念莎眼中看来,以巫景纯四人所展现的手段,自然是选择一等玄种无疑了。 但尹九畴、符凝锦别知几分隐秘,在他们判断中,巫景纯四人虽然眼下战力不俗,但恐怕和轩辕怀有着难以言喻的联系,日后之发展,未必能够保持现在的态势。故猜测四人多半是选择第二等乃是第三等的玄种。 不料巫景纯道貌岸然的拱手一礼,笑道:“和萧兄鲁莽交手,实在是得罪了。巫某自不量力,恐怕要亲入秘境一行;另外劳烦贵派为吕师弟准备一枚第二等玄种,为莫师弟准备一份第三等玄种。” “至于楚师弟,身上已然备有一枚玄种,就不劳烦贵派费心了。” 巫景纯态度大变,倒是不奇;不过这个安排,可谓诡奇之极,在场之人没有一人能够预料到。 萧天石又道:“秘境之中第一等玄种,虽然品质极高,但也有高下之分。每隔三五十载,当中产生一等玄种不过十五至二十之数。其中却有一件,独出群伦,若以此结丹,又胜过其余玄种一筹。” 听闻此言,归无咎、尹九畴、巫景纯都是面色平淡,林双双不由得欢喜雀跃。而杜念莎却忍不住转头,看了归无咎一眼。 张宏辩道:“我等就此暂别了。归道友等五人前往红云秘境;而我等和明师兄、符师兄等人往‘法意亭’一行,接受门中玄种。” “七日之后,重聚于敝派‘枕道碑’下,那时才是诸位大展身手的良机。” 归无咎心中微动,先前无论是尹九畴还是辰阳剑山四人,均属胡乱出手,不合规矩。 幽寰宗真正测度深浅的第二道关卡,便是取得红云秘境的奇妙玄种之后,修士立时会有一种宛如真正结丹的幻觉,一身丹力宛如真实不说,神通手段到了何等地步,也会大致呈现的七七八八。 这时比试一场,和真个结丹之后再做较量几乎无有分别。 到那时,由于有了八十余年金丹境的经验在身,毫无疑问将是归无咎最强势的时刻。 归无咎暗自权衡,在目前这种场合下,是韬光养晦,还是拔剑立威?哪一种选择对自己的道途更加有利? 就在此时,随着萧天石、张宏辩口中念诀,十二席中间蓦然生出一个二三丈方圆的阔口,浑浑噩噩,光华为噬,目力不可探查。 萧天石道:“请。” 求推荐票,求订阅! 第十一章 假名互惠探深浅 归无咎等五人跃入那玄洞虚空之内,本拟要坠落许久,方才能够进入深藏一等玄种之处。不料一跃而下,只瞬息之后,各人均已感觉面前似有一层屏障被打破,随后整个天地似乎完全颠倒了个个,天光人影显化真形,立身于一处冥雾苍茫的界空之内。 这一处秘境山势甚奇,或险峻,或迂缓,或连绵,或孤悬,夭矫变幻,高低错落。 不过除此之外,这所谓的“红云秘境”中心便无它奇处了,高林修木,川流沟渠,鸣泉积潭,霏烟揽翠,悬水轰流,所有胜境中所易见的壮丽景象,一无所有。 五人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半人高的绯红蒲草铺满山野,无分远近,犹如将无边山峦铺上一层地毯。此处或名之“山地之貌,草原之景”,正是的评。 自从方才对萧天石笑颜以对之后,巫景纯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一副古道热肠之貌,笑道:“此山太过于广阔,一齐搜寻恐怕靡费时日甚久,不若五人分开行事为便。” 同时他右掌依托,掌心出现五枚卵石,灰不溜丢,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珍宝。 巫景纯又道:“此物乃是一桩奇物,名为‘引源石’,每人分别执掌一枚,两两之间善能传递消息,与飞剑符书相若。更难得的是传递消息之后的五息之内,若两头一齐运使法力,足以生出一股牵引之力,较之飞遁快出五六倍不止。” “不若我五人各取一枚,更以各人所需玄种属性类别告知。若遇到于己不合用而能利于旁人的,不妨以此石转告之,顷刻就到面前,利人利己,何乐不为。” 红云秘境中玄种,若是求取第一等,便需本人亲自抓取,并非旁人所能代劳。因此盯住目标并及时通告,以俟其赶来,已经是诸人能够互帮互助的极限了。 尹九畴大有深意的看了巫景纯一眼,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颜色。似乎是在质询,诸人本非一路,你又何以能够取信于人。 果然,杜念莎面露狐疑,冷笑道:“看不出来巫道友竟然有如此好心。只不过辰阳剑山的援手,我可不敢轻易接受。依我看,大家还是各行其是为便。” 杜念莎盘算清楚,林双双是个超然在外的人物,只消自己和归无咎二人在一起,尹九畴和巫景纯同样也是二人,论功行高下,自己这边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 巫景纯面色诚挚,坦然道:“九宗之争,本是道争,应在四百年之后。现在这些小小打斗,又哪里会伤筋动骨?巫某提出此议,自然有刺探四位虚实之念,就看四位敢不敢相告了。” 归无咎、尹九畴见巫景纯竟用阳谋,毫不掩饰的将自己意图说出,不由得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但仔细一想,又大有道理。 你若对自己功行有足够信心,自然能够平视眼前之不足。 巫景纯哈哈笑道:“再退一步说,得了玄种之后,红云会上若是斗得尽兴,各位底细多半也掩藏不住。巫某不过是提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诸位以为如何?” 原来,巫景纯的建议看似互帮互助,有利无害。但是实际上涉及到一事,那就是玄种属性。 若按照他所言“互惠互助”之说,诸人非得将自己所需玄种之性坦然相告,这却是事关每一人功行深浅的秘密。 秘境中一等玄种,自然也是每一枚分属不同的属性。在这一点上,此处玄种和外界玄种倒是并无差别。 四行相生,所“生”往往在修士所掌握的最弱一环,相当于是修道途中查漏补缺、弥补差距的一道契机。 以九宗第一流真传弟子的资质,若要成就三品以下金丹,那么备下任意四种玄种,四行相生均可结丹,决不可能有一丝错漏。 下界修士结成五品金丹时,若是能够不拘玄种属性,那么此人必定是一等宗门第一流的真传弟子。 当日舒永延听归无咎言道“任意备下三种玄种便可”,甚为惊讶,道理便在此处。 可是若要结成三品以上金丹却不能如此了,要求之高何指提升了千百倍。功法五行之偏只差了一丝半毫,也决计马虎不得。更何况四人所求的,非是三品,乃是成就一品金丹! 归无咎对于旁人刺探消息,早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其实心中并不反感。更兼巫景纯这一番话术,既示之以诚,又暗藏激将,于是也乐得遂了他的心意。 杜念莎一切以归无咎为主,见归无咎并未反对,也不横生枝节。 见四人似乎默认,巫景纯精神一振,见机将四枚“引源石”投掷而出。 巫景纯自己抢先发言,以作表率:“在下所求,只要非是木、土二种属性玄种,其余三种属性均可使得。” 此言一出,等若暴露巫景纯功行较弱处,正在土、木二门。 尹九畴沉吟道:“在下最好能得一枚金属性玄种,若是不成,土属性也可。” 杜念莎脆声道:“任意玄种皆可使得。” 此言一出,巫景纯眉毛一挑,显然大为诧异。刚刚见识了归无咎大醇无疵的境界,难道连杜念莎也达到了这种程度? 但是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越衡宗、藏象宗固然为友盟。但藏象宗实力在越衡宗之上,若是二人潜力相若,两派也绝没有优先将宝压在归无咎身上的道理。 归无咎资质胜过杜念莎,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所斟酌者不过是差距大小而已。 就连归无咎也略微意外,他自然能够看出,杜念莎在《二相生化玄机秘指》中的造诣,比诸自己在《通灵图》中一千五百法之彻底通透,实要稍逊半筹。 不过杜念莎旋即续道:“如果有可能,并非金属性玄种就最好了。” 巫景纯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是符合他预期的结果。 不过这也说明,杜念莎距离圆满无暇之境,也不过是半步之差。 差距比自己想象的要小! 接下来巫景纯明知故问道:“不知归道友所需何等玄种?” 归无咎微笑着简洁答道:“俱可。” 巫景纯暗道“果然如此”,和归无咎对视一眼,轻轻一颔首。 尹九畴事先并不知晓,这时却心中一震,眉头深深皱起。 巫景纯转头又问林双双。 他分发“引源石”时,其余三人都随手接了扔在储物戒中,唯有林双双将之以双手紧紧捏住,细细把玩,似乎得了一件有趣的玩具。 这时见巫景纯发问,林双双似乎毫不在意,声音清脆的道:“都可以。” 巫景纯眼前一亮。 都言归无咎、林双双双峰并峙,果不其然! 略施小计,便将归无咎、林双双、杜念莎根底完全挖掘出来,巫景纯心中大感得意。 不过林双双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只要最好的那一个,寻到了告诉我一声,我有宝物回谢。” 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很珍贵的宝物。” 巫景纯、尹九畴对视一眼。 就在五人即将分离之时,突生变故。 一道红云漫山遍野地卷起,瞬间便到了面前,云光流转,变成一物。 这一道红云左旋又突,上下翻滚一阵,生出一物来。 此物似是一匹半人高的小马驹,头上生有一角,漆黑锃亮,尺许长短。马腹两侧隐隐约约现出文字,只是上古玄文,无人能识。突然这马儿尾巴一甩,隐约可见马尾蓝、白、黑三色杂糅。 此马围绕众人盘旋一阵,不能识其牝牡。突然驻足,一声嘶鸣,其声音却和鸡鸣声有几分相似。 突然,这独角马驹不知何故,转首自衔其尾,原地转圈不止。带动着若有若无的红色雾气,渐次蒸腾,泛滥十余丈外。 此物不是第一等玄种所化之形,更是何物? 五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众人刚要出发去寻,这玄种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是眼前这匹“小马驹”,着实有几分蹊跷。 按照道理来说,红云秘境之中唯一的“活物”,便是这化作鸟兽之形的一等玄种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更何况,此物成形的整个过程,众人亲眼所见,自是红云秘境中的根本精气演化成形。 可是历古相传,红云秘境之中玄种化形,极为通灵机敏,尤其对身具修为的修道之人有一种特别的敏锐与敌视,一旦察觉修士踪迹,便忙不迭的远远避开,因此捕捉极为不易。 可是眼前这一道玄种,竟当着五人制面凝聚化形,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巫景纯细细观看了一阵,拊掌道:“动静相成显化身,水火土木自相熏。” “却是个‘金光内映’相的金属性玄种。” “尹兄,你待如何?” 如归无咎、林双双、甚至杜念莎,都不甚挑剔,按说极易寻得合用玄种。但是尹九畴受限于并未完功之故,要求苛刻,所得按说也更加不易。 似乎上天眷顾,眼前这匹小马驹,却正好是一件金属性玄种。 ps:下一章半小时内。 第十一章 玄种异变 往事断疑 但尹九畴却绝没有喜出望外之色,反而愁眉不展,眉毛几乎凝成两道麻花。 只见眼前这“小马驹”,眼神呆滞,见人不避,看似活跃非常,但任是谁都能看出,它在场中胡乱奔跑,行动甚为无序,一看就知是灵性不足。 良久,尹九畴终于下定决心,道:“秘境一行,前后足有七日时间,于猎取玄种而言,甚为充沛。在下决意在秘境深处再探索一段几日。这一道玄种,若哪一位有意,便请取走。” 不过其余四人张望一眼,并无一人有所动作。 他们又非蠢人,这玄种品质有异,人人都能看得出来。 巫景纯道:“既然如此,各位便就此暂别。若寻到合用玄种,万望通告一身。” 言罢巫景纯往正南,尹九畴往西南,各自飞遁远去。 林双双眨了眨眼睛。素指一点,起一道薄如纱罩的遁光往东南方向去了。 杜念莎指着东方一处颇为险峻的山岳,扯了扯归无咎衣袖,风风火火的道:“归师兄,快走吧。” 归无咎却摇了摇头,笔直立在远处不动,若有所思。 杜念莎急道:“归师兄,你若再磨磨蹭蹭,只怕秘境之中那第一玄种便被林双双那小丫头抢走了。” 先前巫景纯一门心思只在探听诸人虚实。随后第一件玄种出现,诸人之念头又被这玄种古怪痴呆的异象所吸引。 唯有杜念莎一人,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自从林双双表示秘境之中排名第一的那道玄种非她莫属,杜念莎所关注的焦点,便在于归无咎和林双双对于第一玄种的争夺。其余琐碎闲事,她实在无心去理。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这其中恐怕有些文章。” 其实以杜念莎的资质,要争夺那道第一玄种为己用,也未必没有资格。只是因归无咎潜力更胜一分,因此藏象、越衡两宗种种资源都向他倾斜。 杜念莎想到自己在藏象宗内,一呼百应人人奉承;现在她一意却为归无咎操心忙碌,而归无咎却是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悠哉悠哉之貌,忍不住心中既是委屈,又生气愤。 不平之余,又胡思乱想。 想到百年前和归无咎刚一见面,就被他欺负,眼圈突然一红,冷笑道:“这秘境内玄种有异,最近两届都是如此。旁人不知,你身为越衡宗弟子都不知晓?却在这里神神叨叨,大惊小怪些什么。” 见杜念莎语气一变,归无咎愕然无言。不过转念一想,终究自己确实有未曾顾及到她的感受之处,于是好言宽慰了许久。 过了半晌,杜念莎心绪平复,归无咎才终于在她口中得知事情原委。 一等金丹,哪里是轻易可求。如本次红云会,亲入秘境中寻求玄种之人,竟然达到了五人之多,这是历届小会所未有的。 往届之会,至多只得一二人;甚至一个也无,也是常事。 四十余年之前,上一届红云会有三人参与,已是极多。其中越衡宗便有两人,正是宁素尘和韩太康,另外一人,正是原陆宗左道子穆暮---当年那八星连珠的黑面少年便是。 说起来,三人都是归无咎的老熟人,并在阴阳双鱼之试上有过一面之缘。 最终,最善的那枚第一玄种被穆暮夺取,宁素尘、韩太康亦顺利夺取一枚一等玄种。据宁、韩二人事后言道,秘境之内玄种化形宛如痴傻,正与今日无异。 而上上届小会进入秘境亲自采取玄种的唯有一人,越衡宗木愔璃。 最终因无人与她相争的缘故,秘境中第一玄种,一件化身为六翼飞狐的走兽,被木愔璃顺利寻得,最终借此成就一品金丹。而木愔璃降服这一枚六翼飞狐,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在这两届红云会中,秘境中都是如今这副相貌,其中玄种和载籍中所记之活灵活现、进趋通灵截然不同,变得死气沉沉,极易捕获。 归无咎恍然颖悟,无怪乎林双双迫不及待的言明要得了第一玄种,更对秘境之中景象丝毫丝毫不觉怪异。原来是因为上一届的第一玄种是被原陆宗那黑面少年所得的缘故。 林双双作为比原陆宗穆暮更进一步的底牌,自然不甘于落后。 同样的,红云秘境内一等玄种变成现在这副样貌,恐怕连幽寰宗自家也不知晓,唯有越衡宗、原陆宗两派知其虚实而已。 归无咎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杜师妹何以肯定是前两届红云会,秘境才变成现在这幅样貌的?更久之前,谁能断言?” 杜念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一百一十年前,从这一届算起,倒数第四届红云会上,亲自进入秘境采取一等玄种的也唯有一人。正是藏象宗我出生之前的前任第一真传,白新禅师兄。” “白师兄进入秘境时踌躇满志,本也打算捉得那玄种魁首。可是那玄种所化一条青龙,难缠之极,白师兄花费五日五夜,只打了三个照面、瞬息间摸到一次龙尾而已,最后强行抓捕时,竟失手将那第一玄种生生打散。无奈之下,又靡费了二日一夜险险捉住一枚普通的一等玄种。差点就因为时间不及空手而出。” “因为大耗精力的缘故,末了对付一道普通玄种,白师兄也不得不动用秘术,伤了那玄种的灵性。最终虽然成就一等金丹,但到底有了瑕疵,几乎比寻常的二等金丹优胜不多。” “此事,也算是我藏象宗布局倾天之变的一大挫折。” “因此,红云秘境中生出如许诡异的变化,定是在倒数第四次和第三次小会之间。在此之前,秘境中玄种化形,确实如载籍中所记,一个个滑溜的紧,极不易捉。” 一百一十年前到八十年前 归无咎来回踱步,突然脑海中蓦然一根琴弦紧绷,转过头来肃然道:“你先前言道,轩辕怀单独来了幽寰宗一趟,是否就在这一段时间之内?” 杜念莎一愕,随后恍然大悟,惊道:“你是说,轩辕怀独自进了秘境,是秘境产生如此变化的主要原因?” 归无咎泛起亮光:“前一届第一玄种被你藏象宗白新禅师兄打灭,后一届第一玄种被我越衡宗木愔璃师妹所得。难道以轩辕怀的身份,进入红云秘境就为了获得一件普通的一等玄种不成?”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蹊跷。” 坏消息,好消息 坏消息:今天遇到一些事情,心情实在是低落,特别难受,写不下去了,停更一天; 好消息1:以我目前的积分数字,要拿全勤,每个月只打算给自己停更一天的机会;所以至少这个月以后是不会停止更新了。上个月停了两天,用了1100分,很心疼。放心,我是舍不得全勤的,虽然只有几百块钱。 好消息2:为了防止突发事件,明天早上开始储存存稿。争取先存一个月;所以不但这个月,以后一直都不会停更了,会一直保持每天两更的速度。 另外:写作的最近两三个月,陷入一种平滑的状态,除了评论之外,很难有激情再盯着作家助手数数据了。感谢这一段时间来的打赏,之前很多都没看到,今天闲下来看排名才发现的,感谢善时,十四行诗,阿承119的10000点打赏,以及其他人的打赏。感谢一直坚持投推荐票的书友。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订阅看正版就行! 最近可能想吸收第一次试水网文的经验教训,开新书,走快节奏,棱角分明的路线。但是本书承诺过的,一直坚持到结束,至少400万字的规模,永远不会放弃,而且不是先前说的维持一天一更吊着,而是继续保持一天两更。当然,每天分开来写两本书确实很难。所以会是分别冲刺存稿叠加的模式来写。 至于心情低落的原因是什么想想还是算了,不必什么都与别人分享。 第十二章 揭秘稍挫 庙算有无 三日之后。 眼前一只健硕的青牛摇头晃脑,牛背两侧同样各有一道古字。牛身细密长毛几乎逾尺,其音如鼠,四足赤黑如铁,行走时传来“啪嗒”“啪嗒”的坚实落地之声。 “嗤”地一声,青牛双鼻冒出长长的烟气。 归无咎、杜念莎二人仔细端详了半晌。 突然,杜念莎手指一曲,弹出三道紫色气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这青牛捆了个四足攒蹄,扎牢了翻倒在地。 到了这一步,二人已可收取这一件玄种以为己用。但是杜念莎显然并无此意,但见随着她手指一抓,三道绳索渐渐勒紧,这青牛由实转虚,最后竟渐渐崩散成为一团赤色雾气,远远随风飘散。 归无咎摇了摇头,这已是两人三日来毁坏的第三枚化形玄种。 起初两件都是由归无咎亲自出手。但杜念莎见这如此痴傻的玄种捕捉甚易,一时手痒,就主动提出由她来做。 更何况,归无咎眼力更为高明,得以专心致志的观察捕捉、打散玄种过程中的生灭变化,确实是更合理的分工。 但是一连捕捉三道玄种,归无咎二人尚未窥看出丝毫头绪。 猜出秘境异变是由于轩辕怀的到来而导致,归无咎便彻底放下了急于猎取玄种的心思,转而试图解开这背后的秘密。现在二人所做的,正类似于“庖丁解牛”的磨盘功夫。 归无咎相信,轩辕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结丹前夕往幽寰宗一行,毫无疑问是冲着玄种而来。而他最终在红云秘境中得到的,极有可能超过所谓“第一玄种”,是真正主宰秘境气运变化的重宝。 从与轩辕怀长期竞争的角度看,归无咎隐约生出一种感觉,若自己不能破解这道奥秘,那么极有可能在此处又被轩辕怀甩开一步。 二人同时驾起遁光,继续向前。 杜念莎脸上难掩疲乏与失望,摇头道:“秘境中玄种总数大约也不超过二十之数,再这样试下去,恐怕连我二人的合用的都寻不到了。” 归无咎微笑道:“方才坏了的三件玄种,倒有两件是金属性的。再加上咱们最初所见的那一件,要说寻不到合用的,也是尹九畴最先犯愁。至于你我,就算再坏掉七八件玄种,也不虞双手空空离开此地。” 杜念莎手背反贴着面颊,挤出一团雪白皮肤晶莹细腻,突然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或许唯有在收取玄种的过程中,才能真正发觉其细微变化,寻得端倪。” “再多等也无益。不如下一道玄种,我便尝试着收为己用。归师兄在外细细旁观,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归无咎摇头道:“这也只是猜测罢了。一等玄种一旦收取成功,就没有反悔的机会。杜师妹还是慎重的好。” 杜念莎一嘟嘴,百无聊赖呵了一声,道:“那就这样继续试下去不成?再试几个?五个?六个?还是七个八个?” 归无咎突然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确实不能再这样盲目试下去了!” 杜念莎吓了一跳,嗔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归无咎摇了摇头,肃然道:“师妹说得对,就这样无头苍蝇一般探索下去,是决计不成的!” 杜念莎舒了口气,一副“以为你有什么高论,还不是附和我的意见”的表情,白了归无咎一眼道:“那是自然。” 归无咎道:“红云秘境中玄种丧失灵性,其变化关键,在于轩辕怀八十余年前独入秘境,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好处。这一点推论是大致不会出错的的。” 杜念莎点头表示同意。 归无咎双眸中闪过一丝光芒,道:“显而易见,轩辕怀笃定在旧种已被打散、新种未生之时进入秘境,显然是早已有把握获取一件非同凡响的玄种的。若说此人是恰巧撞了大运,恐怕无人能信。” 杜念莎歪着头想了一想,承认道:“言之有理。” 归无咎道:“那么有一个问题就产生了,轩辕怀是如何能够掌握机密消息的?假设此人并无未卜先知之能的话,答案无非两种。” “或者是辰阳剑山从前的杰出弟子初入红云秘境,早就发现了了不得的宝物。许是时机未到,一直按兵不动,直到轩辕怀手上才得以享用。” “又或是辰阳剑山和幽寰宗暗地里达成了什么交易,此处的重宝本就是幽寰宗主动赠送给轩辕怀,轩辕怀只是顺手取之而已。” 杜念莎双目一瞪,疑惑道:“有甚么分别?” 归无咎叹息道:“秘境中的机缘若是辰阳剑山结丹前的菁英弟子自行发现,那想必其中自有后门和破绽,他们能寻得,我等未必不能寻得。但若是掌握在幽寰宗手中之物就不同了。他若不给,旁人想要撬了他家墙角,又谈何容易。贸然兵行险着,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杜念莎恍然点头,小拳头紧握,以极肯定的语气道:“我以为肯定是辰阳剑山的人鸡鸣狗盗,不告而取!” 归无咎微微一笑,对于辰阳剑山,杜念莎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话的。她这并非是理性的分析,而是情感的流露罢了。 归无咎笑道:“师妹何必出言如此刻薄?我们现在费尽心机想要做的,也是不告而取。师妹此言,等若骂了我们自己。” 杜念莎眉头微蹙,随后失笑道:“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归师兄就不想听听我的意见么?” 归无咎微微惊讶,道:“杜师妹不妨直言。”其实心中倒并不相信,杜念莎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杜念莎道:“红云秘境一等玄种,天下独绝。不过说到底也是因为玄种数量远远超过合用之人数,大有冗余,所以才能充作一探视八派底牌的手段放出来。若是此物入不敷出,幽寰宗又怎么会这么大方?” “倘若秘境中真有一宝,为轩辕怀一人所取后,竟能引发秘境生出如此大的变故。那么此物在秘境中的重要性,说是独一无二也不为过。我想幽寰宗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交于别派之手的。” 归无咎摇头道:“若是寻常之时,杜师妹所言固然在理。但是紫微大世界大变在即,许多往常看似不肯能的事都不再绝对。旁的不说,秘境中的宝物轩辕怀未必便是白白获取。若是辰阳剑山付出相应的巨大代价以作交换,谁敢说不能成功?” 面对归无咎的反驳,杜念莎先是一窒,随后双目一亮,又找到一个理由道:“先前巫景纯遇到第一件玄种时,脸上惊讶不是伪装。这说明轩辕怀对于秘境之中的变化,保密极严,甚至并未告知门下弟子。” “若是光明正大交换,又何必如此。由此可见,此物多半是来路不正,因此在辰阳剑山门中只有有限的数人知晓。” 归无咎再摇头道:“无论来路正与不正,轩辕怀的修道历程本该是辰阳剑山绝密,不愿告知门人弟子也是人之常情。” 听到归无咎连续拆台,杜念莎小脸一苦,坐在地上。下巴紧贴双膝,似乎正在冥思苦想。 归无咎心中暗笑,不过也有几分暖意。从情感上说,他自然也是愿意相信轩辕怀有所得乃是辰阳剑山无意发现,而非两派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自己依旧并未丧失有所斩获的机会。 但是所谓知天易,逆天难,凡事总要务实而行。 若果真是辰阳剑山和幽寰宗达成了交易,那么此处便只能承认是轩辕怀又在一处占得先机。归无咎也唯有在以后道途中的其他环节再找补回来。在此处随意摘的两枚玄种也就罢了。 尽管拉开差距之后,再弥补极为困难。 此时,杜念莎突然扬起脖子,高声道:“有了!归师兄,我相信这一处秘藏必定并非是幽寰宗和辰阳剑山做了交易。” 归无咎见她眉飞色舞,半是得意,半是矜持。显然对自己的答案极有把握。心中一动,转身道:“倒要看看杜师妹又有何高论。” 杜念莎站起身子,来回踱步,一副神机妙算的气概,昂首挺胸道:“十余年前听藏象宗、越衡宗两派大能畅谈形势,对于将来变局甚为乐观。表面上看,眼前的形势是三家向左,三家向右,三家中立。并且辰阳剑山的实力为九派之冠,似乎隐约占了上风。但从根本上论,到了真个抉择站队之时,还是我三家多占胜面。” 说完杜念莎歪过头来,瞥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闻弦歌而知雅意,适时捧哏道:“敢问原因何在呢?” 杜念莎得意的道:“据我宗大能言道,辰阳剑山八脉剑道,无论哪一脉练到极处都是唯我,为我,无情之道。其余三家和辰阳剑山保持距离,与其说是主动策略的选择,毋宁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戒备与疏远,只是畏惧其不近人情又实力强横,所以面上两不相帮而已。将来时局有变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我藏象宗一方多半是得道多助的一方!至于真昙宗和四御门,和辰阳剑山别有渊源,不可以常理道之。” 见归无咎认真倾听,杜念莎精神一振,又道:“如果轩辕怀成长路上每一步都登峰造极,将来成就超迈历代天尊之上,恐怕要成就一个‘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大魔头,其余六宗包括幽寰宗在内,恐怕无人愿意见到这种局面,所以就算是再大的利益交换也是不可能完成的。我就不信幽寰宗乐见轩辕怀在金丹境界这一步成就至臻绝境。” 归无咎心中一动,微微点头。 第十三章 驱虎不成 各取所需 杜念莎的这些言论,一开始只是转述越衡宗、藏象宗两派大能的意见。但说着说着,最终都转化为她自己的分析。归无咎心中诧异,想不到她这小脑袋还挺灵光的。 杜念莎见归无咎微微惊诧的面容,不由有几分得意。 归无咎仔细梳理了一遍,杜念莎所言确实极有道理。 沉吟良久,归无咎双眸中露出坚毅之色,淡然道:“那就是值得拼搏一次了!” 杜念莎脸色一苦,又道:“就算确定了是辰阳剑山无意中发现了红云秘境中的奥秘,那又能如何呢?我们现在可是盲人摸象,没有一点头绪。” 归无咎笑着摇头道:“盲人摸象?恐怕未必。为何其余八宗都无法寻得秘境之中的奥秘,而唯有辰阳剑山弟子能够做到呢?” 杜念莎疑道:“归师兄,你” 归无咎声音幽渺之中带着一股坚定,肃然道:“我已有成策在胸。只是眼下不便施展,唯有等巫景纯三人俱都得了玄种离开此地,方才能够大显身手!” 杜念莎被归无咎肯定的语气所感染,面露兴奋,连连点头! 就在此时,归无咎、杜念莎二人同时心有所感,自袖中纳物戒内取出一物,原来是那巫景纯所分发的“引源石”散发熠熠光芒,忽明忽暗,更带有微微震颤。 杜念莎迟疑道:“不必理会?” 归无咎皱眉一思,他却不信这是三日间巫景纯等人发现的第一枚玄种。此时相招,必有缘故。笑道:“不,不妨去看看热闹。” 二人依照巫景纯所传法诀引动“引源石”,随后身姿一轻,一道飘然凌尘之感和自家遁光融合唯一,仿佛往其中注入了一股极为强劲的力量,不过十五六个呼吸,便遥遥看到几个人影。 等归无咎、杜念莎二人立住时,林双双、尹九畴、巫景纯三人俱在,呈掎角之势将一只“异兽”围住。 此兽马身龙首,六足双翼,伸长近乎丈许,三条尾巴不住乱晃,行动处隐隐有赤风流动,欲要向外突围时,便被三人随手阻住。 归无咎定睛细看,此兽行动踊跃,比先前所见四枚玄种要灵活得多;不止如此,围绕此兽身躯的暗风,看似只有薄薄的一层,实则极为致密精微,元气之聚,其浓度胜过寻常玄种数倍。 此“兽”必定是秘境中排行第一的玄种无疑了。 细细观看这玄种的五行之象:“水土分形,由潜而迁;金光雨润,木龙之象。” 原来这最善的玄种乃是木属性。 林双双见归无咎二人也来到此地,不由得大为不满,瞪了巫景纯一眼,脆声道:“我说过的,最好的那枚玄种我要定了。为何除了我以外,又通知了他?” 出语的同时伸手一指,所谓的“他”自然指的是归无咎了。 巫景纯平淡笑道:“若是厚此薄彼,唯恐归道友见怪。” 林双双不再理会巫景纯,转过头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归无咎,以一种复杂的口吻问道:“归师兄,你要和我争夺这么玄种么?” 归无咎、杜念莎商议妥当,本是不必追求秘境中所谓的“最善玄种”,而是奋力一搏,寻找不次于轩辕怀的机缘!因此杜念莎不假思索,就要推让。 但杜念莎刚想开口,归无咎在她背后,伸手在背心轻轻一戳。 杜念莎眼珠一转,立即住口。 可是这般阴差阳错之下,杜念莎的神态,却似乎显得跃跃欲试,极有进攻性。分明是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林双双眉头一皱,突然自袖中取出一物,一尺长短,犹如一块长长的木头。一头色泽乌黑,明光锃亮;这颜色渐渐变浅变淡,到了那一头已经全数是蜡白色,虽然光泽依旧,但却躁锐之气尽消,看上来显得温润了许多。 可是就这样一截貌不惊人的木头,通体竟然散发出心脏博起的律动,只一瞬间,就教人觉得这“木头”似乎歪歪斜斜,犹如浸入水中,折断歪曲,光影迷乱。 这分明是灵气充沛到极点的征兆。 林双双脆声道:“归师兄,这件玄种你不要和我争,这块‘金桃椒木’就赠送给你,如何?” 巫景纯脸色一变,林双双竟用以柔克刚之法,大出乎他预料之外。但仔细一想,无论此宝价值几许,归无咎大多都不会妥协。 第一个寻到了这件最佳品质的玄种,巫景纯毫不犹豫地同时给林双双、归无咎传递了消息----尽管林双双事先已经言明,对第一玄种志在必得。 林双双和归无咎二人,同时臻至功法至善之境。巫景纯极迫切的想知晓,两个同样臻至如此境界的人若是斗将起来,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在他看来,他这副心思是必定得逞的。因为据尹九畴所言,林双双对于和归无咎交手,本来就是跃跃欲试的姿态,只是先前屡次被打岔,未能遂愿而已。而以归无咎的心志傲气,想来决计不会放弃最善玄种。 归无咎心中也很惊讶,先前林双双对第一玄种志在必取的踊跃之貌他早看在眼里。这小丫头对自己的功行极为自信,原本以为是声明主权,不惜一切代价凭借武力夺取;没想到竟然是用得贿赂的办法。 林双双脸上现出几分得意,续道:“这一枚‘金桃椒木’乃是一件九品宝胎。我知晓九宗之内品排名第一第二的真传弟子都是不缺九品宝胎。但是我敢断言,世间绝大多数九品品阶的宝胎,都不如此物。” “这一宝胎天生成双成对,我自己用一件,另外一件就多余出来了。” 归无咎讶然道:“四百年后,敌友未定。若果真此物品阶比归某预先备下的九品宝胎品质更佳,那林道友此举恐怕有资敌之嫌。” 林双双脸色泛红,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终于道:“此物只能女子使用,所以归师兄自己是用不了了。或许可以留给你们越衡宗的哪一位师妹。” 归无咎“哦”地一声,未置可否。心中却暗暗盘算,不知杜念莎预先备下之宝胎,和此物相比价值如何。 林双双正色道:“归师兄千万别以为是我怕了你。待会儿到了红云会上成就四种相生之后,双双是一定要和归师兄分出胜负的。” 说完白了一眼巫景纯,道:“这家伙想让我和归师兄争夺玄种斗上一场,双双偏不如他所愿。希望归师兄也不要中计才好。” 巫景纯脸色一黑。 看着林双双小心翼翼的而带着期待的神色,归无咎笑道:“便如林师妹所愿。这一件玄种,是师妹的了。” 尹九畴、巫景纯见归无咎如此好说话,都不敢相信,一时都极为困惑。按说依照归无咎现在的功行,实难想象其能够放弃最善之玄种。二人心中一阵恍惚,猜想最合理的可能性,大约是“金桃椒木”品质胜过了杜念莎原本备下的九品宝胎。 可是以归无咎潜力的下降,换取杜念莎潜力的上升,并不是划算的买卖。 从今日起,只怕归无咎要正是退居第三,林双双坐稳了第二人的位置。 不过归无咎倒是冷静的很,既然打算放手一搏,那就不该患得患失。将林双双抛过来的“金桃椒木”一手借住,果然交到了杜念莎的手中。 那一头林双双却美滋滋的施展手段,取出三四枚上乘法器,兼之以原陆宗“伪神通”一流的秘术,专心致志收拾那化形玄种。 尽管那第一玄种比其余诸玄种强横灵活得多,但对于林双双这许多手段却也招架不住,三下五除二,便被林双双收入囊中,封印在一个极巧妙的阵盘之内。做完这一切之后,小丫头双眼似弯弯月牙倒挂,露出两颗光洁的小虎牙。 心情欢悦之下,她一身气机突然张扬腾沸起来,似乎瞬息就提高到顶点,沛然莫之能御。 归无咎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同等境界之下,就算现在自己全力出手,对上这小丫头多半也是胜少负多。 而先前自己明明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回忆起越衡宗往事,对于林双双的资质禀赋,归无咎隐有所悟。 收拾完毕,林双双似乎极为开心,在她看来,原陆宗不可能有任何一人超过自己,因此那“金桃椒木”只有一件便足够了,再多有一件,看似价值极高,其实纯属浪费,就算是赠于旁人,也不见有丝毫可惜。以之兵不血刃的换的秘境中至善玄种,可谓大赚特赚。 林双双笑着对归无咎道:“谢过归师兄成全。祝师兄快些寻得自己的合用玄种。”说完一刻也不愿多待,一转遁光,便远远离去了。想来寻得以僻静之处,四种相合,自会离开秘境。 巫景纯、尹九畴同时告辞。 又过了两日,巫景纯,尹九畴同样找到了合用玄种,一一离去,前往下一站,枕道碑。 秘境之中仅余归无咎、杜念莎二人。 迎着杜念莎期待的眼神,归无咎笑道:“现在是要看你归师兄手段的时候了。”出语之时,他一身气息,悄然间已经发生变化! ps:时间忘记设定了。幸亏看了一下。 第十四章 感气觅机 魔功剑意 <content> 杜念莎小手紧捂着嘴,双目圆瞪。https:// 眼前的归无咎,气息何止暴涨了百倍!更骇人耳目的不是这气机的强度,而是这份气机虽然强横,却并非如怒涛横流一般不可遏制,混乱无序。 相反,整道气机圆融工整,尽数归于一中统御,所谓“抱圆执一,丹中见神”,正是金丹修士之气象! 归无咎并未匆忙行事,而是将一身丹力缓缓放出,以自己为中心,愈散愈远,绵延数百丈,数千丈。 终于,归无咎眼前的群山似乎改变了色彩,更像是被清水冲洗过一遍,愈见其真。原先绯红色的艾草,好似一层薄薄的烟雾,被流风冲淡,几乎就要见到此物背后的真相。 整个空间,竟然由此流露出一种似幻似真的错觉。 归无咎心中却知,这是由于目中所见,和气机所感产生了矛盾的结果。 当然,和整座红云秘境中的广阔界域相比,归无咎现在气息所感之处尚不及百分之一,当中也并未有任何一道化形玄种被发现。 杜念莎疑问道:“金丹境界?” 归无咎从容一笑,解释道:“只是一道假丹秘术罢了。”随后轻轻握住杜念莎手腕,眼前所见的一切景象化作神识相转,似乎传递到杜念莎目中。 见到景色变化,杜念莎睫毛一颤,惊喜道:“这秘境果然暗藏玄机。” 只是现在归无咎所感之界空形象尚模糊不清,只如揭开冰山一角,更何况所及范围也远未能涉及秘境全部。但他气机膨胀到极限时,并未采取进一步动作,而是退后一步,洒然安坐原地。 杜念莎疑道:“归师兄?” 归无咎摇头不语。 如果归无咎推断不错,此处果然是被辰阳剑山之前代修士所发觉,最终被轩辕怀所利用。那么别派英杰和辰阳剑山修士之间的最大差别,或者说辰阳剑山何以独具法眼发现秘密,第一个让人想到的便是其“心剑”一脉明辨气机真醇的手段。 在这一点上,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不能与之相比。 但那是在功行相若的情况下。若是自己提升修为,以金丹境界扫视秘境,多半能够发现端倪。眼前景象,正印证了他的猜想。 另一件值得归无咎推敲的事实是,秘境中生出异变逾八十载,在辰阳剑山、原陆宗、越衡宗三家修士都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时,幽寰宗似乎一切如故,好像竟并不知道红云秘境中所发生的变故。 这几乎可以说明,这处秘境虽然重要,但似乎反而是幽寰宗高阶修士视线的死角。 但这说到底只是归无咎的推测,并无实据。所以归无咎借助假丹之力以作试探。现在这道秘境的玄机分明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幽寰宗果真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说明归无咎所料无误! 此时杜念莎心中有几分疑惑。归无咎分明已经取得重大进展。按照她的想法,似乎正应该巡视整个秘境,寻找新的化形玄种以为堪验。但是归无咎并未如此行事,只是按兵不动。 但是她选择一切相信归无咎。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归无咎点头道:“大约可以了。” 见杜念莎精神高涨,归无咎眉头一皱,略一踌躇,道:“杜师妹。保持冷静,不要惊讶。” 杜念莎并不以为意,懵懵懂懂点头应下。 却见归无咎突然一声清喝,精纯气机由凝而散,由散而凝,再度升腾飞跃,变得更强十倍!如果说先前他一身修为和九大上宗真传弟子中金丹二三重境者相当,那么此时归无咎丹力几乎达到金丹境真正的顶点,就是和等待结成元婴的金丹四重境极限者相比,也要大为胜过! 杜念莎心中暗惊,十余年前,藏象宗成就一品金丹的真传弟子白新禅,在结婴前和杜念莎见过一面。白新禅当时之气机,和此时的归无咎相比逊色不止一筹。 可是这丹气流变无穷之活跃,磅礴恣肆之丹力,就算是在真正的金丹修士中,也处于最顶点,绝不可能是区区一道秘术所能够成就的! 瞬息之间杜念莎便做出判断,归无咎必定是一位真正的金丹修士。 可是先前他那结丹前夕的气息、混凝成真的元光却做不得假。再仔细看,眼前之丹气隐隐约约透出墨色,云波谲诡,与九大上宗道门气象截然不同。 杜念莎突然想起一事,失声道:“道魔双修?” 刚刚归无咎所言“不要惊讶”,杜念莎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指秘境中可能发生的新变化。这时方才省悟,原来说的是归无咎自己的道途。 归无咎也不多说话,专心致志将一身气机尽力扩散,瞬间又比最初时增长了数倍,对于秘境中的色彩和轨迹,也变得更加分明。 方才即便是将修为以“元玉精斛”提升至金丹境界,这秘境景象,依旧朦朦胧胧。不过归无咎还有真正的后手,一身魔道修为。 如果说有一种功法审辨精微,感气寻机之敏锐,能够和辰阳剑山剑道至尊相提并论,那么必定非魔道功法无疑!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秘境景象,终于在他面前完全显露。 经由魔道感辨气机之精微方能看出,那遍布山野的绯红艾草,其实是一道盛大的伪装。整个秘境的地面,遍布着一道奇妙答案,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似实图腾,似实地脉,又似是车轨,瑰丽清奇,非同凡响。 只消有一道化形玄种在此,观其流变,谜底便呼之欲出。 不过眼前这盛大异景,杜念莎虽与归无咎神意相连,却并未沉浸其中。相反,她的双眸中流露出一丝陌生,似乎是心不在焉,还是有几分慌乱。 归无咎从紧握的手腕中,似乎微微感受到一丝震颤。 原因为何,归无咎心知肚明。道魔歧见相争,流布数十万载。杜念莎此时形貌,已经比归无咎想象的要克制得多。 良久,归无咎道:“杜师妹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杜念莎见归无咎言谈风貌,与常时并无不同,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问出一个出人预料的问题来:“师兄所修魔道法门,是否足够高明?” 归无咎反问道:“杜师妹为何有此一问?” 杜念莎轻咬嘴唇,小声道:“归师兄之所以道魔双修,是否对证位道途有足够裨益?到底是大道之途中的印证之功,还是道门功法缓慢之下的妥协之举?” 归无咎正色道:“师兄我所修功法,在魔道中至高明。与道门功法相较,不弱于九宗真传。” 实则看着归无咎这强横道极点的魔道丹气,杜念莎心中早有判断。此时不过经由归无咎之口,最终确定而已。 听闻归无咎此言,杜念莎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恭喜归师兄了。这可是一份了不得的大机缘。” 沉默了片刻,又道:“想必两宗大能,对于归师兄破釜沉舟的勇气,也会赞赏有加。” 归无咎脸上现出复杂难明的笑意,轻飘飘的道:“是吗?” 杜念莎郑重道:“我相信归师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魔之争,本就不是流于正邪之争那么简单。当此非常之际,归师兄做此选择,是勇气可嘉。” 只是话虽如此,杜念莎音声中却难免压抑。 其中深意,二人都心照不宣。 魔道之间,道门为根本法,魔门为方便法。一治一乱,应变无穷。魔宗“信”字门以外三家杀伤过重,固然是两家歧途之处;但说到底未必不可调和。譬如归无咎倚仗元玉精斛的假丹之术,本也是依靠无数人命来填的秘术。生杀、神通本身不过是工具和手段,并无善恶之别。 两家不可调和的关键在于,对于天资过于卓越之辈来说,若是修习魔道功法深入到了难以回头的地步,便只能步步向前,直到成为魔尊分身附庸。整个修炼的过程,其实也不过是数百载而已,至多不超过千载。 一旦到了那一步,心神皆不由自主,只能沦为魔尊吞掠血食的傀儡。 换言之,若归无咎在在四百年后一步登天成就大能,那么他修习魔功,只不过是“道魔双修互证”的手段之一,他依旧是藏象宗、越衡宗承担天命的英雄;但若这一步失败,那便意味着归无咎连成就星君,安享数千载寿元也无法做到,到那时,两宗大能绝不可能容他活命。 因此,九宗俊彦除非是笃定了自己五百年之会上必定证位成功,否则绝不敢走魔道双修这一条道途。 更何况,对于其等而言,所掌握的魔道功法品质不足,所足以借鉴增益处实在有限,这也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虽然归无咎此时冷静淡漠,但杜念莎似乎感受到了那份潜藏的激进和一往无前,身躯之中血液流速倏尔加快。 默默又重复了一遍,道:“我相信归师兄,一定能成功。” 归无咎拍了拍她背心,叹息道:“先把眼前这一关解决了再说吧。” 恰在此时,一阵红云飘荡,化作一只形容古怪、宛若野猪的异兽,身长六尺有余,四蹄赤红,长鼻如象,耳似蒲扇,浑身皮毛隐有倒刺,裹挟着甚为充沛的灵气,在归无咎面前擦身而过。 归无咎、杜念莎都是眼前一亮。有了这一道对比,玄种和地貌中图案之间的联系,昭然若揭。 归无咎果断道:“追上去,必见分晓。” …… 尾随者那化形玄种飞遁一阵,归无咎、杜念莎二人渐渐看出端倪。 原来隐伏在绯红艾叶之下的图案,既非地脉,又非图腾,认真说起来倒像是人身上的发肤毛孔,那游住不定的红色云气,便是从地面之下溢漏而出,最终凝成一道道实体,成为化形玄种。 不过那玄种一旦成型之后,所行走的路线并非没有规律。比对眼前这枚玄种和地下地脉之形势,便清晰可辨,这看似杂乱无章的地理图形,实则有着鲜明的主次之分。好似官道与小径之别,那玄种纵然偶尔流落在小径上行走一段时间,最终却依旧会返回官道。 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杜念莎追索到了一处六山汇聚的腹地之中。此处是六山山谷,甚为荒僻。但从地下图形脉络来看,却好像是六道主要脉络的聚集之地,分别自六谷汇拢,成就一个六道通衢的要津。 然而此时突然生变,那一路飞奔至此的化形玄种,奔跑到此处之后,竟毫无征兆的凭空消失了。 杜念莎瞪大了眼睛,仔细寻找。然而眼前果真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透过障眼法一般的绯红艾草,清楚可辨六道恍如主动脉一般的粗大“官道”,仿佛雪花一般聚合在一起。 那化形玄种,正是走到了这六途交叉的中心点,突然消失。而这六途交叉的中点,最中心碗口大小处,有一道暗黑色的印记,看起来颇为奇异诡秘。 归无咎出神片刻,突然笑道:“空想无益。不妨顺其故道走上一走。” 杜念莎早已等待不及,沿着脚下大道虚影,一步就向那交叉点上迈了出去! 归无咎紧紧握住杜念莎手腕,唯恐杜念莎如化形玄种虚影一般,突然消失不见。 可是他显然是多虑了,杜念莎一步迈出,立足脚踏于六道路径的交叉点正中心得印记之上,随着一脚落实,周围微风吹拂,山势云气一切如旧。 杜念莎脸上略有失落,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归师兄,怎么办?” 归无咎却伸手一指,喝道:“看!” 杜念莎吃了一惊,见归无咎正低着头,手指所指之处,正是自己脚尖。 低头看去,原来杜念莎踏步上前,落足之处,本该是六道轨迹交汇的中心处那道标记。可是现在她足下所立,却分明歪了半尺,可真是奇哉怪也。 杜念莎“哼”了一声,并不服气。纤足伸出,往六径正中心那标记之上踩去。 可是明明落足方位准确无比,一旦脚踏实地,又偏了半尺。杜念莎如此反复试验了三四次,总是无法落足于那黑色标记之上。 归无咎观看片刻,已有定计。玄功默运,手指一捏。掌心现出一枚三寸长短黑色小剑,左右周旋,光华内敛。 归无咎静下心来,将眼前之所见,六径交汇之空间,气机之所感,和掌心之剑如双掌合十一般重重一合,引动剑气勾连!一道极为隐秘的门户,仿佛就此豁然洞开! 在清楚无误的感应到这份联系之后,这枚黑剑瞬间化作冰屑落下,归无咎握紧杜念莎手腕,一步往里迈了进去! 红云秘境,立时空空荡荡。 ps:还有点多余的稿子,但是感觉不太好断章,断在这里正好,顺带存点。4000多字一章,假装是2000字两章吧!另,感谢醉,买歌笑的打赏。</content> 万法无咎 第十五章 秘境三层 参天巨木 这一步,瞬间就迈入一片崭新的天地。 发现这道“秘境中的秘境”之后,归无咎、杜念莎固然精神一振,但面前景物奇诡别出机杼,更兼视线模糊,远近难辨。二人都提醒自己,决计不可掉以轻心。 外界伴随着化形玄种方才偶然出现的红色雾气在此处极为浓郁,几乎弥漫在目力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但这一道道气机的流动变化之间使得眼前的景象变幻莫测,忽明忽暗,忽深忽浅。归无咎二人时而能够看清百余丈外的地脉形势,时而手臂举起连五指也无法辨认,似乎陷入一道万马齐喑的昏沉寂灭之中。 不过稍微等候了片刻,一阵微风吹过,将面前神秘面纱瞬间揭开,暴露出一片约莫十余里方圆、大致呈扇形展开的空地。尽管这宛如惊鸿一瞥的瞬间极为短暂,但是以归无咎、杜念莎的神识之力,已足以将秘境中的地形牢记于心。 先是一片宽约里许的草地,随后是一团团积聚相合的混冥水气,最终越过一片平坦的空地,似乎便是这扇形地脉的终点。只是唯有终点处,依旧面目模糊,浑不可辨。 行走一阵,现在归无咎二人立足之处,正在一圈草地之内。这青草尖尖长长,当中纹路呈八字倒垂,色泽一面稍深,一面稍浅。极目望去,品类极纯,仅此一种不见其余,其中隐约有灵气溢出。 不过虽然是同一种植被,其大小长短依旧稍微有异。较长的及到腰身,和秘境外围那绯红色的艾草高低相若;较短的不过才能没脚,高不盈尺。 雾气稍稍消散之时,更能感受到这许多灵草的连绵成群的旺盛生机。只是这些灵草到底是何名目,有何功用,却并未在归无咎所记忆的任何典籍之中出现过。 于私心忖度,归无咎料其多半不凡,其实颇想采摘一二,由杜念莎交给门中大能研讨。只是考虑再三,这些灵草纷纷纭纭,形同一体,贸然采摘深恐引发秘境中的未知变化,最终这想法被归无咎按捺下来。 这时候杜念莎却道:“这许多灵草,看似只是独立的个体,但我却感觉仿佛一人的头发一般,似分而实合,总归于一脉。” 归无咎心中一动,杜念莎与他看法相同,说明这多半便是事实了。于是道:“师妹言之有理。” 这仿佛生长于“阵”与轨迹之上的力量,与第一重秘境之中所见的一切,一脉相承。 过了大约两刻钟,二人穿越这一道草地,而面前的气机又有一变。 如果说草地之上的红色雾气飞扬止息,或活动,或沉潜,行无定止,动无常则。那么此处这一片赤地之上,那雾气却明显要安分许多,几乎聚拢成二尺高低的一团,有的颜色较深之处,几乎质变,形同水潭。 不,是已经成为了水潭。 没有了那浮沉不定的浓密雾气干扰,归无咎二人的视线清晰了不少。但见眼前许多深赤而黑的沼泽泥潭,水面之上尚有一种“酒尚微温”的淡淡雾气,袅娜有致。 不过杜念莎却微微皱起鼻子。 原来这“沼泽”的并非无色无嗅之物,反而传出极为明显的刺激性气味。更神奇的是,这些味道千千百怪,竟时时刻刻处于变化之中。明明前一刻鼻端尚是馨香诱人,但下一刻却变得甚为古怪刺鼻,再下一刻又变得滞重苦涩。 不过其中之规律也是轻而易举可以发掘,只是随着”沼泽之气”的浓郁程度随时变化而已。 归无咎甚至由此可以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此处云雾,无论深浅厚薄,与外界玄种化形之前的红色雾气本为一物,都是秘境之中莫名精蕴之所生。只是这里的气息稍稍死寂了些,却仿佛一人亡故之后,归葬于墟。 先前发觉这里的雾气浓密比之外围强盛了千百倍,这便意味着或许有凝结而成的玄种,其品质也要高出甚多,归无咎、杜念莎心中期待都隐约提升。可是现在这里第二圈的存在却凝聚死寂,显然非常出乎预料。 不过眼下虚实不明,归无咎也不敢让“死水”沾身。二人都是小心翼翼,避过了所有的水泽之地,连空气中漂浮的极为浓郁、隐约有气化迹象“气团”也并未贸然触碰。 区区二三里路,倒走了半个时辰。 穿越了这一段水潭交汇之处,视野立刻开阔,地下形貌和秘境第一层的真正面目却有几分相似。 地下密密麻麻的“轨迹”纵横交错,只是现在终于可以一眼看出,此形并非图腾车轨,倒像是什么植物的根须,只是压扁成了薄薄的一层而已。 归无咎和杜念莎对视一眼,沿着这植物根须的轨迹,步步向前。 这“根须”之上,其实尚有极细微的红色雾气凝聚而出,但却不知比凝聚化形的雾气淡了多少倍,若非以归无咎金丹境极限魔功的感悟精微,必定是难以发觉的。 这“根须”轨迹甚为平坦,并无视线受阻和落入沼泽的危险。归无咎二人的飞遁也稍稍轻快起来,很快就走到了这片“扇形”秘境的尽头---一片面目模糊的绿意墙壁。 此时终于可以看清,这十余里外面目模糊的一片,原来是一道道灵气充沛的藤蔓,化作一道朦胧遮掩的百丈高墙。 只因每一片绿叶中的灵气流动似乎有一种别样的规律,因此远远望去,竟不能窥其虚实,既能在远处阻隔目力,又能在近处阻断神识。 墙壁之后,会是些什么呢? 杜念莎和归无咎对视一眼,低头垂目,好似怕自己的目光已经从藤蔓之间的缝隙中穿过,提前揭晓了结果。 轻轻拍了拍胸脯,杜念莎长出一口气,小声道:“谜底就在眼前,心中竟忍不住有几分忐忑。归师兄就真的完全没有一点患得患失之心吗?” 归无咎微笑道:“此处纵无所得,外围秘境之中,尚有剩余玄种,任取两件便是。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在此处无意间触动了什么机关,导致连外围玄种也不可得,那无非是随意取用普通玄种罢了。” “自古而今,不用红云秘境玄种成就大能的,也并非无人。一时之先后,又何足道。” 杜念莎道:“师兄倒是好宽心。” 归无咎突然一笑,摇头道:“宽心吗?只是些漂亮话罢了。到了此处,实则每一步都若合符节,师兄敢断言并未行差踏错半步,当年轩辕怀,必定也是走到了这里。” 杜念莎双眸一亮。 不过归无咎却声音平淡的道:“若是说担心之处,也不是没有。” 对于归无咎这种如过山车一般时起时伏的说话方式,杜念莎依旧渐渐适应。问道:“敢问归师兄的担心在何处?” 归无咎叹息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正如师妹先前所言。巫景纯对于秘境之中的变故似乎一无所知。轩辕怀为何不将此种变化告知门下呢?” “除了轩辕怀道途之路为辰阳剑山绝密这一解释外,实则还有另一种理由,并且看起来可能性更高。” 杜念莎道:“师兄的意思是?” 归无咎平淡言道:“那就是,轩辕怀在此处所得的机缘本就是独一无二的。为他所得之后便已成为历史,自然没有必要告诉其余任何人。” 杜念莎脸色一变,归无咎所言果然有几分道理,更是她先前所未曾料到之处。 归无咎明明想到了这一层,却似乎没有任何负担一半,上前一步,掌心丹气一涨,轻轻解开这道绿色帷幕。 揭晓谜底。 壮丽,震撼,浑厚,不足以形容眼前之物。 百余丈外,一柱擎天。 如果没有抬起头来看,又或者相互之间的距离甚为遥远,那么任谁都会把眼前之物当成一面斑驳的城墙,而非一株巨木。 一株灵气丰沛到不可思议的巨木。 其中灵动气机,显然是红云秘境中一切变化的起点。 这株巨木身形之宽,足够在其中挖出一座极为宽阔、内外数十间的殿宇,丝毫没有巢居的局促,反而教人在丰沛汪洋的灵气之泽中熏然欲酔。 事实上,归无咎见到这株古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就是在其中挖掘巢穴,铸造宫室,其中妙境胜过寻常殿宇不知道多少! 修道人念头生灭暗合天心,所谓“心血来潮”,并非无的放矢。如果不是此树有一种独特的庄严与神圣感,归无咎绝不会产生这种古怪的想法。 这株巨木伸展出的藤蔓枝条,编织成一道灵气四溢的帷幕,就是秘境中最终阻止归无咎二人视线的那物了。 归无咎眼尖,已看见稀稀疏疏环绕在这巨木荫蔽之下,是二十四道碧绿圆盘,五六尺宽,形同荷叶。这二十四道绿叶圆盘按说已经甚是显眼了,但和这株大树的腰身相比,却仿佛微不足道的一点。 譬如杜念莎正在抬头观看,依旧为这古树的巍峨广大所震动,显然便将这二十四盘忽略过去。 归无咎能够注意到此物,更多的是因为圆盘正中心,似乎有一点点绯红汁汇聚一团,这股气机极为熟悉! 探索还在继续。 顺着那二十四道圆盘抬头向上,归无咎又发现巨木枝条绿叶之内,恰好也暗藏着双手合抱、如鲜果一般的存在。此物隐藏在这大树之中若说是果实,分明又大小不伦,似乎只能算是一粒微小的种子。 这些“果实”垂直立在二十四道圆盘的正上方,一一对应。 俄尔,一滴红色汁液从树木中某一枚“果实”上流淌下来,正中底下荷叶盘的中心,使得其中汁液又多出一点。 值得注意的是,二十四道“荷叶盘”中,位于整个秘地扇形的正中处,却有一盘与众不同,那“荷叶”似乎比其余二十三盘稍稍大了一圈。细看其中汁液汇聚,似乎也比其余浓厚了一星半点。 杜念莎突然伸手一指,低头道:“归师兄你看。” 归无咎定睛望去,原来“荷叶盘”之下,又可见各有一枚持续长短的卵胎形透明薄膜。 原来“荷叶盘”中心所藏汁液,只是一小部分;而其余绝大部分液体,都暗藏在叶下那枚薄膜容器之中。现在每一枚容器内,所贮藏的液体不过都是刚刚达到四分之一。 而这透明容器之下,恰好是千回百转的根茎纹路,岔出千百歧途,顺着古木根须扩散出去。 归无咎、杜念莎都是心思通透之人,本届红会密会开启,本就是拖延了十一载时间,两相结合,自然都明白了眼前所见之物的含义。每一枚容器中所贮藏的液体,恐怕都是一枚未来的化形玄种。 其中位处正中、稍大一些的那道“荷叶盘”,多半便是每一代排名第一的化形玄种。等每一个容器贮藏圆满之后,其中玄种之精蕴便已成形,随后沿着地下那宛如“官道”的轨迹逐步走出,散逸在秘境外重。 只不过千万年来,秘境之中的玄种并未越积越多,而是始终保持十余、二十许的数字。这说明每一代之玄种自有其生死轮回的规律,这却不是旁人所能知晓的了。 或许,和外围处那些积作水潭、死气沉沉的雾珠有几分关联。 现在揭开了红云秘境玄种的奥秘,归无咎、杜念莎二人面色严肃,却并无一丝喜悦。眼前之所见,对他们并无一丝一毫之帮助。 若是所得止步于此,那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罢了。真正的机缘在于何处,二人却并未寻得。 杜念莎突然感到心头有些烦躁,低声道:“归师兄?” 归无咎脸色平静,对着眼前巨木端详半刻,终于道:“稍安勿躁。师妹你看着大树的顶端。” 杜念莎抬头遥视,原来,眼前这株巨木,并非是一株完整的树木。悠悠云气之中,弥漫枝叶之上,并看不见尖尖树梢。千百丈最高处,其实豁然中断。 不过那最高点的平台上,似乎隐约透出光芒。 归无咎道:“那里,才是所有秘密真正的终点。” 说完一笑,道:“师兄我突然预感到,会得到一个出人预料的结果。” ps:还是一更。稍安勿躁。最近每天要么一章4,要么32,要么33,平衡下来平均每天5000会保证的。最近两月每月15万都完成了。先让我存点稿,先6发5,其余抽出几个小时准备一些材料。 感谢有识之士,old2old3,蓝帝大人打赏。 第十六章 三十六万成一种 归无咎、杜念莎二人飞遁而上。 这株古树的截断面,虽然比之落地生根之处窄了许多,但一旦走到近处,却发觉其围圆半径依旧有百余丈长短,恍如一座施法演功的楼台。 归无咎回头一看,并未见杜念莎身影。原来杜念莎在飞遁到距离古树顶端还有十余丈时,硬生生减慢了速度,并以双手掩住双目,只留下一道缝隙,偷偷窥看。她这等状态,显然是害怕高台之上一无所有。 归无咎见她这孩子气的举动,不由莞尔一笑。 好在,眼前之景,归无咎还算幸运! 一件仅有拳头大小的异物宛然兀立,悬浮空中,出现在古树截断面的正中心。此物虽无宝光赫目,耀采流动,相对于百丈宽阔的高台更几乎是极不足道的一点。但归无咎看到此物时,心中自然而然便生出一个念头:它,正是这株古树的中枢所在。 一切精华,皆在此处聚拢;一切灵变,皆在此处生根;一切灵机流转,皆以此处为枢纽。 这瘢痕点点、裂纹道道的黑色一块,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多半会将其当做玄铁铜精一类的炼器材料,决计不会想到这是一粒五行玄种。 红云秘境中第一等玄种,皆化形鸟兽,奔走不休。以体现出其灵资四溢,与凡品皎然不群之处。但这一枚玄种并未化形,依旧保持其本真面貌。论卖相是逊色了一筹,但是有道是神物自晦,古今而然。 神物之所以显为“晦”,不仅仅是瞒天过海,以免引起旁人觊觎。若仅是如此理解,未免流于浅薄。神物显“晦”者,更是由于其通正反,合阴阳,奇正无所不在,刚健柔顺无所不谐,因而自然而然就不会显化为骇人耳目的形态。 杜念莎不自觉的捏紧归无咎衣袖,喜道:“一番辛苦,总算未负所望。归师兄先前的担心,并未发生呢。” 归无咎歉然道:“可惜余下的玄种仅有一件。杜师妹原本未必不能和林双双一争第一玄种。但为了师兄谋划,却是在道途之上退了一步。师妹所备九炼宝胎与林双双所赠者相比如何?若果真能品质超过,师兄我也算稍稍释怀。” 杜念莎眼睛一眨,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此处玄种,师兄能得一件已经是上天恩赐,哪里敢侥幸其余!” 看了高台正中这玄种,杜念莎喜滋滋的道:“不过我若是轩辕怀,取走一枚玄种之后,第二枚玄种要么毁去,要么交代给给辰阳剑山后辈享用。此人将之好端端的留在这里,倒真是奇怪得紧。” 归无咎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未等他回答,杜念莎自言自语道:“或许是巫景纯等人之资质不足以承受此重宝;又或者辰阳剑山的人有足够的自信,笃定此处不会被别派发觉。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遇到了归师兄魔道双修,感应精微不在剑修之下。” 归无咎眉头一皱,心中忽然升起一点阴霾蒙蔽。想了一想,身上所藏三点普通玄种忽然勾连成意,散成一道元光气息,就要将眼前这枚至高玄种摄拿过来。 下一刻。果不其然,担忧变成现实。 这枚五行玄种依旧好端端的浮游在楼台正中,对于归无咎的气机感应熟视无睹,不曾动摇分毫。甚至于瞬息之间归无咎生出一种错觉,此物在感知之中传递给他的那份灵机变动,实则只是幻觉,眼前之物只是境界更高之人以顽石演化成形。 归无咎摇了摇头。 神物晦而不明固然不假,但那是建立在无人干扰、独立于天地之间的的前提下。若是与人力相搅,愈是通灵神物,其感应如神、操控由心正应该愈加灵验。 尤其是五行玄种此物与别物不同,一旦相感其性,由三而生四,几乎如磁石牵引,最是水到渠成的一步。 先前外层秘境之中那些化形玄种,只是因为其本身活跃无定,不先将之制住,无法生出感应而已。一旦驯服玄种,收取吸纳的过程,几乎是瞬息可成。 杜念莎见状伸手跃跃欲试,但连忙又立刻缩了回来,脸上有几分沮丧。 五行玄种唯使用之人独自收取,是容不得第二道气机干扰的。 杜念莎终于叹息道:“未想还有一关。真是好事多磨。” 归无咎摇头道:“如果仅仅是‘好事多磨’倒也罢了。只是现在,到底是‘好事多磨’,还是‘功亏一篑’,尚未见分晓。” 杜念莎撇嘴道:“归师兄尽会说丧气话。” 归无咎弯下腰,伸手一指,道:“看。” “如果有一二线索。尽在此物之上。” 归无咎所指之物,位于树木高台的圆心之处,五行玄种的正下方,一件丈许围圆的金盘。 换一个说法,是五行玄种位处此物正中心,悬浮三尺于空。 先前归无咎只道这金盘是虚托玄种的容器。二者关系,犹椟与珠,因此对其并不十分上心。 现在归无咎收取玄种失利,此物算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这件金盘,丈许围圆,厚仅三寸,通体灿烂纯金,没有一丝杂质。圆盘面上,是三十六圈间距相等的同心圆,以细细金线刻就,仿佛树之年轮。每道圆圈,无一例外均匀遍布三百六十个间距相等的刻度,暗合周天之数。 不仅如此,每一道圆圈中,似乎有一粒米粒大小的小点附着在那刻度之上。其中外围十八道圆圈上的“小点”极不规律,杂乱无章;而内侧十八圈的十八个小点俱朝向北面,连成一条直线,好似十八颗星辰连珠。 金盘外侧边上,铭文隐现,共是二十四个字,竟是今文。 “汇通内外,执掌沉浮;呼吸之间,调和精粗;元会一变,玄种真如。” 将这二十四个字念诵一遍,归无咎、杜念莎二人眼前突然“轰”地一声巨响,仿佛视角被拉伸在亿万理外,看到一幅壮丽磅礴奇特的景象。但见眼前天地翻覆,浊浪滔天,一派昏昏沉沉,日月星汉,俱不能辨,好似被无边浪潮彻底吞噬。 此时,却可见一粒水珠浮游在狂潮澎湃的汪洋中,随波逐流。不过不管外面的巨浪如何山呼海啸,这一滴水珠始终处于柔和、稳定的状态,我行我素。任你雷霆万钧,一羽不能加诸我身,似乎安坐在秋千上的少年,怡然自得。 归无咎、杜念莎望见,这一粒水珠浮游的过程中,接触到许多或躁烈,或驳杂的五行气机。这一道道气机多呈现赤色,与“水珠”接触之后约有大半远远避开,如烟尘岔道;但又有少数似乎为这水珠所吸收。只是这个过程润物无声,若非细心审视,并不易发觉。 突然,那“水珠”突然涨大千万倍,视角也为之一变。清晰可辨一处秘境,一株古树。树木顶端,金色圆盘之上,所有的五行气机被吸纳于此,随后似洒水一般重又反刍,洒落在这株树木上,结出一枚枚异果,最终将滴落于荷叶盘中的精纯灵液顺着庞杂的根须传递出去,化作化形玄种。 不知过了多久,金色圆盘之上的一点突然发生变化。百川汇纳之处,凝成一颗五行玄种。 玄种成形,眼前幻象犹如棱镜打破,突然消失,一切又重归现实。 那二十四字对面,又浮现出一行小字,似是那二十四字的注解和补充:上上玄种,一元会可成;若有幸雄才迭出,难分轩轾。即以定坤金盘,窃来日气运成就之。此法事不过三,切切。无念子留。 归无咎皱眉道:“无念子是谁?倒和师妹同占了一个‘念’字,也算有缘。” 杜念莎慌忙小手连摆到:“万不可如此说。‘无念子’前辈乃是幽寰宗初代祖师。” 归无咎仔细回忆了幻境中一切所见,揣摩金盘之上二十四个字。怅然叹息道:“终究是一场空。所谓至妙玄种,到底还是让轩辕怀得了去。” 杜念莎终惊道:“师兄何以见得?” 归无咎摇头道:“师妹不是疑惑为何轩辕怀不将这一枚玄种取走,反而留给我们?” 杜念莎脱口反问道:“为何?” 归无咎道:“很简单。因为轩辕怀来时,此处和现在一样,仅有一枚玄种。不过,那时之玄种,却非此时之玄种。” “这古木,这玄种,原本就是整个幽寰宗宗门锚定根基的所在,整个宗门之外、浮沉瀚海之间的五行之气,择可吸纳者渗透其中,宛转炼化,最终成就红云秘境中的上等玄种。每经历一元会三十六万年的变动,这处起承转合的枢纽便会演化成一枚最善等玄种。” “三十六万年成此一枚,以待其门中应世而出之辈!” 杜念莎俏脸一白,失声道:“这等若说眼前这玄种就是一枚尚未成熟的果子,而等待他的成熟,需要三十六万年之久?” 归无咎沉重点头。 二人同时想到,或许正是由于眼前这枚玄种新生未久,因此气脉未顺,最近两次红云秘境之中,化形玄种变成了那种痴痴傻傻之态。 杜念莎默然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归无咎小声道:“或许有,但和没有也无甚区别。” …… 第十七章 暗相合终成正果 归无咎以手指着那金盘对面的文字道:“师妹请看:‘若有幸雄才迭出,难分轩轾,即以定坤金盘,窃来日气运成就之。事不过三,切切。’这句话,已经说得明白了。” 杜念莎若有所思地道:“所谓‘定坤金盘’,想必应该就是眼前这金色圆盘了。” 归无咎点头道:“按照无念子前辈所言之意,幽寰宗似乎唯有完道之后,门中修士方才能够察觉出红云秘境中的机关奥秘。而古树顶端这枚随时演化的玄种,乃是预先备下待三十六万年之变时,交由门中扛鼎之俊彦使用。指不定幽寰宗内,便有门中金丹以上境界者不许进入秘境的谕令传下。只是无念子前辈多半没有想到,后代掌舵之人异想天开,将红云秘境当做试探其余八宗虚实的筹码。以至于完道较早、感应通神的辰阳剑山白白占了便宜。” “这一行字意义甚明。若幽寰宗侥幸出得不止一位天纵之才,三十六万年的玄种催熟也有捷径可走。只是这道捷径以透支来日气运以为代价,并且最多只能使用三次!” 杜念莎双手托腮,茫然道:“这捷径如何求得?” 归无咎指着眼前金盘,叹息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定坤金盘’实则与阵盘相似,若是将这三十六轮中的小点,全部移动到正确的位置,便足以启动阵法之力!” 杜念莎脸色一变。这金盘是宛如年轮般的三十六道同心圆,每一道同心圆上是三百六十个刻度。如果将此物看做是一道阵盘机关,那么其变化总数,便是三百六十乘以三百六十,连乘三十五次。其中变化之多,已经远远超过诸如“六返如意阵”等第一流阵法。 若要一一相试,就算请一位真君大能以神意演算,数千年内也决计得不到结果。 而幽寰宗这处秘诀,想必定然是宗门内极为深奥的机密,指不定隐藏在哪一部功法之中。归无咎二人,却到哪里去寻来? 归无咎淡然道:“缘来莫需避,缘去莫强求。杜师妹,走吧。” 杜念莎恋恋不舍的看了那金盘一眼,随后似乎有些不甘心,“哼”了一声,纤纤素手伸出,就要在排成一线的内十八道“米粒浮子”之上随意拨弄一阵,彻底打乱,小小的发泄怨气。 归无咎摇了摇头,渐渐熟稔之后,杜念莎依旧是当年那个顽皮淘气的“假小子”。 正要拽着她转身,突然,归无咎余光落处,盯在十八星连珠之外,第十九、第二十两圈“年轮”,随后归无咎似乎想到了什么,身躯不自主微微一颤。 巧合? 杜念莎察觉有异,疑惑道:“归师兄?” 归无咎长出了一口气,忍住心头期冀之意,缓缓抬头,将一道道“年轮”一一核对。 终于,归无咎脸上泛出喜色,恍惚之间竟有几分不可思议,如释重负的道:“竟然会是这样。风马牛,何相及?上天佑我。” 归无咎哈哈一笑道:“杜师妹看好了。” 随后,归无咎手指极为麻利,如同拨动算盘一般,将内侧练成一线的十八圈“浮子”由外而内,或远或近,一一拨动! 外侧的十八圆圈,归无咎尽数保持原状,一个未动。 就在最内侧那一圈的浮子落位后,一阵金光闪耀,掩映青天,整个金盘之上蓦然狂涌处一道道极为恐怖的气息,挤压冲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注入悬浮于半空中的那么“青涩”玄种之内! 恍惚之间,归无咎、杜念莎似乎都感受到了时间的飞速流逝,似乎只这一瞬,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二人已经“穿越”到了三十六万年之后! 此时再看这枚玄种,果真似乎被“催熟”了,由内而外灵机盎然,丰沛流淌,没有一丝欠缺。随后归无咎信手一招,这枚玄种感应如神,极驯熟的落入他的掌心之中,和身上所藏三道普通玄种相合。 归无咎血脉、神意之间突然传来一阵饥渴感,这种感觉,是对结丹的渴望。似乎只消一步踏出,由三生四,由四生五,竟如下坡之中的木车,若非紧紧拴住机阔,便当以不可阻挡之势滑落下去! 稍稍调息完毕,归无咎恍在梦中。 在这枚玄种被归无咎收取之后,圆盘之上,三尺浮空之处,瞬间由空空如也又多出细微一点,很显然,这时下一枚玄种。若无人干预,这一枚玄种便当如归无咎收取的那一枚一样,在三十六万年之后彻底成形! 杜念莎瞠目结舌道:“归师兄,你” 归无咎摇头感叹道:“师兄也不敢相信,造化之玄奇如此。” 原来每一轮的圆周之内,若以正北方为零点。归无咎一眼扫过,恰好最中心第十九道年轮中的浮子,位于“第三点”;第二十道年轮中的浮子,位于第一百七十九点;第二十一道年轮上的浮子,位于第三百三十一点。 归无咎瞬间便想起一件事,荒海中录入“一炁断天南”之障的《万历星图》,今年煞气屏障削弱之日开始于正月初三;而去年的煞气屏障削弱之日始于六月二十九;前年的煞气屏障削弱之日,却恰好是十二月初一。 再连忙比对前十五道年轮上的浮子位置,果然,这外围十八道年轮和由今年起上溯一十八载的煞气屏障削弱之日完全相符。 一年三百六十日,浮子之序,即是屏障削弱的日期! 至于九大上宗之中的幽寰宗,为何竟与苍茫世界中荒海煞气屏障产生关联,这却是一个保留的悬念了。 看着紧握双拳,眉目间尽是喜色的杜念莎,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师妹为我红云秘境一行,耽误近百年时间,岂能无有所得?” 归无咎略一思索,伸手将三十六道圆盘一一拨弄,自外而内,依次是煞气屏障十九年后至第五十四年的开启之日。 未出所料,方才暗淡下去的金芒复又刺目,圆盘之上那显化新芽的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长为一粒丰润饱满的顶尖玄种。 归无咎微笑道:“杜师妹请。” 然而归无咎、杜念莎不知晓的是,秘境之中、巨木之上虽然平淡如昔;但就在归无咎催熟第一枚玄种的一瞬间,整个幽寰宗地动山摇,陷入剧烈的震颤。 幽寰宗五位大能,同时自定中醒来,演算门中的玄机变化! ps:感谢likesh、有识之士、书友49的打赏。 暂停 好不容易有了些存稿,但是突然遭创,得连修改草稿的力气都没了。 前天晚上就有征兆,没太注意;昨天越发严重。晚上睡在床上感觉像睡在摇篮上,又像有轻微地震一样微微摇晃,几乎就真误以为是地震了。 白天精神特别萎靡,一天昏昏沉沉,心口感觉有负担,心率低的时候六七十,但更多的时候维持在110左右,虽然没有疼痛感,但是隐约不舒服。 明天去医院检查血压,心脏方面是不是有问题。 如果没有大问题,之后会在后面陆续补上,本月15w字的总指标不变。 ( 抱歉还得再休息一天 上午的时候还是不舒服,坐在电脑面前就发晕,椅子晃。 不过到下午到现在,已经好多了。 实话实说,以现在的状态,从现在开始开动,删删改改弄一下,今天是有可能争取不断更的。毕竟有一些存稿,不是完全从0开始写6000字。 但是最终还是选择“自私”一下,今天再彻底休息一天。不想带着力不从心的状态勉强去做。 明天以完整的状态投入到写稿当中。 感谢大家的体谅和鼓励。 第十八章 投石问路 “金丹”之前 千万里外。 原本双峰并峙之处,突然轰隆隆一阵阵颤动。从海渊地底之处,瞬息间伸出三座瑰壮杰起的山峰,突然破水而出,一个恍惚,就达到了与原先两座山峰相若的高度。 原本只双峰对峙时,还看不出端倪。此时五座山峰一齐出现,却显化图形,呈现出五指样貌。原先的两座山峰,恰如一只巨手的食指、中指;而多出来的三峰乃是拇指、无名指、小指。 除却原先双峰之外,其余三座峰头之上,同样是各自坐定一人。 这五人气息变动,似幻似真,当中超凡脱俗之处,既似是玄之又玄,莫能表诸文字;又似乎如锥在囊中,赫然醒目,刺破中天。 若有第六个人在这一处山海天地之中,必定会惊奇的发现,即便远隔千百里外,五座峰头上端坐之人,面目也是清楚可辨。哪怕连袍服、五官、发饰也无所不能察,似乎其气机之宏阔与山海等量齐观;但若是走到了近处,却反而一片模模糊糊,清光流动,完全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此时这五人盘膝而坐,妙义升降,玄气潮涌,与山峰之下起起落落的无边浪潮恍若合拍,达动之机与沉潜之象,寂然归一。 主宰藏象宗命运的,正是这五人。 片刻之后,五人同时睁开双目,互相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以五人之功,竟无法算定异动因何而来。更可见果然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故。 坐在无名指峰上那人道:“此事不查问清楚,黄某实难安心。是否动用那物,门规相传,由薛师兄一言而决。” 此人言语一出,除了坐在食指峰之上那人左右观望一阵,似乎稍有犹豫之外,坐在中指峰、小指峰上的两人显然都是极为赞同。 拇指峰上那人,依稀可见身着水行道衣,座下一只紫玉莲台,黑白二色长发披肩,一派最标致不过的仙风道骨之貌。 此人正是幽寰宗执掌薛见迟。 只见薛掌门微一沉吟,手心多出一件异物。 此物一尺高低,看似颇似一只竹筒。但是和完全浑圆的圆柱形竹筒稍异的是,此物严格来看似乎是一只“九棱柱形”。 只是其中垂直相连的六面之上,光洁清爽,透着如瓷璧的光亮,似乎还能隐约看见数道铭文;而剩下的三面,却都被一张薄薄的符纸所包裹,好似在掩盖着什么秘密。 此物名为“九曜镇气桩”,本是幽寰宗开派祖师无念子所留。 此宝九棱九面,原本俱为一道黄符遮掩。祖师留下遗训,这九面封印所遮掩,暗合幽寰宗九处方位,亦暗合幽寰宗道法神通九个方向上的进境。 若门中在某一个方向上取得突破,那一张封印自然会脱落,宗门在千载之内亦会潜力大增。但若是宗门之中某一方位生出变故,后来之执掌亦可主动掀开对应的封印,以明虚实。只是若主动揭晓奥秘,宗门也将失去这一道机缘。 初代掌门示谕,若得九面通透俱都揭下,幽寰宗当能坐稳九宗第一的位置。每欠缺一面,排名便当下降一位。 冥冥之数,并不因其余八派兴衰沉浮有所变动。 果然,在最初的数万年,幽寰宗节节突破,一连揭下六张封印,宗门实力也水涨船高;可是接下来的整整二十余万年,幽寰宗又出人预料的裹足不前。 九符尚留其三,幽寰宗果然如无念子所谕示,实力在九宗序列之中排行第四。 若是距离三十六万年尚有个万余载、二万余载,或许薛见迟尚存一丝幻想。可是眼下四百载后变局将至,而幽寰宗后辈又无杰出人才,是以他也断了念想。 稍稍思虑半刻,依照算定之方位,撕下一枚封印符箓。 这一撕,意味着幽寰宗永远失去了争夺九宗第一的资格。虽然此事早已不言而明,但真正尘埃落定时,其余峰上数人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撕下符箓,那空白一面光华一闪,似乎有无数画面如浮光掠影一般一闪而过!朝着空白出来的那一面只望了一眼,薛见迟失神片刻。随后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瞬间又恢复原状。只一弹指,四枚星点般的神念疾往其余四人处飘落。 不过当片刻之后,四峰上之人瞬间知晓事情原委之后,却不约而同陷入一场沉默。 原本他们只是要弄清楚,方才这股地动山摇、几乎疑似山门倾覆的壮大声势,到底是从何而来,是否会造成宗门安危的隐患。 现在此事固然搞清楚了,但不想无意中又挖掘出来另外一件更棘手的事。 幽寰宗山门的的这一滴水,暗藏在无量无边的西方瀚海之中。其中“滴水山门”之核心,又一化为九,幻化作九种水行宝物。其中红云秘境,便是为“飞龙白水”所化。 “飞龙白水”乃是维持幽寰宗山门与外界瀚海沟融稳定的关键,那高大巨木便是此水精蕴之本体。正因为此水化为秘境巨木,与外界无边瀚海合和阴阳,将锐气未消的五行之气收纳入内,一来保证了山门内部的绝对稳固,二来吸纳炼化,成就一种独特的五行玄种。 可是就在方才,正是由于归无咎打开机关,原本足以缓缓吸纳、细水长流数十万载的五行之气,一口气喷涌而入,犹如一人突然吃了数十碗饭,行路蹒跚,这才造成异象。 若仅仅如此,此时既然已经恢复稳定,倒也算不得一件大事。 可是他们五人今日才知,先代祖师留下的四件为门中扛鼎之才所准备的玄种,竟已四去其三,辰阳剑山,藏象宗,越衡宗各得其一。认真说来,这一项疏漏,已经算是对于宗门威望有损。 如果是什么器道中的宝物,追索回来也就罢了。可惜这玄种成就四行相生,已经和猎取之人融为一体,再也没有挽回损失的办法。 沉默半晌,薛见迟道:“海师弟?” 坐于小指峰上那人哼了一声,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无外乎将这两人扣住,教藏象宗、越衡宗付出足够代价赎取。” 无名指峰上黄真人道:“既要和藏象宗、越衡宗交涉,那当初被辰阳剑山取走的第一枚玄种,又是如何说法?是否要派人前去交涉?如果厚此薄彼,未免在九宗之内落下一个欺软怕硬的名声。” 中指峰上那人摇了摇头,道:“二位师弟所言皆不妥。须知‘红云秘境之中,玄种任其自取’本就是我宗立场,晓谕九宗无人不知。若出了好物便出尔反尔,岂非惹人耻笑?” “若是这二人乃至先前的轩辕怀,通过‘飞龙白水’中的密道通往他处地界,无意间获得异宝。我宗自然有权力追索回来。” “可是这三人尽管发现秘境深处的第二重秘密,但是到底并未离开‘红云秘境’的范围。从中获得之玄种,虽然与我等本意不同,但到底名、实皆无虚饰,若要追缴回来,名不正言不顺。” 薛掌门道:“本门完道之前不足以发现的秘密,而别派金丹之前却可窥见奥妙;着实是造化弄人。轩辕怀倒也罢了,归无咎所取两枚玄种,却需要五行之气交互之机以为锁钥,整个紫微大世界,除了本门功法修炼到‘极变’之境,便只有三处地界得以借机演算。他能得到,也算是他的机缘。” 黄真人道:“薛师兄之言甚是。反正本门这一代无甚杰出人才,看得见,摸不着,又何必着恼。” 薛见迟双眸中一阵精光闪过,摇头道:“黄师弟言之差矣。正因为本门无甚杰出人才,这倾天剧变,难免要借力成盟,方好行事。我有一议,不知诸位师弟以为如何。” 其余四人齐声道:“薛师兄但请吩咐。” 薛见迟道:“在辰阳剑山、藏象宗两家之间,该作何选择,有何顾虑,诸位师弟都心知肚明。今日这三枚玄种,反倒是成了左右薛某决断的一大砝码。对于辰阳剑山而言,此派修为我之道,虽得了我幽寰宗莫大好处,恐怕也未必会感我宗之情,甚至彼辈更以为这是轩辕怀天命所归,异宝自得其主。” 他剩下半句话没有说,但诸位均知他言下何意。相对来说,藏象宗、越衡宗自然好相与的多,得了幽寰宗两件宝物,若幽寰宗懵然不知还好说,只要暗暗点明,这两家不难说话,自然算是欠了幽寰宗人情的。 无名指峰上黄真人道:“师兄之意是,我幽寰宗和藏象宗一脉结为友盟?” 薛见迟道:“然也。” 但是薛见迟话锋一转:“不过,首先要看看得了那两枚非同寻常的玄种之后,归无咎、杜念莎二人,能够达到什么程度,这两枚玄种,是否发挥了应有的价值。” 这时,坐在食指峰上,一直闭目不语之人突然开口了:“薛师兄的意思是,在马上即将开始的‘红云会’正会上,让‘他’出手试一试?” 薛见迟微微一笑,显然此人之言正是他心意。 中指峰上那人忍不住道:“恐怕就算是轩辕怀到此,也胜不得‘他’吧?师兄以之相试,是否还要再仔细斟酌?若是一个照面就被‘他’击溃,这比试恐怕要形同鸡肋。” 薛见迟面色突然一凝,肃声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策诡谋都是过眼烟云。若是归无咎二人在‘他’面前不堪一击,那么无论藏象宗一方是如何慷慨,辰阳剑山如何自负,我等也唯有优先考虑保全自身。” 看到杜念莎元光流转稍稍趋于稳定,维持在一种临门一脚、跃跃欲试的涌动状态,而气机强弱又大致平衡。归无咎道:“杜师妹,走吧。” 杜念莎却又多打坐了足足一刻钟功夫,一脸晕红,正是意犹未尽之色。 对于归无咎而言,接近金丹境的体验本就是驾轻就熟,此时不过是堪称“故境重游”罢了,甚至还远未恢自身功行的顶点;而杜念莎却是历时百载、即将获得突破的晨光熹微之时,此时心中之眷恋与惬意,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少顷,杜念莎收功调息,却并未急着起身。 歪着头想了一想,自纳物戒中取出一枚六棱浑金符纸,上书:“事不过三,已去其二;后来者慎之。”随后将之结成法印,伴随符咒紧贴在随手粘贴在金盘旁边“无念子”那一句铭文之下。 归无咎失声笑道:“师妹倒是善心。” 杜念莎认真道:“毕竟是暗地里得了幽寰宗好处。若是不与之说明,幽寰宗再使用此法两次以上,还不知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留下一道标记充作警示,也是分所应当的。” 归无咎道:“四百年后之变局近在眼前,这一场胜负得失尘埃落定之前,其他诸多琐事当以搁置不理为上,未可以寻常的是非恩仇之念视之。” 虽然归无咎说的含蓄,但杜念莎聪明伶俐,接口道:“归师兄的意思是,眼下大变在即,与幽寰宗敌友未明。若两家一旦走不到一处,这件事就不必提起,就当是路拾金银,闷声发大财就可以了?” “可是幽寰宗万一能够站在我们这一边,最终派中弟子又误触机关,可就大大不妙了。” 归无咎笑道:“最后百余年完成完道伟业,再寻得两位绝世天才。哪里是这么容易。不过即便如此,这金盘的锁钥有些特殊,万一他们得以见到,自然也就明白这道秘法曾经使用了几次。” 杜念莎迟疑道:“那我就把这符纸撕毁?” 归无咎摇头道:“只要出得秘境之后,师妹并不主动向幽寰宗提及此事,那么在此处留一道标记,倒也并算不上什么大事。若不能发现,则等于无有;若万一发现,也算是师妹的一点善意。” “一切由师妹自择之。” 杜念莎认真思考了一刻,终于道:“那就留下这一道标记吧。” 如何返回秘境,对于无意间进入此地之人来说,或许是一道小小的阻碍,但归无咎二人却不可能被困在此处。无论是归无咎,还是当初的轩辕怀,既然能够发现这处秘地,便能够悄无声息的返回。 离开巨木、沼池、草原,归无咎、杜念莎回到这一片“扇形”秘境的边缘处。 入境之初,归无咎二人是锚定一六道通衢之所,以“空蕴念剑”的心念勾连寻到了内外相合的契机。可是秘境之内,并无诸如六径相通的线索。 好在归无咎自有成算,入第二重秘境之初,便留下一道气机在外。此时回返在即,更经由那巨树树根衍生,以一道道魔丹气机附着,循其路径,一一追索感受,很快便能从中辨明内外气机的勾连的薄弱要害之处,并从一处极不起眼的根须地脉中通感剑气,返回外重秘境之中。 原先在外重秘境中获得第一等玄种,一旦炼化,秘境中便似乎会产生一种不可阻挡的风力轻轻吹动,将此地修士送回秘境之外。 此时归无咎二人也不例外。虽然二人所得玄种品质更胜一筹,但只要是四行相生融合,产生一点变化。均能引动秘境牵引之力。 又或者七日时间一到,秘境自然能够将其中一切不属于此地的人物摒弃于外。 随着一阵极柔软的清风飘动,若有若无的红云和艾草仿佛让开了一条道途,隐约指道西北,仿佛归途。 归无咎和杜念莎二人陡然间觉得身躯一轻。由于早知其故,二人也并不反抗。就这样飘飘摇摇的飘荡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景象忽然一变。 艾草满地、山峦起伏、红云聚散的秘境之地倏尔消失,杜念莎转头去看,亦见得一片苍茫昏暗,白雾来去无定。 至于眼前,恰见数山横亘攒列,当中一山腹地之中,一座五六十丈高的青灰色大碑极极素朴,又极显赫。碑首前后左右各盘四龙,一共十六座龙纹雕饰首尾相衔,栩栩如生,正可见其气象不凡之处。 碑座为一只三十余丈长短的异兽霸下,阔口大张,正是石碑的入口。大约数之,距离归无咎二人足下不过六七百长。 枕道碑。 休看整座石碑貌甚宏阔,但当中碑文除却顶头两个二三丈见方的古字意外,其余都才有指甲大小,若非修道人的眼力,如此之远的细密小字,几等于无,遥遥相见不过是一方有题目而无注解的空白碑罢了。 枕道碑腹中,乃是历届红云小会正会交锋之所。而此碑碑文,据说乃是碑身感灵,其腹中之人交手演化,于是由此呈现奥妙。只是此时归无咎、杜念莎二人略微读了几句,但觉果然和修道之法有几分关联,但其辞未周到,意未尽畅,法未弘深,似乎尚未能算是最上乘的法门。 不过此刻,杜念莎的心思却不在碑文之上,伸手一指:“归师兄,眼前这条路走到尽头,便能修得神通,暂时达到金丹境界的境界感悟。所谓“丹前试结丹”是也。也算是一次有趣的经验了。” 归无咎目光下移,这一条小径看似寻常,乃是以青色条石横铺。直通向“霸下”之口,也是通向红云正会之试的舞台。走过这条路,就将以“金丹修士”身份迎来一场恶斗! 第十九章 摩云道上神通法 <content> 对着眼前的清幽小径观望有顷,归无咎极为坚实的迈出一步。https:// 杜念莎紧随其后,亦碎步玲珑,身影如风般进入道中。 第一步落实的一刹那,就如悬停在半山腰上的滚石松开了机关,动如脱缰之野马,再也抑制不住轰然滚落的大势! 而这条路,仿佛斩绝人我之分、与红尘万物相隔离,周围的一切山水草木,乃至尽头的枕道碑,同处于道中的杜念莎,背后已经光影混冥的红云秘境,都瞬间淡化千百万倍,似乎于己相隔亿万里之外。 归无咎静心体验体内元光的极致变幻,以及恍若成丹的旺烈气机。 须知精斛虚丹之法的一切奥妙皆在器物之中,虽最终成就了堪比金丹境界的修为,但结丹过程实是问道于盲,并无经验可言;而魔道丹法本于强弱侵凌,以至简达道,祭祀之仪一步登天,又与道门不同。 若能从中经历一次真正的结丹经验,未必不是一场巨大的收获。 但由于整个“结丹”的过程如冥冥中的外物在操控,一切并非由心所主的缘故,自身神识只是恍若一个提线木偶。虽偶有所得,但若只是远远窥看,并不上手主宰气脉,终究不能算是冷暖由心。 实际上,在枕道碑前成就“金丹”的过程,获益最大的,不在于结丹本身,而是结丹之后初次锤炼神通的尝试。 现在归无咎和杜念莎,在“成丹”的同时,依照《通灵显化真形图》和《二相生化玄机秘指》,已如花开结果,神通宛然成形。 枕道碑下,“霸下”口中。 幽寰宗萧天石、张宏辩,四御门尹九畴,真昙宗符凝锦,盈法宗明选烈,原陆宗应双双,辰阳剑山巫景纯,楚丹青,莫清和,吕鉴远。俱列成一排,站立在“霸下”巨齿之内。 内外之间,有一道无形隔膜,是以归无咎二人,在这一道小径对面时并未能够发现诸人的存在。 此时这一行人的气息,圆全成韵,抱中守一,似乎有无数个“中心”流动制衡,盘结交缠,统筹内外方圆。任谁来辨认,显然人人都要被当做金丹修士。 这一行人尽数立在此处,也是有讲究的。 但凡往红云秘境之中求取玄种之人,若仅得二三等玄种,那么“成丹”过程,却在“法意亭”中纵断相隔的密室之中进行。 因此历来求取二三等玄种之人,和亲入秘境、寻得一等玄种,期冀丹成一品之辈相比,资质固然稍逊;但是单就这“红云小会”的比试而言,却多出一道优势。那就是此辈预先在法意亭私密之所“成就金丹”,于是可以提前赶到枕道碑门前,观望摩云道上秘境归来之人的成丹之路,当中所得,着实匪浅。 这一场观望虚实,在接下来交手之际,成丹二品者亦可从中占得少许先机。 别派一二修士蜻蜓点水姑且不论,数十万年来幽寰宗在此处所得,探明别家功法源流,所获之巨其实超乎想象。 九宗之内,论对于其余八家功法的了解熟稔,幽寰宗独占鳌头,余派拍马难及。从这个角度上说,这一次秘境深处至高玄种四损其三,也算是求仁得仁,自有因果。 此时,归无咎、杜念莎二人渐步向前,丹意稍成,一身神通变化之数,尽在萧天石等人之目中。这十人双目全神贯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精微之处。 杜念莎头顶处仙云霭然,丹霞阵阵,一根鲜嫩欲滴的二尺青枝当头生长,陆续开出七朵花瓣,色泽各不相同。其余六朵花瓣都是一般大小,唯有最后一朵淡绿色九叶花瓣,却比其余六花稍稍小了十分之一左右。 七朵异花完全绽放,其中隐约现出文字流淌,金光呈祥,一道道收拢归一,自杜念莎顶门如“灌顶”一般吸纳涌入。 前六朵花瓣之上的文字,甚微而玄。以萧天石等旁观之人目力,似乎明明可以将花中文字完全分辨明白;但阅览一遍之后,脑海中却空空荡荡,又一无所有。 但最后那一朵稍小的九叶红花却不同,人人俱可从中捕捉到《北冥造育经》五个大字在那花瓣之右首。当中经文,亦可大约记得十之三四有奇。 萧天石一转头,暗中神意相传道:“传闻百余年前白新禅返回之时,这最后半部《北冥造育经》尚是半数可见,半数隐藏的模样。短短百余年,这经文正文又隐去了一二成。据此推断,藏象宗在四百年内完成完道大业,并非没有可能。” 张宏辩不以为然道:“这推演完道之法,如果一开始走上了死路,错了就是错了,哪怕最终只余下一个字未能相谐,所谓‘完道’就不算成功。此一步道断之术,岂因篇幅稍有增减进退而褒贬?眼前所见,并不足以为意。” 原来《二相生化玄机秘指》本身虽是藏象宗至高真法,但其实既非功法,又非神通。严格来说,倒是以“枢纽”二字名之较为妥当。 参悟这一道上法之人,若是从中悟出分属阴阳五行的七部功法各一,且均臻于无上至境,藏象宗的“道”便可谓趋于圆满,所谓“完道”是也。 这七部功法是否臻于至善,评断标准便在于“字字珠玑,不落一字”这八个字上。参其法时,深然其理;得法之后,一字不存。 经历历代天尊、大能的努力,前六部功法已然臻于至善之境,因此连其功法名目、正文也自然隐去;唯有最后一部水属性功法《北冥造育经》推演未全,以至于藏象宗距离“完道”尚差最后一步。 休看这一步看似差距不大。但是落实在神通法门上,却影响甚微深远。 九宗神通法门,虽然奥妙无穷。但以路数而论,大致分为三种。其一为“以无穷应无穷”,变中生变,无有丝毫拘束。如原陆宗、幽寰宗走的是这一条路。 其二为“化万变而归一”,正本清源,复归于朴。盈法宗、缥缈宗正是这一路线的代表。 其三介于两者之间,虽有无穷变化,又暗藏于有限的规矩约束之内,无限而有际,名同而实异。辰阳剑山、越衡宗、藏象宗三家乃是奉行此道。 如辰阳剑山,两两之择,分出八种道途。而即便走上每一种道途的修士,其神通手段有又个性化的差异;再如越衡宗,将三千妙法合并归拢,最终形成十八道大神通。彼之十八神通,与我之十八神通,因收摄三千法各不相同的缘故,自然迥然不同。 而藏象宗的神通手段,是将由《二相生化玄机秘指》中演化而生的七道功法,一门为主,为正;一门为辅,为反;两两正反相参,自然能生出一道神通。七大神通互为正反,最终能形成四十二道大神通。 这四十二门大神通,法门变化因人而异,几乎囊括天人之间一切能所空无、生灭差别。四十二法同修,和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完法三千、成就最强十八道神通道理相近。 但是若其中一门功法生出瑕疵,便足以影响十二门大神通上臻至境。所谓至善神通,便只剩下三十道。差别之大,何止于车载斗量。 此时杜念莎七道经文显化收纳入身之后,但见溶溶清辉生灭一十二次,拥抱还丹,清爽宜人。 这就是说,杜念莎第一次结丹,成就十二道神通。 不过,从杜念莎前后六次幻景变化有一道短暂暂停,极易推断出,她是以一门功法为底子,和其余六门功法一一演化神通。完成之后,又交换正反,再得六法。 另一头归无咎成就神通的思路也清晰得多。在真正结丹的那一刻,就是他“天人立地根”所修习之个人成长版“空蕴念剑”绽放新芽之时。 此次红云会“结丹”成就神通的经历,他自然也早有预案。 “空蕴念剑”金丹一重境、刚刚练成时乃是成就三柄法剑。归无咎默运玄光,体内一千五百道神通种子平均分为三等,每五百种合成一道剑术神通。 三千法成就十八神通,遑论从前的越衡宗真传弟子没有一人真正完法三千;按理说一千五百法,成就九道神通方合其数。归无咎五百法融成一道,着实有些臃肿了。 但归无咎开辟己道,走前人未走之路,行事自然不为约束,无所忌惮。 若说是将“三千法”和“空蕴念剑”融合为一,眼前归无咎自然无这等修为。但仅仅借助数十年来修习“空蕴念剑”的感悟,其余一应以合成三千妙法为主,却并不为难。 当然因此缘故,眼前这三道剑法,并不能以“空蕴念剑”名之。 萧天石等人见归无咎头顶冲天剑气,起伏三次。显然是成就三道神通,不由心底微微惊讶。 除了盈法宗、缥缈宗等归一之旨者,其余诸家真传弟子,无论真假,结丹之初成就七道以上的神通法术才是常理。 归无咎、杜念莎二人周身丹气一成,摩云道上也恰好走到最后一步。这一步迈出,自然丹气一熟,神通俱在,瓜熟蒂落。 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背负枕道碑的巨兽“霸下”口边。 没有半分迟疑,归无咎一跃而上。在落在“霸下”口中的一瞬间,那一层障眼法突然消失,眼前萧天石等十人近在目前。 杜念莎也随后跟上。 显然萧天石等人等候已久,归无咎也不与之多礼,稍稍闲叙两句便止。随后萧天石引着众人往里去了。 这深处,既可以说是碑身,也可以算是“霸下”腹中。 “枕道碑”在外看来也不过是数十丈方圆,但此时这碑身之中,却似乎无限空旷,穹顶无涯,四面无际,至少也相当于一处二三十里宽阔的深谷。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终于走到了碑腹的正中心,此处竟然恰好有一枚较小的十倍,仿佛“枕道碑”缩小了数千倍。当中铭刻文字三千有余,其中当头五个字昭然明白:擒龙伏虎拳。 归无咎眉头一皱。 萧天石笑道:“诸位请自便吧。料想一刻钟时间,也足够了。” 杜念莎余光一瞥,见机神识传念,说明其中原委。 原来历届红云秘境之会,起初幽寰宗祖师良法美意,为谋测其余九宗真传之根底虚实。其中入境破妄、小会相斗,九周半山留书三关之中,尤其以第二关直接相斗最能见高下。 但是时日既久,其余诸派弟子有不愿意暴露虚实者,在小会相斗之际往往保留实力,无论对上谁都是蜻蜓点水一般。这却与幽寰宗本意不合。 时为幽寰宗四代掌门、最终证位天尊的一位大能,由此著下“擒龙伏虎拳”一谱。 这一道心法名称极为朴素,几乎让人误以为凡间武功秘籍一流。此功之奥妙,乃是将诸人所修之神通返虚就实,合和五行阴阳,由无形之丹气,尽数纳入“力量”、“速度”二元轨道,明明显化成此拳一十八式,拳拳见肉,落在实处。 同时使用之人原本之神通奥妙,也纤毫毕现,一览无余。 更为奇妙的是,一旦使用这一门拳法,出手双方便没有丝毫留手的可能。要么胜负已分,要么一身丹力弹尽粮绝,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可能。即便斗战双方想远远避开,也是不能;交手之后,其正反相合之意更会将两人粘得愈来愈紧,几乎便要揉成一道,不分胜负,绝难分离。 归无咎心中一动。如此妙法,幽寰宗为了挖掘其余九宗根底,也算是不余遗力了。 最初在获得秘境玄种之前,幽寰宗必将此事郑重告知。如何选择,均在于各派真传自己。可是绵延数十万载一来,以后的历届红云会,各家真传自然早已知晓,既然与会,便是默认同意了这一道条件。 半刻钟过去,包括归无咎在内,各人神识丹力之中均已感受到多出一份神秘力量,好似运转法门,皆要受到一奇妙的约束。 万事俱备。 萧天石道:“哪两位师兄先行下场?” ps:今天出去逛街、透透气。就一更。以展示设定为主,情节进展慢些。</content> 万法无咎 第二十章 异名怪客 出奇对阵 “萧师兄且慢。” 就在场中诸人心思活络、多半蠢蠢欲动之时,“霸下”巨口之外一道叫喊声遥遥传来,听其称谓似乎是萧天石的幽寰宗同门。 瞬息之后,三道遁光自正门遁入,稳稳落下。 当前两人,身着幽寰宗真传弟子服饰,看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这两人面容虽称不上风流俊雅,但身高八尺,长发如束,五官也算周正。和殿内之人相比,庶可称中上之资。 只是观察其元光流转之精微纯粹,这两人却要比殿中之人差距颇大。两人头顶同样是云气纠缠,阴阳层叠,以象生象。只是其中变化之数,止步于二百五十六种,正是玄元根本大戒经》“八变”的境界。 “八变”之境,在真传弟子中也算出色,成就元婴四重境不在话下。但更进一步的大棋局,却非这一层次所能及了。 萧天石见到来人,惊讶道:“陈师弟,孟师弟,你二人有何要事来此?” 入殿这二人,左手边那位名为陈不晦,右手边这位名为孟不弃,乃是萧天石同一辈中的真传弟子,只是年齿稍小了几岁。 陈不晦上前一拱手道:“萧师兄。愚弟今日来此,乃是奉三环峰法谕。” 如归无咎等外人不知所以。萧天石、张宏辩二人,听闻“三环峰法谕”五个字,都是面容一肃,整理了衣冠之后,连忙道:“敢问示谕何在?” 孟不弃笑道:“萧师兄勿须多虑,不是什么大事。是门中来了一位贵客,听闻‘红云会’比试将要开场。这位客人一时技痒,想要下场和九宗俊杰一较高下。师祖已然允下,传下口谕,特着我与陈师兄引路传讯。” 随着孟不弃伸手示意,萧天石、张宏辩以及其余诸宗之人,这才发现陈不晦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人。 此人身着一身极为普通的粗布白衫,和陈不晦前后贴身,几乎间不盈尺。任谁见面之下也只当是陈、孟二人的跟班、仆役一流,决然想不到这是所谓的“幽寰宗贵客。” 这时归无咎等人尽数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这一位不速之客,心中都在猜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九宗真传之内,并未听闻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这人风采气度,和九宗弟子也天然的不类。 却见他皮肤白皙,相貌还算整洁,只是下颌稍有些尖,眼睛和耳朵似乎也比寻常人大了一圈。见到十余人、十余双目光同时注视自己,似乎稍微有些慌张,抬起右手轻轻抚摸自己后脑勺。 若要窥看他道行深浅,似乎并不为难,一眼可见是一位结丹未久的金丹修士。此人论功行之深,似乎不过和九宗普通真传弟子等量齐观,并未放在眼前诸人眼界中;但若穷根探源,又似乎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 他抚摸后脑勺的憨厚动作,俨然乡野间农家子弟,自然丝毫不落的映入所有人眼里。 陈不晦、孟不弃告辞之后,明选烈笑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脸上一苦,眉头有些发紧。双手搓了搓耳朵,嘟嘟囔囔道:“本人姓元名元,你们称呼我为‘元元’便可。” 明选烈、尹九畴等人对视一眼。 符凝锦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笑道:“元兄是要现在就出手相试呢,还是稍后片刻再说?” 这名为“元元”的异人连摆双手,道:“别,别,别。你们先比。容我在一旁观看几场。你们比试完了,心中有数,我再试上一试。” 符凝锦心中疑窦去了大半,心不在焉的一点头,又和尹九畴等人站在一起。 除了他之外,其余几位心中悬着的顾虑也稍稍放下。就在半日之前,幽寰宗突然地动山摇,爆发出绝大动静,几乎让人以为有山门倾覆之危。 陈、孟二人指出这人“贵客”身份后,殿内除了归无咎、杜念莎之外的其余十人,瞬间生出一个莫名念头:方才那惊天剧变和眼前之人有关。 不过看此人现在这番表现,却打消了诸人疑虑。 “元元”双掌一合,清光一闪。只见他手心处突然多出一根丈许高的竹竿。只见他径自往远处走去,然后将竹竿立起。纵身一跃,呈一个盘膝而坐的姿势,只是右足脚跟却落在竹竿的顶头。 萧天石也不去理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转头环视众人一眼,笑问道:“哪两位先试试身手?” 方才习练“擒龙伏虎拳”的过程中,杜念莎将藏象宗所录、小会比试细节无不备述。此时归无咎心中已有一道以进为退的定计,上前从容道:“归某不才,愿意抛砖引玉于前。” 萧天石眼神闪烁,在他看来,当头挑战的多半是辰阳剑山那几人。归无咎抢先下场,倒是未曾料到之事。不过,这也可以看做是归无咎对自身实力极为自信的表现。 张宏辩接口道:“不知归道友属意于和哪一位道友交手?” 归无咎微微偏转身子,双目正视,拱手道:“归某愿意向明道友讨教高明。” 此语一出,明选烈猛然抬头,眼神似是玩味,似是振奋,似是雀跃,瞬息之后,从中射出锐利光芒。 做了一个调匀呼吸的动作,明选烈一反常态地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姿容,极为郑重地道:“归兄这份自信,教人佩服。” 语毕上前一步,和归无咎一起,立在一片百余丈的空地之中。 空气也突然变得凝滞,丹气流转,蓄力牵引,出手如电,似乎只在瞬间。 萧天石以下,亦心中忍不住“噫”的一声,脸上五彩纷呈,神色各异。就连归无咎身畔的杜念莎,都是眉头紧皱,未知归无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擒龙伏虎拳”将神通法门纳入“力”“速”二道,固然堵上了一切和稀泥的途径。但是九家之中仍有一家,较难以此法分辨输赢。 这就是以“日”“夜”二经相轮转的盈法宗功法。 “擒龙伏虎拳”并未能够打破这道界限:在两经轮转的时辰之中,盈法宗修士只能使出一式神通。 盈法宗修士与别派真传交手,判别胜负生死甚易:分胜负不用第二招。 以实战生死而论,一式之后,下一道“日”“夜”轮转之前,自己一身法力几乎散尽,连驱动法宝之余力也有所不能,就算一个区区真气境修士,也能将其杀死。 道理很是明白:若盈法宗修士一式将敌手击毙,或重伤至完全动弹不得,那便是胜了; 若敌手受创之余仍有余力,只操控一柄低等法剑,反手便可将盈法宗修士杀死,那便是败了。 有这一道绝苛刻的条件,盈法宗依旧屹立于九宗而不倒,“日”、“夜”二经的神通法门,强悍到什么程度就可以想象了。 仅就一招之间、神通之高下而言,盈法宗神通不但是当之无愧的九宗第一,更堪称超出同等境界之极限、无敌于天下的存在! 明选烈相信,只论一式之胜负,就算是轩辕怀,也不是自己的敌手! 对于此事盈法宗第一真传对明选烈曾有一番讨论。明选烈这位师兄以为,若他亲自和轩辕怀交手,虽然一式之后难免被轩辕怀杀死,但轩辕怀多少也要受到轻伤,完全恢复至少要三月时间,甚至有可能损伤其根基。 若和轩辕怀交手的是明选烈,那么轩辕怀所受损伤便有可能微乎其微,甚至只是场面上稍落下风而已。 往届红云小会之上,盈法宗修士均处于一个极为超然的位置。 因为盈法宗神通本就是决生死所用,并不善于赌斗,这是显而易见的。一式之后,盈法宗修士全无余力,与他交手之人,难道要报复回去不成?若是不能,便是纯赔本的买卖。 从前小会中,除了偶有拔得头筹的那人,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临别之际最终会选择和盈法宗修士申量短长;否则绝大多数时候,盈法宗修士都是乐得清闲的。 归无咎第一个挑盈法宗修士交手,着实有些高声莫测。 莫非会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大事发生不成? ps:早上起来腰背酸痛的厉害。本来想继续请假的,但是想想还是勉强维持不断的状态。白天出去逛街、长距离散步了。锻炼身体。晚上回来弄好一章。 1 最后再请一天假,如果没有新问题的话。 这几天症状好多了,还有一些胸闷,腹痛,坐在椅子上的晕眩感等。 昨天晚上列了个表格,对于写作状态中的锻炼、休息,时间分配,也重新做了安排。 不过今天临时从一个朋友那里介绍认识了一个老中医,路有点远,去看了一趟,回来的也晚。 明天开始重新步入正轨,恢复一天两更。 第二十一章 倾天一击火石间 <content> 萧天石似乎突然想起一事,道:“由诸位自家功法神通,化为擒龙伏虎拳。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出手之际难免有少许不适。归道友、明道友不妨稍作适应,如何?” 归无咎想了一想,干脆的点了点头。 那头明选烈亦从谏如流,爽快的道:“可以。” 萧天石抱拳一拱手,飘然退去。不但是他,连身后张宏辩、尹九畴、等十余人,亦同时退出百余丈外,留出一片宽阔的空间。 唯有杜念莎心念归无咎安危,向前多靠了三四十丈,以便于万一归无咎受伤,她能够及时出手救援。 如寻常比试,主持之人或许会说一两句“点到为止”之类的场面话;但此时此刻却不必了。只因在“擒龙伏虎拳”之下,不臻至自身潜力之极限,彻底压倒一方,断然难以停止。 归无咎冲明选烈淡然一笑,随后运转功法,调和阴、阳、气、质,神通变化。 明选烈若有所思,暗中打量,归无咎果然没有丝毫负担,果真似是极随意的打了个招呼,现在已经全神贯注的投入倒揣摩神通变化的过程中,环身丹气缭绕,五色层叠,炫人耳目。 心中一嘲,莫非果真是自己多想了不成?亦暗暗调息,尝试“擒龙伏虎拳”中的演变之道。 归无咎意态洒然,骈指作剑,当空虚点三下,正是成就虚丹之后所成就的三道剑意神通。 归无咎现在只是金丹境修为,纵然是金丹四重境巅峰,也依旧在“练气铸形”的形而下境界,对于死中求活的长生妙道所知极少。 按理说即便他天资再高,兼浸淫空蕴念剑数十载,所成就的这三道剑意也不能和老老实实通过《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三千妙法演化出的纯正神通相提并论。 甚至能够和下界一二等宗门上得了台面的神通法术打个平手而不漏破绽,已经极为了得了。 不过所幸归无咎每一道剑术熔炼微法五百,以量补质,单以每一式的威力,却要比将一千五百法化作九道神通略胜一筹。 如此安排,归无咎自有算计。 若是归无咎使用“全珠”之法演算空蕴念剑,当可以使得这三道神通威力大涨。不过这一步一旦迈出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归无咎自然要将之留在真正立起“天人立地根”成道法门的那一刻。 此时,一三精微清纯的元光从归无咎指间射出。只是这道光芒出手之时冷浸浸,雾溶溶,似是淡白的霏微烟气,但看似迷蒙混乱中又暗藏着无限锋锐。只要在这元光笼罩之下,即便闭上双目不与相视,心中自然而然也会感应到阵阵冰寒。 正是上乘的剑术神通所独有的杀意。 不过巧妙的是,归无咎这三道剑气激射处三四丈外,形貌便渐渐发生变化。 那原本无色无形的清微剑气,色泽渐渐发黄,由淡黄,明黄,直至土黄色;而无形之气也愈发凝视,由液态而成固态,最终在数十丈外化作一道三四丈大小的土黄色手掌。 归无咎用心感应,原本轻易便能将无形之气溢出数丈,克敌摧坚。此时气息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出这有形的浑黄大手之内。可是运用之余,却又偏偏没有一丝不适与不谐,一身丹力,依旧汹涌澎湃,无所不至。 只是原先那股锐利锋芒,转化成厚重坚实。 所谓“将一切变化,转变为‘力’、‘速’二道”,纸上谈兵时倒也并无窒涩处,但真正操演一遍,自然却感悟更深。 另一头明选烈除了身上清光流动之外,倒并无其他异像。《日》、《夜》二经包含终始循环,明选烈不必气机外烁,便能验证其中变化。 另一头不着痕迹间,尹九畴、符凝锦和辰阳剑山巫景纯等四人,已经聚拢在一处。 冷眼旁观小半刻,符凝锦突然双眼一眯,道:“原来如此。” 尹九畴心中一动,道:“符兄有何发现?” 符凝锦神识传音道:“归无咎其人,之所以第一个邀斗,并且出手挑战的还是盈法宗明选烈。实是一道以进为退的计策。” “符某猜测,除却道法圆全之外,此人多半是有些别样底牌,修为根底之高更在吾等想象之上。只是只在争鼎大局之人,心性圆满,自是懒得故作韬晦的。” 接下来的话符凝锦没有多说,但尹九畴等人自然心中雪亮。归无咎身怀利器,在正会之上,若遇到己方挑战,势必要一展锋芒。 先前和尹九畴、莫清和交手时只守不攻,还可说是正会未至;但若是推唐到底,不仅是颜面的问题,作为藏象宗三家博弈将来的门面,等于平白就挫了自家锐气。 既不愿在红云小会上堕了威名,又不愿暴露道途争锋的手段,那么挑战明选烈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拼一式,同境界中无人是盈法宗的对手,轩辕怀也不行!归无咎与明选烈一战落入下风是一定的,但是只消场面不要太难看,一时半刻之后能够行动自如。那么在旁人看来,即便是轩辕怀亲至也不过是相似的效果,归无咎决不至于丢了面子。 另一方面归无咎亦可以稍微受伤为由,推拒接下来一切比试。 面子,里子,两全其美。 巫景纯眉头一皱,疑道:“符兄之见固然高明。但是这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归无咎其人确有把握能够在一式之下不受大的损伤。如果这一点不能做到,一切都是无源之水。” 巫景纯果然是瞬间把握住问题的关键。这些争鼎大局的真传菁英,每一步都需力求至善。若是归无咎和明选烈的交手过程中受了重创,那可是求荣反辱,成了笑话。 只是其师轩辕怀在同一辈盈法宗修士“日”“夜”二经之下也要处在下风,归无咎果真能够做到只是稍处下风,而不至于有大的损伤么? 符凝锦眼神中光芒湛然,道:“到了我等这一层次的人行事,他既敢做,自然是有把握的。” 这时,归无咎,明选烈二人熟稔神通已毕。 明选烈郑重合十一礼。归无咎双手垂立,显然是在等候明选烈先出手。 殿内十余人正聚精会神,观看盈法宗乾坤一掷之神通是如何运使。先前归无咎熟悉法门时,其神通变化彼等皆得窥看;但明选烈却只是暗自调息,未曾演练过一次。 哪知明选烈双手合十的一瞬间,他的神通就已经发动了! 包括归无咎在内,殿内十余人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枕道碑,倒掉了。 不,与其说是倒掉,不如说是塌缩。这座枕道碑的所有砖、瓦、石,乃是神通禁制,瞬间瓦解之后如倾盆大雨一般落下,随后碑中之空间似乎奇妙的缩小了数十倍、数百倍、数千倍! 最后,这空间碑浓缩道十余丈见方,所有的有形与无形,有相与无相,天地四维中的一切,终于浓缩成一只巨手拍落,似乎就要将归无咎拍死在当场! 这只巨手超越一切的浑厚与尊严,远远在归无咎剑气化形的所显化的黄色巨手之上! 纵使遁速通神,也没有人可以躲过这一击。只因整个“空间”都被浓缩成这数丈见方的一块,纵然你有尺幅万里之能,又往何处去躲? 很显然,一切神通最终都会显化为这擎天巨手,这便是“擒龙伏虎拳”的奥妙;但和其余八宗显赫万变、化虚为实的黄色大手相比,盈法宗功法连速度的变化也消解了,一击便是唯一,唯一便是一击! 归无咎大喝一声,三剑齐出,瞬息之后同样化作三只巨大的手掌,要把这塌下来的“天”托住! 可是两道力量一旦相交,归无咎剑气演化的三只明黄大手瞬间呈土崩瓦解之势,几乎就要一溃千里。 不过下一个瞬间,这三只巨手就维持着这样的“持续崩溃”的状态,不住毁灭,又不断新生,勉强维持着这有形之手的雏形。 陷入相持。 同时归无咎神意中,一身丹力如开闸决堤一般疯狂泻出,几乎几个呼吸之后就要告罄。 这是“擒龙伏虎拳”所独有的奥义“交换印法”,那有形之手的法力一旦溃散无法维持,完全不需要运气腾挪的过程,修士一身之丹力便如虚空挪移、正反交换一般,自动补充到那手掌精气之中。 这也是这一门神通最善于强队强、硬碰硬的要害法门,除非丹力告竭,否则便是有进无退。 归无咎瞬间清晰的产生一个念头:在自己丹力耗尽之时,决然无法击破这擎天巨手的主宰。一旦成真,自己必定受创非钱。 但是,就在一身丹力山穷水尽的前一刻,归无咎引动秘法,体内那件支撑起他修行之道的宝物悄无声息的运转起来 对于归无咎来说,这时一场不长不短的相持;但是对于十余位旁观者而言,一切都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在他们眼中,一只煊威赫赫的擎天之手,和三只略小一筹的手掌一撞即分,随后同归于尽。整个天地似乎经由天狗吞日的一瞬,转眼间又明亮了起来。 明选烈双颊突然涨的通红,随后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双目垂帘调息,显然已经没有一丝一毫余力。 归无咎一连退后七步,双腿一软,不过立即站定。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缓声道:“盈法宗神通,果然名不宣传。” 尹九畴诸人脸色一诧,心中同时一个念头闪过:“这就没事了吗?” ps:难受。真成病秧子了,一个毛病去了,一个毛病又来。今天脊椎最中段那位置好酸痛。挺直了腰身酸痛,紧贴在背后靠背上也不缓解。除了躺下没办法。先发一更吧。身体一旦正常立刻两根。</content> 万法无咎 关于身体 最近由于身体不好,老是不断请假,预想的恢复状态不断推迟,甚至旧毛病去了新毛病来,确实很过意不去。 书的成绩不好,但是说心里话,单单冲着每一章发出来之后5-10分钟内订阅的那一部分读者,其实我都不太好意思老是中断更新。 今天没有写新内容,时间都投入在“试验”上了,把坐、躺、行的时间间隔安排好,坐多少分钟站多少分钟,几个小时候躺一下一天下来令人意外的感觉身体还不错,脊背没有出现昨天那种难受的情况。至于“试验”的内容,是写一些“轻”的东西,后面的素材累积,大纲规划之类的,还有就是读书笔记。 现在真不敢信誓旦旦的说“身体一切正常了!明天恢复两更!”万一像这几天这样,旧问题去了新问题来,答应了的没有做到,不好! 我只能说:今天这个身体状况是ok的,如果明天开始按照调整之后作息表,身体和今天一样,那就算恢复更新了。 不幸中的万幸,腰酸背痛、胃痛之类的相对有控制和克服的把握,前几天莫名的“地震”感不要复发,码字就不会受到根本的威胁。 凡是在追更的,尤其是一章发出来5-10分钟内卡点追更的;在此说一声感谢宽容和鼓励。 </br> </br> 第二十二章 连环计谁胜一筹 萧天石面皮一动,迟疑道:“归兄?” 窒住瞬息之后,周身气流归于顺畅,归无咎淡然道:“萧兄有何见教?” 萧天石略微沉吟,终于还是单刀直入问道:“归兄果无恙否?在场的诸位,在各自门中地位都干系匪浅,若是归兄有些小恙,还是要及时调理的好。我幽寰宗忝为地主,若归道友有什么需要,但请吩咐,无有不从。” 归无咎一拱手,面含微笑道:“谢过萧兄好意。萧兄所言不差,接下盈法宗‘日’‘夜’转轮经一击,如孤舟起伏于海潮,草木卷飏于飓风,气息浮涌不能自主。我等平辈之中交手,向来是目中无人惯了的,极少能体会到这种无法主宰命运的无力感。若是诸位有意,大可以每隔一个时辰之后,依次和明兄交手。相信这对诸位而言,是一次难得的体验。” 这最后一句,似是戏谑,似是自傲,深可玩味。不过除了林双双外,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能够明白归无咎言下之意。 明选烈在结丹前夕的境界,《混元阳符经》和《万华郁冥经》乃是每半个时辰一轮转;不过现在升入“金丹”境界之后,阴阳轮转时辰相应的也提升了一倍。 尹九畴等人听了归无咎此语,再三品味,都不由自主的沉默下来。 仅仅是“气息浮涌不由自主”么? 这副姿态,果真是一股自傲不经意间的流露,还是精心设计的故弄玄虚? 若是他们接《日》、《夜》二经全力一击?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尽管殿中诸人均知晓,同等境界之中接下盈法宗修士全力一击,堪称惊世骇俗;但是对于此举的意义,这些人认识深浅也有细微差别。 相对而言,萧天石、张宏辩、杜念莎所受震动不算太深;尤其是杜念莎,她经过短暂的惊诧、悬着的心放下之后,此时忍不住喜形于色。经由红云秘境一行,杜念莎对归无咎了解逐渐加深,不但是实力上的,更是选择和判断上的。 以道法而论,她也是知根知底的,深明接下盈法宗神通一击是何等奥妙;但以人心而论,他选择相信归无咎。 现在看来,果然是虚惊一场。 而林双双和巫景纯等,却又和萧天石等人不同。只因辰阳剑山和原陆宗、藏象宗三派对于其余诸派道法了解极深,反而心中之震动,凝肃,疑问,似久久不能释怀。 若向寻常人讲述《日》、《夜》二经所蕴含之理,极易教人当做集中全身法力一口气打出的神通法术。使完神通之后,一段时间内全身脱力,无了再战之功。 但是若是只是如此层次的义理,九宗之中,甚至下界一二等宗门,皆不缺乏此等神通,又何足成道?就算是这一流的法门攀升到极致,也绝不敢放出大言,同等境界,一式之中,无敌于天下。 毕竟,你一身丹力再高,高得过轩辕怀? 事实上,《混元阳符经》、《万华郁冥经》二法精义,不在于“集中”,而在于“超越”。所谓“意法天地之先,壁立万仞之前”,寻得同等境界极限之后,示以过去,明以将来,在相反相合之中,超越现在的自己,再迈出半步! 这半步哪虽只是一丝一毫,但只一步迈出,就是不可逾越的界限! 若是有人“几乎”和盈法宗真传弟子打了个平手那么此人就是同等境界的真正极致,足以俯视一切先圣先贤。 乘着着突如其来的沉默的当口,归无咎也在消化着自己的所得。 体内元玉精斛之中,一枚金丹矗立在正中心,似乎被从修士体内取出来之后毫无变化,但是以归无咎的眼力,却能够看出此丹的体积,实际上缩小了不到千分之一。 这枚金丹乃是星月门剿灭华氏之后,归无咎随手所取的其中之一,目前所用的这一枚品质甚低,只是一位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原先轮值华氏山门巡卫一职,华氏元婴长老被解决之后,此辈半刻钟内就被屠戮殆尽。 归无咎此时对于元玉精斛的炼化,已经到了运化由心的地步,丹力旋炼旋取,并不需要再提前炼成丹液。 归无咎暗暗感叹,交手之际,这股天地倒悬的压迫感,山河破碎的绝望感仅仅是由于这“千分之一”的差距么? 一点即全部,一瞬即永恒。这种感觉,很玄妙。 这一式之后,归无咎对于道法层次之间的变幻跃迁,理解又提高了一层。 原来,在刚才的斗战中,归无咎感到自己即将抵挡不住的一瞬间,元玉精斛缓缓运转,当中虚丹丹力作为预备的“生力军”投入战场,堪堪弥补了那看似一线、却又无限邈远的差距,勉强打了个平手。 由于自身全部丹力处于僵持纠缠的状态下,本身有若凡躯,原本那多出来的“千分之一”的丹力,足以使归无咎受创月余。是否会伤及根基,也只在两可之间。 归无咎知道,盈法宗真传,到了足以竞争五百年之会的程度,功行大致相若;一击之力,乃是比圆成之限高出半丝。若要再走出第二步、第三步,属实难能,历史上几乎唯有寥寥数位天尊大能才能做到。 因此这所谓的“千分之一丹力”中,到底是明选烈超越境界极限的“那一丝”所占多数,还是自己距离真正的圆满之境所占为多,其实还是两说的事。 归无咎自忖灵形境一千五百法已趋完满,若是轩辕怀能够和明选烈一击之中近似打成平手,那么刚才所体现的差距,多半便是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未曾完道的一点缺憾,非人力所能及。 这一场战斗并没没有遗憾。须知归无咎魔丹丹力之精微入化,如果以此作度量的工具,所能得到的答案势必更加准确。 但出于其他的考虑,归无咎并未选择魔丹丹力,而是仰赖丹田中元玉精斛。 除了立在远处木杆上,似乎正在手舞足蹈的异人“元元”外,其余诸人看似人人都处于神驰天外的状态;但是其中暗流涌动之处,却又不为人所知了。 譬如此时,符凝锦右手轻挽,眸中目光投射在脚尖之前二三步处,看似异常平淡;但只有真昙宗内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精气神最集中的时刻,唯有破境、斗法、悟道三事之前,才能见到他这副姿容。 此时尹九畴、巫景纯、楚丹青等五人明显神色有异。观其眉目变化,似乎又是意动,又是迟疑。 原来,符凝锦和尹九畴、辰阳剑山四人的神意交流,已经在酝酿着祭出一道不合常理之着。 楚丹青神意传念道:“若符兄所谓‘以进为退’之说成立,那么他既然和明选烈交手过异常,一定是不会再度出手的。” 符凝锦嗤笑道:“呵呵,‘气息浮涌不能自主’,这话是他自己说的,又不是我等逼他说的。一言既出如白染皂,或许他只是图一个漂亮话,没有想到我等竟然步步相逼,那是他自己行事失措,于我无涉。” 巫景纯面色变幻不定,他对于自家老师有着绝对的信心。在他看来,归无咎必定已经受创,只是损伤在内而不在外,再加上以秘法掩饰,所以不大看得出来而已。此刻落井下石,难免教人看轻了。 符凝锦再劝道:“诸位之意,符某心中早已知之。只是符某听说,剑修于名实之道,通透明澈远胜于旁人。方才之事,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诸位如果不去戳穿,则假作真时真亦假。到时候对于我三家之威望有何等影响,诸位可想明白了么?” 巫景纯等四人心中一凛,若是如此,一旦出了这红云秘境,用不了多久,九宗俊杰中归无咎的名望便能与轩辕怀并驾齐驱。 这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尹九畴一直默然无语,此时突然冷然出声道:“这恶人由尹某来做便是。” 默运功行完毕,已经过去足足两刻钟,四下里依旧是一片寂静。 归无咎眉头微皱,难道对方真的如此沉得住气? 以进为退; 愿者上钩。 他精心谋划出一种场合,竟并未如愿不成? 就在他感慨人心难测之时,尹九畴的声音突然又打破了场中平静:“归兄接下明道友一击,若是小受损伤,功行有缺,理应善加调理。” 此时尹九畴的声音一反平日的孤高阴冷,反而甚是温润,不明就里的,不免以为他是归无咎经年好友。 归无咎心中精神一振,但面上丝毫看不出什么,微笑道:“归某确然无恙。” 此语一出,尹九畴目中有如冷电划过,平平淡淡的道:“若果真如此,尹某愿向归兄请教高明。” 杜念莎大急,她天资聪颖,方才也渐渐想通了。归无咎率先挑上明选烈出手,那么多半意味着此次红云小会便只出手这么一次,乃是个以进为退的计策。 这时见尹九畴仍旧不放过,连忙上前一步,高声道:“归师兄虽未受伤,但元气损耗甚巨,一时三刻不便作战。” 归无咎拽住杜念莎衣袖,调匀呼吸,直视着尹九畴双目锐芒,平静的道:“可以。” 第二十四章 请君入瓮实证关 眼前发生的一切,尽在千万里外,五指峰上五人的掌握之中。 无名指峰上黄真人沉吟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中指峰上那人脸色看不出喜怒,平淡道:“还能如何?此人实力确然要比想象中更胜一筹,和轩辕怀之间的距离,也比我等预计的要更小。自今日始,列宗之俊彦,才算有了第二人。” 实则有第一就有第二,数十年来,归无咎、林双双,都曾被看做是“第二人”的人选。这一位所言“自今日才算有了第二人”,是指先前轩辕怀专美于前,一枝独秀;第二、第三,无足轻重,并不能对其构成威胁。 今日归无咎和明选烈交手一式,所谓“第二人”才变得与有荣焉起来。 小指峰上之人声音一贯清寂:“此人功行不走常路,诸位师兄可看清楚了?” 食指峰上之人长笑一声,声震寰宇:“还能如何?不过是魔道双修罢了。即便他魔门功行异常精纯,丹气精微连元婴三四重境者也能瞒过;但在我等面前,依旧洞明烛照,无有丝毫余裕。方才两道力量犬牙交错斗到分际,此子魔丹丹气并未减损一丝一毫,诸位师兄弟想必都看在眼里,何必多虑。” 小指峰上那人反驳道:“他并未动用魔丹丹力,本人自然知晓。不过某还有另一重顾虑。” 黄真人双目中幽光闪动,道:“海师弟但请明言。” 小指峰上,这位气质冷寂的海真人环视其余四人一眼,不紧不慢的道:“某疑心这是藏象宗、越衡宗精心策划的虚兵之计。许是此人暗藏了什么宝物,刻意营造出这等声势,以显得自家底牌和辰阳剑山轩辕怀相距不远。” 以这几位大能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归无咎一击之后并未受伤,因此虑事的思路,和符凝锦、巫景纯等人不同。 黄真人沉吟道:“海师弟的意思是,这是藏象宗、越衡宗拉拢我三派的手段?” 海真人冷然道:“拉拢?不如说是欺骗。” 黄真人微微摇了摇头,道:“你待如何?” 海真人脸上突然现出不明所以的笑意,平平淡淡的道:“以我等修为,窥看一个堪堪将要结丹的修士,自是轻而易举。” 其余四人目光都是一凝。 黄真人正要开口,拇指峰上掌门薛见迟断然道:“不妥。” 如海真人所言,一位真君大能,若要窥看金丹修士虚实,几乎可以无所不见、无所不知,即便是做到对所观之人的了解超过其本人自知,也丝毫不奇。 不过事实上各家数一数二的真传弟子相互交流之际,各派大能自有默契,只观望表面上的气机流转变化。对于更深的秘密,尤其是功行之精纯入微处,筋脉丹田内蕴之宝物,以及修者的三相之资的高下,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此止步,不逾矩。 譬如当年做客越衡宗的端木临,就曾以“天鉴”神通观望归无咎虚实。但那是归无咎成就真传之前;后来真传铨选之会上,端木临在已经知道宁素尘身份的情况下,却不便如法炮制,于是一直耐心等待到宁素尘阴阳鱼试结束之后,才让黑面少年、左道子穆暮出手扬威。 就算现在主客易位,别家真传汇聚幽寰,幽寰宗大能也不至于就此破了规矩。如海真人这般心思行事肆无忌惮的,毕竟是少数,或者说唯一一人。 九大宗排名一二的真传弟子,指不定丹田之中蕴养着长辈赐下的相当于混元真宝品阶的异宝;若是一旦以神通秘法窥探,宝主必生感应,由此伤了和气不说,行事也有失磊落,几乎免不了人人侧目。 海真人似乎犹未放弃,续道:“在进入我宗山门的‘破妄见真’一关,此子历时一十三息时间,位列第三,不,现在是第四。这个成绩虽然极佳,似乎二位师兄也大加称道;但是要和轩辕怀相较,说是金玉泥瓦之别,不算过分。” “此刻他能够和盈法宗真传一击之间拼成平手,若说没有外力倚仗,谁人信服?薛师兄,这多半是藏象、越衡之计策,不如” 薛见迟轻轻一摆手,明明没有丝毫祥光异象,但海真人却莫名觉得若再多说一个字,似乎与这份山海天地不谐。饶是他生性刚直,此时也忍不住住口。 薛见迟缓声道:“海师弟一心为宗门殚精竭虑,薛某感佩之至。不过行事之手段,大可不必如此躁烈。本宗后手,远远未到图穷匕见之时。” 薛见迟音声温和,但自有执掌一宗的气度,道:“勘破迷妄,正会相斗,九周半山。三道分别考验的是心性、斗法,天资。” “如海师弟所言,入门破妄见真一关,似乎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差距尚大;但轩辕怀毕竟来历特殊,任何在滚滚红尘中走过一遭的肉体凡胎,后天修行时,再如何清心寡欲、明心见性,也是无法和他相较的;这般比较并不公平。” “既然布置了‘元元’这枚棋子,在‘他’和归无咎斗上之前,不必急着下结论。” “除了这一关,还有九周半山一行,尚能观望出更多端倪。等到三关尽数了结,此子虚实自然尽在掌握,那时才是我幽寰宗作出决断的时刻。” 海真人沉默片刻,道:“师兄言之有理。” 枕道碑中。 两只黄色大手上下翻飞,矫若惊龙,时而相互避让锋芒,寻机侧袭;时而正面硬撼,发出地动山摇的沉闷声响。 不过这两只“大手”貌似同为黄色,却又有肉眼可见的差别。一只是如黄土地般的浑黄色;另一只却是湛然通透的铜色,隐约现出金铁千锤百炼的意境,连五指指尖,似乎都锐利了少许,仿佛多了一点尖利的精钢指甲。 不用说,这自然是“擒龙伏虎拳”融合了四御门“有无四炼”所呈现的异象。 “擒龙伏虎拳”神通,既将千万法归纳与“力”、“速”二道,又不失诸家神通法意之本真,观望之,身受之,俱能体会到同中有异、寻根溯源的妙境。 但除了立于杆上自得其乐的异人“元元”外,辰阳剑山巫景纯四人,以及符凝锦,此刻都心中震动已极,只因归无咎不断突破他们的认识的界限。 原本他们料定归无咎是摆出了空城计,既能借此扬名,又避过和其余诸人交手,可谓一举两得。但他只是表面光鲜而已,此刻内里必定虚弱之极,甚至受了不轻的伤势。 因此符凝锦才力谏诸人戳穿谎言,乘着归无咎口出大言之际出手挑战。 本拟尹九畴当可轻松获胜,但孰料二人起起合合,转眼间便斗了数百个呼吸。此时尹九畴面色青红不定,丹气蒸腾十余丈外,显然未曾留手。但归无咎始终维持着守势,如长堤待潮,似乎果真能坚守不失。 二人交手,形式上虽然体现为“擒龙伏虎拳”,但其中精义,却是原原本本的四御门神通对上归无咎的自创剑诀。 以神通法门的精微高深而论,自是四御门神通远远胜过;但是有元玉精斛中的丹力暗暗补充托底,归无咎此刻邀斗任何人都形同作弊,自然没有丝毫落败之忧。 归无咎此时的心神,几只有三分在斗法上,另有七分却似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品评论断交手二人的神通优劣。不过他心中畅快,但面上却并无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在勉力支撑而已。 嘿嘿,天人立地根的“实证”一关,怎能放过和其余九宗真传一一交手的经验! 设计一个局面,最终达成和在场所有人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交手一次的目的,最大化的吸收和顶尖神通法门的实战经验,这就是归无咎在正会上的的终极目的。 为此,设计出这样一个貌似以进为退、实则示敌以弱、愿者上钩的计谋。 眼前的对手尹九畴,就是被归无咎诱入泥潭的第一个对手。 交手之处,此人以为轻松便可击败自己,约莫只使出二三成力气;而归无咎果然是一副元气不足的模样,丝毫做不得假。 可是随着交手过程的延长,双方丹力竟不知不觉的增长,此刻“几乎”已经是全力出手,没有半分留力。 说是“几乎”全力出手,那是因为尹九畴一开始就并未摆正心态,只是将这一战当做收拾残局,本来就胜之不武。在这样的心念下,此刻战局一旦出乎所料,他迟迟无法获胜,再想收束心猿,使无旁骛,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即。 “擒龙伏虎拳”自有一种奥义,交手双方愈加纠缠,务虚之变就愈来愈少,硬碰硬的交手就愈加难以避免。又过了数十个呼吸,归无咎和尹九畴伸出的巨大手掌,已然极少有反攻侧背的机会,几乎每一个转折都难免以正兵相对的一对掌结束。 看上去每一次硬碰硬的对撼,归无咎身躯微颤,而尹九畴挺立如松,显然高下之间还是有轻微差别。 人人皆知,最多十个呼吸,“擒龙伏虎拳”便将走向变化的终点,双方的些微差距也不可逆转。 看似胜负已分。 可是,如此特殊背景下,到底谁才算是胜者呢? 巫景纯观战既久,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本师轩辕怀在此,能不能做到这一步?”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去。 ps:作息时间改了。发早上不敢保证发之前一定能够看一遍,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就不早晚两更了,和今天一样,午晚两更。 第二十四章 人迫我来我迫人 两股异力,愈搅愈紧,终于粘成一道。 铜色大手和土黄色手掌同时涨大一圈,一股似极轻微的气流如纹毂般在空中震荡往复,随后两只大手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碰撞在一起! 这一击之势成形的前一个瞬间,巫景纯等旁观之人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幻觉,似乎尹九畴双腿微微一软,整个身躯似乎平空浮起了半寸。 同一时间,他右手所牵引的那一道铜黄大手,其中湛然光芒瞬间明亮了几分。 旁人还懵然不知,唯符凝锦和尹九畴暗中交情匪浅,彼此是知根知底的,此时不由眼前一亮。 这一不起眼的异象,正是四御门“有无四炼”中身合器道、器主心声的一门绝旨,唯有功行神通到了纯明不二之境时,方能使出。 原来到了最后时刻,尹九畴终于还是不愧为九宗真传之资,做到了“绝虑忘情、一任天心”的境界,将种种负面情绪彻底抛却,完全释放出了自己的实力! 符凝锦神识传音之下,巫景纯等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对上刚刚和明选烈交手过的归无咎,接近于打成平手是绝技不可接受的!他们本意是戳穿归无咎泡沫,重新塑造轩辕怀高高在上的的位置。 方才战局,却似反在助他成就名声一般,搬石砸脚,莫过于此。 如今虽然迁延稍久,但若能堂堂正正的以较大差距击败归无咎,也算是不功不过。 但是归无咎心中镇定如恒。 体内元玉精斛再度缓缓运转,将自家丹力补充上来。度量虚实,大致提升到和尹九畴相等的地步,也就足够了。 事实上,归无咎一直丹力未复,这一场和尹九畴的交手,所仰赖的尽是元玉精斛中的虚丹之力,胜负之数,不过是截取多少而已。 归无咎心中计较分明,和明选烈比斗一式,当用尽本力。不足之处,再以元玉精斛救场,以探明自家差距;除此之外,待自己“丹力”复原之后,再和林双双这位“九宗真传第二”的竞争者堂堂正正斗上一场,分个高下。 除了这两人外,对上其余诸位的争斗,不过是行窃法实证之事,本身功夫在胜负之外,并不值得多虑。 他道途之上的对手,也决不是这些人! 刹那之后,两只伟烈磅礴的大手最终正面硬撼,抱元合一,犹如金铁与土墙拍击一处,其声势浑厚质实,既有刀兵相交的锐利,又兼得元气显化之浑厚,音声滚滚,震惊百里。 尹九畴从“身合器道”的意象中解脱出来,重新又恢复挺拔如松的身姿。 而那一头,归无咎已如纸鸢一般轻飘飘的退出十余丈外,飘然站定。 似乎比接下明选烈一击时多退了几步? 可是这又如何呢? 尹九畴脸色由青变白,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头。 归无咎似乎与他已有默契一般,同样唯一颔首,灼灼目光却望向巫景纯、符凝锦等人,其中之意,意味深长,是回答,挑战,挑衅,还是劝告? 若是两位力士角力,又或者是凡俗演武较技,只消一人多退出半步,就算是胜负高下已分,半点抵赖不得。 可是这“擒龙伏虎拳”的本质,实际是将斗战双方的差距扩大了无数倍,以利于分辨强弱。在这一场合的交手中,非得将敌手正面击倒才算成功。 若在此处依旧只是场面高下,多退一步半步,那么双方之差距几乎小到不可思议,在实战中更是不可能分出胜负的。 吕鉴远突然抢身而出,张口道:“看来归道友在丹力恢复一道上,别有妙法。在下现在出场,想必归道友不会在意。” 他语速快,反应快,但动作更快! 话音未落,两只青色溟濛的巨大手掌已左右交征,攻向归无咎两肋。这分明是不给归无咎、杜念莎出言拒绝的机会。 归无咎本要张口回应,但是“可以”两个字一旦出口,必定失了先机。微微摇头,同样果断地力分两支,剑意重新显化两只浑黄大手,一一抵住。 吕鉴远之剑意化形,又别有意蕴。 先前无论是归无咎还是尹九畴,所化苍黄巨手虽然表面形貌有所区别,均是丹气显化实体,无一丝虚妄,这是这一门神通化虚就实的要旨所呈现。 而吕鉴远所显化之巨手,竟然能够看出是一道淡淡云气,似乎并非实体,以“云手”称之,更为得宜。 归无咎已经忆起,先前吕鉴远和杜念莎交手时,所化“剑光”便是这一团混冥云气的状态。 看来九宗法门毕竟有高下之分,“擒龙伏虎拳”虽然是幽寰宗天尊大能所创,但要将九宗神通真个点滴不漏的纳入轨道,也是有所难能的。 其余诸家还好说,已然“完道”的辰阳剑山、原陆宗神通,纳入“擒龙伏虎拳”中必然有出格之处。 吕鉴远明显是吸取了尹九畴的教训,每一击都是全力出手,没有丝毫掉以轻心。二人所执之道也有所不同。尽管能够成就这一步的,无论天资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尹九畴天然就是一股傲意凌人、独立峰头的风范,转折余裕未免少有欠缺;而辰阳剑山之剑修固然同样养成唯我独尊之境,但心性念头的洞察通明,却又高出一筹。 看似锐利无边气冲中霄,转眼间又如汤沃雪了无形迹,正是剑道养气绝旨。 可是经历了尹九畴这次意外在先,即便吕鉴远已然全力发挥,巫景纯,楚丹青,莫清和,符凝锦四人也不太敢断言必胜了。 此时四人目光灼灼,一言不发,连神意交流也暂时中断,齐心关注战局变化。 果然,十余个呼吸之后,四人心头一沉。 单从卖相上看,吕鉴远剑意显化的清气云手,似乎比之尹九畴的黄铜大手更加恢弘绵密,无可与抗。 尽管小处之锋芒似乎稍欠,但整体格局却胜了一筹。 可是归无咎和尹九畴交手时尚只是在全力防守,而现在七分守势中反而暗藏了三分攻势,论局面之高下,反而被他扳回来许多。 诸人心中都有些恍惚,在这份恍惚中,时间一溜烟的就从指间抹过,转眼就是百余个呼吸之后,直到一声惊天巨响将他们拉回现实,陷入眼帘的,是归无咎和吕鉴远,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 归无咎朗声道:“下一个出场的是谁,诸位有定计否?” ps:短一点。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二十五章 九宗双壁 推锋绝剑 一道似灰似玄、平平淡淡的巨大手掌,和另外一只土黄色大手齐齐拍在一起,震动之势似乎上通天穹,传出无尽回响。 待烟尘散尽,碑中世界重返清虚,方能看见笔直挺立的二人相距十余丈,静静站立,犹如两块枕道碑缩小了千百倍,反过来映照本真。 可是声势虽足,却不见奇;因为这场面已经出现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甚至对于这平分秋色的战果,诸人也变得麻木不仁起来。 立在场中的,一人是归无咎,另一人却非是吕鉴远,而是楚丹青。 归无咎和吕鉴远的战斗,在半刻之前就已经结束;场面上是一个绝对的平手----一如现在和楚丹青交手的结果。 楚丹青脸色并不好看,因为和吕鉴远相斗之后,归无咎是主动找上了自己。 归无咎心中却惬意的很,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他原本的打算是摆出立足于悬崖边上的弱势形象,诱得诸派真传一一挑战,尽窥奥妙,以为借鉴。 可是吕鉴远的主动搦战却是一个变数。不过他既未给归无咎拒绝的机会,归无咎若未落败,自可反将一军回去。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一个眼神,就可将对手至于不得不接招的境地。 只要第一,第二,乃至第三个落入彀中,其余之人却由不得他们不下场,只因现在,攻守之势已变。 归无咎目光在巫景纯和莫清和身上来回逡巡,下一个出场的,会是谁? 巫景纯是辰阳剑山一行四人的首领,心性变化万端,不拘一格。时而凌冽霸道,时而温润如水,时而矫矫不群,时而从善如流,和寻常剑修大不相同。 而莫清和所修“绝剑”一脉,却是此时四人中斗战之能最强者。 萧天石似乎正启唇欲语,殿内发生莫名的变化,各人同时心中一动,空中似乎突然多出一道精纯丹气沛然散发,似乎是一位与诸人功行相若的真传弟子凭空出现在这里。 可是大门洞开,空空荡荡,分明半个人影也无。 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是盘坐一旁暗暗调息的明选烈,一身温润白袍突然变灰,似乎成为一件粗糙麻衣。不过他脸色却同时恢复红润,光彩润泽,丹力亦充沛活泼,宛然欲滴。 人人这才醒悟,距离和明选烈交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而《日》、《夜》二经轮转,明选烈恢复修为的过程中,其整个人似乎不知何时,从殿内莫名消失,人人感应不得。 明选烈长身而起,一挥衣袖,面露感佩之色,高声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辰阳剑山轩辕兄,越衡宗归兄,号称是三十六万年之变中数一数二的俊杰。” “轩辕兄神龙见首不见尾,明某未曾瞻望风采;不过归兄今日所示之功行,稳居九宗真传之次席,断然无可置喙。” 这一个时辰中,明选烈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犹如泥塑木雕;但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和自己全力一拼之后,完全未曾受得任何损伤;不止如此,紧接着还能相继与尹九畴、吕鉴远,楚丹青三战斗成平手。就算是轩辕怀亲至,也不过如此吧? 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归无咎连忙一拱手,微笑道:“明道友过誉了。我辈之争局在数百年后,一时高下并不足以为恃。” 二人这一番对答,落在萧天石、尹九畴,符凝锦,辰阳剑山诸人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要变天了? 表面上看,明选烈所言似乎没有丝毫新意,在此次红云小会之前,这一辈真传弟子中,轩辕怀第一,归无咎第二,本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公论,明选烈之言并未越过藩篱。 可是细细品味明选烈此语,他分明把轩辕怀、归无咎放在同一个层次。 过去轩辕怀乃是高高在上,他这个第一,分量之重超过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的总和。 甚至可以说,若要将九宗真传分为两类,那最好的划分方法就是:轩辕怀,其他人。 但若是今日归无咎维持不败战绩,红云小会一旦结束,“一枝独秀”就成了历史,轩辕怀、归无咎并称双壁的时代即将到来。 明选烈的言语和归无咎逡巡不定的目光绞成一道,使得莫清和心头涟漪骤起,再也挥散不去。 原本是为了戳穿归无咎的泡沫,可是现在一切适得其反。这出人预料的局面,堪称是一场急转直下的大滑坡。 本师轩辕怀?和眼前的归无咎?并称双壁? 莫清和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归道友,有礼了。” 莫清和的声音,掷地有声,更添压抑,似乎带着什么不可阻挡的决心。 归无咎心中一动,暗思接下来的这一场比斗,似乎将与之前的三场截然不同。 果然,莫清和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之后,果断亮出真章:“都说‘擒龙伏虎拳’乃是归化神通,使得交手二人抛却腾挪务虚,定能分出胜负的秘法。” “可是以莫某所见,此术虽将交手双方如泥沼沉石般牢牢陷在一起,不分胜败绝无止歇,但交手的过程中仍免不了有攻隙击弱的重重变化,似乎并未能言,将正面的对抗发挥到极致。” 归无咎也懒得去猜哑谜,断然问道:“莫道友有何良策?” 莫清和眼皮一跳,故作轻松道:“以莫某之见,‘擒龙伏虎拳’共有一十八式,先前交手,归兄,尹兄和二位师兄弟都是法其精神,自成变化。若是归兄有兴趣,不妨我二人均不变着,从第一式对到十八式,倾注各自神通精义,正面硬撼一十八次。” 归无咎低头不语。 莫清和此语一出,巫景纯暗暗叹了口气,这是一场豪赌。 这一行四人的真正底牌,红云小会上的最高战力,便是莫清和以极简的正面对抗之法迎敌,所演化之源流,来自于的绝剑一脉中“推锋绝剑”意境。 不想竟用在了此处。 可是即便莫清和能够胜出,形势已变,归无咎携连平尹九畴、吕鉴远、楚丹青的声势,声望也不至于跌落多少。 可是若是归无咎依旧并未落败的话 在场之人无有一个蠢人,莫清和斗战之前提出如此要求,任谁都知道这是使出了辰阳剑山压箱底的手段。 若是依旧不胜,这特殊斗战方式的要求,就相当于承认了归无咎九宗双壁地位的最后一道印信! 而且,是由辰阳剑山亲自落印! 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选择。 归无咎并未出语,但是在场之人突然人人色变,因为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只见归无咎踏出半步,双手一张一托,所化巨手半遮于前,一道道土黄光芒映照潆洄,正是“擒龙伏虎拳”十八种意象的第一式:十丈红尘。 莫清和一身昂扬之气突然迸发,裹挟着赌上宗门使命的气势,大喝一声,如新月之芒的橙黄巨手显露面前,一模一样的招式:十丈红尘!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二十六章 他山之石资借鉴 幽寰宗四代掌门所创制“擒龙伏虎拳”,虽然神通之名和凡俗武技类似,但当中十八招式的名称,却并非风格接近“横扫千军”、“力劈山河”一类的粗俗名目,反而重又变得雅致清幽起来。据说推根溯源,乃是四代掌门道途之中,涉猎山水,依次感悟的十八道意境图画。 归无咎、莫清和二人之动作,同步发动,如镜观照,快慢处并无丝毫欠缺。 只见归无咎左脚一提一放,右掌回环平推,划了半个圆圈之后直直送出,洒润如雨的元光由无形化为有形,虚相凝成实相,显化成巨大手掌斜斜击出。 那一头莫清和也是同样的招式,二掌相对,立刻激发出剧烈的变动与震颤。不过和先前三场战局不同,两只浑黄大手土崩瓦解之象只存在“巨手”的掌心正中,无限精微戊土之气不断湮灭,又不断补充新生,维持着寸土必争的格局。 而两只“巨手”的五指及掌身边缘处,一切轮廓形貌非但完好无损,更似有几分珠圆玉润的意境渗透流露。不但如此,另有两股气势凝如实质,环绕在这只“巨手”边缘数尺之间,伸缩不定。 论场面之爆裂壮观,这一场相斗虽号称绝对的正面硬拼,但却反而比前三场略微柔和了一些,针锋相对只在一点,潜通物化处无所不在,内刚外柔,内实外虚,意境相搅,妙不可言。 汹涌壮烈的声势如潮水回落,归无咎、莫清和二人同样身姿端凝,连衣袖也并未有丝毫晃动。 平分秋色。 可是巫景纯却脸色微变,诧异之中又隐约现出忧色。 不妙! 原来这一式名为“半轮秋月”,已经是降龙伏虎拳的第四式。 前三式“十丈红尘”、“松巢鹤野”、“流水桃花”,三呼吸之间,三次正面对碰的较量,莫清和“推锋绝剑”之意境果然先声夺人,占得上风。 第一式,归无咎退出三步; 第二式,归无咎更是退出六步; 第三式,归无咎一连退出九步。 “推锋绝剑”乃是一种气势愈蓄愈足的道术,只要占得先机,攻势如层浪高叠,源源不绝。敌手即便将丹力提升到与我相当的境界,也不足以扳回劣势。 按照前三式的势头,巫景纯等人以神意估量,至多到了使出第十二式“香象渡河”时,莫清和的势头便能上升到顶点,归无咎难逃落败之结局。 可是第四式“半轮秋月”竟出乎预料的打了个平手,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归无咎面色平淡,似乎并不以搬回劣势自喜。 不必多说,前三式稍微吃亏之后,归无咎自“元玉精斛”中虚丹丹力又多借用了几分。 实则第一式“十丈红尘”稍稍落于下风之后,归无咎便估量着双方差距,于第二式、第三式便稍微提振丹力。可是奇妙的是,优劣之形,非但未曾缩小,反而进一步拉大了。 到了第四式上,归无咎一口气将所增加之数又额外提升了一倍,这才终于搬回平局。 不过此时归无咎心中振奋:大有所获! 先前与楚丹青、吕鉴远交手时,于剑法意境、实证经验固然受益良多;但是那二人相加,给归无咎的启发之处,几乎还不如莫清和这一道剑意法门的一半。 究其原因,固然是因为“推锋绝剑”一术,为练气驻形阶段辰阳剑山八脉剑传中压箱底的绝旨;另有一重原因,是因为这门剑道意蕴和和归无咎所磨练的神通根基---“空蕴念剑”大有道法相通、可资借鉴之处。 硬拼四式,归无咎虽不知“推锋绝剑”之名称,但于这道法门的大致思路,已经能窥得一二。 所谓“推锋绝剑”,本是直取中宫、有进无退的一点锋芒,将无限决绝杀意凝于一点,形同破竹之势。敌手若要抵挡,对于其功力之精纯凝聚,可谓是一道不小的考验。若精微处少有欠缺,即便双方功行相差不大,也难免如锥刺丝缟,点破纱窗,逃不过一败涂地的结局。 而正面过招,摒弃变化,正是将这一门道术威能发挥至最大的妙法。 但若是技止于此,此道术纵然高明,也称不上是辰阳剑山形下之境的至高法门。 这门道术另有一重奥秘,剑意中心一点锋芒之外,四周空空荡荡;而边缘更远处,却又有一种无形无相的“大势”压迫过来,层层叠叠,看似不起眼,也不能对敌手造成任何直接损伤,但却能和中心之处的锋锐暗中关联,互为犄角。 倘若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能够正面接住“推锋”之锐,但即便场面上斗了个旗鼓相当,而这道正面一点碰撞的余波却另有妙用,在不经意之间,莫名转圜到上下左右的边缘处,借力新生,暗暗叠加这道“大势”的力量。 而直接防御那无形之“势”,却又千难万难,无迹可寻。 所谓“推锋”者,不止是一往无前之意;那中心的一点锋芒,得一个“锋”字;而那埋藏四周、施加无形压力的“大势”,方才占了一个“推”字。 二者相合,才是“推锋”绝旨。 如此这样一招一式的拼杀下去,敌手总免不了渐渐气沮,明明双方战力相当,但场面上的主动权却见见被对手掌握,而自己一身丹力,却如窒息一般流转不畅。 这一不通过任何媒介,无形转化之道,与“空蕴念剑”形同咒缚的法门,内中隐有相通之处,不过仓促之间,归无咎未能尽数明澈于心而已。 四、五、六、七、八式,一连五式交手,双方都是平分秋色。 归无咎心中盘算,用兵之法,有胜战,有败战。现在莫清和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出手,自己也获益不浅。但对方的斗战之术既高明若斯,必定还有其余变化未曾显现。 胜乃可全,败而不乱,才是大将手段。见识了前者,却不可错过后者。 于是第九式出手,在前八式升降起合的基础上,归无咎暗暗运转精斛,又平添了二三分力道。 他心中雪亮,这一式便是一道转折,不仅是与莫清和相斗,更是和明选烈、尹九畴等连续五场斗战至今,自己第一次占得上风。 果然,第九式“朱雀翱翔”交击之下,形势突然一变。 却见两只昏黄巨手旋分之后,莫清和突然脸色一青,脚尖突然凭空升起三尺,脊背如弓一曲一直变幻三次,随后除了脚尖处纹丝不动外,整个上半身竟然在轻轻摇晃。 此时他左臂垂落,右手宛如井栏翻转,护在胸前。若是在他五指间安插一册书卷,那莫清和此时之形象,像极了一位摇头晃脑的说书先生。 不过若从道法来看,实则与先前尹九畴最后进入状态时的“身合器道、器主心声”相近。 巫景纯、楚丹青、吕鉴远三人又是一惊,原来莫清和这一副姿势,确实是和尹九畴的入道之境异曲同工,乃是攻守兼备、将周身之力提升到极限的心意法门,号称“中天悬一剑,乾坤日夜浮。” ps:原本的这一章是插叙了别的内容,现在整个情节都被取走备用了,重新按照主线流程走动。 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声东击西 这一道法门,乃是保证全力进攻的同时,定住自身不坏,是“推锋绝剑”之中唯一一种兼顾防御的心法。 这说明,莫清和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这一切归无咎自然感应在心。他心中有数,若非莫清和使出了这一式若浮若沉的心法,这第九式“朱雀翱翔”的正面拼斗,莫清和至少要被击退百十丈之外。 虽然归无咎所增加丹力甚是微小,但极限之上的一星半点,自然能够造成如此效果。 常言道:覆水难收。 这一十八式对拼,一旦进入状态,就绝无中断的可能。 第十式,“东壁流光”。 第十一式,“落叶抽枝”。 第十二式,“香象渡河”。 第十七式,“玉蕊新生”。 每一式,归无咎都使得异常“小心”。 这所谓的小心,一来是分出心神,细细品味推锋绝剑的剑心锋芒之实、四方大势之虚的莫名联系,以用作“空蕴念剑”的借鉴;二来是每一招每一式,都极谨慎的加上一星半点余力,力图逼出莫清和的真正极限,而又不能越过。 不过莫清和却就此遭殃了,入道至今,未曾经历今日之局面。 前九式他还在尝试着奋力争先,抱着为宗门扳回一局的念头全力进攻,意欲以“推锋”大势的叠加逐渐夺取胜势。可是归无咎后力之强实在是出乎预料,丹力之累加,平手之后不但吞噬了“势”的养成,更反过来对他造成了更大的压力。 他现在勉力支撑,极不好受。 不得不使出“中天悬一剑,乾坤日夜浮”的意境之后,莫清和起初只是上半身飘飘摇摇,犹如柳叶迎风;但紧接着他身躯颤抖愈来愈剧烈,竟似和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震颤不休;到了第十六式,十七式,更演变成筛糠般剧烈抖动。 终于,又一声轰然震动,两只玄黄大手崩坏为沙粒微尘,再化为丹力滚滚。 最后一式,第十八式:“法周万象,枕方抱圆”。这一式暗合终始之道,交锋之下“擒龙伏虎拳”的巨手显化便再不成形,丹气溃乱,还原本来。 莫清和再也支撑不住,一脱力,身躯落在地上。 落地之际,他小腿一软,几乎就要坐倒在地上。危急之际,连忙紧咬舌尖,提振精神,险中又险的立在原地。 这一场比试,对于莫清和、辰阳剑山来说又是高开低走,先见到曙光,随后迅速落败,分外让人失落。 莫清和突然想到:“莫不是归无咎功行果真倒和可以和本师轩辕怀相比较的程度,因此连续几场相斗,都是这种先抑后扬的戏码,以挫人心志?” 不过他心念还算通达,略带萧瑟的道:“是归道友胜了。” 归无咎没有做出回应,只是嘴唇显露出浅笑,显然极为满意。 他满意的是第一十八式落幕之后,莫清和的表现。 若是莫清和跌落在地,固然其人大丢颜面,但那并非归无咎所愿。 归无咎尽力尝试和维持的,正是逼出对手的极限,妙到毫巅,一丝不多,一丝不少。最后一幕莫清和尽最后一分力勉力支撑,说明他对此人“推锋绝剑”每一式力量消长的轨迹,已经彻底把握。 这一战,是他推演“空蕴念剑”的宝贵财富。 不过归无咎这份笑意落在辰阳剑山四人的眼帘中,却是另外一种味道了。 枕道碑中,除了二人之外,在其余人心目中,归无咎已经是和轩辕怀并称双壁的万世之才。 这二人一位自然是自得其乐的异客“元元”,此人浑浑噩噩,似乎并非九宗格局之内的人物。另一人却是林双双,在这小丫头看来,归无咎与旁人一切交手,无论有多么辉煌,都不能完全作数;唯有和自己正面斗上一场,才能见分晓。 事实上,林双双现在心思很是活跃复杂。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归无咎一分高下,恨不得立即就要下场;但又虑及归无咎已经连战五人,此时邀斗,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迎着归无咎的目光,巫景纯突然冷静下来,语气诚挚地道:“今次会后,归道友在九宗之中的声望必定大涨。眼下莫师弟斗战法门在我四人中排行第一,这一战既然有了结果,巫某下不下场都是一样。” 以巫景纯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公然承认归无咎和其师道基潜力相若。能够有现在这一份说词,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得到辰阳剑山的半正式承认,众人以为归无咎必定欢喜之极。岂料他竟摇了摇头,道:“巫道友言之差矣。你我之间的这一场比斗,断不可免。” 巫景纯诧然道:“为何?” 归无咎笑道:“在下非得和巫道友斗上一场不可。” 巫景纯一脸不可置信,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归无咎道:“在下与贵派轩辕道友,也就是四位的老师,神交已久,可惜缘铿一面。大变在即,这一场‘缘分’无论如何是避不过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日辰阳剑山八脉剑道来了四人,这等大好机会,归某岂能错过?” “若是在下所料不错,四位在剑心轮台第一问上,应该是做出了相同的抉择。因此另外四脉剑传,必定与巫道友等四人截然不同。如有缘分,在下也极愿一见,领教其中精奥。” 这一番言语,和公然挑战也相差不远了。就差摆在明面上说,我要知己知彼,见识一番辰阳剑山的神通奥妙,以为将来和轩辕怀的斗法做准备。 所谓“缘分”是何含义,人人心知肚明。 什么叫“攻守之势已变”?就像现在这样的格局!若是半日之前归无咎说出同样一番话,人人都会以为他是口出大言,巫景纯大可不必理会。 和尹九畴交手时,归无咎不得不引诱对方出手;而此时,他可以堂堂正正挑战,容不得对方拒绝! 如果拒绝,就意味着辰阳剑山害怕失败,有心保守秘密,大违辰阳剑山无所不拘、无所不惧的行事风范。 这消息一旦流传出去,不消多长时日,就会传成“辰阳剑山对归无咎抱有极大戒心,即便是轩辕怀,也不敢断言必胜。” 巫景纯心头复杂,莫非真的要参与这一场必败之战么? 就在他犹豫不定时,一道神意突然暗暗传来。巫景纯身躯一颤,双眸先是一阵迷茫,随后突然现出亮色,高声道:“巫某接受归道友的挑战。” “不过这一战可否暂时押后?先前归道友和明道友一战之后,一番言论,巫某大有所感。或许和盈法宗真传一斗,果然于道法大有裨益。” “因此,请容巫某和明道友斗上一场。” 殿内众人,甚至包裹林双双在内,无不大为奇怪,这巫景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唯有明选烈一人,原本洒脱不羁的面容突然锐利起来。 第二十八章 亲身试深浅,万载一沉浮 相互熟识、略知根底之后,此处诸人心中早有定评。 若说有人要挑战盈法宗明选烈,多半是归无咎、林双双;若是杜念莎,勉强也可一试;再次符凝锦、尹九畴,虽似乎力有不及,但度长量短之间,也不算太出人预料;甚至功行未臻极为出色境界的萧天石、张宏辩,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假使其心不在胜负,而在观览道术。 唯有辰阳剑山四人,和明选烈相斗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这并非是说巫景纯等四人不够资格和明选烈交手;正相反,这四人战力卓著,尤其以莫清和为首,方才所显露之斗战手段只稍逊于归无咎,和林双双大约也只在两可之间,若与杜念莎以下余人交手,似乎还要多占胜面。 四人一入小会便先声夺人,也不是没有底气的。 但是其余诸派真传无不是走的堂堂正正、力求通透圆满的路子,乃是九大宗承载将来的期望所在。至于功行是否真能到了那一步,那取决于各自资质缘法,旁人并勉强不得;而巫景纯等四人,眼下功行神通虽然别有独到之处,但毕竟只是轩辕怀证道成道的棋子,以道本而论,到底不如其余诸派排名前三的真传弟子至真无伪。 而盈法宗法天象地的会心一击,是在“圆满极限”之上略微踏出半步。对付同样至臻圆满的敌手,优势可能稍稍有所抵消,不至于一击克敌;但对付道法有偏、走上捷径之辈,正是天然的克星。 不知其竟有此勇气,敢接明选烈乾坤一掷之击。 明选烈双目之中锋芒维持了一两个呼吸,随后又恢复到那玩世不恭的优游状态。 但见他眼神闪烁,平淡笑道:“所幸现在明某只是金丹境界。一个时辰一轮转,诸位即便想要一一相试,一日之内也足够完成了。若是大家都是元婴境界,却不免靡费半月时光。” “巫道友,请吧。” 明选烈之言虽然是嬉笑怒骂、不着边际惯了的,但是归无咎等人却能听出其弦外之音。 历届红云小会,和盈法宗真传试一试高下,本就是每一辈的九宗魁首的特权,至多另有一二位对自家功行圆全无缺极为自信的人物。在他看来,本届小会中唯有归无咎、林双双二人有此资格。功行未臻当届前三却要一试盈法宗锋芒的,二三十届也未必出得了一个----更何况巫景纯这样的偏至之才。 明选烈轻言轻语之中,暗含着自己被小觑之后的不满。 巫景纯何尝不明白明选烈此时心思。但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简单一礼,信步走入场中。 方才归无咎出言向他搦战时,传来神意的,不是旁人,正是符凝锦。 符凝锦提出了一个见解,看似异想天开,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九宗真传以上人人皆知,盈法宗神通,乃是在极限之上又跨出一步,神通一旦绽放,便是同等境界下的大解脱、大超越,功行相若,则一式之间,无不胜之理。 但盈法宗《日》《夜》二经法诸阴阳消长,亦有一桩奇事,不足为外人道。 每隔万载,二经神通之强弱便会产生一丝波动,或更强,或更弱,全无定理。自三十六万年前至今,已经经历三十五次。 若运道佳时,盈法宗真传弟子功力平白增长二三成,同等修为中战力几乎一跃为九宗之冠,就连辰阳剑山、藏象宗也要被压了一头下去。 譬如十七万年之前争夺成就真君机缘的成道法会,盈法宗与会的第一真传虽只是二品上的资质,在十余万载历史上决计算不上出色,但恰好万年一次的神通波动到来。合该他运势上佳,立时功力大进。 时来运去,好风借力,竟一举击败了原陆宗、辰阳剑山两位被寄予厚望、堪称惊才绝艳之资的天才人物,最终成就真君之位,也堪称三十六万年来得位最为侥幸的真君大能了。 自然,此人自然也止步于此,绝无望于“斩天人二分”的无上至境。而当时原陆宗、辰阳剑山的两位天才人物,一旦证位,却是有不小的机会再进一步,成就天尊之位。可惜时也命也,空付流水。 相反,若运势不佳,恰好遇到功力衰减之兆,那原本在九宗就排名靠后的盈法宗,自然就更不足道了。 符凝锦所言之假设,正在此处-----现在的明选烈,或许别有玄机? 这一丝波动每隔万载一次,每次长不过百年,短不过三四十年。而眼下距离三十六万年整期尚有四百载,按理说明选烈一身功行应当尚处于正常状态。 可是辰阳剑山一方却隐约探知一道消息,目前九宗中排名靠后的盈法宗、缥缈宗,在四百年后的倾天剧变之大争局中,似各有一道重大底牌。 符凝锦言道,盈法宗之底牌,极有可能和该派万年一次的起伏变动相关。或许盈法宗掌握了窃取一线天命的方法,能够影响万年之期时吉凶所向,以复现十七万年前之故事。 只是凡事不可能没有丝毫代价,强与弱,消与涨,本就是相辅相成,相为表里。若盈法宗果真能够操控四百年后之事朝着于己有利的方向变化,说不定便是以提前引渡一段虚弱衰微的时间以为代偿。 所以,有必要试一试明选烈的真实实力! 归无咎很强;但是有可能并未达到那种境地? 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巫景纯便接受的符凝锦的意见。 一来,符凝锦的见解看似匪夷所思,但并未有明显的破绽;更重要的是,对于巫景纯等四人来说,乃师轩辕怀在其等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想让他们真心信服有人足以和其师并驾齐驱,本就是千难万难之事;只要心头足以容下一丝缝隙,其念头便如水银泻地般钻了进去。 何况,归无咎累战之余依旧胜过了战力为四人之首的莫清和,固然惊世骇俗,但细细比较,双方差距绝不算大。若是轩辕怀以身易之,又哪里用得着第二招? 怀着这样的念头,粉碎归无咎神话的最后一丝期望,巫景纯遥望对面明选烈,立定身姿,道了一声:“请。” 其余萧天石等人,人人若有所思。诸人都是心思灵透之辈,他们虽然不知晓盈法宗之秘,但巫景纯出手挑战,意在锚定明选烈的真正实力,却是不难辨明的。 看来,辰阳剑山一方,还是不肯死心,承认归无咎有足与轩辕怀并驾齐驱的潜力。 随着明选烈一颔首,二人同时动了! 这时归无咎第一次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盈法宗“唯一”一式的出手。这样宝贵的经历,归无咎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此时凝肃心神,不亚于场上斗战二人。 先前他亲身受之时,但觉枕道碑内无尽空间迅速塌缩,自己虽全力出手,但终究差了那千分之一的一线之差,不足以越过藩篱。 此刻作壁上观,更别有一番新奇感悟。 只见巫景纯双臂一张一推,八只浑黄古拙的巨手随时显化,如山峦倾倒之势奋力向前。这八只巨手,四只凝若实质,几乎与铜铁之身无异;四只却散若微尘,似是无形之力扬起沙尘,铸成虚影。 八只巨手另有一相同处,便是其根部隐隐约约现出八只剑柄模样的异物。萧天石等人心中一凛,显然这时由于辰阳剑山功法完道,几乎突破“擒龙伏虎拳”限制的征兆。 一实一虚,两两间错,有心无意间铸成滔天之势,博大之中内涵精纯,雍容之中自有锋锐,虽显化为八只巨手,但其中剑意唯一,却是清晰可见,当中气象,可谓千峰朝止,一剑称尊。 归无咎叹息一声,此等剑势,再加上辰阳剑山早已完道,在功法上多占了两份便宜,和自己差距已经相当微小。 归无咎随即想到,若是和旁人交手,“绝剑”一脉莫清和携“推锋绝剑”之威,号称四人之首殆非虚言。可是若是和明选烈作一式之胜负,却是巫景纯破绽更少,功法圆融纯明,堪有一战之力。 此人基础醇厚,几乎和九宗真正的真传种子无异,哪里能够看出来是轩辕怀印证旁门的棋子。 可惜,结果是注定的。 《日》、《夜》二经倾天一击之下,纵然是千分之一的差距,亦是天堑悬隔;更何况巫景纯距离真正的圆满之境尚有距离。 明选烈出手时比巫景纯慢了一丝,此时却能见到,一只青色巨手一闪而逝,宛如游龙之惊鸿一瞥。随后这处空间之中立刻多了一道不一样的意蕴,人人皆可感知到一种异力凭空产生,正以巫景纯为中心,紧紧笼罩。 此力虽然无形,但包括归无咎在内,人人心中同时模拟出一道画面:巫景纯立身于一只巨大的圆球中心,随后这圆球迅速缩小。 至于明选烈的本体,在归无咎眼中却似化作一张纸片,轻飘飘,浑不着力,似乎全部法力、气机、神意,尽数不存于身。 按说以巫景纯四虚四实的剑意锋芒无双,似乎顷刻间就要和那“无形圆球”的壁垒正面碰撞,分出胜负。可是奇怪的是,这八道显化巨手的剑意,在距离圆球之壁尚有数寸时似乎裹足不前。不止如此,随着这球体不断缩小,当中八只巨手也同步缩小,顺势而退。 不消一个呼吸,整个“球体”塌缩至一人大小,堪堪将巫景纯容纳在内。 此时巫景纯所显化八道手掌之形瞬间溃散成混冥之气,自两只手掌收摄入体。同一时间,那宛若球形的意境消失不见,一闪而逝的的青色巨手重新出现,印在巫景纯身前。 刹那之后,一快一慢,一轻一重,两道声音相继传出。 较轻的那道声音,自然是明选烈一式之后精力散尽,软软坐倒在地。 而较重的那道声音,却是巫景纯倒飞而出,摔落在百余丈之外,动弹不得。 枕道碑中,极动之后归于极静,明选烈,巫景纯,一人盘坐,一人横卧,俱如泥塑木雕。而两声巨响之后,回响之余,又渐渐返回一片寂静。 归无咎面色平淡,以他的眼力,眼前这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同样,对于四周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眼神,他心中雪亮,却又处之坦然。 方才,碑中诸人领会了巫景纯出言挑战的用意之后,似乎对归无咎的评判又产生了一丝希冀和动摇-----这倒并非其等见不得别人好,而是与轩辕怀相捊的至极之境,是何等的不可测度,不可思议。 但是现在最后的可能性也被辰阳剑山之人亲自堵死。 又过了十余个呼吸,横卧在地的巫景纯终于渐渐收拾神志,勉强凝气一丝丹力循环周天。 此刻他周身筋骨犹如瞬息间经受万千次震颤,完全麻木不仁,似是受了千万处极微小的伤势。剑修于己身审视入微,瞬间他便判断出,单凭自己一人之力,要完全彻底的恢复,至少需要十个月时间。 不过所幸巫景纯并未丹气崩散彻底瘫痪,只消有一丝丹力稍复,凭借辰阳剑山门中秘法,他心中估算,大半个时辰之后他已可勉强站立行走----尽管其所能御使之法力与真气境修士无异。 这意味着,以一式胜负而论,自然是自己惨败;但若是这一场比斗乃是生死之战,依旧是自己赢了。 可是这又有何用呢? 巫景纯脸颊如金,双目失神,似有黯然。 这一场比试,测度出明选烈《日》、《夜》二经没有一丝水分,符凝锦之猜想并不成立,最后的希冀,终于,也破灭了。 沉寂了片刻之后,吕鉴远、莫清和终于缓缓上前,取出一件丈许大小的锦帕法宝,托起巫景纯返回本阵。 这安静出人预料的默契,毕竟人人都知,归无咎主动挑上巫景纯,而巫景纯却先要和明选烈斗上一场;这一斗总要有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只能来自交手双方本人。 眼下巫景纯虽然受创,但他那四虚四实八道剑意极具精神气象,料想双方差距决不至于重伤难治的地步,开口说话不是难事。 果然,又一刻钟后,巫景纯长处了一口气,周身一道清光闪过。 迎接着归无咎清平质直的目光,巫景纯张开双唇,看着似乎有些艰难,声音更是有气无力:“看来和归道友这一场,自是比斗不成了。” 归无咎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凝视依旧。 巫景纯眼帘微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喘息道:“莫师弟,将《观法图》取出来,交给归道友。” 第二十九章 赠图因果 意外挑战 莫清一个失神,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立时大惊。高声道“巫师兄” 巫景纯脸色泛起一丝红润,似乎勉力提振丹力,一字一句的道“取出来。巫某对恩师信心有足够的信心。” “莫师弟,你呢” 巫景纯拉大嗓门,虽然竭力提高音量,但其实他中气仍弱,远不似修道人一气贯通,声声回响。不过他语气之中的坚韧决绝,却也使旁人有几分动容。 莫清和微微一愕,随后沉着点头,似乎想通了什么。双目余光扫视了归无咎一眼,叹道“不会有错,归道友必是恩师嘱意之人。”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却见莫清和右掌伸出,掌心之中已然现出一只尺许长短、深碧玉石为轴的紫锦卷轴。 巫景纯高声出言之后,似乎气力有所不济,转首对莫清和使了一个眼色,似是令其解说明白。 莫清和会意,上前一步,朗声道“此图名为观法图,又有一俗名为剑意演算图。此图以所录六十四道元始剑意,正是我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之根基。据此步步推算,直至极处,辰阳剑山之至高法门,遍览无余。演算之深浅,所得之多少,全在于得图者资质根性之高下。” “归道友所求者,不外乎是和我交手,以观明道术,辩证短长,为来日大争奠定基础。今日巫师兄如此情形,显然是不能再交手的了。然深悟此图,远远胜过和本门弟子交手千百次。” 归无咎双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杜念莎背负双手,双目忽闪,疑道“至高法门,遍览无余你辰阳剑山会有如此好心想来归师兄也不是第一位得赠此图之人吧以此图赠于外人,为何不见辰阳剑山功法泄露” 听闻此语,林双双、萧天石等人同时转身望向莫清和,显然杜念莎所问,同样正是他们心中疑问。 莫清和冷漠道“本派八脉剑道极意,自然非入剑心轮台不能获得。” 杜念莎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轻轻哼了一声。 莫清和不紧不慢地续道“若对于此图之领悟演算臻于极致,此图之中所有图案便会尽数隐去,随后化作一道传送法阵,传送之方位所在,便是我宗至宝剑心轮台,得到一次问道参悟的机缘。” 众人心中一突,俱各恍然。有“剑心轮台”这道关口,纵然得了这所谓的观法图,辰阳剑山之至高法门也不至于泄露在外。即便尽窥奥妙传送至“剑心轮台”之前,受益的也不过是得图者一人。 “三十六万年来,此图所赠派外之人共有一十二人。其中尽窥堂奥,出现在剑心轮台面前的,共有三人。莫某倒是衷心期望,归道友会是这第四人。” 见碑内诸人都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莫清和淡然道“未曾观透图卷的九人,最终有七人证位大能;而那三人,俱都走出了斩天人二分的最后一步。” 此言一出,除辰阳剑山四人和浑浑噩噩的“元元”外,诸人无不大惊;就连归无咎,也极为动容。 莫清和转首看向捂住檀口的杜念莎,从容道“其中一位,正是贵派三祖,了玄弘德天尊。” 未等杜念莎作出回应,莫清和走到归无咎近前,神态颇有几分感佩难明“虽则本派有剑心轮台为基,不虞道法流布之患。但能够得赐观法图的,除却资质旷世、可堪成就外,无不是和我辰阳剑山关系匪浅之人。哪怕藏象宗和我派素非友盟,但当年藏象三祖年轻时,也曾因意外机缘,和我辰阳剑山两位大能成为忘年之交。于是许约,双方但只驻世一日,互不为敌,方才成就赠图之举。” 莫清和与归无咎四目相接,大有深意的道“作为辰阳剑山的对手而能得赠此图的,归道友是第一人。” 莫清和所言虽然隐晦,但对于碑内智力卓绝之辈却不难领会其中奥妙。 辰阳剑山赠观法图,除却有意剑道、资质绝代、和辰阳剑山关系紧密、是友非敌这三条外,最重要的隐藏条件莫清和却并未明提推算得图之人成长起来的年齿,参与五百年之会时必须恰逢辰阳剑山弟子因故缺席,双方不构成直接的竞争关系。 否则赠于此图,几乎与资敌无异。 辰阳剑山再如何底蕴深厚,也不可能财大气粗到拿真君之争做人情。更不必说,若如此做,本门弟子势必离心离德。 而四百年后三十六万年之会,九宗无一缺席,归咎更是轩辕怀的第一竞争对手。 在归无咎这里,面对这个辰阳剑山前所未见的对手,辰阳剑山偏偏就真的“资敌”了 何解 无它,由此可见,辰阳剑山对于轩辕怀的信心,强大到何等地步 这一道观法图,不下于一封战书,宣示着辰阳剑山的自信,自信无论归无咎成长到何等地步,都不会是轩辕怀的对手 在吕鉴远、楚丹青、莫清和相继败于归无咎之手后,巫景纯意欲锚定明选烈的实力再遭败绩,归无咎所负声望几乎与轩辕怀并驾齐驱时;这薄薄一纸图册,再度颠倒天平。 参悟“剑心轮台”的机会,乃是实实在在的大机缘,绝非虚张声势。以之“资敌”,是何等气魄若说不能动摇人心,谁又敢信 以尹九畴为例,其人性虽偏狭,又是辰阳剑山一方之人;但临敌料事,自有其公允判断,绝不会感情用事此时在他看来,归无咎小会之中的战绩虽然石破天惊,但仅从轩辕怀推拒相当于七品宝胎的第二真宝、此时又赠出观法图二事,便可见此人行事风骨之超迈绝伦,论境界似乎尚在归无咎之上。 此事传扬出去,九宗之内与尹九畴持相似观点的,必定不在少数。 归无咎微微一笑,并未作答,只顺手将观法图取过。他面上虽然平静,宛若松风介立,宠辱不惊;但实则心中欢喜、踊跃、昂扬奋发之气,几乎成怒龙回卷,不可遏制。 林双双眨了眨双目,托腮凝思。在旁人诧异于归无咎此刻的冷淡平和时,唯有她道体迥异,察觉出归无咎平静的外表下,暗藏着如暴风骤雨般的焕发之意。只是她到底未明奥妙,只道是归无咎成为辰阳剑山第一个亲下战书的对手,于是心旌动摇。 谁又知晓,归无咎之“心动”,另有玄机。 辰阳剑山、轩辕怀的意志隔着手中卷轴归无咎亦能感受得到,可是道途之中心怀必胜之念者,又岂在少数到底谁能笑道最后,唯有四百年后,以实战定输赢 何况自己有全珠在手,辰阳剑山剑道精蕴投怀送抱,可谓正中下怀。天下剑术之精无过于辰阳剑山,以此和空蕴念剑体,共为“天人立地根”的借鉴演算之资,由此剑术积累之厚,再也不必多虑 寻人交手,参悟百脉剑道,也不那么急迫,甚至可有可无 归无咎心中一笑想必今日事毕,除却自己扬名九宗之外,轩辕怀格局弘大、信念深远,必定同样为九宗所称颂。可是彼得其虚名,我得其实利,何乐而不为 归无咎敢断言若是轩辕怀得知自己有“全珠”这等秘宝推演剑术变化从而另辟蹊径,未必就会做出这等决定。 交图之后,莫清和冷眼旁观,回顾着此事的前因后果。 授予别派之人观法图这等大事,向来由历代掌教裁断。但轩辕怀在辰阳剑山地位超然,索取门中任何宝物,自然都不在话下。 此行之前,轩辕怀取出此图,将之交与巫景纯一行。奇怪的是,授图之时,轩辕怀未出一语。四人尚未来得及询问,轩辕怀早已转身离去。方才巫景纯出言决断,莫清和方才省悟想必师尊早已料定,本次小会之上会出现一位超出群伦的至强者,这一道观法图,正是为此人而留。 归无咎和辰阳剑山的反复交锋尘埃落定,小会之比试依旧继续。 就在众目逡巡之际,林双双跃然道“归无咎,我和你打一场。” 此次小会,归无咎本就是林双双心中的唯一对手。只是先前归无咎连战数人的当口,她一方面心痒难耐,另一方面又生恐留下落井下石的嫌疑。 此刻明选烈和巫景纯斗过一场,兼之又恰好看到归无咎精气踊跃、神完气足,显然已恢复到最佳状态。此时林双双哪里忍耐得住,连忙出言挑战。 萧天石等人心中一动。小会之前,归、林二人本是并驾齐驱。经历数战之后,归无咎显然被拔高到另一个层次。但这二人若是能够比斗一场,无论胜负悬念如何,意义依旧极大。 至少,可以将归无咎当做轩辕怀的“替身”或“坐标”,一窥同等境界之中,那等天地异人和九宗最顶尖的绝代天才,当中的距离到底有多大。 归无咎一时沉吟未语,正斟酌以何等状态与林双双一战。 不过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如其来,打断他的思绪“归道友、林道友之战,当为小会压轴。此时若战,其后岂非鸡肋在下不揣冒昧,愿向归道友讨教一二。” 诸人抬头看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真昙宗符凝锦。 杜念莎等心中诧异,符凝锦虽给人一种心机深沉,不可测度之感,似乎是不可轻易小觑的人物。但说破天去,此人也只是真昙宗第三真传,哪里来的自信,向归无咎发起挑战 不过符凝锦虽然言语客气,实际上却并无征询林双双意见的表示,出言时手足没有丝毫闲着,大步流星走入正中,把手一晃,托出一柄四尺长短的马头琴。 此琴琴箱古朴无文,绿中见黄;马头深赤,时晦时显,非金非木;琴弓尽墨,观之惨然;两弦明亮清冷,犹如月华成丝。 混成一体而观之,诸色流转,光明大放,显然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宝物。 萧天石一惊,忍不住问道“符道友这是何意” 符凝锦从容道“贵派擒龙伏虎拳之创制,用心深远。只因各派真传弟子切磋之际自有分寸,若非高下悬殊,浅尝辄止,不足以明辨输赢。然否” 萧天石不自觉一点头。 符凝锦双目一眯,掷地有声道“符某愿以死斗之志,与归道友较量高下。胜负不分,绝不罢手。若如此,擒龙伏虎拳已成蛇足矣,哪有以各派真实法门相斗来的痛快” “此琴,符某之兵刃尔。” s这一章没满四千字,顺其自然,再写一章。所以晚上十点还有。 第三十章 强敌横出阴难知 红云小会正会之战,处处出人预料,变得愈发精彩了。 符凝锦之形貌气象,雍容有致,正类富贵闲人。此时突然出语如此猛烈决绝,大出诸人所料。一时萧天石、莫清和以下,人人都是突然怔住,仿佛心神恍惚,对此人重新认识。 尹九畴心中一阵犹疑,他与符凝锦交情甚深,尤其当年成就灵形之时,恰逢符凝锦随师长造访四御门。偶然相交投契,遂得符凝锦以一道秘法相赠,在灵形境中于四炼真法破妄见真,尽得玄奥,终于坐稳第一真传之位。 在尹九畴看来,符凝锦根基之深极为了得,自己唯有在金丹之前,完成最后一次大炼无形精魄,方才有望赶上此人。 不止如此,符凝锦其人见解高妙,心思细腻,料人料事无有不中,几乎令人疑心其精通卜算之法,更是令尹九畴佩服不已。 可是在今日,符凝锦暗中积极地为辰阳剑山谋划,一累自己遭逢败绩,二累巫景纯在明选烈手下重创不起,连续失策,实在是难以置信。 果真是判断失误,还是他另有深意? 伴随着平滑清亮的脚步声,归无咎缓缓走入场中,一提手,掌中已现出一柄黑色宽刃大剑,人剑一体,气度森然。 山河万里。 归无咎心中雪亮,此处无一蠢人,在自己接连战过明选烈、尹九畴、吕鉴远、楚丹青、莫清和之后,符凝锦敢于挑战,自然有其倚仗,他自不会掉以轻心。 “小苒依依”虽随己较久,但论品质自是远不如九蕴之精所显化的“山河万里”。 归无咎一言未发,剑锋低指。 这并非无理之举,五战之后,归无咎大势已成,所处的立场自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譬如此时,归无咎绝不会抢先出手。 符凝锦显然也知道此理,虚坐跨琴,从容展动琴弓。 真昙宗在九派之中最为神秘,其至高功法为何,迄今不为其余八派所知。纵然五百年之会上与会弟子,历来所使手段也是五花八门前后迥异。 如越衡宗三千妙法演化十八道神通,固然变化多矣;甚至原陆宗神通之法,各随九道断碑推演变化,也是推陈出新,各显葩荣。但其中路数风格,总也有一定之规。 而真昙宗弟子,使剑术者有之,使雷法者有之,使符术者有之,其余五行流变之术,异种法宝神通,无所不备,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者,齐聚于一堂。若要从中抽出头绪脉络,却是万万不能。 符凝锦使出一柄马头琴,虽别出心裁,也不算骇人耳目。 不过,诸人初见此琴时,大约以为这是融神通于乐器,以音声制敌的手段。这在修道界中,也算一家大宗。 岂料事实又谬,随着符凝锦右臂挥动,两弦交错间,却并未有一丝声响传出。 这时诸人才抬头望见,原来随着符凝锦抚琴不止,两根琴弦顶端,蓦然伸长拉长。 原本琴弦上部捆扎于马首之下。此时两弦突然变长,自马首下近于脖颈位置的孔洞钻入,然后极迅速地自马口中吐出,正反交缠,宛如毒蛇吐信,斜刺归无咎左右两肋。 不过形态变化之后,两根原本明亮清冷的琴弦,一时间却突然暗淡了许多,只观其貌,似乎与寻常的蚕丝兽毫无异。 归无咎却知符凝锦这一手神通变化,已臻于“力驰于外、神返于内”的精纯境界,不敢有丝毫大意,驾驭一身丹力,“山河万里”化作半圆,一青一白两色剑气背道而驰,分别迎向已在近前的两道琴弦。 那青色剑气,浑然间自有苍莽古意,沛然浑厚;而那白色剑气,看似迷乱一团,但其中暗藏无限玄机,却又数之不尽。 摩云道中,归无咎凝成神通三道,皆纳入剑术之内。 第一剑,容纳一千五百法中所有脱胎于五行之变、以力胜人之法,命名为“拙剑”; 第二剑,容纳一千五百法中所有机巧变化,以精微奥妙取胜之道,命名为“巧剑”。 这两道剑气,青色为拙,白色为巧,各呈其妙。 此战胜负之数,归无咎心中早有定算。 以功法之醇厚圆满而论,归无咎自信这一代真传弟子中圆满如己者,不过轩辕怀、林双双二人而已。尤其先前秘境捕捉玄种时,各人露出根底,纵然是尹九畴、巫景纯,距离圆全无碍也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符凝锦纵能更胜尹九畴二人一筹,至多接近杜念莎的境界,绝不足以与自己等量齐观。 但若以神通纯熟而论,归无咎虽然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一千五百法门无不通畅,可是他借助元玉精斛早已具备金丹战力,形成了一套自出机杼的作战手段。 而真正结丹之后,他的成道之基却在“天人立地根”的途中,将“空蕴念剑”之法锤炼圆满。而原本道术相须之所属的越衡宗十八神通,反而处于一个次一等的地位。 和其余九宗真传道术并进、金丹之前于“伪神通”浸淫较久的情形相比,归无咎用在锤炼三千道术上的功夫,无疑少了许多。因此他摩云道上所成神通,论奥妙深湛,却要比别家真传弟子略逊一筹。 两相抵过,大致推算,以神通正式交锋,或是暂时一个平分秋色的结局,最终依旧要仰仗借来丹力决胜。 对此归无咎视之坦然,并无丝毫负担。这只是道途步骤所然不得不巧作权宜,于自己超出群伦的潜力地位完全无损。 归无咎早已谋算妥当,只是:一息之后,兔起鹘落,突逢巨变! 但见归无咎“拙剑”、“巧剑”两道神通剑气,和符凝锦袭来的两根琴弦互相碰撞之后,“轰隆”、“轰隆”两声,当即化作凌空雷震,崩散瓦解于无形。 而符凝锦所操控的两根琴弦银丝,只各自多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白色小点,显然并未被斩断! 归无咎眼力高明,早已看出那马头琴上两根琴弦,的确是实物无疑;而自马口中生长而出者,其实却是符凝锦丹气神通凝形,只是其惟妙惟肖,不易察知尔。 神通正面对撼,并非如己所料之平分秋色,而是归无咎落在下风!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道琴弦交缠身畔之际,归无咎身化弧线,离弦而退,可谓迅捷无伦,唯留残影。 可惜两根银丝反应之灵动也同样宛转无隙,附骨之疽般紧随归无咎而去,不曾慢了分毫。 归无咎退而不乱,巨剑挥舞,四道剑气溢出,“拙剑”、“巧剑”各二,连击之下,在两道丝线即将临身之际终于将其斩断。 被斩断落地的两根“琴弦”约莫八尺多长,瞬息间化作一团水雾,消散不见。而伸长而出的琴弦依旧有数十丈有余,其势灵动依旧,迎风又涨! 只电光火石的一回合,碑内一众皆惊。 虽然归无咎险之又险的化解攻势,但只这两式,分明可以看出符凝锦在神通强横之上占据绝对的上风。 以两式对一式,形势必然困窘尚且不谈,单单是丹力消耗就要平白增加一倍,胜负不问可知。 这显化琴弦的神通竟是得势不饶人,进袭愈发凶猛。归无咎行动稍慢,便要落于围困纠缠之中,再也摆脱不得。 归无咎毫不迟疑,目露精光,反手又是一剑。 这一剑,与前二剑判若云泥。 只一剑。 这一剑出手,人人皆能感受到四周似有微妙变化,但双目之间,却只看到一方如轮光华一闪而逝,随后了然无踪。 就连这道圆小高低、也无法准确复现。 刹那之后,就在符凝锦心神稍一迟疑之际,两道琴弦,当中断成两截。 神通:“第三剑,虚剑!” 第一剑“拙剑”,第二剑“巧剑”,虽然道法相悖,但均属于依托丹气的实体,归为有形实剑;而这第三剑,却是针对于精神感官,神意牵引,以幻制真,号为“虚剑”。 这一剑的根基,原是依托于一千五百法中诸般惑乱精神、欺瞒五感六识的法诀,尤其以“元光显化术”为重中之重,堪称冠上明珠的诸法核心。 须知此术本就是归无咎伪丹境时斗战法门的灵魂,虚虚实实之中生出无穷战术演变,堪称归无咎的得意手笔。归无咎对于这一类法门的领悟之深切,远非余法可比! 因此这第三剑“虚剑”的精微深湛,远远超过“拙剑”“巧剑”二式,不但不弱于别宗真传参悟自家神通,相反由于有了真切的金丹境交手经验,实际上还要大为领先。 可是一剑建功,归无咎不但未曾放松,反而皱起眉头。 原来,在归无咎看来,这道、术二端皆胜人一筹的第三剑,由于和自身真实战法相关,原本并未打算使用。 一旦用之,便当收所向披靡之效。 然而刚才一剑既出,他心头雪亮:这一剑只是险之又险的将将割断琴弦,几乎半分余力也无。 除却道法根基、神通领悟二端,就连手中巨剑“山河万里”,品质几达第六品极限境界,更平添了剑术神通几分威力。除非元婴二重境以上者本命法宝达成六炼庶可胜过,金丹境中绝无更胜一筹的宝物。 三重底蕴无有死角,居然只能打个平手! 归无咎可不相信符凝锦原本深藏不露,其实是一位堪比轩辕怀的天地异人。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如大白菜一般,连续出现? 其中,必定深藏了自己难以索解的原因。 那一头,符凝锦见归无咎第三剑威力大增,脸色只稍显惊讶,便迅速归于从容,手头控弦更急,但见他握柄一摇,琴首深红马头忽然一变,化作一只惨白色渗人人形骷髅。两道琴弦也瞬间粗了一倍,从骷髅口中吐出! ps:稳定更新时间改成下午五点。 第三十一章 缘起有玄机 两全阴阳计 符凝锦此时神气舒展,控弦时缓时急,无不若合符节。真正与归无咎交上手之后、掂量深浅,果然一切尽在掌握。 一举成功,就是现在! 即便是归无咎此时明了真昙宗道法之秘,也已经回天乏术! 真昙宗正法,于九宗法门之中变化最少,适性最狭,即便资质上佳者,也未必都能入此法门。因此遴选人才的范围,比之其余八派本就多占劣势。 不止如此,这一道功法所属之神通,亦甚为古拙粗陋,远不如余派法门之精微奥妙。 真昙宗真正所能克敌制胜者,在于法门之外,另有三术。号称“一正三奇,一枝三叶,表里相资”。 据真昙宗历代大能推算,这三道法术,本就是从神通本体之中剥离出来。将此三术回本溯源,重新纳入功法本经,正是真昙宗的完道之路。 三十六万年来,真昙宗所能得以成就,皆仰赖此三术。三术之中,尤为关键的一门,名为《缘起断天心》。 此术号曰:“观无常之常,演无道之道,明无我之我,辨无心之心。” 所谓无心之心,即天地之心也。 须知万千大界,亿兆生灵,枯荣兴衰,自有其理。而修道者纵然逆天而行,所修之道术、法门、神通,也同样不免栖身于顺逆、生克、进退之间。 这一关节与所谓神通法门之破绽、五行属性之生克并非一理,而是更高层次的存在,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纵然功法圆全如轩辕怀、归无咎、林双双等,也不足以避过。 勉强名之,差可定名为“缘”。 “缘”之所布,唯有斩天人二分之后、鼎足天地的达道大能方能观望脉络、拨动一二,按理说九宗功法纵然至高至纯,也不至于涉足其中。 但真昙宗三法,却似乎以完全舍弃神通之中的常规变化为代价,分别在三个方向上取得了极为微小的“破格”。 《缘起断天心》,正是辨天地之心,察顺逆之途,进而对于敌手造成超越性的压制。明明双方功法、神通差距不大,一旦斗将起来,敌手却限于生克之变,神通威能大受压制,一如此时符凝锦与归无咎战况。 这法门如此高明,自然不可任意使用的,否则真昙宗在九宗之中的排位,又岂止于中游? 《缘起断天心》所能使用的条件颇苛刻,须得百丈之内,亲自观看到目标真气进阶灵形、灵形进阶金丹、金丹进阶元婴的过程,从中窃得那人缘法顺逆,斗战之中方能随时变化,以秘诀压制。 三次进阶过程若得观望一次,战时足以弥补一等灵根资质差距;若得观望二次,本派真传弟子,几可无敌于九宗同侪;若是三次进阶尽数得以窥见,那么双方功行只要仍在一个大境界,真昙宗弟子俱可保证有胜无败。 四御门尹九畴,之所以感觉符凝锦根基远胜于己,便是因为他突破灵形境界时,符凝锦恰好在旁“照拂”之故。 不难看出,《缘起断天心》此术看似高妙,但使用条件也甚为苛刻。突破境界本就是修道者至关重要的大事,防备何等森严?如非极为亲近信任之人,绝不可能容身于近前。 真昙宗弟子,虽较有可能观望到四御门、辰阳剑山门人突破境界,但观望其余六宗弟子,原本是万难达成的。 所幸,天赐良缘,有了幽寰宗红云会。 九宗第一流的俊彦,在秘境之中取得一等玄种后,返回枕道碑前的“摩云道”成丹之旅,和真正结丹几乎已有九分相似。观望其摩云道成法,神通显化之雏形,自然也能摄取其缘起顺逆。 本届红云小会,归无咎、林双双、杜念莎等人丹法之变,尽在符凝锦观望之下。 幽寰宗称量后辈、采集消息之会,却在无行无迹之间,为真昙宗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往常亦有一部分人如符凝锦一般,明明功行之深达到了成就一品金丹的境界,但却不入秘境,仅索取二等、三等玄种,便是为了确保能够早早来到摩云道的尽头,观望竞争对手道法神通的因缘脉络。 真昙宗在历代五百年之会中能否有所成就,尽在于“生逢其时”四字。 若每一代中本宗资质最为出众的数人,恰好和其余诸派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进度相若,得以参与同一届“红云小会”,那么胜负天平自然大大倾倒。如若不然,则各凭真实本事迎敌。 二人斗到分际,青丝灵动,剑气纵横。 此时的归无咎已经完全舍弃“拙剑”、“巧剑”二道法门,一心一意以“虚剑”之法迎敌。 可是面对骷髅口中吐出的更粗了几分的琴弦,纵然是“虚剑”神通,也要两剑连发,方能斩断琴丝--实力之对比,一如回到了第一式短兵相接之时。 为免于场面陷于被动,归无咎暂时并未吝啬丹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手一挥袖,“小苒依依”已在掌中,双剑齐出,共以“虚剑”神通迎敌。 不过这种局势,并不宜持续太久。 若果真是生死之斗,即便不曾动用魔丹丹力,归无咎取胜也是甚易,借助元玉精斛假丹之力即可。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这一点道法生克上的优势形同浮云。 但归无咎却不能这么做。 先前与明选烈等人交手,归无咎只是在最紧要关头泄露一丝假丹丹力,成为颠倒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过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是真君大能,若非不顾默契强行观照己身--一如当年端木临使用“天鉴”之法--同样难以发觉异常。 可是现在,归无咎若要强行以蛮力制胜,那么自身所展现的丹力须得胜过符凝锦一倍以上,这也太过于不合常理! 即便幽寰宗大能并未深入探查,也必然能够猜到自己别有倚仗,甚至会以为今日的一切都是藏象、越衡二宗的虚张声势之计,为了树立一面旗帜,略微平衡轩辕怀的气焰。 如此一来,归无咎小会扬威、裹挟声势、赚取实利的计划,自然瓦解。 这一切都不过是瞬息间的功夫,短短二三十息过去,归无咎和符凝锦已然交手百余个回合。 由于双方神通俱是强度极高,这一百余击的交手,对于二人来说理应丹力消耗极大。 符凝锦脸色不变,控弦愈急。他此时丹力所余已然近半。但他相信归无咎以二式破一式,消耗必定远大于己,胜负之数,只在瞬息之间便可判下。 真昙宗第三真传 嘿嘿,他这第三真传,可是于别派第三真传,全然不同! 对于真昙宗而言,以五百年为期,资质堪用者少则三四人,多则六七人。这些人散布于五百年内之十五六届红云小会中,若“捉到”别派扛鼎一代的天才人物,此人即为真昙宗寄托所在;所谓真传第几位,由此而来。 所谓真昙宗“第一真传”、“第二真传”、“第三真传”,纯粹以时间顺序排列,无关于各人功行高下。若要强行分辨,大约只能以“捉到”别派真传的数量、质量而定。 真昙宗之“第一真传”、“第二真传”,分别在二百年前、百三十年前和盈法宗第一真传、以及藏象宗当时的第一真传白新禅同与红云之会,由此定下名号。 可是他这第三真传,却将归无咎、林双双、杜念莎、尹九畴等四人一网打尽,堪称旷古未有之壮举。 这一切,一是天意造化,二是归无咎百年成丹之期闻名诸派,杜、林二人刻意迁就,造此良缘。 符凝锦因此自命为天命所归,怀抱着磅礴的信念与野心:在三十六万年剧变中为真昙宗大放异彩、扭转运势者,舍我其谁? 胜负顷刻,归无咎手中剑势突然一变。 他右手中“山河万里”依旧源源不绝的斩出“虚剑”神通,而左手“小苒依依”却轻轻一抖,划出一道冲淡润滑的弯弯剑芒,直射左侧琴弦之上。 符凝锦双目一凝,这一剑不在归无咎摩云道上所成就的三道神通之列,按理说只是旁门小术,原本不必介怀。只是此刻正是决胜之时,这理应是归无咎最后的抵抗。于是也不敢大意,琴弦光芒陡然涨大,再不肯藏有丝毫余力。 岂料归无咎活泼剑影击在丝弦之上,只一声清脆响声,正如石子跌落水面,立刻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而符凝锦操控琴弦之上,只不过擦破一层皮,斫伤不过十分之一。稍微一颤,便往归无咎眉心钉去。 所幸归无咎“山河万里”回转极快,两道“虚剑”剑气生于剑刃两侧,迅速绞成一道,将近前丝弦斩断。 符凝锦眼前一亮,原来归无咎果真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慌不择路,使出这等雕虫小技。大事成矣! 今日红云小会,到底是谁的立威之战? 不是归无咎,是他符凝锦! 先前归无咎所营造的一切声威,都是为他做了嫁衣! 一个多时辰之前,在归无咎和明选烈战平的一刹那,符凝锦当机立断,立下两全之计! 对于归无咎是否强行掩饰伤势,以及明选烈是否处于神通波动的衰落期。符凝锦蛊惑巫景纯等人之语,并非完全是信口开河。扪心自问,信与不信,大致在两可之间。 若是自己猜测为真,那么及时出言点醒辰阳剑山之人,戳穿归无咎之泡沫,同样是为辰阳剑山一方立下大功,符凝锦也能进一步强化自己在三派真传中足智多谋的智囊形象,日后再有合作,无形中便能攫取极大的话语权。 若是自己所料不中,则尹九畴、巫景纯诸人先前的挑战,等于将一切漏洞疑虑都完全堵死,彻底确认了归无咎战力真实无虚。 这是符凝锦更加愿意看到的。 然后!他符凝锦黄雀在后,将刚刚走上神坛的归无咎一脚踢翻,立己声威。 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是有利无弊。 这,就是符凝锦的“阴阳计”! 就在符凝锦从容等待着胜利到来时,归无咎却似有所悟,脸上突然现出笑意。 ps:晚上十点还有。 第三十二章 借法旁门定乾坤 这一剑之威能,看似尚不足“拙剑”、“巧剑”两道神通的一半,但归无咎不惊反喜。 只因这一剑,乃是以“青凤剑”神通的意境使出,原不能和仰赖九宗道术的上乘神通相提并论。 相反,考虑到神通法门本身的差距,这一剑的威力,其实已经比归无咎预想中的要大为胜过,正印证了归无咎心中的一道猜想。 原来,归无咎一品上的道缘之资,感辨气机细腻清澈,百余合交手,足以看出几分端倪。 归无咎心中一个念头愈来愈肯定,符凝锦化为琴丝的神通之法,论道法根基深厚、神通精绝,其实俱不如己。只是自己源自《通灵显化真形图》的正法神通、道本所系,和对方交手之际却如龙困于渊,束手束脚,好似平白无故的就损失了几分威力。 灵机一动,以游离于道法之外的一道旁门神通相试,才知果然不虚。 归无咎并非全知全能,此时他大约已能判断出,符凝锦神通秘法对于己身之越衡正宗法门有不可言喻的抑制之功;但背后原因何在,却尚不知晓。 毕竟,好端端的,任谁也难以轻易猜测到摩云道前一场观摩,就有如此奇效。 是以此时归无咎不得不一心多用。于当前之战斗固然有了几分托底,但虑及长远,不免心疑是真昙宗暗藏了什么重大底牌,对于越衡宗神通产生克制。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彻底颠覆归无咎对于九宗真法高妙无双、泾渭分明的旧识。小会之后,当由杜念莎之口,及时传知越衡宗几位大能知晓。 不过斗到此时,按照“常理”而言,自己距离“丹力耗尽”已为时不远,须得尽快做个了断。 大袖一挥,“小苒依依”回归剑鞘之中。 紧随其后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只见归无咎左手拇指一扣,其余四指指间蓦然现出四点纹毂粼粼的透明“火苗”,其意蕴或霸烈,或锋锐,或冷肃,或绮变。四者之间,又有勾连。不难猜测出,有相生之理蕴含其中。 反手一甩,四个小点便如雷震子一般激射而出,正中银弦正中,传出或粗或细、或尖利、或低回的四道响声。随后爆裂之气卷成一团,拨开迷雾,似有风雷隐隐,水火相煎。 可惜烟消云散之后,青丝之上却无一例外的多出四个小点,所受之毁伤,不过和之前那一式“青凤剑”伯仲之间。 雷声大,雨点小。 符凝锦心中哂笑,决胜之机,就在此时! 于是原本一左一右、一正一侧、一奇一正的两道琴弦,刹那间相绞合一缠成一股,化作一根细细银鞭! 二弦合一,不但是形态变化,这一道神通整个的作战方式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这银鞭舞动的速度看似“慢”了许多,全无先前势如毒蛇、不可测度的灵动之感。可是其带来的压力不但并未减小,反而陡然增加了数倍! 归无咎以身当之,但觉随着这根银鞭舞动,周遭空间、枕道碑的梁宇石板、悬柱诸物,无不扭曲变化,似乎眼前所见已经透过重重棱镜,早已失却本真。 “势”的压迫。 这种小舟浮于巨海的超越感、无力感,几乎与先前和明选烈交手时一般无二;寻常神通的“大势”,几乎及上盈法宗《日》、《夜》二经乾坤一击的程度,可见这正是符凝锦赖以制胜之绝着! 似乎下一个瞬间,归无咎就将被这道“大势”彻底围困,如同陷入泥沼,举步维艰。 但归无咎很是平静。 经过“上流回风”、“赤文白水”、“积空云霆”、“五火成轮”四道旁门神通再次确认,归无咎已然肯定,符凝锦那怪异莫名的克制之法,只对自己正宗功法及所属神通生效! 破局之法已在胸中。 决胜一式。 “山河万里”连出四剑,“虚剑”剑意恣肆,暂时争得一线容身之地、喘息之机。 反手将大剑抛上天空,归无咎双手交错,十指之间似乎有一瞬间光华灿烂,如星河闪烁,下一刻又无迹可寻,不知这横空出奇的神通妙法,到底是何根脚。 尹九畴、萧天石等旁观者,只模模糊糊看见,十指指间十点光华,比先前四道凌空而出的神通法门大小相若,只是似乎更为瘦削一些。 随后这十点光华同时消失,归无咎周身似乎多了一片冰花白雾,但是为他袍袖一卷,又彻底打散。 这道神通丹气微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效用何在,似乎全不可见,端的是神秘异常。 而符凝锦的鞭意,却如蛛网一般,只在下一个瞬间,就要将归无咎彻底困住。 尽管成竹早已在胸,直到此时再无反转之机,符凝锦才第一次真正露出笑意。 他的笑容很和善,似乎一位乐善好施的中年员外,才是自家本色。 可是他这笑容刚刚绽放,立刻僵在脸上,形同雕塑,仿佛失去生机。 “叮”的一声,若有若无。符凝锦忽然觉手握弓弦之间,多出几分窒涩,以至于不能挥洒如意。 又是“叮”的一声。符凝锦但觉自身丹气错乱,仿佛原本在驰道中有条不紊的奔马,突然遇到无数滚石拦路,不得不窜高伏低,左右闪躲。 没有思考的时间,接连“叮”“叮”“叮”三声,那马头琴琴身、琴箱、琴弦突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好似其自身灵性绽放,抵抗着什么无形无相的外力破坏,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稍微受损。 没有缝隙,紧接着“叮”“叮”“叮”“叮”四声,原本已成网罗之势的漫卷银鞭,突然断成五截,化作流水。空间中的压迫感犹如打破坚冰,新雨洗过,瞬间换作新天。 空气踊跃,尽是源头活水。曾经窒涩,似乎已是千百年之前。 符凝锦不知症结何在,正要凝聚丹力,再挽狂澜---- 突然又是“叮”的一声!这一声居然和他心跳完全同步,一时间五脏六腑、躯干百脉似遭雷击,完全动弹不得。 他原本是虚坐抚琴的姿态,这一下全身麻木不仁,几乎就要跌坐在地,大为失态。 符凝锦立时心头大惊,他怎肯如此失了颜面,勉强调动双足之中流转之丹力,奋力往上一提! 只是这一下仓促之中发力过猛,却是过犹不及。在旁人眼中看来,符凝锦突然“腾”地站立起来,随后身躯前后摇晃三下,险之又险的站稳。众人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不明所以。 符凝锦虽然站定,但是一时半刻间,全身麻痹难消,显然失去了战斗力。 胜负已分。 这时,被归无咎抛却空中的大剑“山河万里”顺势落下,不差分毫的落在背后所负的剑鞘之中,“噌”地一声,绕梁不绝。 ps:稍微短一些。另,感谢书友654的打赏,十分感谢;感谢书友639的打赏。 第三十三章 蛰伏观战 各自登场 “山河万里”归位,归无咎虽貌似青松挺立,意甚潇洒,但实则他身躯之内正经历着剧烈的变化。 元玉精斛之中,十点小指大小、介于固态与液态之间玉珠高速旋转,逐渐分崩离析,化作阵阵白烟,充塞在精斛内并不广阔的空间里。 随后精斛颠倒,这些失去活力、形同鸡肋的“死气”在归无咎经脉中尽数消化,彻底不存于世。 空蕴念剑。 当年,为破解楚飞扬“六气熔神”之法,归无咎已能勉强使出“空蕴念剑”之雏形。其后经历意池数十载悉心钻研,归无咎虽未刻意习练,此术的成长演算之路也尚未开始,但对于最原版的“空蕴念剑”神通,他已经是信手拈来。 眼前战况,使用任何神通法术,都不外乎仰仗绝对的丹力碾压,而这是绝不可行之策。唯有“空蕴念剑”神通,所消耗者乃是丹气所主之精神,并不多费丹力。 譬如对金丹一重境修士而言,“空蕴念剑”一日内最多使用三次。其中道理,并非是每一剑消耗自身丹力三分之一;而是三剑尽出,金丹之中所蕴藏的精神与秩序彻底崩溃,御主也必定道途尽毁。 这一战,借假丹之力使出“空蕴念剑”,归无咎消耗不小。 那未过“知止”关的一重境修士的金丹,死气沉沉毫无灵性,根本不堪一用。唯有二重境以上半步元婴者之金丹,其中活力未失,庶可当用。 即便如此,每一枚金丹使用一次便已作废。一击之后精华尽去,其中丹力紊乱瓦解,即便再想借此使用寻常神通也是不能的。 不仅如此,借假丹之力使出“空蕴念剑”所能呈现的威力,比靠本身金丹所发,也要大打折扣。 舒永延一统宗脉、流脉之战后,华氏金丹以上修士之尸骸尽数为归无咎所得。总数虽多,但金丹二重境以上者也不过三四十具。归无咎方才便消耗三枚二重境、五枚三重境、一枚四重境修士金丹,一口气就浪费了储备资源的三分之一。 这一战的困局和考验远远超过前五战。若非有“空蕴念剑”这道底牌,归无咎纵能战而胜之,但所谋必定就要前功尽弃。 此时归无咎独自走到一个角落,盘膝而坐,打坐调息。 但是枕道碑中余子。除却尹九畴稍显困惑之外,却似乎个个安之若素。尤其是辰阳剑山四人,似乎并未对符凝锦的获胜抱有任何期望。 对于其等来说,归无咎先前和尹九畴、吕鉴远、莫清和等人之战斗,无不是先抑后扬,先败后胜,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归无咎的形象在他们心中逐步高大、坚固,不知不觉中渐渐接受了他的不可战胜。 当然,是除了轩辕怀以外。 片刻之后,符凝锦调息已毕。 他面上倒是并未出现沮丧失落之色,只稍微出神片刻,摇了摇头。然后从容转身,与尹九畴、巫景纯等人打了一个招呼。再意味深长的看了归无咎一眼后,突然遁光一起,符凝锦纵身跃出枕道碑之正门。 大计未成,他竟是选择中途退出。 归无咎闭目调息。 符凝锦中途离开,一时殿内清寂。只是“红云小会”并非一个人的舞台,虽归无咎连战六场,风头无二。但其余诸人,自然早也有下场的必要,既是精确测度对手,顺带找准自己的位置。 未过多久,此会东道主萧天石、张宏辩二人相继起身,挑战原陆宗林双双、辰阳剑山莫清和。 萧、张二人资质,和越衡宗门人相较,比之差半步即成就真君的五陵殿主岳玄英,尚要胜过一线;与归无咎的同辈相较,明显更在文晋元、成不铭等人之上。说是资质上佳,不算过誉。 只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们和这一代三十六万年应时而出的绝世之才相比,却明显逊了一筹。小会之初,萧天石更是被巫景纯一招击败。 而林双双、莫清和二人,几乎就是此处排除归无咎之后的战力之冠,不知萧、张二人何以有信心对其挑战。 林双双对于归无咎之外的其他人本就兴致缺缺,见萧天石挑战于她,小嘴一撇,很不耐烦的跃入正中,断然出手。 “擒龙伏虎拳”在林双双手中又是一番新奇现象。那丹气所化之巨手,粗看大小和先前归无咎、莫清和等人相若;不过弹指之后,这“巨手”生出鲜明变化。 原来这一手掌,莹白如玉,细腻精致,白中泛出血色,五指瘦削纤细,甚至连指甲之形、一点朱红,都清晰可辨。 诸人不约而同地往林双双伸出纱裙的小手看去--原来那丹气巨手,竟似林双双手掌本形扩大了千百倍,除了大小悬殊外,全无丝毫不同。 林双双本拟轻而易举即可战而胜之。岂料第一式“十丈红尘”出手之后,萧天石不闪不避,同样以一招“十丈红尘”应对。 但见浑黄葱白,两只巨手猛烈冲撞,其后二人都是稳稳站住。 居然打了个平手。 林双双俏脸上微现惊讶,第二式“松巢鹤野”毫无变化正面袭来,似乎有些赌气,一意要以力取胜。 萧天石也颇有默契,不作转圜求变之举,完全舍却速度、应变上的比拼,还以一式“松巢鹤野”。 这一战除却未曾有“推锋绝剑”之类的心法加持,几乎和归无咎与莫清和一战异曲同工。 “流水桃花”、“半轮秋月”“玉蕊新生” 终于,萧天石渐渐被压在下风,双方差距也渐渐拉大。只是他虽然摇摇欲坠,但却始终不倒,下一式出手,依旧章法谨严,进退有度。 第十八式“法周万象、枕方抱圆。”双双出手,对撼之下轰然绽放。 这一式之后的变化却是观战者始料未及,萧天石如同石弹一般,毫无征兆地被击飞数百丈,直至背心猛烈撞击在枕道碑内壁墙面,发出沉闷巨响,方才戛然而止。 就连闭目凝神的归无咎,也突然感到一阵颤动,下意识地睁开双目。 萧天石虽然落败,但他面色镇定,气度上未落下风。缓缓吐纳之后,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平静言道:“林道友高明。” 林双双摇了摇头,美眸中尽是疑惑。 旁人见他竟能接下林双双一十八式,不由啧啧称奇。 这一切莫清和都看在眼里。接下来遭遇张宏辩挑战时,莫清和表面不露声色,实则心中定计,非得摧枯拉朽,取得完胜之势不可。 最好三招之内,分出胜负! 剑修之顽直倔强,由是可见。 莫清和斗战之强横与林双双几可等量齐观。再加上先前林双双出手随意,显然并未认真迎敌;莫清和又有“推锋绝剑”之法门在手。一进一退,按理说似乎不难达成目标。 可是一旦交手,张宏辩之劣势虽较萧天石更为明显,但莫清和始终却没有捕捉到将他一举击倒的机会。 直到第一十二式“香象渡河”一触及分,张宏辩飘然退出十余步外,及时开口认输。 张宏辩、莫清和双目光芒湛然,显然都在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各自心思,不为外人所知。 两战之下,萧天石、张宏辩,所得不少。 幽寰宗“擒龙伏虎拳”,确实别有奥妙。 此术与幽寰宗《玄元根本大戒经》潜通玄关,唯有修习此根本**的本门弟子,才能引动暗藏的一层变化,其余八宗弟子客临此地临时习得,却与之无缘。 并非是幽寰宗弟子使出“擒龙伏虎拳”,战力便会平白增加。这等为了虚名的作弊之举,幽寰宗大能自然不屑于为之。此术之奥妙在于,幽寰宗弟子使出此法后,变化贯穿,每一式都留下重重伏笔,整个“擒龙伏虎拳”化作一个整体。 除了与盈法宗真传交手之外,就算面对比自己强上许多的敌手,也能够轻易支撑到九招之后。 而见识到的招式愈多,对对手的神通法门、道行高低,自然所见愈深。 莫清和悻悻然退回本阵之后,尹九畴随即上前,高声道:“杜道友,可愿一试?” 杜念莎微微一愕,乍逢挑战,她脸上反而现出几分欢喜,对归无咎道一声:“我去了。”连忙上前,步履轻快。 尹九畴早已凝神以待。 参与本次小会之前,尹九畴本自视甚高。 因他自身之功行完成度已然极高,在四御门历代真传弟子之中排行前列。就算比之传说中圆满无缺、至真至纯之境,也相距不远。而他真正结丹之前,还要再经历一次炼化有形精魄,纯粹己身。到那时,说不定有几分可能冲击圆满之境。 到那时,他便是四御门有史以来的第三人。 岂料小会之中,归无咎、林双双,已双双达到此等境界。他面上虽然平静,但实则心中异常震动。 稍微失落之余,尹九畴的念头也及时调整,衡量自己与圆满之境尚有多大距离,便成为了他的当务之急。 第三十四章 虚饰藏法 暴起一击 尹九畴先前和归无咎虽已有一战,但那一战是归无咎刚刚和明选烈比拼之后,于评估高下而言,显然做不得数。 眼下再度挑战,经过仔细考虑,相比于林双双,尹九畴却更嘱意于选择杜念莎为对手。 虽未臻最后一步,但尹九畴大约也能知晓,功行彻底圆满之后,精微变化处自成体系,疏而不漏,若对方不肯泄露底细,衡量双方差距恐怕如缘木求鱼。而杜念莎距离林双双只差一线,作为跳板和媒介,估算其实力却要清晰得多。 对于自己最后一次大炼精魄能够有多大进益,尹九畴心中有数。因此厘清自己和杜念莎的差距,几乎就可以算清楚功行再进之后,能否越过这一道门槛,臻至大圆满之境。 二人并未多话,立刻交上了手。 这二人交手,竟是节奏极为迂缓,用时之长远超之前十场争斗。 “擒龙伏虎拳”虽号称将一切变化容纳于“力”、“速”二端,但先前之战局无一例外地都是将重心放在力量的对抗上,罕现以快制敌的法门。 直到杜念莎此时出手,风貌为之一变。只见一只黑色巨手进趋若神,闪转腾挪,其中灵动变化几乎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掌势笼罩,几乎覆盖八方。 另外一只锃亮的黄铜巨手,唯有暂取守时,缩小防御的范围,严密守住门户,方能用较小的动作幅度以慢打快。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 在“擒龙伏虎拳”如同旋涡般搅动之力下,能够斗上如此长的时间,不但在本次小会,就算上溯千载,也极不常见。 杜念莎显化之巨手其色纯黑,看起来似乎是藏象宗神通距离完道甚近、几乎突破藩篱的征兆。 其实不然。 历久之前,藏象宗神通演化“擒龙伏虎拳”,乃是五色兼备,光彩迷离。一二十万载一来,其颜色逐步减少,直至今日仅余如墨一色。一旦真正完道之后,所呈现的景象当是介于有色无色之间,空明剔透。 现在之所以尽呈墨色,正是由于七经中最后一门《北冥造育经》尚有缺憾,未能脱略形迹。 北方,玄水之象,色黑。 杜念莎、尹九畴二人相斗既久,局中形势也越发明朗。只见杜念莎黑色巨手愈收愈紧,攻势之迅烈直如见缝插针,无所不在。设使一人置身于万丈悬瀑之下,受那从天倾倒的大水冲刷,方能感受到这股无可与抗的压迫感。 又过了一刻钟,尽管尹九畴的防守之势也逐渐收窄,但“擒龙伏虎拳”必能分出胜负的“势”之绞杀终于显露峥嵘。 为这道沉潭泥泞般的束缚之意所阻,尹九畴的动作终于慢了一筹。就在他感到局势不妙,意图转守为攻、直线推进的一瞬间,那黑色大手掌势一变,竟从缝隙之中钻入,击在尹九畴肋上。 所幸杜念莎神通演化既以迅捷见长,力量便不甚大。尹九畴身躯一歪,如风筝般斜斜滑出十余步,便已站定。 不过,终局胜负已明。 杜念莎并无闲情与尹九畴再做招呼,喜滋滋的一溜烟来到归无咎面前。虽一语不发,但明亮双眸之中显然暗含炫耀之意。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个结果在自己预料之中,也懒得开口。 见归无咎处之泰然,杜念莎连忙于面前坐下,小声嘀咕道:“单单是击败了尹九畴,又算得了什么?师兄却不知,经由门中前辈指点,我神通法门之中暗藏了《天算书》的变化。” “哼,他不选择别人,却专门挑我作对手,暗藏了什么小心思,岂能瞒得过我?若抹去《天算书》中之变化真实交手,我一十八式之内就可战而胜之。” 言毕,杜念莎脸色半是矜持,半是得意。 归无咎果真有些意外,连忙追问缘故。 杜念莎这才对归无咎的反应大为满意,暗暗传音解释关窍。 另一头,尹九畴低头沉思,脸上不免有几分疑惑。 按理说,他眼下能够和杜念莎斗到半个时辰以上,可见双方差距极为微小,这是一个重大的利好消息,合盖欢庆才是。 再炼精魄之后,超越杜念莎的层次,直追归无咎、林双双,似乎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是方才相斗之初,他心中立刻生出一种感觉萦绕不去,似乎此战之胜负从一开始便已注定,双方相持的时间虽或甚为长久,但其实他注定从无丝毫胜机。 这混沌之感如一层阴霾笼罩心头,使得这一战价值判断的可靠性大打折扣。 但此战既然尘埃落定,也无法可想。 尹九畴困惑之余反复权衡,又把主意打到明选烈头上。 算了算时辰,明选烈即将再度恢复功行。 除尹九畴外,杜念莎、萧天石等人,也暗藏相同心思,目光四下里巡游往复,寻找对手。 他们自然不奢望如归无咎一般,在与盈法真传的交手上博一个平分秋色。 但是和过往前辈的清高自许、逍遥适意不同,当此三十六万年剧变之际,各位承担宗门重担的真传弟子,自然会想尽办法,锤炼己身。而感悟一番同等境界之下的极限神通,正是颇有诱惑力的选择。 更何况巫景纯出手挑战明选烈,虽然失败受创。但观其损伤,似乎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有这一成例在前,自然更壮诸人胆色。 不过,归无咎接下明选烈全力一击后毫发无伤、尚能连战五场的壮举,不是他们所能及。诸人心知肚明,一旦选择和明选烈交手,必然意味着这是本次小会上的最后一战。 众人此时是在各自思量,是否尚有值得挑战的对手,先行比过。 幽寰宗张宏辩,此时却起了一个心思,是否要和归无咎交手? 盈法宗乾坤一击固然足以衡量同境界之极,但那是一锤子买卖,难保必能从中有所领悟。若是果无所得,却要平白修养一年半载,那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而归无咎几乎一式和明选烈打成平手,那么同样可以当做一道标尺。况且从归无咎先前作战实例来看,此人似乎喜好先不出全力,充分拆解之后再逆转局势。这种风格可谓对手之良师益友,交手之人必定大有所获。 就在大家各自筹谋时,意外又生。 诸人眼前一花,殿内突然多出一个青袍人。此人行动犹如鬼魅,未曾发出半点响声。 碑中空气恍惚间由春入冬,瞬间冷寂。 青袍人脚不沾地,悬浮在二三十丈的高度。他身形很是瘦削,青袍青发,面带一只青铜面具。这副面具上四只獠牙反卷交错尖利异常,伸出表面足有一寸多长,愈发骇人耳目。 殿内之人俱是大感意外,把目光投向此人。 就连东道主萧天石、张宏辩二人,也是一脸困惑之色。 略微感应之下,这人周身似无一丝气息传出,全然无法断定何等修为。再要细细探查,众人无不生出一种异样感觉,此人并非实体,而是一幅以虚空为根基的“画”,好似墨汁在空中平白泼成一个人形。 归无咎突然心神一跳,生出一道直觉:这青袍人,正在注视自己。似乎下一刻,就要产生意外的变故。 这青袍人面东朝西,而归无咎却是坐北朝南;更兼此人之青铜面具眼、口、鼻处囫囵一片,并无孔洞,是以也完全观看不到他的眼神。 但归无咎却极为相信自己直觉,精神一振,立即起身。 就在归无咎起身的瞬间,枕道碑内,“轰”地一声巨响,随之烟尘滚滚,似乎整个枕道碑都为之颤抖! 原来是那一直立在木杆之上的异人“元元”,突然顺杆滑落,双脚在地下猛的一磴,犹如一只蛰伏已久的猛虎锁定猎物,作势向归无咎猛扑过来! 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这“元元”双腿发力,姿势甚是可笑,全无修道人的潇洒风范。同时他原本就比常人大了一倍的双耳,更是迎风而涨,大小几乎和他的脑袋不分上下。 刚健粗放,虎虎生风,是人,是妖? 迎面!一拳! 无论用哪一家近身相搏的拳经剑理印证,“元元”的动作都极为可笑,似乎浑身都是破绽。 但归无咎却笑不出来,因为他速度足够快,力量足够大!这力,似乎并非丹力,因为完全感受不到金丹之力的抱圆执中,一本万殊。 这力,更像是蛮力! 但这蛮力之大,似乎比明选烈以“擒龙伏虎拳”演示的极限力量,还要大!还要大得多! 归无咎一眼就作出判断:此人的斗战法门纯系法乎自然,并非任何神通法术。 看着此人全无法力波动,一身狂野、昂扬、浓烈奔放的气质,霸道的力量与迅捷的速度圆满合一,除此之外干干净净,一丝杂质不存-- 归无咎瞬间产生一个念头:“擒龙伏虎拳”精意正神似此人,似乎正是由此人的战法启发创制。 一切只是浮光掠影,瞬生瞬灭。实则自“元元”暴起突袭,到一只大锤般的铁拳在归无咎的瞳孔中逐渐放大、距离他的胸膛间不盈尺,都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归无咎丝毫不乱,右掌一推,使出十成力道,照例以擒龙伏虎拳的意境抵挡。 “咚”! 铁锥擂鼓般的闷响之后,归无咎向后倒飞而出! 第三十五章 天高三尺 仓促之间生出一场恶战,除却提前心生警兆的归无咎本人,碑中余子见此变故,无不大惊。 见归无咎倒飞而出,杜念莎失色高呼道:“归师兄” 不过接下来的所见令她稍稍安心,和萧天石被林双双如石弹般震飞不同,归无咎这向后一纵,瞬时速度似乎快极,但下一个刹那就缓慢下来。 五六丈之后,归无咎身形便已凝实,随即如飞鸟回翔般手足颠倒,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轻飘飘地落地。 归无咎此时同样惊奇。 与众人相反,归无咎所惊者,乃是这位“元元”一拳之力,居然比他预估的要小得多。 在避无可避、非正面抵挡不可的一瞬间。归无咎果断定计,若是这威势滔天的一拳确实大大超过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也唯有充分释放元玉精斛假丹之力。 道途之中,孰轻孰重,该舍该得,归无咎没有一丝犹豫。 没想到的是,“元元”这一拳看似霸烈绝伦,但真实威力却要比明选烈乾坤一击逊色许多,归无咎全力以赴,竟堪堪挡住。 只不过这一拳到底余势甚大,哪怕是已经充分卸力,也震得归无咎全身酸痛,手臂更是麻木不仁。 就在归无咎双足落地,运丹气调和筋骨的一瞬间,“元元”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击已如影随形,裹挟虎啸山林之威,再度杀到面门之前。 归无咎心中既有底气,清冷目光中尽是冷静决绝。 迅速进入迎敌的最佳状态,归无咎心神之专注、丹力的运转提振到极限。当日荒海上连战星月门四相阵时,也不过如此状态。 第二击! 岂知拳掌相交,一声闷响之后,归无咎再度被击退。 虽未受伤,而其势已颓,情形和第一招完全相同。 这一下,归无咎真的是大受震动了。 先前几次交战,除了与明选烈那一场不得不竭尽所能。其余数战,因有虚丹丹力这道底牌傍身,归无咎虽看似全力以赴,但多多少少总要打些折扣。心中既然有恃无恐,就难以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全力”! 和“元元”的第一式交手,归无咎意外地探明对手底线敌虽强横,但只要逼出自己的全部潜力,真正还以完美一击,似乎恰好能够保证不落下风。 这倒是一个检验自身调整能力的机会。 尹九畴与归无咎交手时,因思虑不纯,迟迟无法进入“身合器道、器主心声”的至妙境界,以至于长时间被压在下风。 而归无咎实战经验之丰富堪称九宗真传之冠,虽是猝然迎敌,但第二手就如愿使出了没有丝毫瑕疵的完美还击。 这一式既出,就连归无咎自己,也不免得意于百年磨砺、由下而上,果然是道之正门。于是心头酣畅,满拟这一式几可与“元元”平分秋色! 可是这一击下来,筋骨震颤、四肢酸软,所受之余力,双方之差距,竟然与第一击完全相同! 尽管这“差距”并不大。 “元元”得势不饶人。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归无咎竭力抵挡,不断卸力,节节后退,转眼已退至数十丈外。 情形颇为不妙。 尽管每一拳的余力并不算强,可是归无咎每接下一击,均不免筋骨酸软,四肢虚浮。若非以丹力循环周天,此时早已动弹不得。 新的拳力接踵而至,而归无咎的身体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恢复。这种疲劳与细微损伤不断叠加,一旦抵达某一个极限,归无咎的动作势必稍微迟缓,将再也抵挡不住“元元”一击。 对于自己身躯的每一个细节,归无咎早已绝对把控,自问不可能有丝毫谬误。 这个极限时刻近在咫尺:就是三招之后! 连续五式交手,在拳拳到肉的精微感应之下,归无咎终于摸清了“元元”拳力比想象中稍小的原因。 原来,“元元”每次击出的,不是一拳,而是两拳。 两种力道割裂开来,自然不如浑然整体的一击破坏力更足。不过这两拳之间的间隙小到微乎其微,寻常人断难察觉。第一击之时,归无咎尚未进入最佳状态,一时竟也未能分辨。 明选烈乾坤一击,浑然无二,超越于圆满之上。纵然其掌力只较敌手之极限高出千分之一,却已足以将敌手压倒,使其暂时失去战力。 而“元元”一击之下,拳分两截第一截似与敌手平分秋色,第二截才是超出“极限”的那一部分。余力纵然较明选烈为多,但后至之残兵,大潮之余波,只得锦上添花,却不足以一举制敌。 惜乎发现这一关窍,于迫在眉睫的战局并无助益,“元元”第六拳已到了目前! 归无咎心中一动,以本力作战已不可行。 唯有如此了! 只见归无咎右掌推出,同时背负身后的左手,食指上一线二寸莹白点亮。凝形,绚烂,湮灭,化作烟尘。 “元元”招风大耳,突然“噗嗤”一下跳了一跳,好似被蚊虫叮咬一口同时,此人原本就比常人大了一倍的眼珠,更是瞬间瞪成鸡蛋大小,明显遇到了什么疑惑难解之事。 所幸他拳势既成,未有停滞。 归无咎观察敏锐,早已将他细微表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大定。 孰料事有不谐。下一个瞬间拳掌相较。归无咎再度倒飞而出! 空蕴念剑,未曾显效! 一拳一掌,双方力量之对比,依旧如之前五式全无变化。归无咎,始终是弱了那么一丝! 归无咎的脸色很郑重。 只是郑重而已,绝无一丝窘迫、困惑与焦虑,尽管眼前的一切大违常理,空蕴念剑失效更是超出他理解之外的事,但归无咎依旧未有局促。 这是多少次生死历练锤炼出的本能。 要使用虚丹丹力了么? 归无咎心中飞速权衡:先前和符凝锦作战时,因双方都是神通外烁的斗战之法,一旦发挥出出高于自身层次的丹力,可谓众目睽睽、无所遁形,是以决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而眼下和“元元”的这一场斗战,却是拳拳到肉的力量对决。何况自己对于丹力的把控已臻至精至微之境地,晦其形,存其精,旁人多半窥看不破。 只需悄悄拔高三成力道,足以将“元元”力分两截的拳法一举挫败! 若击伤对手,这一战自然就此终结。 可是这看起来理所当然的策略一旦成型,归无咎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不安之感。 归无咎并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因为“元元”的第七拳距离自己已仅有一身之隔! 就在这无限漫长的一刹那,归无咎身躯一震,似有明悟,随之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在杜念莎等观战之人看来,归无咎的脸色很奇怪:他双眸突然发出亮光,唇角似乎显露出笑意但同时牙关紧咬,眉心现出淡淡的皱纹。 气定神闲与狠厉决绝,这两种全不相容的精神面貌偏偏打散、搅拌,化作这一张难以言喻的面孔! 不仅如此,和这张脸相比,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动作。 归无咎出掌抵挡! 和前六掌截然不同,这一掌竟是软绵绵,轻飘飘,似乎全未发力。与刚猛无双作饿虎扑食之势的“元元”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萧天石、尹九畴等人心头同时一突:莫非归无咎累战之下,已是强弩之末? 杜念莎援护心切,不及细想,丹力凝聚于食指之间,身化白虹离弦而去! 她眼力也甚为高明,早看出这位异人“元元”斗战之法与“擒龙伏虎拳”异曲同工,一身本领尽数融入“力”、“速”二道,以寻常神通遥遥相击,绝难以收到牵制之效,唯有以绝对的力量正面突破,方能解围。 所幸杜念莎功法道术化入“擒龙伏虎拳”的体系之中,正以速度见长。百丈之内,瞬息可至。 若“元元”、杜念莎二人均不变着,固然“元元”和归无咎的距离较近,大有可能一击得手但力量碰撞之后的一瞬间总有窒涩,想要转身打出迎敌的第二招,势必难以做到。 那时,不免伤在杜念莎手中。 眼看杜念莎解围成功,空中却毫无征兆地传来“当”的一声巨响。 诸人抬头去看,原来那悬浮于空的青袍人,他所佩戴的面具正在嗡嗡颤抖,好似被当做铜钟一流的乐器,被一个暗藏于无形之中的鼓槌猛烈敲击了一下! 碑内空间顿时生出异变,尹九畴等眼帘之内,出现一条十余丈长短的白色“影子”,掀起风声飒飒。 这白色的“影子”,不是杜念莎是谁? 原来,杜念莎迅捷无论的窜出十余丈之后,却突然回到了起点,周而复始,形成了一道白色虚影。短短数息,她被困在一段十余丈长短的距离内重复了数十个来回。 远超金丹境界的空间神通! 乘着杜念莎被滞住一瞬,归无咎和“元元”看似最悬殊的一次碰撞早已结束。 预想中归无咎被“元元”一击打得筋断骨折的惨状并未出现。 尽管归无咎最后一掌威力已大幅衰减,可是这一次对拼和前六式的结果依旧完全一致。似乎这两人的每一击碰撞,结局早已注定,就像演示相同的剧本。 劣势,击飞,后退,闪避。 杜念莎察觉到自身遁术异状,瞬间静止,定住身形。抬头看时,见归无咎居然无恙,不由地喜出望外。 归无咎同样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在最后时刻,他看破迷雾,不但避免跌落深渊,更以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冒险,验证了一条重要的猜测。 “元元”出人意料的停了下来,他很是好奇的打量了归无咎几眼,似笑非笑道:“短短七式,不,六式交手,就看破了天高三尺的奥秘。了不起。” 第三十六章 一拳如龙千帆过 凡心破碎道心活 “元元”又道:“看破玄机倒也罢了。更难得的是你竟然敢于以身试法。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所料有误,不死也要送半条命?” 此刻的“元元”侃侃而谈,一脸严肃认真,和那个独自站立在竹竿上玩耍的怪客相比,可谓霄壤之别。 归无咎不以为意道:“风险当然很大。不过,若没有绝对的自信,失败早晚会到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元元笑道:“有趣。” 交手的电光火石之间,归无咎从第一、第二、第六击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第一式交手,归无咎只能说状态平平,虽然竭力抵挡,但其实并未能够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第二式时,归无咎调整迅速,精神之充沛、丹力之调用,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一掌的威力有了明显的提升。 三、四、五击略过不提,到了第六式,归无咎一面正面迎敌,暗中却调用一枚四重境金丹精蕴,使出“空蕴念剑”神通。满拟以此削弱“元元”实力后,再在力量上战而胜之。 但是这前后三重变化,完全失败。 若说是“空蕴念剑”失效,可“元元”一瞬间的反应,明显是受到此术的影响。 更神奇的是,归无咎手段不同,力有大小,但每一击和“元元”的差距却离奇的稳定,精确。 再加上此人力量之充盈、速度之迅捷,俨然臻至同等修为中极限。然而这等高明境界,又怎么会力分两截,难以贯穿合一? 冷静分析,最有可能的结果。“元元”力分二段的拳术,第一段拳力乃是完全抵消敌之来力,敌大则我大,敌小则我小,无不如意;而第二段拳力,乃是一段极小的增幅与余波,借此步步蚕食。 若归无咎未曾识破这一点,即便调用再多的虚丹丹力,结果依旧不会有丝毫变化。不但不能克敌制胜,多半还要被其识破自己丹力的异常。 想到此处,归无咎也是心有余悸。 道理很明白,这等随敌适应、力分两截的法门,与其说是一种斗战神通,不如说是测量对手深浅的手段。此术若要无往不利,总是以自身实力上限远远超过对手为前提。 作出判断之后,归无咎最后一掌只使出三成力,验证对否。尽管这个举动极为冒险,但归无咎心中却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位,与其说是“对手”,不如说更像是“考官”,只等着自己给出准确的答案。 当“元元”将“天高三尺”之名说出,循名责实,归无咎已知所料无误。 二人相对无言。 终于,“元元”又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其声飘忽不定,似乎别有玩味之意。 归无咎平视其目光,自信道:“我猜,阁下在等待第二个答案。” “元元”目露奇光道:“哦?” 归无咎并未作答。 归无咎是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归无咎动了! 如果说“元元”是势如猛虎,那么归无咎便是矫捷如豹。足下一踏,早已扑在近前,疾风当面,残影飘飘。 归无咎以劲装负剑之姿,一拳既出、打破青山的气势,足以和“元元”先前的七拳攻势难分轩轾! 冷箭般的一击,霸道凌厉,苍莽古拙,尽得“力”道三昧。 这可不是以“擒龙伏虎拳”的手法迎敌,而是完全自由发挥,和“元元”返璞归真的拳术神通一般,天马行空纵其变化,带着归无咎浓烈的个人色彩。 先前一战,归无咎虽在最后关头看破玄妙,但连接七拳落在下风,此刻若不能尽骋其怀,到底、意难平。 “元元”大喝道:“好!” 只不过他这个“好”字刚刚出口,二人双拳相交,响声如雷,已有足足二十四招! 刚才“元元”主动进攻的过程中,他出手的速度固然已经达到同境界极限,但上一拳与下一拳并非连贯无隙,总要稍稍停顿片刻。不知是其功法所致,还是刻意为之。 若非有这一丝喘息之机,归无咎只怕三四式间就要难以抵挡。 而现在两人的交手,拳掌连发如狂风席卷,熔浆掠地,先与后、上与下,完全水乳交融。两只人形时而翻飞不定,时而缠成乱麻,瞻之在东,忽焉在西,黏成阵阵虚影。 奇妙的是,元元“天高三尺”的之术竟未生效,归无咎与“元元”二人,居然斗了个平分秋色。 归无咎见自己猜测无误,此刻“元元”掌心中传来之力果然只有“第一段”,后续之力已经彻底消失。欢喜之余,不由得长啸出声。 在分析出“元元”所用秘法“天高三尺”的玄机后,另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这便是此术的破解之法。 “元元”来历归无咎并不知晓,总之并非幽寰宗真传弟子。先前萧、张同门中途前来,引见此人并传递消息,明白无误的告知众人:让“元元”参与小会,正是幽寰宗上层的意思。 以此人“天高三尺”的神通,和任何对手交战,不论对手强弱,都必定稳定地以相同优势获胜。既然如此,这比斗还有什么意义? 但既然幽寰宗遣此人邀斗,必定有可斗之理。 果然,环顾斗战前后的全部细节,答案也水落石出。 “元元”其人,除却双耳、双眼较常人为大,下巴略尖之外,更有一异常之处:此人双肩之后七寸,各有一鸡蛋大小的凸起,不知是骨是肉。 先前,感觉到那青袍人的关注之后,归无咎能够及时抵挡“元元”暴起突袭的第一击,正因“元元”出手之前后背凸起处有一个颤动的动作,和青袍人的神意完全同步,这其中的关联引起归无咎的警觉。 此后每一击的间隙,“元元”双肩之后无一例外构成相同的颤动,以至于七招拳法不能无隙相连。 归无咎猜想,“天高三尺”的“二段”之力若想发动,必定是和他肩后突出的骨肉息息相关。 如此看来豁然开朗,此术是以节奏减慢为代价换取力量的提升。严格的说,“元元”的战力其实和他的任何对手都是完全相同的。这才是他这个特殊对手的“可战之道”。 话虽如此,倘若对元元第一式先手没有警觉,那么“天高三尺”第一击得手之后,敌人势必要忙于消解四肢筋骨的不适,优势便会如雪球一般,不可逆转的越滚越大。 破解之道,就是像现在的归无咎一样,趁着“元元”背后骨动之前,抢先出手! 短短片刻间,两人已交手数千拳,归无咎心中感应无误,果然“元元”肩后突出之处来不及有丝毫变化。 斗战之际,既要攀登力量与速度的极致,又要将对手的一切细节如镜观照、无一逸漏,唯有如归无咎这般功行臻于圆满极限之人方可做到。 由此看来,“天高三尺”之术的存在与破法,正是对对手道行高低、功法圆全与否的考验。 此刻正在旁观的尹九畴、萧天石、莫清和等人,无不目眩神驰。无论是归无咎还是“元元”,每一击的威力显然都达到了同境界的最高峰,比明选烈的乾坤一击似乎也只有一线之差。但这样的肉搏交手,双方已经互相轰击了上千拳。 少顷。“元元”大笑道:“够了,够了。你果然看穿了‘天高三尺’的破绽。三千拳,够了!” 归无咎拳势依旧,但脸上却莫名现出喜怒悲愁,五味杂陈。 其心其神,如琴弦忽然拨动:够了?够了吗? 驰骋自在心,奋击三千合,他此时的拳脚,身躯,精神,无不舒展到极致、快意到极致。 归无咎感到,他的心“碎”了。由一块冰晶雕琢,完美无瑕的死物,轰然破碎,化作冰屑,化作流水,化作一汪清泉,化作一片碧渊。随后一条白龙从这碧渊中冲天而起,打破静寂,翱翔于九天之上! 荒海百年,归无咎用心缜密,事事谋定而动。纵有生死门中对阵裴鸿平时果断兼修魔道,撞上星月门围剿后恣意搏杀,看似不乏慷慨激昂,其实也不过是形势所迫。 此次红云小会,九宗英杰齐聚一堂。四百年后之对手,至少半数在此。归无咎自然对其极为重视。 围绕此会,归无咎思虑既详,所谋也深,应变亦佳,更有元玉精斛这道绝对底牌,是以连战连捷,无往不利。 可是仔细思量,他所获实利虽多,连至善玄种和辰阳剑山《观法图》也为其所得。但在道法之上,玉石相攻之下,却并未有一丝直接的、显而易见的触动。 以归无咎在诸人之上的阅历和资质,更兼所走的“天人立地根”这等以兼收博取为长的道路,似乎并不该如此。 于谋算用心过深,喧宾夺主,反而掩盖了道途本真。 现在和“元元”的这一战,没有杂念,没有算计,至真,至纯,和前六战截然不同。这让归无咎感受到了久违的关于“道”的欢喜与感动。 归无咎的“心”碎了;但是他的“道心”活了。 心化为龙,撞破青天。 三千拳,够了吗? 不够! “不够!” 随着这一声怒吼,归无咎似乎和心中象征着“道”之活力的真龙意象合而为一,化拳为掌,击出一式。 蕴前所未有之奇的一式! 先前,归无咎和“元元”的每一拳每一掌,都是霸烈绝伦、犹如泰山压顶;可是这一掌,却似春风煦物,秋月沉浮,霸气尽消时,唯余余霞成绮,空明洗练。 “元元”脸色变了。 归无咎这一掌力量彻底内敛,所能见者,唯有“精纯”与“超越”。 更重要的是,以他“天高三尺”的秘法,竟不能衡量出这一击之力的强弱。 稍微迟疑,“元元”决定维持前三千拳的力量,以不变应万变。 一拳迎上! 拳掌相交。 瞬息之后,伴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一道白色的影子倒飞而出,摔落在数百丈外! 第三十七章 七步八品 圆满之上 杜念莎、萧天石、张宏辩、尹九畴、明选烈、莫清和、吕鉴远等人,此刻虽然神态不同,但俱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就连洒脱无忧的林双双,也睁大双眸,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捏了捏鼻尖,好像大为困惑。 归无咎击退“元元”的这一掌,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超越与升华。林双双等人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盈法宗《日》、《夜》二经演化的一式。这一击与明选烈的两次出手相互对比,似乎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奇就奇在这里。 归无咎先前和明选烈一斗,二人明明打成平手。可平心而论,归无咎回击明选烈的那一击,虽然看似工整刚健、无懈可击,但和刚才这一掌对比,却欠缺了一份冲破青天、超拔高妙的独到韵味。 左思右想,众人也只能归因于“擒龙伏虎拳”之束缚。许是完全突破藩篱自由发挥,昂扬其心,驰骋其志,才能将这一点光芒展现得淋漓尽致。 归无咎翩然独立,全无获胜喜悦。事实上,那一击之后,“元元”就在他眼中消失了,忘却了。 归无咎身躯忽然一紧,挺拔如松的身形再度凝聚精神,充盈圆满。右手大袖一挥,在空中划了半个圈,一掌推出! 此刻归无咎面前,并无任何对手。 “元元”虽大意落败,却不至于受伤。此刻不紧不慢的转身靠近,距离归无咎还在四百丈外。 归无咎这一掌,乃是落在空处。 袍袖一振,起手画圆;半静半动,平淡收敛。轻描淡写中,无穷变化尽藏于九地之下; 紧接着突然一击,掌心似乎瞬间消失。由曲而直,快慢相连,正当茫茫然莫知其踪迹时,又忽然显形。其苍劲之体,磊落之势,可谓峭拔壮美,简练明快; 数息之后,阔达千百丈的枕道碑内空间,突然雷音滚滚,铿然有声。一击既出,四方回响。那一点之力突然化作日月之明,皎然映彻四方。 一式三变,写意之极,号称“极天下之工”,未为虚誉。 不过归无咎却摇了摇头。 这一式看似已经是尽善尽美,比诸前六场交手的任意一式都有胜过,但终究不如击败“元元”的那神来一掌之拔出尘世,隽永独存。 归无咎先前的历次出手所展现的境界,好似一只盛满清水的酒杯;而现在这一击,如同又往杯中加了几滴清水。 可是杯中之水虽然充盈已极,隐隐然高出杯口堆叠一团,到底没有打破界限,溢杯而出。 看来,虽然完成了一次巨大突破,但所谓“天地境界,不可久驻”,一次绚烂的爆发之后,下次再进入这等境界,不知道还需要等待多久。 本次“红云小会”中,归无咎原计划以“元玉精斛”之力,将自己的声望推高到轩辕怀的境界。虽只是虚张声势,但归无咎心中坦然,并不因使用诈术自惭。因为他坚信,自己的道途迥异旁人,只要不中途夭折,必定能够站立在和轩辕怀同等的层次上。 既不慕虚名,亦不却虚名。一切都围绕一个永恒不变的目标,策略因时变化而已。 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就突破了! 无意间跨出至关重要的一步,此时归无咎心头却出奇的平静。一切的心胸涤荡、元气奋发早已容纳在尽情挥洒的三千式中。现在早已没有了意外之喜,更像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元元”已经回到归无咎前。他脸容平静,完全不见斗战落败的沮丧。只是睁大铜铃般的双目,认真地盯着归无咎,凝视许久。 终于,“元元”半是悻悻,半是间杂诧异与酸楚地叹息道:“你们还是够可以的。又是一个超品。” 归无咎微讶道:“超品?何意?” “元元”眼珠一转,悠悠道:“这品阶之分么,嗯,你们九宗之内原本不知。数十万载以来,你们九宗每一代排名前列的杰出弟子,个个都出色到不可思议。寻常的金丹品阶、元婴等第,已经不足以区分道行潜能之高下。” “为知己知彼计,我族大宗伯立此规尺,自金丹境界开始,便可以‘七步八品’来品评境界深浅。只消看到你们全力交手一次,就能准确定下品阶。” 说到最后一句时,“元元”语气中忽现自得之意。活力散发,精神面貌为之一振,似乎又回到了独立竹竿上戏耍之时。 归无咎顺着话音笑道:“在下只听说凡俗间好学问者,流行所谓的‘七步成诗’之戏,比拼才力敏捷。所谓‘七步八品’,在下却闻所未闻。” “元元”连连摇头,开口言道:“全不相干。从古至今,道法以圆满无暇为至高境界。体察距离大圆满境地尚差几步,权作标尺;每差一步,号曰相隔一品。距离大圆满之境相隔七步、六步、五步直到一步之遥,自然划成七品;再加上最高的一品--大圆满境界本身,可不是‘八品’?” 归无咎皱眉道:“距离圆满之境一步、两步也就罢了,三步、四步已经差之甚远。一口气罗列至道外七步,怕不是早已脱出真传弟子之列,可有蛇足之嫌。” “元元”双目凸出,半是吃惊,半是好笑:“你口气却大。也罢,许是这文字容易招人误解。说是相差一步,并非一大步之谓,其实只是小到极限的一丝差距。你可知为何定品之阶止步于‘七步’而非‘六步’或‘八步’?” 归无咎脱口问道:“为何?” “元元”悠然道:“你们九宗三十六万年历史,成就真君的最低品阶,就是‘七步之才’。出了七步藩篱,离道远矣。” “七步”境界已能达到冲击真君的门槛。归无咎吃了一惊。 “元元”突然兴奋了起来,嘴唇颤动,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他音成一线,却是使用了传音入密之法:“你想不想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品阶?”言时伸出一根手指,正指向一旁犹疑观望的林双双等人。 归无咎笑而不语。 归无咎虽不给台阶,“元元”却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道:“相貌清瘦、功法暗合器道的那一位,乃是‘三步’之才。” 归无咎眉毛一挑。在他看来,尹九畴距离圆满之境并不算太远,但依据元元“七步八品”的划分之法,居然认为距离圆满尚有三步之差。 见归无咎意动,“元元”精神抖擞,滔滔不绝道:“那个一个时辰才能使出一式的家伙,乃是‘四步之才’;地主幽寰宗的两人更弱一些,都是‘六步’;和你关系颇好的女孩天资绝佳,距离道法圆满仅差‘一步’。可惜另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比她尤胜一筹,已然达到圆满之境。” “对了,那个和你打了一架之后中途跑掉的家伙,是‘二步’境界,只不过战力高超,有些邪门。” “将这些人扔到三十余万年的历史长河中,无论是哪一位,十之七八都是能够成就真君境界的。可惜四百年后却要观看你们恶斗一场,真是有趣。” 看着貌似幸灾乐祸的“元元”,归无咎若有所思道:“想必阁下是应幽寰宗之邀,为‘红云小会’量度英才,增加几分准信。” “元元”摇头道:“错了,错了。” 二人并不相熟,归无咎见自己所料有误,当即闭口不提。这等行事目的或许有几分敏感,归无咎自忖不便追问。 不过“元元”却是个洒脱之人,主动开口解惑:“此事说来话长。二百年前,大宗伯在梦中得到预言,不久之后的道门的倾天变局,九宗中不世出的旷世异才将层出不穷。” “其中至为杰出者,甚至能够突破‘圆满’之境的极限限制,达到圆满之上的玄奇境界。” “元元”双目中突然泛出光彩,透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与沉醉。 “只是当时我却是不信的。大宗伯虽然言出必中,但我自忖对于道门九宗也颇为熟稔。历来道门中踏出最后一步,臻至‘斩天人二分’的天尊大能,考其当年,也不过是一品圆满之境。圆满二字,便是极致,又哪里来的‘圆满之上’?” “大宗伯见我不信,于是创出‘天高三尺’之术相授,教我游历道宗,以期眼见为实。百余年前,发觉幽寰宗‘红云小会’正是个守株待兔的好地方,庶可将九宗俊彦一网打尽。于是一来二去,和幽寰宗攀上几分交情,顺便帮他们点小忙,也算互惠互利。” 说到此处,“元元”叹息道:“哪知来此不过二十载,就见到了那家伙。嘿,原来果真有‘圆满之上’” 归无咎心中凛然,不是轩辕怀,也没有旁人了。问道:“这似乎本该是阁下与幽寰宗的机密,为何说与我听?” “元元”不以为然道:“时已至此,九宗之精锐可谓尽现于世,自然没有保密的必要。” 归无咎失笑道:“数十万年未有之变局,谁能说得准英华已尽?也许用不了多久,阁下就会见到第三个打破极限之人了。” 此言一出,“元元”身躯竟然微微一倾,突然笑道:“你的真实意思应该是‘第四个’吧?因为,你自己才是‘第三个’。” 第三十八章 神交敌友当年事 在自己之前,就有人达到了轩辕怀那样的层次了? 归无咎心神震动,肃然问道:“第二人是哪一派?姓甚名谁?” “元元”作出一脸歉意,坏笑道:“很抱歉,这是秘密。说来这个人的底细,就连幽寰宗也并不知道。” 见归无咎神思不属,“元元”连忙道:“不过,第一人的故事,你想听么?” 归无咎抬头看了“元元”一眼,微笑道:“阁下若想说,自然会说。你若说之,我便听之。” 元元“嘿”了一声,似乎对归无咎浑不受力的答复不甚满意。但还是主动开口道:“我和他也是一面之缘。整个过程正如你我今日一般,打了一架。” “不,准确的说是过了一招。” 归无咎泰然道:“不知结果如何?” “元元”笑道:“他被我一拳击倒。” 归无咎看似全无所谓,其实暗中反复推敲。发问的同时自己已设想了千万种结果,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一条。 “元元”道:“此人声名由幽寰宗一位大能传诸我口,说的天花乱坠。于是我心痒难耐,主动想伸手掂量一下他的深浅。” 归无咎点头。 “元元”续道:“虽然,我族与你们道门所修功法全然迥异,但是若要强行对比,我的功行应该远在你们所谓的‘金丹境’之上。” “尽管境界有差,出手前我却丝毫不曾大意。在境界差距和绝对的小心戒备下,照理说我猝然发难,区区金丹修士是决计难以提前看破的。你也没有做到。” “可是他偏偏就看破了。” “我一身精力未聚,心意松弛。虽然背后‘显骨’动了一下--但这和常人耸肩、摇头之类的动作也全无差异,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出手,抢占先机!” 归无咎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倾听。 “那一拳。完美无瑕,锋锐盖世尽管我族最擅近身搏击,但自问举族之内,哪怕功行高出甚多者,也无人能击出那绝对惊艳的一击。” “那一拳,和你今日的最后一掌层次相同;但圆满丰润之处,又胜过不止一筹。” “我先手已失,深以为难以应对,再加上遇到前所未见的突发状况,竟颇有彷徨无计之感。” “呃……唔……于是,我一拳把他打伤了。” 这转折实在太过突兀,几乎让人怀疑在讲笑话。“元元”的语气果然也弱了下来。 好在“元元”并不喜欢兜圈子,并未等归无咎发问,立刻解释道:“‘天高三尺’的底细,归道友是清楚的。” “此术原是为了测量道行深浅所创。如‘七步’至‘一步’阶段的俊杰,不需我亲自出手,仅以此术附带的观气秘术观其打斗,就可辨明深浅。而圆满之境甚至更高层次的存在,却多半需要实战来确认。归道友你就是例子。我观察许久,大约判断你是圆满之境;但你能够一击和盈法宗那小子打成平手,又超出我的预料。困惑之余,非得出手相试不可。想不到,你果然达到了超越极限的境界。” “唯有道法神通臻至圆满之境,更兼身经百战、沉着应对,方能窥破‘天高三尺’之术的秘密,这是第一重关口;而超越圆满极限的一击,早已失去了道法规矩的约束,力量始终处于随时变化的不可测量状态,因此‘天高三尺’第一段力‘与子偕行’便会失效。这是第二重关口。” “这两重关口,正是‘天高三尺’之术足以对圆满境界、超限境界的甄别法门,想必归道友已经了然于胸了。” 归无咎微一颔首,他早已明悟,“元元”明明修为在他之上,却不慎被自己超限一击击败,很显然是因为‘天高三尺’随敌变化、抵消来力的妙用失效,以至于料敌有误、发力过小。 “元元”续道:“照说关于‘天高三尺’的两重玄关,大宗伯早已对我交代清楚。但我当时根本不信有什么‘圆满之上’的超限境界,是以根本未曾放在心上。进入幽寰宗后遇到的道门杰出弟子,也无一脱离‘七步八品’之藩篱。故而骤然遇到不能窥破深浅的一拳,出手还击,全无经验可言。” “一击出手,我立刻知道不对。” “我出手还击,乃是下意识地以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为前提。拳力之强,完全对照交过手的幽寰宗几位金丹四重境真传弟子。” “一时间我竟同时涌起两种担心的情绪:一是担心他为我所重伤;又担心自己这一击超越了他护身至宝激发的界限,反而伤及自身。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心中却大受煎熬。” 归无咎忍不住问道:“结果呢?” 以初入金丹境的修为,接相当于幽寰宗金丹四重境真传弟子一击归无咎听之也大感不妙。心中竟然涌起一个荒诞的念头,若“元元”一击将其击毙,自己道途之上,必定顺畅许多。 不过这个念头一声,归无咎自失一笑,旋即从容掐灭。 见归无咎主动发问,“元元”双掌重重一拍。似乎因为故事讲得足够有吸引力而大为自得。笑道:“结果,他受了轻伤。据他自己说,非得三月时间方能痊愈。”语毕,双目紧盯着归无咎脸庞,似乎要从中捕捉到什么神态变化。 归无咎并未显露惊讶,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元元”有些意外,追问道:“听了这么一个精彩的故事,归道友就没有什么感想么?”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道:“此人八脉剑道同修,旷古绝今。必定借助八法之间的正反变化,将每一门剑道都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尤其是心剑、天剑二门,剑心所照,纤微毕现。因此道友纵然有十二分的小心,他依旧窥破破绽先发制人,也在情理之中。” 刚才归无咎和“元元”的交手,可是极为被动的接下七拳,才发觉“天高三尺”的奥秘。与此人相较,可谓差距甚大。但此时归无咎侃侃而谈,似乎并不为之介怀。 “元元”心中暗奇,追问道:“还有呢?” 归无咎道:“随意一击就是打破极限的超限一击,在下短时间内决不能做到。大胆猜测,或许此人甫一降世,便有此境界。” “元元”双目连眨,似乎要审视归无咎所言是否发自肺腑。终于,又追问道:“还有么?”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至于接下金丹四重境道门真传全力一击闻之固然惊世骇俗。但料想那时的他,必定是真正结丹之后。而在下真正结丹后又是何等情形,现在尚不可预料。总之,眼下作出准确判断,还为时过早。” 元元失笑道:“你倒是真敢说。” 归无咎洒然道:“即便依旧有些差距又有何妨?至少我和他已经已经处在同一境界之内。接下来的追赶,总比那些境界有差之人要容易得多。” “元元”叹道:“早该想到,到了你这一步,纵然将任何盖世魔神的故事说得天花乱坠,也是难以动摇尔等心志的。不过纵然你道心坚如磐石,公允而论,四百年后之战到底是他远占先机。若现在教我下注,我可绝不会押你赢。” 归无咎点头道:“道友说得对极了。” “元元”为之哑然,似乎出声不能。做了个轻轻耸动双耳的动作,道:“你还有什么要问么?今次小会你的目标已经达成,想必不会再有交手的兴趣。不如先走一步,提前赶到最后一地,免得同行聒噪。若如此,我可以送你一程。” 归无咎想了一想,眼神余光一动,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不揣冒昧。敢问他是谁?”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身后悬浮在空中的青袍人。 “元元”随意的姿态立即收敛,迟疑道:“我的一个朋友。” 这显然不是归无咎想要的答案。不过归无咎口中却道:“待我问一问师妹,她是否还有属意一战的对手。若是无有,便请成行。” 先前二人都是以传音入密之法交谈。这最后一句,归无咎却直接高声道出。 因此这一声突兀之极,杜念莎等人立即清楚听见。 杜念莎一愕,随之干脆之极的道:“不打了。走吧!” “元元”冲杜念莎一笑,转身示意。 他背后青袍人听闻,青色面具又是一阵莫名震颤,轰隆隆无名鼓声震动,归无咎面前赫然出现一方十丈方圆的门户,其中漆黑不辨,光影潆洄。 归无咎正待和杜念莎一同进入,一声娇叱传来:“还没有和我打过,不许走!” 眼前一花,劲风狂涌,一只嫩白如玉、栩栩如生的巨大手掌已在目前。 归无咎不敢怠慢。不仰仗虚丹丹力,在超限一击无法自如使用的情况下,林双双和他是同一个层次的实力。 大袖一展,掌化浑黄,精微宏大无所欠缺。当强不避,和林双双玉手重重相撞! 大出所料的是,归无咎稳如松岳,林双双娇小身躯竟尔一阵摇晃,歪歪斜斜退出七八步去。 归无咎大讶,未料自己胜得如此轻松。 林双双小嘴一嘟,委屈道:“太坏了,说走就走。我一急就打不过你啦。等我开心的时候,你可不许避战。你先走吧。” 第三十九章 九周半山 一片苍茫无垠的水面,极目东西,莫知崖际。深绿近黑的巨浪汹涌澎湃,腾空振荡。这波浪连绵不绝,掀起垂落,高下何止百丈。但一起一伏间,却没有一丝声响。整个水面,便处在这种动且宁静的诡异状态。 可是历来观览美景之人,却丝毫不因此大惊小怪;因为,有更震慑心魄的东西,攫取了目光的焦点。 原来水面之上千百丈高,赫然有一座巨大的山峰漂浮,并缓慢旋转。从细微处看,此山浑然靛青,似是树木蒙茸,极显本真之趣。 但是论其形貌,可就不那么“自然”了。远观山峦整体,竟像是一只极工整的陀螺或圆锥,从中线随意一剖为二,似乎都是完全相同的两部分。虽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也断然寻不见这般如绳尺定准的山峦。 细看此峰,由低至高,隐隐有九道淡淡虚影层层相叠,似乎是白色线条环绕九周。最后一圈的尽头,那“线条”陡然一变,近乎笔直,直通山巅之上。 红云小会中的第三关所在,九周半山。 这山峰底部,千百道白色水柱如飞虹垂练,玉珠悬挂,直至深碧水面。可是这些水柱飞流万尺而下,却没有激起一丝水花。转念一想,到底是山上水流悬瀑下泻,还是洋面之上水龙上涌托住山形,竟似难以辨别的样子。 九周半山之西的水面上,一座方圆三四十里的小岛孤零零地飘荡在水中。岛屿中心方圆十里大小,青光迷蒙,遮住视线,原来是被二十四枚百余丈高的巨大石柱环绕,构成门户阵力遮掩虚实,显然是一处机密之地。 门户之外,又有一方百丈阔的平整巨石,约莫三十余人翘首向东,目光所及,正是九周半山方向。 这二三十人俱是灵形境修为,年纪不满双十,衣着配饰也大致相似。男子二十余人,俱是一水的青色澜衫,头戴玉叶冠,足下重台履,腰悬紫玉环佩。女子十人上下,头挽螺髻,紫色纱裙,唯有所佩之香囊、挂饰、玉珏等琳琅满目,不若男子整齐划一。 这一群人大致分成两拨。其中的大多数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凝神观望之余,更不住地交头接耳,低声交谈;另有四人却坐在这一群人前方,约莫越过五六丈远。 四人之中,有三人衣襟相接,相对靠的紧密,语声不断。另有一位面色极为苍白的青年,却稍稍和这三人拉开距离,孑然孤身,似乎沉默寡言。 这三十余人的背后、岛心阵门之前,尚有二三百丈宽阔的空地。 就在这处空地上,光影一闪,突然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青袍人施展的传送之术,起点乃是一道巨大的黑色门户;而此刻抵达终点,却无任何异象,归无咎、杜念莎二人竟似凭空显现一般。二人面前的三十余位年轻弟子,更无一人得以察觉。 归无咎、杜念莎对视一眼。按照他们心中所想,红云小会第三关,本该是清静之地,不曾想竟有年轻一辈的弟子聚在一处。 四下观望,未见门径。 索性抬头观察眼前之人。这一群人均是初入灵形之境,更难得的是根基都颇为扎实。如此年纪有此修为,归无咎对这一群人的身份大致已经猜中。 恍然回首,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只是不知这一群人静坐于此,对望山岳,到底是何缘故。 二人缓步上前。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这些人连忙转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一男一女,这男子高大英挺,星眉朗目,背负两把长剑,虽未主动散发出剑修的肃杀之气,但自由一种‘以我为主’的锐气上冲天穹。 而与他并肩而行的这位女子,欺霜赛雪,天生丽质,着金钗素纱,迥然有出尘之逸。 一眼望去,像极了一对神仙道侣。 一时间人人既羡且妒,甚或有自惭之意。 杜念莎若不苟言笑时,不知底细之人,不免将她认作冰霜美人;岂知其真实性格,可谓南辕北辙。 一转眼走到近前,本来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位浓眉大眼、面如椒麦的弟子,略一迟疑,抱拳道:“师兄,师姐。” 他既开了个头,所到之处,余人纷纷张口,连声道“师兄,师姐。” 杜念莎瞥了归无咎一眼,小脸绷紧,默不作声。归无咎却面带微笑,一一颔首,以作回应。 越过这二三十人,和坐在最前方的四人聚拢在一处。 四人左首边上的一位方脸修士,略一迟疑,照例便要行礼。 中间那人忽然伸手将他拦住,迟疑道:“玄元宫元婴境以下的真传弟子,卢某大致都认得。两位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生,似乎并不在其列。”出语这人相貌老成,倒像是三四十岁的人。只是朱唇明艳,鲜嫩欲滴,形成特有的反差。 归无咎笑道:“在下本来就不是幽寰宗弟子。”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归无咎、林双双二人,看似功行极为精纯,又突然出现在此地。修为上看,似有金丹境界的抱圆归一之韵,又气韵活泼,不类金丹一重境修士的混凝死寂。众弟子不暇深思,都以为二人是玄元宫即将结丹的真传弟子,时辰已至,于九周半山一试己道。 有一人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我等相继行礼时,你为何坦然受之?” 归无咎笑道:“既然同为道门练气士,论年龄是在下虚长几岁,论修为也在尔等之上。你们称我为师兄,有何不可?” 有人不服气,还要反驳。那卢姓修士眼前一亮,道:“尊驾是参加红云小会的别宗真传弟子?” 卢姓修士名为卢趋时。卢氏乃是幽寰宗中大族,素来消息灵通,见闻广博。 归无咎点头道:“所料不错。” 听归无咎出言确认,这三十余人突然腾涌喧嚣起来,惊呼不定,个个睁大双目簇拥过来,像观看什么奇珍异兽似的,盯着归无咎二人逡巡扫视。 归无咎尽管心中有数,但还是问道:“请问诸位是?” 卢趋时道:“此处名为神秀岛,乃是我幽寰宗四年一度遴选真传之所在。我等乃是飞云阁弟子,历代真传,皆由飞云阁出。这一届真传法会在一个时辰之前刚刚结束。” 卢趋时一指身畔三人:“卢某以下四人,侥幸过关,忝列真传之位。” 他这么一说,其余三人都是举手一礼。 幽寰宗选拔真传之法,并非每一届都是定数。选拔之法门,与越衡宗一般,同样是借助一桩宝物。所不同者,以这件宝物立下谜题,得以破解者即成真传弟子。 故而多时一届或有数人,少时或只有一二人,甚至一人也无。至多时,却也从未超过七人。每隔百载、千载计其总数,和越衡宗居然也大致相当。 卢趋时等四人动有常则,看似比那二三十位弟子要克制得多了。但其实四人暗中心绪起伏,更为细腻复杂。 这四人乃是今日赢家,原本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但是,每一届诞生数名真传弟子,以三五十年为期,便是近五十人。而每一次红云小会,各宗与会者不过每家一二人。 想到此处,原本的骄傲自信不由得稍稍收敛。 若是他们得知本次红云小会乃是千百届未见的“大年”,更不知作何感想。 双方交谈的整个过程,杜念莎都冷若冰霜,似乎全不关她的事。但越是如此,却让卢趋时等越发觉得深不可测。 卢趋时又问道:“二位之外,为何不见其余诸派真传弟子?” 归无咎笑道:“我二人乃是中途离开,其余之人尚在比斗之中。” 卢趋时心中暗道:“想必这二人在本次小会之中,并不算出色,否则何至于提前离场。”这个念头一起,心意竟莫名舒畅了许多。 他神情变化,归无咎看在眼中,也不点破。问道:“真传比试既然已经结束,诸位在此何为?” 卢趋时伸手道:“按理说比试完毕自然各自散去。只是恰好玄元宫中杜师兄、庄师兄不日即将结丹,今日特来九周半山一试。木掌座言道良机难得,于是便让我等旁观。” “二位请看。”手指所向,正是九周半山方向。 归无咎心中了然。“元元”言道,到达目的地后,便有五彩虹桥直通九周半山,可是自己二人落岛之后却并未看见道路相连。原来是已经有人入山试炼。 所幸等待片刻,自也无妨。 顺着卢趋时所指方向,归无咎功聚双目,凝神观看。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以他的目力,也只能勉强看出九条白丝虚影似乎是环山凿成的九条山道。要想进一步看清楚其中细节,却有所不能。 卢趋时微笑道:“请看笼罩山峰的云雾。” 归无咎、杜念莎依言抬头。细看一阵,才见其中奥妙。原来透过这云雾流转,竟似放大山岳数十、数百倍,教人能看到九周半山之中的细微之处。 望似细如银丝的环山匝道竟有十余丈宽。一黑一黄两个人影,分别立在匝道内壁处站定,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第四十章 天悬道 两行书 破立法 九周半山环成九曲的匝道,靠外侧处光溜溜全无遮拦,甚至还有一点浅浅的滑坡,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山崖,落入无际汪洋之中。 匝道内侧的山壁,正是这一道考验的关键。 从卢趋时口中得知,此刻站在匝道之中,面朝山壁的两人,一人名为杜煊礼,一人名为庄得功,正是幽寰宗玄元宫不日即将结丹的真传弟子。 论修为,这二人倒是和红云小会中归无咎等一行人大致在伯仲之间。不过既未代表幽寰宗参与小会,那么这二人之修为,自然在萧天石、张宏辩之下。 二人面朝之山壁,赫然竟是一道浅浅的壁画。这壁画高度约有十丈,和匝道宽度相似。不仅如此,这壁画似乎和匝道偎依而存,同样绵延无际,环山九匝。只不过一个水平,一个竖直。 归无咎突然觉察,所谓“九周半山”,多半不是指的那环山匝道九周有半,而恰恰指的是相伴的壁画。 杜煊礼、庄得功二人,站定在匝道第四周接近半山腰的位置,面壁凝思。 这壁画荤荤大端,包罗万有。所绘之物有花鸟鱼虫,山水木石,刀枪兵刃,甚至大段大段的书法篆文,也无所不备。不仅如此,许多鬼画符一般全无规律的划痕线条,或直或曲,或深或浅,或简或繁,同样掺杂其中。 但有一条,所有的这一切图案,都容纳于“壁画”上半部分五丈左右的空间内;相邻的下方却只为两条相距五丈的平行线所圈定,其中异常的光洁平整,好似特异空缺出来的白卷。 杜煊礼先动了。 只见他手中忽然出现一柄灰扑扑的八棱方锤,手腕一抖,运力一震,狠狠地往往那壁画中砸去。峭壁所中之处,正是绘了一株蒲草。 铜锤中壁,并未出现想象中的山石崩裂。只听一声脆响,那一株蒲草图纹吃了一击,竟尔迅速变淡便细,瞬息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透过云层遥遥可见,杜煊礼倏尔露出喜色。同时他身躯一挺,伸展双臂,似乎摆脱了什么极重的枷锁,突然步履轻快的沿着匝道狂奔。 原本杜煊礼就在庄得功之前五六百丈,此刻狂奔一阵,很快就拉开差距。转眼间,杜煊礼已然在第四圈领先了四分之一有余。 那三十余位幽寰宗弟子,半数以上并不识得杜煊礼、庄得功两位前辈,眼下只权当开开眼界,要么观棋不语,要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不过另有十余人却和卢趋时一般,乃是大族出身,有几分见识。对于杜煊礼和庄得功似乎都颇为熟悉。此时正在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谁人更胜一筹。 归无咎一心二用,一边关注九周半山之上,一边听他们议论。 只听一人道:“我听宋长老说,杜师兄和庄师兄在百龄以下的真传弟子中,俱可排名前十之列。二位师兄在《玄元根本大戒经》中的领悟都在‘八变’层次,难分轩轾。不过杜师兄破境较早,功力要领先一些。” 另一位身形精瘦的弟子低声笑道:“你这消息是多久之前的故事了?我却知三月之前濒临结丹的几位师兄比试一场,却是庄师兄拔得头筹。” 山道之上。 此刻庄得功终于有所动作,他自袖中抽出一柄二尺长短的短剑。 庄得功并未如杜煊礼一般,持剑攻击壁画中的图形。相反,此人立在一只羊首蛇身的图案下方,约莫五丈宽的“白卷”处,剑气飙射,竟以剑为笔,在空白墙壁上作画。简简单单两三笔,勾勒出一只活灵活现的草中灵狸。 归无咎定睛观看,这一只灵狸,笔意间暗藏了许多变化。 图案既成,庄得功同样身心大为放松,好似溺水已久之人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略一调整筋骨,用力一磴,同样发足疾奔。 此时的杜煊礼早已停下脚步。 庄得功奔跑之势,比刚才杜煊礼可要猛烈的多了。眼看用不了多久,便能后来居上。 杜念莎正在用传音入密之法,向归无咎介绍九周半山的方方面面。 一旦进入九周半山的匝道,便会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制之力,向上前行,颇为不利。显而易见的是,攀登愈高,就说明测试者潜力愈大。 能够进入第八圈匝道的,已经是千年一出的杰出人才。 而若能突破前行到第九圈匝道,更是万年一出的雄杰之资。 至于九周之后,那忽然陡峭的“半圈”山道,又被称为“天悬大道”,数十万年来能够登上此道的,仅有四十九人。 九大上宗,除却立派初祖以外,三十六万年来所诞生的天尊总数,正是四十九人之数。 归无咎沉吟道:“以诸位大能的眼力,再印证以小会之上使出‘擒龙伏虎拳’的一番争斗,年轻一辈的真传弟子功行到了何等地步,早已洞若观火。更不用说‘元元’的‘天高三尺’秘术,更是精准无差。这九周半山大费周章,似乎并未见有何特异之处。” 杜念莎道:“不然。此山别有独到妙用。” 此时,卢趋时旁边的方脸青年开口道:“庄师兄年轻时便以勇猛精一为心法。今日舍却他擅长的路数,便可知他本意并不在这山道之上多争一步半步。愚以为,庄师兄必定是别有心得,方才敢于相试。” “不过正因其心境豁达,朱某反而更看好他了。” 卢趋时思考方脸青年之语,良久,终于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卢趋时右手边那位矮了半个头的修士道:“不论哪一位师兄能够取胜,这两位师兄的资质,足以登上六周山道。将来进阶元婴四重的资格,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大能之上的境界虚无缥缈,不知有多少英杰弟子都折在里面。将来我等能够和杜、庄二位师兄平分秋色,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方姓青年、卢趋时二人都点头附和。 不过,那位距离三人稍微疏远、脸色煞白的青年,原本一动不动,听到三人此语,却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此时,杜念莎正在讲述九周半山的独到之秘。 各弟子之战力、根基固然通过小会的比斗足以衡量,而悟性资质与道基、道缘三位一体,不分彼此,也自然能够知晓。 但道途之中纵然天资相类,另有一种差别,也不可不察。 原来修道之人所走之路,有疾迟、顿渐、简繁之别。上至体悟天心的修道士,下至凡俗间一介武夫。有一类人为数不少:此辈悟性超卓,资质不凡,自身修炼的过程亦是无往不利、勇猛精进。可是若让其创制新法、开宗立派,就不免强人所难了。 而另一类人,不但自身修为精湛,同时更能推陈出新,大兴造作,成一代宗师。 听闻此论,归无咎观看山巅之上你追我赶的杜煊礼、庄得功,心有所悟。 杜念莎续道:“这九周半山之环山壁画,上半部分尽是各色图案,而下半部分却全为空白。故而又名之为‘两行书’。” “九周半山两行书,破而有立新意出。” “那些形形色色的图案,每一道都代表着一种法门、规矩、道术见解,共同构成了九周半山的束缚之力。若要证明自己的潜力境界,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如杜煊礼一般,名之为‘破’。将那些图案彻底击倒,打碎。每击破一图,九周半山对自身的束缚便会减轻一分。自然也就解放了向上行走的余力。” “只是,若是选择这种方法,九周半山之试就与小会比斗无异了。” 归无咎道:“想必另一种方法,如庄得功一般,是‘立’,是创造。” 杜念莎道:“正是。那些壁画图案中蕴藏的道法,说它简单,不乏极有新意之着;若说复杂,又绝对没有超过初入金丹境者的理解范畴。两行书,两行书,一行留白,一行已著,正像是一副空缺了下联的对联。” “想要抵消其带来的压力,除了直接将之摧毁外,更巧妙之法无过于创造一道新的道念痕迹,和原有的图案完全制衡、抵消,从而收到阴阳中和之效。” 归无咎赞道:“妙哉。” 杜念莎补充道:“不过这仅限于前九匝山道。你看见没有?最后陡峭的‘天悬大道’,由于完全竖直的缘故,壁画,匝道已经合二为一。足下所行之处,即是‘两行书’的图案所在。这条道上,仅有‘立’之法,‘破’法已然无用了。” “前九匝,为一代之才;天悬道,却是万世之尊。” “现在庄得功所绘之图,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重新恢复白卷模样。不过,天悬道上四十九位天尊手迹,却是万世不磨。” 历久以前,对于九大上宗来说,真君大能不绝,乃至正位斩分大道,都是本门莫大的喜事,谁还去管这位大能走的是简明精一之道,还是富于创造力的推演变化之道。年轻弟子来九周半山相试的,绝大多数人也是选择更简单省事的“破”法。 时日既久,各派才逐渐发现此处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尤其是三十六万年将至,对于‘完道’之路尚未完成的七家宗门而言,衡量“创造力”的高下更是至关重要。 九周半山,如庄得功一般,一试‘立’法,才成为各派真传力所能及之下的首选。 此刻,杜煊礼、庄得功已经初入第六周门径。透过云雾可以看到,二人面色通红,显然已经接近自己的极限。 杜念莎斜眼看了归无咎一眼,终于忍不住跃跃欲试之心。 快到自己二人出场的时候了。 第四十一章 各执一道 并驾齐驱 又过了半刻,杜煊礼勉强克制手心颤抖,将一身余力完全压榨,一锤狠狠击在岩壁中。 大锤落处的图案是一只舒展双翼的飞禽,外形与孔雀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纤瘦一些。 随着铜锤碰壁,那飞禽的头部、身躯、翅膀、双足、尾翼都渐次消失。 杜煊礼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这欢喜持续不过数息,他立刻色变。原来这飞禽有一根长长的尾翼,尚余寸许,顽强的留在墙壁之上。 杜煊礼空洞的双眸,眼睁睁的看着飞禽之形从那寸许大小的尾翼,迅速衍展、恢复原貌。 飞禽图案完全恢复的一瞬间,那墙壁似乎产生了一股剧烈的斥力。以归无咎的目力,也觉得眼前一花。 勉强看清,杜煊礼被猛烈推出,飞离十余丈宽的匝道后,更在空中笔直滑翔了百余丈不止,随后沿着一道逐渐垂落的抛物线落入水中。 杜煊礼最终达到的高度,是在第六圈三分之二的位置。由于庄得功原本处于领先,杜煊礼一旦结束,胜负之分也提前揭晓了。 庄得功盯着壁上一只猫爪之形凝视了许久。他已经环绕第六周接近一整圈,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能进入第七层匝道。 终于,庄得功剑气为笔,在下方勾勒出一枝玉箫。这玉箫之形不过几横几竖,但庄得功举手抬足间却颇为吃力,用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绘制成形。 待最后一笔尘埃落定,庄得功精神一振,转身一大步,踏进第七圈山道! 叵料第七层匝道的压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明显超出庄得功的承受范围。他尚未来得及再观新的壁画,便如杜煊礼一般被一股斥力甩出千百丈外,落入水中! 杜煊礼、庄得功二人落水之后,一点动静也无。卢趋时以下等面面相觑,莫知所以。 好在未过多久,远方一道虹桥拱立,转眼间就勾连于神秀岛和九周半山之间。 这道虹桥若虚若实,宽不过丈二,赤、橙、青、蓝、紫五色变化不休,瑰丽万端。 五色虹桥那一头两个人影迎面而来,可不正是杜煊礼、庄得功二人。 杜、庄二人看似闲庭信步,与游春赏景无异,实则似慢实快,不过十几个呼吸功夫,就跨过虹桥,落足于神秀岛上。 两人在九周半山之上,可谓竭尽全力。现在只是一刻钟过去,气息却充沛丰满,俨然正在巅峰。幽寰宗诸弟子见之,不由啧啧称奇。 二人甫一落足,便与归无咎、杜念莎四目相对,互相打量。 归无咎与杜念莎,不要说正站立在卢趋时四人的正前方,就算是混迹于后列二三十人之中,也是如锥在囊中,掩藏不住气度光芒的。 杜煊礼归途之中,本来心心念念都在印证此行得失。这时突然见到两位陌生人在神秀岛上,心中一动。上前一礼,大声问道:“敢问二位尊客是从何而来,高姓大名?” 他本是幽寰宗玄元宫弟子,自然知晓本门金丹以下真传中,并无这两号人物。 归无咎笑道:“在下越衡宗归无咎。这一位是藏象宗杜念莎。红云小会之后,同往九周半山一游。” 杜煊礼、庄得功对视一眼。 这一男一女功行似与己相当,但气息之醇厚精微却又远胜于己,其来历并不难猜测。听归无咎亲口道明,杜煊礼等也不惊讶。 不过,九宗内无论哪一家,唯有在真传弟子中位列前三,四百年后得以成行争途者,门中大能才会将其余门派的杰出弟子告知,以期知己知彼。其余弟子则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求一意修行尔,以免自寻烦恼。 因此归无咎虽在九宗上层名声极大,杜、庄二人也并不知晓。 庄得功原本突破至第七层匝道,超过预定目标,心中甚是喜悦。这时见眼前二人远在自己之上,这份欢喜却被冲淡了几分,平静道:“有劳二位久候。我师兄弟二人微末道行,让二位道友见笑了。” 归无咎连忙逊谢。 庄得功一抚颔下短须,沉吟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道友行个方便。” 归无咎道:“既在贵宗作客,当不得一个‘请’字。庄道友但言无妨。” 庄得功道:“二位道友登山之旅,可否容庄某二人在此观看?” 归无咎笑道:“这样倒也公平的很。” 杜煊礼、庄得功出言谢过。 归无咎、杜念莎再不迟疑,告辞一声,纵声跃上五彩虹桥,朝着九周半山飞速奔驰。 见归无咎二人背影愈来愈远,杜煊礼道:“庄师弟,你说这二人能走到哪一步?” 庄得功凝思许久,面露困惑之色,道:“不好说。” 庄得功与杜煊礼占据此山几乎一个多时辰。眼下只归无咎二人到此,说明这二人是中途退出小会。按照常理说,提前退出者,在小会中大约并不出色。 但与默认人人皆要下场的小会比斗不同,九周半山一行,全凭自愿。譬如符凝锦,其谋划为归无咎所败后,就并未选择前来九周半山,而是直接返回真昙宗。 因为九周半山之旅,一旦到了第八层、第九层,甚至传说中的天悬大道。试炼者一旦感受到自己到了极限,气息与山岳印证,便会在山壁之中留下姓名。 第八层之印记,留名五百年; 第九层上,留名一千年; 最后天悬道上之名,万劫不磨,与世同在。 走得足够高、足够远的人,便能居高视下,一路走来将前人遗迹一览无余。而功行较低者,提前留下字迹,等若知己而不知彼,其实并不划算。 因此功行不算靠前之人,往往心有顾虑不愿相试。 归无咎二人竟有这份胆色,倒是让庄得功觉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此刻,归无咎、杜念莎已立在山道的起点。 靠到近前,方能觉察出九周半山的宏伟壮大。山巅遥遥,掩映云雾之中,视之恍惚。而山壁、匝道,几乎不能看出弯曲与弧线,目力所及,几乎是成为一条笔直的断面和无前的大道。 杜念莎转过身去,左右扫视。只是她的双目一旦与壁画相接,匝道之上立刻产生一点淡淡的压力,似乎宣告着试炼正式开始,身后虹桥也化作云雾散去。 归无咎道:“师妹你是一试‘立’法,还是‘破’法?” 杜念莎眼珠一转,狡黠道:“两个人一齐画画,说不定互相重叠,弄得乱七八糟。我就大发善心,把一试‘立’法的机会让给你好了。” 归无咎微笑颔首:“多谢师妹美意。” 杜念莎是藏象宗的明珠,修行之路走得是最稳妥、最工整的路子,丝毫不肯行差踏错。论创造多变,多半非其所长。不过此时,归无咎自然没有必要拆穿。 杜念莎一点头,抢先发动。 只见她皓腕一抖,一根七丈长短的火红色长鞭蓦然执在手中,甩起两个鞭花。反手一撕扯,长鞭之尾端落在岩壁中一只龟形图案上,那二尺见方、甚为细密的玄龟之象,立刻消失。 只见一道白影一闪,杜念莎动如脱兔,身子清灵无比,转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那只玄龟之形遭杜念莎一击,在杜念莎本人、甚或神秀岛上旁观之人眼中已经完全消失。但在同处山道之中的归无咎眼中,那玄龟依旧留有一道淡淡虚影,不需要多久就会还原本来。 归无咎反手抽出‘小苒依依’,轻挽剑花。也不理会它物,正是在那玄龟之形下极随意的划了一个勾。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勾,却和那颇为繁复的玄龟之形形成巧妙的联系,仿佛即便置于天平两端,也恰好完全平衡。 一法已成,归无咎提身一跃,向前方的杜念莎追去。 从第一道玄龟之形开始,归无咎作画的参照之物,无一例外地都是选择的杜念莎以“破”法隐去的图案。 归无咎所绘之图形,更与庄得功精心绘制灵狸、玉箫等物截然不同。长剑舞动,或是一勾,或是一横,或是一捺,或是一道圆圈,无不信手成就,几乎与涂鸦无异。但是从他高速飞奔的状态可知,这些图案显然无不中式,与对应之原图足可等量齐观。 如果说杜念莎是动如脱兔,那归无咎便是势若奔马。一时间九周半山山道之中,一人白袍飘飘,说不出的灵动谐美;另一人却是刚柔兼备,矫健洒脱。 半圈 一圈 第二圈、第三圈 转眼,到了第四圈 杜煊礼、庄得功以及卢趋时等年轻弟子,仰视云层,都是合不拢嘴,仿佛置身于云里雾里,不敢信眼前所见为真实。 归无咎、杜念莎二人,竟然在九周半山之中纵情奔驰,仿佛平地一般,环山四周,似乎只用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 而先前杜煊礼二人从第一层到第四层,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之久。 这一下,任谁也知道参与红云小会的这二位,乃是别宗的绝顶天才,不由又惊又羡。 鞭影阵阵,丝带飘飘。 每隔数十丈、百余丈,但觉身上压力稍重时,杜念莎反手一鞭击在壁上,继续狂奔。这种活力四射的感觉,与杜念莎本性相谐,于是此时她心中甚是愉悦。 突然足下隐隐传来沉闷声响,打断了杜念莎的好心情。转身一看,原来归无咎已经逼近到了距她不满二十丈的距离! 尽管早已服膺归无咎天资在自己之上。但归无咎所使的是额外耗费心力的“立”之法门,而自己却是简单粗暴的“破”法,若是这样归无咎都能比自己更快冲关,这教杜念莎如何能够接受? 长吸一口气,白色纱裙之中隐隐透出青、橙二色,杜念莎身形如电,速度增加接近一倍。 第四十二章 百年故交一回眸 辰阳剑山弟子多半是一些崖岸自高之辈,红云小会此辈出于默契,倒是从未缺席,但对于九周半山,历代弟子却并不甚上心。因此除了忝为地主的幽寰宗外,原陆宗、藏象宗却是试炼九周半山次数最多的两家。 杜念莎于这道试炼所知的经验着实不少。尤其是“破”之法门,更是以“一以贯之”四字为重中之重。前面几圈山道虽然看似容易,但若未全力以赴,待到后面压力渐增时,不免局促难当,再想奋发为时晚矣。故而她脱缰而驰,看似如水中游鱼,好不自在,其实从一开始早已为全力以赴埋下伏笔。 此刻她衣裙上细微的青色与橙色,乃是藏象宗一纲七法中两**门--《紫凤赤书景晨图》与《解形合变火流书》互为正反,融合成的两道神通雏形。 杜念莎进阶灵形、《二相生化玄机秘指》奠定根基之后,除却完道有缺的《北冥造育经》未曾修习外,其余六法齐头并进,均有涉猎。但六法之中,用在《景晨图》与《火流书》二经之中的心力,几乎占了一半还多。 正因为早已严阵以待的缘故,猝然之间才能加速得如此从容。 杜念莎长鞭舞动,几乎只有末梢处一个细微摆动,如蜻蜓点水般往石壁中轻轻一点。就这么一点之下,壁中图形全然消散时,而她的真身早已无影无踪。 狂奔一阵,响声逐消失,杜念莎自忖必定早已甩开归无咎,很是自得的回头一望。 这一望让她大吃一惊,原来归无咎不但并未被摆脱,反而逼近到距离自己只有十丈距离。 归无咎心中也是畅快:入境幻景,小会比斗,九周半山三关。这九周半山才是自己的主场,当然要竭尽所能,看看自己的潜力到了哪一步! 小会之中连斗七场,归无咎虽然大获全胜,但以神通道术而论,正是其短板所在。当其余诸位真传弟子依托本宗无上经典,神通早成之时,归无咎独一无二的兼收并蓄、创作己道之路尚未显出威力来。 如“巧剑”、“拙剑”、“幻剑”之类,远远不是“十八神通跃天门”的真正雏形,和亦步亦趋的正传神通相较,精微之处不免稍逊。 但在九周半山之中,当时所短,反为所长。随时制作,舍我其谁? 更不必说,他一身魔道功法已臻至金丹境顶峰,在见解经验一道,本就有独到之处。 若是正式比斗,动用魔丹丹力、元玉精斛几乎等同于作弊;但用在此处,这些高屋建瓴的所见所得,藏于胸中,总不可能故意忘却不成? 有此两大助力,创造演变之上,如虎添翼。 实则以归无咎现在的层次,唯有在天悬大道之上,方能遇到真正考验。现在这些“道法对联”,对他来说几如程式,随手可解。 杜念莎一击破法,归无咎一剑立法,所用时间自然不分轩轾。至于修为之精、遁速之快、对山岳压力的抵抗力这些涉及修为的要素,归无咎只在杜念莎之上。 转眼间,第六周接近终点。 神秀岛观望之处,卢趋时等年轻弟子尚沉浸在惊异、崇拜之中,庄得功却是心中一凛,双目一眨不眨,似乎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异常上心。 原来,九周半山前六层和后三层有一桩截然不同的变化。 前六周之中,每解决一道壁画图纹,乘着压力减轻之时至少足以前行数百丈。而第七层开始,每一幅图纹之后,山岳中传来的压力陡增数倍。若想前行,非得将所有图画依次破解不可。 更不用说,一入第七重带来的基础压力就大的出奇,他自己一个不慎,就败在这一道环节。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再次突破了庄得功的认知极限。 进入第七层匝道。 杜念莎遁速不减!尽管从百余丈出手一次到每一幅壁画依次解决,她的出手频率不得不密集起来。 只见杜念莎手腕颤动,这一条七丈长鞭如灵蛇般急速扭动,鞭首二丈仿佛在岩壁上弹跳一般,每一寸位置都在依次成为发力点,丝毫不差的落在壁画之上,消解其形。 紧随其后的归无咎更加可怖。“小苒依依”剑气疾射,随着归无咎的飞速奔驰,竟如一根巨笔在岩壁上拖动! 当然,这一根巨笔所留下的图案,不是一条直线。上上下下,或陡峭,或迂缓,或密集,或平滑,偶尔打个圈儿。就这样一笔到底,转瞬间已经延伸出千余丈外。 杜煊礼、庄得功相视骇然。这算是什么?没有捋清的线条?还是草书中的一笔书?难道这些上下波动的线条,竟能算作和石壁图案相对应的“创作”,以收中和之妙? 想想都觉得荒谬,但归无咎正在前进的事实,却不容质疑! 第八周匝道已至。 杜念莎身上青、橙二色光华愈加明艳,但她却突然减速,由急速飞奔变成长裙飘曳、缓步行走。 归无咎追赶到距离杜念莎只有两三个身位,若再发力疾奔三百余丈,便能反超过去。可是随着杜念莎突然减速,归无咎竟也如影随形,同时减速,绝无措手不及之狼狈。 杜念莎鼓着粉腮瞪了归无咎一眼,终于道:“第八层有不少有趣的线索,不可错过。因此还是慢慢前行的好。” 归无咎知她好胜心强,也不点破,微笑道:“师妹说的极是。” 尽管第八圈匝道压力又强了数倍,但是归无咎、杜念莎二人保持奔跑的姿态再维持半圈以上,是一定能做到的。 不过即便真的竞争下去,归无咎也不会当真超越她,最多两人并驾齐驱罢了。 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破解图案。走了三四十丈,山壁下方一人多高处,赫然有几个碗口大小的刻字:幽寰崇义贞。 这五个字,于浑厚中积蓄力量,温和而不显棱角,正与幽寰宗取象于水、立意于变的功法要旨暗暗吻合。 归无咎心中一动,将将臻至第八层山道的门槛,以“元元”所谓“七步八品”的理论,这位崇义贞止步于此,大致算是刚好够的上“七步之才”,比之萧天石、张宏辩似乎还要稍弱一些,但也足够有资格参与红云小会了。 问及杜念莎,最近十余届红云小会之中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杜念莎迟疑一阵,摇了摇头。 能够遍观历家真传的好机会,归无咎自然不愿错过。 九周半山第八层,这等对于第一流的天才人物来说也是千难万难的所在,归无咎、杜念莎二人却完全不放在心上,主要的兴趣反而落在寻找石壁上的名字。 岂知一连走了百余丈远,也并未见到第二个姓名,于是只得再度稍稍加快了速度。 终于,又走了百余丈,看到了第二个留字:四御李斯。这四个字却如铜筋铁骨,千锤百炼。 归无咎暗暗摇头,看来即便将门派之名全部去掉,观其笔意,猜也能猜到各自都是哪一派的。 杜念莎想了一想,开口道:“这是百多年前和白新禅师兄一届的四御门第三真传。当然,那时候尹九畴尚未出世,他那时还是门中排行第二。” 接下来的检索之旅,依次见到的姓名有:真昙宗吉中行,原陆宗章厚,藏象宗喻得真,四御门孟夏,盈法宗顾含章,原陆宗赵恒,真昙宗武新陵,缥缈宗游采心 数百来各宗的大部分杰出人物,藏象宗前辈都曾讲给杜念莎听。但杜念莎显然并未太过用心,这些人物之中,除了本宗第三真传喻得真外,竟只识得一二人,所知也是残破不全的样子。 环山一周,第八层匝道走到尽头时,归无咎突然看到五个熟悉的大字:越衡韩太康。 那个玩世不恭、深藏不露的黄衣青年形象,蓦然浮现在自己面前,忽忽百载,归无咎一时竟也恍然如梦。 杜念莎迟疑道:“归师兄” 归无咎摇摇头,微笑道:“走吧。” 进入第九圈山道,归无咎、杜念莎亦感受到不大不小的几分压力。大致估算,要想在此处勉强立足,最少也要有所谓“第三步”的资质不可。 刚刚越过第九层山道的边界不远,又是一个归无咎虽不甚熟悉、但终究得以听闻的名字:藏象白新禅。 杜念莎一脸惋惜地道:“若非白师兄捕捉玄种时大耗心力,至少能走到第九圈接近一半的位置。” 归无咎点了点头,道途之上福祸无常,种种变故非人力所能所有。 又行百余丈后,下一个名字出现,依旧是藏象宗的人:藏象居四维。 归无咎深为诧异,藏象排名,第一杜念莎,第二白新禅,第三喻得真,这是他早已知晓的。这位居四维能够走到这一步,才具决不会弱于今日小会中的尹九畴,更明显强过止步第八周匝道的第三真传喻得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杜念莎轻笑道:“这是百年之前的胜者,上一届证得真君之人,只不过眼下尚在闭关之中,未及出世。居前辈在此处留名时,大约是五百七十年前。” 归无咎了然,第九层有千年之期,留名者自然未必是这一代的人。 不紧不慢又行走了三四十丈,壁上刻字神意韵味极为不俗,吸引了归无咎注意。只是这个五个字本身,竟有些光泽黯淡的意思。 原陆端木临。 归无咎愕然,没想到居然是这一位。此人是六百年前的胜者,百年前他破关而出做客越衡,在双鱼试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归无咎记忆犹新。看他姓名甚是淡薄,显然落笔之期,距离千年已近。 一边施法,一边前行,此刻无论破立,归无咎、杜念莎亦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走走停停,已经走到第九圈的后半部分。 越往后走,所显姓名分量愈重。 两个名字不分轩轾,映入眼帘。 左边飘逸如龙的五字:盈法云千绝。 此人归无咎已闻其名,乃是盈法宗本代第一真传,参与红云小会约莫已是二百年前,素来深居简出,极为神秘。 紧挨着的五个字秀里藏锋,自出机杼,和“盈法云千绝”俨然相映成趣: 越衡宁素尘。 第四十三章 百尺竿头终留名 归无咎微微一笑,曾经在盘炉峰双游洞和宁素尘讨论《九元书》“元始式”奥妙的情形,仿佛只在昨日。 就在归无咎顺心意之变时,杜念莎目视石壁,似乎有些疑惑。突然,她螓首左右微动,又扭了扭腰,轻飘飘跃起二尺多高。双足一俟落地,手中长鞭迅捷的一抖,左左右右各划了三四个圆圈。 归无咎瞥了一眼,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神经。只道:“师妹似乎精力旺盛。” 杜念莎睁大无辜的双眼,脆声道:“宁师姐似乎不当止步于此。” 归无咎诧异道:“什么?何以见得?” 杜念莎踌躇一阵,道:“我和素尘姐结伴既久,知晓一些秘密。越衡宗三位前辈千万告诫,不可外传。不过我想,师兄你应该不在保密之列。” 原来,宁素尘除却“阴鱼六珠、越衡第五”之外,更别有一桩特别的天赋。当年成就真传之后,宁素尘名义上加入十三门内府中的“南垣”一门。 但这只是掩人耳目。 她真正所走的,乃是一条和“求道之途”紧密相连却又稍有不同的新路。这条道路,据说和越衡宗完道法门息息相关。 杜念莎道:“比拼道术天资,我是比宁师姐略强一线;但若论立法求变,恐怕宁师姐只在‘天人立地根’的师兄你之下。宁师姐也很自信言道,阴鱼九珠的归师兄固不可及,但八星连珠的原陆真传她却未必不能一战。” “现在这个地点,我明显尚有余力,宁师姐绝不该止步于此。所以我猜测,宁师姐于此山试炼时,恐怕和我一样走的是‘破’法,而非她更加擅长的‘立’法。” 这么一说,倒让归无咎回忆起当年成就真传、选择道途时一些曾经留心的细节。今日前后印证,终于涣然冰释。再有宁素尘迄今成就金丹不过二十五年,修行进度可谓出奇的慢,也就解释得通了。 归无咎沉吟道:“宁师妹外柔内刚,亦是一个有决断和野心的人。历古以来,天悬道留名和天尊之位完全一致,有资格攀登巅峰之人,恐怕谁也不肯差上一步半步吧?宁师妹竟在此留力,只怕平白在心中生出一道枷锁和烦恼。” 杜念莎一愕,摇头道:“我只说天悬道上和历代天尊,都是四十九人。谁说此四十九人就是彼四十九人了?” “天悬道上四十九人,成就天尊者三十六人。止步真君之位的一十二人。另有一人中途夭折。至于不入天悬大道的十三位天尊大能,其中九位止步于第九周匝道的后半段;另有四位,并未经此一试。” 归无咎闻之哑然,摇了摇头。 不再流连,继续前行百余步。 九周半山山呈锥形,九圈匝道随着高度增加,每一圈的长度自然都在缩短。此刻第九圈山道,周长已不及第一层十分之一。但是相应的,每走一步压力增加也就愈加明显。 刚才还信有余裕的杜念莎,此刻也不得不俏脸严肃紧绷,青、橙二色如腾焰飞芒,几乎盖过白色纱裙,更蔓延到长鞭之上。全力出手,破解壁中图案。 归无咎在每作画完毕十数幅之后,都会和杜念莎拉开一小段距离,不得不驻足稍待。 就这样又前行了五六十丈,第九层约莫已走完了五分之四。 壁上题名再现。 和云千绝、宁素尘一样,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个双黄蛋,八个大字分成两行-- 原陆穆暮; 辰阳江海。 穆暮自不必说,林双双之前的原陆宗第一真传,越衡宗双龙池上被端木临带来踢馆之人。作为原陆宗的绝代天才,直到此地才出现也合情合理。 不过,这辰阳剑山的江海,又是何许人也? 轩辕怀出世之时,俨然天无二日,辰阳剑山先前所立的三位真传同时隐退。这三人中并无一个叫做江海的,天资也绝对达不到这等的高度。 其后历次红云小会,辰阳剑山与会之人中也无江海之名。 莫非和居四维、端木临一般,是数百年前上一代的人物? 归无咎皱眉问道:“百年前藏象宗居前辈的对手中,可有这么一号人物?” 杜念莎连忙否认。 六百年前那一代就更不必提了。因为除了端木临之外,越衡宗五陵殿主岳玄英也争到了最后一步。须知岳玄英的资质品阶,至多不过和萧天石、张宏辩相若。 归无咎知道轻重,这位“江海”在第九层山道上领先居四维、端木临接近半圈,以“元元”七步八品之法评断,双方至少有所谓“一步”的差距。 这江海若说是前两届的前辈人物,实在没有失手于端木临、居四维的道理。 另外,若是这个层次的天才人物中途夭折,必定是轰动九宗的大事,消息显然瞒不过别家去。 杜念莎突然道:“此人多半是轩辕怀之后,新近冒出来的绝顶天才。只不过既有轩辕怀在前,这一位自不必大肆宣扬。更何况,四百年后的这一会乃是三十六万年之终结,所能成就的原本不止一人。” 归无咎一点头,杜念莎言之有理。何况辰阳剑山行事不拘一格,此人不曾参与小会、却暗中来九周半山相试,并非没有可能。 别过穆暮、江海二人的印记,又走了十余步之后,距离第九周的终点已在百步之内,天悬大道转折处的石阶清晰可辨。 归无咎、杜念莎双目略过,大致一扫。不到百步的岩壁,下半部分光滑如镜,并无一个名字。也就是说,穆暮、江海二人,便是千年来第九周上走的最远的人。 杜念莎双眼一眨。 得以涉足“天悬大道”的历代天尊,在金丹前夕道法上多半是圆满之境。而杜念莎距此境界尚差一线,因此她早已知晓走到那一步的希望不大。 但杜念莎给自己立下的目标是:走到第九周的终点! 即便杜念莎止步于此,也取代了穆暮、江海的地位。但她并不肯就此满足。 归无咎并未出言,稍稍站立在前,暂时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却见杜念莎清叱一声,白裙之上除却青、橙二色外,又渐次出现红、黑、蓝、白四色,如火星般轻轻闪烁。只是这四色,比之原先的青、橙二色却要淡薄许多,活跃得多。 除此之外,杜念莎身躯竟隐隐约约呈现出透明状,体表六色光华至为浓烈时,便突然趋于平滑,仿佛被“拖拽”进她的身躯之中。 杜念莎的躯体,竟俨然化作正反相合的容器与支架,支撑着体表外的神通变化。每一道神通气息,都在这躯体进进出出,阴阳转化。一吞一吐,一反一合,从而外烁出更强大的力量。 她手中长鞭也由曲而直,缩短了八成以上,化作一根六色翻滚的金锏。一击落在石壁图形之上,比使用鞭法时更加简明凌厉。 归无咎心中一动,统一诸法,两两相生,如此法门,显然正是《二相生化玄机秘指》的精义所在。 杜念莎全力以赴,果然步履间增加了几分沉稳。一步一停,一停一击,定而后动,决不求快。用了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又极为坚实的迈出了数十步。 现在,距离终点还有三十步。 杜念莎稳稳一击泯灭图形之后,却在此停了下来,目光凝重之中更有迟疑;左足往前迈出一步,又缩了回来,显然有些举棋不定。 使用“破”法击毁壁画,杜念莎利用自家功法特性之妙,并不妨碍身形稳健。反而是每一步前进后的压力变化,成了更大的阻碍。 归无咎旁观者清。 杜念莎既然距离道法圆满仅有一丝之差,那么现在靠近终点的位置,应当依旧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只是这道压力和她自身极限实在太多接近,杜念莎本人身在局中,未必能做出准确判断是其一,贸然动作,只要行动有一丝瑕疵,就会前功尽弃。 归无咎微一思索,后退几步,站立在杜念莎前方一步之遥的位置,声音坚定平和:“不要去看最后的终点。以我为目标,走好眼前的一步。” 归无咎的挺拔身躯近在眼前,杜念莎心中突然觉得踏实了许多。只是她深恐一开口便泄了气,于是只右眼一眨,以示明白。 调息良久,杜念莎终于又踏出一步,和归无咎肩并肩,稳稳站定。 如法炮制,将目标分解,归无咎先行完成“立”法之图形后,便停留在杜念莎前方一步处等待。 就这般一步一步,走出了二十七步。距离最终的终点,只差三步。天悬大道转身的台阶,伸手便可触及。 但最后三步,难度又再次提高! 杜念莎第二十八步迈出,突然身躯一晃,险险被墙壁之中传来的斥力推走。所幸她见机极快,周深光华突然迸发到极致,奋力一坠,这才勉强站稳。饶是如此,此刻的杜念莎,竟然如同屹立于汪洋之中,身躯若沉若浮。 杜念莎极轻微的摇了摇头。她心中升起一种感觉,她的极限,应该就在这里了。 归无咎读懂杜念莎态度,点头同意。杜念莎虽然任性天真,但能明白求全则毁的道理,进退有节,也是一桩幸事。 暂时分别之际,杜念莎眉毛微蹙,正在想着要说些什么,归无咎也在静静等待。 杜念莎正启唇欲语,突然身躯一颤,脸上满是愕然-- 归无咎亦同时感应到,杜念莎身上气息突然活泼起来,原本已经无限接近结丹的功行,再次为一股“四行相生”之力所推动,又提升了微不足道的一点! 尽管只有一点,但却足够打破平衡。 杜念莎根本不去思索其中缘由,当机立断。 一步; 第二击,第二步; 第三击,第三步! 最后三步,就这样只用了三个呼吸的时间,一气呵成地完成了! 最后一步站稳的的瞬间,杜念莎感到自身的全部力量,和九周半山的斥力形成了最极限的平衡,并由此产生一种乏力感,一种站在悬崖边缘的乏力感。 同时,她身上气息似乎被抽取一丝。 辗转漂浮,落在岩壁尽头,化作“藏象杜念莎”五个正反相合、似虚似实的大字。 第四十四章 道归于朴 前贤法印 这五个字虽非杜念莎亲手所书,只是攫取一点气息自然成形。但是和石壁中先前留下的名字一样,字迹之风采,与本人极贴合,犹如水中照影。即便真个本人亲自执笔,恐怕也未必有这等神韵。 此时杜念莎几如风中柳絮,摇摇晃晃,几乎一阵风就能刮跑二三里远。 尽力稳住几息,杜念莎言道:“所谓天悬道上四十九人之说,乃是前辈先贤,一万五千年来说的顺口了。算上百余年来我们这一代的人物,其实上面至少该是五十一人才是。希望师兄在其中多多努力,最好,超过那人。” 归无咎微笑道:“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师妹且放心,不会让师妹等待太久。” 此时杜念莎再也无力支撑,气息一松,登时双足离地,身躯浮空。然后犹如迎风蒲草愈升愈高,转眼间就没入云层之中。 原来九周半山之中,止步于前七层者,俱是如杜煊礼、庄得功般横抛入海。而第八层、第九层者,却是如杜念莎这样漂浮空中,挪移别处。 归无咎定了定心神。 杜念莎所言“最好超过那人”,自然指的是轩辕怀。 不过归无咎心底很清楚,此事能成否,在人而不在我。 经由和“元元”一战临阵突破,归无咎在道法层次上追赶上来。同时就创造力而言,“天人立地根”的道途和金丹圆满境界的经验更是两大优势。这九周半山之上,是自己的巅峰时刻。 但是这两大优势,和旁人相比固然极为重要,若比试的对象是轩辕怀,那就未必靠得住了。 决定双方高下的关键,在于轩辕怀前世宿慧点醒到哪一步。一种可能是,轩辕怀的八道宿慧止步于“练气驻形”阶段,服务于打好基础;之后“问道长生”路中的重重妙道先暂时封印,由这一世的轩辕怀身体力行,逐步亲自证得。 若是轩辕怀走的这一条路,归无咎在这场比拼中才有胜望。 但如果轩辕怀走的是更霸道的路子,前世直至天尊境界的全部道法经验完全放开,任由攫取;那么归无咎的两大优势简直微不足道。 按理说,第一种办法立意根深,根基更厚,远胜过简单粗暴的第二条路,应当是可能性更高;但是辰阳剑山行事,谁又说得准呢? 转身面对山崖,眼前一层薄薄的红色雾气所阻碍,只依稀可见,雾气之后的山道,坡度甚为陡峭。 归无咎略一调息,一步迈入其中。 在行走于九重匝道中时,归无咎就想过,三十六万年来,数十位天尊大能年轻时层走过的路,会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不过迈过那厚不盈尺的雾气,亲眼所见后,归无咎有些惊讶。 没有想象中的千容万变、怪力乱神,看上去似乎只是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道。甚至和前九重壁画匝道相比,眼前这条真正的“山道”似乎还要更平凡一些。 所谓“天悬大道”,中间为一条宽约三尺的青石阶梯所分隔。以目力视之,此处距离山巅约莫百丈。阶梯之数,大约在千级上下。 阶梯左右两侧,各有宽约二丈有余的平滑坡道。其中左侧遍布图纹,右侧空空荡荡。大约只相当于将前九层匝道中的“两行书”上下之分,变成左右而已。 山道之中,也绝无前九匝那宛如实质的压迫力。 暗藏的考验,变成一种近乎“心血来潮”的灵感。若是你解不开图中谜题,心中自然会生出一种吉凶之兆,好似冥冥中有谁在你的耳边谆谆劝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大道至简,善哉斯言。 归无咎拾级而上。 山道左侧的图画,幽微简朴,中藏妙道,归无咎也绝不可能如先前一般笔走龙蛇,信手涂鸦即致中和。每过一图,必须仔细审视,再三构思。 眼前第一幅所见之图,乃是一只二尺大小的山雀,正在低头啄食黍米。 归无咎细观一阵,此图乍一看线条甚为粗劣,然而其中暗藏之变化,又尽得道术三味。 壬水在上,虚中藏实;丁火在下,实中有虚。执两用中,各得其宜。乃是一个“形神互化”之象。 其中变化的基础,俱是金丹境以下的基础法门;但是一旦构成一体,于立意可谓至为高明。 归无咎略一思索,拔出“小苒依依”,于右侧空白位置,简简单单勾勒几笔,画出一只葫芦,漂浮在水中。乃是以水木相生之旨,包蕴“以形感气、负气含形”精义。 完美解决了第一道题,往上行走几步。 就在此时,右侧空白石壁,突然显化出金光灿灿两行大字:“八方**知多少,尽在含元一气中。” 这两行字风骨奇崛,野逸难驯,极有英特迈往之气。其下五字稍小:“藏象盛若愚。” 归无咎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站在“天悬大道”起点处观看,所谓“天尊留名、万世不磨”的遗迹,一个也不曾见着。原来,须等你提升到与之相当的高度,前人遗笔才会显化出来。 待看到这一行文字的作者,归无咎吃了一惊。 盛若愚,正是藏象三祖之本名。 不仅如此,藏象宗近道一步迈出之前,在九宗序列中排名并不靠前。仅有的一段在九宗独领风骚的时代,便是三祖驻世之时。 藏象三祖盛若愚,自入道始,未尝一败。争夺真君之位的法会中,仅出半力,便横扫各宗英杰。 成就真君之位后,好交游,与八派真君大能斗法切磋,鲜有十合之敌。证得斩分大道后的驻世阶段,辰阳剑山、真昙宗亦有天尊在世,同样不敢直撄其峰。 三十六万载至今,若将四十九位天尊以斗战之能分个先后,这一位至少在前五之列。 不过,这位藏象三祖虽然驻世无敌,但并未在完道之途上推动藏象宗前进半步。当他离开紫微大世界之后,藏象宗便再度沉寂下去。 眼前天悬道上,倒数第一的位置,显然足以说明,推陈出新创设新法,并非其所长。 随着进一步破解道上图形,归无咎也稍稍安心。尽管这些题目较之第一幅“山雀啄米图”愈加艰难,但他自忖尚能应付的了。至少,在天悬大道走到半途之前,应当不会遇到实质性的阻碍。 自盛若愚之后,一连三条显化遗迹,均是黑蒙蒙的一片,字迹姓名全不可辨。归无咎暗中猜想,这大约是未能成就天尊的十三位真君中人所留。 呈现黑色且字迹模糊,多半是留字之人早已谢世。 上行数十级,终于又遇见一行金灿灿的大字:“炼虚身在尘境外,乾坤收入玉壶中。” 题名人“四御乐清节。” 古今四十九位天尊之中,除却越衡诸祖外,归无咎于其余人之姓名所知极少。这位乐清节他便不知道是四御门第几位祖师。 不过这却不妨碍他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在心中。 就这般,一边创作图画,一边随着天悬大道的旅途记录各家各派、历代天尊的箴言姓名。 这至为崇高神圣的九周半山天悬大道之行,倒真的让归无咎整出一番踏春郊游、欣赏遗刻古碑的韵味来。 一连经历七位天尊大能遗迹,甚至见到了越衡三祖折御今。每人字迹的神采风貌、铭文箴言,都让归无咎大开眼界、味之再三。 不过接下来归无咎又作一画完毕,却遇见一道奇景。 身畔突然出现一行金色字迹,出语气魄宏大,几可称目空一切:“法弘一界真主宰,开化天人大道宗。” 落款“辰阳季苍生。” 所称奇的不是这箴言之妙;而是这十九个字,非止金光灿灿,竟然还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忽明忽暗,似乎其中所洋溢的生机,近在咫尺。 归无咎摇了摇头,不去多想。 不料,他虽然不远多做无谓的猜测,答案却自己送上门来。 又往上行走不过十余阶,同样是又一道忽明忽暗的字迹显露于目前:“坐卧忘机剑影孤,灵芽一点造化炉。” 落款“原陆姜成鹿。” 姜成鹿,归无咎却是知晓的。原陆宗驻世天尊,暂留下界百余载,指导穆暮修行的便是。 这一下归无咎纵然是下愚之人也能够猜测得出,那字迹之所以忽明忽暗,乃是由于天尊本人尚未破界飞升而去。其气息留在本界,为其所感,自然明暗不定。 如今九大上宗的驻世天尊,唯有二人而已:原陆宗木剑仙,辰阳剑山“剑心轮台主人”。 由此可知,季苍生,正是剑心轮台主人的姓名。 两位驻世天尊之后,又渐次经历了五位天尊遗迹,归无咎已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半山腰处。 道中题目也愈发玄妙难测,应付眼前一幅四重变化相连的构图,归无咎居然足足思考了两刻钟之久。 煞费苦心推演变化,终于创制出一幅“千帆图”完成对仗,归无咎也不免心力交瘁,大感疲惫。 此处和前九周匝道不同。归无咎当机立断,稍稍休息片刻,养精蓄锐,再行进取。 然而,就在归无咎风帆之上最后一点点睛之笔勾勒成形,身畔空白处又生一变,浮现出两行文字。 这两行文字既非金光四射,又非昏黑不辨,而是宛如刀斧凿刻的淡淡白色,似乎映照着留字之人功行尚在真君之下: “月逐白云云影白,白云明月任西东。” “越衡木愔璃。” 经历韩太康、宁素尘的留字之后,归无咎心中再无多少伤怀之意。只是这位和他有“食道灵鱼”之缘的小师妹,虽只是数日之缘,到底和他更加亲密一些。 乐游会上暴饮暴食,携手同游幽明湖美景当初半人高的小丫头,已经先于自己一步,天悬道上留名。 以后再相逢的机会,也实在难说得紧。 归无咎虽现在仍是越衡宗弟子,但若道途顺利,元婴境之后便兼得了藏象宗真传的身份。四百年后之会,即便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考虑,也当是以藏象宗的名义出战。 归无咎突然觉得,既然忽忽百年如梦,那么四百年时间,也不算太长。那看似遥远的三十六万载盛筵,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突然清晰了几分…… 第四十五章 古来圣贤齐拱手 别过木愔璃留字,归无咎再往上行。 此时所见的这副图画,乃是一幅狴犴。 石阶左侧的图卷宽不过二丈余,先前所见图形都是位于图卷正中,论尺寸,小者不过数尺,大者不过丈余。而这一只狴犴却是布满图卷,前足抬起宛如人立,因此虽尺幅宽仅二丈,高度却达到五丈以上。 此图更显精绝者,和之前所见图形重神而不重形、涂鸦寥寥数笔而成章不同,这一幅狴犴精绝繁缛、深纹周密,几乎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辨。万千巧思,汇成一只活灵活现的神兽之形。 粗略计算其用笔之繁,恐怕就是把前面所有的图案相加,也大大不及。 观其道法,一生二,二生三,五行相因,至于无穷归无咎深为惊叹,以“练气驻形”阶段的基础道法为工具,竟能拼接出这样一件暗藏亿万变化的奇珍。 不过面对这道难题,归无咎心中镇定如恒,纹丝不乱。 因他心中自有底气:天悬道上图虽精密,但约莫直至过半之处,自己尽有把握应付得了。 构思良久,以雨水为形,作成一图。千万水珠汇成一溪,就下东流而去。 随着剑尖滑动,两幅图左右观照,相生成趣。 此图繁密细致固然远不如那狴犴,但其中蕴含的“万变归于一致”的至理,恰好和狴犴图相得益彰。 十息,图成! 尚未来得及收起长剑,异变突发,一阵金光刺目,归无咎不得不眯起双目。 原来,《雨水图》成就的一瞬间,右侧空白处光明大放,数百个金光灿灿的大字上下相连,足足有三丈高低,几乎疑是一块光芒夺目的古碑! 先前所见的天尊留字,除却本人姓名外,都是一人一偈,阐述己道。归无咎一时心神恍惚,难道哪一位前辈诗兴大发,在此留下如此多的字迹? 连忙功聚双目,上下粗览一遍: “举手牵南斗,回身倚北辰。--辰阳金立行。” “鉴穷三劫无所悟,至诚一念即法身。--真昙徐子峰。” “寂寞童心在,桃花柳絮风。--盈法夏寒觞。” 自上而下,共计三十余行。 一如前半程路途中所见,依旧是一人一句的成例不变;三十余行字迹虽集中在一起,竟是三十余位大能分别所书。 其中最扎眼的金色字迹多达二十余行,其余呈现黑色混沌一片者,亦有七八条之多。 天悬大道之上,总数不过四十九人。先前行道过半,陆陆续续所见不过十余人;而现在这短短数丈高下,竟集中了三十余人。 这许多前辈大能,竟全数于此止步,令人极为震撼。 这样算来,接下来的半程,岂不是只有寥寥数人去过? 归无咎目光略过之处,有两行字迹相隔不远,引起他的注意。 其中一行是苍劲有力的八个大字:“法得自在,道化群生。” 另一行飘逸清丽的字迹是:“秋半西风急,当空月正圆。” 前者落款“辰阳诸永宸”;另一位作者“缥缈东方晚晴”。 所引起归无咎注意之处,并非这两句中有什么微言大义,而是因为—— 这两行字乃是黑色,且字迹异常清晰。 连同这一大段宏富遗迹在内,历数漆黑一片、模糊不清的遗文,归无咎已见整整十一条。 而这两条清晰字迹的存在,说明这两位真君大能如今尚坐镇山门。 不仅如此,归无咎还可以得到两条信息: 诸永宸、东方晚晴二位,无疑是目前九宗真君大能之中最强的两人。 天悬大道四十九人,已有三十六人成就。据此计算,这二人极有可能在将来成就天尊。 这样的消息,唯有在天悬大道之中方能侦知,就算是现在的九宗上层也未必尽数知晓。 稍作休息。 狴犴图甚是高大,因此再上五十余阶后,才遇到下一幅图。 此图所绘,乃是一座矗立在云雾中的山峰,峭拔孤悬,邈远难测。 归无咎反观内视,自觉精神圆满无碍。于是止步观图。 可是这一站,竟是足足两个时辰。 良久,归无咎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气,暗道:“竟不幸料中了。” 归无咎曾经心有所感:直至此道过半处,当无大碍。 那时归无咎以为,过了这一个节点,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就这般步步积累,缓慢进步,自己最后的极限,或许是终点,或许止步于八十丈 但是再无寸进,归无咎却从未想过——直到三十余位先贤止步一处,归无咎心中才隐隐生出一丝警兆。 这里果然藏有一道大难关。 眼前这一幅《孤峰图》,看似寻常,变化似乎也不算多;但归无咎思考良久,却偏偏寻不到入手处。 虽遇难题,归无咎并不焦躁,稍稍调息片刻。随后跳出图画之中,或从整体,或从局部,或退步远观,或上前近察种种思路一一相试。 可惜办法用尽,依旧徒劳无功。 真的止步于此了么? 就在进退维谷之际,归无咎突然想到:“这天悬大道直指人心。若是此处果真就是自己能力的极限,那么此刻心中应当产生感应才是。” 可是归无咎现在虽然素手无策,但站立在阶梯之上,身心俱无一丝不适。 再三思之,这等至玄的考验,绝不可能以蛮力突破。 归无咎索性放松身心,转身坐在石阶之上,饶有兴致地观看下方诸般图景。 先看了道左的一道道题目,从第一幅山雀图开始,直到最后的狴犴图,孤峰图 随后又看了历代先辈所留偈语。 最后观看的,乃是归无咎自己所作,每一道“题目”的答案。 从《水中葫》,到《千帆过》,再到最后的《雨水图》 归无咎眼前一亮。 归无咎突然发觉,自己这一幅幅的作品,并不是孤立的存在。瞻前顾后,似乎构成一个整体。 精神一振,继续用心体察。 看着这一幅幅图案,曾经的“立法”经历,三千妙法,分光显化,空蕴念剑,摩云道上糅合成三道剑术神通,曾经的经验与见解,似乎都在自己这一幅幅作品中得以呈现。 不仅仅是呈现;似乎此处应试而作,反而更加高明一些 归无咎生出一种明悟:尽管任何创造都不能超越作者本身能力的界限,但这并不代表着外力就丝毫无用。 譬如这天悬道上,正是由于有了左手边“范式”的存在,给自己的创造提供了一个“对仗”的框架,等于足踏云梯,无形中夯实了基础。 一瞬间,归无咎突然感受到过往创作的不足之处。 如果此刻,自己再度回到摩云道上,所创制的三剑,比之于现在的“拙剑”、“巧剑”、“幻剑”必定有所改良。 哪怕这改良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归无咎一笑。 此题,已经破解。 归无咎闭上双目,考虑了一盏茶的功夫。“小苒依依”跃入手中。 剑舞龙蛇,壁上渐渐浮现出三只神韵各异的小剑。赫然是“拙剑”、“巧剑”、“幻剑”三剑剑意的改良。 三十余位前辈为何尽数止步于此,答案也是一脉相承的。所谓的创造,并非是自恃天资高绝,天马行空、纵其想象便能为之。到了极深处,必须以大量的实证经验为依托。 天悬大道,绝不仅仅是一道考验,更是一份对创法者的借鉴与助力。因此,若是来人因循本宗旧法,并无任何开辟新路的实证经验,那么对于这一层妙用自然无法领会,只能到此为止了。 数吸之后,归无咎三剑成型。这图案虽然纯粹是改良摩云道上神通而来,但和左侧之图案却自然切题。 一峰三剑,赫然体用之分。 不过图案成型的这一刻,又有动静。 归无咎右侧身畔浮现出一行字:“古来圣贤齐拱手,高山流水尽低头。” 和木愔璃所留类似,这是一行白字。 这两句虽然语意极为霸道,但字体却是难得的清秀而工整,似乎完完全全是临帖而书,没有包藏一丝个人特色,和先前三四十条“字如其人”的偈语全然不同。 可是没有特色,在此地反而变成了最大的特色。 归无咎心中一动,一看落款处:“辰阳轩辕怀。” 归无咎原本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轩辕怀的名字,多半出现在天悬大道的最高处。突然得见于此,不免稍稍意外。 这样一来,自己当可在其之上。 但一转念后,归无咎脸色却反而凝重。 原来,九宗功法中论最高明、最成熟,无过于辰阳剑山。 最成熟,同样意味着最封闭。 而轩辕怀八法同修,已经是一界之极致,绝无再兴新路的必要。就算功法有所演化,那也是斩分成道之后的事情。 轩辕怀本该受到实证经验不足的束缚,和紧挨着的三十余人处于同一阵列。 可是他却硬是凭借旷世之资,强行踏出了一步。 所谓“古来圣贤皆寂齐拱手”,既是他心中信念,又何尝不是对于现实的写照。 “古来圣贤”者,既是虚指,又是对应被他压过一步的三十余位前辈。 第四十六章 一剑蕴空安天人 挥手自兹别,归无咎的步履反而愈发轻快了。 道途中种种竞争,往往愈靠近终点,想要完成目标就愈困难。行百里半九十,大抵如此。 但世事无绝对。 譬如现在的归无咎,步履愈发轻快,每往上数阶、数十阶,转身回眸凝思一阵,便洒然拔剑,随手解题。 如此再三往复。 阻路难关既破,归无咎的后半段“天悬大道”之旅,反而走得容易了。 回首相望,归无咎最近绘下的七道图形,乍一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三朵剑意之形。唯有道行高深之人仔细辨别,才能发现其中深藏的细微差异。 面对不同的问题,归无咎竟是用同一种意象包打天下。 无它,这三剑是归无咎现阶段创造能力的顶点,道中图画既然是对自己实证经验的总结和升华,那么只要选取合适的角度切入,总能落实到这三剑意上。 接下来的路,归无咎已经一眼望穿。 决定接下来能够走多远的要素,一是看自己功行、才具是否足够高明,二是看操持的“实证法门”尚有多大的进步空间。 这两点,归无咎有着充分的信心。 一路长驱到底,已成定局。 在前进之路上,归无咎所绘三剑剑意,未必要做到完全比上一幅更出色,而是计其得而不计其失,只消有所心得、有所新得便可。遇到难以两全之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同样可以归纳于进步之中。 走走停停,蓦然回首时,归无咎已经走完了八十余丈的高度。距离最后的顶点,只余十余丈。 只不过,轩辕怀之后,一连三四十丈旅程,尚未见到下一个先贤遗迹。 九十丈高度。 当第四十五幅剑意图案完成时,归无咎身畔金光一闪,终于再度浮现出一行字迹: “花下听经清有味,水边契道静无声。” “越衡冷镜霄。” 出现了。 越衡宗二祖、三祖、五祖在先前道途之中均已显露形迹,唯余四祖明道妙鸿天尊不见踪影。归无咎心中却知,这一位必不可能属于止步第九周匝道、却晋阶天尊的行列。暂时不见,定是还在前方。 尽管心中同样以臻至斩分大道为目标,但归无咎心中对于已经证得此位的先贤,总是有几分尊重的。 不过唯有这位妙鸿天尊冷镜霄,这两日在归无咎的心中,形象突然变得真实有趣起来。 说来话长。 红云小会相聚之初,原陆宗林双双对于旁人的心思极为灵敏,已让归无咎暗暗称奇;而秘境之中一番交易、取得玄种之后,林双双气息变化,欢欣之余突然变强,归无咎心中已猜出七八分。 而最终和“元元”战后,离开枕道碑时,和林双双突如其来的一式交手,以及她的临别之言,则让归无咎彻底确认。 林双双,乃是和妙鸿天尊冷镜霄同一种资质。 九窍玲珑却又天真烂漫,“拈花易酔,落叶伤情”,一身功行随着情绪的起伏飘忽不定。 想到越衡宗内排位供奉、无数弟子顶礼膜拜的越衡四祖,当年登上天悬大道时乃是如林双双现在的小娃娃形象,不免让人生出一种兼具幻灭、荒诞、温暖、真实、有趣的感觉。 大道不枯,大道不孤。 不过归无咎有一点未曾忽略。妙鸿天尊既然在天悬大道中走的如此之远,却并未听说她驻世时,曾经将《通灵显化真形图》的完道之途大大推进。 难道天资高绝如此,也不敢说定能做到?又或者,如同自己走上“天人立地根”的道途,妙鸿天尊将她的创造力用在了别的法门中,此时尚不为外人所知? 别过妙鸿天尊遗迹,归无咎抬头一望,此时距离山巅不过十丈。 而现在他左手边的这副图画,却是和先前那幅狴犴一般,甚为庞大,高不下五丈。换言之,再往上走,直接便可到达九十五丈的高度。 其上尚有人何人? 归无咎满怀期待,快步上前。 凝聚精神,仔细往这一幅“仙人对弈图”凝望半晌,稍作构思,依旧绘成一幅,第四十六道《三剑意图》。 图画成形,果然未教归无咎失望。非但又有所出,而且眼前这一行金光灿然的字迹又别开生面,为先前四十余人留字所未及。 “红尘为衾醉相拥,与子偕归大道中。” 这一行字迹一看去,有两处特色极为显眼。 其一这字迹比先前所见大了许多,每一字几乎足有一尺见方;其二这一行字前半句和后半句,笔迹截然不同。 前半句如棉如丝,极尽柔魅;后半句却刚正不二,锋芒毕露。 再一看落款:“藏象严侗晖、穆子衿。” 竟是二人同入天悬大道,同题一偈;一人题上半句,一人题下半句。这一偈情意绵绵,道中见情,两人的关系可想而知,正是一对资质高绝、风华绝代的道侣。 归无咎立刻想起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以“有情法”寄枯心劫,八万年前双双成就天尊,藏象宗历史上除了开派祖师以外最重要的人物。 原本藏象宗在九宗之中排名靠后,正是在二人手中,将道法一举推进到距离完道尚余最后一步的境地,坐稳九宗三甲之位。 不过二人之子也同样成就天尊。但归无咎回想先前所见之偈,并未想起藏象宗有哪一位以严为姓。 稍稍感慨,再拾级而上。 九十七丈,九十八丈。再解两题,不过却并未有留字显现。 再往上去,归无咎一怔。 此刻他站立之处,已经是百丈尽头。可是归无咎的左手边的石卷中,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归无咎一蹙眉。 刚刚在藏象宗道侣字迹显形时,他停顿下来略微观望一番。抬头可见,隐隐约约尚有三幅图案。 刚才自己依次解决了两幅,最后一幅却突然不知所终。 消失了?还是,题目本身就是无题? 归无咎恍然明悟,以无题为题,那该是汇通万有,无所不包之意,将先前所有提出的问题混同为一,一归于无。 红云小会之旅,这是最后一步了吧? 归无咎放下心中枷锁,坦然以待。以自己走到这一步的资质,相信无论这最后一步能否完成,自己在完道立法之上的能力、潜力,都不可动摇。 既然如此,以平常心为之便可。成之我幸,失之我命。 放开神意,涵咏精神。 半刻钟后,思虑既详,归无咎自忖已有把握。 取出更加沉着有力的“山河万里”,一笔一划,简单勾勒起来。 先前所作《三剑意图》,恰好有四十九幅。 而现在的这一幅,却是与前四十九幅完全不同。 前四十九图中的优长、发明,须得于此图中尽数展现;而前四十九图中的缺憾、不足,却须件件避过。沉浸其中,看似不过短短数笔,却不知用了多久。 山巅之上,不见日月。归无咎只觉得作成一图,天光忽明忽暗,变幻了三次。 终于,最后一笔落在剑柄。圆满,成形。 第五十幅《剑意图》,成。 可是归无咎却并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更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奇怪感觉。似乎连他这个作者,也无法判定这一幅图是成功,还是失败。 若说失败,归无咎自忖并无疏失;但若说是成功,却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正在归无咎为之伤神时,空中似有一道异光闪烁,这幅《剑意图》神韵之丰满,似乎充盈了几分。 归无咎一愕,此刻图画已成,“山河万里”早已归于鞘中。不知为何竟能生出这样一道感应。 又是几息过去,《剑意图》之中气息愈来愈盛! 归无咎猛然抬头,才发现天悬大道底部,从自己的第一幅画“水中葫”开始,全部的创作一件件的消失了! 很快,最后一幅具象图画雨水图也消失了。 紧接着,第一幅剑意图消失了。 第二幅,第三幅 而山巅处的这最后一幅图画,却愈来愈饱满,愈来愈传神! 十几个呼吸之后,前四十九幅剑意图尽数消失,归无咎心中一颤!所有三剑意中的得失,偏正,未能尽数归于一炉者,俱被碾成粉末,化作最后一幅图画的养料。 成了! 较枕道碑时成就的“巧剑”、“拙剑”、“幻剑”三剑精纯不止一筹的三道神通,圆满无碍,彻底成形。 这三根小剑彻底“活”了过来,化作三道剑气,腾地钻入归无咎掌心之中。 原本“作答”的石壁上,再度变得空空荡荡。一左一右,问题是无,答案也是无。 同时,归无咎的身畔,浮现出两行字迹。 一行通体纯金,飘逸与凝重,两种相反相合的气质融合为一: “百尺竿头进一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署名“原陆洪初玄。” 这个名字出现在这个位置,归无咎早已料到。辰阳剑山的完道是上天所授,而真正以人力达成完道的,唯有原陆宗一家。 原陆三祖洪初玄,将原陆宗至高传承,九块“一阳真定玄碑”尽数斩成两截之人。 一剑断九碑。 九块残碑,反而是真正的圆满。 真正令归无咎始料未及的是,除了木愔璃与轩辕怀之外,此时又出现了第三个“白字。” 而且,是出现在天悬大道的最高处。 “一世流年石中火,两生如梦寂寞心。” 这十四个字,秀中见骨,刚中见柔。论语意,不似修道中人一语道断,却像是深闺女子的伤春悲秋之词。 署名,阮文琴。 阮文琴? 字迹既然清晰存在,很显然,这人乃是和归无咎同一辈的绝顶天才。可是最近数次小会未闻其名不说,这姓名之前,竟没有署宗门之名。 此时,许多思绪,突然被打断。 那三道剑意入体之后,归无咎一时气涌如潮。恍然如悟,是到了留名离开的时刻。 在洪初玄、阮文琴旁边的空白处,归无咎骈指作剑,笔走龙蛇: “一剑蕴空安天人,万法无咎立地根。” 略一思索,又题名其后: “归无咎。” 同样未署宗门之名。 第四十七章 忽然请宾客 这两行偈语,正是归无咎点明自己道途之言。 藏象宗乃是九宗之中唯一一家秉持包容并蓄之旨的宗门。归无咎一旦得入其墨衣动门,所能兼修借鉴的上乘道术,不在少数。 而归无咎原本精心修行的《通灵显化真形图》自然持之不辍,此法为他一身道门功法的根基之所系。 辰阳剑山《观法图》有全珠这件利器辅佐,借其窥得八脉剑传真谛不在话下。尽管归无咎不能兼修其法,但融入自家剑术法门之中,效用也极为可观。 更不必说,《观法图》之极致,还暗藏了一次造访“剑心轮台”的机会。 九宗上法,已览其三。 归无咎成就真传、走上直至本经之路时,心印箴言便是“万法无咎”四字。不过那时所谓万法,只是越衡一门之内的万千变化;而现在打破了界限,大大跨出了一步。 融万法而归一,走上“天人立地根”之路,将“空蕴念剑”契入自己的成道之旅,故名之“一剑蕴空安天人,万法无咎立地根。” “归无咎”三字落成的一刹那,风云突变。原本天空中去留无意、似雾似絮的淡淡白云,突然聚拢一处,形成一道巨大圆盘。云层正中央,隐隐传来天雷轰鸣之声。 随后,这云层凝结成的巨大伞盖,恍如失去了支撑,从天空中掉落下来! 归无咎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九周半山,天悬大道,同时消失。整个天地似乎都被天狗吞噬,而他现在正站立在无边汪洋无际的瀚海之中。 归无咎指间剑意一凝,一道收敛到极致、精纯难辨的剑气溢出,划成一圆。 将四十九次极微小的进步归之于一,这一剑的品质,比和符凝锦交手之时大大胜过。此刻若再斗一场,即便不依傍虚丹丹力和空蕴念剑,归无咎也无不胜之理。 一剑划过,果然就如同一张笼罩面目的白纸被撕裂,雾气消散,光明复现。 不过,放眼望去,归无咎竟已置身于一片湖泊之中。 这一片湖泊碧波无浪,给人清新可喜的感觉,似乎只是庭院之中点妆花草虫鱼的小池。而归无咎立足之处,正是池水中孤立兀出的礁石。 可此水看似规模狭小,极目望去,却偏偏看不到明确的边际。 就在此时,水下忽然复现出一条小径来,似乎是水草所结,葱倩爽滑,始于归无咎脚下,终点却遥望不可及。 归无咎略一沉吟,便沿着这小径直往前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归无咎只觉得这湖泊的颜色愈来愈深,而前方不远处似乎出现了一片片异物,只是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此时归无咎大致猜到,若在九周半山中走到高处,便不会沿神秀岛原路返回,而是通向另一处所在。 走了一阵,不知什么时候,身畔湖泊已然变成了深碧近黑的土壤。那模糊虚影也完全清晰了起来,乃是十二株青紫插天的巨木。 这巨木种属难辨,每一株都粗有三五人合抱,其根系更是庞大,浮出土面三尺多高。每两株树木之间都有丈余远近,去不碍其树根互相纠缠一处。 那小径通向十二巨木的正中,路便断了。归无咎左右观望,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欣喜“归师兄。” 归无咎眼前一花,一袭白裙从右边一株巨木中闪身而出,竟是杜念莎早在此地等候。 杜念莎抱怨道“师兄终于是来了。往年最后一关试完,各宗弟子都被专人接引到九宗传送阵的位置。不知这一次是怎么回事,一旦离山,就飘荡到这鬼地方,十里八里见不到一个人影。” 归无咎好言宽慰几句。 杜念莎来回轻轻踱步,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在天悬道上,是否看见了轩辕怀的字迹?” 所谓“是否看见”,实则是“是否胜过之意。杜念莎之所以问得委婉,是因归无咎并未主动相告。她深恐是归无咎未能如意,因此不愿提及。 归无咎淡笑道“前人遗迹,已尽观矣。” 杜念莎圆瞪双目,双手掩唇,一脸不可思议。良久,才露出喜色。 见杜念莎欢欣鼓舞,归无咎补充道“我虽走得更高更远,但只就和轩辕怀的争锋而言,这一节却无关于胜负。” 杜念莎一愕,正要追问原因,周围巨木之中,迎面的那一株突然裂开。中间显出一道三尺来宽、丈二高低的门户。 乌光一闪,一个小小人影一溜烟钻了出来。 这人是个半大道童,唇红齿白,看着约莫岁年纪,但身高只将将及到膝弯,身形比同龄之人更矮小了一半。 这童子圆睁滴溜溜的双目,打量了归无咎二人一眼,连忙道“可是归无咎、杜念莎二位师兄、师姐?” 杜念莎见这么一个小人儿,只觉得有趣。拍了拍手,弯腰笑道“你先报上自己姓名,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这小道童看着幼小,却很是圆滑老练。杜念莎虽未正面回答,他却已笃定正是自己所寻之人。也不落入杜念莎的纠缠,大声道“掌门真人要见两位客人。” 说罢小童拔出一枚尺许长短的白玉令符。令符末端,正面是一个“幽”字,反面是一个“寰”字。 这小道童嫩如莲藕的胳膊一阵乱晃,“幽”“寰”二字光芒一起,归无咎、杜念莎蓦然惊觉,整个小天地似乎都随之生出呼应,轻轻颤动。一阵无名之风袭来,十二株巨木亦摇晃不止。 这等阵势,自然非货真价实的掌门令符不能为。 见归无咎微微点头,小童伸直手臂,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杜念莎心中狐疑,莫不是在红云秘境之中获得极品玄种之事,被幽寰宗知晓了?连忙以神意传音说出忧虑,最后道“我有办法带着师兄先一起离开此地,只是要稍稍花费一些代价。” 归无咎摇了摇头,此刻身处幽寰宗宗门之内,若幽寰宗大能想要出手阻拦,那决计是逃不出去的。再者说以对方的身份之尊贵,既然明着遣人客客气气来请,便不会有事。 于是对那小童道“有劳道友引路。” 归无咎、杜念莎和小道童三人,一起走进古木的门户中。 一进这树木躯干,上下八方立刻为流宕不休的绿意包裹,归无咎、杜念莎突然生出奇妙感觉,好似整个天地的气息,完全不同了,变得生疏起来。 事实正如二人所感,这十二古木,乃是分化为九的异水门户连结的所在。 之所以感应到天地变化,正是由于二人从化为红云秘境的“飞龙白水”离开,进入另一滴“灵明重水”之中。 每两滴水珠相隔何止千万里,但由此一道门户连结,也不过形同比邻,举步可至。 前后不过十余个呼吸的功夫,归无咎等人便穿过门户界限,当空一落,来到一处甚是古朴的殿宇之前。 未等小童进去通报,一声渺渺悠远的声音传来“二位请进。” 归无咎、杜念莎相望一眼,并肩进入。 这殿宇在外观之已经甚是朴素,一入其中,更令人诧异。其中空空荡荡,几乎称得上“一无所有”四字,连砖、瓦、木、石之形也浑不可辨,简直让人疑心是一块完整的生铁铸成。 目力所见的唯一存在,乃是大殿正中心一座紫玉莲台。莲台之上有一精光熠熠的流沙虚影,勉强可以看出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形。 这精光明明至精至微,但一眼望去,反而倒生出高大磅礴的感觉,似乎整座殿宇,只是披在此人身上的一件外壳。 待归无咎二人走到近前,这渊深如海的白芒渐渐褪去。显出此人面目。 这人黑白两色长发披肩,面貌甚为英俊。一身道衣犹如流水所凝,当中纹饰无一刻不处于变化之中。 幽寰宗掌门,薛见迟。 归无咎、杜念莎上前见礼。 薛见迟双目之中光华湛然,虽未着意打量二人,但归无咎、杜念莎却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好似自己的整个人,都在薛见迟的观照之中,一切秘密都尽数被其掌握。 不过归无咎却知道,这只是修为差距带来的幻觉而已,对方并非真正以秘法窥看了什么。当年端木临实战“天鉴”之法是何等感受,差别之处清晰可辨。 归无咎正要相问,却听薛见迟先开口道“天悬大道有天尊遗迹护持,一入其中,即便是我幽寰宗人,也是不知谁走到了哪一步。” 薛掌门音声徐徐,气度渺渺,只是他此语却并未直言用意。 归无咎心中一动,莫非是薛掌门是要探探口风? 杜念莎却心头一松,所言并非玄种之事便好。 归无咎正在考虑是否实言相告,薛见迟又道“不过,我幽寰诸祖也曾踏步其中,也有几分经验。天悬道中成与否、驻与留,感应如神,没有勉强的余地。” “因此,通过历代先贤大能驻留此山时间的长短,倒也能大致推断出一些信息。我宗照此经验,千万载下来比对前人功业成就,倒也不离十。而你归无咎,在其中滞留了足有三日之久。” 归无咎想了一想,和这等人物说话,还是直来直去的好。于是回话道“归无咎确实已经登临绝顶。” 薛见迟眸中精光一闪。 不过,归无咎悠然续道“若是千年、万年之前,归无咎此时早已高枕无忧,自谓必将无敌于天下。不过当今乃是三十六万年未见之变局,一时雄杰并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到底谁是最后、最高的那座山,没有人敢下断言。” 薛见迟面貌忽然柔和,莞尔一笑道“你倒是坦诚。” 归无咎乘机问道“不知薛掌门相诏,所为何事?” 薛见迟摇头道“薛某只是个传话之人。藏象宗掌门传来消息,小会试后,让你与杜念莎同返藏象山门一行。” 。 第四十八章 两件人情 九宗之间有传送法阵相连,除此之外,大能之间传递消息亦有特殊法门,有要事相商时,直如当面一晤。 杜念莎心中已经了然。 她的七宝天链除却是一件神通广大的空间法宝外,更是锚定气机之物。身畔一切和她产生喜、怒、哀、乐、言语、斗战等气机联系,皆可由此成为藏象宗“天算书”的引动源泉。 必是归无咎在本次小会之中大放异彩,此时门中已经算定,才引得真君提前相诏。 不过归无咎却疑窦未解。若仅仅是传话,那么遣人传来一个口信足矣,引自己前来的那小道童足以胜任。 必定还有下文。 果然,薛见迟话锋一转,言道:“归无咎。本次小会之后,想来你也该到结丹之时了吧?” 归无咎回话道:“的确如此。倘若不出意外,结丹只在旬月之内。” 薛掌门点了点头,又问道:“道途之上,每一步都行差踏错不得。结丹过程中的种种繁琐细微,事无巨细,都要准备妥当。你可还有尚未备妥之处?” 归无咎心中诧异,这话若是越衡宗的三位真君来说,倒也应当。甚至是藏象宗前辈,也合乎情理。出自这从未谋面的薛掌门之口,的确是他预料不到的。 念如电闪,自觉考虑周全,归无咎答道:“谢过薛掌门关爱。结丹前后的种种准备,在下已经准备妥当。” 薛见迟笑道:“恐怕未必。” 见归无咎面露惊疑,薛见迟续道:“金丹之道,乃是以五行玄种之四为引,以其中四行相生之力步步推动,平空生出另外一种五行之力来。一身元光先分化五行,最终再有混凝为一,化作一枚金丹种子。练气驻形,自此奠基。” “若是寻常九一成丹之法,四道玄种的存在感极其细微,一切依傍炼气士自身气机行走,自然妨碍极小。修道人大可收摄心神,若微若玄,内视己身之变化而超脱于外。” “但是我红云秘境中第四玄种,其中自有一种倔强生机。结丹过程中,活跃程度远远超过最常见的第五等玄种。若无法术制之,恐怕结丹当中心猿难定,一个不慎便要功亏一篑。” 归无咎心中一动,九宗顶尖弟子共用红云秘境之玄种已有数十万载,难道薛见迟所说的这些,各家各派一直都无人知晓不成? 若是保密至今,就该一直沉默下去。现在出说来,即便是好意,也平白得罪了人。 果然,杜念莎忍不住道:“薛掌门之言,门中长老早已有所吩咐,并传下的应付之法。” 薛见迟大有深意的一笑,淡然道:“若是秘境中寻常的一等玄种,贵派所传秘法自然无不灵验。不过二位所得之玄种与旁人相比稍有差别。薛某自门中典籍得知,此玄种之活力远远胜过其它,极难降服,因此二位非另有准备不可。” 此言一出,归无咎心念急转,但表面上凝立不动,处之泰然。杜念莎却美目一眨,忍不住拽了拽衣袖,似乎是掩饰自己心虚。 薛见迟手中光华一起一收,蓦然浮现出一枚半尺多高的黄皮葫芦。 薛见迟面色无喜无悲,温声道:“我幽寰宗山门由九件水行宝物化生九界,各有所出之物。其妙用不同不说,亦同时暗合相辅相攻之理。这是两枚‘丹陵玉叶丸’,乃是‘负阴轻水’中所生,结丹十二个时辰之前服下一枚,庶可免去玄种躁动、扰乱明台之忧。” 归无咎心中凛然,薛掌门虽未明说,但红云秘境之中取得两枚极品玄种之事,显然为其所知。 瞬间想通,薛掌门这是以退为进之计,表面上看是送了一份人情。本质上却是点破此事放在明面上,让越衡、藏象两宗必要承他情。 那两枚玄种极为贵重不假,自己确实欠了幽寰宗一大人情。但此物既属玄种之列,又是在红云秘境之内所得,那自己并无理亏之处,幽寰宗也无强行索还之理。 于是归无咎毫不迟疑,道一声谢,将“丹陵玉叶丸”接过。 薛掌门暗暗点头。 事已交代妥当,归无咎、杜念莎便要请辞。 二人神色,薛见迟自然看在眼里,把手一挥。只见一道微风送出,这看似混不透风、铜墙铁壁一般的殿宇,墙壁之上突然洞开一个豁口,原来这门户竟隐藏的如此巧妙。 门户之中,进来一个半人高的道童。虽说是“道童”,却比先前引路的那个小童大了一倍。 只听薛见迟吩咐道:“稍后,便引着这二位往云帘峰传送阵一行。” 这道童连忙喏声应下。 稍后? 薛见迟看出归无咎二人之疑惑,也不答话。笑着伸出右手,掌心中无中生有,蓦然生成一点萤火虫般的光点,随后如气球鼓胀一般急速扩大,化作二尺方圆的一个球体。 一恍惚,这球体由纯白而透明,当中浮现出山水景象。 归无咎定睛一看,当中水无涯际,现出一山,正是九周半山。山中显出一道人影来,白色澜衫,气度温润,赫然正是盈法宗明选烈。但见此人自山中飞跃而上,直拔云霄,显然和杜念莎离山的情形完全一致。 薛见迟眉头一挑,掌心云雾之中光华一闪。再看其中图像,原本扶摇直上的明选烈,竟似乎是由半空中往九周半山飞速坠落的样子。 归无咎本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直到明选烈落地之后人影飞速后退,才知薛见迟神通广大,这掌心云雾不仅能旁观别处,更能返本溯源,重见过去。 不多时,画面回到了枕道碑中,正是归无咎和杜念莎离开的下一刻。 薛见迟是要给自己二人观看离开之后发生的一切。 辰阳剑山四人与萧天石、张宏辩的交手,与林双双的交手一切战况之胜负,大底不出归无咎所料。 尹九畴亦未放过和明选烈的出手。这也有其理由的,虽然结果早定,但从圆满之上的道法境界中汲取所得,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不过归无咎看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尹九畴的动机和底牌。 按理说尹九畴道法之圆全,胜过辰阳剑山中其余三人,但比之四人之首的巫景纯并无优势。 但是尹九畴和明选烈过了一招之后,虽然受创,只过了大约一刻钟便站立起来,并且行动几乎与常时无异。 归无咎这才悟到,尹九畴虽并未炼得浑身犹如金铁的模样,但四御门炼化有形之躯果然非是虚言,其肉身内里之强横,超乎想象。 以后此人若是功行大成,相斗之际哪怕敌手稍稍胜他一筹,只要神通没有到达无往不利的程度,难免陷于优势易取、胜势难得的局面。 接下来林双双亦跃跃欲试,要与明选烈切磋,不过却被“元元”叫住。 只见“元元”将林双双带到一旁,不知口若悬河的说些什么。“元元”口中述说,手中比划,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滔滔不绝。林双双不一会便听得入迷,忍不住眉开眼笑。 说到分际,林双双竟将藏在袖中的一黑一白两只小兔取出来,任由“元元”逗弄,而她自己却是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恰在此时,明选烈神通复原,依约请战。 但见林双双蹦蹦跳跳的走过去和明选烈交手,笑容犹挂。轰然一击之下,林双双只面色一坨醉红,摇摇晃晃向后退去了十余步,竟是并未受什么损伤。 比之归无咎借用虚丹之后的表现,也只稍逊一筹。 比试完毕,云雾一闪,来到了九周半山。几人等候已久,神秀岛上虹桥方才复现。归无咎心中大约知晓,这个开始的时刻,乃是在等待自己离山之后。 幽寰宗萧天石、张宏辩;辰阳剑山巫景纯四人等,并未参加。 明选烈走到第八圈末尾,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勉强一脚跨入第九圈的范畴,立刻被狂风一卷,扶摇直上青天。 尹九畴却是迈入第九圈后又前进了少许,约莫止步于藏象宗前辈居四维的位置。 林双双一步一个脚印,几乎以半是试炼、半是玩耍的姿态,慢悠悠的走入走尽九山的终点,踏入天悬大道之中。 只不过,她在其中只呆了两个时辰不到,便见青云一朵,飘然苍穹之上。 小会之中,归无咎得“元元”以所谓“七步八品”之分相告,各人所属层次其实无不分明。因此三人山中走到哪一步,归无咎早有预料。但这本是幽寰宗独有的视角,薛掌门肯以此相告,足见诚意。 掌心之上云团骤消,曲终人散。归无咎再致谢意。 随后归无咎、杜念莎二人,便随着那童子离开大殿之外,直往传送阵去了。 二人离开之后,另一侧墙壁之上,光芒大放,竟是又开一门。 门中进来一个方巾折扇、灰布长袍的金面青年。座前一礼,道:“弟子以为,将玄种之事点破,赠以‘丹陵玉叶丸’,也足够了。将旁人底细予他知晓,也太用心了一些,未免姿态过低。” 薛见迟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藏象宗《天算书》非同小可,若二人回宗之后将此行来历告知,那玄种之阻就算废些心力,多半难不过藏象宗去。” “更何况,这玄种本是他自家寻得,又在规矩之内。我便是此时承认,也只是面对既成事实的顺水人情罢了,到底和主动相赠不可同日而语。只提这一事,岂非摆明了索要人情债,吃相未免难看。” 金面青年恍然道:“弟子明白了。唯有两件事放在一起,才能切实显示我幽寰宗诚意和主动。” 第四十九章 客来歧途风波起 洞府之内,火光腾腾,映彻四壁。 这火光尽数来自洞府两侧的火把。火把火芯处黑漆漆一片,既非草木,又非胶油之类,反像是一根矗立在地的狼牙棒,无故自燃。 火把每隔五丈一枝,绵延既远,几乎已及视线之外。 这山洞非止面积甚大。洞内空间上通穹窿,覆如碗盖,最高处几有数十丈,俨然将一座山峰彻底掏空。头顶上,密密麻麻的钟乳石列笋悬柱,当空垂挂,陆陆续续地传来滴水之声。 山洞最为宽阔的腹地,是一座青石砌成、径长近百丈的圆形冕台。冕台环绕边缘一周,乱纹纵横,疑为古字。冕台正中心一个八尺上下的圆形,被一条浅浅的线条精准分成上下两半。两个半圆内各有一字。 清晰可辨,上方的是一个“阵”字,下方是一个“幽”字。 环绕冕台,东南西北角落各有一个蓝袍道人盘膝而坐,闭目垂帘,似为此地值守。观其修为,约莫是初入金丹境界未久。 各家各派之中,这等枯燥寂寞之事,往往由恰需稳固境界之人轮值,正是一举两得。 忽然,这冕台之上乱纹白芒如溢,瞬间环绕整个冕台一圈,山洞石壁立刻尽为醇白,红彤彤的火把似乎全部消失,再也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四人立刻自定中醒来,睁开双目。 那白芒闪耀三四个呼吸,缓缓收敛,消失。冕台之上,站立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四位金丹修士连忙起身,道:“杜师妹。” 杜念莎道:“有劳四位了。” 西方座上那人连忙道:“不敢。”言罢四人一齐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山洞顶端石壁渐渐挤成一团,出现一个十丈见方的洞口,明媚天光透出,照出微尘飏飏,游离翻滚。 杜念莎轻道:“师兄请。”归无咎一点头,二人齐齐一跃,纵身直上。 杜念莎既未主动介绍归无咎身份,那四人也不多问。只是暗自猜测,既然和杜念莎一齐出现,那想必是门中的客人。 藏象宗传送法阵,正是被埋藏在三十六座山腹之中。 归无咎出得山腹,极目四望,略无涯际。 藏象宗界内峰峦浮屿,灵禽草木,清溪幽湖,鸣泉飞瀑,各呈其妙。论雄伟壮阔、玲珑纤幻,与越衡宗浮空七十二山各擅胜场,不分轩轾。 不过此处有一桩奇处,整个天地万物,似乎被一层绿意加深、覆盖。按说清澈透明的溪水,却尽呈鲜绿色。而别处浅绿可喜的嫩叶春草,此处却是极尽浓艳。至于生长经年的苍松古木,一眼望去,无不是深绿尽墨。就连天空和气息,也包含着丝丝翠意。 杜念莎道:“我藏象宗九山六泽十八窟,八十八处洞天福地,七十二座通灵妙境,更有千峰千水,八百小界,各有曼妙风光。只是真君相诏,耽搁不得,我还是先陪师兄往怀道宫拜谒,来日再陪师兄观览此间盛景。” 归无咎道:“正该如此。” 二人正起身欲行,一个声音遥遥传来:“杜师妹且住。” 只见一个人影裹挟飞星点点,当空划过一道灿然光华疾驰而来,落在归无咎、杜念莎之前。 此人看似三四十岁年纪,头戴雷巾,三缕长须,面色白净。身着一件银色短袄,一把丹朱拂尘在手,举动飘逸出尘。一身丰沛丹气,活力四射却踊跃有节,正是金丹三重境修为。 这人举止面容,万般都好,一派温润如玉的风范。只是一双碧眼豹目甚有威势,却与他一身气质不谐。 杜念莎一礼,道:“金师兄。” 随着杜念莎暗中传音,归无咎已知来人名为金庭阁,竟是一位真君大能的弟子。 金庭阁朝着归无咎一拱手,微笑道:“藏象、越衡盟好有如一家。在下痴长归道友几岁,便斗胆称一声归师弟。” 杜念莎眼前一亮,自己尚未开口介绍,金庭阁已知归无咎身份,显然是得到了真君提前吩咐,在此等候。 果然,金庭阁笑道:“容真君遣金某在此相候。归师弟若至,便请引往怀道宫一行。” 归无咎一礼,道:“有劳金师兄。” 杜念莎心中甚喜,容真君在诸位真君中是个极为清净淡漠之人,今日竟主动派遣金庭阁在此守候,足见宗门对于归无咎的重视,她自己也脸上有光。 不过她口中却道:“有小妹陪着归师兄,莫非还能迷途失道不成?劳烦金师兄跑这一趟,很是过意不去。再者说,繁文缛节,反不合我道门清净自然之旨。” 金庭阁连连摆手道:“非是如此。杜真君相诏,请杜师妹回宗之后,往青崖洞一行。故而引归师弟前往怀道宫之事,由金某代劳。” 归无咎、杜念莎俱是一愕。按理说二人刚刚参加完红云小会,这一届乃是罕见的“大年”,正该让二人一同谒见,仔细言明和别家弟子比斗的情况。 不过杜真君作为杜念莎长辈,许是有甚要事提前吩咐,也说不定。 杜念莎虽有些不情愿,也不能不遵命。于是道:“归师兄,你先随金师兄前往怀道宫,等我去青崖洞拜见了太爷爷,再和和你汇合。” 言毕遁光一起,远远地往西南方去了。 金庭阁道:“归师弟,请吧。”伸手一指,随即舒展丹力,向北而行。 归无咎紧随其后。 归无咎本拟怀道宫距此不远。谁知飞遁了好一阵,遥遥相望,并未见到甚么气象突出、有宗门重地之风的宝山。 归无咎暗道:“藏象宗既有遣人相候的诚意,为何不备下飞遁法宝和随扈之人,气派上也堂皇一些。飞遁如此之久,有些礼数不周之嫌。” 又过了一阵,归无咎足下景色又变。 诸般奇峰怪石、飞岛浮屿渐渐稀少,山势连绵,俱不甚高。或许在凡人眼中依旧是峻岭逶迤,步履艰难;但在修道人自万尺高空下视,却只如山丘一般了。 归无咎心疑道:“此处景致,怎地比出了传送阵门户之时愈发不如了。” 略一思忖,觉得不对。当机立断,一身魔丹丹力渐渐运转开来,双目中逐渐现出清湛光泽,五感八识瞬间扩充到极致。 一眼看来,果然有诈。 魔功注视之下,眼前“金庭阁”身形变得朦朦胧胧,竟只是一道气机所化,并非真人。 就算是寻常元婴真人所设法术,也休想轻易瞒过归无咎耳目。这一道气机化形的功夫,可谓高明至极。 归无咎双目冷电一闪,“小苒依依”瞬间拔出,拦身一斩,清辉四溢! “金庭阁”蓦然回头,冲归无咎诡异一笑。立刻就被剑光绞成粉碎。 就在此时,地下一座土山之中,七道青芒瞬间拔地而起,其中一道声音遥遥喝道:“归无咎,休走!” 归无咎立在原地,好整以暇,任由这七人将自己团团围住。 因他一瞬间已经从气息之上辨认,这七人都只是灵形境界,归无咎自然是丝毫无惧。 困住归无咎的七人俱是一般装束,头戴冲虚巾,身着深色衲衣,足踏白云靴。手中兵刃也是一般无二,乃是六尺长短的熟铜棍。 除却和归无咎正对面的这位,一张淡青色的方脸,颇有些威重之气。其余六人都是须发皆白,长髯及胸,看年岁恐怕已近三百之数。 以灵形境而论,距离寿尽不远。 这七人显然是来者不善,归无咎自然不会问出什么姓甚名谁、有何贵干之类的废话,只调匀丹力,渊渟岳峙,静待来人摆明车马。 果然,那中年人道:“归无咎。闲话休提,斗上一场,万事皆休。据称你是不世出的天才,我等资质愚钝,因此这一战乃是以七敌一。你若觉得不公平,大可以投降认输。”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等激将之语,对他来说毫无作用。 中年人身畔一位老者道:“归无咎。以一敌七,乃是修为在相同境界才作数。我知你魔道功法已臻金丹四重,更有一件宝物可发挥出金丹境的战力。你若使出这两道底牌,也算你输。” 此人所言既蛮横,又可笑,极为不通。 魔道功法也就罢了,元玉精斛之事,非越衡、藏象两宗的真君大能不能得知。莫非找自己麻烦这几人背后,竟是一位真君大能不成。 归无咎不想废话:“请吧。” 中年人左手边一人喝道:“好!”随后归无咎左前、正后方同有一人抢出一步,手中铜棍一抖,气力已如弓弦绷紧,作势欲发! 两人全身气息毫无保留的散出,归无咎立生感应,觉察出异常。 原来这二人根基扎得极为牢靠不说,更奇特的是元光醇厚处,几乎与丹力相近;不,是真真切切的有着金丹之力的韵味。 归无咎一皱眉,已猜出几分端倪。 九大上宗之内,资质在六品以上者,极少有人会在金丹一关遇到门槛。但这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修道之人顺天应人,量才而行。 若是根基欠缺,却在结丹过程中强求高品金丹,却极有可能出得岔子。 自然,若差距过多,也没有哪个蠢人会勉强相试;但若是只差一丝半分,却不免有人铤而走险。 一步跨过,前途光明;若赌输了这一手,道途止步。 观其功力之纯,这七人灵根资质至少也在五品、六品,但身上却残留着破境金丹失败的痕迹,显然是藏象宗内意图行险却运道不佳之人。 正后方那人高呼一声:“小心了!” 前后夹攻,一正一反,暗合阴阳。 原来这七人,竟是以一门极高明的阵法迎敌。 ps:感谢书654的打赏;感谢书友220、49、6、93、790、639、tilldan、凰之语、毫无面目表情、天马行空羚羊挂角、玉扣染清尘、死水滞胃的打赏。 欢迎自动订阅。 第五十章 破敌解围识变局 这七人原本是把归无咎团团围定。只这二人一出手,另外五人立刻后退,却是化作一个北斗之形。 而攻来的二人,分属开阳、天玑之位。 归无咎夷然不惧。再三审明,眼前七人确是曾经结丹失败、灵形极限的修为。只要这一点做不得假,任他何等阵法,都在他所能应付的范围之内。 这两人气机迫身,归无咎立刻进一步判断出,二人资质当是五品灵根,恰好在冲霄阁门槛之外。若是并未行差踏错,博一个元婴境千载寿元,大有可盼。 只不过这等资质,妄想以七敌一胜过自己,依旧远不能够。 “小苒依依”反手已在掌中。剑光一起,一道清澈光华浑如流泉,玉痕一缕,分袭两人。 那二人棍首亦各升起一道青、紫光华,隐约似有勾连。陡然涨大,和归无咎剑气碰撞在一起。 硬碰硬的一击,那青、紫二色固然消散,而归无咎这道混凝至极、精微不二的剑光,竟也轰然破碎,散作空花。 归无咎忍不住“噫”的一声。 这二人两棍夹攻,相反相成,归无咎岂能看不出来?只是初时只以为是阴阳相生、五行相生一流的法门,并未放在眼里。 岂料二人青、紫之气虽相隔在丈许之外,但相互感应之下的增幅竟极为可怖,不是三成、五成,三倍五倍,而是几乎达到了十倍以上。 归无咎惊讶,那七人却更是人人变色。 开阳、天玑位上两人连忙后退,摇光、天权位上两名长髯老道又立刻接上,棍上光华却变成一红一黑。 只不过这一次,二人却是棒头一搭相交一处,由下而上扫了过来。 归无咎不敢有丝毫懈怠,当即全力以赴,长剑氤氲光华涨大数倍,以轻制重,重重的拍打而下! 这一道攻势,归无咎已有暗暗借助法宝品阶取胜之意,特意使三件兵刃正面相交。 不过一剑两棍一沾即分,各自远远弹开,其品质竟是不分胜负。 归无咎心中一动,对方二人合力,竟恰好和自己全力一击平分秋色。照理说“山河万里”比之“小苒依依”更胜一筹,若以之迎敌,多半会占些便宜。 只是归无咎见巧合如此,忍不住起了借机和对方较量一番的心思。 这二人退却之后,玉衡、天璇位上两个老道再度齐头并进,一上一下,双棍裹挟蓝、白二色,以相反的方向横扫而至。 若是暗暗使出“空蕴念剑”等法门,归无咎自然可以轻松获胜。但见这七人之阵法意趣精深,归无咎却是愈斗兴趣愈足。 斗了半刻,七人之中两两结合,任意成阵,攻势不断。 归无咎渐渐发觉一些规律。 以七敌一,纵然七人同时出手稍显拥挤,那么三人、四人一齐出手也是足以做到的。可是这一刻钟时间,七人确始终维持二人进攻、五人结阵策应的局面。 一交手后,察觉出彼之二人联手竟能和自己战成平手,归无咎便立刻想到,若是对方三人、四人联手,战力再度暴涨,又当如何? 归无咎自非迂腐之人,若是果真如此,虽然对方出言相激在先,但该用到元玉精斛、魔道功法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客气。 叵料七人成阵,二五之分,似乎就是对方的极限。 又斗了几合,又是摇光、天权二人联手攻来。只是这一回,双棍交错当头拍下,其意、其神、乃至暗藏的增幅变化,精义都完全相反。 归无咎双眸中精光一闪。 七分有二;互为正反。 藏象宗之功法,正是以《二相生化玄机秘指》为宗,驾驭七道法门。二法相生,互有正反,成就四十二道大神通。 杜念莎在九周半山之巅,使出全力之后,白裙之上正是青、橙、红、黑、蓝、白、紫七色飘荡。 对方七人是接近结丹的修为,和自己完全一致。 怪不得对方两两联手一击能够和自己打成平手。换成林双双,木愔璃在此,恐怕同样是平手。 因为,这七人成阵,本是相当于一位藏象宗功法修到圆满之境者! 归无咎心中一哂。若是红云小会比斗之前,这一战的确只能是平手。可是和“元元”那一战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归无咎镇定心神,去寻找那心无所住、一意求道的最佳状态。 他的出手并未因此窒涩分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依旧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平衡之局。 饶是如此,那七人已经愈斗愈是惊骇。除却天枢位上那中年道人尚稍稍镇定外,其余六个老道俱是面色赤红,睁大双目,一脸不可置信。 背后指使他们前来的那人,堪称惊才绝艳的不世天才,在七人心中从来奉若天神。那人一身修为和归无咎接近,往日里和他们这一道阵法比斗,足足能撑过二百一十六式。 门中的第一真传杜念莎,二十余年前在阵中一试,也不过是和那人相同的成绩。 现在归无咎竟能和这道阵法打成平手,形成无穷无尽的消耗之局,那岂不是说,归无咎已经追上了藏象宗历史上寥寥有数的那几位天尊? 不过,他们那里知道,归无咎又岂止是在撑起一个平局! 又交手三四十式,归无咎终于找到和“元元”交手时的那份感动。至为纯粹,唯道所在。 一剑既出。 元气流布,顺应阴阳;幽致冲妙,耀采流光。 迎面而来的正是天枢、玉衡两个位置。剑棍相截。 平手?不,余力抵消之后,这两人似乎颤了一颤。这一颤,立刻和遥相呼应的五人距离拉大了少许,产生一丝不谐。 天枢位上那中年道人大惊,连忙高呼道:“复位!” 不过以圆满对圆满的交手,哪怕是一丝破绽,都是犹如天塌地陷。其余五人正要调整的一瞬间,左翼摇光位上之人,已经被归无咎抢了近身,一脚踹飞。 阵破! “好!”胜负既分的一刹那,百余丈外,云层之中似乎突然撕裂一道口子。一道蓝白相间虚影飘然一跃,已立在归无咎身畔。 这一行七人明显以中年道人为首。此人本也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只是此阵告破,乃是藏象宗开派数十万年所未有之事,一时竟彷徨无计起来。 只听归无咎身畔这人道:“还不走?谁派遣你们来的,就回哪儿去复命。” 此人似乎极有威严,这七人看清此人面目,俱是忙不迭的一揖,然后转身逃离。 随后这人转身笑道:“了不起。归师弟入我藏象宗山门不足两个时辰,就创造了三十六万年的历史,一举打破二元相生阵。此阵之中,我也只能坚持到一百零八式。” 此人蓝白道衣,头戴冲和冠,面容俊秀,身量高大,亭亭极峻。只是英气勃勃却不教人感受到锋芒,甚是难得。周身瑞气流转,悠然冲和,正是元婴一重境界。 见归无咎正在打量自己,这人释然一笑,道:“与归师弟一见倾心,倒是忘了自我介绍。在下白新禅。” 归无咎心中一动。此人身份之重,在藏象宗当只次于诸位真君和杜念莎。 白新禅既如此客气,归无咎也不与他见外。于是拱手一礼道:“白师兄有礼了。” 白新禅洒然一笑,道:“事不宜迟,行程要紧。归师弟若有疑惑之处,白某路上为你解答。” 把手一挥,一只五六丈宽、古朴大气的铜马车坐落二人身前。 白新禅伸手道:“请。” 归无咎并未犹疑,二人一先一后跃入车中。随后这铜马车清光一闪,发力狂奔,速度胜过飞遁远甚。 归无咎道:“是往怀道宫?” 白新禅摇头道:“不,是去天算宫。几位真君都等候在此,为了一桩事关归师弟道途的大事。” 归无咎点头点头,不再多言。 见归无咎不再发问,白新禅反而奇怪。笑道:“那七人为何阻截与你,几位真君守候在天算宫所为何事,归师弟就一点也不好奇么?” 归无咎不以为意道:“第一个问题,归某已猜出个大概,不必再问;第二个问题,多半并非人力所能易之,问了也是白问。” 白新禅愕然道:“归师弟倒是洒脱。” 沉默片刻,又道:“实则有人要找归师弟的麻烦,恩师早已知之。只是恩师只命我暗中相随,一切顺其自然。看来此事早在恩师算中。现在以归师弟打破二元相生阵的本事,第一个问题确实不不复存在。能够阻碍归师弟再进一步的,只在于第二件事上。” 归无咎突然笑道:“师弟我现在倒是有一个问题。” 白新禅欣然道:“归师弟请问。” 归无咎道:“贵派中既然冒出来一个新人,纵然流派有别,到底与师兄分属一家;而师兄和归某却是素未谋面。敢问师兄为何要胳膊肘往外拐呢?” 白新禅一愕,肃然道:“我藏象宗在九宗之中虽名列第三。但在最后的竞争中本是赢家全得。第一以下,皆无有差别。只要绝对高度增加一尺一厘,即便风险上升十倍,又有何惜!若是这一点也看不破,无非是目光短浅,利令智昏。” 第五十一章 博弈有定 暗潮汹涌 白新禅、归无咎乘飞车飞遁途中,景色万变,赏之不厌。每隔百十里,另有雾气凝结成珠,化成浮标,指示方位。 约莫一刻钟后,一道奇景在前,让人眼前一亮。 九座山峰圆转如柱,峭壁如城,上插天际。空中云雾连绵不下于数百里,却化成漏斗一般,由粗而细,和九峰山巅连结。云气化水,竟变成瀑流沿着九峰峭壁环流而下,恰如一道白色丝袍紧贴山峰。水势顺崖而下后,却往九峰正中而去,汇成一潭,恍如明镜。 白新禅笑道:“这在藏象宗‘千峰千水’之中也名列前茅,唤作‘云海银妆’的便是。” 归无咎应声称赞几句。 白新禅驾车自两座山峰的缝隙之中钻了进去。九峰正中一泓深碧,光华可鉴。其上却是一座飞岛浮空,虽足下无根,沉稳庄严却较九峰尤胜。 此岛约莫和九峰山腰齐高,上平而下尖,似乎斩断一座峰峦颠倒过来。下方山尖处距离水潭亦有百余丈高,水中映出倒影,两点尖芒相对,气势凌然。 白新禅将铜马车落在这飞岛之后,收摄宝物,道:“请。” 归无咎在车上时已看的分明,飞岛之上共有八道入口,歪歪斜斜通往正中心处。于是和白新禅一前一后,沿着青石小径而行。 不久便看见眼前一道五色琉璃门,上悬一石,有淡金色“天算宫”三字。 归无咎稍感意外,这岛屿上除却青竹郁茂,灌木连绵,宫观建筑似乎一无所有,只外围有伶仃几道门户,和他预想中的所谓“宫”却有些不同。 再往前一阵,归无咎忽觉气象一变。前方不远处似有五道广无涯际、又精微妙玄的气息,茫茫然笼罩整座岛屿,上通云霄。不过眼前视线为一道二三十丈高的竹林所阻,不得观其虚实。 白新禅笑道:“归师弟在此稍后。一时半刻间,必定有人通传。” 归无咎一点头,寻身畔一座青石洒然座下。 透过这道竹林约莫百余丈,有五人环绕一座圆形石台,盘膝而坐,身形却都是光烁烁,雾蒙蒙,看不大分明。笼罩整座飞岛的伟岸气息,正是从这五人身上散发而出。 五人座下圆形石台六七丈宽,光滑如镜,没有一丝瑕疵。若非色泽发青,和不远处随处洒落的青石完全一致,几让人怀疑是熟铜熟铁所铸。 只听一人开口道:“甫入我宗,便一举破掉二元相生阵,壮哉。难道这不是三十六万年变局的征兆么?当年杜师兄和越衡宗所作的这桩交易,独具只眼。那时简某尚心怀疑虑,现在看来,却是我藏象宗是捡了个大便宜。” 这位简道人说话温润如玉,气度宛然,教人听来不自觉的生出亲切之感。只是他说话几乎一字一顿,短短几句话,却似乎历时甚久。 另一人言道:“一身修为打破极限,天悬大道登临绝顶。纵然是轩辕怀,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位虽然同样慢条斯理,却比之前开口的简道人顺畅许多。 简道人立即接口道:“沈师弟言之极是。” “沈师弟”微微颔首。 简道人话锋一转,道:“梁师弟,方才他与二元相生阵一斗,你该是暗中用‘执我见真’之法观看过了吧?先前红云小会时的疑虑可打消了?” “梁师弟”坐在简道人对面,冷哼一声,道:“宗门万载大计,当然要万无一失。此子确系亲力而为,并未动用所藏之物。” 沈道人一拊掌,道:“那便是了。恰逢大争之世,有这一番因缘际会,正是我宗之幸。以《天算书》为他探上一探,无论结果如何,就当是替他早日看清绝难之路。” 梁道人道:“不然。此子天资高则高矣,但若是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跨过这一关,难道我藏象宗命运之所系,就押在这千万分之一上?” 沈道人嗤之以鼻,立刻反驳道:“若是私心守旧,面对辰阳剑山、原陆宗完道在前,轩辕怀、林双双英才盖世,恐怕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是无有的。” 听到“私心”二字,梁道人脸色一变,就要反驳。正在此时,梁真人斜对面一人对他使了个眼色。梁真人双眼一眯,沉吟不语。 这人一开口,声音诡异的颤动,似乎在空气中振荡不休:“应对世间万事,无非权衡二字。这等天赐良才,若我等视而不见,自然不妥。再者说,轻易违背诺言,对越衡宗那边也不好交代。” 梁道人闻言愕然。这人摆了摆手,又道:“当然,梁师弟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道人眉头一挑,疑道:“容师兄的意思是?” 容道人悠然言道:“大体还是依照梁师弟先前所议。不过,这等旷世之才,我藏象宗多承担一些风险也是应当的。” “再饶上三十载,如何?” 沈道人本已勃然作色,听得“容师兄”后半段话,稍微安静下来。 容道人沉声道:“容某之言本是公心。以他资质,‘追影逐形’之劫必在金丹境中提前出现。炼成那物之后尚余八十年时间,已是紧之又紧。若是超过这个时限,那法会是绝难赶上趟的。” 简道人、沈道人还在沉思,五人中唯一不曾说话的那位开口道:“付某以为可行。” “如无异议,我等分别征询杜师兄、于师兄意见。若二位师兄也赞同,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简道人、沈道人相视一眼,同时点头。 但见付道人、容道人伸出手指一弹,各有一缕气息凝结如珠,远远飞散。随后五人各自闭目垂帘入定,似在等候什么。 约莫半刻钟之后,五人同时睁开双目。 容道人言道:“于师兄认可了。” 付道人亦开口言道:“杜师兄也认可。” 梁真人目光闪烁,终于道:“那就宣归无咎进来吧。” 藏象宗,落照山,龙盘峰。 四面峭壁合围,仅余一线入口。那山崖石壁内倾,抬头望之,天光只从一个极小的天井中照射进来。此处按说应该算是一处“山谷”,但由于过于险峻之故,几乎便围成了一座洞府。 谷中中心处,平湖清澈,游鱼宛然。当中更有二十四个身量高挑、容貌极美的美姬,于湖水之上赤足起舞。其足下清气隐动,使不至于跌落水中。其身姿婀娜,光影翩跹,果真是一道难得美景。 湖前山壁之下设有一案。瓜果奇珍,美酒佳酿,无所不备。案后一人,正饮酒相娱、品鉴歌舞,右手更执着一根竹签,轻轻敲击,若合符节,显然于音律甚精。 这人年约双十上下,颜如冠玉。头戴王孙冠。一身乌金衮服,上绣玉麒麟。 此人正醉心歌舞,不过左侧不远处却侍立着七人,当头一个中年人正小心翼翼的述说着什么,身后六人却都是长髯及须的老者,背后负着一根铜棍。 这七人,正是摆出二元相生阵邀斗归无咎之人。 那金服青年似是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此人资质绝代,胜我一筹。是我料事岔了,反而助他威风。你们并没有过错。都退下吧。” 那中年道人一愕,自承不及旁人,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位口中听到。正犹豫是进是退,一只飞鸟突然从头顶天井扑棱扑棱飞下,落在金服青年肩上。 飞鸟双足落定,立刻化作星星点点,四散而落。唯有其中一缕薄薄的金线,钻入金服青年手心。 青年愣神片刻,突然失笑道:“得亏容真君是我‘静’门一脉,行事也忒死板了些。竟然一松口,就饶了三十载宽限。” “误我,误我,误我。” 除却远远在百十丈外十余位从员,金服青年身畔原有两人侍立。这两人都是蓝袍皂靴,看起来很是精明干练,修为也臻至金丹境界。左手边那人看着精瘦,皮肤微黑;右手边那位却稍显粗壮。 左手边这位上前一步,笑道:“依属下所见,府主大可高枕无忧。” 青年眉毛一挑,斜睨一眼,道:“何以见得?” 这精瘦汉子信誓旦旦地道:“三年前,属下和青崖洞吴执事一番交谈,偶尔得知一些秘辛。” “百年之前,白师兄遭遇变故,我宗底牌大大受损。而‘静门’之中又无府主这等人物推出。于是杜真君等人和越衡宗可谓一拍即合,立下盟契。对于此人道途之难,越衡宗一方也是交了底的。” “越衡宗宁真君乃是九宗诸位真君中第一流的人物,据说若不是道途择路时未曾选择本经直传,指不定今日已是越衡六祖。” “以宁真君之天资,当年以神意推演那宝物的提升之路,也用了二百七十六年时间。说句不敬的话,我藏象宗七位真君,恐怕无一位能更胜一筹的。” “此人纵然资质绝代,压倒前代天尊,比宁真君快上十年、二十年或许有之,若说快上五六十载,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 金服青年点了点头。 精瘦汉子见青年认同自己见解,微笑一揖。 未料青年突然飞起一脚,将这汉子踹出五六丈外,跌落湖面之上,和一位歌姬撞个满怀,一声尖叫后相拥落水,溅起好大一团水花。 金服青年尚未结丹,这一脚精瘦汉子本可轻易避过,但可惜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那七人之首的中年道人、青年右手边那位金丹修士,相顾愕然。 他们眼中,这位府主虽然性情霸烈目空一切,但也算明辨事理,并非诡谲阴沉之人。看他神色,明明赞同精瘦汉子见解,不知为何会如此。 金服青年缓缓站起,高声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只是,本人更喜欢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 “有一句俗语叫做‘生米煮成熟饭’。唯有如此,才算真正的高枕无忧。不久之后就有一次煮成熟饭机会,那时才是你们效力的时候。” 第五十二章 动静立约博输赢 归无咎静静立在石台之下。五位真君并不作声,他也只能默然以待。 功行悬殊的六个人,处于一种奇特的平静中。 先前在外等候时,白新禅已为他介绍过。这里付、简、沈、容、梁五位真君大能,其中付、简、沈三人乃是“动门”出身,容、梁二位乃是静门出身。 而动静二门功行资历最深的杜、于二位真君,并不在此地。 动二以为阴,静一以为阳;二则有变,一则守常。动静两门,自藏象宗立派之时便泾渭分明,据称于宗门完道壮大,别有深意。 付真君开口打破平静:“归无咎。百年之前,越衡宗与我藏象宗达成盟约。若是你三百载内成就元婴,即入我门,以神物补足玉鼎失足之缺。这一盟约成败的关键在于何处,你是心知肚明的。” 归无咎心弦拨紧,却面不改色。答道:“成败关键,在于炼化‘元玉精斛’的速度。此物若不能再升一阶,没有分解罡玉之效,履约便无从谈起。” 付真君声音悠悠渺渺,如同春雨扶摇:“那件宝物,当初两宗交流时我亦曾以神意观望。宁道友心神演化,孕养二百七十六年足以提升一阶,如此天资,我不及多矣。” 归无咎眉头一皱,付真君此语突如其来,颇有些教人摸不着头脑。 梁真君高声道:“归无咎。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我藏象宗静门之中,亦出了一位极出色的人才。此人资质与念莎相若,更兼体质特殊,与那神物别有投契之处。若得受用,根基之厚有一定的几率再进一步,臻至圆满之境。” 归无咎猛然抬头。 容真君沉声道:“自然,这人即便臻至圆满之境,比之于你击破二元相生阵、打破极限,古今唯一唯二的资质,还是要逊色一筹的。按理说双方高下已明,我藏象宗绝没有改弦易辙之理;但由于你资质有缺的缘故,二百年后能成否,终究是一个未知数。” 梁真君接口道:“若是你们是二位公平竞争还好。只是我静门中这位后辈,若要用到那神物,最佳时间乃是六十年后结婴之时,时间上和你错开百余年。若将这神物留给你,二百年后你又元婴未成,往者已逝,来者难追,我藏象宗两头落空,又该如何是好?” 几位真君大能,对着归无咎一个金丹境的后辈,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所说的又是事关归无咎道途的最致命的环节。一开始归无咎也不免心神稍乱。 但归无咎到底心性坚韧,稍一思虑便镇定下来。 若是藏象宗已下定决心解除约定,那么应当直接与越衡宗上层交涉,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将自己带到藏象宗宗门之内,并摆下这等阵势。 想通此节,归无咎道:“想必诸位前辈已经定下方案。归无咎洗耳恭听。” 沈真君与付真君对视一眼,呵呵一笑,和悦道:“你也不必紧张,且听我说。九大上宗之中,辰阳剑山、原陆宗与本派,三家各有演算妙法,你是知晓的。” 归无咎道:“略有耳闻。贵派秘书名为《中真玉文八度上书》,又名‘天算书’的便是。” 沈真君颔首道:“好。百年前你外出历练之时,贵派宁真君对你说,若要三百年之期成就元婴,那宝物最好历时多久能够晋升等阶?” 归无咎毫不迟疑的道:“二百年。” 二百年提升品阶,那就意味着还能够有一百年时间享受到十倍速度的加持,自己道基虽缺,但约莫也够的上进阶元婴了。 沈真君道:“我们给你二百二十年。” “我等议定,用‘天算书’为你演算一次。若是你能够在一百二十年内炼化提升了元玉精斛,神物就归你所有。” 原来请自己来到这《天算宫》,是这么一层意思。 归无咎暗暗盘算,即便不以自己的利益考虑,只从藏象宗战略的角度,放弃自己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一点白新禅都看的很明白,藏象宗的七位真君大能没有道理看不通透。 但从藏象宗“静门”的立场来看却完全不同。杜念莎、白新禅都是“动门”出身,自己加入藏象宗之后更是毫无疑义的“动门”弟子。而逢此三十六万年未有之变局,“静门”却没有什么杰出人才。 照此下去,无论四百年后之大变局是输是赢,“静门”一脉都靠边站了。藏象宗的利益,和“静门”的利益并不是总统一的。这也是“静门”几位真君看起来有些“不顾大局”的原因。 为了避免门派的分裂,此事必定要有一个妥善解决的方式。很显然,一百二十年这个期限,便是一个动静二门都能接受的期限,算是一场赌注。双方买定离手,相约无悔。 简真君见归无咎一直不曾回话,会错了意。言道:“归无咎。即便是你未能成功,藏象宗也会予你足够的补偿。我宗真传一法七功,许你观阅一遍。我门中所藏其余珍宝,任由你挑选三件。” 归无咎摇头道:“不必了。” 简真君看归无咎面容镇定,不知道他是自信必定过关,还是遭遇打击情绪低落。道:“做好准备,天算之术马上就开始。” 沈真君见归无咎似有些思虑过重,告诫道:“神不外驰,入定行功。” 归无咎应下。 付、简、沈、容、梁五位真君,同时掐诀,手中变幻了五六个手印,似乎未见法力溢出,但周围数百丈之内,温度陡然上升。 五人围坐的这座平滑如镜的青色石台,果然显出玄机。中心丈许大小的一块,突然如冰晶融化成水,化作一池波光粼粼、颜色深碧的液体。 用不了五六个呼吸,这一个直径不过一丈二三尺有余的“水池”,当中绿液完全沸腾起来,绿烟缭绕,飘飘然,熏熏然,飞扬直上。 突然,这池水中升出一物。定睛一看,乃是一只八尺大小碧绿莲台,跃然青石之上,丈许高低,似乎为那雾气所托。 归无咎一见其物,心中了然。不待旁人吩咐,毫不迟疑的一跃而上,盘膝坐定,收摄心神。 五位真君不约而同地自袖中抽出一枚竹筹,在石台之上或纵或横,演算起来。 五人落笔之甚轻,但落笔之处却处瞬间产生裂纹,似乎这青石台是一只形貌奇特的沙盘。所生裂纹蔓延到中心的碧水池中,再蔓延到归无咎座下的莲台上。 归无咎突然感到心神一震。 他感到自己似乎一分为二,变成两个“归无咎”。 其中一个,是方才这个优哉游哉、神意坚凝的归无咎,恍惚跃入空中数丈,以一个更高的视野,去观察盘膝而坐的另一个“自己”。 至于另一个“归无咎”看似坐在莲台之上纹丝不动,但实则正处于急速的变化中,好似将整个人的生命旅途,加速了数倍、数十倍,直到数百倍 当然,这个“归无咎”的生命历程,只有修炼。其余一切事务,都恍若虚影。 归无咎身躯之中四行玄种开始炽烈运转,推动五行相生之势,补足了所缺的另外一枚玄种之形。 这是开始结丹的征兆! 在整个结丹的过程中,归无咎体内的元玉精斛也在不断的生出感应,与自己的本体联系愈加紧密。 归无咎心知肚明,早在数十年前他就有过推断,一俟结丹,元玉精斛的炼化之期便会生出明确的感应。 果然,丹成的一刹那,“归无咎”灵台之上生出预兆。体内“元玉精斛”需要再蕴养一百九十六年,方能升品一阶,用以炼化五行杂玉中的罡玉一流。 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归无咎”心中一凛,随即疑惑;百年前宁真君也不过用了二百七十六年。自己打破圆满极限,无论如何不当多于这个数字。 不过归无咎低头观看时,却见五位真君骈指朝上,默运玄功,同时执竹筹演算不辍,显然推算并未停止。 方才省悟,一百九十六年并非定数,随着自己功行提高,这个时间还是能进一步的缩短的。 果然,那处于时间加速状态的“归无咎”苦练不辍,甚至修行中遇到的重重难关也如约而至,一切仿佛照见未来,丝毫不虚。 时光飞逝。 一年,两年,三年 终于,到三十年后的关口,“归无咎”感应到的“元玉精斛”升品时间,从一百六十七年,瞬间突变成一百六十三年。 六十年后。变成一百二十四年。 九十年后,从九十四年变成八十二年。 归无咎眉头一紧,每隔数十年,所加速的时间不过只在三五年年上下。按照这个进度,一百二十年完成,极为渺茫。 就在此时,一道大关口出现,大大改变了原先的进化轨迹: 到了第一百零五年的时候,“归无咎”终于积累了足够的底蕴,顺利进阶金丹二重境。元玉精斛升品所余时间也瞬间大变,从六十三年变成二十一年,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二。 五年之后,一百一十年整,心中感应尚余十五年; 一百一十四年后,尚余九年; 一百一十九年年满,尚余二年有余; 修炼一日有一日,终于运转到了一百二十年的第三百六十日,此时,尚余 六个半月。 到了这一刻,那旁观者“归无咎”,纵然面容平静,但谁敢说心中无有波澜? 最后,“元玉精斛”完成进化的一刹那,时间锁定在第一百二十一年的四月十七日。 就在“归无咎”丹田中元玉精斛形态变化的一瞬间,光影俱散,五位真君一齐停手,莲台落下,沸水重新化作青石。石台边缘,痕迹俱消。 两个“归无咎”合而为一,由推演回到现实。 恍如初见之时,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 沈真君刚要开口,梁真君已抢先一步发话:““可惜。但约定如此。尽管相差不远,但休说是一百多天,就算超过是一天,也不能作数。” 声音冰冷平淡,犹如座下青石。 第五十三章 前缘断绝需决疑 面对梁真君的武断和强势,归无咎思索有顷,平静的道:“只怕贵宗‘天算书’演算出的结果,未必准确。” 此言一出,不但是梁真君、容真君,就是简沈二位真君,都是脸色微变。 几位真君摇了摇头,归无咎此言形同撒泼混赖,心中瞬时将他看低了一等。 梁真君正要相斥,付真君一挥袖,道:“你有甚依据,不妨讲来。” 归无咎从容道:“刚才在莲台之上所经历的一切,正是无咎未来修行的预演。其中精微之处仿佛真实,与我百年来的切身经验完全相符。藏象宗《天算书》,自然不是徒有虚名。” 但是归无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一百余年的演算之中,在下功行之进益,却只是《通灵显化真形图》的修行过程,未涉其余。” 简真君略微抬头,沉吟道:“除却越衡至法,难道你还兼修旁门功法不成?九宗法门并不相通,就算是我藏象宗《二相生化玄机秘指》包容万有,别家修士若要借鉴参悟,也是元婴境之后的事情。” “至于你一身魔道功法,无论高明与否,恐怕于蕴养宝器一道更非所长。” 归无咎郑重道:“非也。在下所行‘天人立地根’道途,眼下‘缘法’、‘实证’、‘演算’三关万事具备。若此道走的顺利,依‘道术相须’之圭臬,神通到了极高境界时也可反补一身功行。到时候蕴养精斛之期提升三年五载,并非难事。” 沈真君身躯微微前倾,似乎有些意动。 容真君漠然道:“归无咎,言过其实了。所谓‘道术相须’,秉承的是‘强济弱,弱附强’的道理。要想促进功行进益,那你在神通法门上达到的高度,岂非还要更胜过九宗真传上法?就算是神灵之资,要做到这一步,没有三五百载,也断无可能。” 沈真君力争道:“容师兄何必轻下断语。给他一个机会又如何?吾等所虑者,无非是两人用到那物的时间相距百余载,处理不当,有两头落空之虞。若是六十年后让归无咎再试一次,却于此无碍。” “按先前所算,归无咎成丹六十年后,将精斛炼化升品需一百二十四载。六十年后验证一次,若是果能提前一年半载,便证明他所言非虚。” 只是沈真君此言既出,四位真君俱一言不发,无有一人附和。 容、梁二位真君也就罢了,付、简二位本是动门中人,先前也一直和沈真君意见一致,此时竟也一言不发。 沈真君望向付真君,道:“沈某以为” 容真君打断道:“沈师弟。饶上三十载,已经是大大的宽限。既然不成,就是天意如此。岂可再得寸进尺?” “就算果然在一百二十载内炼成精斛,剩余八十年内成就元婴,谁敢保证他一定能够做到?” 简真君叹了口气,袖中掏出一物丢在归无咎面前,似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圆盘。道:“归无咎。走之前可持此令符到‘巫山库府’自行挑选三件宝物。也算圆了你与我藏象宗这份未成的缘分。” 数息之后,付真君一掐诀,身影再化醇白,涣然一散,一道耀目光华闪过四周,顷刻间就从圆台之上消失。 简真君、容真君等人亦一一作法,高台之上登时人去楼空,只留归无咎一人形影相吊。 归无咎上前几步,安坐石台之上,双眸凝视远方。 他自然不是稍遇挫折就黯然神伤之人,只是此时来的太过突然,虽看似缘起于藏象宗动、静二门之争,但细细推敲,有许多殊不可解之处。 非得将前因后果捋顺不可。 其一难解者,元玉精斛,乃是越衡宗苦心孤诣十余万年以上的宝物。此物一旦被一人炼化,便再也不复宗门所有。若自己不能得证道果,等于十余万年、无数人力物力尽付流水。 越衡宗将元玉精斛交给自己,乃是冒了大风险的,作出这个决定,更是以和藏象宗已经商议妥当、承诺换取神物为前提。 如今藏象宗单方面毁诺,导致越衡宗谋取荒海矿脉的万年谋划付诸流水,可是一件大大得罪人的事。纵然藏象宗实力较强,地位主动,但两宗本为友盟,若要修复关系,所付出的代价也决然不菲。 其二难解者,他归无咎,乃是越衡宗、藏象宗一方对付轩辕怀的绝对倚仗。藏象宗舍却自己另外推出一人,就算臻至圆满之境,也必定不是轩辕怀的对手。静门诸真,就算真的利用大势逼迫动门一脉妥协,所要争的也不过是宗门之内的利益分配。 一旦宗门颓败,这种内耗又有什么意义呢? 归无咎突然发现,由于自己对于九宗秘辛了解甚少,在信息不足的前提下,难以做出准确判断。 最关键之处在于五百年一届的九宗法会。归无咎只知这是成就真君大能之会,迄今已延续三十六万年。而四百年后的这次大会,却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或许是旧时代的终结,新时代的开始。 往常的五百年会,最后的胜者多半只是一人。而四百年后的最后一会,所能成就的似乎至少也有数位。但排名先后,似乎于个人、宗门的命运也深有影响。 辰阳剑山、藏象宗等各自划分阵营的根本分歧是什么?五百年后最终胜者有何利益?胜负关键在于何处?只在于最终拔得头筹之人吗?若是如此,藏象宗又怎么会弃自己而不用?若并非如此,另外的玄机着落何处? 对于这些问题,他并不能准确回答,因此自然不能了解动、静二门行事的依据和底牌。 更有一事在归无咎心中挥之不去。 此次红云小会一行,自己帮助杜念莎获得秘境第二层的极品玄种,对于藏象宗而言可是一件不小的人情。 当日杜念莎在九周半山试炼,以她原本的功行,乃是止步于九层终点的三步之前。正是由于那极品玄种将四行相生之力推动到极致,才使得杜念莎走到终点。 这意味着杜念莎在结丹之前真正无有欠缺,保留了金丹境之后再进一步的机会。 对于此事,杜真君不当没有丝毫表示。 若是其与自己原本便不对付也就罢了,偏偏杜真君原本正是“动门”的主事者,越衡宗诸真之友,一力促成自己加入藏象宗之人。 正在凝神思索时,青石台正中心再度化作一汪绿泉的模样,一丝若有若无的空间之力发散开来,一个恬静明澈的声音从中传出,仿佛看穿了归无咎此时心中所想:“进来吧。可以解决你的全部疑惑。” ps:章节划分问题,过度章少一点,晚上的一章4000。 第五十四章 开天之秘 九宗法契 归无咎自石台中心一步踏入,几无任何穿越隧道、秘境的时间,只是眼前一花,已经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移动速度之快,几乎让归无咎怀疑眼前就是那青石之下的洞穴。但那一瞬间细微的空间波动,让他明白自己的确是挪移到了一处甚远地界。 眼前似乎是一处不大的庭院,约四五丈见方,青砖白瓦,红泥香草,甚至还搭了四个一人多高的支架,浅绿藤萝密密麻麻的攀爬缠绕。 庭院正中,一张朴素之极的石台,台上一只青六角瓶,两只单耳杯,周围歪歪斜斜放着四张铜椅。在归无咎正对面处,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粹白锦袍的中年人正端坐于此,冲归无咎微微一笑,身畔还放着一柄铁铲、一柄镰刀。 此人看上不过四五十年纪,亦无皱纹、胡须,但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沧桑感。虽着白色锦袍,看起来很是干净,但偏偏华彩尽去,其韵味和粗布麻衫绝无二致,着此华服务农栽花,好像并不违和。 更奇妙的是,虽然看得出这中年人在庭院内耕耘甚久,但这院中的一切,却和他无形中产生排斥感,似乎冥冥中有一道示谕,要将此人从这个院落赶走。 归无咎眉头一紧。 之前见识过的每一位真君大能,包括幽寰宗掌门薛见迟、新近所见的藏象宗五位大能,俱给人一种万物臣服、与道相谐的感觉。而这种相斥与疏离,却唯有当年在宁真君面前见到过。因此,这人虽无异象环身,也丝毫感受不到法力存在,但归无咎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真君之间,也有高下之分。 更何况,这人眉眼间有三五分和杜念莎相似之处,一眼可以分辨。 归无咎走到石桌前,没有拘礼,洒然落座。 中年人也不介意,微笑道:“藏象宗佳酿,且斟上一杯,试试看比之于你越衡宗‘雾帘绸’如何。” 归无咎一颔首,取那六角瓶倒出一杯。其色大红近紫,粘稠如蜜,只是味道甚淡,只能闻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归无咎举杯端详一阵,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口酒下肚,归无咎猛然一颤,胸口如被一只大锤狠狠敲击,五脏六腑轰然欲碎。片刻之后,归无咎四肢百骸、筋骨肌里酥、麻、酔、痛兼而有之,仿佛整个人被放在火上煅烧一般。 过了小半刻钟,这股猛劲卸去,胸中平白多出一道舒适感,犹如雨后虹霓,馨宁致远,洗练悠长。 如果说“雾帘绸”是酒中淳厚无双,那么此酒就是刚猛浓烈的极致,若是功力不纯,只怕饮上一小口就要受伤。 归无咎问道:“此酒何名?” 中年人微笑道:“飞瀑洗神。” 归无咎沉吟道:“好贴切的名字。” 这宛如当头棒喝的烈酒,就算昏昏欲睡之人,饮一口也要精神百倍。名之为“洗神”,极为精当。 中年人又道:“老朽杜明伦。此次念莎在红云秘境中意外得了一枚旷古所无的玄种,老朽无以为谢。” 归无咎早知此人身份,淡淡的谦逊一番。 杜明伦站起身来,拾起身旁尖刀,一边修剪一株青苗,一边娓娓道来:“这件事的因缘首尾,老朽思来想去,还是应当说与你知道。这其中涉及天地秘闻,照例是到了那一步后自行领悟,否则那一关时于道心极有窒碍。三十六万年来,真君境界之下,向来无一人知晓。不过你道途甚难,资质又非常人。或许知晓此事之后是福非祸,也未可知。不过今后不要露出口风,教九宗同门知晓便是。” 归无咎点头称是。 杜明伦手中动作迂缓,架上青萝亦极可爱。不过他口中之言却如同晴天霹雳:“其实,九大上宗,俱是天外之客。” 归无咎身子一颤,忍不住站起身来。 杜明伦摆摆手,道:“你不必发问,容我细细讲来便可。”归无咎这才坐下。 杜明伦道:“三十六万年之前,宇宙间有一界面,生出奇变。这一界中天地法则突然逆转,修道人臻至至高境界所需的一种灵机元气--‘太质之气’,与变异之后的天地法则截然相悖,水火不容。照此下去,不过千余载‘太质之气’就要散尽,这一界中修道人之修为,俱将止步元婴境中。” “于是,这一界中最为强大的九大宗门,共十二位得道大能,集中此界中全部有意迁徙的练气士,乘坐一只巨鸟‘钦蒙’,遨游虚空,破入一处法则亲近的大界——也就是现在的紫微大世界。” “驱逐邪魔及远,划定州界。九宗各执一方,原携人种,各自填充治下界域。如你越衡宗治下‘四洲六海’,辰阳剑山治下‘百道万城’,我藏象宗治下‘三千王朝’,皆是如此。划界之后,九宗治下为界空屏障所隔,外界妖魔再也侵害不得。” “不过立界之初,亦有少数宗门、修道人不愿为界域束缚,自愿出于其外。但为自身安全计,又不肯踏入苍茫世界深处,只环绕界空屏障较近处栖息传承。虽偶见妖魔踪影,也不虞被过分侵害。久而久之,形成一特殊的过渡地带。名义上九宗界环之外尽是‘苍茫世界’,但实际上,这一部分地域依旧是化内之地,和妖魔横行的真正‘苍茫野域’不可同日而语。如你近百年修行所在的‘荒海’和‘定河’以东的容州四州,尽在此列。” “划出九道界空,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守无忧。实际上,九大上宗所属界域,都是以大阵镇定,汲取紫微大世界的地力。九道地力合一,朗照天穹,镇压一物。” “此物高在九重天上,名为‘玄浑琉璃天’。正是十二位大能临行前,将原先那处界面的‘太质之气’全部攫取,凝成一团,化作一处灵机极盛的洞天。这也是来到紫微大世界后,新的真君大能的成道关键。” “紫微大世界本身并无‘太质之气’存在。但此处的天地法则,与‘太质之气’极为相契。若点化一气,蕴养百千万年,必将使整个紫微大世界换过新天,成为处处皆可成道、人人俱能上进的福泽之地。但此事却不宜操切为之。” “因为紫微大世界实在太过广阔,‘太质之气’一散,立时便稀薄到忽略不计。若如此做,九宗真君大能,必将断绝千百万年。” 说到这里,杜明伦突然住口,抬头看了归无咎一眼,似乎给他充分的反应时间,消化这一段天方夜谭。 归无咎沉吟道:“所谓五百年之会,就是争夺进入‘玄浑琉璃天’之中修行的机会?” 杜明伦道:“不错。九宗弟子修为臻至元婴四重境巅峰,斗法决胜。最终胜出那人入‘玄浑琉璃天’中修行五百载,便能证得真君之位。” 归无咎缓缓点头,原来九宗大会每隔五百载一届,道理是在这里。唯有等上五百年,“玄浑琉璃天”的位置才能空缺出来。 譬如六百年前乃是端木临大会得胜之时;但直到百年前他才出世,莅临越衡,意气风发。 杜明伦道:“按照十二位大能的见解,若是将‘太质之气’完全散逸在紫微大世界中,使九宗真君断绝千百万年,固不可行;但若是竭泽而渔,肆意消耗跨界载来的‘太质之气’,同样不妥。” “于是十二位大能最终将‘太质之气’炼作洞天‘玄浑琉璃天’。这处洞天常时只容一人修行,唯有相隔万年,紫微大世界地力大盛,此洞天或可容二人、三人同时修行。历久以来,‘玄浑琉璃天’虽然大小不变,但其中‘太质之气’受紫微大世界天地之力的滋养,却是愈发浓郁。” “须知每一代消耗‘太质之气’的仅有一人,消耗少而滋长多。千百万年后,当‘玄浑琉璃天’中的‘太质之气’增长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密度,再将之一举打破,点化洲陆,从而彻底变更紫微大世界的修行法则。” 归无咎点头道:“如此,既保证九宗真君不绝,又逐渐积蓄潜力,立足长远。倒是一个两全之计。只是,四百年后这一会,到底玄机何在?” 杜明伦道:“无它,当年九大宗门,十二位大能,所签订契约便是以三十六万年为期。四百年后,正是原有契约失效,再立新契之时。” 归无咎疑道:“契约?” 杜明伦悠悠道:“不错。这一道契约名为‘天纲法契’。当中除却约定九宗共同守护‘玄浑琉璃天’、每五百载斗法决胜之外,还有一条至关重要的约定:九大宗门,每一家在位的真君大能不得超过九数。此数既满,这一家便不得参加争夺。” “九宗传承,修到极处本是难分高下。不过这九大宗门在原先那界域之中,根基之深浅、进度之先后便稍有差别。更因为冲破天地界关之后,面对新的天地法则,九宗原本俱是完美无瑕的道法,无不生出或大或小的破绽,有待于再度‘完道’。乘着初入紫微大世界的契机,若是哪一家受创较轻,突然占据先手,那自是强者愈强,其余八家道术难免衰微。这一条约定便是为此而设。到了千百万年后‘太质之气’席卷紫微大世界,到时候再自由竞争不迟。” 归无咎暗思,真君大能寿元四万载,若是每五百年成就一位。这样算来,驻世大能足有八十之数。九宗每家限定九数,九九八十一,似乎过于平均,不易区分高下。再一想,越衡宗止有三位大能,也太少了一些。 面对疑问,杜明伦道:“非是如此。一来,并非每一位真君大能均能寿至四万年,若生前有所伤损,或因故损耗元气,便不能足其寿数。二来,真君大能中至为为杰出者,若于万余、两三万载寿数时进阶斩分大道,往往驻世不久就会飞升而去。三来,实则每一家宗门的真君大能数目,都比明面上多出一位。譬如越衡宗就是四位,而非三位。这九位真君大能,俱是各宗寿数不多者,常驻于九天之上、‘玄浑琉璃天’旁,监控着紫微大世界地力对于‘玄浑琉璃天’的影响。这九人,不在九数限定之内。因此,存世大能从来从来都在四五十人之间。” 杜明伦又道:“只是旧盟约的最后一届大会稍有不同,九宗不拘人数均可参加,以此会之胜负,决定新盟约何去何从。” 归无咎疑道:“新约?” 杜明伦道:“这便是九宗纷争的关键。辰阳剑山一方,力主在新约中废除九人之限。” 归无咎似有所悟。 杜明伦淡然道:“辰阳剑山斗战法门着实惊人,若放开限制,只怕九宗真君之数,他一家就要占得接近半数。原陆宗虽同样臻至完道之境,也断然非其可比。” “本来胜者为王,也不无道理。只是若是别家还好,唯有辰阳剑山一宗,奉行唯我独尊之心术,若一旦势压八宗,除其友盟外,别家传承必定势微,甚或灭绝。我藏象宗距完道仅余一步,又岂能功亏一篑?这一场争斗,不可避免。” 归无咎心中一凛,据杜真君所言,这确实是事关藏象宗存亡衰微的大事。既然如此,自己作为唯一有望战胜轩辕怀的人,分量应该极重才是。他倒要看看,藏象宗何以为了宗门内利益分配,竟会舍弃自己? 杜明伦道:“诸派早已算定,最后一次法会,因受紫微大世界地力波动的影响,‘玄浑琉璃天’竟能一口气入得九人。” “这最后一次法会,因此号为‘九子得道’。” “这一次法会,因“玄浑琉璃天”处于一种极为奇异的状态,入内修道者可以将一份“太质之气”暂时攫取,互相融合。时辰一到,若哪一家掌握了过半数的‘太质之气’,就会将其余另外小半部分‘太质之气’吸纳过来并短暂掌握,执掌之人便可趁机立下新的‘天纲法契’。约成之后,再恢复‘玄浑琉璃天’本来面目。” 归无咎心知就要说到关键处,举起酒杯,侧耳倾听。 杜明伦道:“四百年后,九子成道,自有先后之分。排名第一的最先进入,以此类推。按照天算书推演的结果,头一个入内者,足能攫取‘玄浑琉璃天’中四成的‘太质之气’;第二位又能抓取所剩之中的四成;第三位能够得到第二位的一半;四、五名又只能得到第三位得一半;最后四人,只能抓取第四名的一半。” “拔得头筹者,独占四成。这也是越衡、藏象两宗先前对你期望甚重的原因。自从出得那一位天资卓异之人后,‘静门’便屡有不同声音。但迫于宗门大局,都被老朽压服下来。” “只是,最近发生两件要事,以至于风云突变。” “一是我藏象、越衡二宗另一友盟缥缈宗,又出了一位旷世之才,不在越衡木愔璃、原陆林双双之下。” “二是原陆宗见其盟友幽寰、盈法二宗,并无最杰出的人才,于是决定向我方靠拢。” “有了这两道倚仗,‘静门’中的声音突然不可抑制。” 这一段于归无咎自身极为关键,他听得认真,此刻心中一番计算,立时就看出其中的要害处。 林双双、木愔璃、藏象宗“静门”那人,缥缈宗那一位,都是圆满之才,足可占据二到四名四十八分的份额。再加上无限接近圆满之境的杜念莎、宁素尘,藏象宗及其友盟一方,即便将排名第一的四成‘太质之气’让给轩辕怀,所能夺取“太质之气”也已过半…… ps:本章是本书的主要设定之一。即便都是想好了的,但太庞杂,还是写的很赶。 五十五章 韬晦蛰伏酒中刀 归无咎轻轻啜了一小口“飞瀑洗神”,在美酒对身体和精神的激烈冲刷中,获得一种出奇的冷静,梳理着扑入心神的、丰沛而刺激的信息。 如果一切出于宗门之公心考虑,放弃对头名四成份额的争夺,显然极为不智。因为这是一条险峻之极的策略,没有丝毫容错,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眼下辰阳剑山一方的确没有能够和林双双、木愔璃等人可堪匹敌的对手,但谁又敢保证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只消有一人奇兵突起,夺取第二或第三的名次,藏象宗的计划就要付诸东流。 藏象、原陆两宗虽有《中真玉文八度上书》和“天关四象仪”为倚仗,但彼之底牌若深藏不出,没有丝毫线索显露于世、沾染因果,这等推算法门的效用也要大打折扣。 但若仅仅出于藏象宗“静门”自身的利益考量,这确实是他们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尽管,是兵行险着。 藏象宗四百年后大争得胜,“静门”一脉若未争得足够的话语权,此胜等于无有。虽然风险甚大,但修道之路步步险阻,那些终于修到甚高境界的话事人,无一不是久经风浪,怎么会害怕再争一次,赌一次? 道之争,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 归无咎现在所虑的另有二事。九宗小会中和符凝锦一斗,此人明明功行神通皆未臻至醇境界,但偏偏战力强的离谱。况且此人除却和自己一斗外,似乎并未有过和别派真传的交手经历。 真昙宗素来神秘,数十年万年来,真正底细也并未泄露出来。可见藏象宗、原陆宗纵然有演算之法,未必能识破玄机。 另外,在轩辕怀和自己之间,藏有一位臻至圆满之上的天才人物。此事归无咎始终铭记于心。 据“元元”说,此人连幽寰宗也不知其底细。不知他和天悬大道上未著宗派之名的“阮文琴”是否同一人?若是一人,既然踏步天悬大道,怎地藏象宗一方会并不知情?此人在四百年后,又是何等立场? 杜明伦所言缥缈宗人物,言下之意和林双双、木愔璃层次相当,很明显不是“元元”提及的那“第二人”。 此刻,杜明伦修剪枝叶完毕,将剪刀随手丢在泥地中,回身落座。道:“‘静门’提出,对于越衡宗的补偿由他们独力承担。除此之外,下一代守卫‘玄浑琉璃天’的人选,容师弟自告奋勇承担此任。”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静门”的那一位的得到原属于自己的神物之后,资质可臻至圆满之境。这等境界,可是有不小的可能性晋阶斩分大道的。 此事的实质,是两派协商,让出了一位达道大能的成道资格。归无咎可不认为“静门”从头到尾仅仅以这么一点代价,就能做成此事。 这件事背后,必定还有更完整的利益交换,“动门”一脉除了面对分裂门派的危险“被迫妥协”之外,必定也得到了方方面面的收获。 只不过这些事,杜真君多半不会向自己提及。 见归无咎似是若有所思,杜明伦自斟一杯,一饮而尽,道:“对于你加入我藏象门下,本是老朽一力主张。若仅是以上诸事,老朽或许会为你力争一二。” 杜明伦停顿了三四个呼吸,续道:“只是于师弟处另有一奇物,价值不菲。念莎得之,功行之精纯亦有五成把握再进一步。老朽思之再三,终究无法拒绝。于是乎终于同意了‘静门’提出的一百二十年的赌约。” “说句不怕见笑的话,老朽纵然在修道路上走的较远,终究做不到真正的太上忘情,割舍一切。念莎之父当年因我之一个疏忽,道途意外中殂。这小娃娃能走到哪一步,正是我心念之所系。” “作出这个抉择,实在很难。对不住小友的地方,不敢奢望你完全释怀,若能多少理解一二,老朽也就于心稍慰。” 杜明伦此言诚恳至极,发之肺腑,俨然把归无咎当做忘年之交一般。 但归无咎脑海中却似微微一激,似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丝淡淡的不适。这份妙合天真、玄妙难测的感应无不灵验,归无咎决不敢轻忽。 心念疾转,豁然省悟。 归无咎未有过多迟疑,摇了摇头,自失一笑:“若无宁真君等人费心经营,恐怕于归无咎而言,金丹之境亦不可得。成与败,得与失,或许十分有七在于天意。若是最终不成,不过是黄粱一梦。” “万幸无咎和同辈中几位杰出人才如愔璃、念莎等也算有几分交情、缘分。若是有朝一日能够修到元婴四重,想来这几位故交也不会吝啬一个星君名位。即便是九宗真传出身,能得五千载逍遥的,又有几人呢?” 杜明伦一挑眉,循循善诱道:“小友不必如此悲观。前路虽然渺茫,也未必没有一丝希望。” 归无咎起身一礼,认真道:“还有一事要摆脱杜真君,藏象宗以及诸友宗。” 杜明伦和声道:“你且说来。能办到的事,老朽一定尽力。” 归无咎道:“正是在下的道途之事。尽管贵宗神物已不可及,但还是劳烦贵宗多费心力,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办法。即便看似渺茫荒诞,也未必不可一试。” 杜明伦摆摆手,道:“这些你不必多说,就冲念莎那一枚极品玄种,也是老朽分所应为之事。距离你成就元婴还有二百余年的时间,这二百年内,包括藏象宗在内的各家宗派,都会不遗余力的为你寻找出路。” 归无咎摇头道:“这个要求也不完全是为了无咎一人之道途。当初宁真君弥天大勇,毅然将宗门传承十余万载的宝物‘元玉精斛’交于我手。若是道途断绝,有负越衡之所托。” 杜明伦双眼微眯,沉吟不语。 只听归无咎道:“另有一件要紧事。敢问四百年后,我方最主要底牌,就是藏象、越衡、缥缈、原陆宗的四人了?” 杜明伦点头道:“不错。” 归无咎叹息道:“此次红云小会之中,真昙宗符凝锦明明功行神通未臻圆满,但偏偏战力高的出奇。若非天悬大道又有所得,恐怕现在我也未必能胜过此人。另外,天悬大道尽头有一人留名,此人名为阮文琴。这两人恐怕足够对我方四人构成威胁。” 杜明伦脸色微变,疑道:“当真?” 归无咎甚为诚挚地道:“除却在下一人的道途外。使‘元玉精斛’偿其所用,更能在四百年后为越衡宗出一分力,同样是归无咎心中所愿。” 杜明伦又饮了一杯,面色清朗洒脱,杯中酒气氤氲。 此时,归无咎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适感,也逐渐消失。 论心思缜密,归无咎自信不弱于人。只是百余年来藏象宗本是友盟的观念根深蒂固,再加上杜明伦一番娓娓道来、推心置腹,言之以九宗秘闻。“勿要走漏口风”等等告诫,更是润物无声,仿佛自己依旧是两宗着力培养的核心弟子。 实则这等人物,行事俱是滴水不漏、自有法度,不到最后一刻,不会留下丝毫破绽。归无咎也唯有心生感应,才恍然彻悟。 正反两方面权衡之,己身之存亡,只在一线之间。 若不能进阶真君,自己一身魔道功法将无可避免的走向魔尊分身之路,这是不可留之一; 若是自己对越衡宗、藏象宗有所不满,而辰阳剑山神通广大,万一竟有治愈“玉鼎失足”的良方,乘虚而入,那时不为我用、反成其殃,这是不可留之二。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万一死马当作活马医,自己竟奇迹般的走通道途,保全越衡宗元玉精斛不说,四百年后己方阵营更多了一位足以和轩辕怀交锋的战力,这是可留之一; 自己和这一辈的核心真传弟子木愔璃、杜念莎等关系不错,贸然行事,动摇诸弟子之心,这是可留之二; 自己毕竟于杜念莎有恩,而藏象宗又非持有辰阳剑山那般彻底的万物利我之道。若贸然加害,恩将仇报,于自己道心有违。这是可留之三。 反复对比,留与不留,关键在于归无咎自己的态度。 若是自己有了怨怼之心,必然被害。 归无咎的回答滴水不漏。 若是一味地表现出宽宏大量、全不计较,未免虚伪,未必能瞒过杜明伦的火眼金睛。 而归无咎之言,恰恰绝口不提藏象宗,只言有负越衡宗“元玉精斛”的重注、宁真君的恩情云云。这番言语,似乎对藏象宗未守信诺暗藏一丝怨言,但本质上又是天然以越衡弟子自居,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而越衡宗与藏象宗,说来说去乃是同一阵线的。 这种心态,乃是以归无咎真实情感移花接木,完全合乎情理,抓不出丝毫破绽。 随后再提出符凝锦和阮文琴的消息,无形中对藏象宗现在的计划施加了压力,增加自己的分量。 尤其是阮文琴一节,归无咎并不不敢百分之百确信此人就是“元元”所提的第二人,目前处于幽寰宗视野之外,但这是必须向杜明伦告知的。 万一自己所料有误,幽寰宗其实知晓此事,而归无咎明明在天悬大道上见过此人题字的,却绝口不提,岂非乐见藏象、越衡之败? 归无咎心中暗道:“果真有成道的那一日,再将曾经因果,一一了断!” ps:感谢书友790、220、639、故剑如昔的打赏。 五十六章 苍茫之外有新天 归无咎最后的底牌,乃是于紫微大世界无所不知的异宝,镜珠。 当初得到镜珠、全珠、魂珠三宝之时,归无咎第一时间就考虑到,或可借此寻找补足灵根资质的方法。单单越衡、藏象两宗,就有三劫莲等两件神物能够治愈“玉鼎失足”,那么偌大的紫微大世界,若说没有第三种答案,恐怕让人难以信服。 但归无咎思之再三,还是未曾动用这一宝物。 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共有四十九位天尊大能得道。这四十九位天尊大能,像镜珠一般周知紫微大世界,那是万万不能的;但其神意一动,遍观宗门治下洲陆,却是不难做到。九宗所属界域,说一句“无奥秘可言”,未为虚誉。 当年亲眼所见,越衡宗通向四洲六海之外的传送法阵,也不过只有七座。而通往“如意门”的这一座,更是在相邻四洲六海不远的化内之地。料想其余几座,也未必能通向深远地界。 可想而知,即便镜珠寻得答案,那法门指不定在什么蛮荒险地。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丝毫意义。 可是时至今日,若不冀望再度天降奇缘的侥幸,归无咎的成道之旅,便要落在“镜珠”之上。 就在归无咎低头沉思之时,杜明伦再度离席,穿过四座藤萝架,面对青色墙壁,负手而立。二人各有心思,庭院一时沉寂。 杜明伦面壁而思,不知他所思的是归无咎所言的阮文琴、符凝锦二人,还是用心别处。 归无咎面色平静,举起六角瓶斟酒。饮完一杯,再斟一杯。不过,他所斟的每一杯酒都只是高出杯底半寸,饮到口中不过浅浅一口而已。 但就是这一小口,便能让归无咎品味良久,才去斟第二杯。 等到归无咎饮到第十三杯时,绿萝架下身影一动,是杜明伦转身回来。笑道:“让你久候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知道杜明伦必定又有话说。 果然,杜明伦道:“对于你之道途,老朽思来想去,有奇正二策,小友不妨共同参议。” 归无咎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道:“还望真君不吝赐教。” 杜明伦一拂衣袖,道:“所谓正策,如方才所言,这二百年时间小友先安心修行,我诸宗在治下州界和周边悉心寻找机缘。诸宗丹道真人亦可多作交流,看看能否寻出一条解决之法。” 归无咎暗暗摇头,此策说到底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方才本是自己的虚与委蛇之言,不料反手杜明伦便以此搪塞自己。 若说丹道,恐怕其余八宗联手也不及四御门一家。若是四御门研制出解决“玉鼎失足”之法的灵丹,想必早已蜚声九宗了。 杜明伦用心所在,必定在另一策。 不过归无咎还是顺口问道:“敢问‘奇策’是何说法?” 杜明伦却并未直言,反问道:“九宗降临紫微大世界三十六万年,你可知活动范围为何仅局限于九大界域之内,对于真正孤远‘苍茫世界’,为何涉猎极少?” “试想,若是三十六万年来一力开拓进取,绵延在外的传送法阵何止千百座?九宗之势力,恐怕早已触及紫微大世界深处。” 归无咎心中一动,想起越衡宗仅有的七座传送阵,道:“许是苍茫世界,妖魔横行,阻碍了九宗的进取之路。” 杜明伦摇头道:“若九大上宗合力攻伐,任凭什么妖族魔部都是抵挡不住的。” 归无咎表示认可。 杜明伦道:“你说当初我九大上宗十二位大能破界而来,这紫微大世界中除了妖,魔,还会有什么呢?” 归无咎皱眉一思,迟疑道:“人?” 杜明伦面露赞许,微笑点头。 归无咎沉吟道:“既然有人道存世,恐怕也非是灵智初开,茹毛饮血之辈。多半也会有文明和修行之道。” 杜明伦笑道:“果然聪明。” 归无咎疑道:“他们的修行之道到了哪一步?和我九宗相比如何?难道九大上宗的实力,竟抵不过紫微大世界的土著先民不成?” 杜明伦道:“以广度而论,此处土著人文之广、人口之众、炼气士之多,都远远多过我九宗治下。当年十二位大能合力观望紫微大世界一瞬,此界中人道土著涉足之范围,约莫已延及整个大世界地陆面积的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听起来似乎不大,但归无咎心知,这不知要比九宗界域相加大出多少倍。九州界域,最多只能算是一张图上九个不显眼的圆点罢了。 杜明伦又道:“若论其道途所及之高度,同样也不可小觑。此辈修行到极处,与我九宗相同,同样能够臻至破界飞升之境。” 归无咎眉头微皱,这么一说,九大上宗岂非只是紫微大世界中颇不足道的一股势力,天外之客,划界一隅以自守? 杜明伦仿佛看穿归无咎心思,笑道:“不过,若论道行精粗,双方却差距极大。我九宗上法,不知锤炼所少载,早臻至纯圆满、人与道合;而彼之法门,却是百家杂糅,博而不纯。双方根基道法,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譬如其与我辈近道真君境界相当者,看似一举一动、一拳一剑亦可波及数万里,也算是有**力的;但若与我九宗真君为敌,就算是十敌一、百敌一,也决计不是对手。” “再者说,我辈斩分之境的天尊大能,时机一至、心念一动,破界飞升立时可成。而此辈修至如此境界者,一百人中却有九十九人坐困此界,直至为天地劫力所噬,能够体悟天心、破界而去的,不过百分之一。” 归无咎道:“既然强弱分明,为何又不能深入呢?” 杜明伦摆手道:“这里有一桩难事。若论同等境界相斗,这些土著实在是不足一提。但彼之修炼体系与九宗迥异,我真君境界以下者,入彼地界行事,不免束手束脚。” “九宗成就之法,真传弟子臻至元婴四重后,法会夺魁,便可于‘玄浑琉璃天’中一举证位大能。而此处土著之修炼法则却大不相同。此辈元婴境界之后,感悟天地法则的这一关键阶段,却被割裂成三个小境界。三境界之后,方才步入与近道大能相当的极高层次。” 归无咎沉吟道:“照此说来,莫不是土著之中胜过我元婴境修士的,实在为数过多?” 杜明伦道:“正是此理。九宗元婴四重境者,较之其元婴之上的第一个小境界,已可越级胜之;但对其第二个小境界,便只有自保之功。星君出手亦是同理,至多胜过第二个小境界,只能在和第三个小境界手中自保不失。” “须知九宗根基虽在近道真君、斩分大能,但实际真正做事还是要依靠金丹、元婴境界的修士。这一层行事不力,大体也只能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 “待得有朝一日‘太质之气’积蓄圆满一举释放,这一界修炼法则自然为之剧变,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此辈元婴之上的上进之路自然断绝。” 归无咎道:“此处土著文明,能够助我治愈玉鼎失足之相?” 杜明伦饮一口酒,沉吟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些土著文明虽然功法、丹法俱甚粗陋,但其物产之用,也有我天外传承未能涉足之妙境。” “三十余万年前,幽寰宗有一位资质极佳的弟子,天生乃是‘十二大天残地缺相’中的‘离魂不复’之相。抱着万一之念,前往紫微大世界深处的人道文明寻找机缘。最终竟治愈而归,证位大能。你的‘玉鼎失足’之相纵然极难,总要比分属‘三不可治’的‘离魂不复’、‘内外通感’等相容易许多。” 归无咎诧异道:“想必这些土著文明,当落户于紫微大世界极深远处。难道九大上宗竟有办法传送到那等地界么?” 杜明伦笑道:“本来是难能的。但托今日形势之变化,却刚好可以做到。” “虽有成例在前,但这些土著人道文明疆域何其广大,成功之望,也不过是是一线生机。你,可愿前往?” 归无咎沉默片刻,坚定地道:“既然如此,也唯有去试一试。” 杜明伦叹息道:“你想清楚了么?” 归无咎点了点头,很坚决。 杜明伦道:“好。” 旋即起身叹道:“实则你进入其间,也有一桩益处。你道魔兼修,固然有印证之功,但也有一桩不美。因你‘天人立地根’之法所需实战印证极多,你魔道功法已臻至金丹巅峰,和同辈交手再也难以感悟到那生死一线之境。而在九宗传承的功法序列中,想要跨界匹敌元婴修士,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若立足于人道土著中,却未必不能。”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 杜明伦把手一拂,异象显化,归无咎进来庭院的立足之处,重又出现一口波光粼粼的绿色,仿佛一只五六尺宽的井口。 杜明伦道:“先前简真君予你一道令符。库藏之物,你尽管去取。若还需要什么外物,离开藏象宗之前随时来要。待你准备妥当、成就金丹后,那苍茫世界的入口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归无咎知他是送客之意,起身一礼,极洒脱的转身离去,站立在那绿色光华之中,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这时,那四株藤萝架外的墙上,方才杜明伦面壁凝思之处,突然从中走出一个灰袍人。这人面容微黑,身形极为瘦削,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了。 灰袍人道:“奇哉,你竟想到了这样的办法。” 杜明伦淡然道:“有何不妥?若贸然处置,万一坏了念莎道心,岂非得不偿失?他既仍然以越衡弟子自居,给他一线机会,又有何妨?” “若是他老死蛮荒也就罢了,等若此生放逐于外;就算侥幸成功,也要经过回来的那处出口他若有异心,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若依旧站在我们这一方,倒也是四百年之会上,一枚得力的棋子。” 灰袍人道:“既阻绝了辰阳剑山一方趁虚而入的机会,又保留了为我所用的可能,面上也步步周到,不至于太难看你杜明伦的谋略和城府,我是学不来的。如我行事,要么杀了,要么软禁起来,纵有小患,抵不过安全为上。” 杜明伦叹道:“若不是为了念莎,他或许会成为我藏象宗中兴的关键人物。” ps:大转折兼设定写完了,这两天太赶了,回头再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 巫山三宝 归无咎蓦然觉得脚下一空,连忙运丹力站稳。低头一望,自己脚踏悬空,距地面足有千余丈高。 原来归无咎出境之处,并非原先那青石台中,而是一处陌生的地界。远望似有层峰秀耸,青碧相拥,而眼前十余里却只有云雾皑皑,鹤影纵横,低头一看,地上除却青草如幕,花色点点,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随意飞遁十余里,迎面遇见一个驾四翼玄鹤逍遥游荡的金丹修士,方知此处距离“巫山库府”不过七八十里远近。 归无咎问明了方位,便调转遁光去了。 越过了先前所见的一道连绵如障的山势,立刻便看到一座湖泊。水色尽碧,收纳几许红彤彤的日光,景色妙绝。湖中一座悬笔孤峰,竟忽高忽低,若沉若浮,仿佛此山本是一块巨木,浮荡在水面上。 山峰正中,有数十丈大小的“巫山府库”四个朱红大字。 归无咎调转云头,急往此山靠拢时,所感受到的阻力却愈来愈大,这孤峰竟逐渐下沉,仿佛要没入湖水中一般。 归无咎心中一动,取出简真君所授令符一照。山峰立即止住下沉之势,此峰距山巅四分之三处迎面裂处一道豁口,归无咎毫不迟疑的纵身一跃,进入其中。 藏象宗府库,分为巫山府库、连山府库、横山府库三座,三库以所藏之物品质高下区分。其中珍稀之宝尽在巫山府库,横山府库所藏,不过是金丹境以下各类合用法宝、法器、符箓等物。而连山府库,则介于两者之间。 至于门中价值最为贵重的几件镇派之宝,却各自藏于特殊的小界,为几位真君轮流执掌,不在任意一座府库之中。 府库内分为四道九阁,地域甚广,所藏之物虽件件皆珍,但数量依旧惊人。每一件宝物,皆用一座独立的两层柜台安置,上层放置宝物,下层仅有一枚玉简,似是所藏宝物的目录和简介。 归无咎信步观览,颇有些目不暇接。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有一物映入眼帘。 柜中所见,乃是两枚尺许长短的铜钉,一枚短粗,一枚细长。观看柜上标签,原来此物名为“小镇元钉”。 取出玉简一阅,原来这“小镇元钉”竟是一件破阵利器。如非真君手笔、九宗重阵,其余各色阵法在此钉之下都是随手而破。 在离开之前,归无咎尚未解决的事情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击破余玄宗后,将曲寰诸岛下的罡玉品阶矿脉取走,以维系金丹境中之修炼。 而曲寰岛诸岛乃是余玄宗以《玄枢映鉴法象图》复刻了其山门大阵,等闲手段倒也轻易攻破不得。这“小镇元钉”倒是来的及时。 刚要伸手去取,归无咎突然怔住,随后如梦初醒,自失一笑。 即将深入苍茫世界中的人道文明,此事从杜明伦口中知之不久,归无咎的思维观念还没有及时调转过来。 现在要索取的宝物,很显然应当是翌日深入苍茫世界之后所大有用处者,岂能为了眼下攻破余玄一战而白白浪费一次机会?至于这一战的需求,顺手让藏象宗或越衡宗帮忙解决了便是。 归无咎低头思索,盲人摸象绝不可取,对苍茫世界中的人道文明有充分的了解,是作出正确抉择的前提条件。 正犹豫是否回头再找一次杜真君,询问苍茫世界中所知的更详细的信息。府库尽头处突然清光耀目,犹如朝阳,不可逼视。这光华约莫持续了十余个呼吸,才逐渐暗淡下来。 归无咎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近前一看,原来是库府墙壁中凿出了一个六七尺宽的洞口,形如密室,深约一丈有余。光华散去,显然是一道禁制被打开了。 一丈见方的狭小空间内,仅有一道古朴的二尺卷轴在空中浮荡,色泽半是蜡黄,半是粹白,显然年数已久。 归无咎徐徐打开此卷,卷首所录名目为《新界先民录》,正是三十六万年前十二位大能合力,观望紫微大世界一瞬所得到的见闻,珍贵之处不言而喻。 此卷九大上宗各存一份,真君以下向来无人得见。 此卷字数不过数千,归无咎尽管阅览甚为自己,也不过用了半刻钟的功夫。 原来,九大上宗治下九域,分别采用九种不同的治理方式,正是汇集大端,归纳紫微大世界土著文明的不同模式。 如同越衡宗四洲六海宗分数等、节节统御的为数最多。当然,其名目未必相似,或有天地玄黄、甲乙丙丁、金银铜铁等等,等第之名各异,但名异而实同。 又有划仙城而治者;依王朝而治者;由强人独断专行者;诸家共盟而治者;依血脉宗族传承统辖者;依顺序轮治颠倒者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归无咎阅览一遍,仔细总结,此处土著文明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无非三点。 其一正是杜明伦真君先前提及的,元婴之上、大能之下的感悟法则阶段,又多出三重境界。这意味着修道界中的力量结构发生变化,归无咎既往的行事经验必定要随之调整。 九大上宗的统辖范围内,真君大能深藏不出,这意味着九宗真传即便修为不算太高,但只要掌握了在元婴四重境修士手底下保命的底牌,那么天下之大,便大可去得。 而进入本土文明之后,形势变化,得以自保的标尺也水涨船高。 其二,本土文明之中的生态环境,尚处于一个混乱演化的状态,往往行事不若九宗规矩分明,秩序亦不完备。 人族妖魔杂居一处,一不留神便是生死之斗;修道界门派、势力的权力真空处比比皆是。弱肉强食、杀人夺宝处处可见,宗门倾覆、种族夷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成王败寇更是不易之至理。 其三,彼处道统流杂,各派各家神通法术参差不齐,更不知有多少山野散修、遗府秘境。一道高明的秘法、神通,得之则兴也勃,被夺则亡也忽,前辈机缘,上乘法诀,龙蛇混杂于意想不到的角落。 对紫微大世界本土的人道文明稍见其风貌后,稍稍整理思绪,归无咎心中已有把握。 转了两圈,不多时便选定了两件宝物。 其中一件乃是一册书简,共二十四片竹简缀成一遍。这二十四片竹简中,唯有开头一片乃是橙黄色,其余二十三片俱是青色。 此宝名为“拾遗书简”,乃是一件空间法宝。那二十三枚青色竹简俱可拆卸下来,藏于一处。若将一枚青色竹简埋藏,持宝之人只消身处十二万九千六百里之内,均可在瞬间返回这枚竹简所在之处。 唯有头一片橙黄色竹简,须时时刻刻随持宝人随身携带。 此宝使用一次,六十日内不能再次使用。 以归无咎金丹巅峰的魔道修为,若是御使一件足够高明的飞遁法宝,甩开元婴真人是轻而易举的;但若面对更高层级的对手,却力不从心了。 “拾遗书简”一次性跨越十二万里,几乎超过了真君大能的感知范围。本土文明中和真君大能同层次的修者,既然实力稍逊,那便更不在话下。 藏象宗精擅空间神通,这一类宝物自然胜过飞遁之宝。归无咎搜寻的样板,便是杜念莎的七宝天链。 七宝天链依托血脉方能开启,这等最上乘秘宝可遇而不可求。“拾遗书简”每次跃迁有十二万里范围的限制,和七宝天链横跨两宗不知几亿万里不可同日而语。 但此物能力的上限,于归无咎而言已经足用了。 选取这件“拾遗书简”乃是秉承“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宗旨,力求身在险境时,能够有一件足以全身而退的底牌。 归无咎选取的第二件宝物,乃是一面朴实小巧的铜镜。 说是铜镜,其实此境一面明黄如铜,另一面却黢黑似铁。更奇妙的是,此境正反两面均有镜面,明光闪闪,纤毫毕映。 此镜名为“储真拟神阴阳双镜”。铜色一面为阴,乃是“储真镜”;铁色一面为阳,名为“拟神镜”。 以铜镜暗暗往人身上一照,此镜便会将一人的身形相貌纳入其中,所能存贮的人形数量,共有一十二道。再转过来以铁镜照一照自身,同时心中观想铜镜所录一人之相貌,自己便会变成那人模样,连气息神韵也毫无二致。 储真镜存储人形止步一十二道。但若是所录之人真身亡故,储真镜中人影便会自动消散,空缺出一个新的名额来。但是如此一来,拟神镜便不能调动其形。 换言之,储真拟神双镜,无法变化成死人的样貌。 归无咎依托元光显化术的易形秘法,原本极为高明,甚至足以瞒过三重境元婴真人。在荒海时只要不遇到韩安世、舒永延,可以称得上畅通无阻。但若深入本土文明,这个层次却稍显不足。 储真拟神二镜,若非近道大能,足以感悟天地间的一丝不谐,其余神通法宝是断难看穿的。 这一件法宝,乃是以巧胜力,若是发挥的好,可以起到难以想象的作用。 至于第三件宝物。 归无咎微微一笑,调转回头,重新来到刚刚进入库府之处。 小镇元钉。 看来与此物有些缘分,是躲也躲不开的。 归无咎现在决定收取此物,自然不再是为了攻破曲寰岛那一战。开凿前人遗府、秘藏、墓穴,探索机缘,此物确是一大利器。 。 第五十八章 惘然相别暂回眸 归无咎将三宝尽数收入囊中,毫不留恋的离开洞府之外。 一出门户,归无咎本想极意驰骋,纵情飞遁一阵,抬头却见一袭白纱罗裙,袅娜娉婷的身姿端立半空。 不是杜念莎,更有何人。 只是她曲眉丰颊虽挤出微笑,但眉关稍紧,难掩一丝郁郁。 归无咎心念一转,一步趋前,笑道:“看来我的行踪尽被杜师妹掌握了。” 杜念莎虽面含笑意,但归无咎心思敏锐,其实能感受得到杜念莎有意无意地观察自己。当即淡然一笑,意态洒脱。 这并非强颜欢笑,而是他历练既久,心志亦坚,纵然遇到艰难险阻也不会却步不前。道途再难,也可一笑置之。 杜念莎鼓足勇气,终于问道:“归师兄此次来到藏象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归无咎一笑,随口反问道:“师妹知道些什么?” 杜念莎先摇摇头,迟疑一阵,道:“我不知道。问太爷爷,太爷爷只说,师兄的道途和原先的设计有几分不同。” 归无咎笑道:“杜真君既然都告诉你了,师兄我也不必瞒你。的确是修道前路产生一点变化。” “但是,结果殊途同归。” 杜念莎将信将疑。想了一想,终于又道:“这次回宗之后,我听说‘静门’中那个资质上佳之人,要占了原先准备予你的神物。这是真的么?” “以后,归师兄还会成为藏象宗弟子么?” 杜念莎虽然除了修炼之外不谙世事,但近二三十年来,‘静门’中出了一位资质杰出的后辈,她也是知道的。可是此人和那神物产生关联,以前却从未传出过风声。 归无咎坦然道:“是真的。” 杜念莎神情不变,似乎这个答案并未出乎预料。但她的脸色却无可掩饰的一白。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如果藏象、越衡两宗的前辈没有准备好后路,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呢?师妹放心,我的修行之路早已经安排妥当了。无论属于哪一家宗门,你永远是我的师妹。” 杜念莎双目一亮,追问道:“师兄另有解决玉鼎失足的方法了?在哪里寻得?” 归无咎一抬头,看着远近数十里云雾诡谲,变化无方,幽幽道:“在远方。” 杜念莎一愕,归无咎这个答案等于并没有正面回答。 再犹豫问道:“归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归无咎想了一想,决定照实回答:“三四百年后吧,至少,不会耽误了四百年后的九宗之会。” 杜念莎怅然无语。 归无咎笑道:“杜师妹是来送行的吧?以师妹的资质,大道之途中不知还有几千几万载。暂别区区四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而已,又何必感伤。” 归无咎的参与红云小会,本就是杜念莎以七宝天链引来。如今到了返回之时,自然也要她相送。 杜念莎点点头,道:“是太爷爷让我来送你。” 随后又道:“我为师兄准备了一点东西。” 伸出右手,却是一枚镶嵌着青玉玛瑙的储物戒指。 杜念莎解释道:“我听说几位真君已经允了师兄巫山库府中的三件宝物。这枚纳物戒,是我在连山库府中搜罗的一些外物。虽然算不上珍贵,但金丹境中各色所用都准备了一些,数量是足够的。” “自然,和归师兄相赠的玄种,不可相提并论。” 归无咎摆摆手,笑道:“那玄种本来也非我所有,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杜师妹要谢,还是去谢幽寰宗吧。” 杜念莎见归无咎言语风度极为自信,与先时无异。终于放下心来。开口道:“归师兄要不要到越衡宗看一看?” 归无咎讶然道:“不是借着师妹的法宝传送到预先埋藏签符的地方么?” 杜念莎终于又恢复了活泼洒脱之貌,一拍手道:“师兄有所不知。我现在便可启动七宝天链的回源溯流神通。只是不必立刻发动,而是压制到一个时辰之后。” “在此之前,归师兄可以先通过九宗传送阵回转到越衡宗,在那里呆上一个时辰,才挪移到埋藏签符之处。” 归无咎沉吟半晌,道:“也好。” 随后,两人没有更多的儿女情长,毫不犹豫地往传送法阵处遁去。 一刻钟之后,看着归无咎在九宗传送阵上身形忽然消失,杜念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惆怅。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想,却不知道是真是假,又该不该相信。 杜念莎资质本为藏象宗之冠,身份又特殊,幼时天真无邪,行事无忌。认真说起来,他和归无咎迄今不过是两面之缘。 但同境界中归无咎资质更胜她一筹,又抢了她未来的藏象宗第一真传名位,为人刚正自信之余,又通达权变,不能不令杜念莎心折。 如果说轩辕怀的是一个绝对的符号,那么归无咎就是既足够强,又完全真实的人。 不过,她对归无咎虽然钦佩,其实心中也暗藏着一个心愿。 现在小会已过,金丹境之后,杜念莎的修行速度必将远在归无咎之上。 “原本打算抢先结成元婴后,将你痛打一顿,报当年之仇。要是你回来之时已经元婴四重境圆满,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胡思乱想一阵,杜念莎翩跹身影,逐渐化作一个白色小点。 越衡宗。 随着传送法阵一阵精光爆闪,守护此阵的八个金丹修士蓦然一惊,抬头注视。但只看到一个黑色劲装的人影,将“越衡真传”的令符一晃,便消失不见。 这人明明没有元婴境界的气息,却行动有如鬼魅,着实令护阵八人愕然不解。 越衡宗山门,规模不及藏象宗宏阔。但瑞气缭绕、浮空漾翠之景,宫阙连绵,清池密布之象,仙家之胜,生灵之气,却显然比藏象宗更浓郁一些。 归无咎在越衡宗的洞府,最后安置在“丹霞玄渚”。那处小岛景色极佳,内中种种布置亦甚为完美。 如果时间充裕,归无咎倒不介意回去观览一番。只是此处位于九转灵光殿不远处,距离其余诸地甚远。因此归无咎倒是无暇前往了。 归无咎遁影直去的方向,乃是紫雾峰幽明湖。 今日正是冲霄阁弟子每隔十四日修炼《九元书》的时辰。 归无咎原本只打算落在紫雾峰峰顶,遥遥观望片刻,并不打算近前。只是登临绝顶,却发现幽明湖畔道场之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湖心成群结队的青翼鸥,反而成为了这一片道场的主角。 归无咎愕然之余,截住十余里外一个乘坐金舟的年轻修士,问明缘由。才知晓今日竟然是三年一度的“真传铨选”之日。 归无咎兴趣大增,连忙调转遁光,再往五屏山千绝峰双龙池而去。 归无咎的本意,只是想在“涵元真水阵”之外暗暗观察一番与会的年轻一辈弟子。只是他来得晚了,此时涵元真水阵外,仅余二色分明,水声嗤嗤。 归无咎摇了摇头,正要改换方位时。突然生出感应,袖中所藏“越衡真传”之令符竟蠢蠢欲动。 除却冲霄阁弟子,主持之人,以及五陵殿精研真传道途的诸位弟子,其余人是绝不可能观看真传铨选之会的。 归无咎取出令符,“涵元真水阵”果真应声分出一道入口。 果断进入,归无咎暗道,不知是越衡宗改了规矩,还是自己这一枚令符别有不同。 眼前之景象,仿佛昨日。 武陵殿研法真传,安坐于龙首巨舟之中,指指点点,逸兴遄飞。而十六位灵形境弟子,围绕阴阳双鱼而坐。看着出场顺序,竟已比试到了第十四位。 而另一处角落,各色飞舟法器纷乱零落,当中所乘,正是形形色色的少年,修为多半只是灵形境界。显然是冲霄阁中《九元书》尚未修完的弟子。 归无咎脚下升起一座精致小舟,飞遁到这一群弟子身边。 此时阴阳双鱼之上相试的,是一个身着红裙,秀而不媚的年轻女子。看她不满双十,温婉之中暗藏英气,出手也甚是果断。两刻钟不到,阴阳双鱼俱已试毕。 阴阳双鱼,俱是八珠。 这个成绩已经非常出色,成就真传应当颇有把握。 此时归无咎身边,却传来“嘿”地一声。 归无咎转头望去,这人是个身着白袍、稚气未脱的少年,只见他撇了撇嘴,眉眼间满是古怪。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听他向旁边两位同伴道:“黄师姐总算是出手了。已经比试得七七八八,第三个‘小自在境’总算是出来了。这一届呵。” 话音止住,连连摇头。 归无咎眉毛一挑,讶然相问道:“听你的意思,一届三个‘小自在境’修士,莫非还嫌少了不成?” 这白袍少年这才注意到归无咎的存在,打量了一眼,恍然道:“这位师兄是五陵殿真传吧?许是闭关百年以上,今日方才出关?” 归无咎微笑点头。 白袍少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道:“师兄有所不知。百年之前越衡宗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冲霄阁中一位阴鱼九珠的绝代天才名为归无咎,应时而生,窥破《九元书》中渡尘心劫的不足,撰写《持心卷》一篇。自此以后,冲霄阁弟子根基大进,历代真传铨选之试中,能得三甲的无一例外都是‘小自在境’修士。多时一届五六个也是有的。” 归无咎不禁一呆,他自己却把这一截给忘了。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却让他心头萌发出一丝奇妙的触动。 白袍少年旁边那位圆脸少年,接口道:“只不过那位归师兄当年成就真传之后,竟是一丝音讯也无。比他小一届的另一位绝代天才木师姐,今日已经是重鸾殿副殿主,真传之试的考官了。听说两人当年的洞府只是一锁之隔,真是奇妙的紧。” 归无咎一愕,抬头往主持之位看去。 第五十九章 看涨跌谁显高明 归无咎抬头一看,主座之上共有三人。 当中一个七星道袍,三缕长须,手执拂尘的中年道人,妙意缭绕,气息微玄自在,正是上玄殿主卫澈。百年前归无咎在越衡宗时,卫真人便在任上。 左边那一位,是个矮小的老道,正是心镜殿副殿主曲雪平。一身修为,俨然已在元婴三重境中。 而位处上玄殿主卫澈之右的,却是一个身着黄色常服的少女,看来约莫二八年华。 她一身气息相比身旁二人固然稍弱,但这份气息之中反而多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玄妙味道。 宁素尘虽超逸绝尘,风华绝代,却是柔中有刚,锋刃暗藏;杜念莎、林双双等虽是明艳无俦,却难免有憨顽之气。而眼前这一位,正当妙龄的风姿卓越,与练达相与为一,动静有度中,不失天真之气。 将这副面容和曾经的那个小脸结合起来,归无咎心中一笑。作为一个和自己一样被食道灵鱼捡来的“外来户”,木愔璃长成今日沉静气质,其实是可以预见的。 “归无咎?” 正当归无咎往台上看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几乎使他耳膜一震。 归无咎猛然转头,原来是一个衣衫破烂的老者,绝无丝毫修道人气息,面色发黄,骨瘦如柴,神不知鬼不觉的站立在归无咎右侧。 此老凭空出现在这里,众多冲霄阁弟子却无一察觉出异常。 归无咎看清此老面容,微微一愕。惊讶中试着传音道:“原来是前辈。前辈终于‘放假’了么” 暗暗一思,木愔璃、宁素尘明明境界尚浅,断然是没有到那一步的。不知此老为何得以出来。 这老者眼珠一转,透出几分狡黠。踌躇一阵,终于道:“那倒没有。只是几万年来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归无咎心念一转,道:“那是九转灵光殿” 老者连忙摇头,道:“那三个小子都有事,跑到原陆宗去了。再说,他们也支使不了老夫。” 看着归无咎似有疑惑,老者笑道:“看你难得回家,找你聊聊天。” 归无咎暗暗盘算,一时不知深浅。 不过他想的很清楚,即便越衡宗真觉得自己潜力已失,也不差这一点表面功夫,百年荒海之事也必会如约遣人前往。因此倒没有太多顾虑。 老者笑道:“藏象宗的这条路断了,接下来要去渺茫无际的本土人道文明中,寻找那一丝渺茫的机缘,没有太失落吧?” 归无咎讶然道:“这些前辈你是怎么知道?” 老者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 归无咎诧异之余,皱眉不语。 老者又兴致勃勃地道:“除了藏象宗小杜对你说的那一套说辞,你想不想知道其他秘闻?和九大宗门有关,和你的道途有关?” 归无咎暗道,姑且听之,料也无妨。便道:“在下洗耳恭听。” 老者精神一振,连忙道:“藏象宗之所以作出这抉择,另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两个原因,小杜是绝不可能对你说的。你可知道哪两个?” 归无咎顺口问道:“哪两个?” 老者施施然道:“实则四百年后法会之上,他们所选择的那个方案,成功的概率比你想象的要高许多。” 归无咎道:“此话怎讲?” 老者仰着头,朝台上木愔璃看了两眼,忽然一笑道:“四百年后,越衡,藏象,原陆,缥缈四家各有一个道术圆满的小家伙,合力瓜分头名之外的份额。” “表面上看,辰阳剑山一方只要再出一位同等境界之人,夺取二三名中的一个,他们便胜券在握。” 归无咎点头称是。 老者拊掌道:“其实不然。这四人中,原陆宗和缥缈宗的两个小家伙,一个是和当年小冷一样的资质,一个走的是那一条路这两人斗战之能胜过同境界的对手。两人守二、三名的位置,实则相当牢固。除非,再出一个打破极限的人物。” “而再出一个轩辕怀,哪里有这么容易?” 归无咎终于悟通。明明自己对于藏象、越衡等派的牵连甚深,藏象宗还是动了那等突破底线的心思。最终见自己心无他念,方才作罢。 即便如此,最终还是将自己远远放逐到苍茫世界中的本土文明。 见老者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归无咎问道:“敢问前辈,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是,藏象宗和越衡宗的关系,和从前相比稍有变化。虽然友盟依旧,但两派内里却有了隔阂。” 归无咎愕然道:“从何说起?” 老者摇头道:“原陆宗毕竟是九宗之中唯二完道者,数十万载以来,门中真君境者都是和辰阳剑山一般,保持九人足数。再有,幽寰宗也不可小觑。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幽寰宗那一滴真水的分量” “总而言之,你小子想过没有,原陆宗三家虽然人才凋零了一些,但根基依旧,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投向藏象宗这一方?” 归无咎惕然一惊,先前他却从未想过这一节。只因九宗上层的博弈,距离他毕竟太过遥远,很多地方还不够敏感。 老者吁了一声,道:“无它,原陆、藏象虽然合盟抵抗辰阳剑山的扩张企图,但是原陆宗未必没有自己的诉求。” “他们建议,将原来天纲法契之中的九数之限,放宽到十二人。” 归无咎转念一想,省悟道:“藏象宗原来如此。” 藏象宗历代真君之数,也在七到九人之间,更何况,此派距离完道仅余一步。一旦走出,便是和辰阳剑山、原陆宗相同的地位。 归无咎完全明白了。原陆宗这个要求,和藏象宗一拍即合。 并非是原陆宗三家投靠过来,而是原陆宗与藏象宗,这两家仅次于辰阳剑山的宗门,取得了利益的一致,成为新同盟的核心。 和现存九人之限的“天纲法契”相比,新契约同样是侵害了距离完道尚远、实力稍弱的几家宗门的利益;只是面对辰阳剑山的极限压力,越衡宗等宗门,不得不依附于原陆宗,藏象宗,在两杯毒酒中选择毒性较轻的一杯。 老者笑道:“原先越衡宗和藏象宗亲密无间,你这样的天才人物投入藏象宗,‘动门’一脉自然是乐见的。而现在却今非昔比,谁知道你心底里会不会有一些芥蒂?你的价值自然就降低了。”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那前辈今日之意” 老者双眼一眯,道:“哈哈,你的行情降到了谷地,老夫却偏偏对你产生了兴趣。你就当是看低买进,囤积居奇罢了。” 归无咎无言以对,这老者出言也太荒诞不经了一些。 老者看着归无咎脸色,不以为然道:“怎么?坦诚相交不好么?还是你和藏象宗小杜那样的人打交道,被他给绕晕了?小杜这个人……每一步棋,都要保留利益最大化可能,不到最后决断的一瞬,不肯舍弃丝毫变化兴许他自己还自以为得计。” “他明明做好了将你舍弃甚至除去的准备,但是你前往藏象宗一行,前前后后他做了多少表演?若非你道缘惊人识破玄机,恐怕也会把他当做一个只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的和善长者吧?” “就说作出决策之后。虽然在他心中,你十有会老死苍茫世界之中。但是为了保留那万一的一丝棋路变化,他还是又落了一子。” “你小子且猜猜看,是哪一子?” 归无咎皱眉思索,却茫然无绪。 老者哂笑道:“按照你的本意,会在今日回到越衡宗么?你是会选择独自放松几日,还是直接返回荒海?回宗之日,恰好今日便是真传铨选之日?现在身处双龙池道场,看着冲霄阁弟子因你的《持心卷》大放异彩,感受如何?” 归无咎恍然如悟。原来这是刻意营造,意在加强自己和越衡宗的情感联系。 但是念及老者方才之言,归无咎道:“只是有此一着,也只是和越衡宗相关,而非与藏象宗。如前辈所言,越衡宗和藏象宗暗生嫌隙,他这么做最后未必得利。” 老者道:“他自然是以为有足够的手段,把越衡宗和藏象宗牢牢捆绑在一起。” 归无咎思索良久,不以为然。 老者得意道:“小杜这个人,棋下的太贪了。不过他却没有算到你小子道缘之深,更没有算到老夫会跳出来找他的麻烦。这不是他棋艺不精,而是不肯简明求胜,总有翻车的时候。” 言毕,老者伸手袖中一掏,随即抛出一物。 归无咎连忙接住。低头一看,黑漆漆的一团,约莫拇指大小,二十四道等分棱面,重量远轻于铁,大约和木刻之物无异。 看着归无咎面貌疑惑,老者嗤笑道:“别想太多。老夫可是穷酸得很,可没有什么奇珍异宝送给你。随身带着便罢,有朝一日此物若能救你一次,千万记得欠老夫一个人情。” 归无咎收起宝物正要言谢,突然身上蓝色焰芒升腾而起,光华四散,原来一个时辰已经到了。未及反应,身形便冲天而起,化作点点星芒。 一时间双龙池上突生惊变,台上三人,五陵殿下真传,各冲霄阁弟子,一齐抬头望天,疑惑不已。 看着归无咎离去,老者喃喃道:“似乎是看到不久的将来,越衡宗的结局不大妙啊不知今日这异想天开的一步,是否会成为点睛之笔。” <sript>();</sript> 第六十章 返故地魔影暗藏 数百丈的高空之上,一件十余丈大小的六角飞楼,正在急速奔驰。偶尔有低辈修士的法器迎面撞来,见这飞楼的遁速,都是忙不迭的远远避开。饶是如此,依旧有几个修士几乎被飞楼撞得自空中跌落。 行路之人不免猜想,如此来去如电的遁速,十有是金丹乃至元婴境界的高人。 飞楼之中,罗盘中悬,静香缭绕,环境异常清寂,丝毫不闻破空的锐风声。 软榻之上,归无咎敛息入定,吐纳行功,已经有七日之久。 归无咎回程落脚之处,乃是在星月门披星掩月殿后山;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却是荒海以北、容州以西。 凭借七宝天链一来一去,两次见到归无咎恍如天人升降,舒永延等深感惊奇,叹乎超出其等想象。敬畏之余,不得不放弃了牢牢盯紧归无咎的打算。 再加上先前经历过几次交涉,星月门诸人对于归无咎瓜分荒海之谋深信不疑。 在和舒永延等人订下约期之后,归无咎凭借星月门布局荒海的一大底牌--“小极阵”,一日内返回容州以北,倒也不必再乘坐“破浪锥”来回奔波了。 当年陆天庆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荒海北部,意图以污星乱纲珠袭击“破浪锥”,便是借助“小极阵”之便。此阵出口,距离“如意门”并不算太远。归无咎乘坐最快的飞舟法器,不过十来日便可到达。 不必多说,在归无咎启程之初,早已传书独孤信陵、奚轻衡等人,着其做好准备,数月之后在容州集结。 而约定的聚会之所,正是归无咎百年前下山时经营的第一处据点,千回峰心宿道场----横月门山门之所。 而在这数月时间内,归无咎首当其冲要完成的事,自是道门功法的结丹大业了。红云秘境玄种固然不似寻常第四玄种难以保存、非得旋取旋用不可,但终究不宜耽搁太长时间。 结丹之选址,无疑是在“如意门”内。论安全隐秘,无过于此地。更何况,合德清襄玉璧和先天伴麟石两件九品宝胎均藏在此处。 又过了半个时辰,归无咎往舷窗外一望,青山隐隐,八水分流,已经到了横月门山门附近。归无咎本不欲滋扰,就此顺流别过。就算是指令黄氏行事,大可以白龙商会的名义传命驻守修士,自己隐在幕后便可。 不过归无咎转念一想,攻伐余玄宗事关重大,暗中探望一番,摸摸底细,也是有必要的。 旋即收了飞楼,元光显化之法一动,身躯渐渐淡薄,化作虚形后,无声无息的往宿星道场去了。 不多时,到达宿星道场附近。围绕白鹤宫飞遁两圈,远远看见各色人等一切如常,殿外仆役之辈趋前往后,甚是忙碌,显然横月门依旧是一派兴盛祥和、活力四射的景象。 再后山去,后山草堂之中照例有一位金丹修士的气息。 归无咎潜下身形,草堂正门大开,无所遮蔽。果然看见一位红脸修士面北朝南,结印而坐,徐徐呼吸吐纳。 此人却非前次所见郁随云真人门下温承忠。丹气踊跃,功法路数倒和步明徽有几分相似,看来多半是陆胜芳真人座下弟子。 见一切都全然无恙,归无咎放下心来,便要转身离去。 不过就在此时,归无咎蓦地一顿,回头往白鹤宫左偏殿望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略一思索,把身一晃,如风中飘絮一般,飘飘荡荡往左偏殿荡去。 左偏殿正厅,归无咎隐于里间柱下靠近墙壁处。 正厅主座,一个身着青色长袍,高筒皂靴的青年从容落座。此人约莫三旬年纪,手中捧了一本簿册正仔细翻阅,神态甚是威严。 青年态度认真,目露精光,相隔许久才揭过一页。他下手处有一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白白胖胖,手捧一摞约莫十七八本簿册,正在屏息侍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这青年终于阅毕,在桌上提起一只羊毫细笔勾勾点点,时而补上几个字迹。又过了一刻钟,将手中簿册交还给那管事手中。 管事连忙将手中簿册收好,道:“这些门中杂事,由小的来做也就足够了。何必劳烦门主亲自动手。” 归无咎隐在墙壁边缘,闻言讶然。 不过那青年伸手一挥,连忙纠正道:“是副门主。” 胖管事连声道:“是。是。是。这些事不必劳烦副门主亲力亲为,由小的代劳便可,保管做好。不是小的自夸。做的好了不敢居功,如有差池,任凭副门主责罚。” 青年摇头,肃然道:“出了差错,再责罚你又有何用?如今我横月门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周围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一丝一毫出错不得。门主专心修行,这些事我不来分担,谁来分担?” 胖管事恭维了几句,又道:“其实依副门主您的资质,若是不理这些俗务,功行进境只怕远在门主之上” 见青年厉色阻止,胖管事识趣,不敢再说。告一声辞,便要退下。 青年叫住他,又吩咐道:“门中大小事务,上至精玉、法器、符箓、丹药等物的用度,下至钱粮米谷,行役细事,以及诸位近邻的风吹草动,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时报我。” 胖管事连声应下,退出大殿。 这青年“副门主”捏了捏额,俨然一副鞠躬尽瘁、夙夜为公的模样。 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黄正图的族兄黄正德。 此人当年明明是个心性甚恶、不堪造就之人,眼前却摇身一变,几乎疑似被哪一位元婴真人夺了舍。 不止如此,此人一身功行,竟臻至灵形二重境。 须知此人资质虽然比黄正图稍高,但黄正图修习的乃是品质较高的《大化枯荣诀》,而包括黄正德在内多数黄氏弟子修习的,却是品质远逊的《长河养生诀》,二者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修习这一门功法百年间从真气二重修到灵形二重境,非得有六品以上的资质不可。 归无咎眉头紧皱。刚才在白鹤宫后山,他一身精微之极的魔丹丹气,突然感到一丝悸动,一瞬之后又归于平静。那一瞬间的感应,正是在白鹤宫左偏殿方向。 观察了黄正德这许久,归无咎已断定此人必有问题。但这只是就为人习性推断,以道法而言,他潜在十丈之内,竟丝毫感应不出破绽。 归无咎思索是否要出手拿获此人。却见黄正图突然诡异一笑,四下里一阵张望,额头发红的同时,气机为之一变。 这一下魔气放出,归无咎不由地一惊:好高明的魔功!连忙将周身气机一摄,混若空中浮子。 这人匿迹藏功,几乎到了入微入化的地步。就算是换作一个等闲的元婴一重境真人在此,也绝难察觉他的底细。 这道气机比之当年魔宗顶尖弟子裴鸿平固然相差甚远,但那也是双方资质、根基的差距导致。单论所修魔功之品质,几乎已在同一层次。这却令归无咎大为震动。 黄正德释放气机探查一番,只是谨慎行事。所感之处空空如也,未出他所料,他显然很是满意。 只见他自袖中抽出一幅卷轴打开,提笔涂鸦几下。那卷轴之中蓦然跳出一只巴掌大的乌鸦,扑棱扑棱飞出大殿之外。 归无咎思索一阵,未惊动此人,轻飘飘遁出殿外,一跃而上半空。 眼下归无咎心中虽然有几分猜测,但是尚无实据,不敢定论。若真是由于自己的原因引来魔道窥伺,这偌大的容州竟能寻到这里,归无咎对这对手倒也有几分佩服了。 至于黄正德,目前看来只是承担一个刺探消息的职责,还是勿要惊动的好。若是急着斩杀此人,万一有什么诡异秘术暴露消息,反不为美。 当今之计,既然已知此人的存在,那么将发动的时间和聚会的时间靠拢,传信独孤信陵,翌日一旦到达之后立刻格杀黄正图,充作临阵祭旗,即便他有什么意外手段,也来不及奏效。 拟策既定,围绕着整个白鹤宫转了一圈,一一寻见黄木荣、黄正图等人俱都安好无恙,归无咎也就放下心来。 黄正图此刻身处白鹤宫后殿密室。归无咎探身去看,只见环境很是清苦,四丈见方的小小室中,除了一张木榻,屋顶吊着一盏铜灯,墙上挂着一只红皮葫芦外,便一无所有了。 黄正图入定行功,一身土黄色元光忽明忽暗,翻滚流动。看这元光之形,分明根基扎的极为扎实。 黄正图灵根品质不算高,但心思单纯,九九玄关中心境一类的窒碍极少遇到,等若无形中资质提升了一品。此刻他勤修苦练,如今已在冲刺灵形二重境的途中。 若再得二百载苦修,便结丹有望。 归无咎想了一想,取出两枚防御神魂邪煞攻击的上品符箓“五元护真符”。把手一挥,两枚符箓化为无形,以“隐真寄托法”藏在黄正图衣服袖口处。 除却黄木荣、黄正图外,黄氏其余以‘铸灵丹’结丹者,亦有十三四人之多。在三等宗门以下,“横月门”算是实力最强的一方势力了。 顺手向独孤信陵等人再度递出飞书,归无咎再不停留,取出飞楼又往如意门遁去。 又过两日,终于抵达目的地。 竹林连片,山谷隘口之处,绿雾隐隐,草木葱茏,一片异光恍恍惚惚,迷离不定。 归无咎凝视既久,一脚踏入其中。 ps:过渡很讨厌,尽量快。 第六十一章 结庐养心备丹果 穿过“六返如意阵”,一步跃入谷中。 脚踏实地之后,眼前之景,归无咎出乎预料。 “喀嚓”一声脆响传来,当年黄氏搭建的木屋前方空地处,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举着一柄大斧,砍劈木柴。他相貌甚是文弱,做这等粗活,额头见汗,气喘吁吁。 而他身旁丈许,一张棕色躺椅之上,躺着一位荆钗布裙、容貌甚丽的妇人,只是她面上一副慵懒之色,小腹高高隆起,几乎正是即将足月临盆的身孕。 而竹屋那一头,又有两三个年轻女子不断自木桶中取水,清洗瓜果菜蔬。旁边支架着两口铁锅,远远地看见热气腾腾。 砍柴男子和那孕妇,正是黄正平夫妇。 归无咎出现在谷中的一瞬间,黄正平,韩氏女,两个年轻丫鬟都是一惊。 韩氏女率先反应过来,面色泛出惊喜疑惑。连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上师回来了。”两个年轻丫鬟连忙过来相扶。 归无咎屈指一弹,一道清淡旖旎、犹如月华的元光立刻散出,将韩氏女托住。道:“不必多礼,且回座上歇息。” 韩氏女自觉一道如柔和如棉的力道卷住身体,再将她慢慢放回躺椅之中。她也是个心性练达、不迂于表面功夫的人,也就不再坚持,顺势坐回。 黄正平一阵恍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弃了斧头,上前拜见。 那两个侍女早非当年归无咎采买而来的仆婢,而是白龙商会新近安置,本并不认识归无咎。这时见黄正平夫妇行礼,连忙磕头。 归无咎一展袖,一并将其扶起。问道:“怎地又回到了这里?” 当初因为如意门是归无咎唯一信得过的处所,才将黄正平夫妻暂时安置。后来通过独孤信陵初步掌握了白龙商会,怕这两人憋闷,早已将之迁徙在外,由商会照料。时至今日,不知这两人为何又重返故地。 黄正平略微抬头,瞥了一眼归无咎面容,心中甚是惊奇。他本是身无灵根的凡人,原本此生不过忽忽百年,便要化作一抔黄土。 当年蒙归无咎赐以灵丹,如今百年下来筋骨健旺,长相也只不过老去十五六岁,心中自有感激。只是他也是个朴实木讷之人,未知如何宣之于口。 而百年之后再见归无咎,却发现归无咎依旧是二十许的青年模样,容貌竟未变化半分。 听归无咎询问,黄正平连忙道:“一年之前,当初将我夫妻接走的那位仙姑,言道上师将返回此处,于是又将我夫妻二人接了回来。” 归无咎缓缓点头,沉吟不语。 黄正平见归无咎不置可否,鼓足勇气道:“若是上师要在此处安置,我夫妻不敢惊扰。不如我二人暂时回到黄氏落户,等上师有事吩咐,再来拜见不迟。” 实则他回到此地一年有余,却并未回黄氏族中一看。思乡心切,这时顺口说了出来。 归无咎想起横月门中黄正德之事,摇头道:“不妥。你二人不必多虑,这谷中甚是宽敞,你我各自安居,各行其是便罢。” 黄正平不敢多言。稍后,又扭扭捏捏要说些感谢的话,归无咎早知知其心意,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归无咎暗暗摇头,形势变化今非昔比,曾经的谋算似乎已经落空。 当初他帮助黄氏脱困并建立基业,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看上了韩氏女腹中天赋异禀的胎儿,以期百年之后收为弟子。 归无咎自己在道途之上也不过是刚刚起步,自然非是这么早就有了开宗立派、或是培养势力的打算;更不是纯粹因为所谓的爱才之心。 何况若只是惜才,百年之后通知越衡宗门将之领走,也就是了。 要知道,在道途之上,传道受业,不仅仅是渡人,更是渡己。同样的道法理解,因地制宜的传授于于己完全不同的人,同样是对传授者本人的提炼与升华。 九大上宗历史上便有许多杰出人才一门师徒连缀而出,便是在于这份“教学相长”的道理。 可惜现在自己即将前往紫微大世界深处,姑且不说那传送手段是否能够同时传送多人,也暂且忽略带着一个小毛孩独闯异界的麻烦,单是一条:到了十岁以后该当学道的年纪,九大上宗顶尖真传法门,都是拟法于物,心印直传。不在门中,断然修习不得。 若是自己将其带入土著文明,便不能修习上法,于这麟儿资质而言,未免暴殄天物。 除非 归无咎一怔,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摇了摇头,眼下还是先准备结丹大事,再言其他。 如意门洞府甚为广阔,归无咎在黄正平夫妻所居竹屋对面,立下一座十余丈大小的飞楼,权作自家道场。 又以仆苏盘设定采气之方位,镇定飞楼,设下一座“三返权舆阵”和一座“六道无妄阵”。尽管黄正平夫妻和那两名婢女没有丝毫修为,但是结成金丹本就是修道之旅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合该以最谨慎的态度应对,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更与众不同的是,和寻常修士结丹相比,归无咎还必须在“结丹”这个节点完成数件重要的事情。 调息养神三余日,归无咎自感身心极静,神气极宁,淡看日月轮转,笑望烟云升降,一草一木,自有其趣,道途之中的挫折、前往苍茫世界的吉凶难测,都好似完全忘记,再也无所萦坏。 归无咎心知,自己心境到了道门功法中最适宜突破境界的“至道虚寂”的境界。 又过三日。 百年剑术修行之经验,摩云道上所成就“巧”、“拙”、“幻”三剑,天悬大道之上再度提炼,成法变化,逐一在胸中演练一遍。 又过了十余日。 六十余年间在星月门“意”池之中所得,再度返照审视。修炼《空蕴念剑》的前人心得,种种玄机变化、法术得失,一一映入眼帘,丝毫不差。 又过了二十余日。 归无咎将所有过往斗法经验,从初出茅庐、海上荒岛相斗火云道人那一役开始,中曲岛斩杀刺客,贞如岛相斗桑道人四人,和独孤信陵捉来的敌手喂剑试招,斗岳遥峰,斗白面剑客,斗王木霸、陈湘琴等四人,斗魔宗裴鸿平,连斗星月门四相阵 直到月余之前,在红云小会的七场比试,藏象宗斗二元相生阵 所有的敌我应对、战术变化,神通外物之长短优劣,再度返照流连,似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在眼前倥偬而过。 根基,实证,俱已夯实。 终于,还有最后一件。 归无咎手中一抖,将辰阳剑山《观法图》取出,展开图卷。 此书卷底乃是蜡黄色,而卷中所见,既非文字,又非图画,乃是密密麻麻的小点,杂乱无章,分属黑白二色。 略观其数,似是数十,又似是数百,忽然眼前一阵恍惚,又似是千千万万,无穷无尽。 归无咎凝视半晌,这些黑白小点,逐渐生出变化。但见这些圆点有的变大,有的变小,至小者仿佛微尘,全不可见;而较大的有不少都凝聚成鸡子大小的圆球。 突然间,一个原本米粒大小的黑色圆球急速膨胀,转瞬间化作一个直径**寸的墨团,似乎整个卷轴中唯有这一点独尊。 但这一个巨大圆球并未存在多久,瞬息之后,随着周围几个黑白圆点涨大,这个巨大墨点不知何时已消失于无形。 归无咎看得分明,尽管这些黑白的圆点大小变化,但是其实两色的总面积一直是一般大小,且所有的黑白圆点,都是边界分明,永不相交。 又过了小半刻钟,归无咎已从中看出不少正反、阴阳、进退、攻守、行止、奇正之变,无一不暗合剑道之至理。 此图若教旁人去看,哪怕看上一年也看不出甚么头绪。以如此短的时辰窥得门径,其实已经极为惊人了。 但归无咎却没有时间再度推演下去,五指一伸,一枚白色圆珠握在手中。 此时归无咎气息、精神处于最佳状态,过往所有的神通、战法都如图画一般浮在目前,而眼前的《观法图》中演变过程也尽数记在心中。 可是这“全珠”仍是好端端的浮在空中,没有丝毫变化。 归无咎眉头一蹙,当初白衣女子所言,到了需要推演功法之时,此物自然便知道作何用处。现在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此珠却恍如木石,完全没有丝毫功效。 从前墨珠、镜珠、魂珠无不灵验,对“全珠”的效用,归无咎自然也深信不疑。思索一阵,或许是到了真正结丹的一刹那,才是“天人立地根”的成法之时。 正在此时,一道绿影疾如闪电,自天上扑下,钻入归无咎掌心之中。 凝神望之,原来是奚轻衡传来消息。 近日来余玄宗门中出了一件大事,真传弟子所习功法似乎出了大问题,若不是发现得早,余玄宗几有传承断绝之危。收到这件消息之后,原本驻扎在曲寰主岛之上的四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尽数急返余玄宗门。 归无咎闻之讶然,当年秦梦霖设下的手段,她自信余玄宗非三四百年难以发觉。秦梦霖之语归无咎自然信之无疑,而余玄宗竟尔识破,看来,那股势力已经渗透到余玄宗深处。 但是,这对归无咎来说,却正是一个实施预定计划的一场东风。 当机立断,紫白红黑四枚玄种,浮现在胸前。 第六十二章 山高人为峰 一品何足道 &lt;!--go--&gt;服下幽寰宗薛见迟所赠丹药,搬运周天,炼化药力。 终于,归无咎双眸中精光一闪,大袖卷动,毫不犹豫地将四枚浮在胸前的玄种捉起,一口气吞入腹中。 四枚玄种入腹,说来也奇,归无咎不必动用返照内视之法,四枚玄种之形态变化,动静和躁,无不宛在目前。 原先在空中飘荡之时,那无上品阶的第四玄种宛如死物一般,丝毫见不得任何神奇之处。而一旦入腹,却如**相搅,“腾”地爆裂开来,纵然归无咎早已严阵以待,一时也不免窘促。 那第四玄种,忽在此时化作百态,时而变成一只碧色的小马驹,时而又幻化成一只昂首挺立的金鸡。金鸡仰头欲鸣时,又化作一只浑身斑点的花鹿所变化之物,无不是好动的活物,每有一个细微动作,都不可避免的通感精神,反复激荡,归无咎只觉脑门胀痛,熏然欲酔。 好在归无咎以极为坚定的心志吐纳呼吸,熬过半个时辰,终觉脑门如同沁入冷水,受了一激,登时恢复了三四分冷静。 归无咎心知这是薛见迟所赠之药发挥效用,精神一振。 这第四玄种果然比存在感最强的第五等玄种还要顽固炽烈,腾挪东西,丝毫无驯熟之象。和其余三道玄种的勾连相生意境,自然也无法建立。 归无咎情之心急不得,只以纯之又纯的元光之力反复冲刷浸泡,降下这一枚玄种的活跃之性来。 这一个过程说来简单,但是一连打坐三日,归无咎才觉出那玄种所化之形,动作稍稍迂缓了半分。而归无咎本已凝实到无以复加的元光,竟平白削去了一丝。 再用心一体察,归无咎不禁大讶,原来那元光并非削去,而是又凝实了一些!这号称三十六万年来一道果的第四玄种,其精妙之处竟然在这里。 功力醇厚圆满之道,本就是难以真正走到极限的。犹如一只杯中放置了石块,便可再度添加细石;塞满细石之后,还可添加沙子;夯实沙子之后,还能倒进水去。就算水也溢满,若得粉碎真空、化作无量微尘,同样会生出进一步浓缩的空间。 而归无咎臻至圆满之境后,事先早已自信元光之醇达到了增无可增的境地。孰不知这至妙无上的第四玄种,偏偏于增无可增之际,偷来一丝缝隙! 三十六万年的演化,便是为了这一步登峰造极,人与天齐! 足足过去二十余日,第四玄种之中活跃之意终于完全消散,而归无咎的元光之醇,也经由这一步又提高了许多。 此刻那第四玄种经由二十余日的演变,其形态已经缩小道如果豆粒般的一点,和其余三道玄种完全无二。 已经到了可以真正凝丹的时刻了。 归无咎备下的三枚九等玄种,乃是火性,土性,金性。而这枚第四玄种,却是五行俱足,可以任意演化一种变化。 此时归无咎有两种选择可做,其一是将这枚玄种演化水性,火、土、金、水而生木;其二是将其演化成木属性,木,火,土,金而生水。 归无咎早有成算。 水之性,五行之数在一,所谓天一生水,本是万象之先。五行得丹之法,自然是体会这“生水”之奥义为最善! 这一环节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并无选择的余地,唯有依据自家五行之道法盈亏而定。而亿万中无一的功法圆满之辈,若得以自由选择,自然是成就水性为先。 心中一个念头升起,那几已化作一枚小石子的第四玄种,蓦然透出清爽生机,其外形似乎也化作一枚包含无限可能的种子。 怀丁抱丙,乙木根苗。 轻轻一跃,这第四玄种化成的“种子”正位于火属性玄种玄种之前。 次序一定的瞬间,乙木推丁火,丁火推己土,己土推辛金,辛金推葵水,葵水还归乙木之位;瞬间五德具备,五行之性,缓缓发明。四点玄种的缺口处,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点精绝纯澈的幽幽水象! 那是四行推演变化而成的第五“玄种”。 至此,五枚玄种成就一道闭环,原本约莫米粒大小的玄种瞬间形体崩散,似乎有形之躯为体内元光一扫而空,仅余五点星芒,极微极危,在溟濛丹田之中照出一点光明。 在低等功法之中,常以阳五行为尊,阴五行为卑。而归无咎道法趋极,却不在此列。阴五行之中,暗含甲木、丙火、戊土、庚金、壬水之变,竟是负阴而抱阳,反在先天之上! 成就五行相生的一瞬间,归无咎正在搬运周天的一身元光,立时通感内外,循着五行相生的方向缓缓运转! 此景若教九大上宗任何一名弟子见了,都不免又妒又恨。 成就五品之下的外丹下品者,以一身元光归摄玄种,玄种为主,元光为辅;把那无形无相的造化玄奇,凝结作一件死物,如此修行,故不足道。 而四品之上的高品金丹,五行玄种却仅是一道引子,一点推动之余,一身元光自行运转,最终有无形之中生出有形,五气禀生,丹气自成,方是金丹大道。 高品金丹之道中,玄种之品愈低,最终残余的外物实相便愈少。 但是有一条至关重要之处不可忽视:玄种之品愈低,其五行相生的力量便愈加薄弱。若是你元光之纯未臻甚高境界,感应不到玄种的推动之力,那结丹必要功亏一篑。 不能量力而为,妄求高品金丹者,十有**都是败在这一步。 而归无咎所成就的,乃是最高品的一品金丹,玄种之力正是最低微的第九等玄种。此时五行相生之意一生,浑身元光竟如被牛车牵动一般立时发动,敏锐如此,简直骇人听闻。 即便是尹九畴这般千万年一出的杰出人才,有了丹成一品的资格之后,俟五行相生之意一起,也要静心稍待,屏住心神,慢慢迎来自家元光入定、感灵、初动、加速的过程,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方能真正运转开来。 但归无咎似乎并不满意,眉头微微一簇。 默运玄功,竟然将元光转动之势生生止住。 原来,元光运转之势一起,那处于五行相生之中的玄种之力,便会快速瓦解,愈来愈微小,直到彻底消失。前后历时,共一十二个时辰。 道理很明显,结丹时玄种残留愈微,成丹之后的杂质也就愈少。 故而丹成一品,固然极为高妙,却并不意味着没有高下之分了。 如尹九畴这般刚刚达到一品层次的,感受到元光牵引便丝毫怠慢不得,立刻小心翼翼地开始成丹之转;而九大上宗历史上偶有惊才绝艳的旷代异才,臻至一品仍非极限,非得扣住元光运转之势,等到玄种之力衰微到极致,几乎就要错失结丹的一瞬间,方才引动元光运转。 拖延愈久者,金丹愈纯,成丹之品自然在一品中更为优胜。 别家先辈归无咎并不知晓,但据越衡宗载籍记载,除却初祖之外的四位天尊,无不是生生等待五行玄种衰减九个时辰以上,方才运转元光。 过了一刻,归无咎突然心中一动,尝试放开限制,任由元光运转。随后魔丹丹力一起,生生将五行玄种的推动之力完全遮蔽住,再观察自身元光的运转情况。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在完全失去玄种之力推动的情况下,这元光运转竟未有丝毫衰减。由此可见,归无咎的元光之纯确实到了大成无缺、无以复加的程度。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已经知道了将要作何选择。 但是他并未有丝毫大意,撤掉魔丹之力后,止住元光运转,神意入微犹如止水不波。若是心头警兆一起,立刻便要作出决断。 好在一切都异常平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 十一个时辰过去了。 归无咎镇定如恒。此刻,他丹田中的五点玄种之明,比之夜里二三里之外的萤火虫也要大大不如。 但归无咎深信不疑,只要自己此时放开限制,一身元光必定会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凭借归无咎的功行,自然也可以精准的感应天时,距离最后十二个时辰的终点还差多少,他心中势必一清二楚。 但归无咎并未这么做。 他对于自己道缘通感极为自信,丝毫没有万一错过了时辰的忧虑。真正到了极限的一瞬间,归无咎自忖必定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流逝的时间,既缓慢,又悠长,一去不回,却恍在目前。 当这终极时刻到来的一刹那,并非如归无咎视线预料的那样,是如露如电、一瞬即逝的瞬间、抓不住就必定失败的瞬间,反而----是异常从容的谕示。 一切似乎福至心灵: 时辰到了?到了,便是到了。 归无咎放开身心,任由元光运行;可是一身元光却纹丝不动。而心神感应之中,那五行玄种之力,却丝毫感觉不到,仿佛从来不存于世。 难道,大意失手,十二个时辰已过? 归无咎依旧从容静坐。 终于,伴随着一丝清风拂面,归无咎体内的元光,似乎一颤。 从无到有,元光自转。 归无咎这才升起一念,感应天时。果然一切如他所料,在最后的时刻,在十二个时辰已满、五行玄种有归于无的一刹那,体内元光承接了这最后一丝小到极致的推动之力。 这也意味着,归无咎所成金丹中,有相杂质,乃是绝对的“无”。 尽管成丹之路尚未完成,但归无咎会心一笑: 今日所成,已非一品金丹。 ps:话比较多。但是写在“作者说”里,转载网站的读者看不到。反正正文字数满3000了,加了这一段也不到4000,没有凑字数加钱的问题,所以就写在这里。 说实话,这个小说的写法,设定,搞起来还是非常累的,并不可能像“杀、杀、杀,战、战、战,”那样一气呵成,一小时2000字手到擒来。非常诚恳的说,尽管对于写作过程中的心理建设,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还是很难,好多卡壳的时候都鼓起精神挺了过去。这段时间每天6500字左右,极累,好几次我都想请个假,歇一天。但是只能说这一次心理建设比较到位,都调整心态挺过去了。 但是干任何事情都要有激励的,尤其是短期的激励。好多天不增加一个新读者,真的难受。不求哪个土豪给我打赏100万盟主,哪怕只要看到订阅缓慢增长---对,哪怕是“缓慢”的增长,作者心态也会好很多。前几天多了一个新读者“摩尔纹”从头看过来,看订阅突然几十几十的涨上去,再看评论区,发现一个人,开心了很久。 虽然前一段时间身体不好请假很多,但一开始承诺的绝不tj、至少300w完结不是空话,也一定会做到。希望如果有看盗版的转移几个过来,我就感激不尽了;否则,有时候真的是一种煎熬。至于一直订阅的,感谢之余希望多投推荐票。仙侠周榜上能看到就好,哪怕是第100。 万分感谢。 这段话我过一段时间会删掉,保持正文整洁。&lt;!--over--&gt; 第六十三章 履尘中途不速客 元光之力一旦运转、由缓而急,便往丹成之路纵辔疾行,如大江东去,再不复回。 静坐结丹的这两月有余,归无咎一身元光原本充塞饱满、无所不在。此刻的丹田处,却让出一片空空荡荡的玄妙空间,感应不得丝毫气息。 而每隔半个时辰再体悟一次,必能觉出体内元光稍稍减少半分,似乎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中空玄妙吞噬消纳。 归无咎此刻心思通透,自知虽然仍需次第行功,但却不必如方才启动元光、蓄势待发时心神紧绷。 归无咎暗道,方才灵机一动,倒是无意中发现了一种丹中秘法。 古往今来道门之中兼修魔功、以资两相借鉴者,多半并非本门嫡传,资质功行也未能臻至极高境界。如归无咎这般,成就一品金丹时,已然兼具更高一层的魔道修为者,自古所无。 在五行推动之力形成之后,敢于在结丹时熬炼时辰、一品中力求更上层楼者,无不是资质、缘法极高的人物。 但即便如此,在最后两三个时辰,因五行玄种之力几乎微弱到不可察觉,想要完全把握极限其实极难,任谁也不得不稍留余裕,以防大意失手。 而归无咎敢于行险,除却缘法道心甚佳、心潮感应如神外,更是由于他放出魔丹丹气,屏蔽五行玄种的推动之力,观察一身元光在全无凭借之下的敏锐程度,由此精准计算出元光运转所需要的动力大小。 若是有朝一日,魔门功法的后患得以彻底解除,这门借兼修魔功充作测量工具的手法,当可成为丹成一品者的成道利器。 又过了七日,归无咎感到体内元光已经消去过半,而体内空空荡荡之处,虽然一无所有、未见金丹之形,但以此一点为中、统御全身之气的觉悟,已经明明白白发散开来。 若是寻常修士结丹,现在这个阶段,正是“抱丹成圆”、“虚丹成韵”两大意境生根发芽之时。感受到五感六识之精微大幅攀升,这一瞬间,本该于心苗之中涌现出真诚的大喜悦! 但这一辈九宗真传排名前列者,均已先臻此境。此时所得,不过是将这份精微之韵更加清晰明朗罢了。 到了这一步,归无咎其实已经算是步入金丹境中。就算是现在收丹的过程被不可抗拒之力中止,丹田中也会瞬间显化出一粒金丹来。 只是倘若剩余元光未曾收尽,虽于品质无虞,金丹丹力却不免大减。 正在此时,归无咎感受到“虚无”之中传来的那份饥渴和呼唤,微微一笑,元玉精斛中虚丹丹力一起,拇指一摁一撇,清湛光华突然发动,醇美绵密、刚柔兼具,如真似幻中飞泻而出,竟是一式前所未见的高明剑招。 归无咎盘膝而坐,面前放置着三样宝物。 一件云雾诡谲、时时化作幻影,神光内映的玉盘;一块一尺多高、生有九窍的米黄色奇石;另有一件,是一座尺半大小的袖珍编钟。 归无咎拇指中激射出的这一道剑意,正是按捺在这件编钟之上。 “”地一声清响传来,悠悠不绝。空气中陡然生出一线生机、一点绿意,流淌聚拢、拟形而化,成就一枚苍翠欲滴的绿叶。 编钟金灿灿的形体瞬间虚化,映照在这枚绿叶之上,形成一枚金钟图案。而绿叶的背面同样生出图形,不难看出是一道两枚指节长短的短剑。 正反图案一成,绿叶和归无咎丹田之中成丹虚位,立刻生出感应。“嗡”地一响,绿叶瞬间消失,再度显形时,已经是在归无咎丹田正中的位置。 神通一成,金丹感应,正是“第二真宝”的玄妙用处。 早在天悬大道巅峰,归无咎已经具备将“巧剑”、“拙剑”、“幻剑”合拢为一的能力,但是他一直没有这么做。究其原因,正是为了在此时此刻成就神通,与第二真宝炼化合一。 此剑法意虽非尽出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但经过天悬大道的加持,这一剑的品质,并不逊色于九宗真传弟子循规蹈矩所得的第一道神通。 阴鱼九珠,开派一人;为全鼎足,下得凡尘。 归无咎心中暗道:这一剑,本就是下界百年修行之大成,回首前缘,倒是不妨借用中曲岛上那条小小街道的名称。 履尘。 第一道本命神通,“履尘”剑,成形! 归无咎抒怀一笑,寻常九宗弟子,金丹境后第一步所演化的本命神通,往往是由简而繁、取一侧重。真正自成体系的神通法术,往往是三重境以后的事了。 与之相较,这虚虚实实、万变无穷的“履尘”一剑,又占上风。 除此之外,另有一重优势也不可小觑。 归无咎金丹品质超迈一品之上,丹力雄厚必是自古所无;以“幻剑”为核心的“履尘”一剑,丹力损耗其实极少;此刻又多了本命法宝御使,再平白减少六成消耗。 统摄而论,这一神通的持久作战能力,几乎到了源源不绝的境界。 下一步,便是成就真正的本命法宝。 合德清襄玉璧和先天伴麟石,当应缘于哪一件呢? 正在此时,归无咎突然思绪中断,双目一凝,微微扬首。 原来,突然有两个人影浮现在目前。 准确的说,是在如意门外。 结丹之事事关重大,进入“如意门”之前,归无咎已提前在门户之外布下一座“心返”之阵。此时“如意门”屏障之外十余里风光,尽在归无咎面前。 立在幻化万千的如意门前,一个异常苍老的声音道:“墨师侄,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此行既已圆满成功,还是回宗复命为好。我知你与裴师侄交情甚好,但这些闲事不是你应该管的。” 一声嗤笑响起,声音年轻,透出奋发之气:“徐长老你可真会说话。当年裴鸿平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当墨某人是傻子?‘交情甚好’,亏你也说得出口。说起来阵里这一位,墨某倒是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如果没有他,落泉宗第一真传也轮不到我。” 那先出言的老者,面色深黄而近黑,肌肉僵硬仿佛熟铜锻成,纹丝不动,出言时只见两片嘴唇起合。身上所着衣袍,却似用数百片颜色各异的破布缀成。 从他散发出感化内外的气象来看,一身功行乃是元婴境界。只是和寻常元婴修士升腾起祥和之意不同,这一位的气息却是惨惨淡淡,寒气森森。 至于那年轻人,头戴玉叶冠,面色白中泛红,一身浅蓝长袍,脱略行迹而又有三分温婉,几乎有几分女子之气。一身修为,业已到了金丹四重境巅峰。 那徐长老又道:“你今次完法《成圆广**界祭仪》的圆满程度,比当年裴师侄更胜一筹。还是莫惹事端罢。” 墨姓年轻人摇头道:“墨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这位归无咎?较量一番,要么打死他,要么……被他打死。” 此人出言时脸上彤云阵阵,双目中精光闪闪。 徐长老怫然不悦道:“吸取了前次裴师侄的教训,你出行时佩上了一枚‘冰霜之叶’,恐怕就算想要寻死,也很难成功。想要比试高下,将来有的是机会;或者说,本来也避免不了。” 墨姓青年又摇头,悠然道:“四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徐长老一转头,脖子扭动,几乎像是机关傀儡发动,道:“若能破得此阵,便去迎战;若是不能,再也休题。” 言毕,徐长老袖中飞出一只白色瓷瓶,曲指一弹,掀开瓶塞,倒出一滴黄豆大小的浅蓝色水珠。 徐长老吹一口浊气裹住水珠,这浅蓝水珠雾化万千,宛如飞蝗般冲着“如意门”渗透进去。 归无咎入定之中看的分明,这一滴水珠裹住气机,瞬间已由一点整体化作十二万亿微尘,每一点微尘都与那老者血脉气息隐隐相连。 这一手,竟是意图用穷举之法破去“六返如意阵”。 只是此人手段虽然了得,依旧小看了“六返如意阵”高明之处。十二万亿之变固然极多,但对于六返如意阵中的变化总数,只不过是六百亿分之一。 果然,过了片刻,全部微尘尽数自阵门中倒飞而回,重又凝成一滴水珠,钻入瓶中。 徐长老“嘿”了一声,道:“其余八种类别的阵法老夫不敢夸口。不过若论‘数极之阵’的破法,宗内并无第二人能超过老夫的‘大化源泉’。越衡宗立足万年根基的一处据点,果然非同小可。” “莫师侄,除非你将天师请到此处,否则今日之愿,是成不了了。” 墨姓青年双眸蓦然变成红色,反常失笑道:“除非是‘无始之阵’、‘窃法之阵’一般本无破法的绝阵,其余七阵,向来无不可破之理。尤其是所谓演化无穷的‘数极之阵’,本来不就有一道天然的后门?” 徐长老双目狐疑,低声道:“你” 墨姓青年仰头狂笑道:“你们口口声声墨天青是落泉宗千万载以来气运所钟、应时而生的绝代天才,可是现在看来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并未当回事。眼前这阵虽是‘数极之阵’中的极品,却也未必拦得住墨某人。” 墨姓青年大袖一拂,纵声往“如意门”中踏步而入! 阵法之中。 第一关,三十六歧途择一,墨姓青年毫不犹豫的作出选择;第二关三十六步,又是果断地一步迈出; 三、四关各地煞数变化; 五、六关各周天数变化 归无咎脸色一变,短短数十息内,墨姓青年已经走通了六道正门,每一步俱是正解。 ps:感谢nooth、置啬夫、哭着学坏1、知月君、oid2old3、祷文师封界、周键锋、书友833、484、639、497、470、849、寒、、、酒的打赏。 第六十四章 外敌摧阵急 入世正当时 第六十五章 金丹真宝汝何名? 第六十六章 水穷离奇一转折 楔子 玄幽之上合道缘(一) 楔子 玄幽之上合道缘(二) 楔子 玄幽之上合道缘(三) 楔子 玄幽之上合道缘(四) 楔子 玄幽之上合道缘(五) 下午五点的休息一下 第六十七章 深谋议价 各得所需 第六十八章 希有知音别离 难为剑术推演 第六十九章 二客临门 一剑启发 九大上宗功法神通设定集(已知) 第七十章 道术终无穷 借道对证法 第七十一章 宗门来人 万全安排 第七十二章 故人相逢 惊变前夜 第七十三章 昔日恩今日果 来日本州首座 第七十四章 暗渡万重山水 辗转隐玄阵前 第七十五章 破阵功成 谁为黄雀 第七十六章 丹退元婴生变局 第七十七章 故人重相逢 杀气销因果(合) 第七十八章 赋气有形润无声 魔元九锁与时争(合) 单章,求一下订阅,推荐票,推广,其他 第七十九章 虚兵之计终入彀 天地翻覆尽为吞(合) 第八十章 大战落定 三道玉简 第八十一章 挥手一别不染尘 第八十二章 人文不相通 异物辨吉凶 第八十三章 沧海桑田俱往矣 第八十四章 阴阳小界 神道传承 第八十五章 神侯宴客 医道伊始 第八十六章 碑留指南 真传名分 第六十七章 有女采薇 三日已追 第八十八章 朝见大昌 北戎之变 第八十九章 药典中藏补天相 第九十章 璇玑铸基 自荐剿敌 第九十一章 留影印鉴 古修传承 第九十二章 六人同行 十万连窟 第九十三章 玄蜂奚鼠 钩鸣蛇妖 第九十四章 颠倒术 脱壳法 第九十五章 汇合魔道新设谋 两具“赤魅族”妖修的尸身,渐渐由绿色变黑。随后这绿色身躯如瓷器一般破碎开来,当中钻出两个尺许高的小人。 这两人身躯陡然长大数倍,恢复原形,不是那两位魔修是谁。 此时两人惊骇不解的目光,在归无咎身上上下逡巡。这最后一重脱身逃命的手段,作为潜匿于各王朝的终极底牌,可是从来没有失手过。 原来,两人金蝉脱壳的替身秘术,名为“阴阳蜕法。” 其中“阳蜕法”一门,乃是抛却替死尸身,真身聚作血箭似的一团窜出二三十里之外,正是天山客所识破的这一法。 而“阴蜕法”,却是将一身魔功分散,化开,暗藏于替劫尸身的血肉之中,反将一团修炼已久的“恶煞傀丹”充作假身远远喷出。 两法交互使用,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从来无往而不利。 两位魔修一连使用了三次“阳蜕法”,留下替死的赤魅尸身遁走。而到了最后一步,却出其不意地变成了“阴蜕法”,将一身本元藏于赤魅尸身之中,瞒天过海骗过五人。 只是没想到,偏偏没有骗过这金丹修士的耳目。 归无咎笑问道:“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两名魔修略一迟疑,相望一眼。最终,那更为健壮的男性魔修粗声粗气地道:“在下金长胜。” 另一个人果然是个女子之音,亦道:“在下杭天巍。” 男性魔修脸上虽然隔着一层面具,但是却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又惊又喜又疑的心态,四下张望一阵,狐疑道:“莫非就道友一人在此么?” 归无咎笑道:“然也。” 但是归无咎立刻补充道:“不过,若是二位道友多加迁延,那五人原路返回,想必一刻钟内总能抵达。” 那男性魔修眸中凶光一闪,似乎跃跃欲试。 归无咎笑着摇了摇头,金丹一转,一身磅礴恣肆的精纯魔气散发! 周围三百丈之内,忽然变成一道由最澄澈的魔气化成的“魔意之池”,池水涌动,气机飘荡。 一男一女两位魔修,忍不住一声轻吟,只觉功法为之感染,似乎浑身发热,熏然欲酔。 那女性魔修张口结舌道:“你,你,你……” 归无咎微笑着把手伸入袖中,取出落泉宗长老令符。空气中陡然多出一种冰凉之意,甚微而玄,又有妙音阵阵,似是叮咚落泉之音。 金长胜一愕,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玩意……” 再仔细一看,看到了那栩栩如生的泉水形象,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惊掉下巴,大叫道:“魔尊,尊,尊……示谕的天宗,宗,宗……” 归无咎见这两魔果然识得,心中松了一口气。 从这两魔修掌握的神通水准来看,归无咎断定其必定出身于一家实力不弱的宗门,至少相当于圣教中的玄宗一级。此等宗门,是必然接下了魔宗示谕的。 如此一来,自己和魔宗之间,也能就此建立了联系。 归无咎道:“尔等在东华界天、大昌王朝有多大势力?背后有哪几家宗门?其余魔宗同道,尔等能接触到多少?若要离开东华界天,前往其余界天,甚至祖庭道宗、各大隐宗,可能办到?另外,寻一个能主事的人来,听我吩咐。” 这两位魔修闻言,竟面面相觑起来。 归无咎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提了太多问题,眼前这人脑子不大灵光,一时反应不过来。 再仔细一看,才知道并非如此。眼前两人抓耳挠腮,分明面有难色。 归无咎问明缘由,这男性魔修金长胜吞吞吐吐地道:“您是四大天宗的大人物,传命下来,我等自当尊崇。只是,我们这里从来都是听另外一位大人物的吩咐。” 似乎怕触怒归无咎,金长胜连忙补充道:“整个东华界天的魔修势力,全部归这位大人物指挥。” “哦?” 统辖整个东华界天? 归无咎这一下倒是有几分惊异了。 思索一阵,归无咎问道:“在下要见一见你说的那位‘大人物’,可能做到?” 金长胜似乎等的就是归无咎这一句话,连忙道:“不难,不难。若您要和那一位相见,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能见到。” 说完连忙伸手往地下一指。 归无咎眉头一挑,没想到这“十万连窟”居然是魔宗的一处秘密巢穴。 女魔修杭天巍试探着问道:“属下二人这便为您引路。” 归无咎“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金长胜、杭天巍对视一眼,立刻施法。手中法印连结,凝成一道印记散成白色光罩,将归无咎和两人圈在其中,随后缓缓下沉。 陷入泥沼之中。 眼前突然一黑,十丈,百丈,千丈…… 在取得的“十万连窟”的情报中,归无咎已然知晓,此窟百转千回,深及三千余丈。 不借助神通法宝,归无咎一身魔气若要伤敌,至多只能及到五百余丈;但若只是感应魔修气机,那可就远得多了,几乎达到五十里上下,远远超过“十万连窟”的深度上限。 这也是归无咎敢于来此追索魔修的底气之一。 百余息后,归无咎蓦然觉得足下一热,似乎接触到什么法力波动的变化。暗暗点头,看来是“十万连窟”的窟底,布下了什么禁阵。 金长胜出言道:“千万小心,稳住身形。” 归无咎一抬头,突然感到脚下一轻,似乎是一道阵门打开。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这表面上的十万连窟窟底,其下仍有洞天。 这一次的下降之势来得愈加猛烈,不过瞬息功夫,就又往下跌落了万丈。看来“十万连窟”只深及三千丈之言,可是大大的不实。 终于,在接近两万丈的深度,归无咎等三人身形缓慢停止。 眼前也再度重见光明。 这光明并非来自明珠,亦非火把,而是一种奇异的植物,宛如长发洒落的嫩叶绽放开来,透出清新嫩绿的光华,俨然尚有三分青涩。 这发光的异草间隔或数尺,或数丈,陈列在一条洞窟的两侧,弯弯曲曲延伸进去。 金长胜转身朝归无咎一礼,连忙半是小跑地走进洞窟之内,恭声道:“启禀大人。有一位来自天宗的大人,想要和您见一见面。” 良久,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又过了片刻,此人又道:“请进。” 归无咎可没有等他这一声“请进”。此人出声之时,归无咎早已迈步,此时已然一脚踏进洞窟尽头的密室中。 这是一道圆形的密室,宽不过二三十丈,环绕一周尽是密密麻麻的石门。石门之上,刻画着千奇百怪的图案。 这二三十丈的空间,仅有一座五六尺高的巨大石座,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座椅之上,端坐一人。 此人一身朴素蓝袍,和大昌王朝中的神侯一流所着服饰,几乎无有不同。除却鼻梁高出两三寸,双手过长,足以摸到地底以外,和寻常人修没有任何差别,俨然是一位气度清雅的书生。 归无咎脸上露出讶色。 以他的魔功之精微,在这数十丈方圆的斗室之内,充分放出魔气,反复震荡七次,才稍稍能够感受到此人一丝淡淡的魔功波动。比之自己将一身魔功锁紧真宝金丹之中的法门,似乎还要藏得更深! 当然,更可能是此人修为比自己高出太多。 归无咎敢下断言,此人若在神道王朝之内行走,除非近距离接触天玄上真、界空大帝一流的人物,否则绝不可能被发觉出魔修身份。 不但如此,此人气息之中绝无低阶魔功之血腥可憎,反而隐隐传来一种圣洁超越的味道,非魔道至法嫡传,不能如此。 这书生盯着归无咎看了许久,终于有几分玩味的道:“早两日本座侍奉紧伐罗大魔尊时,听大魔尊言道,我魔宗四大魔尊之一的妙观智大魔尊,意欲破例拔擢一金丹修士为亲传弟子。不想竟被那金丹小修拒绝了。” “我看大魔尊所言之人的相貌,和尊驾可有几分相似啊。” 归无咎讶然笑道:“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在下不远亿万里来到此处,那日之事,竟会被此处中人知晓。” 书生双眸中现出亮光,道:“果然是你。” 露出一个亲切笑意,书生又道:“大魔尊相互交流,所处层次却在紫微大世界之外,并无远近之分。所以千里万里,都丝毫不奇。” 归无咎可无心与此人叙旧,道:“闲话少说。在此处人道文明治下,阁下能掌握多大势力?若是本人想要求取祖庭道宗、各大隐宗经典传承,阁下可能帮得上忙?” 听归无咎直言所求,那书生也不生气。似乎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的道:“你既不肯存心拜入魔尊门下,又怎敢狮子大开头。见面就索要条件?” 归无咎洒然道:“在下只是并未选择立刻成为魔宗弟子,但以道法而论,至少也是半个魔道修士,这可丝毫做不得假。再者说,万一数百年后在下道法修行之路并未走通,岂不是只有魔道这一条路可走?” “想必在魔尊和阁下心中,也是做如是想。” 书生嘴唇一挑,双目连眨,似乎被说中心事。 归无咎又道:“再者说,阁下不妨试着于消息上互通有无。说不定在下能够提出阁下感兴趣的方案呢?” 书生略一权衡,最终似乎决定试一试水。斜睨着眼,道:“本人手上倒是真的掌握一道底牌。有一家隐宗名为英水宗。此派唯一一位天玄上真寿元将近,却被本人觑道机会,以为之延寿为代价,达成了合作。” “你若要取这一家隐宗真传,倒是不难。” 归无咎眸中光芒一闪,立刻问道:“这一家隐宗,和别宗关系如何?是一家孤悬在外,还是和许多有分量的宗门交通有无?” 这一个问题,事关归无咎这两日构思的一道大胆方案,其中关键尽在于此。 书生反复推敲,道:“有七十七家隐宗,暗暗成盟,关系颇为紧密。英水宗,正是其中之一。” 归无咎眼中抹过亮色,喝道:“好!” 面对着书生,归无咎肃然道:“尊驾帮我一个小忙,让本人得了英水宗弟子的身份。我帮尊驾借着清水宗这道壳,入局人道修者的大棋盘,如何?” 书生哑然失笑道:“圣教早已成势,各隐宗目前蛰伏待机,唯有自保之能。你一个小小金丹修士,如何撬动棋局?” “你可千万不要和我说,混入英水宗内成长起来,将来夺得英水宗掌门之位,成就天玄上真?那可不知是猴年马月之事了。” 归无咎嗤笑道:“阁下说对了一半。” 书生一仰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不过归无咎话锋一转,相激道:“我看阁下主持潜匿之事太久,脑中尽是阴谋诡计,早已离了兵法大道。只窃取英水一宗,又何济于事?” “在下的办法,是设下一道阳谋争局,惊天豪赌。” 书生丝毫未觉,已经被归无咎抓住谈话主动,忍不住问道:“何等争局?” 归无咎面色平静,只是音声冷冽:“打遍天下无敌手。” 第九十六章 元婴无敌 金丹一式 书生听到这七个字,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哂道:“打遍天下无敌手?” “谁?” “你吗?” 归无咎坦然点头,认真道:“正是在下。” 出人意料的是,书生并未继续出言嘲讽,只是一翻白眼,道:“说说看。本人就来评判一番,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归无咎成竹在胸地道:“说来简单的很。由这一家隐宗出头,联合其余数十家隐宗,和圣教立下一道赌约。” “就言道,本宗出了一位资质杰出的真传弟子,自命为天下无敌,欲与圣教嫡传较量高下。” “若不能胜,隐宗甘为圣教驱驰,主动解决妖族魔道的威胁;若果然胜之,隐宗就此出世传道,划定治域疆界,取得和圣教同等地位。圣教治下之神道王朝,也不得侵犯隐宗利益。双方扩张势力,各凭本事,人劫道尊也不得出手干预。” 归无咎直视书生,静言道:“如何?你助我潜入隐宗,获得真传弟子身份,提供一些有限的帮助。作为报酬,魔道势力获得光明正大地进入棋局的机会,再不虞圣教打压。” “这笔买卖,对于尊驾来说,是否划算的紧?” 书生“唔”了一声,右手托腮,思虑片刻。道:“你的意思是金丹境无敌么?依本人浅薄的眼力,似乎你还真有两分底气,也不算自命不凡。” “只是,你这计划也太过想当然了一些,谁说圣教一方就一定会接招呢?” 归无咎微笑道:“由不得他们不接。” 归无咎续道:“如今赤魅族等八族蠢蠢欲动,只待大妖降世,便要全面反击。如果魔宗再配合行事,制造事端。圣教必定会感受到绝大压力。此时隐宗联盟,作为敌友未明的第三方突然发难,他们怎敢等闲视之?” 书生微微摇头,未置可否。 归无咎自信补充道:“金丹境无敌?若仅是如此,圣教一方确实可以高挂免战牌,暂避锋芒。可是在下提出的赌约,他们不接也得接。” “否则,就是声誉扫地的下场!” 书生冷笑道:“怎么?不止是金丹境无敌,难道是元婴境无敌不成?” 归无咎肃然道:“阁下猜对了。不过,又是只猜对一半。” 归无咎平静的双眸中似乎藏着一丝火焰,淡淡的道:“赌约的内容,就八个字:‘元婴无敌,金丹一式’!阁下以为如何?” 一个金丹修士,号称元婴境无敌,金丹境无人能接下第二招。 如果下这样的战书,圣教祖庭,确实不得不接! 金丹修士,打遍元婴无敌。如果连这样的挑战都不敢应下,恐怕圣教以后再也当不起这个“圣”字。但凡知晓此事的门下弟子,道心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动摇。此乃震动教本的大事,更是不容回避的阳谋。 而有魔宗的存在,想要完全封锁消息,是绝不可能的。 书生平静下来,眼球微颤,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声音突地有几分木然,又有几分缥缈:“你有把握做到吗?” 归无咎摇了摇头,坦率地道:“没有。” “扪心自问,‘元婴无敌,金丹一式’这八个字。后四个字托那伽定大魔尊相助,或有七八分把握。但是前四个字,是也不是,只有打过才知道。” 归无咎一叹息,道:“事实上,直到数月之前,在归某心中,金丹修士挑战元婴,跨越‘练气驻形’和‘问道长生’的天堑,尚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归无咎此言无虚。 进入土著文明之后,归无咎发现,作为金丹极限境界的自己,和元婴修士的差距竟出乎预料的小。 最特别的感受,是那份更高层次的间离感消失了。似乎元婴修士,于己而言只是法力更强、修道时日更足,完全没有境界上的鸿沟。 当然。即便境界层次相同,若是其法力碾压,所谓一力降十会,自己依旧没有丝毫胜算。 但自从四重境极限的魔功纳入真宝金丹,成就三位一体之后,归无咎便大致感受得出,自己丹力之强,大约和此地的元婴初期修士相当。 尽管依旧远逊于元婴中、后期修士,但是已经有了转圜余地,并非是以卵击石、难以弥补的大差距。借此以小博大,并非不可能做到。 另外一条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双方道法神通差距甚大。以神通之精妙弥补法力之不足,是完全可行的道路。 有种种优势归纳在一起,归无咎也确有信心胜过二十八界空下各王朝杰出的玄宗弟子,如天山客、易慕楠等辈。 但是借鉴容州荒海一等宗门嫡传和九宗真传之间的差距,归无咎并没有把握,必定能胜过祖庭元婴境嫡传。 “没有?” 书生似乎是如释重负,又似是有几分失望:“没有把握,莫非你是在愚弄本座?这样的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归无咎失笑道:“若事事都有把握才去做,所有的计划都能实现,那岂非人人都可得道?” “把握是没有的。只是,这是归某距离成道最近的一条路,一条直线。道途之上,唯有‘一往无前’这四个字。” “或许,本来没有把握,在和元婴修士交手的过程中,却渐渐会有把握。” 找到一个理由,和各隐宗、祖庭道宗嫡传、本土文明中的顶尖天才一一战过,是一个最可行的方案——遍观天下法门,锻炼空蕴念剑的方案。 这个机会,归无咎一定要把握住。 书生一声慨叹,面露激赏之意,摇头道:“本人谋定而动久矣,现在似乎要被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说服了,去做一件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 归无咎挥了挥手,样貌甚是洒脱:“反正阁下也没有什么损失。你的付出,只是将在下化妆成一家隐宗真传而已;而你可能得到的,却不可估量。” “立下如此大功,兴许下一个开宗立派、自立称尊的,就是阁下了。” 书生睁大眼睛,似乎瞳仁紧盯在自己鼻尖,出神半晌。终于道:“好。你等我的消息。” 归无咎见书生终于应允,精神一振。不过,此人似乎别无其他安排,却稍微出乎意外。 归无咎笑问道:“怎么?尊驾不来试试在下的实力,也好增加有几分底气?” 书生“呔”了一声,摆手道:“试试斤两?这你却不必着急,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做的。不过,在下对于妙观智大魔尊的眼力,可是不敢怀疑。” 书生突然拉起归无咎衣袖,笑道:“这份信任,是不是很难得?” 归无咎嗤笑一声,衣袖一甩,挣脱书生纠缠。 就在这万事俱备的满足感产生又消散的一刹那,归无咎脑海中电光一闪,突然生出疑窦。 自己进入土著文明这一行,实在太过顺利了一些。入境不到三月,便和魔宗统领一处界天的魔尊弟子汇合,还是在如此巧合的情形下。 而先前赤魅族等妖族乘机作乱,时机亦对自己极为有利。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敢问阁下经营这处秘地,历时多久了?” 书生先是一愕,然后完全省悟归无咎言下之意,失笑道:“你可不会以为本座是刻意在此处等候你的到来吧?” 书生一眨双目,揶揄道:“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自作多情的人。” “实话告诉你,奉大魔尊示谕经营此地,至今已有九千余载。在下是接管此处的第三人,接手至今,也已逾三千余载。” 归无咎点头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不过书生突然想起一事,脸色变幻,笑道:“但是,你的感觉似乎不完全是无的放矢。这连绵数个界天的广阔界域,从来都是我师紧伐罗大魔尊关照之地。只是九千余年之前,恰好妙观智大魔尊对我师建言,须得尽力经营‘十万连窟’这一处所在。” “对于紫微大世界中流动的‘运’与‘缘’的把握,恐怕无人能出妙观智大魔尊之右。纵然人道天尊,也远远不及。” 书生眼含深意地道:“兴许,你我今日相会,甚至你将会生出的念头和策略,都在妙观智大魔尊计算之中。” 归无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对于自己的每一个念头,作出的每一个决断,归无咎绝不会有丝毫怀疑。 书生手中蓦然多出一枚金符,那金符光华一闪,立刻变成一团濛濛雾气,钻入归无咎袍服之中。道:“一旦得到消息,会立刻通知于你。” 归无咎点头应下。 书生见归无咎立在原地不动,并无离开的意思。恍然省悟道:“是了。离开此地之后,要让阁下足以交差。进来。” 最后“进来”二字,书生提高了声音,显然是对门外金长胜、杭天巍二人出言。 金、杭二人走进密室,迎着书生和归无咎二人玩味目光,突然心中一慌,似乎感到有几分不妙。 但书生积威已久,两人哪里敢逃?只得双腿打颤,勉强走了进来。 书生怫然道:“紧张什么。不过借助你们一物,用上一用罢了。” 金、杭二人脸色惨白。但还未做出反应,立刻头晕眼花,不省人事,软倒在地。同时,各有一缕气机从二人卤门生出,摄入那书生手中。 却见那书生右掌掌心,突然生出一株青翠欲滴的树苗,长到两尺高低后,落下两枚种子。 这两枚种子急速变大,引入两道气机,化作两个人形,正是金长胜、杭天巍二人模样。不但面貌绝类,就连气机也是丝毫不差。 书生笑道:“斩之可矣。” 归无咎闻言手指一弹,两道剑光飙射而出,将“两人”斩成四截。流淌出的血液,亦与真正魔修一般无二。 书生欣然拊掌道:“这一门法诀,若非天玄上真、界空大帝一流仔细查看,是决计不会露出破绽的。” 说完书生信步上前,飞起两脚,将金长胜、杭天巍二人踹到墙角。二人背臀和石壁猛地一撞,又缓缓滑落下来。 只听两声低吟,金,杭二人悠悠醒转,只觉筋骨欲裂。但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尚在人世,不由欣喜之意生出,又几乎忘了疼痛。 书生哈哈大笑,道:“好好当差,哪里这许多杂乱心思。此间‘布’字门在我南某人治下,什么时候拿属下的性命做买卖了?” 金、杭二人惭愧万端,连忙磕头不止。 归无咎无意继续纠缠,道:“告辞了。”卷起两具“尸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书生望着归无咎背影,有几分玩味的道:“元婴无敌,金丹一式?” “大言不惭的家伙。不过,确实有点意思。” 第九十七章 胜归饮宴缘法牵 归无咎自地底泥沼之中钻出,四顾无人,取出埋藏于此的“拾遗书简”,沿原路返回。 先前金、杭二人每使用一次“阴阳蜕法”,归无咎都会不着痕迹的足尖点地,暗暗埋藏一枚书简,前后共有三枚。此时需将其一一收拾回来。 不过如此一来,天山客等五人本就是原路返回,而归无咎又与之同向而行,六人再度碰面的时间,又推迟了半个时辰。 归无咎随意取出一件蒲团模样的法器,盘膝静坐空中。 不多时,几道遁光果然原路返回,裹挟着甚为浩大的声势,连足下沼泽都被劈开一道十余丈深的波纹,与扬鞭击水无异。 五人竟是全力飞遁。 但一旦没有留手的余地,各人功行高下也显示出来。千禾玄宗蓝觅烟一骑绝尘,速度是五人最快。但她动静反而最小,宛如一缕细烟溜过。 身环双蛇的赤膊汉子天山客紧随其后,浑身滚沸热气溢出,如同映照出红彤彤的云霞,那沼泽中的劈波斩浪之形变,多半是由此人造成。 雁海玄宗易氏兄弟又比天山客慢了里许,一身精气如烟,却如干柴遭到炙烤一般熏蒸四溢。 而桥阳玄宗冷侑珊,却位列末席。 归无咎食指在空中反手一击,清脆有声,似乎敲打在铜锣之上,发出“铛”地一声巨响。 这一点雕虫小技,是借用了“上流回风”和“积空云霆”两神通风雷相激的法门,并不足挂齿。 不过蓝觅烟等五人听闻声响,都立刻为之吸引,连忙一个转折,相继调转遁光奔到归无咎面前。 五人此刻实在是心急如焚。 最初,由于精兵强将强强联合的缘故,各人都是信心满满,均拟这一趟出行必是大获成功。 但现在五人心中哪里还有心情关心什么妖魔密探。将归无咎寻回,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五人都是善观颜色之辈,虽然对于归无咎感官判断不一,但是此人多半是道宗嫡传下界,这一点却是心中有数的。 万一失陷在大昌王朝,要受牵连的何止千人万人。 归无咎莫明消失,他们可不敢断定,是归无咎使用秘法主动追敌,还是被敌人以出其不意的手段擒走。 蓝觅烟等人落定罡云,不住地朝归无咎打量。只是贸然询问是否失陷、尚无恙否之言语,似乎有些失礼。相望之下,一时竟无人开口。 到底还是天山客个性粗豪,略一见礼,笑问道:“归道友无事吧?” 归无咎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无事。劳烦各位受惊了。” 易慕楸略一酝酿,长叹一声。捻须道:“归道友无事,我等也都安心了。想来那两名魔修早已远遁,现在是再也难以追及了。” 语气之中不免有几分怅然。 冷侑珊脸上挂笑,却似丝毫不恼,道:“这两名魔修逃遁手段之高明,远远胜过从前之敌,想来在魔门中也是精英弟子一流。这一回失手,下一回多了经验,得手的机会自然增加了许多。诸位又何必烦恼。” 此人心中确然无有惋惜,甚至这轻快言语就是她真实心情的写照。 此行若是得手,大出风头的无疑是易慕楸、天山客二人。 这一行五人都是王都附近几家宗门里元婴修士中的佼佼者。冷侑珊自然不愿意平白被人比了下去。 天山客似乎看透冷侑珊心意,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归无咎这才听明白各人之意,暗道却是自己疏忽了。连忙把手一挥,两具魔尸从袖中抛撒出来。 五人见之一愕,齐声惊呼,不知不觉脖子都伸长了两分。愣住片刻之后,蓝觅烟最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以秘术试探两具尸身真伪。 以此人元婴期的手段,结果可想而知。 归无咎却并未放松警惕。虽然那南姓书生言道,天玄上真以下无人能识破这一秘术,但归无咎貌似悠然,实则在暗中观察天山客的一举一动。 在归无咎的判断中,此人身上“太阴”、“太常”二蛇,乃是辨识魔物能力最强的底牌。 不过事实证明,归无咎是多虑了。此刻两蛇甚为慵懒的悬挂在天山客脖颈之间,两只蛇首垂到此人肚脐处打了个结,似乎正在寐中,对于两具魔修尸身毫无兴趣。 归无咎这才放下心来。 一番解释,将事实本原照常说来,只需隐去自己潜入地下,和南姓书生的相遇便可。 听闻魔道修士“阴阳蜕法”这一道秘术,天山客等五人,都是啧啧称奇。如此法门,若是不明其中奥妙,第一次被它欺过,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是这一番经历,五人对于归无咎的判断,却愈发地莫测高深了。 因为归无咎毕竟是以金丹修为以一敌二,斩杀了两位元婴中期魔修。先前归无咎展露的长处多在遁术和判断上,至于攻守之间的真实神通,其实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不过五人也是识趣得很,并不肯发问归无咎以何等手段灭敌。如此越阶杀敌,多半牵涉到上宗重宝,不是他们可以打探的。 一齐返程之后,在大昌神殿缴旨。 昌神君闻之大喜,当即设宴,为六人接风。 宴席一起,天山客等人都心中雪亮,自己不过是沾了归无咎的光罢了,宴席之上也都低调得很。往常别说元婴后期修士,就是化神、步虚修士,也难有当得起昌神君宴请的。 因为这并非寻常饮宴,昌神君所设礼节,不可谓不重:那后殿之中原本十余丈宽阔的“两叶居”,蓦然又涨大了五六倍,化作一间正殿大小。 此时一青一红两片巨叶,浮荡在一座宁谧清幽的湖泊上空,百余丈处。 两叶倒影在水中之影,似更像是一座玲珑映彻的宝藏,仿佛整座湖泊的点睛之笔。甚至举目相望时,也未必能一眼断出虚实之分,反而更像是一上一下,两座宫室。 唯有湖面之上雾霭渐生,托出天上二叶凌霄傲风止气度,幽景清绝,浮空漾翠,方不至于喧宾夺主。 这两叶显化真形为殿,乃是七百余年未见的大礼。上一次出世,尚是大宴神虚大帝降临大昌的贴身亲随。 绿叶之中,昌神君与归无咎,频频劝酒。 各人端坐玉榻之上,所用案席,乃是以三尺宽的荷叶所化。一道圆盘之中,盛满各色美酒异果,清水甘露。 面前这荷叶盘,乃是十道。 昌神君和两名亲信神将共三席,归无咎一行共六席,另一席却是昌神君执意为黄希音所设。 归无咎出行之时,住所中如临大敌、多布禁阵的模样,昌神君自然看在眼中。由此看来,十余年后,黄希音必定也是祖庭道宗的一位嫡传弟子。昌神君此举,是一心要结下这道缘分。 不过黄希音此刻丁点大小,矮矮的坐在玉榻之上反而费事,也不能自行饮酒吃食。归无咎索性让她抱着奶瓶,躺在碧绿的荷叶盘上,自得其乐。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看了,只怕误以为这是端上来的‘人参果’一类的菜肴。 昌神君笑道:“相邻几大王朝传来消息,追剿细作的战役中,其余几路多半是顺遂的,唯有遇上魔宗弟子一路,却极难建功。而我大昌足以全功,俱是归道友为大昌降下福祉。” 归无咎笑道:“不辱使命四字或可当之,‘降下福祉’云云,就太言重了。” 酒过三巡,昌神君试探着问道:“不知归道友这两日的行程,如何安排?” 昌神君心中所想,归无咎心知肚明。 但是他既于接下来的行程已有腹稿,自然不会轻易迁就。 直言不讳答道:“原本在门中前辈看来,大昌境内确有两处风水宝地。只是如今形势变化,眼见是待不下去了。多则月余,少则数日,归某便要另访他处。这就不劳神君费心了。” 归无咎稍一停顿,又道:“这两月有劳昌神君热情款待,无微不至,归某会记在心中的。” 昌神君面上抹过一丝失望,心中担忧果然发生了。 在得知黄希音的身份之后,昌神君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若是这位未来的嫡传道子落户大昌,可是极大的缘分;忧的是边境祸乱一起,归无咎为求稳妥,原先的计划只怕有所变动。 现在原先盼望果然落空,昌神君自觉强留无益,反而伤了情分,不得不把算盘打在别处。 昌神君一使眼色,右手边一位身材魁伟的白甲神将心领神会。朝归无咎一见礼,出言道:“听闻归道友在乾符郡时留下一碑,一举升任剑月玄宗《指南》一经。不知归道友能否为我等开开眼界,也为大昌留下一笔一墨?” 此人对面那位金甲神将连忙接口道:“不错。我大昌王朝绝对不会慢待归道友所留墨宝,必礼奉珍藏,比同诸典。” 两人说得恭敬,归无咎确实不好拒绝。 可是若再留“三剑意图”,旁人便知剑月玄宗那一碑并非随手施为。 归无咎心中略微思忖,已有定计。昌神君等人既然提及那副剑意碑,多半是见过原图高明的。有了这一道底子,接下来倒也不难处置。 心中一定,道:“传笔墨来。” 两位神将见归无咎出言是“传笔墨”,而非“传碑”,眉眼间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望。但昌神君却面容和煦依旧,城府依旧,笑吟吟的下令传笔墨。 笔长二尺有余,笔锋之细却与金针无异,正是一支上好的龙骨兔毫笔。 画卷张开,归无咎饱蘸浓墨。 除了躺在荷叶盘上熟睡正酣的黄希音,其余八人都围了上来,看归无咎施展手段。 据说那日归无咎留碑之时,瞬息成就,竟无一人看清。当日与会之人,无不引为憾事。现在昌神君等人,自然不肯让旧事重演。 不过这一次,归无咎的动作并不太快。精神凝聚,手腕舒展,竟是不徐不疾地动笔作画。 笔下所绘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圆圈。 昌神君凝神评判,只觉这“圆圈图”似乎并不高明,和那日碑文所留三剑意图明显有极大的差距。 但是此图之中暗藏变化。似是许多圆圈不住放大,又有许多圆圈同时缩小,此起彼伏之中暗藏妙理,他一时片刻也不能尽数看清。 归无咎笑道:“缘法不可轻留,道术不可轻传。” “那日在乾符郡所留三剑意碑,乃是至高明的纯熟之法;而今日所留这一幅‘圆全图’,却是最基础中暗藏了变化的途径。因从最基础中推演的缘故,初看破绽甚多,因此并不适合留下碑文,倒不是在下有意怠慢。” “这一幅为‘门径’,剑月玄宗那一幅为‘成品’,两相比较,若是志在钻研其理,私以为还是这一幅更重要一些。神国之中若有后学之辈,先观此图,再赴剑月玄宗观碑,或许于剑道神通之中有几分收获。” 昌神君大喜谢过,连忙命人将之封存,刻下阵法铭文,藏于秘库之中。那两位神将,这才一扫阴霾,眉眼间尽是喜色。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这时他借鉴了几分辰阳剑山《观法图》的意蕴,又加以诡词解说,以及“三剑意图”珠玉在前,这才蒙混过关。 当然,能从此图中推演出一丝剑道精奥,也不全是虚言。 ps这两天限免。欢迎看到的新朋友订阅,投月票推荐票。打赏就随缘了,不过作者自然是来者不拒。 第九十八章 无常之心 圆圈内外 宴席散后,归无咎在园中静坐,调息凝神,聚敛锋芒。 黄采薇却在为黄希音洗澡。 黄采薇作为“芎薇”一族的精怪,其实擅长数种最基础的五行法术,尤其以水行、木行为最佳。 此刻,但见数百枚碧叶聚成一端,叶尖指向一处,不住地有点点滴滴清水生出。 不过那清水却并不落地,而是汇聚成一道玲珑鲜活的小水池,浮在空中,水深不过一尺,黄希音在其中扑击嬉戏。 黄希音平素异常乖巧可爱,颇有淑女之风,但此时难得入水,不但不惧,反而异常兴奋,手舞足蹈像是个男童气象。 黄采薇照顾黄希音已有两月余,对这善解人意的小娃娃也是渐渐生出喜爱,俨然对待自己的儿女和姊妹一般。此刻黄采薇化作人形,双手托腮,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观看黄希音戏水。 黄采薇歪着脑袋,手臂再度化成绿色藤萝,轻轻抖动。但见一道与人修真气、妖族妖气俱不相同的清灵之气,蓦然结成两个葫芦,瓜熟蒂落。 黄采薇捧着葫芦,将其抛撒在水中,一沉一浮,逗弄黄希音去捉。顽到兴起处,连连拍手,发出人声,“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忽然黄采薇似乎想起一事,连忙自兜囊中将“照影石”取出,记录下黄希音戏水的画面。 归无咎入定之时,心中观想之象亦在宝剑和顽石之间不住切换,心意流动愈发圆融,苦涩之意尽去,不由暗暗点头。 归无咎宴饮之后返回居所,隐隐感到心中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似乎遮断光明,不复通脱爽利。返身观之,立刻知晓自己势如破竹久矣,如今终于又遇到了“九九劫关”中的一关。 这一关乃是三十六心劫中的一道,在越衡宗经典之中并非以经文诠释,而是以两个故事说明其中道理。 其中一个故事名为“天子下凡”。 说是一国国君微服私访,忽然天地之间生出怪异飓风,将这国君卷到杳无人烟的雪山之中。 说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天风止歇后,这位国君落足之处,正是靠近中大雪山中一处“小栈”的位置,相隔不过数十丈。 所谓“小栈”,乃是雪山之中为了防止猎户山民中途遭遇暴雪难以存身,每隔十数里、二三十里建造的小屋。此屋以陈年积木钉入坚冰冻土之中,最是坚牢不过,再大的风雪也奈何不得。 不仅如此,“小栈”中暗藏的火种、薪炭、食物、被褥等异常丰厚,足可保障月余饮食。清水在水缸中冻成坚冰,旁有铁锥水壶,亦可凿开取水。 往常猎户山民入雪山,最怕的就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处“小栈”之间遭遇暴风雪,那时便性命危矣。但若是遭到恶劣天气时,已有“小栈”作为倚仗,那便可高枕无忧了。 可是,半个月之后,当属地官员接到山民报讯,赶到这处“小栈”时。这位国君已经瘐死久矣。 属吏入殓其尸身时,却发觉国君的牙齿已经掉了几颗在地上,翻拣在一旁的山薯上,还留着几个淡淡的牙印。 原来,这位国君贵为君王,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纵然有现成的食料、火种在面前,却不知如何使用。 国君对于桌上最显眼处的火石视而不见。未经火烤,那生山薯冻得比坚冰还硬,哪里能够食用? 另一个故事名为“友邻掘金”。 却说两户人家,各自都有些产业,行事尚算勤勉。 有一日,其中一家在家中掘井,忽然掘出一包黄金,阖家上下不由地大为欢喜,以为就此大富大贵。 邻居的当家人,不免心中沮丧。其妻见之,劝说道:“吾守吾常尔,何羡之有?”奉劝其夫勿要心有旁骛,努力经营自家事业便是。 不过数年,这一户人家家底愈发殷实,家业蒸蒸日上;而邻居却因井中掘金,一夜暴富,终于沉湎于酒色欢愉,三年内就败尽了家业。 须知掘出黄金这一户人家,绝非好逸恶劳之辈,原先心性甚为淳朴良善,经营产业之用心勤勉,不在邻居这一对夫妻之下。 只因飞来横财,打乱心性章法,反而成殃。 回忆典章,归无咎心境万变迁流。 在越衡宗时,归无咎是阴鱼九珠,开派一人;其后纵然有轩辕怀横空出世,但归无咎走上了“天人立地根”的道途之后,有全珠为助,自信成道后也不逊于轩辕怀。 突破圆满之上,同辈之中,难求一败。 直到前日和魔道中南姓书生的相逢。 尽管这个计划是归无咎自己提出的,但是本人“心意”之所在,未必就做好了准备。 跨越一个大境界和元婴修士交手,归无咎的地位和立场,都将发生根本的变化。 倘若不能适应这种变化,在一步一步的斗法中变得更强,而是依旧沉迷于所向无敌的迷梦和过往之中,那就注定要遭到挫折。 古往今来,许多天才人物遭遇挫折后一蹶不振,并非是其心性不佳,不堪承受打击;而是其行事方式、所处地位、身份立场都已经固化,一旦这些曾经荣光受到冲击,其本人若无充足准备,必定会觉得诸事不顺,无不掣肘,再也无法按照合其心意的旧法行事,以至于最终走上心境破碎的自我毁灭之路。 这一关,名为“无常心劫”。在三十六心关中,不算常见;但一旦出现,也是杀伤力不小的一关。 唯有明悟“不滞于物、与世推移”的无常之理,随外物之变化随时调整自己心意,方能顺利度过此关。 归无咎本人的心性磨炼其实颇为充裕。金符失约,锤炼道心;藏象毁盟,远走异域。经历了这两件事,其余的考验便颇不足道了。尤其更有超一品的道念、道缘为根基,归无咎要度过“无常心劫”,并不为难。 此时,归无咎在入定之中念头一起,立刻就能将无常心劫彻底融化,甚至连持心法诀也不需要动用,再也不虞心境破碎的危险。 但仅仅如此,还是远远不够的。 归无咎必须进一步做好准备,时时刻刻能够进入到枕道碑中和“元元”交手时那份抛下一切顾虑、超越极限的感动之中,才能为这一场没有把握的战局增添几分“把握”。 入定三刻,归无咎暗暗点头。自己,已经做好了变成冲击者的准备了! 看到戏水极为欢愉的黄希音,归无咎心中一暖。轻轻一拂袖,排成一横列,出现在面前的共是五件物品。 元教《相承次第总扼》、《小九霄经》两部经典;清教《仓元四记》、《太素宝箓》;以及归无咎得之于辰阳剑山、号称演尽八脉剑道的《观法图》。 这五部经书,其中有资于自家道途的,归无咎早已通过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将其吸纳殆尽,催动了《空蕴念剑》的成长。 最初成丹的一瞬间,《念剑演化图》吸纳《观法图》精义之后,那《观法图》给与归无咎的观感,就像是变得坑坑洼洼的道路,挖出了一些坑洞,又留下了一些平整之地,显得很不协调。 若仅仅是对于《空蕴念剑》的成长演化,这五部经书,确然精华已尽。 归无咎心中确信,就算紫微大世界中的天尊大能、人劫道尊联手,也不可能在借法推演一道上胜过《念剑演化图》一丝一毫。 归无咎的道途,的确也不再需要修习其中的神通妙术。 所谓“人力有时而穷”。归无咎纵然天纵之资,此时已有三门道法傍身。依托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成就三千妙法、十八神通为其一,依托《念剑演化图》成就空蕴念剑为其二。依托魔宗四大根本经典之二,兼修魔道神通为其三。 绝不可能在三法之外,再横生枝节。 如“履尘剑”一般,乃是下界百年旅途的一道“了结”与回眸,可一而不可二。 但是这并不是说,五部法门的其余部分就完全无用了。虽然不需亲自修炼,归无咎依旧要透彻领悟其道法精义。 不止是这五道法门,以后若果真得以遍观数百家隐宗法门,以及妖魔、武道、巫道、阴阳道诸法门,除却直接以《念剑演化图》攫取其中有资《空蕴念剑》的精义外,其余部分,归无咎依旧要一一观览无二。 这些是为黄希音准备的。 直到此刻,归无咎才真正领悟了“借道对证法”的真意。 神通法诀趋于至极,固然是各有千秋,呈其精彩,未必能强求一致;但是层次若是接近,那么纵然不能融会贯通,照样不妨碍于推甲得乙,指东打西,同样暗合“不启不发”的道理。 归无咎所得到的全部上乘法诀道术,相当于他自己现在其中划了一个“圆”,圆以内的一切,被《念剑演化图》所攫取;而圆以外的所有,却将全部灌输到黄希音身上。 然后自己再通过观察黄希音成长的每一步,对证之,反证之,从而加深自己对《空蕴念剑》的推演和领悟。 此刻黄希音正把小脑袋埋在水中吹泡泡,似乎这游戏极为有趣。 归无咎观之良久,心中暗道,纵然这小家伙资质超绝,但在并无其他秘法相助的情况下,想要将如此多的法门尽数消化,依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负担,可不轻呀! ps:有通过限免留下来的朋友,订阅一下,投个推荐票。说实话,本书的追书读者支持力度还是非常大的,也让作者很感动。推荐位什么的也不是读者能够帮上忙的,只能听天由命。不过,力所能及,要是能加进自己书单,哪怕只有三五个人收藏,我也十分感谢了。 第九十九章 天祭器 异蛇卵 魔宗讯 “归无咎” 就在归无咎为黄希音整理“念剑余法”之时,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归无咎不必回头,就知道这是“小铁匠”的声音。 小铁匠蹦蹦跳跳转到归无咎面前,老气横秋地挥了挥手。身后又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极有韵律却又略显死板,似乎不是活人行步的节奏。 归无咎摇了摇头,若是他亲自控制“谢玉真”,这木偶可以做到与真人无异,土著文明中的修者多半看不出破绽。 不过小铁匠本是器灵之身,能够操控另一件傀儡,本身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举动了,也不必太过苛责。 小铁匠急切的冲身旁摆了摆手。“谢玉真”转身来到归无咎对面,口中黄芒一吐,约有数百上千枚玉简噼里啪啦甩落在地上。 小铁匠见归无咎依旧潜心于观法图等五部典籍,拖拽归无咎衣袖,大急道“那些道册不急在一时。你先看看本真人带回来的宝贝。” 除却三部献典之外,小铁匠对于大昌王朝秘藏的器道典籍也异常上心。 只是以器灵之形直接现身,未免骇人耳目。于是小铁匠潜在“谢玉真”躯壳之中,手持昌神君所赠令牌,将另一处库藏的器道典籍洗劫一遍。 这些典籍不比献典,没有实物对照。纯粹是器道一门源流总集、各种法宝法门详疏一类。 但是此刻,小铁匠的心情异常热切。 对于混元真宝器灵来说,只要御宝之人透彻了解炼制法门,就等于法宝真灵掌握了自行炼宝之法,平白多出了一项技能。将心比心,大约和人道修士掌握一门新神通心情相似。 归无咎善解人意,笑着将观法图卷起,开始观看小铁匠取来的器道典籍。 小铁匠这才欣喜,转身和黄采薇一道,喜滋滋地观看黄希音戏水去了。 不过,归无咎并没有先急着观看具体的法宝炼制之术,而是将介绍土著文明中器道源流的典籍先挑拣出来,仔细查看。 这一观览,对于此处器道文明发展,归无咎的认识立刻加深了许多。 在土著文明之中,并无“本命法宝”这一概念。不但如此,其寻常的外炼之宝,品质同样不超过九宗治域中“第五品法宝”的界限。 如归无咎所负巨剑“山河万里”,品质之高已然超越土著文明之中常见的各类宝物,纵然是“天人感应三境”修士所用之宝,也不例外。 但土著文明的炼器之法,并不是说就没有任何长处了。 近百万年前,此间修士发明一种秘法,名为“血祭”之法。 当时一家巨擘宗门之中,有两位通彻炼器之道的天玄上真,一人名为“东冶”,一人名为“南冶”。两人钻研器法数千载,冥冥之中心有感悟,同时得到了启发,传下血祭炼器之术。 二人寿终之时,亲身以此法试之,果然锻炼出一件品质极高的宝物。 归无咎从流传至今典籍判断,那宝物出世时的异象之烈,妙用之玄,不下于九宗器道文明中的混元真宝一流。 甚至单就那一件“祭器之祖”来说,品质多半比混元真宝还要胜过一筹。 只是,如此品阶的宝物需要以天玄上真的性命为代价,和九宗混元真宝相比,轻重又不可以道里计。 或有人云,天玄上真只消如“东冶”、“南冶”二人一般,在自家寿尽之时炼合器道,也不至于有什么损失。 天机玄妙,这冥冥中寄托了大因果的法门,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据“东冶”、“南冶”二人传下之典籍,以及历代天玄上真心血来潮验证,这以身合器的“血祭”之法,对于神魂完整大有挂碍,恐怕会对转世之身留下极大的后患。 如果不是本人和宗门有因果未了,恐怕没有一个天玄上真会做这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事。 “东冶”、“南冶”二人传下法门后,因地制宜,步步有削。使天玄上真以下,各层次的修士都可使用此“血祭”之法。 若是化神修士使用此法,那么所得之宝的品阶,大约便和“山河万里”的第六品等阶相当。 至于品阶最高、以天玄上真之性命血祭的法宝,称之为“天祭之器”,乃是各巨擘宗门镇压气运的宝物。 但是有一点限制不得不注意每一件宝物,这“血祭”之法只能使用一次。若是潜力极大的宝材锻炼成宝,贸然以低阶修士血祭之,尽管眼前可以稍加威能,但就长远来看,必定是亏本买卖。 看到这里,归无咎突发奇想,这“血祭”之法固然高妙,但所提炼的宝物,本身基础品阶却太低了一些。 此术只限定每一件法宝只能炼化一次,却并未限制炼制之时宝物是何品阶。 如果是已经达到“混元真宝”品阶的重宝,再经历一次“血祭”之法,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此法等若是将九宗器道文明和土著“血祭”之法合而为一,说不定是器道之中突破极限的秘法。 小铁匠刚刚和黄采薇并肩而坐,观看黄希音洗澡嬉戏。看了一阵,只觉灵识之中毫无动静,于是又巴巴的赶了回来。 归无咎每会通一道炼器之法,小铁匠灵识之中便会同步掌握一道炼器法诀。此后炼化这一类宝物,再也不需御主费心。 归无咎恰好抬头,迎着“小铁匠”细细端详。心中暗道,若是把“璇玑定化炉”用天玄上真血祭一次,不知有何妙用 小铁匠正要开口催促,让归无咎多观看一些具体的炼器法门,不要只留心于无用的杂记总集一类。 只是四目相对,却看见归无咎目光锋利,似有玩味之意地直视自己。小铁匠觉得心中有些发毛,脱口而出道“归无咎。你在打什么主意。” 归无咎正要回答,突然门户之外有人高声道“归道友在否” 辨别出来人之声,归无咎心中微讶。丹气一振,浑厚清音遥遥送出“道友请进。” 此刻这居所有归无咎本人坐镇,因此庭院之内,未设禁阵。眼前一花,已有一人站定在归无咎面前三丈之处。 天山客。 不过此时,此人身上“太阴”“太常”二蛇似乎有些异常,围绕着天山客身躯上下盘旋不止,游动的速度比平时快出何止十倍。 归无咎也未和他客套,单刀直入问道“天山客道友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此时的天山客,却失去了前次相见的粗豪爽利,眼眸之中竟透出几分复杂,道“此行是赠送归道友一件宝物。” 似乎怕归无咎误会,天山客连忙补充道“此物合该归道友所有,并不属于在下的人情往来之列,还望归道友勿疑。” 归无咎大奇,问道“此言从何说起” 天山客自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异物卵胎,约莫只有鸽蛋大小。归无咎眼毒,一眼看出这是一枚蛇卵。 天山客悻悻道“昨日宴席之后,太阴、太常二蛇突有异动。待我发觉时,太阴已然产下一卵胎。” “须知太阴、太常二蛇,寻常是绝不会诞下卵胎的。千万年来典籍记载,太阴、太常产下卵胎,不过是寥寥可数的几例,无一不与身负大气运者相勾连。” “本人原本心中大喜,自以为是自家气运兴旺。不过本人将此卵留在身边不过两个时辰,太阴、太常二蛇便焦躁不安起来,如何安抚也完全无用。若是再多留一天,只怕这二蛇就要打破契约,反噬主人。” “仔细一思,才省悟过来,原来这大气运之人,应当是应在归道友身上。” 归无咎神色不变,哑然笑道“若是如天山客道友之言,太阴、太常二蛇从不产卵,此蛇岂不是早就该灭绝了” 天山客连忙摇头,不以为然道“归道友这话就说的差了。太阴、太常的祖先,从来不是太阴、太常;同样,太阴、太常的后代,从来也没有生出过太阴、太常来。” “根据有限的典籍记载,“太阴”、“太常”历次产卵,所得之物各不相同。累计各有” 天山客突然住口,似乎兴味索然。嘿然道“这些还是归道友自己去了解吧。” 归无咎生出几分兴趣,将那小小卵胎拾起来,仔细观看。 说来也巧,归无咎将这蛇卵拾起的一瞬间,“太阴”、“太常”两蛇立刻安静下来,一个吐信,回到前日在天山客身上缓缓滑动的状态。 归无咎和黄采薇心意相通。 神识一动,黄采薇立刻心领神会,不知在哪里取出一团丝线。线头游动,不过十余息的功夫,便织成一个小小兜囊出来,连结这一圈大红丝线。 归无咎随手将这蛇卵抛到黄采薇手中。 天山客见归无咎如此草率行事,心中大惊。那“太阴”、“太常”两蛇,似乎瞬间又回到焦虑至极的状态中。 却见黄采薇轻轻巧巧地将那小小蛇卵装进兜囊,似乎当做一件饰品,挂在黄希音脖子上。 当那小小蛇卵和黄希音白嫩胸脯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太阴”、“太常”两蛇似乎一阵狐疑,小眼连眨,环绕天山客正反游动三圈,竟再度安静下来。 如此景象,天山客也不由地目瞪口呆了。 少顷,天山客回过神来,沉默良久道“有朝一日若这蛇卵孵化之物对于祖庭道宗薄有微功,归道友可不要忘了今日之缘。” 说完,略一行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归无咎此时倒真的生出两分好奇,意欲查看一番,古今以来“太阴”、“太常”二蛇所生卵胎,到底为何物。 还有,此蛇产卵所相关联的“大气运者”,到底是何等样人。 但是就在此时,归无咎袍服之上一点光芒显化,愈发浓艳,直到聚敛成一行字迹。 是魔道中那南姓书生传来消息。 字迹清晰可辨“大昌王都西三千里,白水泽。”停留了约莫三四个呼吸,便又淡淡隐去。 归无咎暗暗摇头,却没想到南姓书生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快得多。 不过,相约地点并非是前次相会的十万连窟,而是什么“白水泽”,且距离自己十分接近的样子,更是出乎归无咎预料。 另外,这道消息,并未注明时间。 没有注明时间,那就是默认见到消息,立刻动身。 归无咎也不迟疑,再度使出三重禁阵的手段,罩起一堵厚厚墙壁,将黄采薇、黄希音牢牢锁在其中。同时将其余杂物一口气收拾干净,便立即出发了。 对于如今归无咎的遁速,说瞬息千里是夸张了一些,但若说三千里片刻便至却,是实打实的。 一道遁光自大昌神都升起,遥驰远方。 三千里外,白水泽边。 白水泽距离大昌王都虽近,但恰好这一片地域灵机有异,修士之辈想来不肯靠近,因此倒是荒芜得很。 归无咎自信无人尾随,放出气息,寻觅人烟。 此处水色湛然青碧,一望无际;微风拂过,波光粼粼。湖面上一丛又一丛的芦苇荡,将这水面堆成迷宫一般,万千转折。但归无咎飞遁空中鸟瞰下视,其实一览无余,并未见着半个人影。 八百里白水泽中,除却风推波浪形同青瓦,芦苇随风摇曳,成群结队的怪鸟或翔或止,逐鱼而食,就再也没有其余存在了。 纵然归无咎丹力凝聚双目,竟能看透水底数十丈的各色游鱼,同样也觉不出哪里有活人存在。 就在归无咎心中生疑之时,一道曼妙殊绝、清越缥缈之音在归无咎耳边响起,其音不染丝毫尘俗之气,超出天表,迥然非此界中人 “ 千秋一梦直几何 欢乐苦短悲愁多。 清风一拂人相违, 昨日黄花烟雨过。 瓦舍茅庐对影坐, 金樽玉壶长落寞。 幽鸟相逐日影西, 此生更与何人说 ” 伴随着这一道歌唱声,一只嫩竹扎成的丈二渔舟,不知从何处来,蓦然从一处芦苇荡中缓缓驶出。 小舟之上,一个妙龄女子亭亭玉立。 这少女乌发披肩,面容难以言喻的干净洗练。任谁见到这张脸,第一感都不会是一个“美”字,但你若是再盯着他仔细看,却也寻不出这面容的一丝瑕疵。 仿佛这张脸庞,是超越“美丽”这一概念之上的存在。 这少女身着一身绿的发白的短裙,下裳只及膝,光着一双脚丫。从她口中唱出那慨叹流年逝去的词句,却令人丝毫不觉违和,亦无为赋新词之病。 只见这少女,此时蓦然抬头,冲着悬立空中的归无咎,淡然一笑。 s日更文就是这样。时间来不及了,如果来得及诗词还可以仔细琢磨琢磨。 第一百章 再立契约 胜天半子 归无咎迎着那丈二小舟,纵身一跃。 双足落地如同纸鸢飘摇,没有造成半点起伏。稍微过了数息,回首再看,才发现那小小竹筏的水线,稍微加深了些许。 那少女极灵动地往前跨了三四步,步履袅娜翩跹。眼眸深情地望着归无咎,似乎有笑意化作流水溢出。款款道:“生死一别,人间何世。归无咎,我们又见面了。” 归无咎的双眸中却升起一点锐利光华,紧盯着这年轻少女,似乎要透过她意远淑真的气质和精致无瑕的面容,看破她背后的一切秘密。 良久,归无咎淡然道:“你不是她。” 少女纤步轻摇,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和归无咎鼻尖相对,间不逾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着归无咎的俊逸脸庞。 少女叹了口气,恼道:“时光倥偬,一梦枉然。方才这首小曲,难道不是正合阴阳轮转之后‘爱别离’的心境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归无咎微笑道:“那一位虽然高蹈独步,绝代风华,但是同样不缺近人生气。精骛八极之外,气通比邻之间,差可形容。而姑娘你一颦一笑虽然看似无限真实,但神韵深处,到底至为邈远,当非此界中人矣。” 少女诧异之余,终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欢喜鼓舞道:“好敏锐的感觉。不愧是我的小师弟。” “说起来,师尊可从来没有收过男徒,归无咎,你可是第一个。” 归无咎听到“小师弟”三字,稍微一琢磨,便知此女来历。只是震动之余,心中暗评,这位少女虽然将一身气息尽力演化成凡人模样,但是这无始无终、颠倒乾坤的至臻高妙,却远非南姓书生所能及。 不止南姓书生,即便和诸真君中功行最深的宁中流、杜明伦相比。这份了无痕迹的大超越,也比宁、杜二人相斥于一界的气韵高明得多了。 难道同为天尊弟子,差距竟然大到如此难以逾越的地步? 少女似乎看透归无咎所想,浅笑吟吟道:“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本姑娘的闺名自然是不方便告诉你的,即便你是我小师弟也不例外。本人法号‘利兰遮’,侍奉恩师座前四十余万载,终于在七万年前成道。我辈中资历最浅,至今也没有几个信众呢。” “成道”二字在归无咎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你是,大魔尊?” 那少女撇了撇嘴,突然翻了个白眼,柔情绰态教人难以招架:“答对了!不过,‘大魔尊’三个字尚不敢当,‘小魔尊’或许还马马虎虎。” 归无咎却知这是此人信口胡诌。信者念诵魔尊之名,无论成道远近,皆号为“大魔尊”,可没有什么“小魔尊”的称呼。 归无咎肃然道:“利兰遮大魔尊有何见教?” 利兰遮一声轻笑,道:“小师弟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本以为,你见到我,应当比见到道门中人亲近许多才对。” “恩师对你可是异常看重呢,本来是要亲自降世开导你这榆木脑袋。只是以恩师的境界,哪怕是以化身降临此界,也要损失魔尊之身一元会十二万年的修为。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于是师姐我便自告奋勇,下界一行。” “纵然师姐我功行浅薄,这一趟下来,也要损失一万两千年修为。将来小师弟若得以成道,可要好好补偿师姐哟。” 说着,利兰遮柳眉弯弯,化作两朵月牙。 归无咎此刻心神却完全宁静下来。 无论对面是谁,是天尊,魔尊还是贩夫走卒,他都可以平常心对之。 细细审视利兰遮大魔尊所言的每一个字,归无咎道:“从来听说,魔尊只作为赐法偶像存在,从未亲自下场干涉世事流转。利兰遮大魔尊今次可是破了例了。” 利兰遮柳眉一蹙,不以为然道:“那却未必。不过魔尊降世代价太大,若无足够的收获,没有必要如此做罢了。” 归无咎那日和紧伐罗大魔尊的弟子、那南姓书生讨价还价时,确实曾经料到,恐怕魔宗和自己的交涉尚未结束。 那日,归无咎说的简单,获得一家隐宗弟子的身份,借助这个名义立下赌约,助魔宗入世,几乎无本万利。 但是有一点归无咎却避而未提。归无咎“三宝合一”的金丹之术,瞒过下面的人绰绰有余,但却绝对逃不过天玄上真的法眼,更不必说有可能还有人劫道尊暗暗观望。 甚至若有改变形容的需要,单凭“储真拟神阴阳双镜”,也不足以欺瞒天玄上真耳目。 魔宗如果觉得这笔买卖划算,那么这些疏漏之处自然会为归无咎补足。 现在,确如归无咎所料,魔宗很快就有了动作。 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位大魔尊亲临紫微大世界,解决此事。 归无咎尚未见过一位人道天尊,却率先和一位魔尊产生近距离接触。尽管归无咎出身越衡,但是道魔两门和他的关系,却越来越平衡了。 利兰遮突然道:“小师弟,手谈一局如何?” 这句话没头没尾,似乎只是利兰遮兴之所至。 但是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拨动,竹筏之上,就真的莫名出现了一块怕不是有七八百斤重的青石。 青石两侧,是两块两尺高的红色石块,似乎作为座位存在。 竹筏之上多出千斤大石,却吃水不变,漂流依旧。 利兰遮伸手一抹,那青石之上如被利刃所削,立刻光滑如镜。随后她柔荑作笔,食指轻轻划动,纵横十九道,渐渐成形。 其实以她身为大魔尊的法力,直接变出一块棋盘来也是易如反掌。但利兰遮似乎颇为享受这份“设局”的乐趣,双目光华聚敛,一丝不苟,竟是刻得异常认真。 盏茶功夫之后,棋盘刻成。 利兰遮又伸手一挖,棋盘两侧挖出两块半球形的石块来,伸手一捏,尽数化作棋子。而石上坑洞,恰好充作棋罐。 利兰遮把手一伸,道:“小师弟先请。” 归无咎也不推拒,这个先手他占的心安理得。若是大魔尊以神意推演,那么弈中手段,他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对方的。 黑白四子落定,归无咎执白先下一子。 利兰遮亦还以一子。 归无咎本想见识一番,以大魔尊的手段,会下出怎样别开生面的棋局来。但是没想到,利兰遮开局棋路甚为普通,一来一回,均以世俗中最常见的开局定式“大压梁”官着应对。 归无咎虽非以木野狐渡枯心劫之辈,但对于“大压梁”一百余式变化,同样也了然于胸。 来来往往,转眼间便是数十子下去。 布局阶段大致结束,归无咎道:“大魔尊可以表明来意了吧?” 利兰遮眨了眨眼,浅笑道:“你的成道计划,和圣教一方的赌约。所谓‘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确然是个异想天开的好计谋。就连师尊也是十分欣赏的。” 归无咎淡然道:“大魔尊谬赞了。” 利兰遮落下一子,悠然道:“小师弟你以隐宗真传的身份和圣教立下赌约;师尊也想和你这未来的弟子立下一道赌约。不知你意下如何?” 归无咎眉间一挑,道:“赌约?” 利兰遮掩口轻笑,身躯微颤:“小师弟给紧伐罗大魔尊座下弟子南禹一画下一块大饼,其余需要了结首尾之事却绝口不提。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精了一些。” “这赌约的内容,若关于小师弟的道途。” “小师弟走通斗战观法之道所需要的一切,师姐我这里都可以给你。但是,这不是无有任何代价的。” 利兰遮温润清浅的双眸突然也变得锐利起来,悠悠道:“按照小师弟道门之中的法诀,‘天人立地根’之路若是彻底成功,自‘近道’到‘得道’,当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不必像寻常真君一般迁延数万载。是也不是?” “小师弟若果然做到,以后大家就以道友相称;否则,你我便免不了一场同门之谊,以后见面了要乖乖给师姐请安。如何?” 归无咎诧异道:“大魔尊的意思是,签订了这份契约,即便是在下成就近道位分,也不能摆脱魔道牵扰?” 利兰遮妙目连眨,有几分无辜地道:“若非如此,何至于让身为魔尊的师姐我亲自下界一趟呢?” 言毕,利兰遮在棋局中又落下一子。 归无咎定睛一看,这一子若即若离,非攻非守,若说有多大潜力也说不上,但要说是缓手,似乎也并不恰当。这一着,大大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 棋局之外,利兰遮的言语,同样也出乎归无咎意料之外。 按照道法常理而言,“道魔双修”的道门修士,通常是将魔道功法当做一根拐杖。一旦道法成就近道位分,就可以将这根拐杖丢掉,不虞魔功后患侵扰。 但是现在,利兰遮大魔尊却亲自下界,要和自己签订一份赌约。若是自己在成就真君之后不能尽快迈出第二步,真正斩分天人,那么同样不免成为大魔尊麾下弟子。 归无咎沉吟道:“所谓‘极快’,到底是多久?” 利兰遮极为随意地道:“极快就是极快。非要定个期限的话,那就一百年,如何?” 归无咎一愕,慨然道:“真是个有趣的数字。” 百年之前,归无咎所面对道途,就是五百年成道的万古绝径。如今百年过去,五百年变成了四百年。 可是现在,利兰遮又添上一百年。真正得道逍遥之期,又重新变成了五百年。 面对利兰遮出人意表的一着,归无咎似乎一门心思都沉浸在棋盘之上。苦思良久,终于找到了自认为的最善应对之法,落下一子。 利兰遮见归无咎迟迟不表态,柔声道:“你那赌约,虽然气魄不小,但到底还是小觑了变世英杰了。你们九宗固然人才辈出,紫微大世界的修道者又岂甘落后?” “若无恩师留下的这一道法门,保你功行再进一筹。所谓‘元婴无敌’,是绝难实现的。” “数百年后,不仅仅是你们九宗的三十六万年变局。整个紫微大世界,也将迎来一场剧变。” 归无咎心中一震,正要询问利兰遮此言之含义。但是一抬头,却发觉利兰遮的神态意趣古怪,明显是既等着自己发问,却又无可奉告之意。 至于“元婴无敌”原本难以实现,归无咎相信利兰遮大魔尊纵然在不断诱导自己就范,但是却不会在此处相欺。此语不可轻忽,于是归无咎暗中思考,是否要做出抉择。 棋局渐至中盘,利兰遮的言语循循善诱,似乎极有诱惑力:“得了师尊留下的这道法门,小师弟你‘天人立地根’的法门才能顺利进行下去。你纵然天资惊人,但单凭一己之力,想要吸纳万家真法,到底是太狂妄了些。” “不过,小师弟你在越衡宗玄墀阁中捡到的这枚统摄金丹、魔丹的异珠,倒是十分有趣。若无此物,纵有师尊传下法门,也不能教一金丹境中人,元婴无敌。” 此言入耳,归无咎心中再起无限波澜,只是面上平静依旧。 看来,墨珠和镜、全、魂三珠的存在,不但是真君一流不明真相,就算是魔尊之伟力,一样也被蒙蔽因果。 归无咎心头一松,如此看来,魔尊并不知晓“念剑演化图”的存在。那“元婴无敌”难以实现,也就未必是正确的判断了。 但是利兰遮大魔尊显然是知道秦梦霖转世之事的,而自己两次动用“镜珠”的动静甚大,同样逃不过大魔尊观照。不知这两件事,在魔尊识念中,又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利兰遮大魔尊极有耐心地道:“成就魔尊,别有玄奥之处。否则以师尊对你的重视,就算许你一个魔道正果又如何?” “除却魔尊之位外,师姐可以保证,只要小师弟一入魔门,在恩师尚未成道的诸弟子之中,一定是排名最靠前的哪一个。” 与魔尊交流,本来就是直来直去,不需要掩饰什么。归无咎道:“我对于拜入令师门下,暂时并无什么兴趣。归无咎虽然现在修为尚弱,但是假以时日,未必没有和令师度量长短的一日。” 利兰遮听闻此言,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就连脸颊上莹彻冰肌都透出两分嫣红:“度量长短?” “小师弟真是好气魄。” “你若说和师姐我度量长短也就罢了,师姐也不会生气。本来师姐我资质驽钝,几万年苦修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和师尊度量长短,你可真是……童言无忌。” 归无咎心中一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听道:“不知利兰遮大魔尊和乃师相较,得了几成本事?” “几成?” 利兰遮面色突然严肃起来,道:“小师弟,你以为得道称尊,法象天人之后,还是和下境修士一般,比较蛮力大小么?” “看在你是未来的小师弟份上,不妨与你说上一说。” “未入真流之前,或许尚有法力大小之别;但证得真道逍遥后,一界之中每一个证道大能,法力都是完全相同的。此界之中,利兰遮与师尊,亦可称‘法力相同’。但是,别说一个利兰遮,就是百千个,乃至紫微大世界历代飞升之人相加,又如何能师尊相提并论?” “我师功行,早于七劫之前,便已法弘魔道诸天,独断穹霄太古。有一偈云:‘妙观万法智,身藏如意果’。定下吾师在真界之名。只为完成最后一步,发愿道济众生,度无量有情,方于此界示现为魔尊之身。” “如非紫微大世界是一处妙地,**力者不得进入,似那寻常界天,我师一念间便可将之生灭无数。” “小师弟,你确定还要和师尊‘度量长短’么?” 归无咎虽曾隐约遇见过天尊之上的人物。但现在经由一位和天尊地位相同的大魔尊亲口言及上境玄妙,若说不受触动,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归无咎依旧面色平静,淡然道:“如果我并未记错,令师本是‘夺’字门第一魔尊吧?夺字门,‘道济众生,度无量有情’?在下没有听错?” 利兰遮大魔尊似乎对归无咎的讥讽并无察觉,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我师纵有无上甚深法力,能知群有性,究亿劫事,终究不能化导无缘。将不可度之人尽数夺其真魄,使不入轮回,那么自然便能度余下的无量有情众生。” 归无咎对于利兰遮的惊世谬论,大不以为然。 利兰遮笑道:“师姐我也不动用魔尊神意推演,就以这一局枰上输赢定胜负,如何?倘若师弟输了,便请签下契约。” 话音一落,利兰遮又落下一子。 这一子落下,似乎有奇特的魔力,棋局陡然紧张。 归无咎七子棋筋在中腹飘浮,本来就是无根浮萍。只是这七子之形极具活力,要想攻杀,怎么看也不是一两手棋所能成功的。 可是利兰遮这轻飘飘的一子落下,原本尚属蓄势缓攻之形的棋局,突然剑拔弩张,一步到位,立刻就要分个你死我活。 而归无咎那看似活力无限的七子棋形,却硬是无论如何做不出两个眼来。 恰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在棋局尚宽,这一条大龙尚有突围余地。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潜运心神计算。 这一计算便是半个时辰。 归无咎愈算愈是心惊。 这一局棋下到现在,最初遇到的那出人预料之着,前后共有三处。 这三处不可理喻的着手,归无咎落子之时,自信也思虑详尽,以至善之法门应对。可是现在,自己盘上七子棋筋若要突围,这先前不明奥妙的数子,却突然大放异彩,起到了绝难想象的作用。 其中一子出现的位置,恰好导致自己征子不利;另外一子,却使黑方平空生出数枚大劫材,使得打劫活的手段不再成立。 第三子最为奇妙,倒不是那一子本身如何出彩,而是数十手之前,归无咎自以为对付这一子的最善应手,如今却突然极为碍事,导致自己在对杀中自紧一气。 归无咎心头一凉:莫非在上百着之前,自己的每一步棋,就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利兰遮大魔尊欢快的笑着,每一句话都在动摇归无咎的心灵:“小师弟,你以为数月之前曲寰岛上,才是你和师尊显化灵身的第一次见面么?” “你错了,大大的错了。” “百年之前,师尊有一日突然算定,紫微大世界中原本‘无缘’的一人,突然化作‘有缘’。须知‘有缘’‘无缘’本是天数,绝无相易之理。由此可见,你是我魔道,是师尊真正的有缘人。” “正如你在这棋盘中所见,自那时起,师尊就已经在你成长的路途中布下了三子。这三子,你是逃不掉的。” “好师弟,乖乖签订契约吧。和你们屡次出言反悔、夺你机缘的道门中人不同,我魔道中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 对于利兰遮大魔尊的话语,归无咎恍若未闻。 他在竭尽全力,寻找这棋局的解法。 可是,这棋局当真就是四面楚歌,再无一丝活路。 归无咎回忆往事。那日,妙观智大魔尊给他的印象,似乎平平淡淡,极好说话。自己虽然累次拒绝其好意,但是她看上去全不在意,一切顺势而为。想不到,她才是算计自己最深的人。在从未产生交集之前,就在自己身上埋下了三道后手。 和棋盘上的情形不同,这三道后手为何,归无咎现在还一无所知! 利兰遮大魔尊声音一改先前的温柔婉约,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味道:“师尊布下的棋局,又怎么会是师弟你这金丹修士所能打破的?” “师尊之意,便是天意!” “天意!” “天意!” 反复计算了各种可能,最终确认无一成立。无数希望,无数绝望。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是山穷水尽的绝路。 眼看棋局不可挽回,归无咎只觉神意疲惫,精神恍恍惚惚,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困倦之中,眼看便要投子认输。 但就在这时,归无咎脑海之中,忽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翩跹飘过,不留下一丝回响。 绝尘而去,杳然空踪。 就是这一道影子,归无咎头脑一清,登时福至心灵。棋盘之上,一个早已否决的“盲点”重新落入他的视野之中。 “啪”地一声,落下一枚白子,棋子嗡嗡颤动。 利兰遮大魔尊定睛一看,归无咎是选择了转换。以弃掉中腹七子为代价,割下黑子一串十余子的尾巴。 利兰遮大魔尊连连摇头,批评道:“这可不是一步好棋。” 这一场交换,论死子之数,是黑子较多。但黑子一串尾巴乃是干子,全数提掉也不过二十余目。纵然边角有一些余味,也不足道。而白棋中央七子却是棋筋,一旦遭擒何止三四十目的差距。 双方这交换,可谓不成比例。 但无咎脑海中一阵恍惚,却已经看清了后续变化。 双方落子极快。又过数手,利兰遮大魔尊脸色微变。 原来黑子十余子被吃,下方三块棋的厚薄发生了变化,白子突然生出的搜刮手段,远比她想象的要严厉许多。原先看不起眼的“余味”,竟有十余目之多。 但利兰遮大魔尊仔细计算,纵然如此,也只是局面稍微接近一些,胜负之势依旧不可动摇。自己小胜三四子的局面当可维持到终局。 此刻棋盘之上的官子一览无余,她可不认为还有能够生出变数的地方。 下一手。 归无咎再度出动中腹七子。 利兰遮冷笑一声,这七子遭擒已成定局,归无咎这搅局之着如何能够得手,倒平白无故让她看轻了。 岂料三手之后,归无咎突然于右上角落下一子。 利兰遮本以为归无咎又出搅着,撇了撇嘴。但稍稍一观,脸色一变。 原来,有之前这数手铺垫,原本属于黑棋的角落,如果按照预定的收官方法,却会生出白棋打劫活的手段。 偏偏白棋中腹七子棋筋的存在,等于多了无数大劫材,这个劫黑方无论如何是打不赢的。 若要杜绝这一劫也简单,黑方在边角的收官次序必须改变。但如此一来,等于白白退让了数子之实利。 反复计算无误,利兰遮大魔尊纵然不甘,也不得不如此。 接下来的官子都是简明小官子,并无难处。双方都心知肚明,棋盘虽大,再没有任何争胜负之处。是以足足五六十手棋,黑白交替,落子如飞。 直到最后一枚后手官子收完。 清点盘面,白棋胜半子。 归无咎叹道:“大魔尊言道,天命难违。现在看来,却也未必。” 利兰遮大魔尊美目闪过一丝疑惑,思索半晌,突然一笑:“不愧是紫微大世界的‘有缘’之人。师尊对你的看重不是无的放矢。就当小师弟你胜天半子,又如何?” 利兰遮怅然道:“这契约你若依旧不签,师姐我也唯有原路返回了。损失一万两千年功行是小,只可惜有辱师尊之命。” “签。” 归无咎之言,却出乎利兰遮大魔尊预料,让她喜出望外。 从那惊鸿一瞥的棋路中,归无咎对于所走道途又多出几分明悟。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眼下大魔尊对于自己的好意,却不必推拒。 似乎是怕归无咎反悔,利兰遮素手一伸,一枚卷轴出现。 迅速将之张开,这是完全空白的一卷,茫茫干净。白卷正中心处,利兰遮把手一印。 归无咎照着利兰遮的动作,在这卷轴之上重重一印,心神之中,蓦然产生了一份奇特的的联系。想要摆脱,非得成就斩分之境不可。 契约既成,利兰遮将之收起,随后取出两枚玉简,交到归无咎手上,冲着归无咎意味难明的一笑。 此行之初,她本拟动用神通,改变归无咎之心意,易如反掌。但其师妙观智大魔尊却告诫不可如此,须得真正劝服归无咎签下契约,才算功果。 如今既已功成,利兰遮再不便在紫微大世界中逗留。少女,竹筏,棋局一瞬间全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在世间。 归无咎把身一拔,原地回返。 第一百零一章 两道法诀 谁主棋局 归无咎回到大昌居所。 进入保护黄希音的禁阵之内,归无咎盘膝坐定。想了一想,暂时并未撤销阵法,随手将利兰遮大魔尊所赠两枚玉简取出。 果不出归无咎所料,其中一枚玉简所附之法诀,乃是遮掩魔道修士气息的法门。 此玉简之名:《三辩三证》。 不过,这所谓的《三辨三证》并非功法,亦非神通,更无只言片语之修炼法门,乃是以一篇对话的形式存在的语录,记叙的是妙观智大魔尊为门下弟子讲经说法。此经倒是和归无咎当年乡学所修的《夫子微言》有几分相似。 归无咎神意阅览此文,所观览的明明是文字,但却有一副画面,立刻在眼前升起。 一处极为宽阔的海滩,细沙所铺,左右相向一望无际。而面朝大海之处,有一道高及万仞的巨壁,似乎是屏障背景。 巨壁之前,妙观智大魔尊高居九色莲台之上,近身十余丈内,共有三十六人侍奉于下,虔诚听讲,面色欢喜。这三十六人虽无任何气息展露,但归无咎一眼便知,其等均是成就了大魔尊果位的。 因为三十六人中敬陪末座的,不是别人,正是相别不久的利兰遮大魔尊。 这三十六人四九成列。归无咎眼前一阵恍惚,突然觉得第一排第七座那人,面貌似乎极为相熟。但这个念头一旦产生,那人的身影突然模糊不清,再也无法仔细辨认。 这三十六人之外的沙滩上,另有约三千人跪坐一旁,静心听讲。 此刻妙观智大魔尊不再是黑纱罩身的形象,反而半裹一件白色法袍,好似出浴未久,长发随意披洒。她双肩手臂露出在外,宝光隐隐,宛如琉璃精玉铸成。 妙观智大魔尊所讲之法,乃是天地间的正反、阴阳、空有、分别、能所、情无情、常无常的道理。所讲之处,妙语连发,精义无穷。归无咎听之心神沉浸其中,不觉渐渐入迷。 不知过了多久,归无咎蓦然惊醒,环首四顾,似乎方才所经历,只是南柯一梦。而原本持在手中的玉简,却突然化作一枚玲珑剔透的圆珠,握在掌心。 归无咎心中一动,尝试着将一身魔丹丹力放出。 这丹力一旦离体,顿时生出一股祥和嘉妙之意在空中流淌,哪里还有半分魔气之形。认真说起来,就算是九大上宗的元婴修士,也无有这等仙家气象。 归无咎心中立刻生出一道信心:此界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在自己的功法气息之中觅得魔功踪迹。 哪怕是日后回返九宗,言道自己魔功被意外机缘化去了,也由不得旁人不信。 归无咎拾起这玉简所化圆珠。 这圆珠似乎只是一枚石子,神意感之,并无任何出奇之处,也并未附带任何神通道术。但归无咎本能的感觉,此珠似乎尚有未尽之用,或许在合适的时候,就会展现出它的真实面目。 归无咎突然想起一事,此珠和白衣女子所赠镜珠、全珠、魂珠三珠形貌大小倒也相似。 魂珠百年前便已不在身边,全珠已然化作自身金丹。于是归无咎便要将“镜珠”从纳物戒中取出来,比对一番。可是神意一旦传出,那镜珠似有灵性,竟是躲在纳物戒中不肯出来。 归无咎略一沉吟,便要将已化作“金丹”的全珠离体而出。 但是此念一生,归无咎心中蓦然生出极强烈的警兆,似乎一旦如此做,就要出现极为可怕的后果。 归无咎断然掐灭了这个念头。 若这圆珠于己不详,不如将之深埋此处,自己借由传送阵远遁,就此永不相见? 但归无咎转念一想,若果是有魔尊算计,如此粗浅的办法,是断然无法成功的。另外取出一枚单独的纳物戒,将这枚圆珠珍而重之地存放其中。 归无咎取来另一枚玉简观看。 这一枚玉简所录,却务实了许多,是一门实实在在的功法。 这门功法未著名目,其中的道理,是将归无咎魔丹、金丹、本命法宝三位一体的形态进一步发掘,使其彻底浑融无二。乃至于将魔道功法“化丹成婴”之中肉身的初步变化,由身躯之外挪移到金丹之内。 依照此法,道门功法尚在金丹境时,魔道功法就避开了肉身炼转,初步成就元婴。乃是道魔兼修之士的一大突破。 不过这功法也唯有归无咎一人能够修炼。因为唯有全珠显化金丹之形约束,才能将碎丹成婴这一过程牢牢束缚在金丹之内。 外表看来,一粒金丹如常;而内中变化,已然暗藏元婴之妙。 归无咎不由地面色古怪起来。他当年尚未入道,在父亲族门的祈盼下一意功名之时,家中仆役就常常为他准备一种饮食。 这是一种已然孵化却尚未破壳的禽蛋,名为“活珠子”,食用之时剥开蛋壳,其雏鸟之形宛然,蘸以青盐,味道异常鲜美。 道门金丹境与魔道元婴境共存,大约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不过那玉简之末另有文字告诫,此法虽得暂时成婴,但只相当于元婴境界的最初级阶段。若要修为进一步提升,同样需要道门功法进阶元婴境中。以之挑战元婴境的各派真传,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另有一言道,当归无咎自觉准备妥当,便可往十万连窟之中,去寻南姓书生。时间由归无咎自行决断。 阅览完毕,这一幅玉简却并未显化成圆珠之流的异宝,瞬间在归无咎指间溢出落下,化作星星点点,消散不见。 将这一番际遇梳理一遍。 归无咎心中雪亮,妙观智大魔尊所言的“无缘”化作“有缘”的时间,毫无疑问就是自己得到无名墨珠的机缘之后。 而所谓在自己身上布下的三道后手,归无咎自得到墨珠之日起,将此后所经历之人与事,一一在心中遍历,却并未发觉出什么头绪。 利兰遮既然直言相告,就有把握自己必定不会发觉。 归无咎原先以为,自己至多只是深陷于九宗五百年之会的棋局中。但却没想到,实则有两道更为深远的力量,影响着自己的行动轨迹。 但归无咎淡然一笑,并未由此生出命运不受掌控的沮丧感。每一界所能容纳的力量自有其上限,纵然是妙观智大魔尊这等人物,也不能以自身伟力直接干涉紫微大世界的运转。 既然紫微大世界是利兰遮口中的“极为特殊之地”,那么除了妙观智大魔尊之外,未必没有其他上境大能关注着紫微大世界的一举一动,并借机布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或许眼下归无咎尚只是一枚棋子,但紫微大世界之内的争局,却是由这些有着极大自由度的“棋子”决定胜负的。 而执棋之人,却至多只能稍稍干涉一二,为自己选定的棋子提供些许便利。除此之外,唯有静心等待棋子搏杀的结果。 修炼“魔婴”的功法,第一阶段的修行需要月余时间。归无咎未免生出数什么变故,决定将之在离开大昌之前完成。 接下来的一月,昌神君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招待殷勤已极。 三十三天之后,归无咎决定启程。未避免昌神君浩浩荡荡的送行,搞出太大阵仗,归无咎并未告知离开的具体时间。 某一日星夜,留下书信,归无咎不辞而别。 藤萝绿叶挂在归无咎背上,将黄希音遮挡地严严实实,片刻间就经由大昌传送阵,彻底消失。 …… ps:这一更少一点。 第一百零二章 一剑胜负 独行云中 经历大昌传送阵,再临十万连窟。 不过,归无咎寻到上次出入的地点,此处却是一片沼泽。在晨曦未晓之前,远远望不到尽头,一派汪洋无际。 即便放出神识探查,数十丈下,依旧无有半分魔修气息。 迟迟无人接引,归无咎心中一动,转身就要返回。 就在此时,耳边突兀的传来一道声音:“进”。 随着这一道声响,原本似起似伏的沼泽地,突然形成了一道十余丈宽、五六丈深的旋涡,旋涡最中心处一只一人大小的水泡翻滚沉浮。 归无咎毫不迟疑,纵身一跃,扎入那旋涡的最中心处。 和那“水泡”一旦接触,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重见光明时,已经身处那南姓书生“南禹一”所藏身的密室,比上次金姓魔修带他下来的路径,不知道要快捷多少。 南禹一端坐于密室中唯一的高座之中,面色却并无上次相见时候的洒落烂漫,反而异常地凝重。见归无咎进来,目光似有审视,二人相对无言。 上回一别之后,南禹一立刻以秘法与其师紧伐罗大魔尊交流。 听闻魔道掌握的势力有了正大光明入世行事的契机,紧伐罗大魔尊本来甚为欢喜,还大大嘉许了南禹一。 但是数个时辰之后,紧伐罗大魔尊又传下神意来,吩咐南禹一此间一切不必再管。若归无咎有借道、借兵等一应举动,悉听尊便。 南禹一当时不解其意。 现在归无咎站在面前,以他的眼力观望,也看不出眼前之人有丝毫魔功修为在身。 虽然南禹一的修为,较人道中天玄上真尚逊了一筹。但魔气相感,同类相应,又要比人修敏锐的多了。 他看不出,人道中别说天玄上真,就是人劫道尊,也必定看不出端倪。 这显然说明,魔道中又有人绕过了他这条线,和归无咎接触,并且为归无咎接下来的行动铺平了道路。 南禹一试探着问道:“你这是应了妙观智大魔尊的布置,终于成为了她的弟子?” 归无咎微笑摇头。 南禹一面容狐疑,似有不信之色。 归无咎略略知其心意,道:“无论此事落在哪一位魔尊手上,这一次魔宗入世,南道友当有一大功,这是谁也抹煞不去的。” 南禹一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道:“归道友不要忘了南某才好。” “另外,就算为了南某自身的利益,也是要祝愿归道友这一趟所向披靡的。” 在南禹一心中,依旧深深认定了归无咎已经落入妙观智大魔尊算中,有意无意之间,竟以同门相称。 南禹一自座位之中缓缓走下,来到这圆形密室的斜后方边缘处,正对一道石门。 这石门上隐约有血红色形成字迹,分为上下两行,共六个字。上面是“乙三下”下面三个字是“东华南”。 归无咎心念一转,“东华”二字,多半是东华界天之意。 南禹一手中蓦然出现一道令符,对着石门一晃。顷刻间,似有一道万斤大石缓缓升起,露出一道门户。 南禹一声音略有几分低沉:“请吧。” 归无咎一点头,迎着门户之中踏了进去。 门户之内是一道三四十丈的甬道,走完之后,空间再度开阔起来。这里同样是一间密室,这密室除了略大一些,几乎和南禹一方才所居之处完全相同。 一样的圆形空间,在密室正中处,同样有一把极为显赫的座椅。 但是归无咎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此间的不同。在这个座椅的四周,赫然有八个极不起眼的凹槽,其中填满了宝石一般五颜六色的异物。 这座椅,实则是一件颇为别致的传送阵。 比这座椅更加夺人眼球的,是密室之中,迎面处还有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年纪,面容瘦削,胡茬似乎刚刚清理未久,但清理得不甚干净。依稀可辨身着一件青色道袍,但是这道袍却被污染得处处油腻,形同皂色。 不止如此,此人束成一道的头发同样结痂多处,仿佛一柄使用多年,近乎秃掉的扫把。 这是一个不修边幅之人。 归无咎略一辨认,便感受得到此人无论气质还是气息,均与大昌王朝诸玄宗的修士有着极大的差别。稍稍思索,便大致猜出此人来历。 此人打量归无咎的眼神,却更加**裸,富有攻击性。但他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难断之事。 归无咎对他的疑难心知肚明,自己功行实在太纯,干扰了他的判断。微微一笑,调整了自己的气息。抱圆执一的金丹之“中”,明白显现。 这一下,此人突然开口了,语气似乎极为诧异:“金丹修士?” 归无咎微笑着点头。 这人双目突然睁大了一圈,声音也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分:“将要一招击败我的人,就是你?” 此人在门派之中是一位苦修之士。三年之前尝试结元婴。前两关都异常顺利的度过,但是却在第三关“心魔”一关中出人意料地败下阵来。 门派师长实则对此人前途极为看好,以他资质,破境元婴不难。前两关事涉积累之厚薄,此人师长亲友固然对他极有信心。而第三关心魔劫,对于他这清心寡欲之辈,更应该不在话下。 岂知这人闭关苦修已久,心思又重。虽无不良嗜欲杂念,但是实则已经偏离了修道本心而不自觉。若有九宗修士见到,当能纠其疏失。 好在他破境虽未成功,但到底并未受到太大损伤。 这几年来,他功行渐渐恢复到巅峰,本拟再度冲击元婴。但门派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密令,着他持令符往一处秘密传送阵远行一趟。 这令谕着实有些奇怪。 言道经传送阵过去,会面对一人。教他和那人搭一搭手。若是被那人一式击败,就以上宾之礼待之,和他一同返回若是不能一招败他,那他独自返回便可,就当全无事发生,也不必向任何人提及。 此人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个将要一招击败自己的敌手,多半是初入元婴境的修士。 却没想到,是金丹修为。 金丹境众人,或有人能够胜过自己。但是一式击败?就算是圣教嫡传,恐怕也有所不能吧? 归无咎确认了来人身份,并不欲多做迁延。所有的客套言语,都化作三个字:“小心了。” 归无咎给了此人三息的反应时间。 心中默念,三息之后,一缕剑光似乎新月从水面升起,带着醇美的精微与律动,一闪而逝,在这人心头,留下永远难以忘怀的光华。 这位不修边幅的隐宗修士,心头一凉,想要出招抵挡,神意紊乱,只觉脑海中一片茫然。似乎这一剑,超出他能力的边界,任凭他如何抵挡也是徒劳。一剑既出,宣判了他的死亡。 刹那之后,剑意敛息。 这人连忙功运周天,只觉气息通畅又低头观看自己的身躯四肢,一切如常,就连服饰也完好无损。 可是刚才剑意及身的感觉,却又丝毫做不得假。 在地下再仔细一望,这人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异常光滑。又摸了摸束成一道的长发,手臂反曲在后,竟是久久不愿放下。 原来,他脸上原来崎岖不平的胡茬,已经被刮的干干净净那结痂难解的头发,在发束未断的情况下,也已经被彻底疏通。 归无咎并不欲多生枝节,面无表情的道:“走吧。” 眼前这一人,远未达到道宗、隐宗嫡传金丹的极限水准,别说“摩罗力境”,就是“履尘剑”归无咎也无需使出。 方才这一剑,乃是最近两月为黄希音备下“反空蕴念剑”的积累时,结合各家经典,随意生出的一点创作,远不是什么正经神通。 那隐宗修士仿佛犹在梦中,见归无咎接近了那高大座位,心中登时醒转,连忙赶了过去,寻一边角位置浅浅坐了,脸色充满敬畏。 归无咎坐在那座椅之上不过数息,环绕座椅的凹槽光华一闪,两人便同时无影无踪了。 归无咎二人同时出现的地方,很是特别。 说是特别,毋宁说是寻常但在修道中人的寻常,未尝不是一种特别。 青山隐隐,绿水分流,仙家景象,隐约已在数十里外,殊不可见。映入眼帘的,唯有一道十丈高的山丘在凡民眼中或许是山丘,但在修道人看来,不过是小土坡而已。 山丘向阳的一面,竟是经营成一片菜地。有一头戴草帽的老农,手持铁铲,一插一磴,在这菜地之上,每隔尺许距离,掘出浅坑来,透出新鲜的泥土气息。 那和归无咎交手的隐宗修士,见到这老农,脸色大变,连忙就要上前大礼参见。 老农连忙伸手止住,道:“别多事。你先回洞府候着。” 那隐宗修士如蒙大赦,连忙起遁光遥向西北驰去。 老农连忙摇头,叹道:“不是往你自家洞府,是去方寸山洞府候着。” 他声音虽低,而那修士一瞬间已经遁出数百丈外可是听到这一声呼喝,那人在空中却几乎一个趔趄就要栽倒下来,连忙改换方位,又往别处遁去。 菜地旁边,尚有一只一人多高的青铜小屋,门户紧闭,气息奇特,不知是何法宝。 除此之外,小屋之畔有一只竹篮,其中盛满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石子。 归无咎暗暗感受这老农的气息,果然能够觉察出几分端倪:这这是进入那般境界的人物。 只是往常所见的九上宗真君大能,除却宁中流、杜明伦外,多是一种主宰天地、矫矫不群的刚健意志,令附近的一切以自己为主体运行。 而眼前的这一位,虽然能感受到这人的人元位分与山河大地同在,但是这道人元之气,与周遭的客体相较,却屈居于一种臣属的地位。 虽然大致层次相同,但杜明伦言道,与土著上修处于敌我之间,可以以一敌十,敌百,殆非虚言。 就在此时,这老者忽然张口道:“这位道友,过来搭把手吧。” 归无咎为之愕然,不知此老所言何意。 这老农下巴一抬,指向搁置在一旁的小竹篮努了一努。淡然道:“大的两个也就够了。瘦小些的却需三个。” 归无咎前进几步,将那竹篮拾起。从中取出两块石子,“种”在老农所掘坑洞之中,便如布下种子一般。 每布下一种,老农便操动那铁铲,将浮土刮来,填平夯实。 一个种石,一个填土,不过一刻钟有余,大约半亩坡田便尽数种讫。那一筐石子,恰好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将田地之内所有坑洞种满。 老农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好。” 他虽然言道“大的两个,小的三个”,但其实那些石子并无明显的大小之分,重量轻重,俱是循序渐进,呈现轻微差别。而归无咎种石之时,也并不刻意去看那竹篮,顺手摸定大小,或二或三,随缘施为,落子如飞。 最终所有的坑洞和石子完全匹配,功德圆满,正是归无咎的缘法所在。 老农伸手一指,那青铜小屋突然光华一闪,从中走出一个小人来。 那人只有三尺多高,纯粹是元气之形,小脸紧绷,光华湛然。看脸容装束,和这老农倒有几分相似,只是面目年轻了不少。 细观这元气小人的修为,似乎正是金丹境极限。 老农淡然道:“你和他交手看看。也不必拘定一式胜负,只要你能胜,一切都依你意愿行事。如若不能,就请道友在我云中派随意游玩数日,我派奉为贵宾就是了。何时游玩尽兴,便请离开罢。” 归无咎讶然道:“原来考验尚未结束。” 老农叹了一口气,道:“一式败丁航,已足见道友根基惊人。只是,天地间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英杰。既然所谋者大,就不得不加倍严苛。还请道友见谅。” 归无咎并未讨价化解,只说了一个字:“好。” s:昨天写的晚,拼了一个大章,时间紧字数多,内容也用力。导致今天感觉有点没缓过来。明明知道写什么,但是提不起速。第二章打算冲五千多的,实在冲不动。 第一百零三章 初试魔功 万全安排 和一位天玄上真的化身交手,和与同辈交手可是大不相同。 归无咎应的爽快,这老农却是面现诧异,显然是有几分意外。于是主动提点道“这是得你魔宗之助,以秘法斩下的化身,道友可要仔细了。” 归无咎接触的魔道秘术已然不少,老农这一道分身之形,他大致也可以猜出来历。 达到天玄上真的修为,距离斩分天人仅有一步之遥,冥冥中福源已深。就算寿尽转生,定也是一资质杰出之辈,未必不能于道途之上有所建树。 因而若要这等人物甘为魔尊仆役弟子,那是绝不可能的。 如归无咎所料未错,老农的分身秘术,乃是魔宗斩下七道衰气以延寿的法门。所斩七衰,凝成人形化身,过往经验、感悟、无所不备,和正经分身秘术炼成的化身无有任何不同。 那“小人”往前一跃,目光灼灼盯住归无咎脸庞,似乎跃跃欲试。 归无咎凝视数息。 蓦然,张口一声清喝 归无咎三位一体的金丹、魔丹丹力凝聚到顶点 这一刹那间,老农脸庞之上愈显惊讶,不,应该说是震动 归无咎,这是要一击定胜负,一招击败自己的分身 好大的野心 有人劫道尊、天玄上真坐镇的祖庭道宗和各大隐宗,为了培养杰出的人才,命嫡传弟子与高阶修士的化身作战,其实并不鲜见。 如此战斗,已非着眼与胜负,而是磨炼弟子的手段。 即便最杰出的嫡传弟子,面对这样的对手,胜机也极为渺茫。 当然,那拥有绝对自信、面对天玄上真分身也有信心战而胜之的天之骄子,也不是不存在;但是即便是如此人物,在这样的战斗中,也会谨慎以对。 不为其他,单单是这战斗之中所能汲取的经验,所能捕捉的悟道契机,就值得每一个新锐弟子好好把握。 归无咎如此作为,已经不仅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而是摆明了对一位天玄上真道途经验的视而不见,或者说,轻视。 瞬息之后,归无咎,老农分身,两人同时消失。 摩罗力境。 这是归无咎第一次在实战中使出这一道神通。 神秘界天之中,归无咎和老农分身站立于一条直线之上。他此刻丹气愈足,裹挟着不可逆转的大势,一步一步稳稳前进。 而那老农分身,尽管一身“丹力”同样提升到极点,但是动作却要比归无咎缓慢太多 归无咎每前进三步,这分身至多只能走出一步 归无咎脸色平淡,无悲无喜,丝毫不因为即将战胜一位天玄上真的金丹境分身而沾沾自喜。 这是身为圆满之上的自信。 一位无望人劫道尊之境的天玄上真,当年金丹境时,别说圆满之上,就算距离圆满之境恐怕都有相当的距离。 这些曾经的缺失,不是修为提高之后就一定能弥补的。有些道基之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此生休想再次寻得。 道法之中,或许有些地方当局者迷,待修为提高之后,高屋建瓴,方能不畏浮云遮望。但归无咎本已圆满,纵彼有回眸之处所补足,又焉能胜我一羽一毫 更重要的是,有些领域,一旦错失就是尘埃落定,纵使时过境迁修为更高,当日的缘法和心境,也早已埋藏在尘埃之中。 如归无咎当初在冲霄阁中,著录持心卷,纠正九元书渡尘心劫之失,便是如此。尽管此法门是最基础的真气境法诀,但是那许多上境修士,当年未曾发觉奥秘,境界提升之后,却再也不能获得相同的感悟。 摩罗力境之中,从相向而行道最终相遇,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但在外界视之,二人只如光影微微一颤,然后各使全身丹力尽力一击。 一击,胜负已分。 老农那一具分身并未破碎,但却如同浮起一层泡沫,淡淡的金、白二色气息不断散逸。 不仅如此,分身瞳孔之中光华暗淡,细望便知,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 老农将手中铁铲丢在一旁,长叹一声。 丁航在云中派年轻一辈的金丹境弟子之中,论潜力资质大约可以排进前三十位。 但是,这是以潜力而言。 实则丁航毕竟身份特殊,他以颇为优异的资质,却进阶元婴意外折戟;失败也就罢了,偏偏还毫发无伤,从而获得了一份冲击元婴境的宝贵体验,这却是其他真传所无的。 故而以实际战力而论,丁航几乎可以冲击这一代真传的前五之列。即便最优秀的几名弟子想要击败他,也不是三招两式所能做到的。 因此,当半个时辰之前丁航、归无咎出现在老农的视野中时,老农不必放出神意感知,便已经知晓,这个能够一招击败丁航的人物,比云中派真传,领先了太多。 但是现在才发现,这个差距,还是比老农想象得要大,大得多 如此人物,恐怕道宗祖庭中最杰出的弟子,也远远不及吧。无怪乎其有着“金丹一式”的自信。 如果此人果真是云中派真传,那么他未来的成就决不止于天玄上真,极有可能成为可以和乾元、上清两家定鼎格局的二人相比拟的人物 老农摇了摇头,将极目远眺的目光拉回近处。眼前之人,多半是魔宗准备入世的最杰出人物,是注定与云中无缘的。 老农突然开口道“我云中派,能得到什么” 归无咎不由愕然。 随着他功法变化愈纯,所历世事愈多,原先见机应变、随物赋形的处事方式反而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变得更喜欢简明直接。 可是这位老农打扮的天玄上真,这谈判的方式,几乎和市井凡夫无异,竟然比他归无咎还要直接。 归无咎沉吟道“道友所言之意是” 老农一哂,道“也不怕道友笑话。所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云中派在隐宗之内,位分并不算高。上一次出现人劫道尊,已经是五十三万年之前的事。目前门派之中,唯有老朽一位行将就木的天玄境坐镇。若是老朽一去,只怕这隐宗位分,就要受到动摇。” “归道友作为魔宗最杰出的弟子,执行如此弘大的计划,如果有选择的话,恐怕也不会择中我云中派。是也不是” 老农缓缓踱步,叹道“你就当老朽是坐地起价吧。难得遇到这样好的机会,平白无故地放过,也实在太可惜了。” 此人的谈话如此别致,归无咎再度为之哑然。 不过,这未尝不是一种有效的谈话方式。虽然直接,却很难引起归无咎的恶感。这也算是老农阅历和经验非同寻常的体现了。 归无咎稍一沉吟,道“道友能够得到之物,不是尽在眼前么” 老农两条寿眉一耸,惊讶道“道友此言何解” 归无咎道“现有的计划,难道在下不是以云中派弟子的身份行事么难道魔宗入世之后,会将贵派一脚踢开不成道友多虑了。” “在与圣教博弈的整个过程中,在下都会以云中派弟子的面目出现。异日隐宗借此机会出世,云中派有首倡之功,其余诸派又怎能熟视无睹至于千百年后,无论在下是否还会在云中派路面,贵派隐宗传承都会稳固相当久的时间。” “作为一家八部经典俱足的宗门,想必足以支撑到下一位天玄上真出世。” 老农将归无咎的话仔细思虑一遍,脸色随之释然。 接下来,这一老一少,一位天玄上真和一位金丹修士,就在这田埂边席地而坐,讲述闲话。 云中派位处东华界天之南,幽虚界天和灵光界天以北的一处缝隙中。 神庭二十八界天,虽然大致相连,划出人道三分之一的界域,但是其中亦暗藏着许多互不统属的角落。绝大多数角落都是人烟绝迹,但唯有有限的几处地界,恰好暗藏着几家隐宗或妖部部族。 但是,除却云中派以外,其余门派部族,大都在近年选择远远迁徙。 其实眼下的生存环境,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恶劣。若说云中派是生存在圣教的夹缝之中,那显然是夸大其词了。 云中派相邻的东华界天、幽虚界天、灵光界天三处界天,一入其境,由于属于界天边缘的缘故,其实是一片广阔的“内荒”之地,距离神道王朝的存在还有着极为遥远的距离。 但以圣教神庭的扩张速度,指不定几万载后就会近逼到眼前。因此其余几家隐宗和妖族,还是选择及早迁徙为上。 唯有云中派稍有特殊。 在三界夹缝中的区域,恰有一处弥漫百余万里的紫色云雾,修士人畜一入其中,多半不辨方向。即便是修为甚深的化神、步虚修士,也不例外。 而紫色云雾正中百余里处,犹如飓风的风眼,恰有一处天光清朗的世外桃源,藏下一家隐宗。 “云中”之名,恰由此而来。 就像一个门中长老对待新入门的弟子,老农把云中派的诸多事迹,人物风采,一一挑拣紧要的讲给归无咎听。 这些事迹许多并未笔之于书,又或者分散多册,属类不同。若要归无咎自己去了解,恐怕靡费时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老农把手张开,出现几件异物。 最为要紧的,当然是作为云中派弟子身份证明的真传令符,以及洞府之所、门派服饰簿录等物。 老农道“自今日后,你出现在各位弟子面前的身份,就是老朽培养的亲传弟子,云中派的秘密底牌。” 归无咎点了点头,这和他的预想完全一致。 老农又道“以老夫的能为,若说你是老夫一手培养出来,其余诸隐宗乃至圣教未必会信。信与不信倒是小事,就怕提出这个方案,他们未必会放在心上。” “因此,道友另有一重身份,在紧要时亮出。道友且听好了我云中派数十万年前有人劫道尊将自身所修秘诀加以完善,此法唯有资质特殊之人方能修习。但是一旦成功,根基潜力较传法之人当年之功行更胜一筹。” “唯有如此解释,方能稍稍教人信服道友这一身不可思议的修为。” 归无咎暗道眼前这位上真想得倒是周到。这一点,先前归无咎自己也并未考虑到。 除了这一身行头外,剩余最重要之物乃是几枚玉简,正是云中派的八部功法。 老农道“我知云中派功法,道友未必看得上眼。况且以道友的手段,必是汲取百家之长,纳入自家的道术神通之中。不过道友既然以云中派弟子的名义行事,最好还是将其中几门神通略略掌握,动起手来,也好见到云中派弟子的影子。” 归无咎点头道“道友所言极是。” 最后一件宝物,老农取出之时珍而重之,面色竟稍有踌躇。但此老旋即释然,还是将这物果断交到归无咎手上。 此物时一枚青色印信,归无咎将之举起观看,下有四个大字 云中正二。 归无咎稍一回想,明白此印地位。面色也有几分郑重,道“请道友放心,在下执此印,不会轻易动用。” 进入土著文明一段时间,归无咎对于这里修道界的种种规矩布置,也渐渐熟稔。 此间宗门印信权力可谓至高无上,其中甚至有可能封印着先贤传下的极为厉害的证派神通,地位甚至还要高于大藏、正经之外的六部经典,从来不可轻动。 宗门大印,往往都是封存在秘藏之中,非门中几位地位最高的长老一齐同意,断难取出。 而宗门内平日维持运转,皆靠四枚副印维持。 这四枚副印,名为权、令、禁、使。 权印,乃是使某人凭借此印暂时代替某人一切职司; 令印,乃是配合掌门诏书一同使用,执此令者,专门负责一事,独揽大权,事毕完缴; 禁印,乃是宗门禁地、秘藏、宝库各处打开方便之门所用; 使印,乃是充作仪仗印信之一,出使别宗的使者所佩戴。 四枚副印皆刻录不止一枚,维持宗门的正常运转。但是除了宗门大印和四种附印之外,还有一种印信较为特殊,并非每一家宗门都会炼制此印。 若是一家宗门内,有一人修为最高,乾纲独断。此人往往执掌一枚“第二正印”,其作用几乎和宗门大印完全相同,有此印在手,宗门各部皆在治下。 现在老农交由归无咎的这一枚“云中正二”,显然正是此印。 老农见归无咎态度,心中满意。笑道“不日便是敝派宗门大比。道友不妨前往一观。若是手痒出手一试,也无不可。” s本来今天上午是想用请假条的。一是昨天没睡好背痛难受;二是限免过了,成绩变成原样,甚至还稍有跌落,心情极差但是运动一番之后,还是调整心态,直面惨淡人生,将就撸了一章。 第一百零四章 玄奇洞府安居 全经节录有别 归无咎别了那老农之后,便往为自己安排的住所遁去。 云中派虽然是一家天玄上真传承不绝的隐宗,但宗门道场并未如何豪阔,山门只局限于云眼数百里范围内,一座名为玉环山脉的群山中。 当然,老农直言不讳的相告,那紫色雾气之中,确实暗藏了云中派四处秘地。但是这四处秘地,唯有门中离合境以上的修士,经由秘法引导,手指四大副印中的“禁印”,方有资格探查。 不过归无咎手持这一枚“云中正二”的大印,自然是有资格探索的。 忽忽二十余里,归无咎便看到了自己洞府的大致方位。 这是因为云中派因地理格局,布置甚为紧凑。最内侧号称“玉环心”的十二座高峰乃是上修居所,每一座大峰环绕四座僚峰,共同被“禁断大阵”的第九层笼罩。 先前归无咎在那陇头田野之上,只觉数十里外景色似真似幻,看不分明,便是由于这等原因。 老农所居,乃是十二峰中的“瀛水峰”而归无咎所得的这处居所,名为“清莱峰”,二者在十二峰形成的闭环中,恰属子、午二位,南北相对。 实则“瀛水峰”、“清莱峰”等只是通俗的称呼。按照云中派历古以来的正式称谓,该当名为“瀛水台”、“清莱台”才是。 归无咎正式的身份,也非山主,峰主,台主,而是“清莱宫主”。 不名为山,却名为台,而其主之身份,又名之为“宫主”,可谓标新立异。 实则数十万年前,当云中派全盛之时,曾经一派同时涌现十二位天玄上真,于玉环心十二峰各立一座宫殿,名为“玉环十二天宫”。 此时的云中派,在数百家八部传承俱足的大宗之中,也可排名前十。只是岁月飘忽,兴衰有变,如今夕阳西下,却唯余一位天玄上真支撑大局。 归无咎遁光在清莱峰后山缓缓落下。 清莱峰分为前后两山,前山环山千余亩地,隐约可见铺满连绵不绝的宫室,其正殿之雄几乎高逾百丈,尽显威严肃穆,端的气魄不凡。但走近了方能发现,其中灵光暗淡,禁制败坏,并无一个半个人影,显然荒芜已久。 后山洞府,乃是当年落居此山的天玄上真闭关清修之所。 和低阶修士所居洞府常以断龙石遮挡门户不同,清莱台后山远远望去,浑然一体,并不见门户所在。 归无咎取出牌符轻轻一晃,却见一片青色石壁,陡然化作液体,形成一个巨大的凹陷,和十万连窟的旋涡入口有几分相似。 归无咎一跃而入,那门户旋涡再度变成青石之貌。 云中派作为历史悠久、传承完整的巨派,也是有几分底蕴的。 一入洞府,归无咎恍然发觉,洞府之壁垒完全不见,自己竟是身处于一座极为宽阔的圆盘状阳台之上。外间天光明朗,流云漂移,下视辅山诸景,连坡披翠,尽收眼底。 再运气感悟,隐隐觉出阳台之外十余丈,那若有若无的山壁果然存在,只是化作透明。 归无咎心中好笑,若是有低辈修士浑浑噩噩地被师长带入此地,不明就里时往外飞遁,岂不是要碰个头破血流? 怀着这个念头,归无咎在地上随意捡起一块石子,运起真力,弹射而出。 却见那石子离隐形山壁尚有数丈时,速度便极大减缓,犹如面前有一道阻力缓缓托住。到了距离山壁数尺之近时,便完全静止,然后扑通落下。 这时候,归无咎感到手中牌符传来一阵法力波动。 用心感应,才发觉牌符正面明光盈盈,和整个洞府内的灵机交感周流,而牌符背面却是元气不通,完全处于沉寂的状态。 归无咎心中一动,再激发丹力注入牌符阴面。 却见眼前景色陡然一变,天光山景俱都消散,山壁尽数化作实体,映衬出归无咎身处于一极为宽阔、密室潜通的洞府之中。而照明之物,也变成了数十串璎珞一般的明珠。 寻常居住时,当然是方才如在山巅阳台中更为舒适但若是修士需要深入冥境,锁住心田,不为外物所惑,又可以变成真实的密闭洞府模样。 归无咎暗暗摇头,这一手奇技淫巧,就算比九大上宗也压过一头了。土著文明千百万年发展,自也有其独到之处。 归无咎还是偏爱方才阳台风貌,牌符中神意一激,阴阳再度转换。 将洞府中各处布置都熟悉一遍,归无咎照例取出仆苏盘等器物,又取出两件神元断绝符、神元索灵符二符点燃。 待二符燃尽,并未发觉任何异常,归无咎暗暗点头。 这并非他不信任云中派,而是积年以来的成长经历养成的习惯,不肯有丝毫大意。 归无咎背上青藤背篓陡然脱落,两枚较粗的分枝化作手臂,将黄希音托住。黄采薇显化人形,对归无咎行了一礼。 归无咎指了指西南角落一处阔达十五六丈的密室,道:“采薇。自今日起,你和黄希音就住在那一间。这里是一家隐宗,不比别处,最好轻易不要外出。” 顿了一顿,归无咎又道:“你若是觉得寂寞,得空我再去寻几个山精野怪来,与你作伴。” 此言一出,黄采薇眸中明显泛出一丝喜悦。但她口中却道:“不敢劳烦公子。采薇和希音作伴,并不觉得乏闷。”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黄希音,又道:“小音就是采薇的开心果。” 黄希音好似听懂了黄采薇的夸奖,小嘴一咧,就笑了出来。 黄采薇见状愈觉欢欣,无意间使出一道木行法诀“小生机术”,室内清灵之气突然旺盛。但见她抱着黄希音,一蹦一跳地进入自家居室之中。 归无咎心神一定,接下来,自然是要完成最为迫切之事了。 修炼。 几枚灰色玉简蓦然在掌中浮现。这几枚玉简色泽微赤,并非牛角所制,而是一种罕见的蛟龙之牙炼成。 归无咎将之一一贴在手背上,不到半个时辰,其中内容俱被牢牢记住。 云中派的大藏一经,名为守中玄解汇要而正经一部,名为玄门大论经。 归无咎心中泛起一丝喜意,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土著文明中最顶尖门派的传承经典。 完整经文。 归无咎正想一试此经效用。刚要入定行功,却突然停手,生出一个念头。 如乾元、上清二家,原版经典只供祖庭嫡传和道宗菁英所用。自十四道宗的外门弟子开始,到下面的玄宗、下宗、流宗,俱是使用的节录版典籍。 圣教法度,许多隐宗都暗暗模仿。 包括云中派在内,不少隐宗也效仿此法,只将根本经典传于嫡传弟子。对于绝大多数道途渺茫的外门弟子,仅以节要相授。 归无咎现在所持守中玄解汇要、玄门大论经二典,末位便附录了二经流布在外之节录版。 这节录二经,名为玄解集成、大论要旨。 归无咎心意一动,这却是一个好时机,足以测验一番,经典原文和节录版之间,到底有多大差别。 归无咎凝神敛息,神意之中运转念剑演化图,将玄解集成、大论要旨二部节录经典之中有益于空蕴念剑修炼的部分,一一解散消纳。 只是数息功夫,念剑演化图便将二部经典中可为养料的部分,总计大约三成上下,尽数收纳提取。 只这一刹那,归无咎对于云中派法诀的部分精义,理解之深便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云中派道法神通之中,有资于剑道的,乃是上古相传的“道门四十九剑阵”一脉的传承。这一道传承和上清宗“古飞剑传承”难分轩轾,分别执掌“飞剑”、“剑阵”两门之牛耳,蔚为大宗。 上清宗得“古飞剑传承”已然残破不全,而云中派所得更少。道门四十九剑阵,融汇于当今功法之中的,唯有“天门剑阵”、“飞鱼九鼎”、“云雾奇罩”三阵。 归无咎丹田之中,空蕴念剑法诀逐渐成型。 只见第二层法诀一字一句逐渐增加,最终圆满具足,发出灿然光明。从零散的只言片语,化作一道完整的法诀。 空蕴念剑第二层,彻底完成。 但是归无咎也并未有多少欢喜,因为这是在归无咎预料之中的。自汲取了上清经典之后,第二层空蕴念剑便只剩下八个字。只要得到一家隐宗之流的传承,是必定能够完成的。 不过,第三层的法诀却又艰深了许多,那一个个字迹形成,明显后继乏力。只铸成第一列“一点生灭皆无碍”七个字,便断了后续。 同时,归无咎心中传来一点真意预兆,随着道法更进一步,若按部就班修行,“元玉精斛”的完法成形之日,又提前了两天。 归无咎暂不急着观看第二层法诀的练法,再度行功,摄取守中玄解汇要、玄门大论经两部原典。 有了三次经验在前,修炼的过程水到渠成。 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乎预料。 归无咎面带难以置信的喜意,心神返照,观望着第三层功法之中的七十七个字,几乎疑在梦中。 归无咎心中有数,第三重功法推演之难,远在第二重功法之以上。 那节录版的两部经典,补足第二重功法八字后,在第三重功法之上又添上七字但第二重功法的八字,未必抵得上第三重功法一字。 换算过来,至多也就相当于空蕴念剑第三重功法成了八字。 而原版经典,成就第三重法诀七十七字! 丹田中元玉精斛传来感应,距离完法之日,又提升了十九天! 如果归无咎并未亲自看过两部经典,只怕要以为是节录版品质低劣,不堪一阅。只是大言唬人。 但现在归无咎尽观经文之后,清楚的知道,节录版虽然文字只占十分之一,但是原版两部经典之中的精要之处,确实都如实录下用“撮其精华、举要治繁”八字品评,并不过分。 按理说,这价值相差不当如此之大。 可是这经文对于自身的价值,竟不论内容精粗,似乎完全是按照文字比例来的,却是令归无咎大为费解。 如此说来,若是得了上清全本,约能将“元玉精斛”完功之日,一口气推进四个月左右。 就在此时,归无咎举头一望。原来洞府之外一阵飘荡,原来有一个人影上下飞遁,口中高呼不止。 s:晚上可能短一点,晚一点。马上新电脑到了,n版要重装系统,而且还要把所有文档拷过去。 第一百零五章 云中赠物 大比现身 山门之外不是别人,正是相别未久的丁航。 归无咎牌符一动,形成一道门户,高声道“丁道友请进。” 天玄上真洞府的虚实之变,也不知低辈弟子是否见识。未免多事,归无咎还是将洞府转化成真实形态。 丁航纵光而入,见到宛若实质的洞府内壁,果然未有惊奇之处。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悬挂的九子连缀、宛如璎珞的明珠上,面上露出惊叹羡慕。 云中派虽然避世已久,但内中规矩甚严。 如寻常弟子照明所用的明珠,各有制度,不能逾越。若是金丹境弟子,便只许四珠缀连。如这九珠炼成一串,那便是天玄上真的气派。 看来归无咎不但得了清莱洞府,其余一应待遇,俱都比照天玄上真而定。 丁航正想入非非,突然归无咎直视自己,面上似有笑意,心头一突,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两步,深深一礼道“见过归道友。” 归无咎道“丁道友此行何意” 丁航此时衣着、发饰明显经过一番清理,显得整齐洁净了许多,道“奉瀛水上真之命,为归道友带来一些修道外物。” 瀛水上真,显然就是那老农的法号了。 紧接着丁航储物戒中光华一闪,落下大大小小几大箱外物。 最要紧的是两千盒“五行星砂”,乃是土著文明中修道必备资粮,和九宗地域的五行精玉有九成相似。 或者说二者本为一物,只是地理遥隔,禀赋不同,方才各有其本土特色风貌,显示出一二差异出来。 归无咎打开一盒看,却见其物其实细若粉尘,比五行精玉尤为精细。名之为“砂”,倒有几分委屈了。 丁航目光一勾,看到盒中之物,眸中泛起一抹艳羡。 如此纤细堪比微尘的星砂,唯有离合境以上的高阶修士方可用得。似寻常金丹、元婴修士所用之“星砂”,其实铸成块状。低阶修士之间,极少以“五行星砂”这学名称谓之,十有**都称其俗名曰灵石。 除却五行星砂之外,其余宝物一件件取出,有各色法宝,阵图,名贵大药,甚至本宗弟子名录 转眼间,打开最后一个木箱。 此箱打开,归无咎突然觉得,一股旺盛的生气从中溢出。 西南方密室之内,一道轻影飘闪,竟是黄采薇起了土遁之法,化作一道魅影移到近前,俏脸之上晕红阵阵,尽显渴盼与急切。 黄采薇原本正在和黄希音逗趣玩耍。此刻她突然离开,黄希音不知缘故,四下张望一阵,扑通扑通蹬着小腿,一路步履蹒跚地跟过来。 归无咎略一感辨气机,回想大昌所见献典中的记录,两相比对,已知其根底,心中不免讶然。 浮现在木箱顶层的,正是一盒对于草木精灵极有奇效的“本元戊土之精”,此物之稀有,就算比之炼制七种大药的几味珍稀主材,也差不了多少。 归无咎笑道“既然是给你准备的,就拿去吧。” 黄采薇眸中显出感激,道一声谢,喜滋滋的将其连盒带走。 这一只木盒之下,却是许多奇形怪状的木偶。归无咎抓起最上面一只,似乎是一只青蛙。只是刀工尚嫌粗糙,仅以寥寥数笔勾勒成形。 颠倒过来,青蛙腹部却暗藏一处机括。用力一扳,现出一个小小洞口。 丁航连忙道“贮之以五行星砂,方见其妙。” 归无咎依言注入约小指头大的一撮星砂。 只见这青蛙突然变成绿色,手中甚至传来一点滑腻之感。归无咎心中大讶,不意其惟妙惟肖,竟至于斯。 那青蛙猛然发足,向前一跃。 黄采薇使土遁法急匆匆地赶来,此刻又急匆匆的离去。黄希音年纪幼小,好不容易才赶过来,站住歇息了一会,这才调头离去。 未曾想,这青蛙不知是巧合,还是暗藏机关,一跃之间,竟准确地落在黄希音头顶。 黄希音一惊,嫩白小手反手一拍。碰到那滑腻腻的“青蛙”身躯,小手臂触电般弹开,似是吃了一吓,愣住几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那青蛙往前一跃,突然口吐人言,道“胆小鬼,爱哭鬼。” “胆小鬼,爱哭鬼。胆小鬼,爱哭鬼。” 如此不断重复。 黄希音虽不明其意,但那青蛙正对着她,一脸嘲讽之相,宛如真人,她却是感受得到的。 当即止了哭声,小嘴一撅,伸脚要踩那青蛙。 青蛙却灵活的紧,后足一弹,飞出三尺由于,远远避开。 一人一蛙,如此追逐不止。 归无咎再往那箩筐中看,心有所悟。原来这许多小物件,都是给黄希音的玩具。不过如此精致奇妙的傀儡,必定是某一位精于此道的大神通者的游戏之作。其价值恐怕不在那一盒“本元戊土之精”下。 连给黄采薇、黄希音所用之物都不曾欠缺,其用心之诚,由此可见。 将一应外物留下,丁航却并未离开。 归无咎心中隐约有数,但还是发问道“丁道友还有何事” 丁航抬头一望,小心翼翼地道“自今日起,丁某就是归道友的扈从了。” “清莱峰东南角上那处小山,名为方寸山,正是丁某的洞府所在。归道友的牌符中,自有唤醒四座辅山禁制之法。” 先前老农命他在方寸山相候,丁航一时并未多想,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到时才觉出,方寸山乃是清莱峰四座辅山之一。除了老农之洞府瀛水峰外,其余十一座“玉环心”连同辅山,俱荒芜已久。 丁航这才惴惴不安起来,不知将他打发到此处,有何深意。 不多时,旨意传来,教他作归无咎扈从。 若以双方功行、潜力高下论,丁航本是极愿意的。只是那诰书打开,立刻便有一道禁制钻入丁航脑海一旦动了泄露归无咎真实来历的念头,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同时告诫道,自今日之后,归无咎的身份,乃是云中派秘密培养的第一嫡传。 这才是丁航看似郁郁不乐的原因。 可想而知,自今日后,他丁航和门内弟子的接触势必要渐渐减少,不得不做一个“超出尘世”的边缘人物。 归无咎微笑道“今日之后,有需要劳烦丁道友费心的地方,归某先行谢过了。” 丁航见归无咎礼数不缺,心中略略振奋,以此人的资质,若不是一个性格偏狭之人,多半会对下不薄。如此自己也有几分好处。 郑重考虑之下,接连补充了几句聊表忠心的场面话。见归无咎并无其余交代,便告辞而去了。 洞府中修行一日。 第二日天色方亮,归无咎便起身,离开洞府远远往外遁去。当然,身上所着之服饰,已然变成云中派真传弟子之常服。 出了玉环心十二峰禁断大阵的第二重,约莫三四十里宽的一道圆环,分为东西两部。东部绵延群山,乃是门中化神、步虚、离合等“天人感应三境”修士的居所;而西部那半环,却是门中主要职司,八殿十二道场的落户处。 而历届门中大比,便在十二道场中的天钧道场举办。 既恰逢门中大比,那却是归无咎在云中派露面的一个契机。金丹境的比试倒无所谓,归无咎的用心,乃是考察一番作为隐宗嫡传的元婴弟子,功行能够到了何等地步。 钧天道场,在西半环八殿十二道场中算是最大的,其形制,可以看做这一个半环的“隔断”,足足占了整个西半环的六分之一,纵横各有三十六里。 若非如此,也不能承担将举派修士聚集一堂的盛会。 此刻,天钧道场内外,三千道旌旗隐然成阵,列出九道阵门;另有高低错落一百零八座牌楼分别矗立,每一道牌楼尽数化作九宫,各有执事道人迎来送往,忙忙碌碌。 而围绕牌楼之外,各色飞舟,飞卢,飞车,坐骑妖兽,以及或繁或简,或侈或朴、或大或小的法器之流,窜高伏低,好不炫目。 但是即便是飞得最高的法器,也无一件越过最顶端那处牌楼。 这处牌楼,独树一帜,矫矫不群。 归无咎看得分明,九宫之中,每一块座席皆可容纳纵横百人。那么每一座牌楼,均可容纳九万人。 这百余座牌楼一道,竟是总计可以容纳千万人。 但是那些较低矮的三、四重的牌楼看着热闹,人烟错落,若是仔细看,顶多也就坐满了十分之一。 饶是如此,一家在隐宗之中排名靠后的传承,居然便有门徒百万之众,也算得上相当惊人了。 归无咎不欲生事,收敛气息,环绕天钧道场百零八座牌楼信步闲游,赏鉴逡巡。 此时,恰有一条十余丈长短的蛟蛇自归无咎身边擦肩而过。 蛟上站立两人,当前一人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如冠玉的青衫少年。此人所着正是云中真传弟子袍服,面色平淡,负手而立,倒也别见风采。 搀扶着他肩膀的,却是一个明眸皓齿、丰盈窈窕的少女。这少女不施粉黛,却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坯子。只是此女眉头微蹙,嘴唇翕动,似乎在低声诉说什么。 归无咎丹力凝聚,将一切都听在耳中。 原来,这少年姓金,乃是金丹一重境弟子,位属真传弟子之列。 云中派真传弟子,不似越衡宗一般,上下数百代有近千人。而是每一重修为之中,限定十二人人数。如金丹境分为三重境,眼下金丹境真传,便是三十六人。 不仅如此,近年来为了铨选优等人才,门中规矩也愈发严苛。 如其他门派,真传弟子只消无有过失,考评合格,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多半不可能无故去位的。而云中派却不同,同境界的十二位真传势必是要分出胜负排位,就算人人上进,在大比中排名最末的两人也要罚去赏赐。 若是连续两届位居末二位,更会直接削去真传之位。 这位金姓少年,上次大比便得了第九位,已经是极为危险的成绩。而这一次,原先排名靠后的两人,恰好得了意外机缘,立志要打个翻身仗。 这对于金姓少年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消息。 归无咎将之听在耳中,微微一笑。又巡游旁观许多弟子,只觉门中人人奋发,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转念一想,才知道是自己眼界太高的缘故。 在归无咎看来,隐宗被圣教打压,势力范围不得不龟缩到极小的地界,在整个人道文明中的影响力更是接近于无,理该十分憋屈才是。 可是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能够拜入一家八部经典俱足的宗门,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就算是圣教,如非能够直接进入祖庭道宗,否则对于胸有大志之人来说,加入下面的玄宗下宗之流,远不如直接加入一家隐宗。毕竟,这里尚有成就天玄上真、人劫道尊的一线可能。 是以此处人人奋发,尤其当此大比之时,更是一派斗志昂扬。 归无咎略感其生机,心中也是稍有几分振奋。转头一望,一百零八座牌楼之上,第二层十二道牌楼中最中间的一道,还有些许好位置。 实则最顶层的那座人烟稀疏的牌楼,视野更佳。但是归无咎雅不欲先出风头,一切大比结束再说。于是便选定了第二层第六座牌楼。 调转遁光直入其间,绝大多数好位却都被旁人占据。 转头一看,第三行中间那百人空格,第一排尚有两个较好的位置。于是急转遁光,瞬息便占了此位,飘然坐下。 这一座果然甚佳,举目瞭望,前方九道阵门外,共就座夺旗法阵,三十六处比斗台,恰好一览无余。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金师兄,这里有一处上佳座席。今日乃是外门弟子的小选,师兄在此养精蓄锐。两日后亲自下场之时,也好养足精神。” 归无咎抬头一望,原来是一个方面长须的执事道人,正点头哈腰,不住赔笑。 无巧不成书,他所巴结的两人,正是先前在归无咎身旁擦肩而过的金姓真传弟子和他的伴侣。 金姓少年抬头一望,脸色不悦。皱眉道“吴锰达。你也太不晓事了。你是让我站着,还是让素儿站着” 这名为吴锰达的管事闻言脸上一僵,掉头一看。原先明明有两个座位,转瞬间就被占走一个。 这占据位置之人,同样身穿真传弟子袍服,面貌极为英俊,但吴锰达这等善于钻营之人,对门中显贵人物的相貌形容牢记于心,此刻心中认定,门中金丹、元婴二境七十二位真传弟子中,并无这一号人物。 方才,他眼见身为真传弟子的金缘权随意寻了一处角落便座下了,心中起了巴结之意,连忙邀请两人过来。 但是却杀出来这么一个不开眼的愣头青,真是晦气的很。若是一个处理不善,自己拍马屁就要拍在马腿上,反平白得罪了金缘权。 吴锰达当即面色一恶,露出几分狰狞,对着归无咎狠声道“私着真传弟子服饰者,当罚脊仗三百,面壁三年。若不想小爷到正明殿告发,就赶紧乖乖滚一边去,有多远滚多远” 归无咎眉头一皱,他已知此事来历。那金姓少年二人,并未得罪自己,他身份虽高,也犯不着因为小人挑唆,平白无故给人脸色看。 至于这贯会钻营的小人物,即便出手惩戒,也平白丢了身份。 心中一动,归无咎伸手往上一指,问道“最上方那牌楼作何用途” 吴锰达一愕,不想此人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当即脱口而出道“你是失心疯了么连门中品评大比的八位离合上真居所也不知晓” 归无咎暗暗摇头,他本来想保持低调,不想太过张扬。不想你不去找事,事却会来找你。 归无咎当即长身而起。 吴锰达以为是归无咎怯而让座,连忙又赔上笑脸,招呼金缘权和他女伴坐下。 转头一看,见归无咎虽然起身,但是并未立即离开。正要再出言恐吓,却听归无咎振臂大笑道“我本天上人,奈何下凡尘” 归无咎把身一摇,立时冲天之上,滚起一道极为猛烈的丹煞,直往最高处的牌楼遁去 那雄浑丹气溢出,登时让吴锰达狠狠摔了个筋斗,一张口啃在身畔栏杆之上。就连金缘权二人,身躯也是一阵猛烈摇晃,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吴锰达见归无咎如此鲁莽举动,面色大惊,连满腔怒意也彻底消散,平素一张利口竟也磕磕绊绊起来,伸手自言自语道“你这是失失心疯了却看几位上真如何惩治与你小心丢了性命” 牌楼之中,主位之上。有一人一挥手,果然便要有所动作。 此时,却见归无咎把袖一扬,一件似是印信模样的宝物光华一闪,照出熠熠光华。 那原本座中将要出手之人,明显脸色一愕。 却见他连忙山前两步,声音隐约可闻“道友请上坐。” 稍后十来分钟 山门之外不是别人,正是相别未久的丁航。 归无咎牌符一动,形成一道门户,高声道“丁道友请进。” 天玄上真洞府的虚实之变,也不知低辈弟子是否见识。未免多事,归无咎还是将洞府转化成真实形态。 丁航纵光而入,见到宛若实质的洞府内壁,果然未有惊奇之处。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悬挂的九子连缀、宛如璎珞的明珠上,面上露出惊叹羡慕。 云中派虽然避世已久,但内中规矩甚严。 如寻常弟子照明所用的明珠,各有制度,不能逾越。若是金丹境弟子,便只许四珠缀连。如这九珠炼成一串,那便是天玄上真的气派。 看来归无咎不但得了清莱洞府,其余一应待遇,俱都比照天玄上真而定。 丁航正想入非非,突然归无咎直视自己,面上似有笑意,心头一突,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两步,深深一礼道“见过归道友。” 归无咎道“丁道友此行何意” 丁航此时衣着、发饰明显经过一番清理,显得整齐洁净了许多,道“奉瀛水上真之命,为归道友带来一些修道外物。” 瀛水上真,显然就是那老农的法号了。 紧接着丁航储物戒中光华一闪,落下大大小小几大箱外物。 最要紧的是两千盒“五行星砂”,乃是土著文明中修道必备资粮,和九宗地域的五行精玉有九成相似。 或者说二者本为一物,只是地理遥隔,禀赋不同,方才各有其本土特色风貌,显示出一二差异出来。 归无咎打开一盒看,却见其物其实细若粉尘,比五行精玉尤为精细。名之为“砂”,倒有几分委屈了。 丁航目光一勾,看到盒中之物,眸中泛起一抹艳羡。 如此纤细堪比微尘的星砂,唯有离合境以上的高阶修士方可用得。似寻常金丹、元婴修士所用之“星砂”,其实铸成块状。低阶修士之间,极少以“五行星砂”这学名称谓之,十有**都称其俗名曰灵石。 除却五行星砂之外,其余宝物一件件取出,有各色法宝,阵图,名贵大药,甚至本宗弟子名录 转眼间,打开最后一个木箱。 此箱打开,归无咎突然觉得,一股旺盛的生气从中溢出。 西南方密室之内,一道轻影飘闪,竟是黄采薇起了土遁之法,化作一道魅影移到近前,俏脸之上晕红阵阵,尽显渴盼与急切。 黄采薇原本正在和黄希音逗趣玩耍。此刻她突然离开,黄希音不知缘故,四下张望一阵,扑通扑通蹬着小腿,一路步履蹒跚地跟过来。 归无咎略一感辨气机,回想大昌所见献典中的记录,两相比对,已知其根底,心中不免讶然。 浮现在木箱顶层的,正是一盒对于草木精灵极有奇效的“本元戊土之精”,此物之稀有,就算比之炼制七种大药的几味珍稀主材,也差不了多少。 归无咎笑道“既然是给你准备的,就拿去吧。” 黄采薇眸中显出感激,道一声谢,喜滋滋的将其连盒带走。 这一只木盒之下,却是许多奇形怪状的木偶。归无咎抓起最上面一只,似乎是一只青蛙。只是刀工尚嫌粗糙,仅以寥寥数笔勾勒成形。 颠倒过来,青蛙腹部却暗藏一处机括。用力一扳,现出一个小小洞口。 丁航连忙道“贮之以五行星砂,方见其妙。” 归无咎依言注入约小指头大的一撮星砂。 只见这青蛙突然变成绿色,手中甚至传来一点滑腻之感。归无咎心中大讶,不意其惟妙惟肖,竟至于斯。 那青蛙猛然发足,向前一跃。 黄采薇使土遁法急匆匆地赶来,此刻又急匆匆的离去。黄希音年纪幼小,好不容易才赶过来,站住歇息了一会,这才调头离去。 未曾想,这青蛙不知是巧合,还是暗藏机关,一跃之间,竟准确地落在黄希音头顶。 黄希音一惊,嫩白小手反手一拍。碰到那滑腻腻的“青蛙”身躯,小手臂触电般弹开,似是吃了一吓,愣住几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那青蛙往前一跃,突然口吐人言,道“胆小鬼,爱哭鬼。” “胆小鬼,爱哭鬼。胆小鬼,爱哭鬼。” 如此不断重复。 黄希音虽不明其意,但那青蛙正对着她,一脸嘲讽之相,宛如真人,她却是感受得到的。 当即止了哭声,小嘴一撅,伸脚要踩那青蛙。 青蛙却灵活的紧,后足一弹,飞出三尺由于,远远避开。 一人一蛙,如此追逐不止。 归无咎再往那箩筐中看,心有所悟。原来这许多小物件,都是给黄希音的玩具。不过如此精致奇妙的傀儡,必定是某一位精于此道的大神通者的游戏之作。其价值恐怕不在那一盒“本元戊土之精”下。 连给黄采薇、黄希音所用之物都不曾欠缺,其用心之诚,由此可见。 将一应外物留下,丁航却并未离开。 归无咎心中隐约有数,但还是发问道“丁道友还有何事” 丁航抬头一望,小心翼翼地道“自今日起,丁某就是归道友的扈从了。” “清莱峰东南角上那处小山,名为方寸山,正是丁某的洞府所在。归道友的牌符中,自有唤醒四座辅山禁制之法。” 先前老农命他在方寸山相候,丁航一时并未多想,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到时才觉出,方寸山乃是清莱峰四座辅山之一。除了老农之洞府瀛水峰外,其余十一座“玉环心”连同辅山,俱荒芜已久。 丁航这才惴惴不安起来,不知将他打发到此处,有何深意。 不多时,旨意传来,教他作归无咎扈从。 若以双方功行、潜力高下论,丁航本是极愿意的。只是那诰书打开,立刻便有一道禁制钻入丁航脑海一旦动了泄露归无咎真实来历的念头,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同时告诫道,自今日之后,归无咎的身份,乃是云中派秘密培养的第一嫡传。 这才是丁航看似郁郁不乐的原因。 可想而知,自今日后,他丁航和门内弟子的接触势必要渐渐减少,不得不做一个“超出尘世”的边缘人物。 归无咎微笑道“今日之后,有需要劳烦丁道友费心的地方,归某先行谢过了。” 丁航见归无咎礼数不缺,心中略略振奋,以此人的资质,若不是一个性格偏狭之人,多半会对下不薄。如此自己也有几分好处。 郑重考虑之下,接连补充了几句聊表忠心的场面话。见归无咎并无其余交代,便告辞而去了。 洞府中修行一日。 第二日天色方亮,归无咎便起身,离开洞府远远往外遁去。当然,身上所着之服饰,已然变成云中派真传弟子之常服。 出了玉环心十二峰禁断大阵的第二重,约莫三四十里宽的一道圆环,分为东西两部。东部绵延群山,乃是门中化神、步虚、离合等“天人感应三境”修士的居所;而西部那半环,却是门中主要职司,八殿十二道场的落户处。 而历届门中大比,便在十二道场中的天钧道场举办。 既恰逢门中大比,那却是归无咎在云中派露面的一个契机。金丹境的比试倒无所谓,归无咎的用心,乃是考察一番作为隐宗嫡传的元婴弟子,功行能够到了何等地步。 钧天道场,在西半环八殿十二道场中算是最大的,其形制,可以看做这一个半环的“隔断”,足足占了整个西半环的六分之一,纵横各有三十六里。 若非如此,也不能承担将举派修士聚集一堂的盛会。 此刻,天钧道场内外,三千道旌旗隐然成阵,列出九道阵门;另有高低错落一百零八座牌楼分别矗立,每一道牌楼尽数化作九宫,各有执事道人迎来送往,忙忙碌碌。 而围绕牌楼之外,各色飞舟,飞卢,飞车,坐骑妖兽,以及或繁或简,或侈或朴、或大或小的法器之流,窜高伏低,好不炫目。 但是即便是飞得最高的法器,也无一件越过最顶端那处牌楼。 这处牌楼,独树一帜,矫矫不群。 归无咎看得分明,九宫之中,每一块座席皆可容纳纵横百人。那么每一座牌楼,均可容纳九万人。 这百余座牌楼一道,竟是总计可以容纳千万人。 但是那些较低矮的三、四重的牌楼看着热闹,人烟错落,若是仔细看,顶多也就坐满了十分之一。 饶是如此,一家在隐宗之中排名靠后的传承,居然便有门徒百万之众,也算得上相当惊人了。 归无咎不欲生事,收敛气息,环绕天钧道场百零八座牌楼信步闲游,赏鉴逡巡。 此时,恰有一条十余丈长短的蛟蛇自归无咎身边擦肩而过。 蛟上站立两人,当前一人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如冠玉的青衫少年。此人所着正是云中真传弟子袍服,面色平淡,负手而立,倒也别见风采。 搀扶着他肩膀的,却是一个明眸皓齿、丰盈窈窕的少女。这少女不施粉黛,却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坯子。只是此女眉头微蹙,嘴唇翕动,似乎在低声诉说什么。 归无咎丹力凝聚,将一切都听在耳中。 原来,这少年姓金,乃是金丹一重境弟子,位属真传弟子之列。 云中派真传弟子,不似越衡宗一般,上下数百代有近千人。而是每一重修为之中,限定十二人人数。如金丹境分为三重境,眼下金丹境真传,便是三十六人。 不仅如此,近年来为了铨选优等人才,门中规矩也愈发严苛。 如其他门派,真传弟子只消无有过失,考评合格,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多半不可能无故去位的。而云中派却不同,同境界的十二位真传势必是要分出胜负排位,就算人人上进,在大比中排名最末的两人也要罚去赏赐。 若是连续两届位居末二位,更会直接削去真传之位。 这位金姓少年,上次大比便得了第九位,已经是极为危险的成绩。而这一次,原先排名靠后的两人,恰好得了意外机缘,立志要打个翻身仗。 这对于金姓少年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消息。 归无咎将之听在耳中,微微一笑。又巡游旁观许多弟子,只觉门中人人奋发,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转念一想,才知道是自己眼界太高的缘故。 在归无咎看来,隐宗被圣教打压,势力范围不得不龟缩到极小的地界,在整个人道文明中的影响力更是接近于无,理该十分憋屈才是。 可是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能够拜入一家八部经典俱足的宗门,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就算是圣教,如非能够直接进入祖庭道宗,否则对于胸有大志之人来说,加入下面的玄宗下宗之流,远不如直接加入一家隐宗。毕竟,这里尚有成就天玄上真、人劫道尊的一线可能。 是以此处人人奋发,尤其当此大比之时,更是一派斗志昂扬。 归无咎略感其生机,心中也是稍有几分振奋。转头一望,一百零八座牌楼之上,第二层十二道牌楼中最中间的一道,还有些许好位置。 实则最顶层的那座人烟稀疏的牌楼,视野更佳。但是归无咎雅不欲先出风头,一切大比结束再说。于是便选定了第二层第六座牌楼。 调转遁光直入其间,绝大多数好位却都被旁人占据。 转头一看,第三行中间那百人空格,第一排尚有两个较好的位置。于是急转遁光,瞬息便占了此位,飘然坐下。 这一座果然甚佳,举目瞭望,前方九道阵门外,共就座夺旗法阵,三十六处比斗台,恰好一览无余。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金师兄,这里有一处上佳座席。今日乃是外门弟子的小选,师兄在此养精蓄锐。两日后亲自下场之时,也好养足精神。” 归无咎抬头一望,原来是一个方面长须的执事道人,正点头哈腰,不住赔笑。 无巧不成书,他所巴结的两人,正是先前在归无咎身旁擦肩而过的金姓真传弟子和他的伴侣。 金姓少年抬头一望,脸色不悦。皱眉道“吴锰达。你也太不晓事了。你是让我站着,还是让素儿站着” 这名为吴锰达的管事闻言脸上一僵,掉头一看。原先明明有两个座位,转瞬间就被占走一个。 这占据位置之人,同样身穿真传弟子袍服,面貌极为英俊,但吴锰达这等善于钻营之人,对门中显贵人物的相貌形容牢记于心,此刻心中认定,门中金丹、元婴二境七十二位真传弟子中,并无这一号人物。 方才,他眼见身为真传弟子的金缘权随意寻了一处角落便座下了,心中起了巴结之意,连忙邀请两人过来。 但是却杀出来这么一个不开眼的愣头青,真是晦气的很。若是一个处理不善,自己拍马屁就要拍在马腿上,反平白得罪了金缘权。 吴锰达当即面色一恶,露出几分狰狞,对着归无咎狠声道“私着真传弟子服饰者,当罚脊仗三百,面壁三年。若不想小爷到正明殿告发,就赶紧乖乖滚一边去,有多远滚多远” 归无咎眉头一皱,他已知此事来历。那金姓少年二人,并未得罪自己,他身份虽高,也犯不着因为小人挑唆,平白无故给人脸色看。 至于这贯会钻营的小人物,即便出手惩戒,也平白丢了身份。 心中一动,归无咎伸手往上一指,问道“最上方那牌楼作何用途” 吴锰达一愕,不想此人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当即脱口而出道“你是失心疯了么连门中品评大比的八位离合上真居所也不知晓” 归无咎暗暗摇头,他本来想保持低调,不想太过张扬。不想你不去找事,事却会来找你。 归无咎当即长身而起。 吴锰达以为是归无咎怯而让座,连忙又赔上笑脸,招呼金缘权和他女伴坐下。 转头一看,见归无咎虽然起身,但是并未立即离开。正要再出言恐吓,却听归无咎振臂大笑道“我本天上人,奈何下凡尘” 归无咎把身一摇,立时冲天之上,滚起一道极为猛烈的丹煞,直往最高处的牌楼遁去 那雄浑丹气溢出,登时让吴锰达狠狠摔了个筋斗,一张口啃在身畔栏杆之上。就连金缘权二人,身躯也是一阵猛烈摇晃,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吴锰达见归无咎如此鲁莽举动,面色大惊,连满腔怒意也彻底消散,平素一张利口竟也磕磕绊绊起来,伸手自言自语道“你这是失失心疯了却看几位上真如何惩治与你小心丢了性命” 牌楼之中,主位之上。有一人一挥手,果然便要有所动作。 此时,却见归无咎把袖一扬,一件似是印信模样的宝物光华一闪,照出熠熠光华。 那原本座中将要出手之人,明显脸色一愕。 却见他连忙山前两步,声音隐约可闻“道友请上坐。” 第一百零六章 独坐楼台观法度 和归无咎打招呼的,是一位身着杏黄色素净袍服的中年人。此人相貌清癯,一缕短须,半数的头发束成一道,另一半头发却分成两边,披在肩前。 除了此人之外,另有二人分坐于左右两侧。 左侧那人是个黑面道人,座下非是玉榻,而是直接骑在一只鬃毛如血的三首狮背上。那三首狮子双眼大如铜铃,不住乱转,看着心思活络得很;但身它子却稳当的紧,不敢有一丝摇晃。 每隔一段时间,此狮双鼻中喷出二尺长短的鼻息。 至于右边那一位,明明鼻梁高挺,下颌尖锐,是个冷肃尖利的面容。但是他却仅着一件灰色单衣,袒露胸膛,两相映衬,构成一道极为别致的气韵。 三人背后自也有弟子服侍,但是约莫是三位提前有过交代,这些服侍之人都远远避在二三十丈外,并不草率上前。 归无咎收了大印,对中间这人还了一礼,又与旁边二人一一见过。紧接着在那黑面道人身旁的空座坐下。 这处牌楼,虽然近数百年来都是备下八道座席。但是云中派八位离合上修却罕有一齐驾临之时,通常八人之中来得三四个主持大比,分量也就足够了。 归无咎安坐之余,目光远眺,察觉出此间妙处。 最顶层的这座牌楼四周,有一层淡淡的云烟笼罩。下方一百零七座牌楼仰视此间,却为这道云烟所阻,不能窥看虚实。 而自此间下视,却无有不爽。 离合境上修作为仅次于天玄上真的存在,这也是其应有的气度威严。 三位离合境上真,见归无咎意态自若的坐在此间,各自对视一眼,目光稍带疑惑。当中的这一位中年人,略一沉吟,便启唇欲语。 此人名为高鬘,乃是云中派八位离合上修中功行最深、年齿最高者。迄今为止,入道已近七千余载。 黑面修士名为吾鞠,冷面单衣修士名为孟慛,前者负责云中派外物采集、器用调拨,后者掌管弟子的入门遴选、拔擢诸事。 说是负责,其实门下自有得力人手去打理,二人不过挂了名号,以为威慑而已。 三人初见“云中正二”法印,自然以为面前之人是瀛水上真遣派之使者,大约有何要事吩咐,故而有礼请上座之语。 不过归无咎竟果真洒然座下,一言不发,好似门中贵宾一般,这却教三人迷惑不解。 归无咎看出三人之意。心中暗道,这准信应该由瀛水上真统一定下才是。宣之于己口,并不妥当。 就在此时,归无咎脑海之中神意一动。 果然是瀛水上真传来消息。 而高鬘、吾鞠、孟慛三人,脸上同时一愕,定在原地。突然现出愕然、惊喜、顾盼相疑、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数千年定力,完全瓦解。 沉默持续了半刻钟时间。 高鬘一捋须,最先道:“我云中派中衰万余载,终于又后继有人。可见天数循环,终究待我不薄。” 吾鞠面含笑意,连连点头。 冷面单衣修士,名为孟慛,此刻身姿微微前倾,面上的震动与复杂竟是溢于言表,连气息都粗重了许多。 归无咎也是稍稍惊讶,不想这面貌高冷之人,竟失态如此。 吾鞠一拍大腿,叹道:“归师弟有所不知。虽然同为离合境,但我等几人是无法与孟师兄相比的。我辈资质算不得最高,成就离合境界,此生潜力已尽,再也无望上进。而孟师兄,却是门中近五千年来最有希望突破天玄境的英才。” 稍稍沉默,吾鞠又道:“只是尝试破境天玄之时,终究还是差了半分。” 归无咎暗道原来如此。 云中派内除了瀛水上真和归无咎两人外,便只有充当归无咎扈从的丁航,知晓归无咎的来历。其余的人,即便是八位离合境修士,也一样蒙在鼓里。 刚才瀛水上真神意传音,知会了归无咎,已将他是云中派秘密底牌的消息告知其余三人。只是赌约一事,还是等归无咎展示实力之后,再正式揭开帷幕。 回过神来,高鬘、吾鞠、孟慛三人,暗暗以神意观察归无咎底蕴。 归无咎也不为己甚,很是配合的释放一身丹力,一道圆全嘉妙之意淡淡露出,由谨封深藏到示现于外,皆由一息而动,变化由心。 论气息显赫,金丹之玄自不能与高鬘等三人相比;但纵然双方境界悬殊,归无咎这丹道意蕴犹如一叶扁舟飘零于大海之上,纵彼层浪高叠,也不能将我盖过。 高鬘等三人暗暗点头,这气韵已经是他们无法领会的妙境,果然不愧是承载云中派希望的秘密底牌。 此刻,牌楼之下六道阵势布成,成千上万的年轻一辈金丹境弟子,分别从各个阵门蜂拥钻入。 对此低阶弟子群斗,归无咎自然是无心观览的。 此时他双目注视前方,身姿凝坐不动。其实心中神意,却暗暗钻研“空蕴念剑”第二重功法的修炼法诀。 以他目前金丹境巅峰的修为,前三重功法一旦得到,便尽可修得。 第一重功法乃是在成就金丹的一瞬无师自通,不劳费心修习。往后的道路,却无此便利可享了。 将整个法门疏通一变,归无咎心中一振。 自第二重开始,果然自家的“空蕴念剑”和原先显示出几分不同来。 第一重功法,新旧神通俱是成就三剑,但只是威能大小有所变化;而第二重功法,原先的剑法是成就六剑;而归无咎所成的新功法却是成就七剑,平白多出一柄剑来。 不但如此,那第七剑似乎和前六剑也稍有不同。似乎一旦炼成,便拥有了某些前所未有的妙用。 但单单揣摩其文字,并未能尽知其奥。到底有何功用,还要等归无咎真正修炼到那一步再说。 归无咎这番仪态,吾鞠道人却是会错了意。 在他看来,归无咎藏于瀛水台已久,对于门中之事一无所知,故而才一副全神贯注之貌观看大比。 于是主动搭话,笑言道:“归师弟对于门中大比之章程,恐怕知之甚少。容为兄为你分说一二。” 归无咎也只得笑着应下,听吾鞠解释其中关窍。 金丹境中大比,分为三步。这第一部分,便是眼前阵门中斗得不亦乐乎的比试了。 这一试号称“夺六阵”。所有修士分别经历六道阵门考验,考察其神志、悟性、丹力、神通、遁速、旁门等六个方面。 六项综合考量,得以位列前三百者,便可进入复选。除此之外,六项总和虽不入前三百,但是任意一项能够进入前十,同样可以进入复选。 只消进了复选,便能得到门中赏赐,至此可以将《正经》一部的全本赐下,观其参研之效,再决定是否授以《大藏》,为接下来冲击真传之位奠定基础。 除却那些实惠赏赐外,凡是进过复选之人都会赐下一件华美红袍。 这件红袍所显露的尊荣非同一般。因为哪怕你只侥幸进过一次复选,也几乎笃定算是门中排名前十分之一的精锐。得之者无不珍而重之,俨然成为真传弟子之下的一个次精英阶层的代表。 归无咎省悟,他方才闲逛时,确实见到一批修士身着红袍,襟袖处还刺着四个字“登堂入室”,寻常弟子见着此辈往往多加尊敬,原来是如此缘故。 不过平心而论,云中派选拔之法,确实有几分门道。 归无咎赞道:“这考核之法既选出了综合实力最强的弟子,又不曾逸漏了偏至之才,的确是一道良法。” 孟慛闻言脸上泛起几分喜悦,竟冲着归无咎一拱手。 这铨选之法是他向瀛水上真建言,改革施行,为云中派这些年低阶弟子的平均素质逐渐提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至于此法实际上是由他的一位弟子向他提出之事,却无关紧要了。 初选完成之后,又有两道比试同时进行。 其一,是进入复选的三百余名弟子抽签邀斗,排出三甲和前十的座次; 其二,是十二位真传弟子循环比斗,排定座次。 其中真传弟子之试,是历届大比的重中之重。 这两步完成,大比尚有最后一关:复选的三甲,会各自获得一次向真传弟子挑战的机会。一旦战胜,便能夺取其位。 但是这一关极少会发生意外,哪怕是排名最末的真传,自家位置都守的极为牢靠。上一次真传弟子被复选弟子踢落,已然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 孟慛见归无咎只是倾听,极少回话。便知归无咎身份特殊,自有其矜持。于是介绍完大比的大致情形之后,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归无咎乐得如此,当即凝神内化,修炼空蕴念剑的进程极为顺利。 忽忽两日过去。 归无咎丹田中第四枚法剑,已经凝化出一丝小小的剑尖出来,透出一丝凉意。丹田之中另有无数丹气循环往复,周游一百零八周天后,被那剑尖吸纳一丝精蕴。 随着一阵炮响,近千道旌旗挥动,大比进入了第二阶段。 归无咎自定中退回神意,观望道场正中升起的四座陡峭山峰。 这四峰之间构成一道禁阵空间,纵横里许,正是诸真传弟子的比试之处。 云中派金丹真传虽然远远不是归无咎的敌手,但对于其能够达到何等程度,归无咎心中甚是盼望能够得到准确的答案。 先前见识了上一届金丹初期真传中排名第九的金缘权,此人之修为,未能入得归无咎法眼。不知三重境中,各自排行前三之人,会达到何等程度。 正在此时,却见一人骑乘者一只黑色异兽,遥遥靠近牌楼。 那黑色妖兽相貌丑陋无比,相貌大约近乎于一只大了六七倍的土狗。不过乘坐此兽的青年,却一身华服,腰刮玉珏,青色长发及肩,相貌甚是清俊。 他服饰虽然特立独行,但头上所佩束发之网巾玉簪,却明明白白显示是真传弟子之制度。 观其修为,是金丹后期境界。 这人在百丈之外遥遥停驻,随后缓步上前,对着高鬘大礼参拜,口中道:“徒儿即将出阵,特来禀告恩师,伏乞恩师指点。” 高鬘笑道:“你自去相斗,尽施所学便可。临阵之际,纵有指点也太迟了些。” 华服青年连声应下。 原来此人是高鬘的徒弟。 高鬘看了归无咎一眼,心中一动。转头道:“归师弟,俟大比结束,不如指点我这劣徒两手,如何?” 归无咎瞥了一眼华服青年,淡然道:“好说。” 那华服青年闻言一奇,抬头观看,却见一个金丹境修士和三位离合上修同席不说,还与自家恩师以师兄弟相称。 但他也不是无有城府之人,不动声色地恭敬行礼道:“谨遵师命。大比之后再向这位师叔清教。”言罢便就此退下了。 归无咎稍一盘算,问道:“不是令徒在真传之中排名第几?” 高鬘抚须道:“金丹三重境的十二真传中,劣徒忝居次席。”言毕面上容光焕发,似有几分得色。 归无咎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但转身之后,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失望。 第一百零七章 本土异域殊途归(求订阅) 对于土著文明中的真传弟子能够达到何等水准,归无咎心中自有标尺。 如红云小会上林双双、杜念莎、符凝锦这样,为三十六万年之约应运而生的天才人物,归无咎并未指望能够在此见到。 以圣教如今的规模和气运,或有可能出得一两个接近此境界的人物;但其余数百隐宗,恐怕还积累不出如此“大势”。 当年归无咎在越衡山门时,如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大约可以算是越衡宗代不乏人的顶尖弟子,历经数十万年,这一层次的人才始终不曾断层。 这一等级的弟子,已然迈过世俗中“龙虎抱丹术”的门槛,虽然距离“七步八品”之分和一、二品金丹尚有距离,但也仅仅是稍逊一筹而已。 虽不能至,或可心向往之。 其成丹之品,纵然高不过三品,料想也低不过四品。 但方才近距离一窥高鬘徒儿,此人排名高达真传第二,但其修为别说和成不铭、乔修广等人相比,就算与荒海两家一等宗门的嫡传弟子如奚轻衡、向之融、程文志,赏秋会上相逢的言玄石、原集峰、风君笑相比,都大大不如。 归无咎敢下断言,此人之功行,放在九宗之地,也就是个金丹三重结婴,止步于元婴二重境的底子。 纵然土著文明中成道条件稍稍宽限一二,此人将来能有相当于元婴四重境的化神修为,也已经算是侥天之幸了。 归无咎试探着问道:“想必高师兄、吾师兄年轻时,修为是要远远胜过这一辈真传子弟的。” 高鬘一愕,和吾鞠对视一眼,旋即面色有些尴尬。归无咎弦外之音,他岂能听不出来。 高鬘之徒穆荏,在真传弟子中排名从未跌出过前三,这是高鬘颇为自傲之事。归无咎之言,等若拂了他的面子。 至于徒弟不及自己,在高鬘心中那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离合境修士,也算是千年一出的人物,哪里是数十年一次的大比中就能随随便便冒出来的。 在高鬘看来,其弟子穆荏将来有望成就化神,这已然是非常了得的成就了。 孟慛此时却主动出言道:“惭愧。这数百年来虽然门中制度屡屡兴作,排名前百甚至前十的弟子,修为眼见得以提升。但是支撑门派中兴的扛鼎人物,确然还未冒一个半个来。” 高鬘、吾鞠闻言,都正色道:“孟师弟的功劳我等都看在眼里。只是如归师弟这般最顶尖的绝世人物,向来源自天授,非制度兴作所能左右。” 这二人也是诚心之言。 似那数百年前,历届大比也就是一个场面热闹,各阵、各山、各门评判之人随意性极大,胡乱选出几个人来,和上届真传斗上一场。而真传之试中,同样无有末二名惩戒、淘汰的制度。 真传弟子之中,醉于浮华,耽于逸乐者,不在少数。 据几位离合上修暗中评估,数千年前排名百位上下的复选弟子,不过与今日将将跨过前三百门槛之人相当。 孟慛主持弟子遴选培养之责,的确是功绩极大。 吾鞠眼光闪动,对着归无咎笑道:“不过金丹后期排名第一的辛孟泷,虽然称不上千年一出的人才,但在往前七届、历数二百余年的真传弟子中,倒也算独树一帜了。” 辛孟泷。归无咎暗暗将此人名号记下。 就在四人不紧不慢的议论过程中,金丹一、二重境的比斗已经结束。 金丹二重境的名次变化极少,似乎只是第十、第十一两名弟子调换座次。排名第十二的那人,这一回依旧垫底,当场被罢黜了真传弟子之位。 而金丹一重境却名次变化极大。 首先,排名第一、第二之人,颠倒了位次。 而上一届排名最末的两位,果然功行大进,竟双双占据了第三、第四的位置。 而那和归无咎有过一面之缘的金缘权,看着面相柔弱,却也是个有狠劲的。据旁人点评,此人功行较之上届时进展不大,但御使神通的战法变化却圆融老辣了许多。 金缘权奋力搏杀,竟一举战胜了原先的七、八、十位,不但没有跌落末名,排名反而上升了一位。 不过对于这些,归无咎兴趣不大。只这金丹后期十二真传的比试,看一看那辛孟泷的底细,就再无让归无咎挂念的了。 此间,四峰结界之内,两名青衣弟子相互一礼,随后同时取出法宝,斗在一处。 这是排名最末的两名真传弟子,水准更只有余玄宗、星月门中的二流,归无咎懒得多看一眼。 半个时辰过去。 此刻六到十二名之间的战斗已然分出胜负。排名纵有一二微小变动,却也无足大观。稍可说者,是这数名弟子相斗,所用法宝都是固定的五六种,倒也得了个公平。 这同样是孟慛在制度之上的改革。 若允许动用宝物,有些弟子背景深厚,有师门重宝赐下,便占了大大的便宜。但若不允许动用宝物,公平是公平了,但却有违斗战之常。莫非在外遇到了生死之斗,也不允许动用宝物么? 孟慛择其两全,分赐各真传弟子门中常用的几项宝物,大比之中只许以此决胜。若动用了私藏法宝,不但此战判负,更直接勒令本届法会排名垫底。 此刻,却见一名身材瘦削的青衣修士遁至四峰禁阵边缘,对着安坐龙舟飞庐之上的一人道:“庄师兄,请赐教。” 那三重飞庐异常精美,庐中更有美貌侍女十余人,持罗扇锦帕在一旁服饰。 可是那飞庐主人的相貌却不敢恭维。 此人颧骨高耸,下巴突出,眼圈环绕两道火纹,额头肿起一个大包,显得双眼和嘴巴陷在其中,极不协调。 却听此人哈哈大笑道:“钱含之。你也配与本人交手?若是实在欠揍,去找辛孟泷去,本人却无空与你作耍子。” 那名为钱含之的青衣修士脸色微变,但还是耐心道:“规矩制度如此,还望庄师兄不吝赐教。” 钱含之上一届真传排名第十,方才六至十二名的比试,他战绩不佳,并未取得突破。接下来和前五名的弟子战斗,他不敢奢言求胜,但至少也要求一个平手,方能保证不落在最后两名。 而十二真传中排名第五的庄忠恕,正是他极力争取逼平的目标。 庄忠恕为人可一点也不知“忠恕”,素来狂妄得紧,一副目中无人的做派,门中人人敬而远之。 他钱含之履行公事便可,没必要与其作意气之争。 钱含之心中暗道,你若继续拒战,便唯有请主持长老前来裁定。 这时,庄忠恕突然宛如发狂一般,将身上枣色渔网袍撕开,露出精壮健实的肌肉,仰天怒喝道:“什么真传弟子,都只是一群蝼蚁罢了,哪里知晓丹法之妙?” 他这句话不止钱含之,竟是将其余十一位真传弟子一齐骂了进去。 这座飞庐之旁的许多楼阁中,人人脸色一变。 不远处的一座鲤鱼舟中,高座之上,就连城府甚深的穆荏,脸容也是沉了下来。 这庄忠恕说到底在十二真传中也就是排名第五,哪里有资格出此大言?穆荏打定主意,稍后与之交手,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钱含之颇感无奈,叹了口气,转身便要往执事长老的方向遁去。 这时精赤上半身的庄忠恕,却主动跃出飞庐,大声道:“本是想让你全须全尾地挑战旁人,兴许还能侥幸逼平一场。既然你不识相,本人也唯有出手教训。自你钱含之以下,到那个名不副实的第一真传辛孟泷,谁是我庄某人一合之敌?” 钱含之暗暗摇头,兴许是庄忠恕练功过勤,心性偏狭,未能排除心魔干扰,以至于渐渐走上旁门。但这对于自己来说,未必不是一场机会。 想到此处,钱含之心中精神一振。 庄忠恕把他小心思看在眼里,面露讥讽之色。大喝道:“小心了!” 并未取出任何法宝,却见庄忠恕把手一抬,倏忽间便已凝聚丹力。五指箕张,迎面便是一掌。 极随意的一掌。 钱含之见庄忠恕如此轻视自己,心中恚怒。正待抢先取出法宝“均平如意梭”反守为攻,打一个出其不意。 可是下一刻,钱含之脸色蓦然苍白,尽是不敢置信。 丹气滚滚,流变无穷。 庄忠恕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击,却有至雄浑和至精微两种意蕴相反相成,催化出包含成败兴衰的五行轮转过程,教自己避无可避,战无可战,逃无可逃! 钱含之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鸡,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捏住,似乎轻易就可把自己捏死。 这一手,就连负责护法的元婴真人,大意之下也未及援护。 一击之下,钱含之鲜血狂喷,倒飞而出。 庄忠恕脸上并无喜色,转头对着一只芭蕉叶所托的七星飞阁,怒喝道:“辛孟泷,乖乖滚出来!待本人赐你一掌,今日这杂耍大会也好早日结束!” 庄忠恕虽然出言不恭,但牌楼之上,高鬘等三人脸色惊愕之余,却似乎多出几分欣喜。 孟慛低声道:“冲盈之境!这是冲盈之境的独有秘技‘还丹式’!” 高鬘也是一副老怀大慰之态,喟然道:“我云中派五百年不出冲盈之境,终于自今日画上句号。” 看了归无咎一眼,连忙又道:“归师弟自然是不在此列的,想必早已臻此境界。” 归无咎小有所得,微笑不语。 今日亲眼验证,本土道册中所谓“充盈之境”,果然就是触摸到法力至强横、变化至精微、心性至坚凝三者的边界,一举成就金丹四重。 方才庄忠恕这一击“还丹式”,分明就是粗糙一些的“四生灭”。 当然,不能说庄忠恕等同于九宗文明下金丹四重境中的最弱者。毕竟在土著文明的粗糙道法之下,要触摸金丹境前三重的壁垒,明显要困难一些,也需要更高的才情天赋作支撑。 ps: 这书前面大改过,老读者都知道。但这段时间外面还是经常接触到一些评价,说开局几章不出现主角,如何如何……emm,我只能说,兄弟,你暴露了! 虽然本书成绩极烂,但是我不想再抱怨什么。想必读者也不想听我抱怨。 咱们就从“客户”的角度,从读者体验来说道说道。 盗版网站,在更新之后十秒钟就抄走了。而我最近的习惯,是发文之后,打开起点app自己再看一遍,有文字瑕疵的地方,重新修改。这个习惯,以后会一直坚持。 这不是作者不肯认真校对,更不是故意坑盗版读者。天地良心,成文之后,我都是习惯word检查两遍,助手检查一遍。 但是你们尝试自己写东西了就知道了,无论是word还是作家助手,那白纸黑字的阅读体验就是不如app的咖啡色底板,后者的确更容易发现问题,找到错字和瑕疵。 如果你们觉得本书还行,可以试着订阅一下正版,为了自己获得更好的阅读体验。 由于是写给盗版读者看的,所以只能放在正文末尾,敬请谅解。 第一百零八章 深藏不露会有时 在归无咎看来,能够在稍有瑕疵的本土道术体系中领悟三重极限,成就充盈之境。那么其人天资潜力,就算比之成不铭、乔修广等人依旧不如,但差距已经是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若再得机缘,他日未必不能与之争锋。 此刻庄忠恕再度长笑,声震四外,大喝道:“辛孟泷。你是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了么?” “没关系,你连坐百年真传弟子第一,如今从这宝座上跌落下来,怎能不暗自舔舐伤口,好伪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没关系,本人这点时间还是等得起的。你大可以擦干眼泪,对镜梳妆一番,千万别教万千弟子看了笑话。” 归无咎心中一哂,这庄忠恕一张利口,倒是一个刁毒之人。 庄忠恕话音未落,芭蕉叶上,七星飞阁之中,倏忽跃出一人。 此人衣着极为朴素。不过一根玉簪,一件青色单衣,一双厚底麻靴。除了一条淡蓝色的腰带外,全身上下竟无半点佩饰,最是干净洗练。 他一张脸孔方方正正,面色白中泛红,虽称不上英俊,却也无有什么缺陷。尤其和庄忠恕一对比,自然教人觉得顺眼多了。 只是这张脸容,现在却有些阴沉。 庄忠恕把来人上下打量一眼,最终目光凝视于此人沉得滴水的脸孔之上,诧异道:“辛孟泷,你竟然真的顶着一张苦脸出来现世?看来本人从前却是高估你了。” “你到底是安逸太久了。连那一张面皮的功夫,也荒废了。” 此刻,十二真传的前五位,除了辛孟泷、庄忠恕之外的三人,也都极有默契的跃出自家飞舟,遥遥观望。 庄忠恕为人虽然尖刻自大,但是他这一番言语,正是旁人所想。 第二真传穆荏遥遥停在鲤鱼舟之上,既惊羡嫉妒庄忠恕领悟“冲盈之境”,又觉得此人之言甚是有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应在此处。 辛孟泷为人儒雅谦和,向来是这一辈金丹境弟子的领袖,众人无不钦服。没有想到,他的儒雅和风度,是建立在实力领袖群伦的基础上的。 如今“真传弟一”的名号被夺,从前只觉深不可测的城府,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辛孟泷突然身躯化作一道轻影立在庄忠恕面前,负手而立,漠然道:“庄师弟。你也太得意忘形了。须知道途之上奥妙无尽,切不可取得一点小小成就就沾沾自喜。若如此,距离裹足不前也不过是半步之遥罢了。” 庄忠恕怒喝道:“等你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且看你还有何颜面说嘴。” 庄忠恕动起手来没有丝毫顾忌,也不讲甚礼数斯文。只见他把袖一展,丹力瞬间凝聚。那一种玄妙之意再度流出,往辛孟泷面前狠狠击去! 依旧是冲盈之境中所向无敌的“还丹式”。 负责监察比斗的元婴长老面色肃然,满拟辛孟泷一旦招架不住,就要及时出手救援。方才大意失察导致钱含之受伤,却不可再犯。 只是辛孟泷却镇定如恒,似是丝毫不惧。伴随一声沉如虎啸的低喝,他大袖飘摇挥手出击。暗藏袖中的手掌同样凝聚起惊涛大势,狠狠拍来。 见这一击的声势,那元婴长老“噫”的一声,略略前倾的身躯陡然止住。 牌楼之上,高鬘、吾鞠,孟慛三人,讶异之下,唇角再度溢出笑意。 一瞬间。 两道势如潮涌的强横力道正面碰撞。两道丹气一搅,却并未溢散开来,反而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闷响,仿佛在千尺水底有无数阴雷爆鸣。 数息之后,早已远远退出数百丈外的穆荏、钱含之等人,同时感到似有一阵热浪拂面,其气息绵密有余,宛如实质,只是并不酷烈。 再看辛孟泷、庄忠恕二人,俱都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庄忠恕脸色似怒似喜,似惊似疑。 辛孟泷同样领悟了“冲盈之境”的奥妙! 只是辛孟泷此时却毫无喜意。 辛孟泷为人外和而内强,外宽而内忌,确实心机甚深。他以往功行虽佳,号称金丹境中近二百年第一。但是和云中派历史上那些一骑绝尘的天资超拔之辈,到底不能相提并论。 此中差距甚是微妙,但这份威望地位的不同,却又是人人可以感受得到。 于是辛孟泷一面勤苦修持,一面在待人接物上尽力做到滴水不漏。 满拟到了功行突破之时,若是能够一举和诸同门拉开差距,便可水到渠成的获得超然地位。 这对于他门中之前途,行事之余裕,声望之养成,大有好处。 三年前辛孟泷终于成就“冲盈之境”,但却一直隐忍不发。等的便是在门中大比之上,收取惊世骇俗、万众瞩目之效。 到时候他再展露怀柔风度,低阶弟子人人倾倒,趁机网罗起以他为核心的一股势力,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 没想到庄忠恕同样成就此境,导致他功亏一篑。 庄忠恕面上先是一愕,随后双眸一亮,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好你个辛孟泷。” “既然你也臻此境界。那方才你面色如此难看,不是因为丢了第一真传之位,而是早就谋划好了于今日大出风头,是也不是?” 庄忠恕面上显出几分鄙薄,冲着穆荏等三人道:“除了辛孟泷这伪君子,还有人哪一个同入此冲盈之境的人?” “还有谁?” “还有谁?” “还有谁?” 穆荏等原先排名二、三、四位的三名真传弟子,此刻虽然看不惯庄忠恕的狂妄,但也心知若是自己不能破境,今后庄忠恕在门中的分量便当远在自己之上。 小人得志,难与争锋。 三人索性低头不语,对庄忠恕的大声叫嚣装聋作哑。 庄忠恕连问三遍,却无一人回答,便道:“既如此,你们既无本事下场,便散了罢。待我与伪君子辛孟泷大战三日三夜,看看第一真传之位,到底鹿死谁手!” 高鬘、吾鞠、孟慛三人颜色和悦,私语不断。 庄忠恕虽然言行举止有些出格,但他既然展现出道途潜力,只要不犯下叛门弑师一流的重罪,这些小事他们何曾在意了? 只是坏了大比安排,和辛孟泷意气相斗,却也不妥。 此间到底是严肃场合,不可任他妄为下去。 高鬘把手一挥,招来身后一员执事,温声道:“着辛孟泷、庄忠恕上来相见。其余十人排名之比照例进行。” 那执事领了旨意令旗,连忙下去宣示。 片刻之后,辛孟泷、庄忠恕二人,驾一青、一紫两道遁光上前。 庄忠恕虽然狂妄,也不敢无视一位离合真人的旨意。 归无咎和高鬘三人叙话之初,便把金丹气息放出,并未再度收回。是以辛孟泷、庄忠恕二人一旦登上牌楼,轻易便觉察到有一位金丹修士,与三位离合真人同坐。 辛孟泷心中兜兜转转,暗中猜测归无咎来历,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见礼后,垂首低声道:“拜见四位上真。” 庄忠恕原本心中也是狐疑。听辛孟泷此言,明知他在给自己挖坑,但他秉性如此,哪里忍耐得住。 立刻扬起脖子大声道:“兀那金丹小修,怎敢当‘上真’之称?” 高鬘,吾鞠对视一眼,出人意料地并未斥责庄忠恕。 孟慛却转过身来,似含探询之意地问道:“不如就请归师弟露上一手,好教门中后学得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归无咎眉头一皱。 辛孟泷、庄忠恕的修为自然不放在他眼中。但是就如他懒得出手教训那势利小人吴锰达一样的道理,自己若轻易动手,总是失了身份。 更何况,此刻他与三位天玄上真地位相同,就算一击击倒二人,也并无任何值得夸耀之处。 庄忠恕见状,却以为归无咎心怯不敢战。大声嗤笑道:“既无艺业傍身,怎敢妄居高位?还不给我滚下来!” 归无咎眉头倏然舒展,已有定计。淡然道:“能得几分,就看你二人的造化了。” 辛孟泷、庄忠恕闻言一愕,大惑不解。 接下来,二人见到归无咎伸出如玉手掌,三指紧扣,食指、小指伸出。 二指指尖,极突兀地生出两点凝化成形的圆珠。在这个过程中,两人并未感到丝毫丹气显化的朕兆。 细看那指尖两点,隐约有星火明灭不定,清气流变无穷,生生灭灭尽在刹那之间,枯荣兴衰周而复始。想要用心追及,却如水中捞月,早已流逝百年。 这分明是“还丹式”的意蕴。 可是其中精妙,何止胜过辛孟泷、庄忠恕百倍。 两枚圆球,宛如实体,分别飘落在辛孟泷、庄忠恕面前。 两人面如死灰。 辛、庄二人都是自以为功行出众之辈。但若是把归无咎的丹力比作无限水气演化,那么辛、庄二人之丹力,至多相当于一堆大小参差的石子。 此刻两人脑海中如同霹雳不断,似乎从不见天日的枯井中爬出,第一次见到异彩纷呈的大世界。 辛孟泷如同泥塑木雕,脸上血色尽失。 庄忠恕眼球颤动,恍惚间如在梦中。突然,口中狂喷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第一百零九章 点化功 崇台会 归无咎面色云淡风轻。 这二人眼下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但是登高望远,见识了更高境界的风光,对其日后道途进益大有好处。 高鬘却长叹一声,不知是慨叹归无咎功行之精,还是怜悯辛、庄二人惨痛经历。长袖一拂,两道柔光将辛孟泷、庄忠恕裹住,涤荡其心。 少顷,辛孟泷面色转为红润,双眸中渐渐恢复几分光泽。 庄忠恕同样神志渐复,一个翻身,站立起来。 归无咎之用意高鬘自然也理会得,现已看清归无咎功行远在二人之上,相较于将辛庄二人施以教训,归无咎的举动实则是留了一份机缘。 但是这机缘也不是这么好接的。 方才辛孟泷、庄忠恕还处于自信的顶点。现在一下子被打落尘埃,其中惨烈,实非常人所能承受。若是道心受损不能恢复,那么不用说得到机缘,就是修为止步不得寸进,也丝毫不奇。 辛孟泷上前一步,涩声道:“这一次‘崇台会’轮到我云中派承办,本该大扬我派声威才是。只恨弟子功行浅薄,有负上真之望。” 高鬘、吾鞠对望一眼,先是愕然,随后不约而同地呵呵一笑。 吾鞠转首道:“归师弟。诸弟子眼拙,还要劳烦你自报家门。” 归无咎心念一转,已经知晓这两位一人言语中暗藏刀兵,一人明知是坑也要跳下去,其中恐怕有什么玄机。 面对一脸狐疑的辛、庄二人,归无咎淡然道:“在下归无咎,自幼在瀛水台修道,少历门中之事。是以二位师侄也不认得我。” 辛孟泷难以置信地道:“阁下……是我云中派门人?”再睁大双目一看,归无咎所着青袍,可不正是云中真传的服饰? 门中多数金丹、元婴境界的真传弟子,行事不拘一格。一身真传弟子的行头,通常只佩一枚玉簪暗暗点明身份,其余衣着装饰往往自便。门中师长也不在此处多加约束。 偏偏归无咎头顶发束并非真传弟子装束,而是他用惯了的旧物。至于衣着,辛孟泷、庄忠恕二人却不约而同地忽略过去。 庄忠恕眼眸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辛孟泷却心意沸腾,感慨万千,不能自制。 平素辛孟泷极热衷于暗中纠结党羽,培育势力。或以修为慑服,或以气度笼络,刚柔并济,种种驭下手段炉火纯青。 现在蓦然发现,所谓“真传第一”只是一个虚名,一个笑话。实际上一直有一个人,隐于深山数百载,功行远在自己之上。 他才是真正的第一! 现在其孑然一身出现在前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纵然自己经营了再庞大的势力,又哪里能够起到丝毫作用? 从前所为,是大大的错了。 想到此处,辛孟泷突然感到心意似乎被打开了一扇窗户,一身丹力似乎变得更“轻”了许多,飘然间运转速度就加快了一丝。 辛孟泷默然上前两步,对着归无咎以师礼拜见,随后缓步退下。驾起遁光,转眼间便在千余丈外。 高鬘三人没想到峰回路传,半盏茶的功夫,辛孟泷收之桑榆。 归无咎暗暗点头,这个结果不出他所料。走到近处方才看出,辛孟泷的天资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好一些。若在九州四海,拜入冲霄阁也绰绰有余了。 之所以成就并未达到预期,正是由于灵台被外物蒙蔽的缘故。 这时,庄忠恕亦从迷离中醒来,神情复杂的看了归无咎一眼,大声道:“庄某眼下远不及你,甚至有可能永远也追不上阁下的脚步。” “但是庄某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庄某和你的差距只会缩小,不会拉大!” 说完,同样头也不回的去了。 庄忠恕虽然并未如辛孟泷一般当场突破。但是心志毕竟坚凝,只要不曾陷入怀疑、沮丧不可自拔,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归无咎轻描淡写的一手,竟是将两名最出色的真传弟子,又往前推了一把。 又过了半日,元婴境的比试正式开始。 这一阵结束,归无咎便要正式亮相。这可不同于牌楼之上小打小闹。因此归无咎观览元婴境比试,无疑要比金丹之会时用心许多。 而云中派元婴真人的修为,确也值得让归无咎稍稍重视。 最终进入复选前百的元婴后期修士,绝大多数都达到了大昌王朝几家玄宗的佼佼者,如易慕楠、冷侑珊、蓝觅烟等人的水准。 而最终进入前十的,明显又较均值高出一筹。 再往前看,复选排名前列者挑战真传弟子,除非数百年一出的奇迹,否则都是有败无胜的局面。 步步递进,可推断出云中派中,排名前列的真传弟子,实力也算相当可观了。 元婴境弟子的打斗,比之金丹境,精彩不可同日而语。 双方功行差距只是其一,更是因为到了元婴境界,围绕自家法宝神通,已然衍生出许多独立的战法,许多元婴真人一身本领也系于其中,断然难以如金丹境一般,规定固定的几种兵刃法宝相斗。 如此一来,少许的不公平自然在所难免,但旁观大比的诸弟子,却可以大饱眼福了。 归无咎静静观看了两个时辰。 或许对于下方牌楼中的低辈弟子来说,元婴真人相斗,精彩处永远观之不尽。但归无咎细观两个时辰,印证两大经典,已经将云中派元婴修士的大致神通路数理清,余下的已经不必再看。 忽然回想起辛孟泷之言,归无咎抱着求证的心思,突然问道:“方才所谓‘崇台会’,是何名目?” 高鬘讶然道:“这些瀛水师叔并未向归师弟言及么?这正是归师弟大显身手的舞台啊。想来是瀛水师叔怕归师弟分心,这才并未提前告知。左右不过十日之内,归师弟是必定会知晓的。” 归无咎听到“大显身手”四个字,心中一动。这却是和他已知信息对上了。于是微笑道:“在下现在已经明白了。” 前日瀛水上真对归无咎言道,在云中派现身之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迎来在诸隐宗面前显露本领的时刻。 毫无疑问,归无咎所提出的和圣教赌斗的方案,胜了固然收益极大;但一旦落败,和妖族魔宗开战的后果,也很难承受得起。 为求完全计,诸隐宗联盟,自然也会试图确认云中派这所谓的“杀手锏”,到底靠不靠得住。试探高下,那是断然难免的。 而归无咎的目的,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顺势搜刮隐宗经典。完成空蕴念剑的修炼。 这“崇台会”,似乎不大可能是七十七家之盟的大盛会,若如此,瀛水上真势必会郑重相告。归无咎私心忖度,或许是其中地理交通较为方便的数家、至多十数家隐宗的一次切磋之会。 这就是瀛水上真所言的显露本领的时刻。 此刻,四峰结界之中,十二位元婴后期真传的排名决胜,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即将分出胜负。 马上将要进行的,是上一届排名一二的两位真传弟子的比试。 归无咎长身而起,冲着高鬘等三人一礼道:“三位师兄在此少待。归某去去便来。” …… ps:确实是少了一点,二指禅勉强弄出来一章。明后天争取多花些时间补足量。19号机械键盘货到了就彻底解脱了。 另外特别感谢书友622的一个舵主。顺带一并感谢这一段时间其他朋友的打赏,就不一一抄录姓名了。 第一百一十章 抱元分影敢相搏 归无咎遁光一落,悬停在四峰结界的边缘处。 主持元婴真传大比的长老已然更替。先前那一位外殿长老不过元婴中期修为,如何能够镇得住场,更不必说在形势有变时及时出手,分开比斗双方。 现在主持大比之人,一袭浅灰道袍,长髯及胸,功行赫然已臻化神中期境界。他见归无咎到来,笑吟吟的上前一礼,态度甚是谦恭。 若不知底细,化神真人对一位金丹修士如此作态,称得上是折节下交了。 此人名为方悟龄,领宝华殿长老一职,拜在孟慛的一位师弟门下,和孟慛这离合真人也有几分渊源。归无咎甫一入场,孟慛便以神意传音,令其不可失了礼数。 归无咎对他一颔首,随后泰然自若地取出座席,静坐旁观。 除归无咎外,另有二百余位大有身份的年轻弟子,以及进入大比复选前百名之列者,此刻都把仪驾停下,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内。 不过他们不得允准,不能入阵观看,只把法舟停留在禁阵边缘处。 但饶是如此,这一列树羽幢幢、千姿百态的璀璨飞舟,也是形成了一道屏障,极大遮挡了几层牌楼的视线。 但敢于围上前去的都是大有身份人,是以牌楼中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元婴真人斗法气象广大,精彩处远胜金丹修士比试,这不必多言;另有一条,同样是这场比试引人入胜的关键。 元婴真人一身本领,都在其浸淫甚久的神通道术和法宝之上。 但变数也随之而来。门中年岁相近的精英弟子,经历过数次比试之后,对于同门师兄弟的斗战法门可谓熟极而流。平日修行之中,无不互相视为大敌,朝思暮想钻研对方神通法门的破解之法。 因此,如非功行相差太大,元婴境弟子交手,胜负不似金丹之比那般缺乏变数。 似金丹境中比试,但凡对各位真传弟子稍有了解,便可将大致名次猜出七七八八。而元婴修士则不然,这次或许这次是某甲获胜,但下次某乙在神通战法之上有所创新,又能重占先机。 方才决出元婴后期真传三至十二名的比试,每一座牌楼之中下注赌斗者不知凡几,甚至有人因此赚取了堪用数十年、上百年的修行资粮。 其实赌斗中真正获利之人,除了极少数确实运气上佳,更多的却是和某一位元婴真传暗藏着少许瓜葛,早已知晓某一位师兄在神通、法宝之上又有何进展。 此刻,四峰结界之中,走到最后的两名弟子也不拖沓,相互一见礼后,便各展手段斗在一处。 其中一人身材高瘦,姿容不甚出彩。面色略有些苍白,双目光华散而不聚,别有一种清冷寂寞的惆怅意味。 另一人却是相貌堂堂正正,两撇八字短须,高大的身量和镇定的面孔相得益彰,烘托出举重若轻的从容风采。 元婴弟子功行更高,但行事反而比金丹真传规矩多了。二人所着衣冠服饰,均是云中派真传弟子常服。 这位八字短须的元婴后期修士,正是上一届的头名,武光霆。 他的对手,自然是上一届大比的老对手,谢推迁。 此刻战局,武光霆稳稳占据攻势。 但见武光霆大袖一展,一道不知是气流还是雷霆的无形力道凌空打出,宽近百余丈宽阔空间便传出一道剧烈的震颤声,维持十余息时间方才消散。 若被这威能极宏的神通打中,后果可是大大不妙。 尽管元婴境的比试,“四峰结界”的空间已由纵横里许扩大到方圆各十里,但先前的对手,遇到了武光霆这“千尺微澜”神通,都不免应对局促,转圜不及,三招两式之下纷纷败下阵来。 这一式神通无形无相、极难防备不说,更厉害的是所及的范围实在太大,兼之威力又强,故而封死了绝大多数变化的空间。 对手纵然由上乘法宝在手,但未及近身到武光霆近身三尺,便败下阵来。 而谢推迁却恰好是十二位真传弟子中遁法最佳者。此刻他身轻如燕,在数十里空间内上下翻飞转折,来去出人意表,煞是好看。 武光霆厉害之极的“千尺微澜”神通,却也伤他不到。 不止如此,由于元婴境真传的比斗务求接近实战环境,每一次大比,主持比试的几位离合上修都会动用山门大阵的秘法,将许多小山、浮石、楼台、泉瀑等挪移到结界之中。 此刻,四峰结界之内,巨石竦峙,山壁纵隔,乱峰周游上下,飞屿浮沉不定,恰好又给谢推迁了许多应急的掩体。 但是一味闪避只守不攻,纵然一时无碍,到底没有取胜之望。 武光霆又一道神通打出,眸中精光一闪,高声道“谢师弟。你完诺无悔,众位师弟皆为见证。现在你无有任何负担,还不动用那手段,更待何时” 谢推迁依旧是那份寂寞颓唐的面容,但口中声音却冷厉果决“好” 谢推迁又躲过一道“千尺微澜”之后,双手快速掐诀。一道丈许长短,中空立柱般的透明法宝,从他袖中钻出。 同时谢推迁的身躯一化为二,数百丈外,赫然有两个“谢推迁”同时出现。其中一个面容质朴,正是其真身所在;另一个“谢推迁”却像是浑身抹了一层香油金粉,金光灿灿又异常润滑。 谢推迁小指一钩,那中空琉璃罩飞到近前,把他真身罩住。 光罩之中,谢推迁真身双目紧闭,双手手印不住变化,似乎正在全力运使一道法门。 而那金光灿灿的化身,陡然如同生出灵智一般,立刻化作离弦之箭,无比迅猛地向武光霆扑击过来。 谢推迁的遁速本来已经极为了得,但他这具化身却似乎又快了三四成有余,气息似乎也较他真身为胜。寻常元婴真人,只怕极难挡下这具化身三招两式。 归无咎精神一振,精彩大戏拉开帷幕,这正是他所要一探究竟之处。 在牌楼之中观看了两个时辰的元婴修士比试,归无咎本拟待所有比试尘埃落定之后,再亲自下场。 但他无意中捕捉到不远处两位修士交谈,说起一段掌故,这才起了就近一窥虚实的心思。 说来话长。 这一次元婴后期十二真传的前两名,虽然依旧是武光霆、谢推迁二人,但实则并不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 上届头名武光霆功行超卓,在元婴后期弟子之中一枝独秀,大致和辛孟泷在金丹境的地位相若,他能杀到最后,是众望所归。 而他的对手谢推迁却并非如此了,虽然是上一届的第二名,但是这一届他能保住名次并未下滑,实在出乎绝大多数人预料之外。 谢推迁的功行,在云中派元婴后期弟子之中,大致处在七八名之间。上一次大比排名前二,实际上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大“冷门”。 也是一场纠纷。 谢推迁的得意手段,一是其遁术为诸弟子之冠;二来仰仗一道名为“抱元分影”的神通。 这一道神通乃是凝化一道分身,维持一昼夜不散。 本人会使的种种小神通法诀,这分身尽数会使。不仅如此,这分身遁速之快、感应之灵,更远在真身之上。再加上其不知疲倦疼痛,打斗中更是占尽优势。有此一法,等若功行平白提高三成以上。 但是这道神通时却有一绝大破绽。御使“抱元分影”神通之时,施术之人真身会变得极为脆弱,哪怕只是磕破些皮,立刻便会受创不轻。 而本体一旦受伤,那分身也会随之崩散。 围绕“抱元分影”之术的战法,纵然是三岁孩童也能理解。 对于施法之人而言,正法自然是将正身牢牢护住,单以化身迎敌;对对手来说,硬碰硬地和那比本人强出三成的化身作战,显然得不偿失。若能攻隙击弱、伤其本体,自然可操胜券。 施术者的防御手段能否禁得住考验,便是战局关键。 按照常理说,作为隐宗元婴后期弟子中的精英,所运用之法宝,已然不止于普通法宝的层次。元婴、化神一级的祭器,人人手中都不缺乏。 但是偏偏这位谢推迁,因意外机缘,竟得了一件仅此于“天祭器”的“真祭器”级防御法宝正是那透明的中空圆柱“蟠醨碎玉桩”。 所谓“真祭器”,乃是离合上修以血祭秘法所得之宝,品质与九宗序列中的八炼珍宝相当,抑或稍逊一筹。 有此物加入战局,谢推迁的“抱元分影”神通可谓再无丝毫破绽,这才在上届大比之中顺利杀入前两名。 尽管此宝与他一身斗战神通体系完全契合,主持大比的上修也并未说什么,但是其余败在其手下的弟子,心中必定不服,闲言碎语那是少不了的。 于是谢推迁在决赛中主动认负,并许下诺言下一届大比,最后一战之前,绝不动用此宝。 对于此言当时信者寥寥;但谢推迁言出必行,竟尔真的做到了。 先前几轮比试之中,凭借着愈益精纯的遁术和屡次行险搏杀,谢推迁屡胜强敌,险之又险的的进入了最后一试。 认真感知“蟠醨碎玉桩”中的谢推迁淡淡的身形,归无咎玩味一笑。 他本意是想近距离观看本土器道文明中的上乘宝物,在实战中到底是怎样的表现。 却没有想到,这一场比试,竟然又给了他一些意外的惊喜,意外的触动。 时光流逝,归无咎仿佛回忆到百年之前,初次下山之时,石天祥等草莽之辈带给他的耳目一新之感。 这些人虽然功法粗劣,较之上宗天骄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但凭借着自身才智、心性,特别是狠劲,尝试着尽力走得更远。 战局之中。 归无咎双眼一眯,图穷匕见的时候就要到了。 和“抱元分影”的化身正面作战,同辈之中除却功行最深的武光霆,并无第二人可以做到。 此刻,武光霆连使五六种神通,竟是和谢推迁化身斗了个不分上下。对于这化身的种种精微之处,武光霆自忖也了解愈深。若再斗上半个时辰,这化身变化已穷,必定为自己所制。 但是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蟠醨碎玉桩”中的谢推迁“真身”,突然一阵飘荡,化作七彩星芒碎落在地,随后“嗤”地一声,散作青烟。 武光霆心中一惊不是真身 什么时候真身何在 这谢推迁,竟敢在使用“抱元分影”神通之时,真身不加任何防备 不对,他的真身,是打算亲自下场搏杀 此时,武光霆背心陡然一凉。转过头来,却见一个决绝冷厉的面容身化虹霓,欺到自己近身十丈之内,骈指一点,射出一道刺目青光。 s想了想,还是要写写别人。 一章5小时,极端痛苦。好在键盘提前一天,明天就能到。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进一退各有道 谢推迁所用手段,正是他本次大比上寄托厚望一道秘法“损真诀”。 这一道秘术,如众人眼前所见,分为两部分。一是将自家真身完全隐藏。二是凝聚一道几乎可以乱真的假身,惑人耳目。 不过这秘术局限同样极大。 首先假身必须定于一处,一动不动,无丝毫斗战之能。 其次假身若想久存,真身的移动速度也要受到极大的限制,约莫十余息的时间,方能缓缓挪动丈许。一旦真身褪出隐身状态,假身之形也随之消散。 更致命的是,即便施术之人想要恢复真身自由,撤销假身的过程也不是一簇而就的,非得运气调息三四个呼吸的功夫不可。 谢推迁将假身藏在“蟠碎玉桩”中,瞒过武光霆耳目。真身隐藏身形,缓缓接近到一个绝佳的位置,再暴起出手,和“抱元分影”神通的化身前后夹击,一举致胜。 这道战法看上去简单,实则凶险之极。 他那隐形真身遁速极慢,恢复自由需要数息时间,而武光霆的“千尺微澜”等神通都是覆盖范围极大的神通。若一不小心被神通扫到,根本不及闪避,非得身受重伤不可,甚至遭遇性命之危也不是不可能。 想要接近武光霆,就不得不承担这样的风险。 另外,“损真诀”此术,谢推迁今日是第一次当众施展。若是主持大比的长老一个不察并未觉出奥妙,援护不及几乎是注定的。 不过不枉一番苦心,就实战效果而言,谢推迁显然运气不错。趁着武光霆进退极有规律的数十息,他终于接近到了武光霆背后二十丈内。 身前,是“抱元分影”化身恰好击出凝聚全力的一击; 背后,谢推迁指间宛若雷芒的一刺,看似不太起眼;但是武光霆一眼便看出,这是对方一身法力凝聚到极点的一击,威力极为惊人。 这一击若是落在浮空小山之上,足以将一座数百丈高的小型山峦击个对穿。 备前则后虚,备后则前虚,前后皆备,则前后皆虚。 武光霆只稍稍迟疑一瞬就失去了时机,两道神通猝然袭至,再难以使出有效的防御手段。 谢推迁落落寡合的面孔瞬间如同冰河解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奇怪的是,武光霆并不惊慌,抬首面向谢推迁,脸上的神色……竟似是显出歉意。 谢推迁见状,心头一突,一股不妙的感觉生出。 答案水落石出。 武光霆袖中突然钻出一物,似有核桃大小。 这“核桃”似乎不受武光霆控制,反身跃到武光霆胸前,瞬间三明三灭,绽放出一道极为磅礴的气息。 以武光霆为中心,好似突然吹出一个极大的五彩气泡,迅速扩张。那强悍之极的“抱元分影”分身,接触到这气泡之后立即散去,连一丝微尘粉末也未留下。 下一刻。 谢推迁手指射出的如电光华,一遇到这扩张中的水泡,同样也完全消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从旁人眼中看来,倒像是这一道电光原路退回,回收进谢推迁手指一般。 刹那之后,这涨大的气泡,便要将谢推迁真身吞噬。 饶是主持大比的化神真人方悟龄对这场比试甚是用心,一刻也未走神,此刻动作也慢了半拍。 谢推迁使出杀招之时。方悟龄已经做好了一旦武光霆不敌,及时出手救援的准备。但是现在局面变化太快,需要援护的对象突然变成谢推迁,方悟龄的动作显然慢了一丝。 更何况,就算方悟龄成功出手,以他修为也未必应付得了那极为诡异的气泡。 这分明同样是一件“真祭器”,而且是自动护住类型的“真祭器”! 谢推迁此时已不及闪避,眸中光芒暗淡下去。但是他似乎有些倔强,不肯闭上双目,似乎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气泡如何将自己吞噬。 但是如梦如露,恍惚之间,谢推迁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一道金色井栏将他框在其中,那气泡遇到井栏阻隔,经历一阵剧烈的震颤翻滚,陡然破裂开来。 先是化作无数微小的气泡,随后这些气泡一一破碎,似乎从未存在。 是归无咎在袖中暗暗动用越衡宗真传令符,将谢推迁救了下来。 方悟龄如释重负,惊愕之余,转头深深地看了归无咎一眼。 谢推迁飘然一跃,落在恰好接近身旁的一块巨石之上。 见谢推迁安然无恙,武光霆的也长出了一口气。化神真人能够挡下这一击,实在是出乎预料。但在此时此刻,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武光霆并不知晓是归无咎出手相救。这金色井栏,他却误以为是方悟龄的手段。 武光霆、谢推迁四目对视。 良久。 “我输了。” 声音传出,二人相顾愕然。 原来这一声“我输了”,竟然是武光霆、谢推迁一齐发声。 谢推迁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低声道“武师兄是看不起我?” 武光霆面色平淡的道“谢师弟误会了。这是你应得的,也算是我二人各取所需。” 谢推迁疑道“武师兄所言何意?” 武光霆平静言道“或许对于谢师弟来说,真传第一的位置十分重要;但是对于武某而言,这个位置早就想将它抛下。只是没有旁人能挑起这个位置,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谢师弟既然顶了上来,为兄自然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 谢推迁冷笑道“这位置谢某自会来夺,却不需要武师兄施舍。更何况这岂是你想让就能让的?胜负之数,千万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武师兄此语,倒显得矫情。” 方悟龄暗暗摇头。真传第一的名号谁不想得?这两人却在互相推让,也算是一桩奇谈了。 不过这一战,据实而论,自然是武光霆胜了。 方悟龄正要上前宣示胜负,眼前突然一道清朗之音传来“排名要分先后,倒也容易。” 武光霆、谢推迁同时转头一看,正是那立在禁阵边缘观战的金丹修士。 此人从最高处的牌楼中下来,入得四峰结界,显然是个身份不凡之人,指不定是哪一位离合上修的弟子。 武光霆本来就是温润如玉的性格,并未因为自家功行胜过一筹就轻慢了对方。一礼之后道“敢请赐教。” 归无咎一点头,淡然道“好说。看仔细了。” 背后“小苒依依”和“山河万里”同时拔出,左右手各施神通,分向武光霆、谢推迁二人击去! 刺向武光霆的一剑,剑光凝成一束,和谢推迁真身出击的搏命一招有几分相似,但是这光华更暗淡几分,又更近于实质。 而“小苒依依”往谢推迁的进袭,却是分化亿万剑光,层层叠叠,宛如千重浪花碾压,教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剑看着是从前“分光显化术”的旧有手段,但是其中每一剑的精髓,都是“履尘”剑意,较诸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武光霆、谢推迁做梦也想不到,一位金丹修士竟敢同时分袭二人。 尽管此人丹力之强几乎匪夷所思,两剑齐出之势,几乎达到了元婴初期的水准,为武、谢二人毕生所未见。但是若说伤到二位元婴后期修士,似乎依旧相差甚远。 当下二人随意出手,要将归无咎的剑招挡下。 但武光霆二人立刻就觉出不对。 归无咎这一击,论法力强横虽然只及得自己三成上下。但那剑光凝练无匹,又似乎极有灵性,暗合道法玄妙。想要抵挡,竟然有无处下口的感觉。 一瞬间的决断,显示出两人的不同。 武光霆连使数道神通法诀朝那剑光打去,但都被这一道剑光灵巧避过。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是武光霆为人与神通的一贯宗旨。 为求稳妥,但见武光霆把手一摄,千尺微澜神通呈环形密布身前,形成一道无形墙壁。 这一式看着很笨。但如此一来,任你这一道剑光如何灵巧多变,都必能挡下,再徐图进取。 谢推迁面对分化千万的剑光袭道近前,双目骤然一凝。心中暗惊,任凭他把神意凝聚到极限,竟也无法判断这剑光是虚是实。 谢推迁冷哼一声,完全不理将要袭到近处的剑光。使一道防御秘术把身一裹,遁术全力施展,竟要抢到归无咎近前,以攻为守,近身搏杀! 面对两人应对,归无咎手段又变。 杀向武光霆的那一束凝如实质的剑光突然分化千万,如雨点般打在“千尺微澜”所化之阵壁之上。 武光霆心中一惊,顿时觉出来袭剑雨虽然迅猛稍欠,但是其精微处远在自己预料之上,竟以极快的速度消杀“千尺微澜”神通所化墙壁。 武光霆为求稳妥先取守势,不想遇到归无咎出人预料的进逼压迫之招,先手尽失。 而攻向谢推迁的万千剑雨,却突然凝成一束,成型化作一柄青剑,和近在数十丈外的谢推迁作一近身搏杀。 谁快上一丝,就是生死之分。 谢推迁心中生出直觉,隐隐感到多半是自己慢了一丝。 但是事已至此,他心中无所畏惧,依旧把把遁速运转到最快,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朝着归无咎冲杀过来! 元婴与金丹相斗,用上这种战法,也算是天下奇闻了。 方悟龄看得分明,这一下却不至于重蹈覆辙。长袖一挥,一道异常柔和的法力一卷一托,将谢推迁拨到百丈之外,脱离险境。 这一边的比试既然中断,那一头归无咎对武光霆的压制也主动撤销,万千剑光,突然归于无形。 重归风平浪静。 两剑突袭,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数息时间。 一百零七道牌楼之中,早已沸腾。他们虽然错把归无咎当成元婴修为。但是一位元婴真人同时压制门中第一、第二真传,依旧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件。 第二层中间一道牌楼之中,那和归无咎生出龃龉的执事道人吴锰达,此刻圆睁双目,睁大嘴巴,双腿软倒在地。 归无咎对远方各牌楼之中的熙熙攘攘视而不见。也并未因自己以一敌二压制两名元婴真人而自傲。 因自己是金丹修为,在那一瞬间武、谢二人并未全力以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是双方真的全力斗上一场,必定不是现在的结果。 归无咎转头对方悟龄道“方长老。以二人之气象精神而论,谁更适合做这‘真传第一’的位置,是显而易见的了。” 方悟龄略一沉吟,连连点头。突然言道“谢推迁,自今日起,你就是元婴后期十二真传第一。” 谢推迁脸色一变,道“方长老之命在下不敢领受。方才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战,谢某败在武师兄手下,门中弟子无人不知,岂能颠倒次序?” 方悟龄看了归无咎一眼,面有难色。谢推迁之言,确实也不无道理。 归无咎微微一笑,摇头道“你得第一,武光霆未必就是第二。这一切都要看你武师兄的意愿。” 武光霆闻言一愕,回过神来。又望了归无咎一眼,确信此人并非金丹境三十六真传中的任意一位。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明悟,郑重言道“自今日起,谢师弟便是真传第一,武某情愿让出真传弟子之位。” 此言一出,武光霆自觉心中那将弃又取、浮沉不定的心态,瞬间安宁下来。所养之道心,突然向前迈进一步。 这一步,不是正是他一直渴求,却迟迟不敢、不舍得迈出的一步么? 归无咎笑道“如今你们二人各自得偿所愿,又该如何谢我?” 武光霆、谢推迁稍一迟疑,齐声道“听凭阁下吩咐。” 归无咎漫然转身,遁光直往牌楼回返,头也不回地道“清莱峰。陪我练剑七日。” …… ps顶着垃圾键盘,硬是更了这么多…… 辛孟泷,庄忠恕,武光霆,谢推迁。不是顶级天才也有可能走出不同的精彩道路来。有点想法就随便写写,可能表达不到位。再加上心情恶劣想砸键盘。更不到位了。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名动云中 请将激将 云中派本次大比之后,举派沸腾,余波久久不绝。 众人所议论者,都是大比中最后一场的不速之客,以及结束之时,高鬘、吾鞠、孟慛三位离合上修联合发布的一道诏书。 诏书云:最后登场之人名为归无咎,是百余年前瀛水上真云游在外时发现的绝代道种,由上真亲自教导百余载。归无咎所习功法,乃是数十万年前本派最后一位人劫道尊所留秘术。 最令人震动的是:这位归无咎,修为仍在金丹境中,尚未破境元婴! 若非近百万人亲眼所见,这道消息实在是骇人听闻,任谁听见,恐怕都只会当做妄言、戏言。 末流宗门,或许对每一境界的顶尖修士是何等层次拿捏不准。但是作为道宗、隐宗一流传承完整的大宗,其门下弟子心中却有一道清晰的标尺。 在金丹后期境界时,若能够和元婴初期修士斗上几合不败,已经称得上前途无量,未来在天人感应三境中自有一席之地,悬念不过是到底止步于步虚、离合中的哪一境。 若要做到这一步,至少得有“冲盈之境”的修为,这一辈云中派中,唯有辛孟泷、庄忠恕臻此境界。 若能更进一步,和元婴初期修士斗个难解难分,那就可以算是千万年一出的绝代之才,有资格冲击天玄上真的存在。 这等人物,云中派已经一万五六千载未曾出现了。 值得注意的是,此处所谓的元婴初期修士,乃是最寻常的元婴修士,绝非门中真传弟子一流。 金丹弟子邀斗门中元婴真传,历数整个人道文明百万年浩渺典籍,载之于册的,似乎也只有寥寥数次。 一剑逼退元婴后期第一、第二真传…… 各大隐宗,甚至乾元、上清二宗的历史上。包括人劫道尊在内,并无一人能够做到。 就算是取巧,也不行! 云中派,即将迎来一位中兴宗门的扛鼎人物,下一位人劫道尊? 二日之后,清莱台。 这宫室从沓、层层叠叠的清莱台前山正殿,终于派上用场。归无咎早已提前让丁航将此处清扫干净,各择一殿予武光霆、谢推迁二人居住。 正殿前方的半山腰中,归无咎为策万全,又布下“红尘晦暝阵”,加之以雷火之炼,最是坚牢不过。 既是防止他人窥视,又是营造一处绝对不受干扰的战斗之所。 此刻,一片若隐若现的雾气之内,神通流布,剑气纵横。整个空间忽明忽暗,颜色大变。似乎被一道道法术反复冲刷,又似是打散虹霓以为染料,任性地涂抹在方圆数十里的空间中。 谢推迁遥立在千丈之外,静观归无咎、武光霆相斗,双眸之中闪过一丝羡慕。 他的战法,到底太过极端了些。 谢推迁斗战之法大致有两种思路。其中有“损真诀”参与的一重手段,不重临敌应变,重在战前之构思。 这种斗法,一旦失去出其不意之效,威力自然大打折扣。 而另一种作战思路,就是其利用自家遁速之快,心性之决绝,使出孤注一掷、与敌偕亡的法门。 但是这种战法与旁人作战时固然大收奇效,但是遇上归无咎,却偏偏束手束脚。 归无咎丝毫不为他凶狠而不留后手的战法所动,以攻对攻,以快对快。可惜,每一次比斗的结果都是归无咎快上一线。 以法力而论,自然是谢推迁强出许多。但是归无咎的剑术神通,并不一味追求力量庞大。那一道剑光,能将自己杀死就已经足够,法力再分强弱就没有丝毫意义。 而见招拆招的打法,却又非谢推迁所长。 因此昨日他和归无咎稍稍斗了半个时辰,便退在一旁。这应变无穷的比斗方式,显然是武光霆更能胜任。 比斗之中。 归无咎心中暗赞,武光霆悟性甚高,变着极快。其正兵之用异常娴熟,不愧是长期稳居云中派元婴境第一的人物。 武光霆却神情肃穆,一道道神通法诀打出,丝毫不吝啬法力。 和归无咎斗过数场之后,武光霆敏锐的意识到,若要取胜,必须将自身法力深厚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才有一线可能。 在征得归无咎同意,可以使用法宝的情况下。武光霆定计,以“千尺微澜”神通推进压制为主,另外两种范围较小但单点威力更强的神通为辅,再加之以三道迅捷无论的钉、针累法宝,形成一道奇正并用、牵制与突击相辅相成的作战策略。 这也是他自认为寻到的最佳方略。以此迎敌,或有几分胜望。 可是一旦斗起来才发觉,还是低估了归无咎剑术的奇诡程度。 归无咎的剑意,攻隙击弱似乎只是遵循天理而行,完全没有丝毫迟疑和错判,自家看似汹涌澎湃的攻势维持了半刻不到,就左支右绌,不得不转攻为守。 接下来形势恶化之快堪称急转直下,落败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比斗结束,归无咎、武光霆落下遁光,和谢推迁聚在一处。 归无咎见谢推迁似乎悒悒不乐,笑言道:“二位与归某对练的时间虽然有长短之别,但是贡献却是一般无二的。谢道友大可不必介怀。” 归无咎此言不虚。 和武光霆的比试,是全面熟悉元婴修士的战斗风格;而和谢推迁之战,却能清晰感受到此间杰出的元婴后期修士,采用极限打法时,其能力的边界在哪里。 这对归无咎日后和别派元婴修士交手,同样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谢推迁闻言,脸色稍稍振作。 不过,归无咎又正色道:“以心性之锋芒而论,谢道友积极进取,自然更适合担任真传弟子首座之位;但是纯粹以斗战法门而言,却是武道友较为成熟。” “奇无正不立,正无奇则殆。” “若是没有一套颠扑不破的正兵之法,一味兵行险着,终究刚不可久。” 谢推迁一愕,低下头来细细思索归无咎之言。 若是旁人出言教导他兵法之用,谢推迁必定嗤之以鼻。但出言的是归无咎,谢推迁却不敢不认真考虑。 归无咎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面前四峰辅弼,云烟渺渺,飞鸟纵横翱翔的清幽胜景,似是驻足赏玩,又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武光霆跟了过来,试着问道:“不知归道友所虑何事。若在武某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或许能为道友出上些力。” 武光霆。谢推迁本来欲对归无咎以“师叔”之礼尊之,却被归无咎拒绝。 依照归无咎之意,大家各论各的,道友相称即可。 归无咎转头看了武光霆一眼,笑言道:“归某所虑之事,其实武道友正在帮忙。” “无它,只是稍微有些感慨,还需要变得更强才行啊。” 武光霆闻言哑然,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同境界中中可谓旷古绝今,闻所未闻。 这想必是归无咎的玩笑之言吧? 武光霆却不知,归无咎说的是由衷之言。 和武光霆、谢推迁对阵一日,归无咎对于自己目前的战力,并不满意。 谢推迁战法特殊,倒还罢了。若是武光霆全力以赴地施展神通,归无咎想要战而胜之,至少也要半盏茶的功夫。 太久了! 暂不论金丹境和元婴境的差别,单单以人才出现的周期和位次作对比。将各道宗、隐宗和九大上宗视为齐平,武光霆、谢推迁至多也就相当于本宗历史上百年一出的人才,换算过去,比之幽寰宗萧天石、张宏辩尚有一定的差距。 即便不算轩辕怀和自己,九宗应运而生的第一流天才,如林双双、木愔璃等人,击败萧、张这个水准的对手,不过是举手之劳。 归无咎由此坚信,祖庭道宗、各大隐宗中最顶尖的天才,一定有着一招击败武光霆、谢推迁的能力! 这样的人物或许不会太多,但是一定存在! 由此看来,自己要真正实现那八个字,还需要继续努力。尤其是妙观智所传的“丹中藏婴”之法,更是需要加快修炼进度了。 武光霆感慨道:“无论如何,这一次‘崇台会’有归道友出手,头名已经是我云中派囊中之物。” “真想看一看,其余十一家隐宗的的元婴真传败在归道友手上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以金丹败元婴,事后若是依样葫芦,依旧拿‘本派最为顶尖的弟子并未出战’作为借口,必定是不能服众的。”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跳,转头看了武光霆一眼,思索片刻,道:“二位先请自便。归某有事要出去一趟。” 言毕驾起遁光,往瀛水台去了。 武光霆之言,却是给他提了个醒。 二三十里行程转瞬即至。瀛水上真依旧是一副老农打扮,在当日和归无咎相见的那座坡田之上,劳碌不停。 归无咎赶到时,老农肩上担着两只箩筐。箩筐之中盛满暗灰色的细土,倒像是是什么肥料。 此刻那几亩田地之中,新苗破土,娇嫩可喜。 原来,早几日和老农和归无咎一起种下的那大大小小的石块,竟真的是什么特殊植物的种子。现在菜地之上长出一片两寸来高的八瓣黑色小花,看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挑来挑来的两筐黑土,似乎正是这几亩小花的肥料。 瀛水上真手持一柄焦黄色的破瓢,舀起浮土颠了两下,再均匀地洒下。问道:“道友在我云中派的亮相,可谓大获成功。说实话,直到你一剑斗二真之时,老朽对你那八个字,才算真正大石落地。” “还有什么事需要老朽帮忙?”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自然是为了‘崇台会’之事。” 老农挺直佝偻的身躯,惊讶的道:“老朽前日已经将崇台会的详细情况传书于道友府中。不知道友还有何疑虑?” 归无咎道:“群邀诸派的请柬文字,是如何书写?” 老农点头道:“原来是此事。道友放心,信笺之中特意点明,这一代我云中派出了一位不世之英才,欲与各派杰出子弟一分高下,请务必派遣门中最杰出的弟子前来。一旦败了,勿谓言之不预。” 归无咎摇头道:“还不够。” 联合各大隐宗给圣教下战书的计划,云中派目前尚未和各大隐宗提及。瀛水上真在此事上的判断和归无咎一致。这计划太过骇人听闻,先弄得鸡飞狗跳,若是其余几宗当做笑谈,并不放在心上,那反不为美。 还是等归无咎与其余几家隐宗真正交手,用实力说话。到时候乘着威信既立,再将这惊世骇俗的的计划传遍整个隐宗。 但是如此一来,有一件事值得注意。 往常这百年一届的“崇台会”,各派最顶尖的真传弟子,有为人倨傲不群之辈,未必放在心上,推拒不来也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千万年一出的顶尖天才,更有资本不把这百年之会放在眼中。 为了崇台会一战有绝对的说服力,依归无咎之见,若非十二隐宗精英尽出,便不算成功! 瀛水上真莞尔一笑道:“道友之意,我固知之。只是作为传承数十万载的巨擘宗门,行事相交总有几分礼数在。总不能如市井中酸儒斗口,泼妇骂街一般。” “莫非信笺中言道,我派归无咎旷世之才,尔等皆为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恐怕就算如此出言,也未必一定能奏效。” 归无咎一哂,不想瀛水上真一大把年纪,还能讲出这么个冷笑话。 归无咎笑吟吟的道:“土鸡瓦狗就免了。不过归无咎前来此地的路上,恰好想到了一个主意。” 老农笑言道:“请教高明。” 归无咎道:“昨日细观道友所赠玉简,其中言道,参与‘崇台会’的十二家隐宗,各自保管一道同气相连的玉柱,以为崇台会胜者留名,是也不是?” 老农捻须道:“的确如此。此柱名为‘崇台胜斗榜’,十二隐宗,无论哪一家都将之立在宗门的显眼之处。道友前日参与大比处,再往外行四十五里,便能看到此柱。” “每一次大比之后,那一届东道主便将本届法会上获胜的金丹、元婴境的弟子姓名及所属宗门刻录其上。其余十一家宗门所立的‘崇台胜斗榜’,也会同时更新姓名。” 归无咎肃然道:“有一事要劳烦道友出手。” 老农疑道:“何事?” 归无咎微笑道:“据那玉简中言道,‘崇台胜斗榜’唯有一派执掌出手,方能在其上刻录字迹。因此不得不劳动道友。” “就请道友现在就将在本届‘崇台胜斗榜’胜者名位上,刻上‘云中归无咎’五字。有此一手,胜过信笺中千言万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名列斗胜榜 缘动万波随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一座椭圆形的飞屿在空中飘浮。这座飞屿不断自转的同时,又围绕着一座九百九十九层的金色宝塔盘旋。 同样围绕着宝塔旋转的飞屿,尚有三十五座。 不过,三十六座飞屿之中,这座椭圆形飞屿却最为特别。只因其椭圆的最中心处,有一道灰色石柱高高矗立。 石柱顶端,依稀可见“崇台斗胜”四个遒劲飘逸的大字。四字之下,却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眼扫去,怕不是有近千行之多。 若于数里之外遥遥望去,此柱几乎像是一枚银针插在孤岛之上。走进了方才看出,此柱其实三人合抱而有余,其上所书正文,也都有碗口大小。 柱中最下方的一行文字,约莫只距离地面一人多高。共是十个大字。 左侧五字为“玄扈姜振岩”;右侧与之间隔了约莫两字宽的缝隙,“真武秦昊天”五个大字赫然在目。 围绕此柱百余丈方圆乃是一片空地,此刻有两个小儿正在围绕玩耍。 这两人,其中一个不过六七岁年纪,头戴一顶八角裘帽,蹲在青石地面上,双手托着下巴,凝神观望。 他目光所视的方向,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这少年一身白色澜衫,此刻双足虚跨,双手合拢搭扣,捏成一个“抱剑诀”的架子。一张稚嫩而又俊俏的小脸,也因此涨得通红。 数息之后,这少年口中喝道:“起!” 伴随着一声低喝,少年双足一轻,竟颤颤巍巍的浮在半空。 这少年刚刚经过土著文明中“淬骨百炼”的阶段,开始练气境的修行。此刻,他一股真元之气凝成,一步迈出,已是修道中人矣! 托腮而望的小童,脸上露出兴奋之色,连声大呼:“好!云哥哥真厉害!” 能够浮空而立,意味着真气境第一周天的修行终于大功告成,那澜衫少年也是面上露出喜色。 就在此时,那六七岁小童突然张大嘴巴,一脸目瞪口呆。 云姓少年见这还未入门的小师弟惊讶如此,心中更是得意,想要作出几个更加漂亮的动作来。 是御风而行,还是翻两个筋斗?似乎都太俗套了一些。 这时那小童张开双臂乱舞,口中急切的嚷道:“云师兄,快让开些,别挡着我。后面碑文动啦!我要看碑文!” 云姓少年闻言脑门一黑,一不留神,一口气突然泄了,“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顾不得疼痛,云姓少年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转首一看,却见“崇台斗胜”之下,所有碑文一隐一现,同时往上移了一格。 最下方一行,赫然多出“云中归无咎”五个大字。 云姓少年一愕,双手连忙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窒住数息,连忙放声高呼道:“齐师姐,齐师姐……” 一连叫喊了十余声,忽见一位身着碧纱罗裙的少女,驾着一道烈气腾腾的金焰迅捷无论的落到飞屿上。 这少女十七八岁年纪,云髻峨峨,身姿佳妙。只见她顾不得步履雍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面带关切的问道:“云师弟有何事要唤师姐?” 云姓少年不满道:“齐师姐,你为何要骗我?” “齐师姐”面带几分惊讶,笑道:“师姐什么时候骗你了?” 云姓少年气鼓鼓地道:“师姐说好本次‘崇台会’要带我去开开眼界。还说这一次就算上真嫡传弟子范师兄并无兴趣参加,有仲、陆二位师兄压阵,我清微宗也是稳操胜券的。” 齐师姐摸了摸云姓少年的脑袋,有几分宠溺地道:“正是如此,有何疑问?师姐不会骗你的。” 那云姓少年却肩膀一拧,一把挣脱。伸手指向背后石碑,气咻咻的道:“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崇台会’已经比完啦!” 齐师姐顺着云姓少年手指,往碑中一望。愕然之余,脸色一青一白变化不定。转身郑重道:“师姐我要到恩师玄鹤别宫一趟,来回路途甚远,你要在这里照顾好你小师弟。” …… 一处渺远之地。 落照拥林,漫空笼翠。 眼前是一处渺无涯际的密林。密林之中,光线略有些昏暗,却有三人围着一张五六尺宽的草席,正在饮酒交谈。 东向而坐的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二十七八岁的面容,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什么。 一男一女对面,是一个年轻少女,坐在一只黑虎背上。 那黑虎,将脑袋深埋起来,呼噜呼噜地正在小憩。 片刻之后,那名女子不再多言,只见那名青年男子,清了清嗓子,开始独自讲述。 所说之事,从修道功法,到人物宗门,到险境秘地,再到种种谲怪趣闻……显然都是这青年的经历,一口气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 男女二人都是化神修为,在人道修炼界中也算是步入高阶修士的行列了。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正在讲述中的青年,还是旁边这化神中期修为的女子,对于对面那少女,面貌都极为恭敬,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是敬畏。 那少女一身湖蓝色的短裙,抱膝而坐,脸容异常干净,又给人一种相隔渺远的恍惚感。唯有时不时双目顾盼生辉,方才透出几分尘世中人的新鲜活力。 至于她相貌是美是丑,却不由自主的让人忽略过去。 身为妙龄女子,却可让人忽略其面容,真是一种奇妙的特质。 又过了一刻钟,少女叹了一口气,道:“薛大哥当年在青空界的故事,还真是精彩呢。” 略一停顿,少女又笑道:“尽管薛大哥没有明言,但是琴儿从大祭坛中的羊皮书上可看到了,能够从下届飞升到紫薇大世界的修士,在原先的界面可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 那薛姓男子讲述种种见闻,原本言语极有条理。可是听着少女一赞,脸色突然有两分涨红,略带结巴的道:“不……不……不敢当,您说笑了。” 那少女却不以为意,有转过头来,对着那化神中期的女子道:“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再来听田姐姐讲你当年在冰焰界的故事吧。” 那田姓女子面带微笑,连声应下。 这名为“琴儿”的少女伸出两个食指,遥遥碰撞,道:“薛大哥和田姐姐都是各自界面的顶尖人物,一齐飞升到紫薇大世界之后,一见倾心,结成伴侣,真是一场奇妙的缘分啊……” 此言一出,那薛姓青年和田姓女子面色发红,都局促不安起来。 就在此时,整个森林中,却突然仿佛地震一般,发出“砰”,“砰”,“砰”的有节律的响动。 但是三人却似乎见怪不怪,毫不慌张。 薛姓男子道:“是阴康大人前来寻您来了。我二人就不打搅了。如果您有什么吩咐,您发出银剑传书即可,我二人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赶到。” 说完薛姓青年和田姓女子,起身一礼,远远飞遁而去。 片刻之后,那“砰”“砰”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终于可以看清,原来这巨响,是一个**上身的巨人行走时发出的声响。 这时,被少女骑在身下的黑虎似乎被惊醒,转了转脑袋,很是不满的“喵呜”叫了一声,冲那巨人龇了龇牙。 原来这并非是黑虎,而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猫。 再抬头细看,方能发觉这密林的与众不同之处。 此处丛菁密翳,高林巨木一望无尽,灌木青草,动辄一人多高。乍一看去,极像是一处人烟罕至的古林。 但是细看却发觉出不对来。这里的草草木木并非异种,和各王朝、都城之中庭前院后最常见的花草树木无有不同,只是体积平白大了数倍。 就连那黑猫,也同样是如此。 此刻,那身高百丈的土色巨人走到近前,一弯腰像是山峦崩塌,极为慑人。但是这巨人言辞却甚为恭敬:“小主人,大人有事寻您。” 少女点了点头,小腿轻轻一夹。那大猫会意,突然后足一磴,沿着那巨人的双足,小腿,身躯,一溜烟爬到肩膀上,“嗷呜”一声,似乎是在邀功。 那巨人似是黄泥捏成的粗糙脸庞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低声道:“您坐稳了。” 转过身来,发力狂奔。 一时间,森林之中的“砰”、“砰”声密集如雷,惊得原以退出十余里外的走兽飞鸟,又是一阵喧嚣不宁。 这巨人速度之快,还要胜过修士飞遁。顷刻间,眼前出现一株直插天际、高不可及的巨木。 巨人停下身来,伸手握住那大黑猫,用双手托住,猛地向上一甩!这大猫和乘坐在它身上的少女“琴儿”,立刻化作一个微小星点,再也不见。 琴儿和黑猫再度出现的位置,已经是那大树树干的顶端。 纵横千尺的巨木断面之上,凿刻出密密麻麻的宫室,或圆或方,奇形百态,尽是人间所想象不到的瑰丽姿容。 其中,那断面正中心,是一大片似圆非圆的空地。 空地之中,站立着一人。 只站在那里,便似与天地同在,日月同周。 这人身形之魁伟,虽然不若先前那位土色巨人“阴康”,但是其十余丈高的身形,依旧要超出常人二三十倍。 此人一身黑色袍服,从领口到下摆,无一处不是绣满了出人意料的文字,更是教人一眼望去,就生出眩晕之感。 这种眩晕感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密集的缘故。这是无尽的古意,无穷的道法,凝聚于一人之身所带来的深不可测,高不可及。 “琴儿”从黑猫身上一跃而下,上前恭敬一礼道:“师父。” 如果说“阴康”的脸容因太过巨大而显得粗糙,那么眼前的黑袍人,宽近两丈的脸庞却极为精致。 这精致任何玉石也雕琢不出来,只属于圆满无暇的道法自然。 黑袍人音声很是柔和:“又去寻浩源古城的飞升修士聊天了?” 琴儿坦然道:“是。唯有和这些飞升修士在一起,琴儿心中那种本不该存于此世的异样感觉,才能稍稍消减两分。子夜行功之时,方能更顺遂些。” “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黑袍人道:“为师这几日心中生出感应。近日来,不知在何处发生一桩要事,或许会和你的道途相关。” “为师加以推演,算出快则数年,慢则数十年,显道、应元二人,将会求到为师之处,要让你出手对付一位敌人。” 琴儿美目一眨,疑道:“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要是化神修士,那一定是不行的。” 黑袍人稍一沉默,道:“模模糊糊感应到,那人修为境界,大约与你相当。” 琴儿扑哧一笑,轻快的道:“那又何惧之有?师尊若是碍着两人一道诺言,琴儿愿意出手为师分忧。上次在那道法极盛之地一试,那里的古今天才人物,却也没有一个胜得过琴儿。” “更何况,琴儿结成金丹的时候又得了意外机缘,把这相伴出生的怪东西炼进了金丹中。这些年仔细琢磨,以之斗法,妙用不可思议。” 出言之时,琴儿将右手食中二指,按在小腹之上。随手一引,一枚通体尽墨的圆珠跃出丹田。 金丹修士圆全执中之韵,也随着这黑色圆珠,一起偏离体外。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飞舟西渡 诸宗格局 一座百余丈长短的青色飞舟自东而西飞遁,其上隐约覆盖着一层蓝绿相间的光罩,遮蔽住凌冽寒风和刺耳的破空声。 这巨大飞舟已有一道灵气流淌、形同瀑布的光罩,但是其甲板边缘,依旧竖起一道真实的琉璃罩。 此罩不知是用何等秘法祭炼,既保证了极为坚牢,又完全透明,与隐形无异。 这座琉璃光罩,不是“看”到的,而是“猜”到的。 若非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双手紧贴在光罩之上,摆出一个古怪姿势。这琉璃罩单用肉眼是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的。 除非修道之人,放出气机感应。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突破练气境的清微宗云姓少年。此刻,云姓少年趴在飞舟边缘观览下方景色。他那“齐师姐”却在他身后不远处,云淡风轻的看着前方,似乎有些出神。 云姓少年名为云归海,乃是清微宗一位天玄上真的徒孙一辈。不但如此,他和这位天玄上真,多少还有些血缘关联。加之云归海资质上佳,故而在清微宗内可谓呼风唤雨,人人宠爱。 此子原本生性顽劣,门中各府前辈都颇有微词,窃以为若不严加管教,将来难免荒废资质,成为纨绔一流。 但是所谓一物降一物,自从云归海遇上了这位“齐师姐”,却变得服帖乖巧的很。 “师姐”之称可不是按照年纪辈分胡乱称呼,二人乃是正经的同门,拜在一师座下。二人之师松鹤子已有离合后期的修为,在清微宗内也是分量颇重的人物。 松鹤子,正是那位和云归海有些血缘关系的天玄上真所收之关门弟子。 松鹤子门下,又收弟子二十八位,云归海排名最末。实则除了云归海外,最近收录门墙四名弟子,和云归海年纪相差都不算大。这四人,正是松鹤子为了云归海有几个年齿相近的同门而特意收录。 但是云归海偏偏与那四人亲近不到一处去。 唯有松鹤子第二十三徒齐玉桢,和云归海一见如故。自此以后,松鹤子除了传道授业之外,索性将云归海丢到齐玉桢这里。 算是半个姐姐,半个师父。 云归海向外望了一阵,却觉得十分无趣。 飞舟之下下山势逶迤,倒也称得上奇变诡谲。只是茫茫山峦云海,竟是点翠也无,一派灰蒙蒙、白茫茫,不免少了几分色彩。 尤其是对云归海这个年纪的,还算半个孩子的人而言。 云归海转过身来,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上上下下瞅了一阵。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支三四寸长的细笔来,在这锦帕上书写着什么。 云归海写完了左看右看,似乎越看越不满意。一溜烟跑到齐玉桢身旁,抓住她的胳膊摇晃,半是撒娇的道“好师姐。还有其余八家宗门呢,到底有哪些杰出人物,你与我讲上一讲吧。” 齐玉桢并未梳妆,身上所着也非平素喜爱的绿纱裙,而是一件紫色的真传弟子常服。但这一身正式打扮,反而将因英挺柔媚两种气质结合恰到好处。 若是成年男子在旁,见到她这一身打扮,十九难以自持。只是云归海这小毛孩,却反而觉得“齐师姐”罕见的威严起来,显得不易亲近。 齐玉桢回过神来,伸出纤细手指在云归海额头上一点,无奈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二十三万年前,我四宗一齐迁徙到东胜秘地,这处宝地的灵机也恰好足以容纳我四家之传承。因而四宗相隔不过六七千万里,才得以常常相晤。” “其余八派之事,不是师姐不肯告诉你。门中你无论问谁,也不知道。” 齐玉桢顿了顿,又道“就算你去问师祖,也是一样。” 云归海听到“师祖”二字,脖子一缩,显然有些畏惧。但是听齐玉桢言道并无消息,又垂头丧气起来。 这时,齐玉桢看到云归海掌中锦帕上书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由地一愕,道“这是什么” 手中动作更快,一把将之夺过。 仔细一看,锦帕之上,第一行书曰“清微宗,范移星,仲婴,陆凿山。” 其中“范移星”之后标注了一个小小的“一”字;仲婴之后依稀可见是一个比姓名宗门小了一半的“二”字;陆凿山之后是一个“三”字。 再往下,第二行书“罔相宗,井淳言,养鱼陶。” 第三行书“龙图宗,农节文,墨温宁。” 第四行书“天梁宗,闻人量古,羊舌基。” 自井淳言到羊舌基等六人姓名之下,尽数小字标注着“四”到“九”的数字。 再往下,玄扈宗、真武宗、商洛派、大宁宗、云中派、灵宝宗、高唐派、苍梧派等八宗之下,却是一片空白。 除了“云中派”旁边,用朱笔和明显大了一号的字体,留下了“归无咎”三个大字。 齐玉桢脸色一变,训斥道“云归海。看你痴缠不过,师姐才和了讲了些四宗人物轶事,高下评判。并千万叮嘱你这是门中长老之言,不可到处宣扬。你怎能将之纪录下来,甚至将座次列在姓名之后” “再者说,就算三位师兄功行超卓,你怎可就自吹自擂,将前三甲标注上去若是旁人看见,岂不说我清微宗狂妄” 云归海脸色涨红,不服道“云中派归无咎,已把姓名提前刻在斗胜榜上。我只是自己随便写写,又能算多大事” 此言正说中她心事,齐玉桢一时哑口。 瞪着云归海气鼓鼓的小脸,齐玉桢良久方才言道“上真之意,不是我辈所能忖度。” 若是真传弟子本人,再如何宣扬自己天下无敌。各派精英都是心志坚定之辈,信心却丝毫不会动摇。 但斗胜榜留字,却非天玄上真不能为之。 虽然那是云中派天玄上真,并非清微宗的态度。但是那等人物,一言一行都暗含深意,并不是他们这些金丹、元婴境弟子所能置喙的。 云归海不服,还要争辩。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齐玉桢、云归海二人耳前飘荡“小小片纸,又碍得甚事” 齐玉桢、云归海连忙转头,才见飞舟甲板之上微风吹过,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这人和齐玉桢一般,同样是一身紫色真传常服。他面色极嫩,似乎比齐玉桢也大不了几岁;但两鬓间的斑白,却又平添了一番沧桑感。 齐玉桢心中一凛,陆师兄的功行,是越发高深难测了。 忧虑稍去,又多了几分信心。 紫袍男子开口言道“且不言双方身份悬殊,轻重有别,制度逾越等诸般事项。单只有心无心之别,便不可同日而语。” “这只言片纸,纵然被旁人看见,一句童言无忌也就推过了。更何况其余十家宗门,瞩目的焦点自然在归无咎提前留名斗胜榜一事,哪有心思与一小小顽童计较短长” 云归海听紫袍男子将自己称为“小小顽童”,嘴唇一撇,似乎颇不以为然。只是不敢反驳。 这紫袍男子姓陆,自然是清微宗参与本次“崇台会”的三名元婴真传之一,陆凿山。 陆凿山眸中闪过一丝精芒,又道“更何况,云师弟所做的排名,未必没有丝毫可取之处。” 原来,齐玉桢手中锦帕之上的文字,早已映入陆凿山眼中。 齐玉桢闻言一喜,道“陆师兄是有把握胜过玄扈、真武二宗的真传了” 陆凿山并未回答,只是矜持一笑,含义不问可知。 十二派的格局,其余八家都是零零散散分散各处,平时交流极为不便,唯有清微、罔相、龙图、天梁四宗,当年一同迁徙,落户与一处灵机丰沛的东胜秘地。 四家弟子,得以时常切磋短长,互知根底。 这四家门派,无论是整体的实力对比,还是年轻弟子的修为,从来以清微宗稳居头名。 但是放在整个十二派之中,又是另一种格局。清微宗锐气虽盛,但十二宗同台较技时,却最多只能排名第三。 斗胜榜碑文,归无咎之前的两个姓名玄扈姜振岩,真武秦昊天。正是前两届崇台大比元婴境的第一名。如今只不过一二百载过去,这两人都已经是化神境界。 “崇台会”虽是金丹、元婴两境弟子分别比试,但元婴之比的分量却要比金丹境重得多。历来“崇台斗胜榜”上所录,都只有元婴境的胜者。 玄扈宗、真武宗弟子的名字出现在那里,不是偶然。 “崇台会”百年一届,到今日已有千余届。这千余届中,玄扈、真武二宗修士位居头名的的次数相加,足足占了四百三十多届。 这个比例极为惊人,足见两宗之盛。 清微宗别有秘法相承,每一代的第一真传享有一道特殊机缘,同境界中超过余子甚多。 但是即便如此,历代崇台会中,玄扈、真武两家真传,十有**也要压清微宗真传一头。 两家当仁不让,素来以十二派首领自居。 方才齐玉桢对云归海言道,除却清微宗等四宗之外,其余八宗之事就连天玄上真也一概不知。 其实此言不尽不实。别的不说,历届“崇台会”相隔不过百年。除却偶有不世之材横空出世,绝大多数时候,每一家的功法能够修炼到何等程度,大家都多少心中有数。 虽然同为传承俱足的隐宗,水准都在一个极高的层次上;但其中的差距,虽然看着微弱,却又极为清晰,不可忽视。 尤其是玄扈、真武二宗,更是以稳定见长。 十余万年来,这两宗不世之材的数目并不比其余十宗更多,正是靠着胜人一筹的平均水准,执十二宗之牛耳。 但清微宗这一辈,却是有大气运的,恰好是遇到人才极盛之时。元婴后期的真传弟子中,排名前三的范移星、仲婴、陆凿山都出类拔萃。任意一人,都是近二三千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 据门中长老评判,就连排名二三位的仲婴、陆凿山,修为比前两届崇台会的头名姜振岩、秦昊天都有所胜过。 更不用说第一真传范移星更胜仲婴、陆凿山许多,进阶金丹后期不过四十余载,便领悟到“冲盈之境”的奥妙。这个速度在清微宗历史上,超过半数以上的天玄上真。 因此范移星早已被门中几位大能,当成有望破境天玄的种子培养。 范移星清修已久,若非出现了归无咎提前在斗胜榜上留名之事,这一次是决计不会与会的。 见陆师兄如此自信,齐玉桢也是心中欢喜。只是那不按规矩出牌的云中派归无咎,却像是笼罩头顶的一处阴霾,始终挥之不去。 就在齐玉桢胡思乱想之际,陆凿山开口道“到了。” 齐玉桢猛然抬头,却见面前是一处巨大的火山口,滚滚青烟之直上云霄,绵延数百里的山石尽是赤色。 齐玉桢四下张望,见云层之下空空荡荡,心头一松,道“原来我清微派是第一个赶到的。” 陆凿山悠然道“那也未必。”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五方地脉 十宗相聚 眼前这处甚为壮观的火山口,烟霞阵阵,地脉之力涌动活跃,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 这是七十七隐宗所掌握的五大地脉之一,流黄地脉。 另外四处地脉,名为句余地脉,英水地脉,堂庭地脉,青丘地脉。 “崇台会”为何是十二家宗门,而不是十一家又或十三家;甚至万年之内,有消息勾连的四百三十六家隐宗,为何是这七十七家形成一个相对紧密的整体,其关键便在这五大地脉之上。 不考虑如清微、罔相、龙图、天梁四宗共用一处胜地的特殊情况。绝大多数隐宗相隔极为遥远,以普通的传送阵,断然无法相连。 唯有以形同网罗、横贯洲陆的地脉之力推动,方能一举构成超级传送阵,支撑隐宗之间的相互交流。 口口相传,“崇台会”是十二家位置“相近”的隐宗联盟成会。这种口径不能说错,能够百年一晤,自然是“近”的;但是这所谓的“相近”,更多是一种直观感受和便捷程度,而非真实的空间距离。 若是将紫薇大世界缩小无数倍来看,流黄地脉乃是一道狭长的线条,崇台会十二宗,就是位处这道线条上的十二家宗门。其实十二宗门一首一尾的商洛、大宁二宗相距极远,几乎横跨十二界天。地脉两翼,未必没有暗藏着其他直线距离更近的隐宗。 但是有流黄地脉加持,这十二宗门却显得“近”了。 流黄地脉之上,十二隐宗连成一线,有一论法之会名为“崇台会”; 句余地脉地上,十八家宗门连成一道粗短线条,有一论法之会名为“扶摇会”; 英水地脉之上,二十二家宗门聚成一团,有一论法之会名为“奉法会”; 堂庭地脉之上,十四家宗门撒成一片,有一论法之会名为“洞玄会”; 青丘地脉之上,十一家宗门聚成卵石形的一团,有一论法之会名为“解真会”。 其中体例,大同小异,均为金丹、元婴二境修士,切磋斗胜。 不过,五大地脉虽然各自给予了十余家宗门相互交通之便,但是其中亦有种种限制。 一来地脉灵力的积蓄需要时间,不可肆意滥用;二来地脉之上的宗门并不能直接交通,非得经由一处灵机丰沛的地脉枢纽中转。 围绕着灵机丰沛之地周围三万余里内,零散布置着十二家宗门的中转出口。清微宗飞舟,正是两个时辰之前从那处出口中出来,赶到地脉枢纽之处。 依赖地脉之力的超级传送阵,使用的次数愈少,对地脉灵力的消耗愈少,恢复也就愈快。 因此能节约一分,就节约一分。 历届崇台会,十二家宗门中的十一家,都是事先约定了日期。在地脉枢纽之处汇合,再一齐前往东道主之处。 云归海伸长脖子,左右四顾,辩道:“明明我们清微宗是第一个来的。” 话音未落,一片不起眼的云朵之中,突然飞来一片淡金色的信笺,迎着陆凿山的头顶落下。 原来,那诸多云朵中的一片,其实却是一道精致的伪装,当中所藏,正是哪一家的飞舟法宝。 此刻清微宗飞舟已然停下,那形同流瀑的光罩也已经散去,信笺毫无阻碍的钻了进来。 陆凿山一卷袖,将之接下。 打开一看,其中一行清秀简约的文字:“玄扈宗饶坤,澹台百冠,邀清微宗同道舟中一叙。” 陆凿山心中冷笑,今时不同往日。他陆凿山虽然资质根基比之范移星略逊一筹。但也是步入金丹后期便成就“冲盈之境”的天才人物。 若是没有范移星横空出世,陆凿山和仲婴二人,便是清微宗千载一出的栋梁之才。 成就“充盈之境”固然是一名修士根基深浅的标杆,但是这其中也是有所区别的。 清微宗这一代,范移星、仲婴、陆凿山三人,都是在金丹后期境界打磨圆满之前,自然而然地领悟到“冲盈之境”的奥秘。 和那金丹后期圆满、甚至早已感应到结婴机缘,却勉力压制功行,最终才能悟透“冲盈之境”者相比,高出不止一筹。 其中范移星尤为突出,其人进入金丹后期不过四十余载,甚至一身法力还在增长的过程中,却自然而然的悟到,金丹三重之后,尚有一玄妙境界。 范移星成就天玄上真的几率至少在七成之上。而仲婴、陆凿山二人,也未必就没有一丝成道之望。 玄扈宗修士,却拿旧眼光看人,陆凿山自然是嗤之以鼻。 将这信笺随手化去,陆凿山把手一伸,法力凝聚。随着指尖一点蓝芒流淌,竟是用自家法力平空制出一枚信笺来,除了色泽和玄扈宗来书颇有不同,其余精致细腻之处,几乎可以乱真。 陆凿山这一书甚是简单,唯有“清微宗邀玄扈宗道友一叙”十一个字,几乎是把玄扈宗来书的字句照抄,只是未署姓名,再把宗门宾主修改。 反手一甩,这法力所化之信笺便往那云朵中激射而去。 本次“崇台会”,当是以我为主! 不多时,那云朵之中果然有了动静,两人一前一后,跃到飞舟之上。 一番交接见礼。二人先自报家门,正是玄扈宗参与本次“崇台会”的两名真传弟子饶坤、澹台百冠。 为免云归海生事,在看到饶、澹台二人纵光遁来时,齐玉桢早已将他带到内室之中了。 迎面二人中,左侧那脸色发青、个头稍矮的正是饶坤。 饶坤打量了陆凿山一眼,脸色微变,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疑道:“听闻这一代清微宗有一位惊才绝艳之才名为范移星,想必就是阁下了。” 陆凿山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的道:“惭愧。在下清微宗第三真传陆凿山。” 刻意停顿了片刻,似乎是专门用来欣赏饶坤、澹台百冠二人脸上精彩的神情。陆凿山又慢吞吞的道:“范师兄、仲师兄正处于行功之中,倒不是有意怠慢二位。” 在饶坤审视陆凿山之时,陆凿山何尝不在评价饶、澹台二人之深浅。不出意外,二人之功行比之上一届“崇台会”头名,同样出身于玄扈宗的姜振岩,大致在伯仲之间。 陆凿山有信心,真正动起手来,饶坤、澹台二人,不是自己对手。 只是饶坤、澹台百冠略一惊讶之后,就恢复了平静,甚至连“甚盼与范移星道友见上一面”这样的客套话都没有说,倒是让陆凿山生出了一拳打在空处的憋闷感。 玄扈宗长老,对门中弟子将本宗功法优劣讲得极为明白。 论弟子根基之扎实,玄扈宗当仁不让。但在顶尖天才的产出概率上,玄扈、真武二宗并不比其余十宗更加出色。 因而门中弟子早已得到告诫,务必要摆正心态,不要因为本派在历代“崇台会”上战果辉煌就生出了骄矜之心。 十余派都无最顶尖人才时,玄扈真武二宗独领风骚;若是有不世之才出,藏敛锋芒也是顺势而为。 归无咎斗胜榜留名之后,玄扈宗与会的二位真传其实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想必这一届就是顶尖天才现世之时。既然有了一个归无咎,再多一个范移星,也是虱子多了不嫌痒,没什么可放不下的。 不多时,这地脉纵横之地,罔相宗、龙图宗、天梁宗修士相继到来。 这三家与清微宗关系紧密,又见飞舟甲板之上有两位不速之客,是以并未留书,都是主动赶来相聚。 人数一多,清微宗也不好过于拿大,本代真传第二的仲婴适时出现,招呼各位宾客。 一时间,这飞舟之上,聚集了五派十名真传弟子,显然,此处成为各派真传汇聚之地已是既成事实,再有后来者也不便再起炉灶。 往常,这是玄扈宗和真武宗才有的待遇。 实则每一家飞舟之中,都有一位离合境长老坐镇。只是若无要事,此辈只是压阵,并不显露人前。 至于各派的金丹境真传,都低调得很,各自安坐飞舟之中。 十位隐宗真传貌似相谈甚欢,但其实细细一听,都是言之无物。 因为清微派等四家本来就相互熟稔,唯有玄扈宗是经久不见的远客;但罔相宗的三派距离清微宗尚有距离,和玄扈宗真传在一起,自然隔膜感更增,分明聊不到一处去。 好在随着其余六家宗门一一赶到,气氛才真正变得热烈起来。 苍梧派郗定均,弓尚; 高唐派石去闲,辛元恭; 大宁宗戎错举,司鹫,冉道周; …… 仔细观察,每来一人,仲婴、陆凿山二人心中便安宁一分。 直到真武宗权显实,东门炙到来,仲婴、陆凿山彻底心中大定。看来本届法会,确实就是范师兄与云中派归无咎的争斗了。 到时候二人大可见机行事,若是归无咎修为在范师兄之下,就由他堂堂正正战而胜之;若是那归无咎果然功行不凡,就连范师兄也没有必胜把握,那二人却可上前消耗一阵。 料想云中派除却归无咎之外,第二、第三真传必定无法与本派相比。 少顷,待最后一派商洛派弟子到来。飞舟最高处突然门户大开,一个身着紫袍,颧骨高耸、顶门微陷的元婴修士,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轻飘飘落各派真传面前。 此人之气息,与寻常元婴三重修士决然不类,平白多出一种水银泻地的凝视与纯粹。是以此人一旦出现,原本熙熙攘攘的二十余人都极有默契的安静下来。 这人眼神似乎全不聚光,向众人轻飘飘的一见礼,声音也是飘忽不定:“各位道友。该出发了。” 他环视场中,又道:“再过不到半刻钟,云中派归无咎是何等人物,就将浮出水面。想必在座的道友之中感兴趣的人,绝不算少。” 话音刚落,那赤色火山,突然轻轻震颤起来,一个黑色阵法虚形,在空中浮现。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镜符诠道 孤身迎客 紫气沸腾、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人间何世。 突然,随着一声震破天穹的巨响,那紫气突然四散而避,浮现出一片纯净之地。紫气溃散的速度极快,转眼已是数百丈,数十里,数百里外…… 终于可以看清,两座孤山相夹之处,可见一座三十六丈方圆的墨色阵法虚形。那阵法的幽暗光华璀璨到极点时,附近若有人畜禽兽,即便闭上双目,也要被那光芒刺痛。 下一刻,约莫五六十个人影从那光华中鱼跃而出。当头之人分辨了方位,径直往东北方向去了。 这五六十个人分成三拨。 约有二三十人聚成一团,无一例外都是元婴后期境界。这一群人聚得太密,以至于一道道元婴修士的嘉妙祥和之气完全相连,几乎形成一道真正意义上的“祥云”。 这一群人之后五六百丈,跟随者数量大致相当的金丹修士。 最后压阵的,却是十余个服饰装扮各具特色的老者。就算看不清其修为,单看其步履写意,装束随心,便知其身份远在前面那些尽着正装的金丹、元婴修士之上。 十余个老者之中,有三四个身后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二少年。有的年纪尚幼,连飞遁之法也不纯熟,却是身前的老者以秘法牵引。 这一群人,自然是前往云中派参与此次“崇台会”的十一家隐宗了。 最前面的那一群元婴修士,又有五六人位列前排。 其中一人面色白净,法服前青后黄,手执一柄玉骨折扇。 只见他轻轻晃动手中折扇,开口言道:“上一次由云中派举办‘崇台会’,是九百年前的事了。想来列位中的绝大多数,那时尚未出生。权某痴长几岁,当年跟随一位师兄,有幸见过一次。” “云中派宗门名号之由来,想必大家都是清楚的。这一家山门布局甚为紧凑,内里方圆不过百余里。是以遇到和其余隐宗相互交流的大事,往往并不在宗门内举办,而是打开紫色云气中的一座秘境。” “这一处秘境名为“万山泥丸”,既是一处极为开阔的胜地,同样也是十二家隐宗相互连通的传送阵的位置。方才我等出口处,距离法会举办之地‘积古峰’,不过千余里行程。” “现在诸位看着是一切如常,实则此处原本是紫雾连绵,入境辄迷的奇险之地。只是在我等出阵的一瞬间,秘境开启,雾气即远远退散矣。” 旁人听他言语,运足目力细细观望。果然看出,数百里外,目力所及这天地的尽头,似乎为一道紫色的丝线所缝合,似乎正是雾气散去的边界。 此处果然是一处玄妙超拔的秘境逸地。 出言的这人名为权显实,正是两大巨头之一的真武宗本代第一真传。 此时,这二十余位元婴真传,除了少数几位少言寡语,面容凝肃外,其余绝大多数人,竟都是交头接耳,言笑晏晏。不像是来参与百年之会,倒像是约期郊游,踏春揽胜。 和往届“崇台会”前的紧张肃杀风貌相比,可谓大异其趣。 不为别的,有归无咎斗胜榜留名在前,相聚之后又面见范移星一身精湛修为。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自觉本次斗胜榜,与自己关系不大。 得失之心放下,自然一身轻松。 范移星身旁,忽有一人笑道:“范兄对于本次‘崇台会’想必是志在必得的。只是云中派横空出世,冒出一个归无咎来。这对范兄未必是好消息,但是对于我等来说,能够欣赏范兄与那位归道友的龙争虎斗,却是一桩妙事。” “戎某如此说,范兄不会介意吧?” 范移星转头一看,出言的乃是大宁宗真传戎错举。 他尚未答话,身旁陆凿山已经接口道:“戎兄此言差矣。在我范师兄心中,小小‘崇台会’又如何放在眼中?若非云中派此举逾矩太过,范兄原本无心参与此会的。” 戎错举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呵呵”干笑两声,道:“就算无关胜负,以范兄之志,一味闭门造车恐怕也未必是善策。有一番交手,或许也是启发良机。” “闭门造车?” 范移星淡淡一笑,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飘忽声调,但是其中却隐藏着出乎寻常的自负:“到了合适的时候,范某便禀告师祖,开启‘铨道会’。到时候七十七家隐宗涉猎短长,无所不备,又岂会有什么‘闭门造车’之患?” “铨道会?” 此言一出,包括范移星在内,周围二三十位元婴真传人人脸色一变,几乎倒吸一口冷气。 几息之后,苍梧真传郗定均苦笑道:“若是此壮举果然功成,我等可算是跟着在范兄这颗大树之下乘凉了。得此良机,即便施被打得头破血流,郗某也无怨无悔。”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五六人点头称是。 诸人看向范移星的目光,也愈发不同了。似乎直到此时,才衡量出范移星的真实底蕴! 铨道会! 对于七十七家隐宗而言,天玄上真在必要时另有秘法穿渡。但低辈弟子,却不得不依赖五大地脉加持的超级传送阵。 五大地脉虽然各不统属,隔如参商。但是并不意味着不能产生半点关联。 将近二十万年前,由三大隐宗牵头,在两位人劫道尊的指引下,召集三十余位天玄上真一齐出手。营造出一道秘阵,可以暂时将五大地脉勾连合一。 其本意,是为七十七宗弟子中的杰出天才交通有无、辩证道术提供一道契机,以培养出不逊于圣教嫡传的人物来。 但是此阵每使用一次,所消耗地脉之力非得六七千年时间,方能恢复过来,因此其使用条件也极为苛刻。至少得有三位天玄上真同意,才能开启。 一旦开启,这禁阵维持时间长达一年。由此诞生的往来机会,名为“铨道会”。 “铨道会”虽然和‘崇台会’一般同名为“会”,但其实与崇台五会的形式却是天壤之别,既没有任何一家宗门充当组织者,也无有专门的场所,而是用一种名为“留牌”——又俗称“挂牌”的奇怪方法。 以备“铨道会”所用,七十七家宗门,都备下两件异宝:一面宝镜名为“玄黄镜”,三块令符名为“玄黄令”。 在“铨道会”开启的一年中,“玄黄镜”通体金黄,散发出异光。然后那三枚“玄黄令”,可以各自书写一名门中弟子之姓名,挂在“玄黄镜”上。 这等大好机会,每一家隐宗都不会错过。因此本宗元婴境最强的三位弟子,必定是榜上有名的。 这七十七派,二百四十一位真传弟子,由此可以通过“玄黄令”神意交感约定日期,同时催动令符。 一旦如此做,两名真传弟子便可在传送阵中相向而行,最终落于依附地脉阵力边缘的某一处小界中,相会十二个时辰,最终原路回返。 挑战何人,何时出行,比斗规则,整个过程尽是由真传弟子自家决定,门中师长绝不干涉。甚至只要真传弟子本人不说,连战况如何也无人知晓。 此会本意是为发起之人尽观诸宗道术,切磋胜负。但是别宗同辈真传自然也跟着沾光,得到开阔视野的良机。 这也是郗定均所言树下乘凉之意。 不过值得注意,“铨道会”发起那人的交手,却是万众瞩目,更要留下照影石为证。此人若被击败,所属宗门三万载内,便失去了再度提名的资格。 有这一条限制,若非你功行真的到了数千年、上万年一出的程度,真心为门下真传博得更进一步的良机,是决计不敢滥开“铨道会”的。 历史上,铨道会总共曾为二十五位隐宗天骄开启。这二十五人中,有二十三人最终功成天玄上真。其中三人,甚至成就人劫道尊。 瀛水上真和归无咎,打的同样是“铨道会”的主意。 只是似云中派这等门中天玄上真不足三人的门派,门中真传唯有先在“崇台会”等五会上证明自己,以此为跳板得到别派天玄上真的认可,方能取得开启“铨道会”的资格。 千余里路,转瞬即至。 清微宗仲婴低声道:“到了。” 一片苍茫云海间,一座孤峰遥遥矗立,出现在众人面前。当得上“摩云独起,中天独立”八字评语。 这一行五六十人,也不得不拔身直上,随着这座高山愈遁愈高。 低首望去,数百里坦荡无涯,似乎为这一穹然高峰气度所慑,再无第二座山峦敢于与之比肩。 但众人原先在低处飞遁,心中早知,这数百里“坦荡”空间其实同样有数之不尽的连绵群山,只是此峰实在太高,跃出天表云层之外,因此才显现出地下一片浩荡如银。 这时,真武宗权显实奇道:“怪哉,怪哉。” 陆凿山心中一凛,问道:“权道友何意?” 权显实道:“眼前这座巨峰名为积古峰,正是云中派承办‘崇台会’时的比斗之所。往常到了此间,围绕于此峰半山腰,该当由云中派秘法设下十二座浮岛环绕此峰,以为十二家暂时栖息之所。可是如今,这里却一无所有。就这光秃秃一阵主峰,却让我等安顿何处?” “这倒还罢了,此间已入正门,该当由云中派离合长老主持才是。” 听闻此言,五六人面色不忿,附和道:“正是此理。留下一座空山,将我等晾在此处,是何道理?” “云中派此举实在是太失礼了。” “正会伊始,范兄务必正面击败那归无咎,挫一挫此人气焰。” “不错,云中派沦落已久,偶然冒出一位天才人物就得意忘形,实在是忒让人看轻了。” …… 戎错举忽然目光一凝,打断那七嘴八舌的议论,肃然道:“峰顶有人!” 众人纷纷运足目力。终于看见,那孤峰之上,有一人独立峰头。虽然他一身衣袍极为紧致贴身,但峰顶处山风实在太烈,依稀看见袖口衣角忽忽作响,震颤不断。 千尺孤峰上,稳坐钓鱼台。 少顷,一阵浩荡醇厚之音在众人耳旁飘荡:“劳烦诸位不远万里前来,排定二到十二位名次,归无咎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阵前心战策 听完此语,十一宗真传,人人色变。二十余人齐齐把身一纵,瞬间就到了积古峰山巅之处,把归无咎遥遥围住。 至于那十一位离合境真人,却都不发一言,远远退避于十余里之外。 此间一切比斗,都是各位真传弟子之间的事。他们只是作为“崇台会”的旁观与公正,除却或许出手援护门人,其余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那些实现铆足了劲的金丹境弟子,也并未想到是如此一幅场面。彷徨之余,都选择暂且跟随本派上修,静观其变。 “你就是归无咎?” “金丹修士?” “什么?金丹境?” …… “莫非是冒名顶替?” 七嘴八舌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是这最后这“冒名顶替”四个字自灵宝宗一位真传弟子口中说出,喧嚣之声却出人预料的平静下来。 此刻人人心中,都是“咯噔”一跳。 很简单,斗胜榜提前题名,若只是归无咎自家做出,那么在场的二十位真传,无非将之当成笑谈,并无一个会放在心上。 可是,此事是由云中派唯一一位天玄上真做出。 这才导致人人不敢怠慢。 显而易见的判断,是云中派又出了一位有望成就天玄上真、甚至有可能开启“铨道会”的顶尖人物,在此强势宣告自己的存在。 但是各人嘴上不说,心中却隐约觉得,若仅仅只是如此,恐怕还是缺少了些什么! 别人尚且不论,清微宗范移星,同样是大有望成就天玄境、开启“铨道会”的顶尖真传。但是换位思考,若是举办“崇台会”的不是云中派,而是清微宗。清微宗会做出提前留名斗胜榜的事情来么? 各家真传心中自有一杆标尺,平心而论,答案多半是否定的。 斗胜榜提前留名,或许,是有什么震动各宗的大节目。 当这金丹修士出现在众人面前,各家真传弟子本能地不信之余,潜意识中却又有一块大石落地:原来是这样。 清微宗仲婴、陆凿山面带冷笑,似乎一脸不屑;范移星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直线,其中精芒闪闪,战意勃发,几乎隐约凝成实质。 归无咎一眼望去,扫遍二十余人。慢悠悠地道:“看来归某运气不错,这一代真传弟子中,没有太厉害的人物。否则先留了碑文,最后收不了场成了笑柄,那便大大的不美了。” 除了六七个人不动声色外,余人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归无咎的狂妄似乎成了压倒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加上境界的绝对优势,终于压倒了天玄上真的信用和对未知的谨慎,让这一行人的怒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苍梧派郗定均不悦道:“阁下未免太狂妄了一些。” 归无咎却并未正眼看他,自顾自的道:“流黄地脉的阵力恢复不易。据归某所知,此阵若是两三个时辰之内再度使用,旧力并未散尽,当可节约了三成地力。” “归某尽量争取,三个时辰之内,送诸位回返各自宗门。” 随着归无咎大袖一挥,十五六件宝物在空中浮动。 有剑,有刀,有软鞭,有玉珏,有如意,乃至于灯笼,荷包,锡杖,图卷,铁笔……可谓琳琅盲目。 是每一件宝物所透出的气息,都是强横精纯到了极点! 十五六件宝物聚在一处,就连背后巍峨耸峙,中天独悬的积古峰,也为这至高至纯的气息所震慑,悄然退步,成为配角。 陆凿山双眼一眨,确认自己并未看错。这一十六件宝物,都是真祭器! 倚宝为胜? 归无咎不紧不慢的言道:“若是两两比试,必然迁延日久,三个时辰是决然不成的。不如换一个法子。各位依次向我挑战出手。一一比试之后,由归某为各位排定座次。” “诸位放心,归某之排名,必定公允,绝无私心。” “不过有一事需要言明。若是无人胜过归某,就请各位将本宗《大藏》、《正经》两部经典留下,让归某借鉴参悟。” 有一人上前,嘲讽道:“仰仗真祭器法宝,可是不合‘崇台会’的规矩。” 此人乃是高唐真传石去闲。 如此多的真祭器,就算以隐宗的家底,也要大感肉痛。 真祭器一流的宝物,休看大比之日辛孟泷、庄忠恕一人取出一件;其实整个云中派秘库所藏,也不过四十余件。 上品祭器,多半都是分散藏在有缘之人手中,代代相传。宗门所藏,远远不是大头。 设身处地的想,一位离合境修士临终之前,若是决定以身合器。所留赠之对象,多半也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又或血脉相连之人。有心以此报效宗门的可谓少之又少。 但是即便留存于私人之手的占了多数,云中派百万弟子,藏有真祭器的,往多了算也不过百余人。 石去闲等十余人,同样脸色半是鄙夷,半是如释重负。 好大阵仗,却是一场异想天开又不合规矩的玩笑。 归无咎摇头道:“阁下怕是误会了。‘崇台会’各凭神通较量高下,这规矩怎么会破?破了规矩,这‘崇台会’就该重新起个名字。” “至于这些真祭器,有谁能够在在下手中撑过一刻钟,便可任意择一件真祭器带走。” 此言一出,那微微冷笑的十余人,脸色立刻僵硬起来,竟有些不知所措。 真武宗真传权显实上前一步,微微摇头,凝声道:“好,好,好。看来我们隐宗要出一个开天辟地前所未有的人物出来。” “想必两三万年之后,归道友必将带着我隐宗重归正序再见青天,推翻乾元上清二宗的统治。就连显道、应元道尊,也比你差远了。” 权显实此语,不知是赞叹,还是讥讽。 只是“显道、应元道尊”这两个人名一旦说出口,十一家隐宗,二十余名真传弟子,人人都是心中一沉。 罔相宗井淳言听权显实此言似乎话中有话,忍不住问道:“权道友此言何意?” 权显实一副若有所思之貌,并未开口。但是他的师弟东门炙却接话言道:“这也算是我真武宗独享的一段秘闻了。” “我隐宗弟子人人均知,若是在金丹境中能和元婴初期修士斗个难解难分,其人便有成就天玄境的潜力。但是那些数十万、数百万年独往独来、横亘古今的天上人物,又达到了何等程度,就少有人知晓了。” “恰好我真武宗有一部残籍,记载了一道逸闻。言道上清宗应元道尊当年金丹境时周游四方,曾和一位元婴三重境修士大战三日三夜,最终战而胜之。” 这二十余人听闻这一道秘闻,都是心中一突。好像眼前的归无咎,举止也不那么荒诞了。 但东门炙又道:“只是应元道尊所战胜那位元婴后期修士,出身于一家传承不全的小宗,门中修士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化神初期。在下敢下断言,那元婴后期修士,若是和我隐宗弟子相较,十有**不是我门中元婴中期修士的对手。” “而归道友,却要挑战各大隐宗排名前三的真传。这岂不是说,归道友自认为比显道、应元道尊还要强上许多?” 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出言的不是东门炙,而是范移星。 范移星上前两步,出人预料的严肃起来,道:“平心而论,归道友气息玄妙,精纯拔萃。金丹境中指根基比范某当年还要胜过一筹。” 这一句评语如重锤擂鼓,人人心中一震。 范移星接着道:“你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人物。” “但是……你毕竟只是金丹境,而范某却是元婴境。所以,这依旧是一场闹剧。” “适可而止吧。” 归无咎抬头看了范移星一眼,淡然道:“很好。看来第一个交手的对于,就是范道友了。范道友的实力确实还算不错,在本次‘崇台会’中,足以到第三。” 前三?众人心中一动,就算归无咎自认第一,此间还有谁胜得过范移星? 归无咎轻轻一跃,立在范移星面前不远处。 “但是交手之前,还是有一些话要对范道友说。” “我云中派这一代的金丹真传,也有两位进阶‘冲盈之境’者。但是这两人,步入金丹后期早已超过百年。若是冲击元婴,不过是立地可成。是以二人固然虽然迈入‘冲盈之境’,也未必能够算是进入了极高的境界。” “而范道友不同。我观范道友的气象,恐怕在金丹后期丹力增长尚未达到顶点时,就感悟到了‘冲盈之境’的存在吧?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确是数千年一出的人物了。” 范移星面无表情,也并未出言反驳,只是冷哼一声。 “于是,在范道友心中,自己金丹境的基础之牢靠,大约可以算是最高境界了。纵然古今天才人物中,有人在你之上,你自信差距也不会太大。” “所以,你自然是不肯相信,一个低了你一个大境界的人,能够将你击败。” 归无咎的声音愈发沉重:“你错了。” “大错特错。” “按照百万年前一道上古秘法的评判标准,《古丹九品》之中。领悟‘冲盈之境’浑然如意,水到渠成。至多只能坐稳第四品境界,有望冲击第三品。” 这时突然有一人插口道:“那归道友自认为是第一品了?” 此人是商洛派真传晏含章。 只是晏含章的脸色却有几分古怪,和一脸鄙视、不屑、掺杂着敌意的其余二十余位真传弟子比较,明显有几分不同。 归无咎瞄了一眼晏含章,大有深意的一笑,道:“不是。” 各人心中都是一松,不论你是一派胡言也好,确有其事也罢。范移星是四品,你也不过是二品,相差也只有二品而已。 归无咎悠悠道:“归某境界,一品之上!若要强名之,或可称为超品。” “范道友在金丹三重之时自然领悟‘冲盈之境’的奥妙;而归某却是在结丹的一瞬间,同时成就冲盈之境,金丹一境,成就即是圆满。” “论功行之高,范道友超过了我一个大境界;但是论功行之精,在下却超过范道友四个境界!” “现在,范道友还觉得被金丹修士击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么?” 归无咎的声音不徐不疾,娓娓道来。但是范移星却觉得心中烦躁无比,再也按捺不住。于是大喝一声,周身法力凝聚。 一道神通成形,向归无咎打来! 一百零八章 一战扬威定檄文 范移星既已发难,其余二十余位各家真传,都不约而同地远远退开。 范移星虽是仓促出手,但一招一式之严谨,却是修道数百年烙刻下的本能,并未有丝毫损减。 他使出的的神通法诀,和自身阴鸷气质倒是有几分相符。 却见范移星一上一下,一左一后,长袖舞动不休。一道道黑色烟气自他袖中钻出,瞬间弥漫极广,就要把归无咎吞没进去。 那黑色烟气,远观如雾,近看似沙,腾挪上下,折冲东西。但是其中锋芒,又好似柔和万变的水流之中藏了一根银色钢鞭。 观其法诀,用舍行藏之间,刚柔立就,确已臻甚深境界。 包括范移星同门师弟仲婴、陆凿山在内,一开始都担忧他含愤出手,不免心神浮躁,不能发挥全部实力。但是现在看来,范移星这一道神通祭出,其法力之厚,变化之精,腾挪之巧,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诸人心中评判,这一道神通法门之中体现的深厚功底,断非自己所能及。能够撑过三五招,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这一道烟气弥漫开来,无形间就织成一道弥天大网,想要逃遁出去,千难万难。 围观的各家真传,设身处地的交换位置,自认为极难破解。于是双目凝神,倒要看归无咎是如何应对。 归无咎看似遁速不快,却偏偏贴着那烟气边缘一溜烟避过。倒像是那黑色烟气稍稍主动留下的一个破绽一般。 看着轻松,实则难解其理。 范移星神色不变。把手一扬,半数烟气陡然凝结,化作九块阴森森的圆形石块,裹着尖锐之极的破空声,迅捷无伦向归无咎打去。 归无咎微微一笑,五指间闪过一丝微茫,伸手一拍,竟是正面迎着那九块巨石去了。 范移星心中冷笑,以金丹境的丹力正面硬碰,就算是道尊亲自操控,也别想在一位元婴后期修士手中讨得了好去。 归无咎如此迎敌,可谓大为不智。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显然超乎范移星想象之外。归无咎手中突然多出一个若沉若浮的“气球”,侧身在一枚圆石之上轻轻一按,轻巧弹开。 就这样,归无咎轻易摆脱了范移星的先手进袭。其法,其意,举重若轻,妙不可言。 范移星脸色一变,这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当即强行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再不留手。却见随着范移星双臂挥舞,那黑色烟雾或是弥漫一片,或是凝成大小不一的圆球,攻守之间,形态万变。 变到极处,全部黑色烟雾凝成一道,化作一块三丈巨石狠狠砸来。速度之快竟不下于寻常的锥、钉、针一类法宝,再加上那庞大身形,给敌人的压力更是无与伦比。 此刻,范移星这一道神通秘术也终于被看出底细。 那黑色“烟雾”,分明是细微到极处的细沙。其运使之如意,攻守之变化,几乎无有任何短板。 不止于此,那黑沙分明可以随意切割,分作两份。其中一份保留“沙雾”的形态,另一部分却可以凝成大小相同、数量不等的“圆石”。 到了最极端的状态下,所有细沙更可完全收拢,作乾坤一掷之击。 可是,这看似刚与柔、点与面、力与巧无不兼备的高明神通,归无咎闪避起来却极为容易,单单凭借掌中随时显化的微小光华,一捻,一靠,一抹,一落,便轻巧避过。 无人注意到,此时范移星的面容突然有几分恍惚。 他这门大神通乃是清微宗绝学,名为“磐石微尘法”。 修炼之法虽然只有两步,但是却艰涩之极,苛刻之极。 炼此功法的第一步,是把一块不知耗费多少物力方才炼成的“五方显瑞铜丸”尽数炼化成十万八千数的细沙。这细沙,愈匀愈好,最好是十万零八千粒完全相等。若有轻重不一,威力便要大为削减,并形成种种破绽。 第二步是第一步的“逆运”,乃是将这十万零八千粒细沙粒粒凝结,再度化成一石。 不过此石再非“五方显瑞铜丸”,而是一件名为“乘金如意石”的异宝,此名既取其精纯不坏之相,又兼有点石成金之意。 实则门中前辈言道,这“磐石微尘法”尚有第三步。只是这一步几乎是道法绝旨,非得将前两步做到无懈可击,才能于心神之中显化其法。 但是清微宗也并未留下明确的证据,证明这“第三步”一定有人曾经完成。 门中有载籍纪录,原先清微宗是有一道照影石,记下上古之前,一位前辈曾经臻此境界的种种影像。 只是二十余万年前清微宗举派迁徙东胜秘境,那一枚照影石却是丢失了。 范移星在金丹境时修炼这一神通时,心中同样抱着勉力一试,突破第三境的心思。 可是,任他将第二境修炼到精纯圆满,粒粒匀停,使出神通几无丝毫破绽,那第三境的心法感应也并未出现。 范移星便将此事搁下。私心忖度,这多半是古人以讹传讹,或是信口开河。 可是今日和归无咎一战,对方法力之强约莫只有自己两三成,但是腾挪变化之间,自己这号称天罗地网的神通秘法,竟是处处破绽,不堪一用。 正是有了这一道怀疑的种子印证发芽,归无咎方才那番话,对范移星的杀伤力却要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强! 范移星此刻心中,无数魔念此起彼伏: 归无咎果真比自己高出四重境界? “磐石微尘法”确实有第三步? 自己并未修炼圆满,是因为前两步真的没有掌握到家? 说什么登峰造极,不畏浮云,说到底依旧是井底之蛙! 但是,他已经有较大的把握冲击天玄上真,这是门中大能所公认……难道,足以冲击天玄境的资质,依旧如此微不足道? 远超天玄境之上,又有怎样的精彩? …… 现在范移星每一次出手,几乎全凭本能。丝毫没有注意到,归无咎闪避之中,都暗含着反击的铺垫。 片刻之后,随着归无咎指掌间一道道剑光流布、渗透内外,范移星的“磐石微尘法”渐渐显得错漏百出,如同堤坝之上生出千百蚁穴,溃败只在旦夕之间。 忽然,陆凿山高呼道:“范师兄小心……”声音颇为急促。 范移星回过神来,但是为时已晚。 一低头,发觉光影变幻之余,归无咎已经神不知归无咎的溜到近身处,一柄宽刃巨剑的剑尖,直指着自己咽喉。 范移星如在梦中,“我输了”三个字,却似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耳旁传来归无咎清亮的声音:“范道友这道神通,很是不错。” “只不过无限沙雾和等分凝圆,远不是这道神通变化的极限。” “如果归某猜测不错,这道神通的下一境界,当是无量微尘变化由心,既可以如轻烟一般笼罩无形,又可以构成任意形态变化,却不必拘泥于球形。只是,要做到这一步,必须每一粒星砂等分如一,不可有半点瑕疵。想来是范道友在这一神通的根基阶段并未臻至最纯粹的境界,故而与此神通的最后一变失之交臂。” 范移星心神剧震,清微宗同行之人,算上那远远观望的离合境长老在内,再无第二人知晓“磐石微尘法”。 在这不到一刻钟的实战中看出来的? 人世间,竟真的会有这样的人? 归无咎面貌甚是恳挚,道:“归某有一事相求。” 范移星如木偶一般神气恹恹,麻木不仁的吐出二字:“你说。” 归无咎微笑道:“在下本已精修数法,故而心中早已做出决断。涉猎千家经典,只为辩证短长,并不再修习新的神通。不过范道友这一门神通,却极契合大道归流、万变无穷的宗旨,和归某的神通道义极为相契。” “在下决意以五件真祭器为代价,换取这一门神通的修炼法诀,如何?” “若是能够将这一门神通炼成,就算是用来攻坚致胜尚有不足,闲暇时当成傍身的小神通来使,却是灵便的很。” 此语却如同像是铁锥一般狠狠扎在范移星的胸口,令他痛不可挡。蓦然,范移星仰天狂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如纸,颤颤巍巍软倒在地上。 仲婴、陆凿山连忙抢上前去,将范移星扶起。 归无咎摇了摇头,想必是范移星受挫较少,是以道心之坚韧稍稍差了一些。 归无咎朗声道:“哪位第二个下场?” 随着归无咎目光转动,一一扫视过去。各家真传连忙低首,不敢和他目光相对。 范移星虽败,但是他并非浪得虚名之辈,那一道“磐石微尘法”的神通秘术极为惊艳,断非他们任何一人所能敌。 归无咎目光落在商洛派晏含章身上,似笑非笑的道:“晏道友不打算出手一试么?” 晏含章脸色变幻,终于,似乎有些沮丧地苦笑道:“不必了。” 但是就是这一问一答的功夫,晏含章一身气息,陡然暴涨了三四成。不但功力深厚不逊于范移星,气象活泼、精微天成,也足可与范移星并驾齐驱。 除了范移星本人依旧恍恍惚惚,其余各家真传都是面面相觑,难掩震惊。 想不到这一行人中,竟然还藏了这么一号人物。 再一回想,归无咎先前言道范移星在众人之中位列第三,显然是那时就看穿了晏含章的底细。 晏含章很诚恳的解释道:“晏某所修一道功法名为‘文武九变’,最讲一张一弛之道。最近数日,恰好是处于收敛深藏的状态,并非怀有什么别样心思。” 归无咎心中暗暗哂,这话也只能听一半。若非被自己看穿,谁敢说晏含章就没有借机占一个出其不意之利的念头? 不过他口中却云淡风轻的道:“晏道友言重了。” 略微将遁光拔起数十丈,居高临下。归无咎再次高呼道:“哪位第二个下场?” 三呼无人,鸦雀无声。 归无咎仰天长啸一声。一招手,似有数十件异物,从积古峰峰顶钻入归无咎手中。众人仔细一看,却是十一枚信笺,每一枚信笺之上附着一枚照影石。 归无咎把手一抛,十一枚信笺分散射出,并非投向附近的任何一人,而是远远飞向十一位陪同前来的离合上修。 但听归无咎雄浑清朗之声在空中飘荡:“四百隐宗,为乾元、上清二宗所逐,避世荒野之外,岂非令历代祖师、先古道尊蒙羞?敬请各派前辈息知:归无咎立此乾坤一局。得胜之日,便是晨曦破晓,光复河山之时。” “若各位血犹未冷,便请开方便之门!”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罗石下耀古今 十一位离合境上修,展开手中信笺,一旦阅过,都忍不住脸色微变。 其中有三四人,更是不约而同的一字一句重新看过,深怕错解其义。可见信笺中的内容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十一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念头:此事实在太大,还是速返宗门,交由门中天玄上真决断,才是正理。 这十一位离合修士,岁数至少也在五千年以上。领队参与百年一届的“崇台会”,观看小辈比试,其实和凡夫俗子中外出喝茶散心也没有区别。 说什么天之骄子。 除非在极罕见的英才辈出世代。每一个离合境修士,当年谁不是真传弟子中无可争议的第一? 可是,看到这份符书中的内容,这十余位离合境长老,竟齐齐生出一种极荒谬的感觉:“自己的分量,太轻了,无法做出决定。” 在十一位离合境长老暗自交流的当口,数十位金丹元婴境修士,看着高拔峰头、迎风而立的归无咎,都不由目眩神驰,心旌摇荡。 归无咎的一番言语,使得他们暗暗猜疑。但是此事事关隐宗和圣教的争局,却是谁也能听明白的。 这四十余人之中,心意道念偏重“为我”之道者,如范移星,陆凿山,此刻多半心情稍有抑郁。 似乎因为归无咎的光芒将自己完全掩盖,而处于一种失落自轻的心绪中。 而生性豁达、少拘利害之人,却不由地有几分兴奋。此辈似是敏锐的意识到,尽管归无咎只是初次亮相,目前还是只金丹境界;但是,这会是会是一位最顶尖的人劫道尊崛起的序幕…… 而身为百年之才的自己,即将被烙刻在数十万年一遇、甚至开天辟地所未有的大转折中,极有可能作为一道璀璨光芒的背景,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灵宝宗真传冉道周,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若是他们数十人一拥而上,将归无咎杀死,是不是冥冥中就改变了紫微大世界的历史进程?” 这一念头一旦产生,冉道周只觉得毛骨悚然,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将这念头尽力抑制下去,不敢再想。 身旁两名龙图宗真传农节文、墨温宁察觉出变化,看向冉道周的目光不免有几分异样。暗道归无咎再如何惊艳盖世,这冉道周定力也太差了一些。 十余位长老眼神交流一阵,纷纷起遁光靠到归无咎身边。 十一位离合境修士中,以玄扈宗长老房磬奎、真武宗长老廖弋年岁功行最高,因此此刻由这二人主事,与归无咎交流。 房磬奎上前,道:“老朽玄扈宗房磬奎,道友有礼了。” 这位房长老语气客气得很,竟是和归无咎以平辈相称。 玄扈宗真传饶坤、澹台百冠见之心中称奇。房长老执掌玄扈宗戒律,性格最是冷厉。不意今日竟能见到他如此温和的一面。 只是如此一来,归无咎似乎距离他们愈发遥远了。 归无咎还礼道:“原来是房长老。不知房长老有何见教?” 房长老摆了摆手,连声道:“不敢。” “归道友惊才绝艳,古今所无。尤其为我四百隐宗出世立此赌约,可谓一片丹心,弥天大勇。如此之壮举,自人嗣绵存、道法兴替直到如今,更有谁能当得?” 归无咎笑道:“房长老言重了。” 不过他心中雪亮,这位房长老如此大吹法螺,必有下文。 果然,房磬奎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只是以老朽愚见,若是道友收敛锋芒,藏于暗处。先以提升实力为上。到了成就大道的那一日,想必功行必不逊色于乾元、上清宗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到时候堂堂正正出世入局,岂非万全之策?” “以归道友如此资质,想必少则数千年,多则万年,必能臻至那最后一步。此时出世以争局相搏,是否……太激进了一些?” 房磬奎这疑问,早在归无咎腹稿备案之中,当即平静言道:“归某道法与众不同。唯有不断迎接挑战,方能领略那登峰造极境的宗旨,自身潜力才会被彻底的激发出来。” “坦率的说,这一封战书,不但是为了四百隐宗,也是为了归无咎自己的道途。” 此言当然是归无咎信口胡诌。若是如房长老所言潜心修炼,那他此生连元婴境也难望项背,还说什么成就道尊? 不过以归无咎显现出的潜力,就算随便编出一个接口,在旁人耳中也是奉为经典,并无一人敢于怀疑。这就是他功行之精、潜力之深带来的光环了。 房磬奎恍然道:“原来如此。” 此刻,真武宗长老廖弋一见礼。又道:“乾元上清二家渐渐成了气候,门中真传想必也有一些了不得的人物。” “若是同境界相斗,廖某相信圣教嫡传无论如何也不是归道友的对手。只是按照归道友在这信笺上所言,除了越阶挑战元婴外,‘金丹一式’这四个字的分量,未免有些沉重。或许,会给圣教一方可乘之机。” “当然,有了这八个字,乾元上清两家不得不接招。想必这就是归道友的策略。”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这八个字不但是堵住圣教的退路,何尝不是把隐宗一齐算计进去了?若非如此,怎能实现斗遍隐宗真传,一窥绝大多数隐宗经典的目标? 不过归无咎口中却道:“廖长老有此担忧,也不无道理。归某不想解释什么。” “一切在铨道会上见分晓。” “请各位放心。在让每一家隐宗都建立起绝对的信心之前,这封战书,还不会发出去。退一步说,云中派一家,也代替不了整个隐宗。” 房磬奎、廖弋,以及其余诸位离合境长老,闻言后心中都莫名一宽。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开一次铨道会,和迎接各家各派的挑战,必定能够更准确的衡量归无咎的实力,也可验证归无咎的赌局是否成立。 和范移星一战固然惊世骇俗,但归无咎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保证这一水准的战力,却是这几位长老迫切想要知道的。 房磬奎略一踌躇,又言道:“房某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归道友不要介意。” 归无咎道:“房长老但言无妨。” 房磬奎肃然道:“我玄扈宗此次与会的真传弟子饶坤、澹台百冠二人,远非清微宗范移星的对手。和归道友自然更是判若云泥。不过今日因缘际会,归道友若是能够指点敝派两位弟子一手,老朽感激不尽。” 此言一出,其余各家长老也纷纷出言,邀请归无咎的“指点”。 对于他们来说,所谓“指点”尚在其次。若是能够看到归无咎和不同作战风格、道术理念的对手交手,他们心中也会更踏实一些。 归无咎笑道:“好说。” 房磬奎精神一振,连忙自袖中取出灰蒙蒙的一物反手甩出,将之远远抛在积古峰峰顶百丈高度。 顿时,附近十余里内,每人都感到似乎被一道淡淡的光华沐浴,但若是运使法力体察,又丝毫觉察不出什么。 此物名为“天罗石”,乃是比之照影石更胜一筹的纪录影像图形的宝物。 此石所照之人物景象皆为气机所化,观望之人可以置身于那立体的景象之中,从各个角度观察留影之人的动作变化。 甚至快慢静止,也无不由心。 高唐派秦长老见此,脸上浮现出几分懊悔。数百年前他同样得了一块“天罗石”,只是一直丢在洞府之中,并未取来。今日看来,似乎要失却一笔大买卖。 取出此物,房磬奎颇为自得。但是他自己也未料到,今日取出的这枚“天罗石”,日后会成为紫微大世界中影响深远的一件宝物。 二十余位元婴真传,听到房磬奎之言,先是一愕,随后精神渐渐有几分恢复。 房磬奎是个行事老到之人。按他所言,是二十余位元婴真传,向归无咎这个金丹修士“请求指点”。 这个立场一旦摆正,原先那压抑之极的气氛登时瓦解,各位元婴真传,心思又重新活络起来。 归无咎转过身来,淡笑道:“请吧。” 他自己也觉得,先前的作为,太过咄咄逼人,反而有些用力过猛了。 为了在这场“崇台会”上取得碾压一切的效果,归无咎在会前数日和瀛水上真商议,采取了许多针对性的布置。 当日,归无咎与武光霆、谢推迁二人的演练,实则三日内便已尽得精髓。但归无咎却依旧和他们又比试了四日。并对二人言道,以后有甚进境,需要实战验证之时,尽管前来寻他。 同样的话语,归无咎一样传给了辛孟泷、庄忠恕。 辛、庄、武、谢四人,原本是云中派大比之后,选出参与本次“崇台会”的四名弟子。四人也均将这一次“崇台会”当作磨炼道术、和其余隐宗俊杰切磋短长的良机。但是归无咎若是愿意为四人演练道术,这“崇台会”对于四人来说却显得无助轻重了。 结合“万山泥丸”秘境迟迟不开,四人俱是猜出归无咎用意。于是都相继提出,让出本次“崇台会”的比试资格。 将围绕积古峰的十二座浮屿尽数撤销,主持之人也完全缺席,同样是归无咎的精心设计。 为的,就是一场足够震撼的横空出世,将席卷隐宗、挑战圣教这巨大的车轮推动下去! 可是现在归无咎却发现,是效果太好了,甚至好的过了头。击败范移星之后,竟然果真就没有第二个人敢于下场。 这反而不是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 现在,房磬奎之言正合他意,真可谓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二十余位元婴修士你望我,我望你。略一迟疑,有一身量高大的红发大汉、率先上前,道:“在下大宁宗司鹫,请归道友指教。” 司鹫行动甚是利落,一言既出,未等归无咎回答,便立即动手。 却见他把手一拍,空中平白多出一道雷震之声,只是规模气象只局限在十余丈内,并不见得如何惊人。 司鹫似乎进入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两手一合一拍,又是第二道雷震打出,只是这一道雷震却要比第一道更强几分。 如是第三道……第四道…… 到了九道雷震叠加,其势已如大江横流,沛然莫之能御。 和范移星的“磐石微尘法”相较,司鹫的神通体系“雷音九响”缺是纯粹走的以力胜人的路子,相当于弃掉所有变化,唯取一击之力。 范移星“磐石微尘法”截去其余,仅保留化石一击,大约便与之相似。 归无咎微微一笑,对付如此纯粹的战法,自然当以更加纯粹的神通回应。却不可能以支离破碎的手段节节抵抗。 骈指一抖,剑光起处,连人带剑化作一道弧线。反手便往司鹫要害处刺去。 司鹫在出招的一刹那,见归无咎并未及时强攻,其实心中暗喜,也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期冀。待自己九雷之音大势一成,必定会将归无咎带到比拼法力深厚的领域。那时自己未必没有一丝胜望。 但是归无咎一动,司鹫才知大错特错。 原来,归无咎在自己大势将成的一瞬间,动了! 作为身在局中之人,司鹫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依旧慢了一分。“雷音九响”之术的启动速度,面对更高层次的对手,果真是极大的破绽。 归无咎并未失去先机,他只是把自己的优势“让”到了最小的临界点。 此刻若还是崇台会斗胜,司鹫心志之锐必定要大受挫折。不过归无咎积威在前,又说好了是“请教”,他心中胜念本也不强,不过是搏那万分之一的希冀罢了。 司鹫微微摇头苦笑,竟是主动将“雷音九响”神通撤去。 “我输了。” 三字出口,司鹫远远退到二三里外。 归无咎点了点头,在司鹫撤去神通的一瞬间,他几乎同一时间将剑光隐去。以他现在的铸成的“大势”和声威,就连“承让”两字也不必说出口。 下一个上场的是灵宝宗宫承霄。 此人的斗战之法,却在二十四柄金梭法宝之上。 这二十四柄“大清灵梭”,并非如飞刀、飞剑、飞针一流以法宝击刺之法为用的使法。 “大清灵梭”神通,功行每进一步,其中两梭之间都会产生一道好似丝线的无形磁力,杀伤力之强足可切断金铁。 待神通大成,二十四枚星梭只消相距不足千丈,任意两梭之间均可产生星梭磁力,借此斩杀敌手。 试想,二十四枚飞梭在空中毫无规则的乱窜,若你置身于任意两梭之间,一不留神就是“一刀两断”的下场。这神通的厉害诡谲,比看似阴险的钉、针一类还要强上数倍。 若是和范移星对敌,宫承霄自问没有丝毫胜算。 因范移星“磐石微尘法”同样是一套攻防一体的神通,二法斗胜,“大清灵梭”并不见便宜。而另一方面,范移星的法力之强,要胜过自己许多。一旦相斗,宫承霄几乎是被完全克制,连出奇制胜的机会也不会有。 但是和归无咎对敌,宫承霄心中还是有一丝小小的希冀。 因为自己法力虽然稍弱,却依旧比归无咎强上数倍;而单论神通的变化致密、神出鬼没,“大清灵梭”实要在“磐石微尘法”之上。 当然,若是归无咎所言磐石微尘法的“第三境界”果然炼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由于没有太大的压力,宫承霄此刻心中同样暗含侥幸,不知自己是否会有一丝机会。 不料,一旦交手。宫承霄心中一沉,自己原以为水泼不进的神梭磁光,在归无咎身上却完全成了一张破烂渔网,几乎毫无威胁。任由其如意遁光窜高伏低,恰到好处的避开星梭磁力。 斗不到半刻,归无咎的剑光便反客为主,从各处破绽中渗透进来,牢牢占据主动。 宫承霄无心恋战,索性爽快认输。 归无咎面露赞许,道:“宫道友这门神通相当不错。不过依归某之见,二十四锁并非此术极限。其上当有三十六梭、四十八梭、六十四梭、七十二梭、九十六梭五等更深境界之法门。若是练到了九十六梭两两相感,便可演化周天之象。到那时,只消法力不在敌手之下,这一门神通堪称不败法门。” “在下愿出五件真祭器换取这一门神通,不知宫道友意下如何?就算本人不练,以后作为一门完整传承传于弟子,也是好的。” 宫承霄闻言哑然。这一门神通却是是灵宝宗的一大系。但是门中历代天玄上真,至多也就修炼到六十四梭的境地,号称“清灵八阵”,演化六十四象,已经是号称不败的神通。 不想归无咎却说其上更当有七十二梭、九十六梭两重境界。 接下来,苍梧派弓尚; 商洛派,聂彬; 罔相宗,养鱼陶; …… 一位位真传弟子相继出场,但是失败的速度却愈来愈快。 而房磬奎、廖弋等十余位长老,也从归无咎的交手中,逐渐发现了一丝奥妙。 一番神意交流印证所想,真武宗长老廖弋叹道:“果真是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的人物。” 第一百二十章 慧眼识心潮 陆陆续续,和归无咎交过手的各家真传,已经有十五六位。 这十五六位隐宗真传,所仰赖的安身立命的神通体系,风格差异极大。 有变化之细腻更胜“磐石微尘法”“大清灵梭”两大神通的法门,也有执着于一击之力,比“雷音九响”更加偏激。但是更多的神通路数,无非是在威能与变化之前作出权衡,走出一条最适合于自己的道路。 当然,这是归无咎看破浮华、高屋建瓴之论。在功行不足之人眼中看来,这些神通道术却炫目之极,极尽变幻,优劣处却莫衷一是。 但是无论如何是哪一种新奇手段,在归无咎手中都接不下半刻,就败下阵来。 单纯以精微变化为胜者,在归无咎手上几乎毫无还手之压力,似是完全被拖拽进一个前所未有的领域,被迅速压制。 似乎一堵原以为密不透风的墙壁,突然发现其实是一张漏洞百出的渔网。遭清水迎面一泼,立刻被渗透得无所遁形。只刹那之间的狼狈,就交出了主动。 而以力取胜者,在转圜变化的缝隙中,归无咎又总能准确的找到最佳的出手时机,在对方神通将成未成之际,击其中流,扼其枢机。 “论功行之高,范道友超过我一个大境界;但论功行之精,在下却超过范道友四个境界……” 以眼前之战况为印证,这一句话又重新在十一位离合境长老、旁观的数位悟性较强的真传弟子心中回荡不休。 原先,以为这不过是归无咎提振气势。摧垮范移星道心之言。但现在看来,其中却别有深意。 归无咎的功法,的确是达到了一种极为奇妙、前所未有的境界。其一身功行,从力量到精微的任何一个维度,都统摄为一个整体,化作一个圆满无暇、通透变化的极致。 换言之,归无咎的功行神通,似乎可以整合为一个有着明确边界的“实体”;而与他对敌之人,功行神通同样被简化为一个“实体”。 只要你的这个“实体”不能超越其上,那么无论你战法风格如何,驾驭何等绚烂奇妙神通,归无咎均能如水之就下一般,找到最正确的应对策略,将你击败。 房磬奎、廖弋心潮起伏,似乎稍微能够理解归无咎立下这八字赌约的底气了。 此刻,又有数位真传弟子一一邀斗,只是结果都是注定的,无非一个“败”字。 甚至,由于希望渐渐渺茫的缘故,落败的速度愈来愈快。 又过了片刻,一个灰袍的长眉青年一个趔趄,跌倒在一旁。 天梁宗,羊舌基。 随着天梁宗羊舌基败阵,未曾下场的便只有一人:真武宗真传东门炙。 归无咎转过身来,锁定其方位。面向东门炙微微一笑,负手等候。 东门炙眸中光华闪动,似有心事。旋即往前踏出一步,步履竟是出奇的缓慢。 那二十余位真传弟子,呈一个扇形将归无咎围在当中。按理说相隔不过数里,两步遁光便可赶到。但这东门炙却慢慢悠悠的晃荡,足足用了半盏茶时间。 苍梧派弓尚小声嘀咕道:“人人都败了,无一例外。就算面上无光,也不差你一个。这真武宗真传,却是惫慗的紧。” 东门炙终于站在归无咎之前,慢悠悠地一拱手,出言发声也是一字一顿,似乎口吃。道:“归道友,幸会。在下真武宗……” 归无咎玩味一笑,突然发动。竟不让东门炙将问候之言说完。 剑光一起璨若流星,直往东门炙眉心刺去。 东门炙施施然的态度倏尔烟消云散,身躯立刻僵住。竟然连任何反抗动作也并未做出,就这样认命似的呆立在原地。 而他双臂、双足、胸腹处,却突然有一道紫光崩散开来,化作细小杂乱的迷雾,翻滚不止。 刹那之后,剑光在他眉心处浮动,似乎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东门炙长叹一声,道:“我输了。”音声中似乎有几分沮丧之意。 这一场比试可谓是玄之又玄,其余各家真传,均不解其奥。终于忍不住神意往来,交换意见。但是却依旧莫名其妙。 若非那一道道紫光崩散,这些人不免以为东门炙是自暴自弃,哗众取宠之徒;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暗中使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段,但依旧没有逃过归无咎的法眼。 东门炙其人,在二十余位真传中虽然功行不算最高,但是眼力却是第一流。若非当年入道之时行功不甚,以至于根基略有损伤,其实潜力不在晏含章、范移星之下。 他是少数几个看出几分玄妙之人。归无咎的修为已经臻至一聚敛归一奇妙境界。以自己的神通道行,入局光明正大的搏斗,没有丝毫胜算。 场中绝大多数功行与自己相若的各派真传早已验证。 你若尽走精微变化之法固然是死胡同,但若是想以深厚法力碾压,出手之间的间隙却又自然而然的会被揪住,并一举击破。 而东门炙有一道神通法诀名为“心潮”,此神通和清微宗范移星沙雾归圆、大宁宗司鹫的“雷音九响”相同,同样是走得精简爆发的路线。 但是比“雷音九响”更胜一筹的是,“心潮”神通极为阴险,只消发动之人在一定距离内面向敌手,此术暗中催动到顶点的过程都是悄无声息的完成,旁人丝毫感受不到气机变化。 甚至外表看来,施法之人,还可以做出简单的飞遁、出言等动作。 凡是倾力一击的神通,都免不了有一个由低落到昂扬,由积蓄到爆发的准备。功行越精,这个过程自然会越短,但是无论是谁,运使何等神通,这个“间隙”都不会凭空消失。 这是道法之理的约束。 先前归无咎击败了包括司鹫在内的五六位类似战法的真传,都是采用抓住这个行功“间隙”的办法。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若是大势已成,这强出数倍的发力优势法力优势一旦兑现,纵然归无咎法力再如何精微,也回天乏术。 若是在这神通的准备阶段以诈术骗过,那便有了可乘之机。这是“心潮”神通的厉害之处。 但是,他依旧失败了。 此时东门炙心中却升起一道明悟:归无咎的圆满,不仅是法力、神通、应变的圆满。就连眼力和心神感应也一样是圆满! 无懈可击! 想到此处,东门炙忍不住问道:“敢问归道友是怎么看出来的?是直接看破,还是感应玄机?” 归无咎想了一想,照实说道:“兼而有之吧。” 见东门炙十分失望,归无咎笑道:“东门道友也不必灰心。你这道神通,能够识破的人极少。若是功行精纯只稍胜你一筹,是决计难以看破玄虚的。” “作为大宗弟子,虽然所修神通千奇百态,但是根基相对都较为稳固,功行与战力之间,也都大致稳定。出奇制胜的空间本来就甚是狭小,能够以弱胜强的到底是极少数。东门道友这一神通具备以下克上的潜力,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东门炙闻言郁结稍解,心意渐渐释然。 房磬奎望了廖弋一眼,喟然道:“想不到贵宗还有这样的手段。” 大宁宗那位离合长老道:“贵派真传东门炙也是功劳不小。这最后一场比斗的价值,不亚于归无咎和范移星的第一战。以此为鉴证,想必开启‘铨道会’,任何一宗都不会反对。甚至那八个字,各派上真也会认真考虑其可行性。” “心潮”神通,可以算是一道相当冷门的考验。过了这一关,归无咎在各位离合境长老心中,地位无形又拔高了一层。 这一场比试结束,人人都已下场。虽然按理说还当有金丹境弟子的比试。但是人人均知,本届崇台会早已成了归无咎一个人的舞台。 况且各位离合境长老惦记着比天还大的事,更是无心多做逗留。 房磬奎、廖弋对视一眼,其余诸位长老也跟着上前,道:“归道友的提议,老朽等回宗之后,必定第一时间转达上真。” 廖弋也不甘落后,道:“我真武宗门中又五位上真坐镇。铨道会之事,上真一旦允下,是否可以我真武宗的名义直接提议?还是先知会贵宗一声?” 归无咎道:“就有劳廖长老了。” 廖弋身后,有几人心中暗暗腹诽,此老为了拉近关系,竟然提前替门中天玄上真拿了主意。到时候若是不成,看你如何收场。 但是话虽如此,另外三家门中有三位以上天玄境大能的宗门,玄扈宗,清微宗,商洛宗的长老,都是争先恐后的许下同样的诺言。 灵宝宗长老方明,也想插上一手。只是他门中只有两位上真坐镇,纵然和云中派瀛水上真联手,也能凑足三人之数。但是比之那四家宗门,到底繁琐了些,也就张不开嘴。 忽然,方明长老灵光一闪,上前对归无咎一礼,笑道:“老朽回宗之后,一定尽快请示上真,能否将‘大清灵梭’相赠。料想这一神通,在归道友之手,必能大放异彩。至于五件真祭器,归道友不必再提。” 归无咎微笑谢过。 又寒暄一阵,各家相继告辞。只是清微宗一行,却是有意无意的走在最后,和其余十派,不知不觉地就拉开了十余里的距离。 又过了半刻。 归无咎呵呵一笑,悠然道:“出来吧。旁人都走啦。” 第壹佰二十一章 谁有师徒缘 在归无咎身前不远处,空中突然生出点点雾气。那雾气愈来愈浓,像是点燃烽烟。 少顷,烟雾散尽,其中现出一个人来。 一个白色澜衫,眉清目秀的少年。 这少年眨了眨眼,眸中间杂着几分孺慕,几分怕生。想要开口说话,但是似乎不敢直视归无咎锐利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去。 只是这一低头,少年才发觉自己双脚悬空,立在千丈高处。足下千峰绵延,尽成泥丸。登时脑海中一阵眩晕,双腿一软,丹田中气息岔了。 “哎呦”一声,立刻就要跌落下去。 归无咎长袖一展,一道柔和光芒犹如匹练,立刻将这少年拽回。 同时自纳物戒中取出一枚蒲扇形的飞遁法器,将他稳稳托住。 归无咎记得很清楚,这少年先是呆在清微宗长老木沧澜身旁。后来自己和各派元婴真传一一比试时,又是清微宗一位金丹境的女修照拂着他。 既非金丹、元婴真传,却能够随行“崇台会”,这小少年在清微宗内,必定也是一个大有来历之人。 看着这少年胸膛一起一伏,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难以启齿的模样。归无咎微笑道:“也罢。先到我云中派做客一番,再言其他。” 遁光一卷,两人沿着这红色云雾,遥往云中派宗门回返。 清微宗门户之外,隐约看到人头攒动,队列森严,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站在最前的十余人,以武光霆、谢推迁为首,正是云中派元婴后期的十二位真传弟子。 其后是元婴中期真传十二人; 再往后是元婴初期真传十二人。 分列四、五、六道的,是金丹境真传三十六人。 其中金丹初期真传那一列中,当日和归无咎曾有一面之缘的金缘权,看向归无咎的目光异常复杂,别有意味。 最后分散两边的,是所有曾经在大比中进入复选,获得过“红袍修士”名号的弟子,堪称云中派真传以下的中坚势力。 除了门中长老未至外,这可以算是举派相迎的大阵仗。 归无咎走到近前时,数十位真传弟子,目光齐刷刷的凝视着第一排正中,刚刚升任真传第一的谢推迁。 谢推迁依旧冷厉洒脱的气象,只是闪烁不定的目光暴露了他此时内心并不平静。此刻成为焦点,谢推迁略一踌躇,上前言道:“按照众位师弟原先商量的意思,该当由谢某领头首唱祝词,列位师弟再三相随以壮声威,为归师兄崇台夺魁贺!” “但是见到归师兄立下诠道之约后。师弟我便擅作主张,并未依约而行。” 谢推迁道:“以归师兄的器量,小小‘崇台会’夺魁,不过是初露锋芒的一小步,又何足道哉。待师兄会遍七十六家隐宗、所向无敌之时,方才是真正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听到谢推迁的豪言壮语,熟知宗门典章的列位真传弟子心中,都有几分恍惚。 谢推迁此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他口中所谓“小小的崇台会”,云中派上一次大比夺魁,也已经是两千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归无咎心中有几分惊讶,道:“诸位师弟消息倒是灵通。” 武光霆上前一步道:“云中派派外四大秘境,都藏有一道断空法阵。泥丸秘境中的那一座法阵,正是藏在积古峰山腹中。方才‘崇台会’比试之时,瀛水上真亲自出手调动阵力,将一切影像都显化在道场之上,门中人人可见。” 归无咎心中讶然,没想到门中弟子竟然同步观看了自己大比的全过程。 以瀛水上真的眼力,那二十余人一露面,便当看出其中无人是自己的对手。这一自信之举与斗胜榜留名相得益彰,却极能提振门中弟子之士气。 武光霆略一踌躇,鼓足勇气。郑重一礼道:“还未谢过归师兄带来的这一道机缘。武某心中有数,哪怕是和刚刚‘崇台会’上现身的二十余位各家真传相比,武某功行也是排名靠后的。但是既然得了这份机缘,便唯有‘竭尽全力’四个字。就算战战皆负,也绝不会动摇心志,更不会怠慢了归师兄的厚赐。” 谢推迁也肃然一礼,道:“武师兄所言,一字不差,同样是谢某所想。” 归无咎心念一转,已知二人所言是铨道会的机缘。 铨道会每宗有三个名额,云中派除了自己之外,另两个名额自然是归功行最高的武、谢二人所有。 眼下两人面对别宗真传,心中无有怯意,也算是颇有道心甚坚之辈了。点头道:“甚好。” 环首看了一圈这一大片人影,归无咎笑道:“诚如谢师弟所言。区区一场‘崇台会’算得了什么?列位师弟都散了吧。” 说罢大袖卷起身旁这少年,遁光一起,直往清莱台去了。 好几位真传弟子,想要和归无咎说上几句话。但归无咎走得如此干净洒脱,都不由愕然,深悔刚才没有再主动一些。 至于那本是清微宗门下的少年,如今却跟随在归无咎身后,众弟子也是心中暗奇。只是未及相问,现在只得遥望归无咎二人离开。 数十余息之后,清莱峰后山。 山壁之上门户大开,露出浅浅旋涡光晕,归无咎带着那少年,纵身一闪而入。 不多时,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出来相迎,背后还跟着一个跑得异常欢快的女娃。女娃左右双肩之上,一只青蛙,一只蟋蟀,各自鸣叫不止,倒是聒噪得很。 随归无咎进入洞府的少年,自然是清微宗云归海了。 云归海抬头看了看青天白云,心中暗暗羡慕。这洞府之中布置虽然清楚简约,但是气象却极为博大,一看就是大有身份之人所居。 他所出身之清微宗,无论实力还是底蕴,都要比云中派更胜一筹。但是他离合境修为的恩师玄鹤子,其三处洞府别宫,却无有一处及得上这里。照此判断,这显然是一处天玄上真级别的仙家洞府。 归无咎转身自一座玉榻上坐下,温和道:“说说看,留下来是何用意?” 云归海喉结一耸,似乎鼓足了勇气,先通报了自家姓名,大声道:“我……我想拜你为师。” 说完,忙不迭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归无咎抬头细看,这名为云归海的少年资质的确不差。今日崇台会中各家真传若做个排名,此子足以列入前五。 但是距离归无咎心中弟子门人的要求,依旧相差甚远。可是每做出一个决定,其中之利弊,往往要受到各方面因素影响,并不可一味强求圆满。 见归无咎并不答话,云归海心中不免有几分紧张。 直到见到归无咎之前,在云归海单纯的心灵之中一直坚定的认为,门中范师兄既是有望成就天玄上真的存在,其修为必定也是元婴境界的顶点。前来赴会的路上,他也从未想过本次“崇台会”的胜者,会花落别家。 话虽如此。 若是范师兄果真苦战之下惜败给另一位元婴真传,云归海惊诧之余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无非是用“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一类的说辞聊以**。 可是……范师兄竟然会输给了一位低了一个大境界的金丹修士!在那一瞬间,云归海对于“修道”二字的认识迷茫了,脑海中乱成一团。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等他神志稍稍恢复清明,所有的信息重新构建,脑海中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拜此人为师,才能看到‘道’的极限!” 归无咎笑道:“想来你在清微宗地位不低。改换门庭,你背后宗门岂能答应?你怎么有胆生出如此念头?也不怕门中长老寒心?” 云归海鼓起勇气道:“若是旁人,清微宗自然不会答应。只是听几位长老之意,你似乎是数十万年一出、有可能改变数百隐宗命运的人物。这有可能会对宗门产生深远影响的机遇,我想门中不会被区区颜面所束缚。” “要是有一丝成功的机会,我想门中长老不会反对。” 云归海低下头,又道:“再者说,若是我当众说出来。木长老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定不会同意。只是,我央求齐师姐悄悄去说,只求暗暗的试一试。我猜,这多半是门中所乐见的。” 归无咎心中微讶,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倒有这份细腻的心思。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木长老是如何答复你的?” 云归海小声道:“木长老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暗暗给了我一枚‘隐灵珠’,最后离开之时,将我留了下来。” 归无咎面色突然严肃,沉声道:“你既有修为在身,又得以随行‘崇台会’,必是已经拜入哪一位真人门人。看你对木长老的称呼,显然他并未你的师父。未得师尊允许,改换门庭,可是欺师灭祖之罪。” “你说像你这样的人,归某会留下来么?” 云归海小脸发白,辩解道:“此举不完全是为了我云归海自家道途,也是为了清微宗。若是对清微宗不利,木长老又怎么会默许呢?我是清微宗门下,师尊同样是清微宗门下。符合清微宗的利益,就算符合师尊的利益。” 说出这一番话时,云归海紧张得很,上下牙关不住打颤。不过他口齿还算利索,虽有强辩之嫌,却也不算全无道理。 归无咎叹道:“你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几年,指点指点你练气筑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拜我为师,你的资质还是差了一些。” 云归海闻言,脸上血色尽失。 归无咎又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路,就看你愿不愿意。” 云归海突然生出希望,大喜之余,连忙道:“愿意,愿意。” 数十丈之外。黄希音正玩耍得不亦乐乎。 她这几日和五六件傀儡玩具嬉戏,无形中却锻炼了身体,无论是走、跑、蹦、眺都利索了许多。虽依旧不能捉住那青蛙傀儡,但其余几件略小一些玩具,却已经逃不过她的魔爪。 归无咎伸手远远一指,道:“先不忙着答应。你若能能留下来几年,修行之余,照顾照顾那小娃娃。将来待她长大了,自然也算结成一份因果。” “时候拜她为师,也不是不可能。” 云归海转头一望。看着两尺多高的女娃,不由地目瞪口呆。 一百二十二章 对证预演二元书 归无咎心中一笑,那清微宗木沧澜倒是打得好主意。 反正此事是悄无声息的做成,到时候无论是自己不愿收徒,还是他请示门中上真后被否决,无非将云归海悄悄送回清微宗。 而“崇台会”结束时将云归海留下,比之返宗后候再作商量,显示出的诚意却是天壤之别。 这不但是清微宗的诚意,更是云归海自己的真诚。 若是事候送回一个人来,何其突兀不说,就算是云归海言道是他自己仰慕归无咎主动来投,谁又敢断言这不是清微宗策划的投机之举?论取信于人,说服力自然比现在要低得多了。 云归海望着黄希音出神许久,突然醒转过来。结结巴巴的道“她……是不是资质绝佳,未来成就不可限量?是你将来的弟子吗?” 归无咎笑着点头。 云归海略一踌躇,小声问道“不知她的天赋潜力,和你相比如何?” 提出这个问题时,云归海声如蚊蚋,似乎有几分害怕。 不料,归无咎却好像对这个问题异常认真。沉吟良久,道“或许伯仲之间吧。” 云归海眨了眨眼,一张精彩的小脸,明流露出几分不信。如归无咎这般的人物,古往今来有一个也是异数。想必他此言是在安慰自己,好哄自己拜那小女娃为师。 但是归无咎认真思索的态度,却让云归海无意间觉得和归无咎拉近了一些距离,似乎瞬间就不那么生分了。 少年人心直口快,竟脱口而出道“我不信。” 此言一出,云归海蓦地脖子一缩。 黄采薇乃是精怪出身,对归无咎从来以仆婢自居;而黄希音又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突然所居洞府之中多出一个稚龄少年,归无咎心中也是不觉欢快了几分。 看着云归海既是怀疑又是期待的眼神,归无咎笑道“今时不同往日。” 略微顿了顿,归无咎又道“太古以前,万家争鸣,道法肇兴之时,是何等风光,那是谁也说不清楚了。但是自有载籍体统、传承源流的数十万年来。回首而望,归某道一句根基之厚不让先贤、登峰造极,大约也不必妄自菲薄。” “只是,旷古未必绝今。” “纵然你超迈先古、却未必能独步当时;因为,谁又敢断言,这不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人杰辈出的起点?自鸟迹代绳一来,人道文明的每一次大兴,无一例外都是一阵阵涌动,犹如烟花般绚烂。并无哪一个人,单凭一己之力便能独断万古,成为整个人道的图腾偶像。” “和我资质潜力差不多的,少说也有两三人吧?你也不必大惊小怪。” 云归海只觉得心潮澎湃,难以自制。 如果说,归无咎在“崇台会”上的表现,犹如一拳把一座封闭的堡垒击出一个窟窿,露出了明媚渺远的天空,固然令人震撼。 但那到底是观其一隅,不及其余。 现在归无咎的这一番言语,就像是彻底把云归海的刚刚成型的观念“壁垒”摧毁,彻底见到了新世界。 一个时辰之前,隐宗和天玄上真,就是云归海认识的边界和努力的目标;但是现在,他方才真正领略到天地无限渺远,道途无穷无尽。 上下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 放眼整个人道文明兴衰起伏的历史,比肩古今先贤,好似乘坐一叶扁舟,感受无垠瀚海中一道道波浪的此起彼伏…… 只是,想到归无咎方才所言自己“资质不足”,云归海好似瞬间被拉回现实,不免有几分沮丧。 可是归无咎的下一句话又将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你在这里居住数载,也不能荒废了功课。” 云归海精神一震,惊喜道“你要指导我修炼?” 归无咎笑而不答,只道“你现在已有练气一重境的修为。若是按照我的法门从头来过,这一层修为,至少一两年的苦功,就要白白浪费了。你可舍得么?” 云归海并未多想,咬牙道“不过练气一重境的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归无咎点点头,自袖中掏出一枚玉简。道“那么从今日起,你就修习这一道法门。” 云归海连忙接过,贴在手背上一观。却见这法门名为《二元书》,修行之法诀,只止步于练气境第五重。 云归海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是否太少了些。 归无咎淡然道“等你修到练气第五层,自然有下一步的功法传你。” 接着便把黄采薇唤来,为云归海安排住处。 这洞府极为宽敞,所余密室不知还有多少。而日常用度之物,无论是丁航运来的还是归无咎自己所备,挑拣一些出来给云归海,也足够用了。 望着云归海背影,归无咎心道,这人来得正是时候。 所谓《二元书》,名字虽然和越衡宗《九元书》似乎类出一系,但是其根脚却截然不同。 这“二元”,乃是归无咎观览千般道法,依照能否为“空蕴念剑”所收纳而分出的二元;换言之,亦可以说是他与黄希音“借道对证法”的“二元”。 云归海虽然资质并未达到绝顶,但是若是缘法到了,归无咎也并不介意接纳一个有诚心的追随者。 之所以对云归海说,如若有缘,数十年后或可拜在黄希音门下,其实自有深意。 这“二元书”功法,乃是归无咎依照包括越衡宗在内的九宗绝学,乾元、上清、云中派的大藏正经,尝试将其中与《空蕴念剑》无缘者,提炼出来,成就一部法诀。 也可以算是黄希音所走之路降低难度后的“形下之道”。总结,探索,试错,兼而有之。 其中关系,大约可比拟为《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与十三内府别传之间的关系。 通过这一步尝试,不但是归无咎日后指点黄希音的借鉴,将来也可以在黄希音的修道途中,多出一个可以参照的具象。 从这个角度说,黄希音将来道途,也会有云归海的一份功劳。 这才是云归海和黄希音之间真正的渊源所在。 打发了云归海,是归无咎整理自家道途的时候了。 由于归无咎道法之高明纯粹到了顶点,因此数日前在和武光霆、谢推迁试练三日后,便彻底掌握了和元婴修士作战的关键。在他一身实力发挥到极致时,足以压制所有火候未到的元婴境。 这一式,就像境界更高一筹的“四生灭”。 但是正因为如此,这战斗的结果,是有几分欺骗性的。双方的真正差距,绝不像场面上显示的那般巨大。 即便臻至三宝映照合一的程度,归无咎一身法力也只有元婴后期修士的三分之一上下。若是实力较为强劲的真传弟子如范移星,自己法力仅相当于对方两成以上、三成不到的程度。 凭借着超出对手四个境界的精纯根基,归无咎的确是胜过范移星一筹。 不错。 看似无懈可击的场面,实则也只是“一筹”的差距而已。 倘若隐宗之中藏有真正万年一出的人才,根基之厚和归无咎拉近到三个小境界的差距,那双方就已经处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若本次“崇台会”上有这么一个人物,归无咎或许依旧可以凭借圆全无暇的发挥逐渐积累优势,最终战而胜之。但是这个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的过程,至少要一个时辰之上。 若是如此,虽然胜负不变,这震撼人心的场面却决计无法维持了。 假设再进一步…… 若是有望成就道尊的天才人物现世,越一阶作战,归无咎必败无疑。 七十七家隐宗,不敢说一定无有这等人物。 因而在“铨道会”正式开启之前,归无咎何尝不是在与时间赛跑。不但要将十一家宗门的所得一一吸纳,更要将妙观智大魔尊所传的魔婴功法,稍稍推进一步。 把手一拂,十一道玉简一口气取出。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也算是土著文明之中和九宗道法的一处显著差异了。 在九宗之中,若想旁观别派至法真传,门槛却要比比土著文明中高得多。若无特殊机缘,是极难实现的。 而土著文明之中,哪怕是《大藏》、《正经》两部根本经典,同样留诸于具体的文字玉简之中。而各派修士,对于此物的重视程度,同样不如九大上宗。 即便人人均知,八大经典之中以《大藏》、《正经》两部为主。但是在绝大多数修士的认识中,唯有完整的八部经典,才拥有绝对的价值。其余六部辅经,虽单一拎出来不如《大藏》、《正经》二部,但是依旧是千锤百炼的“实用法门”的根基。 有经典而无法门,若要推演出合用神通,至少要以十万年计。 因此斗败各家真传之后,各家经典同样来得异常顺利。 归无咎取出第一枚玉简,大宁宗正经《龙章凤文五老经》,心神浸入其中…… ps本来进度是挺领先的。这几天有点身心俱疲的意思,昨晚又被空调吹伤了,今天勉强挤出一章。回头一看,连今天在内24天154万,已经落后平均进度了。 还有6天46万,一定要冲成功!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遍观十家法 归无咎此刻并没有着急动用“念剑演化图”,而是凭借自身所学,认真的解析这十一家功法。 先前对于乾元、上清、云中三家功法,归无咎多少有一些“期盼已久、慕之不及”的意思,一旦入手,便着急以“念剑演化图”汲取其中精华。 如此所得固然丰厚,但就仿佛一道谜题,事先将答案揭晓于你,再去问若你独立去做,能做到哪一步。恐怕很难得到一个公允持证的答案。 现在,归无咎就是在做这一检验。 由大宁宗《龙章凤文五老经》开始,再到清微宗《紫霄至言书》,又到高唐派《天人四治》…… 精神完全投入其中,每一家道法的长短优劣,高明欠缺,宛如田野沟壑、山峦起伏一般铺张开来。精彩处,瑕疵处,无不一一历数,心领神会。 但是,这还不是归无咎所要探究的关键。 如上清宗秘法之中暗藏古飞剑传承,云中派经典之中隐约留下了道门四十九剑阵的法门。这些“经中遗迹”纲举目张、提要钩玄后方才显化出来的脉络,归无咎并无把握在初晤之时便了如执掌。 换言之,即便高明如圣教、隐宗,其至高经典也不是彻上彻下的一本贯穿之法,而是明显藏着糅合先贤的痕迹。 归无咎所要找到的,就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试试发掘暗藏于圣教隐宗经典之前的“上一手”。 日月升降,光阴流逝。 不知不觉,已经是十日十夜过去。 归无咎将二十余枚玉简放在身前,分成两部。 其中绝大多数玉简,约十六七枚,聚成一片。唯有商洛派、罔相宗二家之法,分列在一旁。 在用心揣摩这十一派功法的过程中,天梁、大宁、高唐三派之法,似乎体例较纯,大体源出一门。 当然,这也未必说明这三家功法就一定是完全独创。至少,其完整继承某一家太古传承的可能性便无法排除。 龙图、苍梧、灵宝三宗,似乎稍微感到融合归真的路数偏于琐碎,似乎是数十家法门融合一道,汇成两部经典。 而那数十法门,却规模稍显狭隘,并非如“古飞剑传承”一般的荤荤大宗。 清微宗、玄扈宗、真武宗三家,却感觉有些云山雾罩,难以理清脉络。但若说中藏宝山,归无咎细品其与自家所学的勾连,冥冥中的勾连似乎不那么强烈。 至于真正置于一旁、“另眼相看”的商洛派、罔相宗法门,归无咎虽然并未直接看出什么端倪来。但是或多或少的心血来潮,暗示这两家似与自己渊源不浅。 尤其是商洛派功法。虽然无论从文字上比对,还是法诀脉络上宏观梳理,似乎都和归无咎已经修习的任何一道法门完全不同,但是却偏偏给他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 倘若把归无咎的每一系功法比作一只美轮美奂的巨舟。似乎其中一舟,曾经在一片熟悉的港坞之中驶出,只是最终走向深海,再不回返…… 归无咎心中盘算,《通灵显化真形图》来自越衡宗,根脚是三十六万年前道法昌盛的异界文明; 而两部魔道经典,乃是直传于宝树宗、落泉宗,乃是近数千年应对大争之世,方才由魔尊下赐的顶尖法诀; 再有就是…… 莫非自己撞上了大运?归无咎心中一跳。 经历这要一番检验,归无咎也心中有数。因为自己接触了更加完整的九宗传承,因而具备了更高的视角,方能看出这许多端倪。 若是如云归海一般,接触道法之初就是在土著文明的框架之内,恐怕这隐宗经典在心中也只能是博大精深、渊乎铄乎,决计无法看破其源流与边界。 接下来,才是倚仗“念剑演化图”这柄斩关利剑来消化攫取所得了。 第一部解析消纳的经典,正是大宁宗正经《龙章凤文五老经》、大藏《七十二天宫地府部藏》。 这两部经文,道法走的是玄虚演化一脉,于水法一道精研犹深。若是此处有一位幽寰宗真传,能够大有体悟也说不定。但是对于归无咎来说,其中能够直接有资于“空蕴念剑”之法诀的,却是极少数。 神意之中,金光流动,但是势头却不甚强烈。“空蕴念剑”的第三重经文,补足至三十五字,便戛然而止。 稍后,丹田之中微微一热,归无咎心生感应。“元玉精斛”的再升一阶的日期,提升了八天。 对于这个数字,归无咎自然是不甚满意。看似势力羸弱的云中派功法,提升至日期也达到了十九天;就连上清宗节录版经文,也足足提升了十二天。 接下来,一部部功法,效果俱都乏善可陈。 清微宗大藏《紫霄至言书》、正经《紫苑造形经》,补足经文四十一字,提升“元玉精斛”九天; 高唐派大藏《总论真一四十二诀》,正经《天人四治》,补足经文仅有二十八字,提升“元玉精斛”不过六日。 …… 苍梧派大藏《明法叙事十二条理书》,正经《万景金元诀》,更是敷衍出一道奇妙的金行变化行气之法,落实在神通上,依稀可见其至强法门是一道善于潜形匿迹的金针法门。 此等法诀,看似和剑修一道几乎也算是半个邻居了。但是双方其实似近实远,一经“念剑演化图”洗练,所得竟然只有区区十三个字,提升“元玉精斛”更是只有三日时间。 归无咎暗暗摇头,若是每一家功法都如苍梧派一般,那么即便尽得四百家隐宗,最终也不过将“元玉精斛”提升三年而已。 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时间,先前分列一旁的九宗法门已经阅览完毕。 除却龙图宗《太清存神养形说》隐隐和一名为“心神养剑”的不大不小的剑修传承隐隐挂钩,生出百字经文和二十五天炼化精斛之便利,其余八家法诀,都是毫无惊喜,所得文字都在三十字到五十字之间。 不过,归无咎也并未太过失望。 这也变相说明了归无咎这十日时间观览经典,所做出的判断异常准确。既然验证了这九家所得甚少,那另外两部冥冥中有所感最后两家经典,就极有可能大有收获。 心神沉浸其中。 罔相宗大藏《五行八道生玄秘言》,正经《九宫戒定破题书》。 这两部经典一旦为“念剑演化图”所搅动,“空蕴念剑”第三重的字迹,久违地加速起来,狂飙突进! 第一行…… 第二行…… 第十行…… 转眼间便是十行文字,势头尤不见止歇。 十三行之后,这股劲头缓和下来,那浓郁的金黄色,也渐渐沉淀成浮动的月华。 “空蕴念剑”最终所得经文,共计一百六十六字。 先前藏于丹田之中的“元玉精斛”与归无咎心神交感。每每遇到额外进步的契机,也不过是仿佛滴水落于清泉,传来一丝振荡,一点温热。 可是现在,这元玉精斛却似乎有了灵性,多出几分欢欣雀跃之意。 因为,这一次进化之期,达到了四十九天之多。 至于归无咎感到的此功法与自己的渊源,此刻也彻底揭露谜底。经由“念剑演化图”洗练,两部经典中被“剜去”的部分,在归无咎眼中再无奥秘可言。 同样是“道门四十九剑阵”传承,与云中派所藏之残法所得同出一源。 只是这一道法门在罔相宗经典中所占比例明显为高,几乎奠定了罔相宗的一半根基。 四十九剑阵,这一家便具备了“碧桃霜叶”、“月满东南”、“繁叶简枝”、“藏器摧坚”、“情实返变”、“六守一失”六道阵法。 不过,这六道阵法之中,“情实返变”、“六守一失”两道剑阵,明显有所残缺。按理说,所得似乎并不应该高出云中派一倍以上。 归无咎在法诀显化之时也明显感受到,第一百三十三字成型之后,那势头明显顿了一顿。但是其中内容和从前所得融为一体,又平白多出了数十字。 由此可见,这一门“道门四十九剑阵”传承,所得愈多,和空蕴念剑合拍之处也就愈多,颇有殊途同归之妙。 若是将这一门古法、以及另一太古大宗“古飞剑传承”尽数吸纳,归无咎隐隐感到,或许对空蕴念剑的成长极有裨益,元玉精斛也将因此提前成型至少数十载。 振奋之余,归无咎的目光挪转到最后一枚玉简之中。商洛派两部经典,给与他的触动远在罔相宗之上,极有可能是一道宝藏。 持定心性,将神意返照其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狂飙突进见往昔 归无咎稳如松岳的身姿,竟然微微一颤。 进入“念剑演化图”推演的状态后,竟然会是如此一幅景象! 百年之前的贞如岛上,第一次使用元玉精斛,炼化五行杂玉进行修炼。那十倍修炼速度的冲击和震动,似乎依稀又回到目前。 尤其是在前九道经典所得有限的衬托下,这份强烈的对比,愈加浓艳了几分。 这份感觉,好似摄拿一海之水,倒悬天上,然后一股脑的冲着你的头顶猛烈的冲刷下来,后力无穷无尽! 在归无咎丹田之中,“空蕴念剑”第三重功法,瞬间呈现出一幅奇妙的景象。 无数烛火,纵横何止百数,纷纷被明黄色的光华点亮。每一点光华稍稍暗淡下来时再仔细看,原来每一个“点”,都是一个字迹。 一弹指的功夫,换了人间。 空蕴念剑第三层万余言文字,大成! 下一刻,归无咎竟莫名感到嗓门处有一丝发痒,似乎有一物欢喜雀跃,急不可耐的要从自己的咽喉中冲出。 归无咎连忙心神一引,操控住这宝物的震动。 却见元玉精斛在归无咎丹田之内,滴溜溜地旋转起来,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热力,似乎在为往更高层次的攀爬飞跃了一大步弹冠相庆。 怀着这一丝期冀,归无咎运气一感应。 足足二十四年。 商洛派两大经典:大藏《五咒六符一真口诀》、正经《心元秘契图》。彻底成就空蕴念剑第三重功法一万零八百言,推动元玉精斛成长,提前二十四年时间。 这意味着,就算自今日起再无寸进,九十六年后自己也将获得十倍的修行速度,一百八十到两百年内也必定能成就元婴。 若是将“铨道会”上的所得计算其中,这个时间至少可以乐观提前至一百五十年。 成就元婴之后,归无咎还会有二百五十年时间完成元婴一重到元婴四重的突破。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宽裕。到时候,是继续寻求元玉精斛的第二次进化,还是寻求其他的办法,大可以从容谋划。 归无咎心神沉浸在“空蕴念剑”第三重的经文之中,正要查看其中根脚玄奥,是否如自己所想。 只不过神意一旦浸入其间,那万余言文字,突然金光大放。整个时空也完全扭曲,化作一个巨大的黑洞。归无咎心神一阵恍惚,突然感到自己被拖拽进一个奇异的空间内。 这天地,鸟语花香,松影历乱,长空如碧。 不是“如碧”,这朗朗天穹,万里无云,竟然并非湛蓝色,而是浅浅的绿色。 归无咎漂浮在十余丈高的空间内。 眼前草原之上,成群结队的野牛,个个怕不是有八九百斤重,牛首,牛背,牛臀处个生一角,浑身毛发胜过钢针,卷起滚滚烟尘,在归无咎面前冲过。 这一群野牛,对于正在面前的归无咎,似乎熟视无睹。 此处,空气的气息,似乎比归无咎所熟悉的世界,更狂野,更年轻,也更粗放。 就在归无咎观察这奇妙的天地时,面前突然乌黑一片,景色变幻。低头一看,却见一只展开双翼足有十余丈宽的黑色巨鸟,从自己的“身躯”之中穿过。随后低头一啄,一双利喙便将一只野牛牢牢咬住。 黑鸟两翼一拍,重又展翅直上青天,依稀可见滴滴血迹从那巨鸟口中洒落。而这黑鸟振翅而上的那一拍击,竟轻而易举地又击毙十余头三角野牛。 滚滚烟尘冲天而起。 归无咎镇定心神,微微一感应。便知道此处并非真实的世界,自己只消心意一动,便可在这处“异界”中退了出去,心下稍定。 从哪三角野牛和黑色巨鸟的动作来看,似乎自己只是一个回到过去的“旁观者”,此界“生灵”是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的。 过了片刻,待那惊慌四散的野牛群都逃的不见踪影,突然一声洪亮的歌声远远传来: 风月无边能醉人, 何如新叶见真醇。 私心蝇营不足语, 与花相伴判清浑。” 归无咎顺着那歌声望去,却有一人,头上扎着“草帽”、身上穿深一身绿叶编织而成的翠衣,胯下乘坐着一只通体纯白的小马驹,悠闲自得的向前走来。 那“草帽”,并非是干枯的秸秆所编之物,而是无数细嫩的青草织成,帽子后沿,更有一个呈“日冕”状、如打开的折扇大小的半圆。乍一看倒像是那人的脑袋大了三四倍,很不协调。 这人眉清目秀,肤色也白,只是本来甚为俊俏的面容,配上一个宽阔的额头和略厚了几分的嘴唇,烘托出一种奇异的“憨厚”感,显得很是滑稽。 这人看面相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但是他身上散发的生机勃发的气质,却分明告诉归无咎:这是个功行甚深之人。 他一身妙意毫不掩饰地绽放,似乎比天玄境略逊一筹;但是归无咎此前所见的十几个离合境上修,却又和他相差甚远。 这人似乎是骑着一匹小马驹信步闲游,可是身前身后,却跟随者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生物。有几种似乎和归无咎所见过的猫属、犬属、蛇属、鼠属兽类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多的却相貌古怪,闻所未闻。 除了动物,更有许多异形的草木精怪,如一阵青烟般跟随,形影不离。 又走了一阵。 突然,空中突然出现一个黑点,随后极速变大,俯冲而下! 这一只黑色巨鸟,和先前逐食三角野牛的分明属于同类,但是却并不是同一只。 因为它双翼展开,足足有五十余丈。 更关键的是,此鸟并非灵智未开的野兽。一身极为浓烈的妖族气息,远在二三十里外就能清晰的感应到。论修为,恐怕这畜生单打独斗面对离合境的修士也完全不逊色。 或许是由于天生异种的缘故,此鸟不修到近道位分,恐怕难以化形成人。 那巨鸟,朝着马驹之上的怪客,狠狠啄下! 那怪客哈哈一笑,却丝毫不惧,不慌不忙的将右手食指伸出。 归无咎惊奇的发现,怪客右手食指之中突然生出一个寸许大小的“水晶球”。 那“水晶球”内,可不是一只黑色禽鸟伸展双翅,作势欲扑。俨然是外间那只巨鸟之形缩小了无数倍。 怪客口中念出几个古怪的口诀,随后张口喷出一道白烟,将食指之上的“水晶球”完全裹住。那“水晶球”遭雾气一染,当众所藏的迷你“黑鸟”突然身形暗淡,不数息就彻底消失。 此刻那巨鸟真形,利嘴张开,弧度接近十丈,眼看就要将怪客吞入口中。 就在怪客吐出白气之后,那巨鸟毫无征兆的惨叫一声,身躯撕裂成十七八道碎片摔落在地,传出“砰”、“砰”几声巨响。 归无咎心头“咯噔”一跳。 能够对自己帮助如此巨大的经典,果然因在此处。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个声音无中生有,在归无咎耳边响起:“好俊的神通。” 归无咎下意识的转身一看,四周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转首之时,眼角余光瞥见那怪客同样是连忙转身,做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动作。 归无咎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怪客背后,多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 老道相貌清癯,气象温和之中带着几分神秘。一身简简单单的道袍,并无甚纹饰,但是归无咎却隐约觉得,这装束不像是紫微大世界土著,反而和九大上宗的道法文明更相似一些。 也只是八九分相似,仔细辨别,若有若无的差异依旧存在。 那白背上马的怪客先是吓了一跳,但仔细观察,似乎这突兀出现的老道没有丝毫修为在身。心中一定,问道:“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老道笑道:“贫道是修道之人,至于名号,是不能告诉你的。” 那骑马怪客双眼一眨,道:“好,那我就叫你无名老道。” “兀那老道,你寻本人有什么买卖?” 老道似乎也不生气,笑道:“老道来种一粒种子。” 怪客喜笑颜开,道:“种子?妙极。这些花花草草之事,天下再也无人能胜得过我。不知老丈你要种什么种子?” 老道一捻长须,答非所问道:“我看你斩杀妖禽的神通很是了得。不知这一门妙法如何称呼?” 怪客听他赞扬自家神通,更是欢喜。一挺胸膛,大声道:“你这老道也是有几分眼力的。且听好了:九族咒法传到本人手上,终于融汇一炉,发前人所未发,成就古今独步。本人这一道妙法名为……,嗯,清心荡物咒杀法。” 老道点了点头,笑道:“你这法诀也是有几分潜力的。不如老道助你一助,将这一道咒法炼化成剑法。不知你意下如何?可愿学否?” 那怪客一愕,怒道:“我自修我咒法,那些废铜烂铁在空中飘来飘去,像苍蝇一样,有什么可学的?你这老家伙,初看你面相还算和善,想不到竟然也是走的坑蒙拐骗的勾当。赶紧滚开,否则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老道连连摇头,叹道:“榆木脑袋,不可教也。” 也不见这老道有丝毫动作,那怪客突然变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如同摔打发面团一般,一正一反,狠狠在地上摔了三下。 那怪客虽未受伤,哪里还不知遇到了高人。 一跃起身,连忙呼道:“道友住手……就听你的,改成剑法……,自今日起,清心荡物咒杀法改名为清心荡物剑法。” 老道叹道:“这哪里是改一个名字的事。名字叫做剑法便是剑法了?与掩耳盗铃何异?” 怪客哼哼道:“那你有什么主意?你说如何,便如何。” 老道和怪客两人自交谈开始。归无咎听得入神,无意间身躯飘荡,往二人身旁靠近,此刻相距不过三四丈的距离。 似乎觉得这怪客不甚开化,老道摇头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老道要你学习剑法?” 怪客一愕,立刻反问道:“为什么要学剑法?” 老道缓缓言道:“因为最强的神通,是剑道神通!” 那怪客几分蛮劲又上来了,也不再畏惧,追问道:“我不信!为什么最厉害的神通是剑道神通?我看我的咒法神通,也不输旁人!” 老道脸色突然献出几分郑重,几分唏嘘,长长一叹息,道:“因为‘神通果’中,‘第一果’被剑道取走了。而‘混沌果’、‘如意果’又非我辈之道。” “神通果中,若不得第一位‘剑格’,天然便要比旁人矮了一头去。若非如此,老道又何必费这一番苦心。” 那怪客浑浑噩噩,对老道所言不能索解。却见那老道一拂袖,掌心中已出现一十六枚大大小小的光球,温声道:“不必多想,单凭直觉选择一枚。” 那怪客是个极为爽利之人,也不扭捏。随意一伸手,便从老道掌心中捉住一枚绿色光球。 老道一看,连连点头道:“至诚之道,果然是和你的性子有几分投契。仰仗此法,多多领悟天人化生、格物存诚的道理,成就‘剑格’,不是难事。” 怪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老道又道:“这道神通并非生而为剑,因此不是一炼可成的。待你剑锋剑鞘同时成就,这一门法诀,要经历一次破而后立的过程,留下一道种子,以待将来。想必那个时候,你也不在此界之中了。” 怪客挠了挠脑门,道:“老丈。你既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法力,直接去金阁山去寻那些操控废……飞剑的家伙传法,岂不省事?又何必要我什么‘剑格’,还要‘破而后立’一次,岂不是太麻烦了些。” 那老道突然转过头来,面朝归无咎的方向。 归无咎心中一跳,此老微微一笑,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又似乎没有看到。却听他曼然道:“因为将来的‘缘’,显化在这里。”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紫气星散显源流 归无咎一阵恍惚,虽然老道面向自己说话,但未必就真的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都说超脱最后一步之后,足以看到整个世界的“缘”,但那也仅仅是“缘”而已。若是未来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诸如妙观智大魔尊这样的大能,又何来布局落子的必要呢? 是以空蕴念剑虽然为自己所得,归无咎也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就是天命所归,走在一条注定成功的道路之上。 无名老道身形渐渐淡薄,每过多久就完全消失。归无咎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刚才这老道的出现,只是梦中的故事,并未在“过去”留下痕迹。 看那怪客一脸古怪恍惚的表情,归无咎便知此人的感受与自己大致相当。 接下来,时光的流逝陡然加速。 怪客骑着那一匹看似毫无法力的小马驹,走遍千山万水。 他来到深山老林中的一处水泉。 清泉汩汩,汇成一溪。溪中水石交错,泉水泠泠有声,石色光腻,纹理灿然。水中生有荷叶大小的异种,其叶飘浮在水面上。忽然一只蟾蜍猛地从水底窜出,落在叶中,呱呱鸣叫。 怪客双足点水,落在那水面上。虽然那蟾蜍相貌并不算讨巧,甚至有几分丑陋。可是怪客却丝毫不以为意,目不转睛地与之四目相对。 不多时,怪客的气息和泉水的灵动、蟾蜍的生机完全相融,没有丝毫间隙。终于,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也随之明艳锋锐起来。 …… 他来到了一座干枯俊伟的山峦。 那山峰比之云中派秘境中一枝独秀的积古峰还要高出不知多少倍,山石尽是深铁色,别说植被,就连一丝土壤也欠奉。归无咎随之飘荡过来,这世界中的一切虽然无法对他真身造成损伤,但是他能隐隐感受到此处寒冷到什么程度。 就连怪客这远远超越离合境的修为,此刻面色竟也有几分铁青。可是怪客却在这峰顶踱步,似乎在寻常着什么。 终于,怪客来到一块三四丈高的巨石旁边,将它缓缓移开。低头一看,那巨石之下赫然有一比针孔略大的小洞。 怪客面色一喜,轻轻一口气呵出,不多时,那洞穴中果然钻出一只十二节铁骨爬虫来。怪客顶着这爬虫,凝视许久…… 就这样,忽忽间已经是三千年过去。怪客走遍无数险地,绝地,胜地,接触无数生灵异物。每接触一物,皆以诚心察之,气机感之,再容纳于老道所授的“剑格”之中。 这异客所经历的一切地点,归无咎都牢牢记在心中。 尽管这有可能是数百万年前的事,但是只要未曾有人迹留存,那么山水形貌之变自然也极为有限,决计不至于到完全认不出来的地步。 感悟万千生灵之后,那异客最终走进凡民坊市、万家灯火之中,感悟独属于“人”的气息…… 不知道又是多少年后。 有一日,在一处高山之巅,这怪客将自己封印在山腹中,足足八百年时间。 八百年之后的一日,大地震颤,风云变色。浩渺无垠之天,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只精致的瓷碗;浑厚无极之地,似乎化作一个孕育生灵的母胎。 一声长啸,三日不绝。 此刻归无咎在数十里外的云层中,心中蓦然多出一丝奇妙的感动,似乎是一个新的生灵,诞生于天地之间! 悄无声息间,多出一道陌生的气息,包含无穷活力。 这气产生的第一个时辰,似乎与天地极为亲昵;第二个时辰,似乎与天地极为疏远;第三个时辰,终于正反合流,与天地鼎足而三。 那怪客走了出来。小指一动。高约数十万丈的山脊上,依次出现了四个温润洒脱的大字: 商乙成道。 这四个字绝非平空消失。归无咎眼尖,此人小指指尖处,隐隐约约看到一座山形。那凿空之处,分明是被化剑的咒法化去。 却听那怪客长叹一声,道:“什么清心荡物咒杀剑,也太土了一些。道心人心,刚健柔顺;总观万物,尽在空有之间。就叫你‘空蕴念剑’吧。” 沉吟良久,怪客又道:“剑虽成,鞘未立。不知还有忙活多少年。贼老道坑杀我也。” 归无咎心中一震。 归无咎的震动,不仅仅是证实了这神通便是“空蕴念剑”,这一点在第三重功法狂飙突进时他早已猜到,在怪客显露咒术时早已印证。 这是因为归无咎竟无意中观察到了一位人劫道尊的成道过程,并对于其中的奥妙尽览无余。 这名为“商乙”的怪客,成道之后与天地相近、相反的的过程归无咎早已在真君大能处领教。唯有最后一步正反相合,若不能恰到好处,便无法臻至“与天地鼎足而三”的妙境。 不仅如此,商乙的成道之地,亦平白无故多出一种奇妙的韵味,似乎将这天地割破,嗅到了独属于纲天演化的“血之滋味”。 这一妙境,对于后辈修道人领悟道法,突破境界,大有裨益。 归无咎长吸了一口气。他此刻不过是金丹境界,现在接触到人劫道尊的成道奥妙,也未免太早了一些。 如归无咎所料。商乙成就人劫道尊后,并未隐世不出,甘于做一个“世外高人”。而是以化身积极入世,周游千家百派。 万年之后,商乙收下了两位弟子,一人名为第三,一人名为第五。 两名弟子资质卓异,但是所学方向却各有不同。 第三所继承的,乃是正统的“空蕴念剑”神通;而第五所学,却是依托空蕴念剑成型的过程中感悟万物的契机,所延伸出的一道真正的“剑术”。 又过了两万多年年,商乙早已飞升而去。 商乙的两名弟子第三和第五,同样修行道人劫道尊的境界。 可是,两人虽然资质惊人,功行亦精纯无暇,无愧于人劫天尊中最顶尖的一层。可是二人却冥冥中感到,距离最后一步,似乎还是欠缺了什么。 两人的求道之路异常艰难,为了突破这一步试法无数,却无一生效。 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两人悟到若不能再有突破,必将困死于紫薇大世界之中;这才灵机迸发,终于捅破了最后一层面纱。 突破的法门,让人意想不到。 第三、第五两位人劫道尊,开始了一场震动天地的斗法。 道尊斗法,归无咎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摇摇欲坠,整个大世界的灵机在丰沛与衰竭中起伏不定,似乎下一刻就是世界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两位道尊终于使出终极本领。 第三一身神通道法凝成具象,化作一柄三尺长短的晶莹小剑;第五同样使出这一门道术,显化之形却是一柄纤细的剑鞘。 两道神通具象的正面碰撞,似乎整个世界迎来一次毁灭与新生,瞬间被长久的黑暗吞噬。 再到重见光明之时,两位道尊都完好无损,并且似乎同时把握到了道法完善的契机。第三、第五相视一笑,携手飞升而去! 第五道尊的剑鞘凝形,赫然断成三截,朝着三个方向散开,不知落于几亿万里之外。 而第三道尊的“空蕴念剑”雏形,却缩小了三分之二,仅余一道指节大小,落在北方的的一处天渊之中。 那天渊中,无限紫气沸腾流宕,翻滚四溢。 这一枚小剑扎入其中,登时如火星乱窜,激起百余道紫色气团,飞溅远方。 归无咎眼尖,突然觉出,其中一个紫色光团落处,有一座高耸独立的孤峰,竟和云中派紫气秘境中积古峰有**分相似。 至于那小剑,落入天渊便无影无踪,似乎凭空消失。直到三日三夜之后从一处紫气沸腾的海水中钻了出来,化作一部剑典,烙刻在荒岛的沙滩之上…… 归无咎嘴唇一张,难掩惊讶。 荒海。 ps:明天再校对一下,直接发了。 可能是我体质特殊吧。实话说毛病并不大,就是稍微有点着凉,连持续疼痛也算不上。遇到神经比较大条的人,坚持一下不是问题。但是我只要身体上有一点小病痛,精神就彻底萎靡了……干啥啥不行。虽然现在已经好多了。 明早洗个澡振奋一下精神准备加班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跳出遗辙三道途 接下来画面逐渐暗淡模糊,依稀只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道人,缓缓走到沙滩旁,见到这一片图画和字迹,面露惊奇,随之将其默默记下 接下来,在一片模糊中,这方世界愈发黑暗,最终一切的存在都变得虚妄不真,破碎在即,仿佛梦幻泡影。 归无咎心中一动,缓缓从此间退了出去。 有顷,睁开双目,四周空山鸟语依旧,轮盘石台宛然。这云中派清莱台后山,果然才是真实世界的气象。 直到今日,归无咎直接或间接的接触的“大人物”着实不少。因此那来去无踪的无名老道、“神通果”和“剑格”等新奇之物,对于归无咎的冲击并不如想象的大。 相反,明了空蕴念剑的传承源流,却是对归无咎“天人立地根”的法门提出了新的挑战。 过去发生的一切宛如目见耳闻。经历了第三、第五两位道尊的终极一战,这空蕴念剑的神通真形,剑身和剑鞘两部分都元气大伤。 剑鞘断成三截各自飞散,其中一截显然正是归无咎现在所得的商洛派传承。 归无咎回忆起那日和商洛派真传晏含章、聂彬的交手。 晏含章乃是空手迎敌,并未使用兵刃。其法术气机之感应极为清净柔和,宛如春风拂面;但是内中义理又极为严谨,看似绮变万端的气机,实则遵从轻重刚柔等九种变化,循自然之理,相互推演发明。 这种极尽亲和却又归循义理的神通道术,在土著文明中极为难得,当时归无咎便留下了深刻印象。 只是,当时归无咎丝毫不曾发觉,此神通的本质竟然是一道剑术,一道空蕴念剑相辅相成的剑术。 至于第三道尊的空蕴念剑剑身更不必多说。即便完全无视那小剑身形的缩水,荒海所传的空蕴念剑的威力固然甚为了得,但是却决计配不上今日所见的好大来头。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然心血涌动,身躯一震 归无咎脑海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务必要将“空蕴念剑”所残缺的部分全部寻找回来 在那紫色天渊处,在另外两家“剑鞘”的藏身之处,在商乙成道处,在第三、服务两位道尊战斗、飞升处,在荒海小剑出世处,甚至,在商乙踏遍千山万水,体察万物生灵的每一个角落。 若如此做,自己将会得到大机缘、大气运加身,成就万古不磨之道途。近道达道,斩分天人,似乎全不足虑 好在未过多久,归无咎脸色一变。双眸由浑浊到清澈,似乎从梦中醒来。 方才这个“念头”似乎产生得极为自然,如果不是归无咎,换作第二人在此,只怕都会以为是自己道缘甚高、福至心灵所得的感悟。 一瞬之间,归无咎也险些堕入其中。 归无咎感到神识中微微一热,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心中一动,闭上双目,把心神浸入。 寻常修道人的神识世界,进入其中后和真实世界无异,依旧是由长度、高度、宽度构成的立体空间,其中除却一神之所主,其余茫茫然一无所有。 可是现在,归无咎分明看到自己神识之中突然光明大放,化作一片明亮到极致的极光世界,并生出了奇妙的变化。 然后,归无咎看到了第四种存在。 一种玄虚不可名状无形之物。 此物上上下下无不蔓延,涌动挤压似乎波浪起伏;但和水波相比,又是异常的空灵剔透。 但是若将之比作最轻灵的气流一类,此物中那主宰一切的崇高与超越,宛如巨浪推波助澜,却又构成实实在在的挤压感,比“实体”沉淀更深,似乎是不可逆转的引导者和推动者。 归无咎心中隐隐猜到此物为何物,但是他不敢相信,为何能够在自己的神识中看到此物的“实体化”。 下一刻,谜底终于揭晓。 这似实似虚的“波浪”中,突然吹过一阵黑色的狂风,将那有形无形的“波浪”吹散,瞬间改换方向。 归无咎目光一凝。这便是刚才的始作俑者了。但是刚刚心中那道将自己拖拽出来的感应,说明仍有下文。 果然,只稍微等候了三四个呼吸,这神意空间中的极致光华,又提升了数百、数千倍似乎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太阳”,自远而近一闪而过。 那黑色狂风遇到这道闪耀光华,立呈如汤沃雪之貌,化的干干净净。 残余黑气见状不妙,连忙聚成一团,显化出一个略带惊讶的苍老面容来。那黑气似是奔突一阵,在这神意空间中开辟了一个灰蒙蒙的洞口,尽数钻了出去。 那若虚弱实的“水波”,脱离了黑气干扰,又重新纠正了方向。 归无咎回过神来,似乎稍显惊讶。那最后在自己神意中被驱赶的黑色脸庞,果然是这一位。 洞府之中甚为宽敞,归无咎在其中来回踱步。 现在,有三条道路摆在归无咎面前。 其一,是按照方才的指引,将空蕴念剑剑身与剑鞘在激斗中所遗失的一切,完全寻回,复原成原本的“空蕴念剑”。 归无咎心中了然,按照那冥冥中看不见的手操控,第一个寻到空蕴念剑剑身和剑鞘两者残余的人,都会遵循指引走上这一条路。 若是旁人走上此路,就算最终走通,也极有可能为那幕后之人作了嫁衣。但归无咎却不同,经过刚才神意中的这一道奇缘,那股异力被彻底逐去,他走上此路已经没有任何后患。 第二条路,就是现在归无咎所走的道路。 依托尚属于残幼状态的空蕴念剑,以“天人立地根”之法逐渐完善,最终演化出属于自己的“新空蕴念剑”神通。 虽然传下此术的无名老道道行深不可测,但归无咎所仰仗的“念剑演化图”也未必就逊色了半分。是以最终归无咎所成就的独门空蕴念剑,比之无名老道所传的远古完整法门,到底谁高谁低,那还要取决于归无咎道法成长过程中吸纳养分的多少。 若是果真海纳百川,数百道宗一网打尽,只怕成就之高多半会在远古空蕴念剑之上;若是吸纳法门略少,那有可能就略有不如。 但是,如此一来,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等若走上了一条差异化的道路。 尽管自家法门整体上有可能较远古空蕴念剑为高,但是远古法门中的某些优点,自家势必不能完全兼顾。 最终还剩下的第三条路,就是将两者得兼。 祖庭道宗、数百隐宗自家要尽数包揽;而商乙、第三、第五一脉相传的远古空蕴念剑遗迹,自己也要全部获得 最终成型的,是包含上古空蕴念剑一切精奥,又经由“天人立地根”之法融化一身的最为完美的神通 这条路又困难了许多。 但是,这绝非好大喜功、贪多求全之举,而是和归无咎的道途息息相关。 区区三分之一的剑鞘归位,便将元玉精斛的完法日期提升二十四年;若是将另外两片残缺的剑鞘寻得,那么不消数十年时间,自己便可向一位“正常”的金丹修士一般,开始迈向元婴之旅 还不止于此。 先前“念剑演化图”数次发动,每一次所增益不多,这份感觉还不甚明显。今日第三层功法瞬间成就,归无咎立刻感到极为鲜明的变化。 这变化,并非是自己的道缘、道念、道基有所提升;而是在归无咎眼中,整个天地似乎更加清晰,更加明亮,似乎冥冥中更能看清自己和这方天地的界限。 这是在为近道与得道之间,打下根基。 归无咎若有所思。 百余年前,越衡宗内。走上求道之路,彻悟通灵显化真形图,最终开辟第十四脉道传,成就天人二分,固我所愿也。 这气魄,不可谓不大。 即便是九大上宗真传弟子,能够作如是想而又矢志不移者,能有几人 可是,想不到随着魔道兼修,天人地根,古剑传承,自己所走得道路,摊子铺的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难。 除此之外,更是隐隐约约见到不止一位超越普通天尊的存在,如幽灵一般在自己身后晃荡。 归无咎抬起头来,仰望洞府之外,浮云聚散,飞鸟相还,时不时传出啾啾鸣叫。心中一动,低声道 山外有山无穷已, 履道曲折千百回。 万家杂沓总殊途, 沧海横流又是谁” 随口得来的这四句偈语,非是消极,非是喜悦,非是壮怀激越,非是浅唱低徊,只是如一道涓涓细流,在归无咎心头静静流淌。 机缘巧合,屡次获得超越于当前金丹境界之上的广阔视野,让归无咎对于整个“紫薇大世界”的体悟,逐渐发出一朵嫩芽,变得与旁人稍稍有几分不同。 静水流深,坚如金石,却又无有一丝一毫躁烈之气。 古今自诩道心坚凝者,也无过于此了。 就在此时,一道金色符书飞至,轻轻落在归无咎手上。归无咎招来一看,原来是瀛水上真传来消息,请归无咎过去一晤。 暗暗点头,看来是那一头的消息到了。当即一振衣袍,出了洞府远远遁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诠道消息 十大秘地 瀛水上真这一次招待归无咎的地方,不再是辅山背坡的菜地,而是瀛水台后山洞府之中。 归无咎一入其间,见到眼前景象,不觉愕然。 瀛水上真依旧是一副朴素的老农打扮,但是他的洞府却是金碧辉煌,宛如帝王宫室。 金柱玉榻,明珠垂帘,轻纱纵隔,紫木层叠。 不但如此,每隔三丈,便有四男四女八名侍者垂首立在一旁,不得吩咐,宛如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 各家道场,气魄宏大、富丽堂皇之处归无咎也见得多了,但是修道中人之居所,营造得如此细腻精致,却是归无咎前所未见的。 此刻瀛水上真坐在一张丈许长短的玉榻上。玉榻正中放着一只精巧的矮脚方桌,似乎是熟铜所铸。对面的座位空缺,正是为归无咎所留。 这老农端坐玉榻之上的景象,和叫花子进了皇宫,也相差不多了。 瀛水上真笑道:“请坐。” 似乎看到归无咎脸上有几分惊讶,老农喟然长叹道:“纠正偏失,不得已而为之罢了,道友见着新鲜,也无可厚非。” 瀛水上真此语,虽然明面上是对归无咎所说,其实并未指望归无咎能够听懂,暗藏怅然慨叹之意,说到底也算是另类的“自语”了。 但是归无咎眉毛微微一紧,竟大致猜出瀛水上真此言何意。 二人分宾主坐定。 瀛水上真伸手指了一指归无咎面前玉盏,道:“归道友不妨一试。” 归无咎闻言揭开玉盏白瓷盖,一道裹着清香的浓郁雾气散发开来。杯中水甚澄澈,只是杯底清楚可见,绽放着五六朵黑色的小花,轻轻摇曳。 归无咎托起瓷杯,轻啜一口。 这水异常绵滑,厚重不亚于蜜,但清爽怡人又胜过泉水,香味深深沁入其中,一饮而三回味,余香尤甚。 老农笑道:“也不全是老朽请客。能够饮得此茶水,归道友自家也是有功劳的。” 归无咎心中一动,讶然道:“是……那日所种的石头?” 瀛水上真微笑点头。 归无咎笑道:“纵然是归某也出了几分力,但是若无这一次崇台会大胜,想必这茶水也是喝不到的。” 瀛水上真呵呵一笑,道:“若是如此,就算老朽乐意相请,恐怕道友也无心饮之。” 二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各自饮了三盅,瀛水上真道:“今日相请,是要告知道友。开启‘铨道会’的事,已然妥了。真武宗三位上真爽快出手,以真武宗的名义,开启了七千六百年来又一次诠道大会。” 归无咎点头道:“这份人情,归某记下了。” 瀛水上真又道:“不过‘铨道会’虽然是三位天玄上真便可开启。但是其具体的日期,还是有几分讲究的。非得择出一年之内五大地脉最宜相合之日不可。如此,对于地脉之力的损耗方能降到最低。” “因此‘铨道会’正式开启的日期,是三月之后。” 即便以瀛水上真的眼力,也没有看破归无咎领先范移星、晏含章等,其实差距并不算大。此刻,他对于归无咎在“铨道会”上的取胜是极有信心的,也不过多过问此间之事。 归无咎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这个时间间隔,其实正合他意。如果相隔太久,平白耽误了自家修行;但若是过于紧凑,打磨丹内魔婴功法的时间又有所不足。 瀛水上真举起案上铜壶,给自己和归无咎又加满一盅热水,举杯轻啜一口,道:“清微宗、灵宝宗传来消息。《磐石微尘法》和《大清灵梭》两道神通,不日便可送来。只是需择吉日,先告祭祖师方可。” 归无咎笑道:“那就谢过两宗之美意了。” 本土文明行事,与九宗截然不同。《大藏》、《正经》虽然地位最重,但是道法相参,无立竿见影之功,也不是不可赠出;反而事关近数万年内门派实际战力的《指南》六部,把关较严。 不过清微宗并未提及云归海投入门下之事,看来是有意形成默契。 毕竟,若是转投门庭成了,也算是一番渊源;此刻多加唇舌,倒像是和做什么较易一般,反而落了下乘。 瀛水上真本拟几道消息都已传达,归无咎大约就要告辞离开。但是经历了在洞府中吸收十一家功法的十余日时间,归无咎此刻心中疑问着实不少。 想要能够得到解答,也唯有在此处了。 又饮一口醇厚香茶,归无咎开门见山道:“还有几件事,要劳烦道友。” 归无咎所言,是“几件”而非“一件”。瀛水上真也有几分惊讶,暗道莫非是这十余日闭关修炼中的问题,当即言道:“道友直言无妨。” 归无咎道:“第一件事,能否和罔相宗、商洛派达成交易,取得两家其余之六部经典?” 瀛水上真眉头一耸,归无咎这条件可着实有些过分了。 想了一想,笑言道:“加上先前所得《大藏》、《正经》二部。道友这是要将两宗八部经典连根拔起了。若是旁人提出这要求,只怕立刻要被这两家打出门去。纵然道友惊艳盖世,恐怕这两家而也只是婉言相拒。” 归无咎沉吟道:“两个条件。第一,直言两家功法对归某道途有所裨益,若肯援手,算是在下欠了两宗一个人情;其二,归某也不白取,就以云中派八部经典,与之交换。” 瀛水上真闻言,沉默不语。 归无咎唇角一扬,笑道:“两宗十六部经典,固然对归无咎有极大用处,但是也不完全是为了归某一人。” “若让云中派真传兼悟罔相宗经典,数代之后,想必云中真传的功行底蕴,必将提高一大截。” 瀛水上真将手中茶盏放下,讶然道:“道友此言当真?” 归无咎笑道:“绝无虚言。” “不但如此,归某参详罔相宗功法若有所得,大可以笔之于书,交由云中派保管。” 瀛水上真思索片刻,断然道:“也罢。那就按照归道友提出的两个条件,试着向两宗交涉一番。” “道友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并讲来。” 归无咎略一颔首,又问道:“云中派之名号来源,归某已知之。只是不知本派是否曾有中途改名之举?” 瀛水上真也是个极为敏锐的人,当即道:“道友其实是想问,是先有云中派在此建立基业,还是先有这紫色迷雾秘境?” 归无咎道:“正是此意。” 瀛水上真伸出手掌。掌心中出现一枚玉简。 这才缓缓道:“关于本宗历史,以及紫雾秘境中的种种见闻,皆在其中。” 归无咎接过称谢,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道尊境大能的飞升之地,经历正反交换天地之玄妙,恐怕所留下道韵非同小可。这等遗迹,若是留于门人弟子瞻仰,只怕妙用无穷,泽及后世数十万载也难得消散。只是归某进入云中派的这段时日,却并未听说关于此地的传闻。” 瀛水上真愕然,没想到归无咎竟是提出这方面的问题。道:“道友所问,不记于册,只在天玄境修士中代代相传。” 瀛水上真道:“人道文明中,其实有十大秘地之说。道友所问,恰好正是十大秘地之首。” 归无咎道:“愿闻其详。” 瀛水上真饮一杯茶,道:“人修之道,分为仙道、神道、巫道、武道、阴阳道五家。每家共有一阴一阳两大秘地。” “所谓‘十大秘地’,并非就止是十处,也并非是十个类别。更准确的说,阳秘地是五个类别;而阴秘地,却是五个独立的地点。” “仙道的阳秘地,便是所谓的‘成道地’,乃是历代道尊的飞升之所。神道、巫道、武道、阴阳道等四家的‘阳秘地’,分别名为封禅地,封印地,绝战地,冥想地。” “老朽见识浅薄,这五处阳秘地之中除了‘成道地’外,也仅仅知晓所谓‘封禅地’根底。二十八界天中,每个界天第一个成立的王朝与众不同,代表整个界天对神庭行封禅之事。对于神道法门,也牵连极深。其余三道统的‘绝战地’等三地是何玄奥,老朽也不甚了然。” “至于‘阴秘地’,老朽也仅知两处。仙道秘地,便是圣教之祖庭所在;而巫道秘地,却是一处名为‘灵山’的隐秘之地。” 归无咎沉吟道:“十大秘地。想必绝大多数天玄上真,同样也只知晓成道地、封禅地、圣教祖庭、巫道灵山四处。” “只是人劫道尊大能,十有应当出自传承完整的圣教隐宗。按理说这所谓的‘成道地’,应该就在各自门中才是。” 瀛水上真摇头道:“非也。或许对于道友来说,成道地用以观览秘法大有裨益;但是对于绝大多数门人弟子而言,进入此地心神为之所夺,一旦见之,功行难得寸进。因此,历代人劫道尊到了飞升之时,都是在亿万里外寻得一处无人知晓的秘地。” “除此之外,‘成道地’也有真伪之分。真正成功飞升的‘真成道地’,整个人道文明之中,传播在外的,也不过只有两处。” …… 调整细纲中 加过群的应该知道我是有详细大纲和材料准备的,极其充分,几万条的那种。 但是大纲也是模块化的,不是每一个情节都能事先精细准备好。 (虚假的)剧透 原本接下来这个模块是,消化玉简留下的古消息,归无咎进入云中派的紫雾之中,有了新发现。获得了一些(中等程度)的好处,初步揭示紫雾的本体喝某上古大能的渊源,修炼获得(小小的)进步。魔功起步。以此为过渡,再加上一些周边的情节,衔接“铨道会”之前的这三个月时间。这个模块之后,接两派功法的获得,压轴进入下一个模块。 但是今天写着写着,越写越不满意。主要是之前就由背景介绍的情节4-5章,已经属于过度章节的性质了,再插入独自修炼的野游式情节,感觉非常枯燥乏味加冗长,缺乏会有一个较长的段落缺乏,节奏也不舒服。 本来想着对付一下发掉算了。 但是经过前段时间的经验,慎重考虑之下决定把原方案和今天写的内容弃了。 推翻重来,也牵涉到动刀一个比较主要的设定。 目前已经有了新的思路,自认为有新意,但是细节还要仔细打磨。今天就不更新了。希望大家对明天的内容会满意! 另外本书读者,无论正版盗版,欢迎加群。正版盗版的追读,几百人还是有的,但是群里目前才99人……也和建的太晚有关系吧。群里多聊天,对作者启发也很大。每一条聊天我都会看到。群号774991037。事实上之前两个小模块就由受到群友聊天启发。 。 现在是8:25分 6点半开始写的,但是还是把第二个idea推翻了。 第二个idea就不像昨天那样向大家介绍了,因为最新的idea是在第二个之上修改升级的,剧透这个就等于真的剧透了一半,这个不能乱来。现在重新写,但是今天就不发了,估计成品要到11:30,不赶工。 所以今天还是得停一天。 刚刚有了方案,也是白天在mindmaster和草稿纸上涂抹了几个钟头的灵感升华吧。 ps:我相信明天下午2:00大家看到新的更新之后,直到这一段故事展开,会认为停更两天是值得的!明天不出意外应该是第二次单日万字,但是驾驭起来应该会比上一次轻松许多,不会留下遗憾。 拭目以待。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秘地寻究竟 归无咎回到洞府之后,细阅瀛水上真所留玉简。然后对黄采薇、云归海留下一番交代。复又化作一道清光,往山门之外遁去。 归无咎向瀛水上真请教的两个问题,乃是行功之中经历了那场“幻境”,除了明白空蕴念剑神通的渊源外,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两幅画面。 其中之一自然是“商乙成道”。归无咎在那幻境之中清楚的感受到,道尊大能的成道飞升之地,是一处极为丰富的宝藏。 若是历代道尊都在本门秘境之中完成飞升壮举。那么时机恰当的话,归无咎可以将观摩此地和比试赌约相挂钩,作为一项附加条件。 只是没想到此路不通。所谓的“成道地”,竟然是什么十大秘地之首,古今以来唯有两处暴露在人道文明的视野中。 但是回过神来细想,即便无有瀛水上真所言“根基不足的弟子观览反有大害,功行不得寸进”等托词,这飞升之地,多半也是秘之不宣的。 为何? 想这本土文明,道尊大能尝试飞升的成功率百不足一,除了极少数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顶尖人物,绝大多数道尊在决定飞升之时候不过是勉力一试罢了,谁敢说必定成功? 若是尝试飞升失败,让本门弟子看到身为一界顶点的大能,门中的支撑、骄傲和信念,依旧无法走通最后一步,陨落天地劫力之下,这其中的消极影响,不可估量。不知要有多少弟子道心受损,甚至动摇门派根基。 因此这对于归无咎大有裨益之事只能稍稍搁置,以待日后有缘。唯有先处置了第二件事。 第二个给归无咎留下深刻印象的画面,是那“紫气飞溅”。 依照幻境之中的所见,最后第三、第五道尊的求道一战,第三道尊空蕴念剑化形,元气大伤后投入北方天渊之中。那一击破天渊、“火星四溅”的场面,却异常的奇妙。 其中妙处,以一例喻之。 寻常生灵野兽,若是在其身上斩下一块肉来,脱离了一身精血的循环滋养,不必多久,即活力尽失,彻底腐朽。 但道册之中却有记载,有一种名为“棠山蛞蝓”的异种,体型庞大,身躯千丈。即便躯体碎裂肢解成无数片,每一碎裂肌体又可以成长为一个更小的蛞蝓个体,灵性自生,宛若分魂。 幻境之中所见,正与此相似。 那些紫气火星,虽然飞溅四外,但是每一枚火星却瞬息具备的新的“灵性”,在亿万里之外生根发芽。 既然其中一处是云中派积古峰。这不得不令归无咎大感兴趣。 遍观云中派所留这道有关紫气迷雾的玉简,归无咎在其中又寻到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解开了心中埋藏已久的一道疑惑。 作为一家传承数十万载的隐宗,山门之地如此逼仄,是绝对不合常理的。不用说天玄上真,就是以天人感应三境和元婴后期修士的活动能力,这方圆数百里之地,几乎等若龙困于渊,丝毫腾挪不得身躯。 在此地住上千余载乃至数千载,着实憋闷地很。 以此为代价,必当有非常之所得才是。 如果说所得到的便是紫云秘地包裹环绕带来的绝对隐秘和安全,那归无咎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若是这一道紫云屏障的牢靠程度,能够挡下多位天玄上真的联手威胁,那么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眼下看来,这一道紫气屏障虽然对离合境以下有绝对的拒止能力,故而有把握将神庭封心田、建王朝的扩张排挤在外。 但,终究太保守了一些,不是顶尖宗门的气魄。 而瀛水上真所留的这道玉简,却把这个谜题解开。 原来,在云中派数十万年前立派于此之时,那时的“紫气”与今日可截然不同。 迁徙于此,开宗立派,命名云中。乃是创派道尊所做之事。 那时的“紫雾”,可是绝非迷乱二字这么简单,而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 不用说天人感应三境,就是天玄上真,在这道紫气中呆上几日,也要大感不自在。 至于寻常低阶修士,遭那紫气一染,立刻四肢疲软,心神荼毒,纵被及时救治也要道基大损。 其中威能。非今日可比。 按照玉简之中的考评,此处紫气云雾,以“苍茫疏宕、弥原淹野;冲流沸漾,无物不侵。”十六个字做注。 这十六字乃是开派道尊金口玉言,可谓信而有征。 开派道尊创下基业不过五六百载,便不知所终。或许是独自离开门派,寻找飞升道途。 到了十二天玄上真同出一世的兴盛时代,那十二人联手踏入紫气迷雾之中,终于又建下四处秘境,并以一道阵法枢纽暂时控制紫气流布。 如此一来,云中派立根基于此,就说得通了。 只是数十万年来,这紫气云雾性格渐渐平和,伤略之意大减,唯余迷乱之效。 能伤人的紫气…… 空蕴念剑经由天渊,出现在荒海…… 归无咎微微一笑。 飞遁片刻,归无咎已经跃出山门,眼前所见正是一片含烟罩雾的弥弥紫气,遮住半边天光。 归无咎毫不犹豫,纵身跃入其中。 这足以困住化神、步虚修士的紫雾,归无咎还不至于熟视无睹。在身临紫气的一瞬间,只见他袖中一道光华,四四方方,若有如无,瞬间染遍其身。 在这紫雾之中虽茫茫然、昏昏然,无一物可见;但是归无咎心中却遥遥可感,有四处大小不一的方位,如黑夜之中的烛火,清晰可辨。 “云中正二”副印。 当年十二位天玄上真联手开辟四处秘境。固然是因为各有其用,借助紫气秘地深藏宗门机密。但其中有附带另一层深意。 十二上真建立秘境之时,虽然其时紫气的侵略之意依旧甚为强横。但是列位天玄上真已经敏锐的感受到,此气的烈性,比之云中派立派之时,已经轻微了少许。 那四处秘境的阵基,可以和特殊炼制的秘术心印遥遥相感。如此一来,通过锚定四大阵基的位置,即便入紫气迷雾者目不能见,耳不能闻,神意不能相感,也能够保证不至于迷失方位。 若是紫色云气杀伤力持续衰减,有朝一日,云中派修士必定可以在其中畅通无阻,探索紫气秘境中的一切奥秘。 十二上真坚信,祖师立下基业于此,那紫色秘境之中当是留下了一道缘法。 秘术心印一共炼制四道,其中一道自然融入了宗门大印之中,另外三道却秘藏至今,直到万余年前又炼入一枚于“云中正二”副印之中。 至于紫气的侵略性终于消耗殆尽,实现于七万年之前。 自那时起,便有三代云中派掌门,持宗门大印入境探索。终于,在瀛水上真这一代,还真的发现了一处奇异的存在。但是其中玄妙,瀛水上真钻研数百载,也并未能够窥破玄机。是否为开派祖师所留,更是难以断言。 直到今日归无咎主动提及,瀛水上真便将方位告知,任由归无咎来试试运气。 说来也巧,云中派在紫气之中立下的四大秘境,宏观来看呈现两个短短的线条。若将这两道线条延长,交汇之处恰好就是瀛水上真所发现那一处奇地。 反正眼前紫气遮挡,无一物可见,也无甚风景可以观览。归无咎索性取出一件上乘飞遁法宝藏身其中,只以所感阵基方位全速冲刺,倒也可以分出大半心神调息一番。 这飞遁的过程果然有几分妙处。若非有四座阵基的方位时时刻刻矫正位置,这法宝飞舟必定要偏离方位。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驰之愈速,离之愈远。只怕数个时辰功夫,就要原路返回,钻出层雾之外。 这道魔力,无论你是用心神操控飞舟,还是任其横冲直撞,都完全无用。天上星斗并不可见,地下磁力亦彻底错乱。 归无咎好胜心起,暗想若有人同样想到阵基相感推进、步步为营之法,又当如何?当即随手以“八分定元符”配合三十六枚金针,一一抛撒而出,立定方位。 但那符箓一旦脱手,神意感应当即中断,决然不然起到气机勾连、锚定方位的作用。 归无咎暗暗点头,看来若非十二位天玄上真全力布下四座阵基础,寻常的神意牵引勾连在紫气之中是完全无效的。 这大概也算是雾气侵蚀之力削弱甚至消失后,云中派依旧安稳不动的理由了。 两道线条逐渐交汇。 不知几日夜过去,归无咎终于来到瀛水上真所言秘地。 收了飞舟,果然可见有一方圆数百丈的地界犹如世外桃源,紫气虽弥漫内外、郁郁蒙蔽,却唯绕开了这一片空地。 头顶天光也由此穿透。只是此时天色恰晚,光线并不得直射而入,只是斜斜投在紫气之上,仰头一看,清雾蔼蔼,落日呈金。在通透的光芒中,浮空水气宛若点点微尘,弥漫不休。 这空地正中,立有一物,紫光莹莹,宛如日晷竖置。宽约三人合抱,其中所绘形同古木年轮。一粒小指大小的圆柱,在其中转动不休。 归无咎又是欣喜,又是愕然。 依照“幻境”中所见的渊源,归无咎心中隐约猜想,此次进来或许能够看到什么和往昔见闻大有关联的存在。或许窥破奥秘的机缘就在自己身上。 可是,眼前所见之物,不是“大有关联”,而是“异曲同工”! 诚然,当日所见是平铺在地,通体如金;今日所见却是竖起,宛如挺直的日晷; 当日所见,是三十六枚浮子,今日所见,却是一点星珠; 当日所见,每一周皆有三百六十刻度,今日所见,却止有四方方位。 可是,一般的大小圆盘,一般的三十六圈年轮,一般的谜题考验…… 归无咎微微一笑。手指一弹,拨动那圆盘正中心的小球,三十六次转动方位! 第一百二十九章 洞天之内已留名 红云秘境第二层中,以荒海屏障开启日为谜底的圆盘。 一次做对三十六次周天相乘的难题。如白衣女子、妙观智大魔尊那般高居穹天之上的弈棋者,能否快速破解之,归无咎不得而知;但是人世间天玄上真,是决计难以完成的。 瀛水上真自然也不例外。 当那最中心的“圆珠”沿着不同的方位穿透,由里而外连续闯过三十六关,一旦获得自由,突然膨胀开来。 圆珠一旦崩裂,散发出璀璨至纯的光芒,同时伴随着一道巨大的吸力,将归无咎彻底拽入其中。 在这突如其来的一瞬间,归无咎还是果断反应过来,手心一道光华激射而出,将一枚拾遗书简插入数十丈外的地面之中。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归无咎再度睁开双眼时,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已大变。 以归无咎的经验,哪里还不知晓,这是一处小界。 这小界,眼前青山碧水,甚是婉约可人。但其中气息苍茫浑厚,活力无限,分明就是归无咎在那“幻境”中所感受道的粗放有力的“古意”! 太古气息。 可是。为何这秘境中的光彩不甚鲜亮,却反而有些阴翳压抑的样子…… 归无咎心念一动,猛地抬头。 这片大地,竟然是被笼罩在一个不知是“锅盖”还是“窟窿”的庞然大物之下! 头顶不见日月。 天空中,一个巨大的黑色阴霾吞噬一切光芒,中天独悬,约莫占据了整个天空接近半数的面积。唯有四周留下一圈浅蓝,依稀可以算是“天空”。 这样的异象,归无咎从未见过。 细看这头顶黑色。就止是纯粹的“黑”,一丝纹理,一点光华,甚至连构成“存在”的边缘痕迹,也完全看不出来。 但是,若真的将之当成青天被打破了一个窟窿,那种感觉又十分别扭。 似乎心中神意在提醒自己,那黑色确实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一件有形的实体。 归无咎行事不失章法,暗暗呼唤埋藏在外的“拾遗书简”。感受到此物果然有效。 有此后手,心下稍定。 为防意外,归无咎落下遁光,在足下的一片草地上,同样埋下一枚书简。 这才再度拔身而起,驾驭遁光在这处秘地之中游荡。 举目望去,这秘境之中崇山峻峰极少,倒是有长霄冒岭,如长蛇般绵延无际,其高却不过千丈有余。 水流湖泊星罗棋布,时时可见素湍皓然,涧曲泉清,抹上一层凤烟披薄,更觉妙境无穷。 如此飞遁了一刻钟,归无咎突然心中生出感应,感受到一种独特的气息。 虽然这气息与九大上宗、土著文明均有不同。但是明白无误,这是属于修道者的气息。 飞遁观望许久,归无咎连一个飞禽野兽也并未望见,早以为此间必是一处荒芜小界。心中暗道若是此地乃是太古所存,未被外人打扰。兴许外界早已灭绝的名物出产,或能够在此间寻到一二。 周游其地,比对神道王朝献典》和越衡宗周天正藏录》,正是归无咎接下来想要做的功课。 想不到这处小界,竟然有修道人的存在。 归无咎心中一动,使用“履尘剑”中源自元光显化术的心法,隐去身形。朝着一处半浮半隐的青山缓缓飘荡而去。 越过山峦,一阵“乒乒乓乓”的敲击声传来。 归无咎走到近处,却发现是两个甚是年轻的男女,正在演武较技。 少年身着青衣,少女一袭绿裙,面色都有些稚嫩。 暗中观察,归无咎稍感新奇。 原来,此处气息苍莽古郁,归无咎本以为见到的两人会有些远古先民的气息。但是此时一见,这两人衣裳竟然都颇为精致。和这一片山河大地显露出的婉约气象一般,元气虽古,景色维新。 尤其是那丝裙飘飘的少女,金丝银簪妆点秀发,嫩如白玉的耳垂挂着两枚绿色宝珠。洒脱之中又不失雍容婉约。 相较之下,少年虽然朴素一些,但腰间同样挂着一枚两指长的玉珏,典雅细腻,非同凡品。 唯有二人所用兵刃,是归无咎前所未见。一把长剑,前曲后直,像是半截宽刃剑和半截蛇形剑拼接起来。 两人斗了十几招,双剑猛然一交。 少女到底是力量要弱一些,硬碰之后身躯有些摇晃,一借力之后远远荡开十余丈。 少年嘴唇一挑,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可是那少女秀发掩藏之下,却是狡黠一笑。但见她骈指一点,口中念动法诀。竟是操控这柄半曲半直的金剑,倏尔杀了个回马枪! 此剑在空中转折如意、飞遁之速,可要比手持运使不知快捷多少。那少年一惊,脸色发白。连忙仓促一拨,将来剑挑开。 可是随着少女手中比划,那飞剑一转弯又砍斫下来。 那少年再也遮拦不得,极为狼狈的一打滚避开,道:“你炼成了九曲飞剑!我不打啦!快住手!” 那少女却追杀不止,娇喝道:“还不快投降!” 少年无奈,又勉力避过一剑,高呼道:“好。我投降。” 少女喜滋滋一笑,默念心法,收了飞剑捉在手中。 比试结束,那少年眼中满是羡慕,道:“南门师妹。筑基境界炼成九曲飞剑,门中怕不是五六百年未曾一见了吧?上一个做到的还是公良师叔。公良师叔怕不是三四十年内,就要进阶元婴境了。” 那少女原本斗胜之后兴高采烈,这时听到“五六百年未曾一见”,却突然心绪低落下来。寻了一处洁净的草地,抱膝坐下。 却听这少女幽幽道:“五百年一出又算得了什么呢。珈蓝天罗可是数百万年一出的旷世天才!” “有朝一日,如果我能突破黄阳界屏障,进入紫海天之中。五百年一出的人才,珈蓝天罗能够看得上么?” 那少年一愕,泄气道:“南门师妹,你又在做白日梦了。你再说出嫁给珈蓝天罗的话,小心被师父听见。一旦捉到,可就是禁足三个月!” 过了一阵,少年小声嘀咕道:“再者说,什么‘数百万年一出’,也太夸张了一些。” 少年本是自言自语,不想少女耳朵灵的很,嗔道:“你知道什么!我们四宗载籍,近百万年历史,可曾见过一个还丹初阶的修士,以一敌四,对付四个还丹极限‘冲盈境’修士联手!” 少女声音愈来愈轻,双眸中却满是欢喜:“击败四个,又来四个;一连击败数十人……” 那少年不服气道:“这算什么,早几年碧罗天中,青羽夜钟以还丹境越阶击败元婴修士,胜得干净利落,才是旷古未见。” 少女一挺胸,大声道:“那不一样。青羽夜钟和那元婴修士又不是生死之搏。青羽夜钟身份尊贵,双方地位悬殊,那元婴修士有意无意间相让三分,也不一定。” 两人争辩一阵,少女突然回过神来,冲着少年道:“你上回说能帮我打造的双剑,可有着落了?细剑‘定钧’,宽剑‘纹石’,什么时候交还给我?” 少年立刻哑然,支支吾吾起来。 那少女愠怒,愤愤道:“你若是不守信用。我就把那日白天,你打瞌睡时说仰慕青羽夜钟的话告诉爹爹。” 那少年吓了一跳,旋即脖子一粗,嘀咕道:“年轻一辈的弟子,女子十个有十个都心仪珈蓝天罗,男子无不仰慕青羽夜钟,谁敢说不是如此?” “四宗前辈本想以紫海天、碧罗天、广渊天三位天才告诫门中弟子天外有天的道理,可是却做的岔了。除了广渊天九重楼无人问津外,似珈蓝天罗、青羽夜钟的风采相貌,早就把无数弟子的魂都勾走了。” 那少女却不吃这一套,蛮横道:“不管,我就要告诉爹爹。” 少年无奈只得求饶,乞求再宽限些时日。 少女想了一想,道:“好。那就再宽限你一个月。” 见少年拍了拍胸脯,如释重负之貌。少女正色道:“且慢高兴。除了‘定钧’‘纹石’双剑外,还要再帮我打造一身黑衣,一个青色背囊。” 少年面有难色,道:“你把这一身行头取出,谁还不知道你的用心?被师父发现了,与直接招供何异?” 少女娇声道:“那不用你管,我自藏在外面。” 少年允诺之后,少女这才稍稍心安,自袖中取出一幅卷纸,数十枚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刻圆柱体,似乎是一种棋类。 果然,这两人张开卷纸,尺幅之中纵、横、斜线条分明,摆定棋子,开始弈棋游戏。 但是好景不长,二人对弈不过二十余手,那少女却将棋局一掀。嘟着小嘴,似乎在生什么闷气。 少年哀叹一声,呼道:“南门师妹,又有谁惹你了不开心了?说好了比试之后陪我对弈三局的,你可不能耍赖。” 却听这少女幽幽道:“珈蓝天罗和元婴极境的南岛岛主一同离开之后,已经几十年没有露过面了吧?北门师兄,你说珈蓝天罗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那少年大感头痛。这问题早已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耳朵已经磨出了茧子。 连声道:“当年的景象,分明是珈蓝天罗抓住空隙发出符书,显然抓住了南岛岛主的命门,迫使他不得不化敌为友。能有什么意外?” “再者说,珈蓝天罗、青羽夜钟这样的应世而出的绝代人物,绝对不可能轻易陨落!好师妹,继续下棋吧。” 少女这才转忧为喜,连连点头。将那棋子重新摆好。 归无咎在一旁静听,脸色愈发古怪。 先前“以一敌四、一粗一细两柄长剑”之类的言辞,已经令他心生疑窦了,但是他心中仍旧有几分侥幸:或许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时相似的人物事迹聚在一起,也是无巧不成书。 但是少年这一番对事件的描述,却是将最后一丝可能都彻底排除。 至于此界中人是如何做到的,虽断然超乎想象,但是却正可以在此处寻求答案。当即现了身形,高声道:“二位小朋友,不要背后议论他人。” 少年少女一转头,看着归无咎面容,不约而同地揉了揉双眼,嘴巴张大;大的可以塞进一只拳头大的脆桃。 第一百三十章 阴阳法 三界天 屏息良久,二人齐声道:“珈蓝天罗?” 归无咎不答,只是微笑看着面前二人。 片刻之后,那少年突然大大咧咧的一笑,道:“东门师叔,你又为老不尊了。可惜你是变作珈蓝天罗而非青羽夜钟,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被你迷住。” 那少女原本脸上一片红云,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归无咎面庞,这时听少年之言,突然回过神来,美目现出狐疑,轻声道:“东门师叔?你又来捉弄我们?” 归无咎微微一讶,旋即明白二人之意。 也不多话,伸手一点,万千剑光纵横交错,如同风扶清波,层层推动,扩张到整个山峦背坡的每一个角落。 随后大袖一展,掀起一阵清风。一切青草灌木俱被削去,露出光秃秃一片山脊。 听二人先前对话,显然是见识过当初自己在荒海和星月门的一战。若是如此,必然见识过这一手的。 少年笑容僵在脸上,咽下一口口水,道:“尾生师叔就在山下,我……去把他……请过来。” 说完去了一只纸鹤一般的法器,一溜烟的往山下遁去。 这时那少女鬼使神差的往前两步,伸出小手,似乎想要抚摸归无咎脸颊。 她动作极慢,颤颤巍巍,过了五六息功夫,小手才靠近归无咎胸口,尚有一尺距离。 归无咎一伸手,捉住这少女手腕。笑问道:“小家伙,你要做什么?” 少女似乎半醉半醒,恍恍惚惚的道:“我……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人。” 归无咎摇了摇头,伸出手指点在这少女卤门。少女身躯一颤,恍如被电击一般,立刻清醒了过来。 少女神志清明过来,大着胆子问道:“你是珈蓝天罗么?” 归无咎摇头道:“不是。” 少女一呆。不等她问,归无咎言道:“珈蓝天罗,是你们给我起的名字。” 少女一喜,连忙追问道:“那么珈蓝天罗,你真名叫什么?” 归无咎笑道:“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带着几分踊跃,几分害羞,笑道:“我叫南门芉。” 看着南门芊翘首以待的眼神,归无咎也不卖关子,笑道:“归无咎。” “归无咎……归无咎……” 南门芊小声重复几遍,突然小声道:“归……无咎。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归无咎心中一动,微笑道:“说。” 南门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稍后见到旁人,他们肯定只会称呼你珈蓝天罗。你不要告诉他们,你叫归无咎,可不可以?” 南门芊一咬嘴唇,小声道:“我想,就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名字。” 归无咎原以为南门芊要表达仰慕之意。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要求。想了一想,言道:“你先告诉我,‘珈蓝天罗’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南门芊欣然道:“这是黄阳界古神话中,一个双手执剑的天神的名字。不但是珈蓝天罗,青羽夜钟、九重楼同样也是如此。” 南门芊刚想继续发问,归无咎是如何进入黄阳界中。突然一道滚滚烟气冲到近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落了下来。 身材纤小的那个,自然是那少年去而复返;至于另一位,是个两缕短须的黄衫汉子,腰间挎一柄柴刀。 这黄衫汉子,自然是少年口中的“尾生师叔”。 “尾生师叔”名为尾生丙辰,却见他和归无咎对视一眼,眼神闪烁。只是那一道惊疑之意,被很好的掩藏起来。 尾生丙辰向归无咎通报了自家姓名,也不请教字号。只淡然道:“请阁下往敝派宗门一叙。”言毕便静静等候归无咎回应。 归无咎不动声色,道:“请尾生道友引路。” 尾生丙辰也不多话,当即一道遁光卷起少年和南门芊,遥往西南飞遁而去。归无咎同样起了遁光,尾随其后。 少年和南门芊心生疑窦,见到珈蓝天罗这样传说中的人物,为何尾生师叔竟是一幅不冷不热的姿态。只不过现在尾生丙辰脸孔中能够滴出水来,二人便不敢开口。 实则尾生丙辰压根不信眼前之人是珈蓝天罗。 在黄阳界中,隗山宗等四派抱成一团,共同面对一家名为洹沮门的宗门,以为大敌。尾生丙辰心中,早已将归无咎当做洹沮门修士。 尾生丙辰自忖进阶还丹三重七十余载,打磨功行圆融老辣,在还丹境界少有敌手。可是以气机感应归无咎的深浅,竟然是深不可测。 因此他才出言试探,邀归无咎往宗门一叙。想不到归无咎竟然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这说明来人艺高人胆大,自信深入龙潭虎穴,也能全身而退。 归无咎确实全然不惧。 在他进入此界之后,以他金丹境的法力,自然不能入真君大能一般,调用元气十余万理,感辨气机上千万里。这“黄阳界”的大小深浅,他心中并无定数。 但是归无咎神意之通透纯净,却轻易分辨出,只要自己再进阶一级,立刻就要接触到那种胶柱鼓瑟、难得寸进的泥泞感。 也就是说,此界之规模,至多只能容人修炼到元婴境界。既然如此,这一方小界,他又何处去不得? 黄阳界,空间大小至多不超过容州荒海一界。 过了半个时辰,眼前一座巍峨青山。在此界难得一见的半悬石崖中,飞阁流丹铸成十二层楼,每两层楼台相距百余丈高,气魄极为不凡。 其中第九重正中,空中漂浮着一块百余丈高的匾额,上书“隗山宗”三字。 到了距离隗山宗山门尚有三十里时,尾生丙辰突然有所动作。 却见他大袖一张,裹起少年和南门芊,遁速陡然加快了三四倍!同时百忙之中,右手袖内还抖出一道紫色竹筒,冲霄数百丈突然爆裂,散发出一片遮掩半边天穹的锐利蓝芒。 少年见之愕然,这分明是门中最高层级的传讯符箓,唯有遇到事涉宗门安危的大事,方才可以动用。一见此符,门中元婴修士当即放下一切赶来支援,而元婴境界之下者务必就近隐匿,以保全自身为上。 不知尾生丙辰师叔,为何动用这一道符箓。 尾生丙辰做完这一切,急急回头一望。却见归无咎悠然自在,不紧不慢的靠近隗山宗门户,并未出手拦截于他。 不多时,七道遁光纵声而出。其中六人往前望了一眼,见归无咎形貌微微惊讶;但一息之后,复又不动声色。见到来者只有一人,似乎都放下心来。 只留下一个须发半黑半白、方面广额、一身紫袍的修士。 此人约莫元婴后期境界,在七人之中显而易见的功行最高。不仅如此,他紫袍之上一左一右,正是书写了“隗山”二字。将宗门之名直书袍服之上,身份可想而知,自然是一家执掌。 南门芊见老者到来,连忙蹦蹦跳跳的靠了上去,道:“二叔祖,珈蓝天罗光临隗山宗,咱们应该大开山门迎接才是。” 那老者一转头,见南门芊气息不稳,若起若伏,眉眼间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欣。脸色一变,罩起严霜。冲归无咎正色喝道:“梁邱阳。对后辈使出这等惑乱心神的手段,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少年南门芊,听到“梁邱阳”三字,都是脸色煞白。 归无咎眉头一皱。 路途之中尾生丙辰似有误会,他早有感觉。只是不想眼前这元婴三重境修士,同样也是个拎不清的。 不过,除却南门芊这样懵懵懂懂的年轻人,或许是这二位对黄阳界的界关牢固有着更清晰的认识,因此轻易不敢相信自己“珈蓝天罗”的身份。 见归无咎面色,老者嗤笑一声,道:“梁邱阳。洹沮门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如此高明的易容和压低修为的功夫?你怎地不肯承认?” 归无咎正思索如何回应,那老者又道:“你虽然资质盖世。但是你我二家,功法层次相当,而论功力,老夫在你之上。在掌握了阴阳道古正宗法门‘阴阳诀’残篇的几家执掌面前,没有低阶修士撒野的余地!” 老者话音未落,双掌一合,一道蓬勃元气轰然迸发。此老已果断出手!一出手就是绝对的杀招! 归无咎突然感到,自己身上缺少了什么东西。 同一时间,那老者身前,突然出现一明一暗两个人影。 那光影濛濛、透出亮光的一道虚影,和老者相貌完全相同,似乎是这老者的分身一类;而另外一个光彩暗淡的人影,看起来不是别人,正是归无咎。 两道影子,气息一般的精纯无二,宛如实体。 紧接着,那老者的光影,和归无咎的暗影,竟然逐渐融合起来,化成一人。 老者暴起发难,归无咎本拟及时还击。只是那老者手段有些邪门,并未直接出手。归无咎并未感受到有危险的征兆,于是镇定的很。 不多时,归无咎突然感到身上似乎冷飕飕地,有一道道凉风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和自己做着深度的交互,而自己却不能察觉。 归无咎和那老者的两道影子合拢之后,相貌似乎同时兼具两人的特点,面容显得不伦不类。 又过了几息,突然生出变化。 这“混合之身”胡须渐渐缩短,头发完全化成黑色,身躯逐渐挺拔,笔直如松。面容也一点点变得清秀俊逸。 很显然,这“混合之身”属于老者的面部特征逐渐褪去,属于归无咎的相貌特征完全占据主导地位。 就在这“人身”完全构成归无咎的面容的一瞬间。 这元婴三重境老者,隗山宗掌门,突然“噗”地一声,鲜血狂喷,猛地从云头栽落。好在远远退后的一位元婴修士,起一道法力将这老者护住,止住跌落之势。 尾生丙辰脸色大变,惊道:“道法层次碾压……你真的是……珈蓝天罗?” 这一场闹剧,实非所愿。 归无咎轻轻摇头。 尾生丙辰并非蠢人,先前只是陷于思维误区之中,不得解脱。此刻他显然看出,归无咎的摇头并非否定身份之意。连忙高呼道:“诸位师叔,真的是珈蓝天罗到了!” 遁光一闪,先前那六位元婴修士重新立在归无咎面前,其中一人将身受重伤的隗山宗掌门扶住。 六人中还有一位是元婴后期境界。此人正要上前,和归无咎对答。此时突然光芒大涨,整个天地间的光明复现,阴翳之感顿消。 尾生丙辰一抬头,道:“三界天现世的时辰又到了!” 归无咎举头一望。 天空之中原本漆黑一片的“窟窿”还是“锅盖”,此刻竟然变成如明镜般的一片琉璃。 这一块巨大的“琉璃大饼”,自圆心处三等分,化作三个扇形,显露出不同的景象。 其中一幅,海面波涛滚滚一望无际,紫气蒸腾,时隐时现。只是并无一个人影。不是荒海之南,更有何处; 第二幅图画,一片青葱郁郁的密林,绿荫袭人,古木参天。一个寂寞的少女,骑在一只黑虎背上,在林中缓缓穿行。 至于第三个扇形之中。一处深不可及的天渊,有一个赤发双瞳,肤色发黑,相貌粗野的年轻男子,盘膝坐在白色的高塔之上,一身精纯气息与天地交互。 看那白色宝塔,状极巍峨,高逾千丈。仔细看来,那白塔尽全部是由人骨骷髅铸成。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识疑已知暗相连 出现在面前的人,并非洹沮门梁邱阳假扮,而是真正的珈蓝天罗! 隗山宗六名元婴境长老,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其中一人面色难掩激动,正要上前招呼,却被旁边一位轻轻拉扯衣袖。 此人一愕,才发觉“珈蓝天罗”似乎对“天幕”中的景象极感兴趣,眼下正抬头注视,目不转睛。 这位长老僵立在原地,迷茫一阵方才省悟。按照黄阳界道册所载,以及天幕之中三大界天的画面所验证:其余界天中,都是头顶一片青天,并无这奇怪的三分天幕存在。 故而外界之人乍一来到此处,见到天幕张开,这是最为正常的反应。 于是六人及尾生丙辰、北门、南门芊等人,都是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其实观摩纪录光幕之中的景象,同样是黄阳界诸宗的一件要紧事。当即六人中的一位元婴境长老,悄无声息的自袖中取出一件类似“照影石”一般的宝物,将天空中两道景象录下。 此刻,黑色天渊之中的重瞳青年依旧行功不辍;只是,那阴暗的天渊之中除了气息流动,就看不到丝毫动静了。 而那森林之中,那骑着黑虎的寂寞少女,走到一棵参天古树之下。此树周围并无其余植被,空出一片宽敞的地界,金色光辉终于寻到一处落足之所,肆意铺下金光点点。 古木之下,已经有三男一女四个人等候于此。 归无咎心中暗暗称奇。如果说头顶之天幕是一道转换异界景象的法器,如同强大了无数倍的“心返”大阵,可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透过这道光幕,不单是所见宛在目前,就连所见之人的气息也感应得无不真实。 天渊之中的那位重瞳男子,清楚可辨是金丹三重境修为。 而森林中骑着黑虎的少女,大约只是金丹二重境界。 而在巨木之下守候的两人,前方的一男一女,似乎已经有化神中后期的修为;二人身后的两名年轻男子,一人是元婴初期境界,一人是元婴后期境界。 能知功行深浅,怪道此界之中,能够传下三人跨境界作战的传说,并成为激励年轻一代的偶像人物。 “嗡嗡嗡……” 一阵震动耳膜的强烈震颤声自天幕之中传来。 奇妙的是,这毫无规律的音节,其中含义在归无咎听来却是明明白白。 那寂寞少女称呼这一男一女为“薛大哥”和“田姐姐”,而薛、田二人却称呼这女子为“大人”。 归无咎心中一动,既然能明白对话含义,黄阳界中人为何不知自己姓名,却用本地上古神祗之名代之? 一招手,把南门芊招呼过来。 归无咎言道:“这骑着黑虎二来的女子,就是你们口中的青羽夜钟?下面这个长相乏善可陈的家伙,就是九重楼?” 南门芊连连点头。 归无咎又问道:“你们能听懂青羽夜钟和那一男一女的对话么?” 南门芊眼珠一瞪,似乎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脱口而出道:“当然不能。” 归无咎点了点头。 此刻,头顶画面之中,每一个人物都纤毫毕现,异常清晰。譬如薛姓男子和田姓女子之后的两人。那元婴初期修士似乎一脸跃跃欲试之态,极为生动;而另一位元婴后期修士,脸色可就复杂得多了。 似乎有敬慕,仰望;但也间杂着几分躁动和倔强,似乎颇不服气的样子。 随着天穹中不断传来的嗡嗡声,出言的薛姓男子,所言之意同步翻译在归无咎的心神中: “大人除却照例寻一位元婴初期的后辈外,又着我二人寻来一位元婴后期的弟子。看来大人功行又有精进。” “青羽夜钟”只微微一笑,似乎不肯多言。缓缓走到空地的中央。 那元婴初期修士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站立在少女“青羽夜钟”对面,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此人口中逊谢,似乎是功法有些特殊,非得运气调息一段时间方可。 乘着这个当口,归无咎问道:“黄阳界头顶这片异象,存在了多久?” 南门芊道:“自有黄阳界开始,‘天幕’就一直存在。至今也不知是相隔多少年啦。” 归无咎又问道:“这所谓的‘天幕’所展示的景象,一直都是这三处,从来没有变过?” 南门芊点头道:“是呀,从来没有变过。” 归无咎心中一动,继续问道:“想来你们隗山宗等几家宗门存世之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历来光幕现世,想必你们都是用照影石纪录下来了。” 南门芊点头称是。不过她甚是机灵,主动补充道:“只是黄阳界中照影石存世之期,只以万年为期。因此你若是想要寻找太古信息,就有几分困难了。” “好在没到‘照影石’濒临失效,门中长老便会将其中内容纪录在玉简中。因此文字的内容还是有一些的。只是比之影像,到底不那么精确直观。” 这丫头胆子大得很,乘着归无咎对答之际,竟然悄悄挽住归无咎的胳膊。 此刻“青羽夜钟”和那元婴初期的修士终于斗了起来。 对于青羽夜钟的斗法手段,南门芊已经见识过不止一回。此刻有些按捺不住,想提前向归无咎言明。只是看着归无咎全神贯注的样貌,终于还是忍耐下来。 青羽夜钟五指一拂,五道光芒当空垂落。 五道丝线是浅浅的青色,与五道琴弦异曲同工。阮文琴挥手一拂,化形琴弦铮铮作响,一道道纤微光芒如落英散尽,登时以那元婴初期修士为中心,聚拢压迫。 这五道琴弦神通,绵里藏针,刚中见柔;散之无穷,收之有序。 似乎无边思绪,一种闲愁,剪不断,理还乱,勾连其对已经忘却又难以忘却的“未知”的一份怅惘迷离、遥望遐想。 归无咎脸色一变。 是她。 这功法,和那十四个字的意境,和若符节,纹丝不差。 虽然她目前止是金丹二重境界。可是那琴弦之光华,却如蛟龙游动,首尾不见。那元婴修士虽然法力较高,却不得不一步步陷入泥泞,再也解脱不得。 此时,南门芊转过头来,悄悄使了一个鬼脸,将那少年招呼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青羽夜钟纵然能胜元婴初期修士,双方差距也不算大。和珈蓝天罗相比,可要差得远了。” 少年脸上红色一涨,却不敢反驳。不仅仅是因为“珈蓝天罗”就在目前,更是因为南门芊还有半句话藏着未说。珈蓝天罗,刚刚可是瞬间击败了元婴后期境界的隗山宗掌门,二人师祖一辈的人物。 虽然使出“阴阳诀”秘法有正中下怀的嫌疑,但是这也需要双方功力差距,小于道法精微上的差距才行。 过了半刻,那元婴初期修士终于不敌,被琴弦散发出的五行之力牢牢捆缚。 距离证实心中猜想,只差最后一个问题。 归无咎问道:“最近数年至数十年内,这位‘青羽夜钟’,是否在我所在那处界天,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紫海天’出现过?” 南门芊和那少年,闻言一愕,连忙摇头否认。 归无咎眉头一皱。这和他预想全不相同。莫非是自己料错了不成? 镜观三处界天,景象万古不变。 如果是寻常人,断然难以猜出此处的根脚。但是归无咎在那“幻境”中亲眼所见,空蕴念剑化形,自三幅图案之中的那处天渊坠落,又从荒海之中出现。这却给了归无咎绝大的提示。 阴阳道……阴阳诀…… 她所处的背景,显而易见是紫微大世界中的荒古之地。又是如何做到做客幽寰宗九周半山,天悬大道? 这时。隗山宗六位元婴修士中,左手边的一位不再坐视。连忙趋前一礼道:“这些事门中小辈并不完全知晓。” “十七年前,青羽夜钟的确是出现在紫海天之上。那时距离您和南岛岛主同往南岛做客,约莫过了三四十年时间。” 归无咎脸上释然,露出笑意。 不是一个出口一个入口,而是三道门户鼎立,分峙紫微大世界之中!大约这时紫薇大世界中最大的一座了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至臻高妙阴阳道 从荒海到藏象宗,虽然同样是距离渺远。但是和辽阔无极的紫微大世界相比,就颇不足道了。若有大神通者或秘宝扶持,未必不能相互往来。 证实了“青羽夜钟”,或者说阮文琴曾经出现在荒海。以及小界的“阴阳道”传承。贯通土著文明中典籍所见,此处在归无咎面前,已无奥秘可言。 这分明就是一处三个出口的“阴阳洞天”。 而荒海雾障,远古密林,北方深渊,显然便是这座三生阴阳洞天的三个出口处。 只是,这一个阴阳洞天,以紫气显化无形,连通距离之长更是匪夷所思,几乎就是三足鼎立于紫微大世界中。归无咎暗暗揣测,即便乾元宗显道道尊的本事再强大几分,恐怕也未必能够挪动这一处洞天,以为己用。 不但如此,归无咎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黄阳界远古之前正是三大洞天的一部分,经空蕴念剑一击,分裂成一界。不止是黄阳界。当初那飞溅四方的数十个“点”,恐怕都尽数成为一处小界。 而每一处小界之中,极有可能都能看到这宛如“天幕”一般的三界出口的画面。 此时,嗡嗡响声再度传来。 头顶“天幕”的画面之中,那已经落败的元婴初期修士逊谢退下,此刻那元婴后期修士立在阮文琴面前,正在诉说着些什么。 这位元婴后期修士,肤色微黑,身量也并不甚高,但是却颇有一种耿介独立的气质。 归无咎神识之中自然地浮现出此人的声音:“恕在下直言。大人您虽然以金丹二重战胜元婴初期修士,古今所无。但是若仅仅是方才战胜墨拘的修为,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薛姓男子见状脸色一变,喝道:“来浊。你怎么和大人说话。” 阮文琴摆摆手,笑言道:“正是因为又有所得,才要寻一位元婴后期境界的道友印证一番。你不必多虑。尽管出手就是。” 这名为“来浊”的元婴后期修士,面无喜怒。只是掌心已然浮现出一只罗盘大小的法宝,一身法力磅礴绽放,瞬间那罗盘已经是明光莹莹。 只是“来浊”蓄势待发,并不出手。 因为和上一场比试相反,这一回却是阮文琴需要调息功法,整合气机。大约和她所谓的“新有所得”有所关联。 过了片刻,阮文琴果然生出变化。脸色殷红如醉,似乎从清冷寂寞化作花下美人。一袭素色衣裙,似乎也生出灵性,无风自动。 更直观的是气机的变化。 阮文琴的丹力强度节节攀升,如同一颗强有力的心脏支撑、推动,比先前和元婴初期修士“墨拘”交手之时强了约莫三倍有余。 气机的性质也同时发生了变化。原先那份若有若无、似真似玄的疏宕清寂不见了,转而变得棱角清晰起来。似乎正与反,对与错,精与粗,收与放,都判然两份,泾渭分明。 隗山宗六位元婴修士,不由自主的身躯一颤,似乎都发现什么玄机,都陷入了迷茫困惑之中。 阮文琴和来浊的交手,果然比第一场和墨拘的比试激烈了许多。 阮文琴所使用的,依旧是五道悬丝,犹如琴弦的法门,只是其中精巧犀利,简练明快,已经和上一场比斗时注重渗透缠绕的风格截然不同。 归无咎心中暗暗品评,大约与自家使用分光剑术全力抢攻的意境有几分相似。 而来浊一身浑厚法力化入那罗盘之中,却是显化处一十八道金灿灿的游龙在空中飘荡,一攻一守皆为之所主。 这一十八道游龙,似乎也不是寻常易见得“元气化形”一流神通。而是随着那罗盘照耀处,原本空无一物之处忽然迸发出活力,显出一条金龙来,仿佛利刃,攻杀撕咬。 能升能隐,若隐若现,除了尺寸小些,似乎和真龙也有七八分相似了。 归无咎暗暗惊讶,这位“来浊”,实力之强或许不及范移星这样的隐宗天才,但是在世俗中想要找出一个两个来,也绝不是容易的事。 先前阮文琴和四人对话。那四人明显和阮文琴并非出自一门,态度也甚为谦卑,位分势力自然是远居其下的。没想到这样一个附属势力,竟然也能够推出这样的人来。 这“来浊”先前有几分傲气,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是阮文琴的战力,才是更加惊世骇俗。实战中显化出的一身磅礴丹力,只比归无咎略逊,同样距离元婴初期境界不远。 归无咎自己是有无数机缘傍身,在金丹境融合魔丹之力,成就三位一体,这才实现了超越金丹极限数倍的丹力,有了真正越阶作战的资本。 换言之,就算是同样有人成就圆满之上,若无无形之丹统摄两部魔道经典,其丹力依旧要比归无咎逊色甚多。 阮文琴,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带着这个疑问,归无咎继续观战。 道法之理,殊途同归。 金丹境中的绝顶人物若要和元婴修士作战,无非是最大化发挥自己的境界精微高妙,来弥补修为法力的不足。 无隙入有间,一点制一面。 阮文琴的战法,与归无咎崇台会中败尽各家真传的路数异常接近。 只是,阮文琴的丹力之强,似乎比归无咎还要稍弱半分;而那元婴后期修士“来浊”,虽然法力强横似乎比范移星略逊一些,但道法精微居然也到了相当扎实的地步。 琴弦之上,气如秋月秋雨,鼓荡正急;而那十八条金龙纵横往复,精微处的欠缺以法力弥补,似乎倒也并未应对失措。 一来一去,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是归无咎眼光高毒辣,早已看出来,综合道行精微与法力深厚两端,到底是阮文琴略胜一筹。之所以久战未胜,是阮文琴逐渐暴露出,身躯之中似乎有两种独立气机,并未融合到完美无瑕。 这也是印证了她先前所言的“新有所得”。 归无咎思维敏捷,再加上推己及人,判断出或许阮文琴同样是使用了和自己类似、填补第三种力量加成,从而获得了这份超出界限的力量。 但是“极限”就是“极限”,岂是可以轻易突破的?就如同对于圆满之境的天才来说,“法象由人”一类的增幅功法完全无效。归无咎也只是凭借着古今所无的“真宝金丹”,方才成就现在的战力。 就在此时,战况突然发生变化。 “天幕”之中,战斗的两人突然同时归于静止。 而隗山宗六人,南门芊,尾生丙辰,却齐齐一声惊呼。 却见阮文琴,身形突然散发出湛然光华,五官面容似乎都变得纯粹透明。方才隗山宗执掌所使出的阴阳诀法门所铸化身,似乎与之有几分相似。 只是隗山宗掌门是显化出一道分身之形;而阮文琴却是将自己化作那道“分身”。 不仅如此,“来浊”同样身躯一颤,化作一道分身,被吸纳进阮文琴的光影之躯中。 但是和归无咎与隗山掌门的交手不同,两道身躯合而为一之后,并未呈现出两种相貌相互竞争的状态,而是二人面目,各有层次呈现,视角不同,所见各异。 这是比隗山宗秘法不知高明了多少倍的“阴阳道”真法! 隗山宗几位元婴真人参研其法已久,但是现在看上去却半是惊喜,半是疑惑,显然未能参透秘法精义。 而归无咎经历刚才那一式的交手,此刻所见之深刻,早已在六人之上。 归无咎心中所受触动,又何尝小了。 好一个“阴阳道”! 和隗山宗掌门交手之后,归无咎已然看清。隗山宗所传承的“阴阳道”法诀,是以功法之精纯衡量主客之变,将万千变化藏于一式之中,从而做到绝对的碾压。 休看隗山宗掌门脆败于归无咎之手,但这是因为此术遇上归无咎这圆满之上存在,恰好是撞到了枪口上。单论义理精纯,这一式若加以完善,即便是在九大上宗,也是立得住脚的神通了。 可是阮文琴的“阴阳道”又大为不同。 其中之“阳”,正是自己一身道行的全部优势,具体而微;其中之“阴”,正是自己相对于敌手的所有劣势,融成一体。 在这“阴”与“阳”在封闭环境中的角逐,一举分出胜负! 阴阳道的终极哲理,似乎和归无咎得自魔宗直传的“摩罗力境”神通有几分相似,但是其高屋建瓴、旁通八极,总括遗漏,高迈超卓之处却犹有过之! 非有如是甚深法门,也不敢与整个“仙道”传承并驾齐驱。 归无咎震动之余也有几分困惑:莫非兼修阴阳道,就能突破金丹极限的限制?似乎也不该如此。 要不然,仙道阴阳道合流,岂不是注定要成为修道界的一门大宗? 阮文琴使出这一式,等若双方优劣势的演进被加速了无数倍。来浊真身虚影,立刻摇摇欲坠,似乎失败只是顷刻之间。 可就在这一瞬,阮文琴身躯一颤,似乎对新法门的掌握尚有不谐。 来浊抓住机会,竟然从这阴阳虚影之中挣脱出来。虽呈败势,但只要缓上数息,就要恢复过来。 阮文琴一愕,她也知稍纵即逝的机会,不容错过。轻轻一咬嘴唇,做出决断。 把手一引,丹田之中一点墨色光芒绽放,一枚墨珠混合着法宝之力、执中执韵、阴阳神意三种力量,而又统摄三位一体,猛然击出。 这一击断非来浊仓促间所能抵御。下一刻,来浊被此珠击中后心,翻了一个筋斗,一身残存法力再度溃散七成,再无一战之力。 南门芊环臂一直搂住归无咎。 此刻,她蓦然感到,归无咎虽然纹丝不动,但是身躯之中,似乎突然经历了一场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br> </br> 第一百三十三章 俱是阴阳道中人 南门芊小声问道:“珈蓝天罗。你……” 归无咎回过神来,微笑道:“没什么。‘青羽夜钟’的前世,恰好是我的一位故人。不想相别未久,今日在这里遇见。” 曼然低吟道:“ 相隔如梦神不昧, 魂复通感法终圆。 一别遗音犹在耳, 万里遥隔总是缘。” 南门芊和隗山宗诸位长老对望一眼,归无咎此语,他们却是完全不信。暗暗忖度,或许是青羽夜钟和珈蓝天罗的某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中有移情,故发出此言。 归无咎心潮起伏。 原来天悬道上同样走到顶点的阮文琴,就是秦梦霖的转世之身。 按照魂珠牵引,秦梦霖本该复生于越衡宗治下四洲六海,但是最终却连同越衡宗食道灵鱼一起消失。 如今,她竟然出现在三生阴阳洞天的一处入口,又将功法修炼到如此高深境界。 她分明和自己一样,走的是真宝金丹三法合一的路子。但是自己的金丹是“全珠”所化,而“阮文琴”却是借助了“魂珠”之用;自己是合和本命法宝、道门功法、魔道功法三者于一体,而秦梦霖却是以阴阳道的法门代替了魔功的位置。 将人从四洲六海劫走,又能够修炼到这一步。除却她资质超拔外,那背后之人的手段,同样不可小觑。归无咎以为,最顶尖的天玄上真也远不能够,就算是人劫道尊,没有特殊法门也绝难做到。 甚至,这人手段,未必就比圣教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差了。 除此之外,自己在荒海纵横已久,却并未发觉紫气屏障之下,暗藏着阴阳洞天的出入口,而阮文琴却利用此处横渡荒海。 培养她成长的那人,极有可能是神道隐藏于今日的真正领袖。 归无咎神驰于外,其实没有注意到,隗山宗六位元婴境长老,此刻颇有些躁动不安,相互间交头接耳,进行着极为密集的神意交流。 头顶“天幕”之中。 看着薛、田和来浊、墨拘四人惊诧的眼神,阮文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双眼一眯,笑容流淌,和坐在黑虎背上落落寡合的气质见之判若霄壤。 归无咎心中一动。 才绝九天反近人。 这才是归无咎熟悉的气质。只是,先前那空灵渺远之意,仿佛不在这片天地中的间离感,却深可玩味。 莫非是转世本界,才有如此变化? 却听那薛姓男子道:“我等虽然位卑学浅,却也知阴阳道秘法传承,在元婴境界之前和仙道功法并无不同。唯有元婴境界之后,方才以一道法诀一本贯穿,另辟蹊径。大人在金丹境中便掌握阴阳功诀,恐怕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 阮文琴专心致志地将墨色圆珠收回丹田,这才道:“这不是琴儿自家修为所能做到,而是仰仗异宝,不足为奇。” 第一次以三法合一的手段实战成功,阮文琴似乎很是满意。自袖囊中取出一方锦帕铺在地上,又取出美酒奇珍,招待四人。 眼看战斗已然结束,隗山宗诸修却愈发忍耐不住了。 先前和归无咎答话的那位长老,上前一礼,试着问道:“敢问珈蓝天罗大人。方才我等六人看青羽夜钟大人所施展法诀,似乎和本宗阴阳法门有几分相似……只是我等眼拙,恐怕未必能够断准。您与本宗执掌南门师兄交手,分辨二术,不知意下如何?” 此人名为东门宏,乃是除却隗山宗执掌外,唯一一位元婴后期修士。 归无咎欣然点头道:“你们所见不差。” “南门宗主所使法门,正是和‘青羽夜钟’同出一源。只是南门宗主所用,是将阴阳二字落实于‘道法精粗’这一具象;但是青羽夜钟之阴阳法门,却是以一切有利于己为阳,以一切不利于己为阴,总括胜负之机,可谓包罗万有。” “大约比较,贵派阴阳道法诀若说是一片树叶,‘青羽夜钟’所用之法门便是大树的树根。二者高下不可同日而语。” 归无咎之言,虽然是据实而论,但却是对隗山宗镇派秘法的绝大贬损。可是这六位元婴境长老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一副欢喜不尽的样子。 能够和原本高不可攀的人物拉近关系,这是隗山宗诸修梦寐以求的事。 有朝一日,若是能够靠拢青羽夜钟之阴阳道正传,即便是作为羽翼依附,能够得到一丝半毫的好处,也是受用不尽的。 天幕之中,过了一阵。薛、田二人和来浊、墨拘略略饮宴,便即告辞。阮文琴也知劝留不住,起身相送。 相互道别之后,薛、田四人转身远遁,阮文琴乘着黑虎,独自远去。 一时间,这三分之一的天幕中。五人各自散去,只留下一片青葱古木,异常幽寂,与上面那幅图画中水波肆虐、渺渺茫茫的荒海形成鲜明对比。 而下方三分之一的景象,九重楼依旧在骷髅高台之中修炼如故,似乎也不值得再多加注意。 归无咎心中暗思,当与隗山宗交涉,将近千年来三处天幕的照影石全部取来一观,千年之前的文字记载也不可错过。 而隗山宗六位元婴修士,心思却异常活络起来。 刚才归无咎言道“青羽夜钟”是他的前世故人。他们都如同大风吹过耳,并未放在心上。现在一想,如果此言属实的话…… 如果能够通过“珈蓝天罗”寻到走出黄阳界的出口,再寻到“青羽夜钟”所在势力,那么黄阳界中隗山宗等宗门,等若认祖归宗,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转折。 六位元婴真人神意交流一番,依旧决定由东门宏出面,试试归无咎的态度。 可是就在此时,突然生出变化。 下方三分之一的天幕中。九重楼振袖一弹,那万千骷髅之中同时渡出一丝灰蒙蒙的气息。 片刻之后,那灰蒙蒙的气息就凝成一个人形。此人五官面貌都甚为平常,只是似乎由死向活,一种属于生人的活力逐渐迸发出来。 终于,这雾气所化人形睁开双目,彻底由虚转实,俨然一位元婴初期修士。 九重楼猝然发动。只听他怒喝一声,黄阳界中登时如同天雷降下,轰鸣滚滚。 随后九重楼身躯似乎突然消失不见,骷髅塔尖,一无所有。而那元婴初期修士,似乎也颤了一颤,似乎平空消失一瞬,又重新出现。 可是包括归无咎在内的所有人,无不感到: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气息灌注进那元婴初期修士的身躯之中。 此刻那身躯,光影交错如沸,元气离合相搅,正在证实这一判断。 那元婴初期修士的身躯,经过无穷形变之后,似乎有生机无穷的荒古力量在其中生根发芽,狂野生长。一瞬之后,这人身躯便如一个鼓胀的气球,炸成碎片。 而九重楼却毫发无损,电芒一划,重新回到原地。 东门宏等六位长老,再度为之震动,似乎比见到阮文琴使出神道法诀时还要惊讶,一个个挤眉弄眼,如痴如醉。 这也是人之常情。你若是被天上掉下馅饼砸中一次,那自然欢喜雀跃;但若是短时间内被连续砸中两次,那任是谁都要有几分疑神疑鬼了。 归无咎暗暗点头,不出所料。这九重楼,同样是修习了阴阳道法门。 此人法诀以宇宙生灵之生机勃发为阳,衰朽灭亡为阴。振我之阳,斥尔于阴,是一门着眼于生机旺盛便所向无敌的道法。 只是和阮文琴超然玄妙的终极法诀相。在得道之前,生老病死本就是一切生灵不可逆的过程,人人都暗含了这一破绽。因而九重楼这法诀,比之阴阳正法还是稍逊一筹。 但是这已经接近真谛的阴阳法门,似乎只是九重楼的手段之一,而非全部。 不过此人身上其余法门达到何等高度,却又难说的很了。 东门宏忍不住言道:“敢问珈蓝天罗大人,九重楼大人这……也是?” 归无咎心中一动,笑着反问道:“莫非青羽夜钟和九重楼,都是在今日第一次使出阴阳道法门么?” 归无咎此言,无疑是承认了九重楼所用手段,正是阴阳道法门。东门宏等六人闻之无不喜形于色,连忙出声应“是”。 归无咎索性直言相告:“这‘天幕’所映照的三处,是一方极广大的阴阳洞天的三处入口。这阴阳洞天,正是阴阳道正法传承所在。” “上古以前,黄阳界同样是这处阴阳洞天的一部分,只是为一道神通所击,包括此界在内的数十小界割裂开来,自成一体。” 紫海天、碧罗天、广渊天是阴阳道正宗传承的三个出口? 东门宏三人闻言,十二道目光齐刷刷的注视着归无咎,目中包含无限期待。 方才亲眼所见,青羽夜钟、九重楼都是身负阴阳道传承。 那么,珈蓝天罗…… 刚才六人商议,搭上珈蓝天罗这条线,出界寻到青羽夜钟背后的阴阳正传,莫非……是在舍近求远? 归无咎回味自己之言语,心神一跳,同时意识到,自己似乎迎来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当年在荒海隐藏身份周游几家势力之间,早已将归无咎的应变功夫炼的炉火纯青。 心念一转,归无咎立刻就设计出一套最完美的应对方案。 只见他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出手。 “履尘剑”中机于元光显化术的手段使出,一具没有一丝破绽“归无咎”分身出现在原地,纤微毕现,宛如真实。 以寻常元婴真人的眼力,决计无法看破,这是一道法术法身! 瞬息之后,在东门宏等六位元婴修士的视野中,归无咎正身和不远处的尾生丙辰,一齐消失! 摩罗力境。 六人还未来得及惊讶。归无咎、尾生丙辰再度凭空出现,简直好似从同一具身躯之中分列开来一般! 只是刹那之后,尾生丙辰倒飞而出。 而“归无咎”原身回返,与“履尘剑”所化分身融为一体,似乎整个过程“原身”纹丝未动。 这巧用两次显化分身法和摩罗力境相结合,竟是完美模拟了“阴阳道”神通的运使状态。 一阵寂静之后。 东门宏等六人面上经历了迷茫、了然、惊喜,和虔诚,一起跪伏在地,高呼道:“拜见珈蓝天罗大人。” ps:特别感谢书友622前天的舵主。以及覆雨翻云手、654、raise、等很多书友的打赏。 </br> </br> 第一百三十四章 道途物产明虚实 隗山宗悬空壁崖,最高层。 东西横贯,宽逾十余里,深三千丈有余。典籍所载,挖掘这一道名为“孤津堂”的重地,耗费数名元婴真人持续修葺二十余代,万三四千载,方才完工。 此处从来只是隗山宗每隔十二年的“大祭”时方才开启,容门下弟子祭祀先祖,祷告神灵。 但是现在,此堂正中处,却被华锦帷幕隔出一个百丈方圆的厅室。室内正北高座中,归无咎巍然而座。 下方三个位置,乃是隗山宗三位元婴真人。 那和归无咎交手却遭阴阳道功法反噬的,乃是隗山宗现任掌门南门敬,此老眼下正居下首之位。虽然受创,但是经历一个时辰疗养,气息神色,已然恢复到七八分了。 另外两人,紧邻南门敬的这位,乃是方才负责和归无咎交涉的另一位元婴后期境界长老东门宏。位居末席的,是三位元婴中期修士中功行最为深厚的一位,名为北门亭。 这三人,乃是隗山宗修为资历最高的三人。东门宏、北门亭二人,忝任隗山宗左右护法长老。 归无咎面前,枣色孤木垂立,非桌非榻,而是一只半人多高的三脚架。木架最上方,托住一只二尺多宽的玉盘。上盛茶水瓜果,丝丝热气笔直而上,凝成一道细烟。 而中间三道凸出的铜脚,各自悬挂着一只彩绘银碗,中盛浅色琼浆三种,呈现浅红、浅绿、浅灰三色。另有一只光亮铜勺,扣在架上。 这是黄阳界中宴饮独有之器具,与九宗、土著均自不同。 不过归无咎之稍微饮了几口茶,其余食物并未粘口。在他面前,一张三丈方圆的地图铺在地上,正是黄阳界的方圆正位图;另有数枚玉简,握在归无咎手中。 南门敬、东门宏、北门亭三人,皆静静等候,不敢有丝毫不耐。 双方的诉求,各自心里门清。 对于归无咎而言,了解了黄阳界之中的情形之后,要做的总共是四件事: 其一,了解阴阳道功法的精要秘诀,传承优劣,此事不可轻忽。 其二,将近千来碧罗天广渊天二处之照影图形,以及先古文字记载,尽数了然于胸;那九重楼也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若能知己知彼,则有备无患。 其三,黄阳界自第三、第五道尊飞升之日便与紫微大世界隔绝,内中之气息升降一如太古,须得查明此间是否有大世界中早已灭绝的珍稀物类。 至于最后一条么,自然是整合黄阳界中的几家势力,以为己用。 而对于隗山宗来说,其等却是一门心思投奔归无咎门下,博一个远大前程。 隗山宗一方的诉求,和归无咎的最后一项目目标完全相同,可谓一拍即合,丝毫不劳费心。 顿饭功夫,归无咎已经将隗山宗阴阳道功法、黄阳界奇珍特产两件事搞清楚七七八八。 黄阳界大小,约莫和荒海在伯仲之间。 隗山宗,慕名宗,金顶宗,青嵘宗,洹沮门五家五分其地,构成了黄阳界的主要势力。 其中隗山、慕名、金顶、青嵘四家联合整体,大约占据了黄阳界三分之二的势力范围,和独占三分之一强的洹沮门对峙已久。 不过洹沮门一家竟有不下于二十位元婴修士。实力比之四家联合,也差不了多少。 数十万年来,黄阳界之所以维持了如此稳定的结构,是因为五家护道大阵,各自瓜分了黄阳界的地基阵力,其坚牢程度早已超过了元婴修士能力所及的上限。 而黄阳界中物产,能够供给炼药修行所用的,早已被移植于各派后山药园之中。 归无咎粗粗观览这玉简所载,着实有一些不在献典》和周天正藏录》之中的奇珍,累计共是二十七种。另有十四种,却是典籍中仅存其名,但是已经标注灭绝的异种。归无咎和南门敬等人议定,商讨完毕之后自取详察。 至于阴阳道功法的体统,在隗山宗典籍玉简之中也有详细的介绍。 阴阳道虽然独立于仙道之上,但是其中筑基、结丹、元婴三境界的修行,却是和仙门修行完全相同的。 而练气一境,在阴阳道传承中别有秘术。 门中元婴境界以上的修士,可以通过类似灌顶的秘术,帮助刚入道的弟子以较快的速度完成真气境的修行。 更奇妙的是,经历过这一“灌顶”之后,度过真气境的修行速度,被精准的限制在十二个月到八十八年之间。 而时间长短和修道之人资质,呈现精确的正相关。 因而此界中人,衡量修道人资质高低,倒是极为容易直观,绝无看走眼一说。 譬如南门芊,这丫头渡过真气境用时六年半,已经算是资质极为出色的层次。 归无咎看到这道消息,心中也是暗暗称奇。就连越衡宗,九元书》也需要三年半的时间。而阴阳道,资质最绝顶之人竟然只需要十二个月便可破境,真是奇哉怪也。 经历了筑基、还丹、元婴三境,修炼到元婴后期境界之后,阴阳道功法便与仙道功法分道扬镳。 到了这一步,阴阳道法门已经不局限于“道法”和“神通”的范畴之内,而是暗合天人宇宙中正、反、合的三相之理。成就如何,全在于修道者资质悟性,于外物勾连极少。 根据隗山宗典籍所言,自元婴后期再迈出一步,十余万里的“真我之域”中,言出法随,大势在我,可谓无往不利。只是隗山宗修士将其当做上古传说,除非神授机缘,否则并不信有一人能够炼成。 这也是另外一值得归无咎注意的要点。 且不论“真我之域”是何名目,单单典籍上所记载的此境神通范围,若没有虚词夸饰的话,分明已经是九大上宗之中真君大能的手段。 换言之,阴阳道功法与九宗序列相似,在元婴境界之后不必经过三个小境界过渡,而是一步登天,成就接近道法真谛的极高境界。 只是,阴阳道法门修炼到极高深地步,若是不能参破玄关,本身的存在就会越来越淡薄,直至被道法至理所同化,所谓“以身试法、殉化其身”。 一入此境,连再入轮回的机会也会丧失。 故而上古阴阳道大能,绝无一人以相当于近道位分的“真我之域”为目标。要么安居元婴之境临渊止步;若是一步踏出,就非得立下斩分天人的大宏愿不可。 见到此处,归无咎暗暗摇头。这阴阳道法门不兴于世,简直是事所必然。 待归无咎尽览其法,南门敬这才言道:“不知珈蓝天罗大人是如何进入黄阳界中?” 先前所有的客套和繁文缛节,在祭拜祖师、召集门徒认祖归宗的集会上早已完成。是以现在南门敬单刀直入,也不嫌突兀。 归无咎笑道:“能够进来,未必就能够出去。” 南门敬、东门宏、北门亭三人对望一眼。 归无咎从容言道:“尔等之心意,我是明白的。不用说你们有周览大界之心,就说眼下,本人孤身在外行事,若是有一两个帮手在旁,也是求之不得的。” 南门敬三人连忙发下誓言,齐声道:“珈蓝天罗大人明鉴。一旦出黄阳界门户,我等誓死追随,一世无悔。” 归无咎半真半假的笑道:“一世无悔倒是言重了。据实而言,穹顶所照三处地界,虽都是阴阳道传承所在;但是到底是青羽夜钟所传最纯,乃是阴阳道无上法门。广渊天九重楼次之,已稍稍旁通诸法;而本人这里却是又远了一层,所学杂糅百家,阴阳道只是其中一道罢了。若是日后的了机缘,还是将你们交托在青羽夜钟那一脉,方才不误道途。” 南门敬三人连连称是。 但是北门亭依旧道:“珈蓝天罗大人虽然自谦,但是大人手中的阴阳法门虽然只是诸法之一,也已经不知比隗山宗道术高明了多少。我等奉大人为正宗,也是应有之义。” 三人既然愿表忠心,归无咎也无推拒不纳之理。 少顷,归无咎言道:“出入此界,有两种法门。不知贵派作何选择。” 南门敬三人齐声道:“愿闻其详。” 归无咎道:“若我以秘法手段,确实可以带人离开此境。但是如此做,每次只能携带一人离开,须双掌交合,使彼之气机与我相合,方可做到。” “若是如此,便只得往来几次,择一二天资较高者先行出界。” 归无咎此言是实。这方法,正是凭借“拾遗书简”离开黄阳界的法门。 东门宏心念一闪,急忙道:“听珈蓝天罗大人之意,似乎尚有许多人一齐出界的手段。” 归无咎点头道:“我入此界中,乃是以界关关窍进入,顺便准备了以秘法回返的后手。只是有出必有入,这界天既然有着内外勾连的渠道,自然在界内同样有一座枢纽存在。” “这黄阳界中,是否有什么奇险秘地,诡谲不名之所,请三位一一说与我听。这等地界多半便是门户所在,只是历久以来谜题未解,尔等不明玄机罢了。” 三人对视一眼,南门敬迟疑道:“若是秘地,黄阳界中的确是有一处。只是那一处是在洹沮门治下,我四派也但闻其名。” 归无咎低头思索一阵,断然道:“待我遍观隗山宗药园品物之后,立刻往洹沮门秘境一行。你们挑选两人陪同指路。” …… ()*&%#%……&()**&……&%¥%@!@@¥ 凭什么要勉强自己? 凭什么要折磨自己? 凭什么要把乱七八糟的人放在心上? 凭什么要在意这些稀奇古怪的人? …… 我怒了!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先说一句wqnmlgb发泄一下! ……%&amp;&amp;%……**…………*)*&amp;……%%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给我一把锤子,我能把该砸的东西都砸了!!!!!!!!!!!!!!!!! 抱歉,今天不更了。两个小时写了435个字,以示诚意,我就把这435个字贴在下面: 【守卫“轻棹园”的是两个金丹后期修士。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人物,归无咎神意中清楚的感应到,方圆十余里之内,另有四名金丹后期修士的气息,若隐若伏,仿佛呼吸。 但是即便如此,对于门中重地,这份防御力量也是相当薄弱了。 “轻棹园”,正是隗山宗培育灵草的秘密药园。黄阳界中所有能够寻得的珍稀灵草,一个不落,都被培育出相当规模。 无论是九宗地域还是土著文明,对于这一层次的秘地,都是将之安置在守卫严密的小界之中,大约可以算是最安全的方案。 但是“黄阳界”本就是一处小界,当中并不容许更低层次的界天存在。另一方面,此界中五大门派的护界法阵都异常坚牢,因而这培植灵草的重地,也不必摆出如临大敌的阵势来。 归无咎走到近前,其中一位金丹后期修士,恭恭敬敬的呈上一道羊皮卷似的图册。归无咎冲他一点头,径直向里去了。 所谓“药园”,只是仙家之俗名,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烟火气。实则这样的秘地,通常都是每一株分别隔离,养护在密闭的环境中,并有特殊的渠道,逐一监控。 但是隗山宗这药园,还真的就是“药园”。 方方正正】 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过了明天,等噩梦结束, 恢复每天5点、10点的准时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无所获 否极泰来 守卫“轻棹园”的是两个金丹后期修士。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人物,归无咎神意中清楚的感应到,方圆十余里之内,另有四名金丹后期修士的气息,若隐若伏,仿佛呼吸。 但是即便如此,对于门中重地,这份防御力量也是相当薄弱了。 “轻棹园”,正是隗山宗培育灵草的秘密药园。黄阳界中所有能够寻得的珍稀灵草,一个不落,都被培育出相当规模。 无论是九宗地域还是土著文明,对于这一层次的秘地,都是将之安置在守卫严密的小界之中,大约可以算是最安全的方案。 但是“黄阳界”本就是一处小界,当中并不容许更低层次的界天存在。另一方面,此界中五大门派的护界法阵都异常坚牢,因而这培植灵草的重地,也不必摆出如临大敌的阵势来。 归无咎走到近前,其中一位金丹后期修士,恭恭敬敬的呈上一道羊皮卷似的图册。归无咎冲他一点头,径直向里去了。 所谓“药园”,只是仙家之俗名,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烟火气。实则这样的秘地,通常都是每一株仙草分别隔离,养护在密闭的环境中。同时有特殊的渠道,逐一监控。 但是隗山宗这药园,还真的就是“药园”。 一道道浅坡,铸在背山的空地上。一丈宽、二亩大小的条条块块泾渭分明,每三十六道围成一圆;十二个圆圈垂列一道直线,看着井井有条。道与道之间相隔二十四丈,绵延出十三四里之外。 这和一处规模较大的农庄耕耘之所,没有任何差别。 归无咎立在这一片“药园”的旁边,目力所及是一片高止及膝、五叶四瓣的鲜红花朵。此花碗口大小,十二株嫩蕊抱成一团,与豆芽相似。叶瓣之上,点点露珠流淌滑落,将根茎之下深黑色的土地浸润柔软。 归无咎不慌不忙,取出手中皮卷细细观阅。 现在归无咎手中,以五种典籍相互印证,对于灵草一类的知识之广博,已经算是有着相当深厚的造诣。 第一部典籍,自是代表九宗世界内名物辨别之巅峰的周天正藏录》。此簿录虽然是越衡宗一家之言,但是九宗之内,各家名物通典一类传承至今,都是大同小异。人无我有、人有我无之处,极其微少。 第二部乃是当初离开越衡宗下山时,鼎湖阁素太平掌阁所留遗失古丹、残丹丹方灵草簿录。 当时,三十六万年前九宗之秘尚未揭晓,归无咎真以为这些灵草丹方都是所谓的“上古传承断绝”一类。 直到今日归无咎方才得知,所谓的传承断绝、仅余其名的丹药,实际上大多数是随着九宗自异界迁徙而来,却因为不适应紫微大世界的环境,而渐渐消弭之物。 只有极少一部分,是九宗占据地域之后,采集的本土灵草植物,其后渐渐蜕化消亡。 第三部乃是本土文明的典籍汇总献典》,包罗万有,毋庸多言。 至于第四部,正是归无咎手中的这部皮卷了。此卷不是别物,正是隗山宗后山药园的名物品类分布图,并配上详细的物性说明。 休看隗山宗只是一家元婴层级的宗门。但是其中所载物品名类之来源,乃是黄阳界独立之前所留;因此几乎代表着整个大阴阳界天的名物总集。 正因为如此,在这道皮卷的最末尾处,尚有十七种朱笔所录的草木之名;但是却言明,这十七种珍稀灵草,是如今黄阳界中所无。 只是,并未言明这十七种灵草灭绝的具体时间和缘由。 在归无咎看来。显而易见,这是当初界天分裂时,黄阳界这一片地域恰巧所不存的十七种灵草。 归无咎将之一一牢记,如果将来有幸进入其余的小界天,乃至三生阴阳洞天本体,或许可以寻到这十七种灵草。 至于最后一种典籍,同样是隗山宗掌门南门敬等人所赠,所录乃是门中灵草的具体药用。这些对于归无咎来说价值高低姑且不谈,至少是隗山宗至少数十万年的钻研成果,倒也是一片诚心可嘉。 归无咎沿着面前这赤色花朵开始,分辨其品味药性,逐步推进。 采下一株,此草性味归经,灵性妙用,皆在心中。与归无咎在献典》中所见的一味名为“寒幽赤竺”的灵草完全相似。 归无咎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若是换作旁人,早已理所当然的将目光聚焦在事先锁定的数十种前所未见的药草上。对于此小界内外皆有之物,恐怕早已完全忽略过去。 但归无咎心中却有一个念头:黄阳界中的气机,与外间的土著文明迥异,反而与幻境之中的先古世界相当一致。那么在不同的环境中浸淫至少数十万年,有没有可能物种的演化也会发生细小的变化呢? 只是一连测试了五六十种灵草,证明归无咎完全多虑了。凡是献典》或周天正藏录》所记载,此间灵草药性都与外界完全相同。 归无咎这才放下心来,将注意力集中在数十种此间独有的灵草之上。 真凌四叶草,细呈文草,相柳九首花……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归无咎所探索的的灵草已经达到一十九种。 不过,令归无咎稍微感到失望的是,并无一种灵草能够切中归无咎之所需。 归无咎眼前所注重的唯有二道: 其一,是如同“二相三匀大药”一般对于补足“玉鼎失足”有着奇效的天生灵物。 此物虽然珍稀,但是试想,在九宗地域,就有越衡宗三劫莲和藏象宗神物两件能够治愈“玉鼎失足”的良药。本土文明何等广大,若是侥幸有所收获,也不是不可能。 其二,即便无法寻得治愈“玉鼎失足”之妙药,但是若是能够寻到其余有足够分量的灵药,通其有无,同样称得上是大有所得了。 又一一检索,越过两种灵草。 此刻出现在归无咎面前的,是一串串形同葡萄、深蓝近黑的小果。此果所生植株,乃是一丛丛半人高的灌木。看着根茎柔弱,但那至少半斤重的小果,却丝毫压不垮其枝叶,每一分枝都保持者近乎水平的生长之势。 只是归无咎仔细端详片刻,摇了摇头,脸上写满失望。 此果在黄阳界中名为“蓝连子”。按照隗山宗谱录所载,乃是一金丹境中增进功行的药物材料。 但是归无咎观其形貌后,原先却极度怀疑这是传闻中调和“天人纵隔大药”的两味主材之一:司幽之果。 虽然归无咎自己的“玉鼎失足”之症与之并不对症,而身患“内外通感”的秦梦霖也早已通过魂珠转世补足了资质之缺。 但是,若是“补天七相”中的一相被再度攻克,这可是震动整个隐宗联盟的大事。若将此药作为筹码献出,归无咎不知能得多少好物。 若是归无咎将来在隐宗联盟的地位愈来愈重,直到四百隐宗能够将破局的一切希望押宝在他身上。有了“不惜代价”的行动力作为背后倚仗,那么近二百年后,就算二炼元玉精斛不成,归无咎也不虞最后一次“镜珠”的机会白白浪费。 可是仔细一辨认此果之性味,此果和司幽之果之间,还是有着微小的差异,二者似近视远。 归无咎暗暗摇头,看来在黄阳界物产之中有所收获的祈盼,多半是要落空了。 但是就在此时,一道清光闪过。一个高才及胸的胖嘟嘟的家伙,宛如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斜斜上前。 不是璇玑定化炉宝灵“小铁匠”是谁。 却见小铁匠伸手一抓,急切地要将面前这一串“蓝莲子”采摘下来。只是他现在醉醺醺的状态,一伸手却捉了个空。 小铁匠眉头一皱,双手按住宝炉本体,大喝一声。随着他掌心光华一卷,远近内外十余亩地上的“蓝莲子”都被一卷而空。 他竟是毫不犹豫的动用了法宝本体之力。 归无咎吃惊道:“莫非璇玑真人也通药性不成?” 心念一转,莫非是小铁匠记挂着帮助自己炼丹之事,因此暗暗学习了不少药理,其中某些偏门著作,不在献典》之中,连自己也忽略过去了? 小铁匠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随后面带几分诧异的道:“衰极而盛,否极泰来。归无咎,你连逃过‘纪历天轮’的宝物也不知晓?” 归无咎一时失神。 小铁匠面露恍然,抓了抓脑袋,有几分不好意思的道:“我忘记了,只有真君之境的大能,才能对此物生出感应。现在你当然是不知晓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另辟蹊径 双喜临门 紧接着,小铁匠醉意稍减,为归无咎解释了其中奥妙。 此灵草确实是簿册中所载“蓝莲子”无疑。并非什么形貌相似、疏忽打眼一类的惯常戏码。 只是这黄阳界中并不算珍贵的“蓝莲子”,随着世代变迁,价值和数十、上百万年前已截然不同。 天道循环,纪元更替。 这个过程,快的数十万载,慢的数百万甚至上千万载,号称“天下大劫”。遭逢纪元更替之时,旧世界的生灵、草木、禽兽之种属,皆会迎来一场大灭绝、大兴替。 不止是草木生灵。就算是修道之人,也将迎来天人五衰;道法神通,亦将逐渐倾颓丛脞。新的道法秘术再度生根发芽。新老交替,周而复始。 归无咎从前之所以并未听闻此等秘闻,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这是讳莫如深的三十六万年之变局的限制。 三十六万年前的事,真君以下罕有人闻。实际上,九宗原先所处的那一处界天,同样也要经历数百万年一纪的纪元更替。只是知见阻断于三十六万年,这祖界秘事自然不得传播。 其二,九宗光临紫微大世界之后,十二位大能已然算定,此处的“新纪元”不过诞生数十万年,距离下一个纪元还极为遥远。 短短十万载内,辰阳剑山、原陆宗相继完道。以数十万年为计量,其余八宗早晚也要陆续完道。 “完道”这一步走出,九宗道法便超越于纪元更替之上,所受影响微乎其微。只要紫微大世界中“太质之气”不绝,九宗之地位便稳如泰山。 而紫微大世界地力是否能够稳定滋养支撑“太质之气”,已经是数百万年一纪的“纪元更替”之上的更高玄妙。 既然纪元更替不足以动摇九宗道统,此事自然可以忽略过去。自然不需要对门下弟子提及此事。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璇玑真人的意思是,这‘蓝莲子’乃是上一个纪元所留下的灵植种类?” 小铁匠欢喜一笑,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归无咎疑惑道:“按照璇玑真人所言,紫微大世界中这一个新纪元不过是数十万年间的事。” “先前献典》中所载,许多灵草的发现和药用,早已超过百万年之数;远的不说,方才这一片药园穿渡之处,至少有五六种是上一个纪元流传至今。” “更何况,璇玑真人观我修炼道术,应该能够看出,念剑演化图》所提炼的道门四十九剑阵和古飞剑传承,历史之渺远,分明就是来自于上一个纪元。” 小铁匠一愕,道:“你修炼的时候,那剑术神通渗人的紧。本真人向来都是处于熟睡之中,倒是不曾注意。” 想了一想,小铁匠小脸居然有几分郑重,道:“即便只是通过打散重组、暗藏于新功法之中的妥协办法,能够躲过纪元更替存留后世,也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了。” 小铁匠抓耳挠腮,想寻找一个准确的表达方式。 少顷,眼前一亮,小铁匠道:“若是越衡宗现在的功法距离完道再倒退一倍,大约便是你所说的这两道剑术的层次了。” 小铁匠的表达还是颇为拗口,但是归无咎微笑点头,还是大致领会了其含义。 转念又想到:那为求“剑格”传下“空蕴念剑”的无名老道,竟敢于将此神通打破,留下一道种子再度长回。这个过程中丝毫不顾虑纪元更替。 很显然,这初始版本的“空蕴念剑”,是一道完道级别的神通。 小铁匠见归无咎略一出神,再度凝视自己。略微一愕,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未彻底回答归无咎的问题。小手拍了拍脑袋,赧然道:“你说的不错,确实有许多灵草,传承于上一纪元。” “但是万物生灵,并非是遇到纪元更替就一定要彻底灭绝的。那等一切生灵同归于寂,等待再次孕育,号称‘界天命格之变’,比“纪元之变”又要高出一个层次,才是真正谁也逃脱不得。” 小铁匠瞥了归无咎一眼,小声道:“若是九宗的道法门传遍紫微大世界,那就相当于半次人造的‘界天命格之变’,动静非同小可。” 归无咎心中一动,本来惊奇。但是仔细一想,璇玑定化炉本是一位真君大能的就炼真宝。一位真君曾经所知的所有秘辛,此宝诞生灵智之后自然知晓,其实不足为奇。 小铁匠又道:“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岂可轻易越过?该当你亡的,总是要亡;不该你亡,想绝种也绝不了。” 归无咎心念一转,沉吟道:“按照璇玑真人的意思,这‘蓝莲子’就是属于经历纪元之变,本该灭绝,却意外侥幸存活的灵植了?” 小铁匠老气横秋的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只是他圆圆胖胖的小脸故作老成,此言出口,反而显得有几分滑稽。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那么还请璇玑真人告知,这‘蓝莲子’有何玄妙?于我有何用处?” 小铁匠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道:“对你是没什么用处的。” 见归无咎脸色一黑,小铁匠连忙补充道:“对你是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对我有用处。既然对我有用处,那就是对你有用处。” 这一通话,语夹缠不清。 只是小铁匠并未让归无咎打哑谜,续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只要寻到三种经历纪元之衰、否极泰来的异宝。我就能从九炼混元真宝更进一步,达到前所未有的玄妙境界。” 说道此处,小铁匠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陶醉,似乎那一日近在目前:“你身上所携带的破漏斗和破兜囊,虽然并非本命法宝,但是其经由外炼之法,所耗心血实在太多。到了今日,实际上是接近九炼混元真宝的存在。即便是本真人,也难以祭炼出什么名堂了。” 小铁匠目光中有几分狡黠,道:“但是如果本真人更进一步,那就完全不同了。到时候可以助你将那兜囊和漏斗再祭炼一次。你说,是不是有大用处?” “到了那时,本真人距离彻底逍遥,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归无咎眼皮一跳。 小铁匠先前一惊一乍,他也没有太当回事。但是若是他此刻所言为实,那的确是一件极为关键的大事。 归无咎缓缓道:“若璇玑真人果然立此奇功,今后只要归无咎道途不绝,就有璇玑真人脱壳成道的那一日。” 小铁匠闻言连忙噼里啪啦一通鼓掌,甚是欢喜。道:“你可不要忘了今日之言。” 归无咎笑着点头。 小铁匠兴致高涨,一刻也不愿拖延。拉着归无咎继续寻找接下来的十一种灵草异宝。 “蓝莲子”能够躲过纪元劫运,很明显是得到了黄阳小界气机稳定的助力。既然有一,那就有可能有二。 果不其然,又一一查过五种灵植之后,小铁匠对着一件名为“熊洋枝”的灵草连连拍手,欢喜不已。旋即将之完全收纳,一株不留。 第二种跨越纪元、当亡不亡的灵草,就这样轻易的寻到了。 归无咎本来心中虽然怀着几分希望,但还是做好准备,三种灵物,多半要等以后有缘进入其余小界,甚至是三生阴阳洞天本体之中,方才有望解决。 这“第二步”如此顺利,却让人不敢置信。 莫非三种灵物,都能在这黄阳界中集齐不成? 只是有了得陇望蜀之心,事情就不那么顺遂了。接下来五种灵植,都是平平无奇,与纪元之变毫不相涉。 转眼间,田陌尾端,三十余种灵草已经检索到了最后一种。 此物是一狭长的绿草,看似与寻常杂草无异。长叶低垂,露珠点滴,像是一柄歪斜矗立的拂尘。此灵草之名,正依其形,名为“绿拂尘”。 归无咎斜睨小铁匠一眼,暗暗称奇。 先前见到“蓝莲子”、“熊洋枝”二灵草之时,小铁匠手舞之,足蹈之,俨然处于醉酒之中。不须归无咎吩咐,早已极麻利的将之收起。 而遇到其余并不合用的灵草,他却是不屑一顾,看也不看就远远遁离。 只是现在,小铁匠却出乎预料的陷入犹疑之中。只见他双目紧盯这“杂草”,把右手食指伸入口中吮吸,似乎摸不清此物底细的样子。 归无咎心中一动,笑道:“若是一时难断,想来此物也是有几分来历的。不如将之一齐带走便是。” 小铁匠只觉言之有理。如此简单的处理方案,自己为何犹豫了这许久?当即双手一拍,便将这“绿拂尘”尽数收纳进宝炉之中。 只是此物刚刚入得宝炉,小铁匠登时做出一个夸张之极的呕吐动作,一个喷嚏,吐出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点。 草籽? 归无咎眼明手快,一伸手将其捞起。 归无咎手心一麻,一阵轻微的电流刺激的触动传来。伸开手掌一看,果然是一枚“绿拂尘”的种子。只是此物上密密麻麻,似乎有许多字迹。 凡民雕工,粒米之上能刻百字。这种籽虽小,字迹虽繁密,哪里能逃过归无咎的眼力。 草籽上所刻,正是此物玄妙之处。不遇到特殊幻境,不足以激发出来。 阴阳道第一神药,号称玄妙应缘的“阴阳升降大药”之主材。 此药不治任何病症,对修道中人也无直接药效,而是一味“药中之药”,“治药之药”的奇药。 凡是天下各色灵丹大药,其药效往往利弊两分,难得十全十美。若要求全,可以与此“阴阳升降大药”共服用之。 若如此做,原先那药,利弊之间,必有大颠倒。 或者药效有利之处强化数倍甚至数十倍,而药物副作用降低到不足十分之一;也有可能将原先药效变得微乎其微,而副作用提升十倍、数十倍。 若是一些副作用原本就不可轻忽的大药,与此同服,服之即死,也是寻常。 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就要看你的运道,敢不敢赌。 归无咎脑海中回想起“二相三匀大药”,心中一哂笑。想不到并未抱有太高期望的秘境一行,竟然给自己的道途提供了两种解决方案。 虽然俱不完全,也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派归心 孺子出行 归无咎自信,以自己超越一品之上的道缘感应,到了调和大药、服用之前,到底是利是弊,必定能够及时分辨出来。 如此一来,若是“二相三匀大药”的副作用果然能够降低到微乎其微,那自己无疑又是掌握了一道解决“玉鼎失足”的良方。 通过数百隐宗,暗暗搜集“二相三匀大药”药材的过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只是此事需要不着痕迹的去做,最好将之包装在数百上千种药方之内。 若是归无咎“玉鼎失足”之资被隐宗知悉,可不是一件有利的事。 加上璇玑定化炉炼化提升元玉精斛的可能性,以及归无咎一以贯之的“天人立地根”演进道途,解决天资之缺,已经有了三种备选的方案。实可以算一件相当振奋人心的事。 因为,在隐宗获得足够的分量和行动力之后,通过“镜珠”破局。这是归无咎预备的最后手段。在诸般手段穷尽之前,能够不走上这一条路,当要尽力避免。 “镜珠”此宝,周知紫微大世界一切奥妙。归无咎以为,这最后一次机会,还是等候自己道途得立,至少成就近道位分,再遇疑难,才能将利益发挥到最大。 如果一些顺利,进入下一个如黄阳界一般的阴阳洞天碎片,便有较大可能将新开辟的两条道路彻底夯实。 归无咎暗暗思之,那幻境之中数十点火星散布,其方位景物已经牢牢锁定在自己心中。这等妙地,只要有人烟踏足,便不难引人注意。极有可能被一家势力不弱的宗门所占据。想要寻到,说难也不算难,并非如想象般大海捞针。 归无咎心意坚凝如铁,但小铁匠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两只小手仅仅托住璇玑定化炉本体,摇头晃脑,似乎为其中只有两件灵物怅然难平。 见他如此态度,归无咎笑道:“璇玑真人放心。数月之后,归某就要和数十家隐宗宗门接触。寻到如同云中派一般,立足于阴阳洞天碎片之中的宗门,也不是不可能。” 小铁匠回头望了这大片药园一眼,恋恋不舍的道:“眼不见心不烦。那我就先睡一觉。希望半年之后醒转之时,你已经找到第二家阴阳洞天碎片所化的小界了。本真人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身躯一转,化作一道清光钻进归无咎丹田之中。 归无咎也不迟疑,立即起了遁光,离开青棹园。 稍微飞遁一阵,归无咎已经觉出,崖壁顶端,孤津堂内。除却南门敬等三人之外,又有两道陌生气息。 纵身一落。 南门敬、东门宏、北门亭三人向前迎接。只是三人之外,果然又有二人。这两人原本随坐客位之上,此时一齐起身迎接。 其中靠近处的一人,气质冷若冰铁,头发焦黄,束成一道。身披半件皂色麻衣,露出右肩右臂,手中托住一件铜钵盂,倒像是个随缘乞化之人。 另外一人是个看着三十余岁的中年人,青衣灰靴,相貌服饰都是平平无奇。但是归无咎却一眼看出,此人无论功力之老辣深湛,还是他真实年龄,都要在那位黄发麻衣修士之上。 但是,即便是功力稍弱的黄发修士,也是元婴后期境界,功行隐隐约约还要在南门敬之上。 这两人依样葫芦,尾随南门敬、东门宏三人,一礼之后道:“见过珈蓝天罗大人。” 南门敬当先言道:“不知我隗山宗轻棹园,可有珈蓝天罗大人所需之物?” 归无咎不徐不疾的道:“黄阳界中气象,与外间大界数十万年前的情形有几分相似。故而物产兴替,也渐渐生出差异。” “的确有两三种灵植,与我大有用处。” 此言一出,南门敬三人如闻,喜不自禁。面上光华闪烁,大为振奋。 东门宏上前一步,伸手指向那三旬中年,言道:“请珈蓝天罗大人悉知。这一位是金顶宗大长老司空鹤。” 又指着另一位红发修士,道:“这一位是青嵘宗长老烈玉旌。” “司空道友、烈玉道友虽然不是金顶、青嵘一派执掌。但却是两宗掌门师叔一辈的人物,论功行也是两家之冠。” 司空鹤、烈玉旌再度上前见礼,亲自通报姓名。只是二人貌似甚恭敬,其实眼神却颇为微妙。 尤其是司空鹤,更是不着痕迹的放出气机,意欲探一探归无咎的虚实。 他的动作东门宏、北门亭二位元婴中期修士还浑然无觉,南门敬却是心头一跳,暗暗埋怨两人举止失当。抬头一瞥,归无咎面上似笑非笑,显然是察觉到司空鹤的动作。 南门敬脸色一正,将要出言。 归无咎摆了摆手,洒然道:“无妨。事不目见耳闻,不能轻易断其有无。即便是相较千万载的盟友也不例外。更何况,是数十万年未见的奇事。” “二位行事并无错处。” “修道之人,理当有这份以我为主的自信。” 司空鹤听归无咎揭破,脸色微变。不复先前从容镇定。 归无咎道:“明人不说暗话,试上一试也是应当的。只是再一不可再二,试过之后,二位当知道该如何做了。” “小心了。” “小心了”三字一出,司空鹤、烈玉旌气机一振,立刻神意法力都扩张到极致。 只是归无咎站在面前,六目相对,一动不动,有几分反常。 就在司空鹤、烈玉旌犹疑不定之时,同时觉得后颈皮肤微微一刺痛。 二人大惊。 再定睛一瞧,眼前的“珈蓝天罗”化作破碎星点四散纷落,而他真身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二人身后,两柄长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近身。 两人再无疑虑,大礼一拜,齐声道:“自今日始,金顶宗、青嵘宗听后珈蓝天罗大人差遣。以壮我阴阳道,大兴传承。” 归无咎微笑着扶起二人。“阴阳道”只是自己所修百家之一,南门敬等人自然早已对二人言及。但司空鹤等人依旧如此说辞,其实和表达对归无咎的个人效忠完全异。 只是,若要羽翼贴心,一概以武力威慑也失之偏颇,当要济之以利不可。 归无咎扫了司空鹤二人一眼,道:“以二位之资质,想要借由阴阳道传说中的法门一步登天,那是千难万难;但是依寻常仙道法门继续修行下去,功行再进一步,寿元延长一二千载,却不是难事。” 司空鹤、烈玉旌几乎一个恍惚。随后眸中光华一闪,精神登时抖擞,比先前一味宣扬口号之时可要热切了百倍,再度千恩万谢不已。效忠之词信誓旦旦,也是变着花样从口中吐出。 显然归无咎之言,正对二人胃口。 南门敬松了一口气,言道:“我四宗联盟之中,慕名宗眼下尚无元婴后期境界者。而隗山、金顶、青嵘三宗相较,司空道友、烈玉道友二人之功行,较之老夫实要胜出一筹。” “珈蓝天罗大人言及,往洹沮门一行需请两位熟悉门径的同行。老朽思来想去,此事司空道友、烈玉道友最能当此重任。” 归无咎哑然一笑,道:“南门道友未免也太郑重了。” 南门敬以为这是归无咎的客套逊谢之词,脸上容光焕发。 正要说几句场面话,不想身后一个不和谐的清脆声音传来:“珈蓝天罗是要向导,不是要帮手。哪里需要挑选两位功行最高的人?二叔公此举,岂不是看轻了珈蓝天罗大人?” 南门敬等人一愕,回头一看。出言之人,正是南门芊。 见南门敬三人厉色阻止,南门芊俏脸一白。但还是鼓起勇气续道:“南门芊不才,对于洹沮门地理方位和本宗坛阵布置,也都是了如指掌。不如由我伴随珈蓝天罗大人充任向导,如何?” 归无咎想了一想,笑道:“可以。” 南门敬三人大惊,连忙齐声阻止道:“不可!” 似乎感受到自己态度过于生硬,南门敬告罪一声,缓和语气道:“珈蓝天罗大人容禀。洹沮门修士,有可能有……” 归无咎一笑,打断道:“你是想说,有人拥有比元婴后期更高一些的修为?” 南门敬、东门宏、北门亭、司空鹤无五人相顾一愕,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不知归无咎如何能够未卜先知,做出如此判断。 归无咎从容言道:“黄阳界自大界割离阴阳洞天已有数十万载。即便是有‘天幕’在上,得知此界之外另有界天不难;但是我观本土修士,对于黄阳界仅仅是一处小界,外围另有更高一层的大世界,似乎也不是一无所觉。如无确切的印证之门,想必不会做出如此于己道心有碍的判断。” 南门敬等人齐声道:“珈蓝天罗大人明鉴。事实上……” 归无咎一挥手。冲南门芊一笑,道:“带上你可以。只是说要带两人随行,也不好随意更改。这样,把那小子也叫上。” “事不宜迟。想来你们隗山宗等四宗,也想早日寻到出界法门。半个时辰之后,准时出发。”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曲相试探不罪人 黄阳界自数十万年前,自大阴阳洞天独立出来。其中文明演进和发展速度,大体而言是不如本土人道文明的。 大阴阳洞天本体之中若有文明存在,在更大的规模和体量之下,其发展进化多半也要在黄阳界之上。 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正因为黄阳界界域有限,气质流动也相对稳定,因而其中传送阵的移动距离却反而较外界为优,限制也更少。 此刻归无咎带着南门芊、和最初相识的那小子,仅用时半个时辰,便穿渡了三处传送阵,接近洹沮门所在治域。 洹沮门与隗山宗之间,已经是互为黄阳界南北,相距甚远。若是和隗山宗互为犄角的慕名、金顶、青嵘三派,盏茶功夫便可相互交通。 如归无咎在“轻棹园”呆了不过两个时辰,但司空鹤二人已经到来许久,等待了足足一个时辰。 与南门芊一直作伴的这少年,名为北门云铮。在隗山宗之内,他资质虽较南门芊稍逊,但在年轻一辈中,也是足以排进前五的存在。 只是北门云铮似乎颇为害羞,除了相熟之人面前放得开,面对生人却摇身一变,成了个闷葫芦。 第三座传送阵出来飞遁约莫半刻钟功夫。眼前一道宽约六七丈的石门赫然出现在目前。石门正中,一连串古字,含义难辨。 此门悬空而立,门上隐约悬挂着四方明镜,光华闪烁。 南门芊言道:“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一道门户名为‘得音门’,我隗山宗等四派唯有从此门进入,方可得了使者身份,不受洹沮门侵害。若由他处潜入,一旦发觉,不免被当成奸细斩杀。” “不过,此门别有玄机。一旦入了‘得音门’,一切行动也就处于洹沮门监控之下了。” 一路上,南门芊似乎害怕归无咎反悔,为了证明自己这向导足以胜任,不免有些嘴碎。每经历一地,见到一物,其中典故都不厌其烦的讲述出来。 但是由此可见,她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不过归无咎既然做出决定,自然没有替换二人的想法。 归无咎提出由南门芊、北门云铮二人随行。自然不是单纯的炫耀武力那么浅薄。 其中深意,非得细细品味不可。 洹沮门与隗山宗虽然是敌对关系,但是并不代表着就是归无咎的敌人。归无咎自然没有必要帮助隗山四派,消灭洹沮门。 相反,黄阳界中的所有势力,都是归无咎整合的目标。 故而带着司空鹤等二位功行较高之人,对于洹沮门顶层修士的触动,自然不若现在这般大。若是洹沮门修士头脑清醒,现在这三人,显然是更能刺激其掌舵之人思考的存在。 一如孤津堂中,归无咎折服司空鹤二人的过程。这个过程愈加顺畅,于归无咎便愈加有利。能够减少无谓的动用武力,可谓善莫大焉。 南门芊又道:“黄阳界中,两大势力数十万年来互相渗透,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许多布置不依靠人力便可完成。想必‘珈蓝天罗’现身黄阳界的消息,此刻已经传到洹沮门掌门案前。只是此派素来刚勇,将会作何决断,就非南门芊所知了。” 归无咎点了点头。 南门芊望着归无咎,眨眨眼。带着几分自豪的道:“不过无论如何,相信你一定都有周全的应对之策。就算是洹沮门元婴真人齐上,也不是你的对手。” 包括元婴修士在内的隗山宗高层,对归无咎都是小心翼翼使用敬称。但是南门芊一路行来,却坚持用“你”、“我”一般朋友相接的称呼。归无咎心中好笑,这未尝不是一种强烈进攻性的表现。 同时也是上古时代年轻女子青春活力的风貌。 归无咎笑言道:“越一阶胜过元婴真人,已经是极致了。对付洹沮门上下,那就不免力不从心了。” 北门云铮是个老实人,闻言脸色一白。已经深入虎穴,归无咎却说并无把握,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南门芊眼珠一转,笑道:“就算直接战斗不是对手,想必你也有其他办法。比如……借助威力超乎想象的法宝一类。” 归无咎笑道:“你倒是个机灵鬼。” 南门芊理所当然的将这个称谓当成归无咎对自己的赞扬。颇为欢快的道:“再有半个时辰,通过洹沮门的内传送阵,就能接近他们经营已久的一处秘地了。” 归无咎正要出声。 瞬息之间,一个黑色影子由远及近,出现在归无咎等人面前。 这人皮肤焦黑,似乎曾经受过火烤一般。双眸中透出令人心悸的赤色,宛如一头正在捕猎的雄狮。 此人在空中稍稍一顿,立刻纵身下扑,势头极快。 归无咎气机略一辨认,哂笑一声。 他要携南门芊二人前来,临行之际,南门敬等人反复劝谏之下,归无咎还是听他们讲述了理由。 原来,洹沮门在传承之高明、人口之多寡和其余四宗相近的情况下,元婴修士能够脱颖而出,与该派占据了那一处秘地有着莫大的关联。 不止如此,洹沮门中每隔二三千载,便会出一个“异人”。 此人功行比之四派最顶尖的元婴后期修士还要胜出一筹,但是却不能用神通、道术迎敌,全是如猛兽一般近身扑击。 所谓一力降十会。此人虽然战斗法门甚是朴素,但是倚仗法力惊人,元婴后期修士至多与之周旋一二,到底不能正面相抗。 不仅如此,这一类人物多半神志不清,只提前烙下心灵印记,作为洹沮门的最后底牌存在。 传言这是由于洹沮门元婴后期修士在一处秘地,似乎能够感受到更高一层次的气机,因而在寿元将近之时冒险尝试突破。 但是古今以来无论何等惊才绝艳之人,这突破的过程也只能完成一半,就不得不中断。法力虽然增长许多,但是却并未形成质变,神智也在突破过程中大受影响。 眼前之人,正印证了南门敬等人所言非虚。 但归无咎虽然一路上和南门芊搭话不断,其实一入洹沮门地界,心中早已异常警惕,只是面上不显而已。 此刻这黑面人动作虽快,依旧在归无咎所设预案之中。 左手掌心黄芒一闪,一道井栏光华,将南门芊、北门云铮笼罩在内。其中似乎又有三件青色异物,顺势抛撒而出。 不过黑袍人虽然神魂噩噩,但是凭借本能,依旧能够断定三人之中归无咎功行更高。 纵身一扑,完全不顾被牢牢护住的南门芊二人,裹挟着近乎寻常元婴后期修士一倍以上的法力,朝着归无咎猛击过来。 归无咎似乎躲闪不及,身躯被立刻碎裂成七八截。 南门芊二人脸色一白。 但只是一瞬间,却发现黑面人背后一个人影浮现。正是借助“拾遗书简”布局的归无咎真身。 方寸之地借助此宝,实在是大材小用。但是也唯有此物,没有“正位北辰小挪移符”挪动身躯时的身形闪烁,方才算是真正的移形换位。 反手一抬,“云中正二”大印光芒闪耀,其中一道粗及儿臂的紫光如电,立刻将黑面人彻底洞穿。 这法力超过元婴境真人的异人,兔起鹘落,瞬间被击败。 不过他败的不冤。 自得到“拾遗书简”这一法宝。除却作为及时撤离、保障自身安全的底牌。以归无咎敏锐的战斗嗅觉,没过多久就开辟出此宝的另一妙用。 归无咎本就在虚身惑敌一道有着极高的造诣。将此障眼法和真正的瞬身法结合在一起,构成战术的核心,等若瞬间开辟出了一道不亚于从前“元光显化”之法的大系。 不过在擂台决胜的场合,不便倚宝为胜,故而不曾使出。但是真正到了生死决胜之时,这一门战术手段,威力之惊人,不亚于最顶尖的神通秘术。 尤其,以爆发性的攻击神通作为收尾,更是弥补了这一战法最重要的一环。 不过那黑袍人法力深厚,归无咎动用法宝又极为克制。遭此一击,竟尔并未立刻气绝,只横躺在地上,四肢挣扎不已。 归无咎正要上前结果此人。又有三道光华瞬间飞遁到近前,轻飘飘落下。 这三人都是一身蓝袍,服色相似。当头一个师元婴后期修为,身后两人都是元婴中期境界。 领头这位相貌清雅,皮肤白皙,气度也非同凡响。却见他大袖一甩,一道金芒迎面刺来。 但归无咎纹丝不动。 那金芒自归无咎身畔掠过,一个转折,便将躺在地上的黑面人头颅割下,甩出百十丈外。 南门芊、北门云铮此刻心中本是惊魂未定,但这三人接下来却做出一个出人预料的举动。 三人一齐大礼参拜,同声道:“门中罪囚神魂错乱,逃遁而出。惊扰了珈蓝天罗大人,洹沮门有失察之责。还请大人降罪。” 归无咎心念一转,微微一笑。此言他哪里肯信。但是这的确是对方权衡风险之后最善的策略,只要真心相投,归无咎也不过多苛责。 当即言道:“带我去你门中所谓的‘秘地’一观。”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开天之地 四脉道传 当头这位元婴后期修士,名为秋原实,正是洹沮门掌门。 在归无咎和隗山宗接触半个时辰之后,洹沮门便接到了确切消息。 按照常理推断,归无咎的神通表现、外貌形象、战胜隗山宗掌教南门敬的壮举,以及隗山宗立刻传讯金顶宗等三家的果断举动。“天幕”中惊鸿一瞥的紫海天绝代天才珈蓝天罗,竟似乎真的来到了黄阳界中。 若是如此,洹沮门也不能甘于落后,正应当极早和珈蓝天罗建立联系,才是正理。 可是洹沮门中诸位长老心中也有顾虑。若是此人是隗山宗等四家经营已久的瞒天过海之计,借助一道障眼法,正为了对付洹沮门而来,又当如何是好? 轻易中计,贻笑大方是小,更是将经营数十万年基业白白断送。 可是若是置之不理,甚至与来人为敌,万一此人果真就是珈蓝天罗本人,洹沮门同样是大祸临头。 纵然珈蓝天罗只是金丹境界,这等人物的背后势力,不用想就知道会是何等庞然大物。稍稍出力,就能将洹沮门碾地粉碎。 思来想去,诸位长老终于设计出这样一出折中之计。 洹沮门长久以来引以为底牌的秘手有可能白白断送,固然殊为可惜。但是在事关门派生死前途的生死抉择之上,也只能将之抛出,作为一枚棋子了。 在看到归无咎带着两个似乎不满双十的少年男女出现,秋原实愈发相信来人身份不虚。只是计策已定,也不便轻易更改。 对方身份判然无疑。秋原实果断断臂求生,此刻见珈蓝天罗似乎并无怪罪之意,胸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不免大呼侥幸。 秋原实恭敬言道:“珈蓝天罗大人是否先光临我洹沮门总殿,由阖宗上下修道士一一拜见。再由本宗传承簿录,正名为阴阳宗正朔。稍事休息之后,再寻‘剑墟’秘地,也不为迟。” 归无咎心中一动,原来这黄阳界中唯一深不可测的秘地,名为“剑墟”么? 不过秋原实此言用意,归无咎心底门清,无非是要将自己和洹沮门牢牢绑定罢了。 轻描淡写的一摆手,归无咎道:“你既然知我身份,也知晓‘阴阳道正传’一说,那么想必该知道的,你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了。看来你们洹沮门的消息,倒也灵通的很。” 秋原实惶恐道:“不敢。” 归无咎淡然言道:“秋掌门放心。黄阳界诸派,既然愿意投身本人门下,你们数十万年来的恩怨自当就此了结,今日之后,合和一家。本人也不会因为先来后到的缘故,厚此薄彼。” “所谓阖宗拜见、记名簿录一类流于形式的东西,与我无用。不必再提。” 秋原实闻言精神一振,身躯微微挺直。他身后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同样轻松了许多。 珈蓝天罗此言,正说在他们心坎里。可见面前这人并不是“道痴”一类不染尘俗的人物,除却修道资质惊才绝艳外,人情练达、统辖驭下也是熟门熟路。 在这样的人手下效力,只要竭心尽力,其余大可放心。 秋原实不再强劝,当即爽快言道:“既如此,那就由在下为珈蓝天罗大人引路。” 把手一挥,面前出现一只十余丈长短,形同蝉蛹的奇形飞舟。 六人一同进入其中。 南门芊、本门云铮回过神来,预想中的苦战并未发生,没想到洹沮门竟如此果决的投入归无咎的怀抱中。 虽然日后隗山宗、洹沮门化敌为友之言令他们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似乎心中稍微有些别扭。但是避免一张恶斗后的身心松弛,却是掩饰不住的。 更何况这形同蝉蛹的飞舟,着实有些奇妙。南门芊二人一进入其中,就立刻被此物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这蝉蛹法宝和归无咎在云中派的清莱台洞府有三分相似,人在其中,观览外物是完全透明的,就和这法舟宝物完全不存在一般。 此舟更有一神奇效用。若是看远处景物不甚分明,把手靠在墙壁之上轻轻一划,便可将数百里外的人物放大数十、数百倍。 而到了穿渡传送阵之时,舟中人物也不需要下来施法。 此舟似乎和传送阵之间自有一种约定激法的秘术,只见这法宝只是稍稍减慢速度,移动到传送阵坛的正上方,随着光华一闪而逝,飞舟便渡过千山万水,好似只是蜻蜓点水,经历了一次轻盈顺滑的转折。 此舟名为“蚁游”,乃是洹沮门巡视领地的一件异宝。 此物在洹沮门中足有千余件,只是其余“蚁游舟”之品质,比之这一艘不免稍稍简陋。穿渡传送阵的身份验证过程也不可忽略,显然要更加繁琐一些。 舟中歇息不到一个时辰功夫。秋原实上前道:“珈蓝天罗大人。‘剑墟’秘地已经到了。” 归无咎点了点头,和南门芊等人一齐离开飞舟。 刚一纵身落地。归无咎眼皮一跳,全身为一种异样感受所包围。未想到面前景象如此惊人,纵然是下愚之人,也当猜出这是一处深含玄机的秘地。 南门芊、北门云铮二人,虽然在宗门典籍之中早已见识过关于这一处秘地的形容文字。但是此刻亲身经历妙境,也不免倒抽冷气。 更让人惊讶的,是秋原实和两名洹沮门长老的态度。 按理说这里是洹沮门秘地,门内高阶修士等若半个地主,对于此处该是了如指掌才对。 但是秋原实三人如临大敌的态度,竟比之南门芊等二位小辈更要郑重十倍。 归无咎清晰的感受到,三人俱是摆出抱元归一的架子,收摄心神法力,似乎是在抗拒什么极大的诱惑。 这份元气默运的神气,和修炼破关时驱逐心魔的阵仗也相差不远了。 归无咎双眼一眯,面向眼前之异景。仔细感应,透过表象观其虚实,心中隐有所悟。 黄阳界中,纵然甚少有名山大川、高林古木。但是或蓝或碧、青葱铺卷的嫩草灌木、苗条枝丫,倒也随处可见。 而眼前一大片平坦地面,却是光秃秃,黑漆漆,俨然一片死地,一眼见之,任是谁都要被这强烈反差震动。 不止如此,地面之中,时不时有一道道土黄色的气息宛如喷泉,从这致密夯实的土地上平空上涌,鼓荡沉浮。 归无咎虽然功行精微,但是他毕竟只是金丹境界。对于这超临界限的玄奥,仔细感应了片刻,方才模模糊糊悟到其中玄机。 这黑色土地上莫名涌出的土黄色气机,几乎可以当做是外界渗透而入的新鲜元气。元婴修士一旦感之,对其有致命的吸引力。 归无咎心中暗暗惊奇。 若是这就是黄阳界与外界连通的缝隙。那么随着外界地气的不断涌入,黄阳界中之气象早应当被外界同化了才是。 不应当经历了数十万载之后,此处依旧是一片稳固不变的上古气息。 就在归无咎心中困惑之际,空中平白无故生出一道异力。说是雷霆,寂然无声;说是神通,廓然无形;说是自然天象,又不该如此超迈拔群,暗通道韵。 这异力一闪而逝,扩展开来。 归无咎脸色一变。这是他百年以来安身立命、前途之所在,成道之寄托,岂能分辨不出? 空蕴念剑。 既已知根知底,归无咎再运气感应,便觉得有迹可循。那地底传来的土黄色气息,似乎时时刻刻被空蕴念剑剑气挤压消杀,是以这荒寂之地始终局限于一个内敛的极小范围,并未扩张开来,也自然不会影响到黄阳界的气机流转。 地下异界之气不断渗透,空中空蕴念剑剑气如天罚降临,二者糅合一体,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如此一来,这里是何根脚,归无咎已经大致有了答案。 归无咎心中欢喜之余,不禁暗叹。原本是为了寻找黄阳界的出界关门赶赴此地。没想到却再度遇上一件道途中大有裨益的机缘。 黄阳界一行,对于自己而言,可谓是满载而归了。 只是按照他心中这一道假设,此处不是一个深渊,就当是一个山谷,又或者是一处险峻的裂缝;绝不应当是这么一处光溜溜的平滑空地。 再仔细看,此间之地面,隐隐约约有几分被人清理过的痕迹。 归无咎心中一动,转头问道:“此间土地平滑之极,似乎本不当如此。莫非是贵派曾经加以整饬不成?” 归无咎身旁站立的是洹沮门一位长老。归无咎一转头,面朝向他;只是他此刻脸色微微涨红,却不敢应答。只得微微眨了眨眼,显得很是滑稽。 洹沮门掌门毕竟功行较深,运气已毕。 秋原实脸上一副又惊又佩的神色,接口言道:“珈蓝天罗大人明鉴。此处原本名为‘剑谷’,乃是一处极为魁伟的万丈深坑。后我宗历经上下数万载,终于将那无底深谷填平,变成今日这幅模样,改名‘剑墟’。” 归无咎惊讶道:“贵派为何要花费大力气,做得此事?” 秋原实脸上有几分尴尬,道:“珈蓝天罗大人目前是金丹境修为,又立身于大界之中,自然感受不到黄阳界元婴修士光临此地的震撼和诱惑。” “如同一个溺水之人,在水中生存许久,但偏偏不得便死,于是早已习以为常。有朝一日当他浮出水面,感受到新鲜元气,哪里割舍的下。” “那山谷之中的土黄色气息,修为道元婴中期之后的修士一旦感应,无不心中生出异兆,似乎切实感受到元婴境界并非是道途的终点;若在此地长久修炼,极有可能突破元婴境界的桎梏。” 归无咎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将原先那山谷填平呢?” 秋原实叹息道:“原先那谷中气息,实在过于强烈,并非黄阳界中任意一位元婴修士所能承受。我洹沮门填平山谷所用之物,并非寻常泥土,而是一种名为‘集宣泥’的异物,看似极为致密,又能略略疏通气息,减缓地气渗透。” “先辈本意,自然是要将此处气息控制在可以吸纳的范围之内。” “只是正当门中先辈以为大功告成、此地即将成为一处成道胜地之时,却再度横生枝节。谁也没有想到,在修炼的过程中,每每经历了元气扩张的第一阶段,神魂之中总会迎来一种锋锐之极的异力镇压,使得突破的过程功亏一篑。” 归无咎暗暗摇头。 秋原实所言“异力镇压”,明显是遭受“空蕴念剑”剑气侵蚀心神的异相。 此处名为“剑墟”的所在,明显是当初空蕴念剑雏形落足北渊入口、击破的一点“伤痕”。 因此,这既是外界元气进入黄阳界的缝隙,同时又是“空蕴念剑”的剑气残留,成为一道可贵的标本。 不但如此,两种气息之间更是形成了一道微妙的平衡。若是洹沮门不多此一举,那么在归无咎眼前,正反气息必将强化十倍,归无咎观察其中精意也就愈加清晰省力,轮廓毕现。 洹沮门费了数十代人,好大力气,却是蛇足之举。 归无咎转身瞥了秋原实等五人一眼。 两位洹沮门长老受此间气息牵引,似乎极不好受,只能勉力行功入定,保证自己心神不为所惑。秋原实虽然功行较深,看似对答如流。但其实外送内紧,内里暗暗运功,同样不敢有丝毫懈怠。 倒是南门芊、北门云铮两个小家伙,虽然脸上惊讶万分,但是以其筑基境界的修为,距离破境元婴尚远。倒是并无丝毫不适。 归无咎暗自忖度,自己在此间恐怕要稍稍逗留一段时间了。将三人留在此处煎熬,恐怕也不是办法。 稍一思量,于是从容言道:“此处玄机,值得本人参研一二。秋掌门不妨和两位长老先行回返,大可以先集合门中诸位长老待命,伺机与隗山宗等四宗相汇合,预备整合四宗,消解夙怨。” 此言在两名元婴长老耳中简直如闻,连连点头示意,一副感激不尽的神态。 秋原实也知在这等人物面前,没有虚言客套的道理。 他在此也是大感煎熬,几乎忍不住就要尝试突破境界。于是果断将这座品质最高的“蚁游”飞舟留下,另由一位长老取出一件稍稍小些的飞舟,齐齐一礼后便飞跃其上,一齐逃之夭夭了。 归无咎转头对南门芊二人言道:“你们在此随意玩耍,只是不要走的太远。” 见二人满口应下,归无咎淡然一笑,往“剑墟”最中心处走去。 对于地脉之中不住涌动而出的土黄气息,作为外界来客,归无咎自然毫不在意。但是这一片地域上空,那若有若无的剑气,却是一处宝贵的资粮。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残留的剑气,就是黄阳界“创世”的痕迹。 此间剑气遗迹,并无任何神通法门、道术精奥在内。就算曾经存在,相隔数十万载,也早已消耗殆尽了。 因此,若是将之当做功法经典一类,从中以“念剑演化图”参悟吸纳,加速天人立地根的修炼进程,那是并不可行的。 这“剑墟”的真正价值,是其作为第三道尊最后一式的实证手段,包含这一法门当时的一切精华,成为了可以探究“空蕴念剑”能力边际的遗迹。 换言之,归无咎第一次可以触摸到空蕴念剑得法之后的规模框架,神通体统。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摸着石头过河。 此时归无咎早已盘膝坐下,放开心神感悟其中的点滴妙境。 约莫六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心中生出一道感悟:这最初的“空蕴念剑”神通,若是诉诸于文字,该当有三十六万一千八百八十八言。 而归无咎日后成就新法,其是否超迈前贤,也尽可以以直观的文字数目论高下。 若是完法之后,空蕴念剑文字总数在三十六万一千八百八十八言之上,那就意味着借由“念剑演化图”重新立下的新空蕴念剑神通,威能潜力青出于蓝。 时光流逝,日月轮转。 南门芊、本门云铮二人,也早已过去了最初光临此地的兴奋,各自取出棋盘棋子,对弈打发时间。 归无咎起初观望此剑气玄奥,只略略观察了片刻,便已稍解玄机。本以为整个过程至多数日便可完成。 但是一试之下才知道大错特错。 归无咎想要略览规模、定下根基的,不是得自荒海的残破空蕴念剑,而是完道一流的先古上乘法门! 门户谨严,气象博大。 将之梗概枝蔓、规模次第一一摸清,不知不觉竟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但经过这一番努力,先古空蕴念剑的整个蓝图,也逐渐清晰的在归无咎面前揭露。 剑刃剑鞘,阴阳相济;合和四相,各成一法。 以剑刃咒术本体为主,其剑法暗合老阳、少阳两门,成就四种神通极致。 老阳一道,名为“念动诛绝”。乃是空蕴念剑本身威能延伸到极致。修道者已然不受凝化剑形的数量限制,甚至也不需要先感气化剑、再击碎小剑工序。施展神通的全过程在心中完成,念起念灭。即剑生见灭。等若一个念头,便可断人生死。 杀伐神通到了这一步,真可谓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而少阳一道,名为“一念回响”。若当面使用这一道神通意境,敌手之身躯、神魂、血肉一概完好无损,而被这无上咒剑、存诚之道所杀的,乃是敌手一切“变化”的轨迹。 至此以后,此人心中所想,遇到任何突发事件将会作何选择,都在剑主掌控之中。犹如将对方人生中所有变化的轨迹封死,只看破那唯一真实的至高法门。 少阳之间,堪称掌控命运的一剑。 而老阴少阴二剑,却是掺杂了许多“剑鞘”的精义,运用法门和飞剑之法愈发接近了。 老阴一剑,剑名曰“相感相得。” 此剑明面上看,已与咒杀之法分道扬镳,乃是操控飞剑御敌的法门。但是其中是有玄机的,在这飞剑与敌手交手的过程中,对敌人气机的采纳比之单纯的以心意相感提升何止数倍。 交手时间愈长,回合愈多,对于敌手的了解就愈加深刻。在此基础上,御主随时可以将阴剑转阳,化作咒杀之剑毁去剑身。以此术铺垫的咒剑,作战威能已经远远超过常规手段,甚至对于功行远高于己的敌手也能起到显著作用。 最后一剑,名为“万剑备我。” 此剑同样是以飞剑剑形使出。但是其所针对的目标,乃是一切法宝外物。此剑与之交击的过程中,足以将敌手法宝之灵气咒杀之,吸纳之,炼化之。堪称一切法宝外物的克星。 更奇妙的是,此剑虽然擅克一切法宝,又分属空蕴念剑四大系之一,但是这一道神通的使用,不但不受空蕴念剑使用次数和时间的限制,反而没使用一次,就会加速其余三剑的恢复时限。 但是作为限制,对于品质稍逊的宝物,这一门神通却并不会产生效用。所谓“万剑备我”,所吸纳炼化的至少是相当于八炼法宝以上的上乘宝物。 时至今日,“空蕴念剑”的完整面貌才呈现在归无咎面前。 若是要走将旧有法门尽数囊括、另外青出于蓝的道途。这老阳少阳、老阴少阴四剑,迟早要归于归无咎掌握之中。 如此一来,等若归无咎可以提前布局《通灵显化真形图》十八神通的演化之路,以求相辅相成之效。照鉴前路,利益不可估量。 就在归无咎大感满载而归之时,身旁一声呻吟声传来。转头一看,身旁南门芊、北门云铮二人,面色铁青,似乎极不好受。 原来两人虽境界尚浅,那外界黄色地气对其影响极小。但是空蕴念剑的肃杀之气,却潜移默化的对二人造成伤害。 归无咎摇了摇头,看来与这二人,不可避免要有一份缘分纠葛。当即自袖中取出两枚玉简交于二人,和声道:“照此修炼便是。” …… 第一百四十章 一日顿悟四神通 南门芊、北门云铮得了玉简,贴在手心观览。玉简之中依次刻录了四十八幅精致细腻的图画,似乎是一道极高明、极简明的功法。 二人眼下无心评判这功法的精粗高下,以二人之修为,也不足以断之。只是出于对珈蓝天罗的绝对信任,南门芊二人连忙依照这一功法运气修炼。 南门芊资质较本门云铮稍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第一幅图画之中气运周天的法门就顺利运行了一遍,首尾兼备,干净利落。 南门芊得暇,感应一阵。 似乎身躯之中平白生出一种异力,和外界侵凌心神的肃杀之气完全相反,由内而外产生一种对抗的锋芒,将外界压力逐渐消解。心中不由大为振奋。 又过了十余个呼吸,南门芊第二幅功法已经渐渐入巷,脸上寒意也逐渐退散,血色渐渐充盈,看起来十分康健。 两丈之外,北门云铮也已顺利将第一幅功法修完,呼吸匀停,不复战栗局促之态。 归无咎见这两个小家伙修行顺遂,也是松了一口气。此法果然并无差错。 心中一笑,暗道:“你还并未走入修炼之途,就已经欠下了许多人情。这些因果,却需要你将来自己去解决了。” 归无咎心中对话的对象,自然不是眼前南门芊、北门云铮二人,而是他预定的开山大弟子,黄希音。 交由南门芊、北门云铮的这道法诀,和那日交与云归海的法诀异曲同工,同样是黄希音修炼将来“反空蕴念剑”剑道的前车之鉴。 上次交由云归海的功法,包含了许多辰阳剑山观法图》中的剑理;而今日交给南门芊二人的功法,却全部源自本土文明之中的几部经典提炼演化。 作为前驱披荆斩棘,试探前路,这渊源着实不浅了。 归无咎有时也不免可惜,全珠的道法演化之路已经为自己所有。黄希音若想成就更高境界,却无如此简便的借力捷径了。 以归无咎现在的视野和智慧,所创制的法门已经臻至极高层次,虽然不若九宗真传那般完美无缺,但已经不是大能以下之兴作创造所能望其项背。 所缺陷者,不过是归无咎目前功行尚低,因此所创制的功法只能止步于筑基境界之圆满。结丹之后的法诀,却需要等待归无咎修为提高,日后逐渐弥补。 正因为这一部功法是从与“空蕴念剑”完全相斥的经典之中演化而来,二者之道理水火不容,故而一经运转,自然而然便能形成对抗剑气的斥力。 当然,这功效如此立竿见影,也是因为“空蕴念剑”剑气在黄阳界中历经数十万载,早已衰减到微乎其微的缘故。 见南门芊二人安然无恙,归无咎盘膝而坐,闭上双目,继续参研此处空蕴念剑剑气轮廓,精神气象。 半个时辰过去。 归无咎又感应了一段时间后,这神通的能力边界已然无限分明,赫然已经是理解到了极致、增无可增的地步。 归无咎几乎又找到了当年一笔一划创制持心卷》的感觉,一切形而上的神通法门化为具象,形上形下之间棱角分明,纤毫毕显。 归无咎暗暗慨叹,没想到道途之上又一道重大转折,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今日。 归无咎当初立下志愿,研习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道术的道路的次第,与越衡宗任一先贤都决然不同。 为了对抗轩辕怀,追求战力的最大化,归无咎本拟在三千道术全部习得、即将成就元婴之时,一口气凝练十八道大神通。 而在此之前的斗战法门,却以第二真宝“天演钟”驾驭“履尘剑”应对。 虽然不久之后习得空蕴念剑,并以为“天人立地根”的证道之本。但是空蕴念剑和越衡宗十八神通乃是两条相互独立的修行线路,完全无有任何交集,自然更加起不到借鉴、辅佐、印证之效用。 故而归无咎的理念,依旧是分别追求两道神通的战力最大化。 但是今日“空蕴念剑”的完全形态尽数在眼前展示,却是彻底扭转形势,给了归无咎改弦更张的依据。 修道之人,一旦选定道途,便当心志坚凝,百折不回。但是这是由道心而言。以具体的方法和策略论,那就应当随时变化,万不可拘泥成法。 时至今日,归无咎当初立下的“十八神通”成道法门,理当进行些微调整。 大体而言,将三千神通种子之中较强的数种保留到最后,成就威力最强的神通,这一重心不会变化;但是为了和空蕴念剑相互配合,至少可以空缺出五六个名额来,成就针对性更强、和空蕴念剑配合最佳的法门。 此法门威力未必绝高,但是其能够恰到好处、切中要害,实现威力的叠加,就是颠扑不破的神通。 归无咎心中一笑,对于此事他心中已有腹稿。只是“铨道会”迫在眉睫。料想此会之后,更大规模的挑战之前,就是自己精研此术的时间了。 在此地收获虽大,但是同样也足足耗费了归无咎两月时间。 此刻对于归无咎而言,时间已经极为紧迫。抓紧剩余不多的时间,研习妙观智大魔尊所留“丹中之婴”的法门,提升眼前的即战力,才是一件更为紧迫的事。 归无咎自忖于此地空蕴念剑所展露的一切已经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心念一动,就要把放出的心神缓缓撤回,自入定外烁、神意遥感的状态醒转过来。 但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归无咎神魂之中竟莫名产生一种奇异的不适感。 归无咎警惕心瞬间提起。 念头愈是潜伏于细微,他愈是不敢大意。深吸一口气,瞬间进入神魂鉴物、福至心灵的最佳状态,和百年前完成九元书》时最后一步的高昂状态难分伯仲。 虽然此刻并无无名墨珠加持,但是归无咎屡得机缘,修为底蕴也是今非昔比。未过多久,就寻到了心潮症结之所在。 归无咎暗暗纳罕,原来是虚惊一场。 原来,并非是他遇到了什么危险警兆,而是有一桩意外的选择出现在面前。甚至也可以说,是一桩难得的机缘。 冥冥之中有一道谕示:此刻正是归无咎精神力集中至最高点的时候;趁此契机,大可以进入“神通顿悟”的境界,在一日之间拟合炼化“十八神通”中的四道神通。 这个念头告诉归无咎,若是错过这次机会,选择日后慢慢修炼,那这四道神通就不是一日成就了。每一道神通想要炼成,至少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 “神通顿悟”的机缘。 “神通顿悟”比之道法修炼之中的“顿悟”更要难得何止十倍。并非单纯的资质出众就可以做到。 顿渐之间,似远实近,似乎相反,实则相成。若非天时地利人和,种种机缘凑在一起,是决计难以遇见“神通顿悟”的盛景的。 不止如此,“神通顿悟”心潮一起,仅仅是一个启示的“引子”,并不意味着必定成功。这一点又和寻常的道缘启示截然不同,尤其值得注意。 一旦失败,其后果也异常严重,肉身神魂也有可能遭受重创。这种代价,完全是不可承受的。 因此古往今来,有许多资质上惊才绝艳之辈,纵然得到了“神通顿悟”的机会,若是感到把握不足,宁愿放弃此道,选择按部就班的修行法门。 一日与十二年。 以归无咎的道途艰难,能够有长驱捷径的机会,归无咎是决计不肯放过的。但是此间的风险,又非得尽数避过不可。 好在归无咎的神意敏锐,堪称登峰造极,几乎可以说是处于古今以来金丹境界的最高峰。 只稍稍沉下心来又细细捕捉琢磨了半盏茶功夫,就得到了精确的结论。 此事可行。 归无咎能够得到“神通顿悟”的机缘,是由几个方面的原因共同促成的。 其一,越衡宗寻常真传弟子,三千道术在灵形后期就开始准备神通雏形,一旦成就金丹境界,至少要同时炼成三至六种神通。如归无咎这般积压之今日。意欲一举成功的,实在是前所未有。 正因为拖延日久,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这一念头便如同洪水决堤一般陡然迸发出来,其势不可抑制。 第二个原因是人所共见的,那就是今日参悟空蕴念剑遗迹的机缘,使得归无咎神魂道念大受刺激。快马扬鞭,驰骋千里,激发了自身的全部的潜力。 这两个原因虽然重要,但是第三个原因才是真正的根本。 这最后一项因素,算得上是完全的机缘巧合。当年之因,今日之果,两相结合,显得分外切题。 原来,归无咎当初履足荒海之时。为了迎接以弱击强、极有可能越阶作战的险恶环境,将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三千道术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着实下了一番苦功。 这一经历,把三千法中看似不起眼,但似弱实强、有以小博大潜力的法门,尽数梳理了一遍,时至今日,依旧历历在心。 最终归无咎所成就腹稿,选取神通种子为何,向何等方向吞并演化,所设计的精密方案就有八九种之多。 当然,人所共知的是,最终被归无咎选定、大放异彩的,是依托“元光显化”之法炼成的分光剑术。 此术果真在越阶作战、以寡敌众之中显露威能,印证了归无咎的出色眼光。 而其余七八种法门,因为种种限制,最终被束之高阁,权且充作几种被废弃的预案。 但是归无咎今日发现。当年所留下的备案,若是配合空蕴念剑作战,却是能够起到极大的辅佐作用,说是巧若天成,也毫不为过。 正是因为一切在心中早有腹稿,以古证今,分外亲切,这才奠定了“神通顿悟”的坚实基础。 归无咎稍一计算,以此为根基,成就“神通顿悟”之法的道路已经完全展现在面前。 长啸一声,轻振衣袖。 归无咎一起身,在这荒凉黑土之中,便以南门芊、北门云铮二人为轴,或依四象,或依八阵,往复穿梭,龙行虎步。带动气息周流,升降缭绕。 “神通顿悟”之法并不纯粹是静功,而是随心所致,拟形试法,一次演示成功。 空蕴念剑老阳一道“念动诛绝”神通。 其法门固然省去了感气炼剑、再以手指弹破小剑的繁琐“形式”,整个心剑咒杀均能在心意一动之间完成;但是神意锁定对手的存在,依旧是必须的准备工作。 若是你不知道敌手处于何方,又如何能够动用这一道神通? 由此可见,能够提升自己辨物寻人的距离远近,等若极大的提升了在这一道神通的施法范围;而施法范围提高了一倍,几乎可以视作神通威能提升了一倍。 归无咎此刻衣带飘飘,往正南方向大踏步跨出三步,右手大袖一卷。似乎四十七种微小的小点凝成一团,蓦然光明大放,一开一合之间,摄入归无咎丹田之中。 而他真宝金丹三位一体的“金丹”之上,赫然多出一条印记。整个过程,顺遂无比,一气呵成。 归无咎淡然道:“此法,当名为‘长空尽染’!” 当年履足荒海,孤身行事。料敌机先、及时感知战场态势,是归无咎极为关注的一项能力。 这一枚神通种子,以其余四十六种辅佐,却可以形成一道法门。 此术并非释放元气感应,而是纯粹的内炼之法。该神通法门成就之后,人修之气息与其余山川鸟兽人物,会神魂之中的感应会形成更大的反差。 修炼此术之人,不但感应距离更远,甚至于对于一些藏气敛息的隐匿功夫,又有克制之效。 犹如一滴白色水浆和一滴黑色墨汁,同时落在一张白纸之上。其予人的观感,是截然不同,判若霄壤。 这一法门对于修士搜集信息、感知预警,周览战场,可谓大有裨益。但是百年之前归无咎思之再三,还是并未选择围绕此法修炼研习神通。 其中原因有二。 在归无咎以为立身根据的洞府秘地等要害之地,归无咎已经有“心返”大阵作为倚仗。但是若是在外游斗,情形瞬息万变,更多的仰赖于自己的绝对实力。多掌握一尺一寸的信息,所得其实有限。 但是在今日,这一道神通和老阳之剑相互匹配,足可使其威力增加一倍。 “长空尽染”,为辅佐“念动诛绝”而生! 归无咎又往东南方位踏出十余步。 一百二十四点神通种子汇聚一体,在真宝金丹之上凝练成第二道神通种子。 归无咎脸上五色气息一闪而逝,低声道:“此法,当名之为‘隐灵摄心’!” 此术早在归无咎于九转灵光殿后殿修习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一一遍历三千法门时,就已经稍稍留心。 此术看似是一道极不起眼的气机迸裂,但是却能在一瞬之间,构成一道幻象。归无咎当时便想到,围绕此术,当可以炼成一种侵蚀人心的幻术法门。 仰仗此术在外行事,擅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谓极为便利。当初在荒海之中,归无咎在此术和“元光显化”之法中权衡已久,最终选择了主修元光显化之法。 因为这一法门虽然堪称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尤其对付功行低于自己的对手,无往而不利。但是若是敌手功行较自己为高,此术便相形见绌了。 少阳之剑“一念回响”,纵然是一道斩断变化的顶尖法门。但是其具体成效如何,也要看对手心志坚凝透彻到何等程度。 假设敌手功行不逊于自己,又是修习了宛如辰阳剑山“心剑”一流的秘术,那么“一念回响”之变化咒杀法,效用恐怕会打些折扣。 但若是在动用“一念回响”之前,先使用秘法对敌手心神撼动打击,最后再以杀招乘虚而入。那“一年回响”的成功概率,自然会大大提高。 “隐灵摄心”,正是与之天作之合。 “隐灵摄心”,为辅佐“一年回响”而生! 归无咎又往西北方向环绕半周。双手同时一卷。右手一百六十三枚星星点点聚拢,一口气吞入腹中。真宝金丹之上,同时出现了第三道印记。 “老阴”一剑,“相感相得”,借用了剑鞘之法,以飞剑之形式和敌手交手,在回合渐久的过程中深入了解敌手人物之性,从而扩大空蕴念剑的威力。 这剑术若要补足,其方向也是极为明确的。 以“空蕴念剑”千锤百炼的法门,纵然是“剑鞘”实相,也是超越万法之上的完道法门,必不虞被旁人正面破解。 但是敌手若是不愿与你恋战,一得空便抽身而去。那这两法的用武之地,就要大大减少了。 虽然剑道神通极为灵活,擅长追击游斗。但是这唯一的破绽,却是不可不防。 归无咎手中本有一道手段,那就是困敌决胜的秘法“摩罗力境”。 但是可以预见,在相当久远的时间内,“摩罗力境”的神通层次都是在“空蕴念剑”之上的。因而此剑也绝难在万法归于力道的奇异空间内施展。 归无咎成就的这一道法门,名为“元气之泽”。似是气机起伏沸腾,又似乎是磁力强弱变化。敌手陷入其中,便当如落入一团沼泽之内,难得自主。 归无咎当初青睐这一道神通,正是应为此术分割战场极有妙用,最擅对付以寡击众、各个击破的局面。 但是自“元光显化”之法被发掘出来,此术就已经打进冷宫。 直到今日,才再次回复光彩。 “元气之泽”,为辅佐“相感相得”而生! 至于最后一法,在当年归无咎的考量之中,却是七八种法门中最边缘的一种。 此法本是归无咎打算为破解秘地禁阵所立,同样也可以对付法宝外物,名之为“阴风蚀物”。 但是归无咎在外修炼,毕竟以开掘五行杂玉矿脉为主,若说破解禁阵,多半是此物和五行杂玉矿脉有几分关联,才有一试的价值。这个概率实在会乎其微。因此归无咎研究了一阵,便放弃了此术。 但是这一神通,恰好可以与“万剑备我”并用,加快吸纳炼化敌手法宝的速度。其契合之处,反而是四种法门之中最直观的。 归无咎大袖一卷,一百七十三枚光点凝聚合一,丹田之中第四道神通印记凝形。 “阴风蚀物”,为辅佐“万剑备我”而生! 说是一日之内成就。但是归无咎这“神通顿悟”,由于积累太厚,竟尔在一个时辰之内,炼成四道神通。 “十八神通跃天门”,短短一个时辰,已经成就其四。 就在归无咎感到意气风发,神魂酣畅之时。突然觉出面前空蕴念剑剑气之中,似乎隐藏着一无形之物。 若非他神通攀升至顶点,原也不易发觉。 毫不迟疑,一口丹气染成墨色,如利剑一般刺向那若有若无、暗藏玄机之处。 黑色丹气沾染,那物瞬间显化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浮在空中的一座径长丈许的圆盘,三十六轮刻度宛然。 出境的真正门户。 归无咎洒然一笑。此行虽然得了极重要的机缘,但是预定目标也顺手完成了,实在是一件意外之喜。原本他还顾虑若是出境之地在原先这山谷中,如今被洹沮门填平了,不免大费周折。没想到此物竟是浮在空中。 黄阳界一行,可谓善始善终。 第一百四十一章 颠倒关门 大敌惊闻 归无咎转头一看。此刻南门芊、北门云铮二人,已经分别将自己所赠功法修炼到第七图和第六图。 这一功法一口气修炼完八幅图卷,才算是第一层告一段落。这一过程须一气呵成,不可中途断成两截。 此时归无咎心中甚是满意。暗暗思忖,等候这两个小家伙修炼功法完毕,一齐回返之后。再与五宗首脑相聚,传之以出界法门。安置妥当,黄阳界一行就算圆满结束,自己也到了该当离开的时候了。 想到黄阳界中功行较高的数位元婴修士出界修行的安排,归无咎随意一抬头,目光落在那现出真形的气化圆盘。 但是这一仔细端详,归无咎蓦地双目一凝,竟现出犹疑之色。 果断地纵身一遁,停留在空中这一道圆盘面前。 此盘大小与幽寰宗红云秘境、云中派紫气秘境的两道法盘大小相类,一般无二的三十六道年轮。其中刻度,暗合周天之数。 每一道年轮之上,各有一点露珠大小的些微气机,铸成实体,显然是关门锁钥。 只是稍稍有些奇怪的是,这圆盘四周的刻度字数,竟与常理完全相反。 上方正北之位,原本“子”位所在,却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午”字;而正下方“午”位所在,反而是个“子”字;不但如此,左手边一个“卯”字,右手边一个“酉”字,同样颠倒过来。 归无咎沉吟一阵,突然心中生出困惑:这三十六道年轮上的答案,是依照顺序,正北偏转第一度对应一月一日,还是参考“子”“卯”“午”“酉”四字完全颠倒过来,以正下方偏转一度为正月初一? 这“密文”,竟然出现了两种解法。 归无咎仔细思索一阵,似乎是应当按照颠倒过来的“子”“卯”“午”“酉”四字为准地。 但是他也并无把握,认准自己所想就一定正确。 刹那之间,归无咎甚至伸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就像阴阳洞天能够连通两处迢远之地,这界盘既然颠倒过来,是否预示着来处、去处并非一体? 自己为何就理所当然的认定,这里就是返回云中派紫气秘地的出口呢? 思考有顷,归无咎微微点头,做出决断。但见他袖中光华一闪,一枚形同竹简的签符取出,扎进地面。 归无咎依照颠倒之后次序,依次将三十六道年轮之上的浮子拨动。 下一刻,一道阴森森的乌光穿渡界空映照其身,归无咎立刻消失不见。 天地一转,归无咎反应极快。 在隐隐约约感受到落足之地的颜色、气息和云中派紫气秘境截然不同时。归无咎立刻动用了元光显化之法中藏匿身形的神通,身形完全化作透明。 以归无咎这一道法门的造诣,以本土人道文明的水准衡量,不入步虚境界,极难窥破其行藏。 归无咎瞬间只觉神魂一颤,连忙镇定心神,收敛六识。 他的的隐匿之身,在空中轻轻飘荡。举目四顾,四处都是小则数百丈、大则千余丈的漆黑巨石碎山,浮在空中。 低头下视,却是一副深不见底的奇景,唯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黑气腾涌而上,折冲东西。 觑准了一块稍小一些的石山,归无咎双足一落。只是落足的一瞬间,身形几乎一个趔趄,险些就要跌倒。 以归无咎的定力,无论面临何等变故,都能冷静处之。之所以差点失去平衡,那是因为此处的气机性质,和黄阳界实在是两个极端! 纵然是归无咎,一时间也不能彻底调整过来。 黄阳界中之气象,即便归无咎眼下只是金丹境修为,同样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此间修士,修行之道必将止步于元婴境界。这份规模狭隘、元气窒涩所产生的制约,清晰无误的展现出来。 而眼前这一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见天光、景物幽闭的秘地,气机之澎湃活跃,堪称百年未见,几乎让归无咎回到了真传大比后、进入九转灵光殿秘境时的状态。 虽然以气质而论,此处元气高迈粗犷,似乎并非今日紫微大世界中之气象。但是归无咎敢断定,这等第一流的界天,必然有修为极高的大能占据,以作为洞天福地。 想到此处,归无咎心弦一紧。 暗暗感受“拾遗书简”的灵机感应,果然此物牢靠的很,并未失效。、 归无咎由是心中稍定。 但是这份感应,却和拾遗书简前几次心神验证稍有不同。 归无咎莫名生出一个念头:此地距离黄阳界,实则远远超过十余万里的界限。但是因为某种意外的原因,拾遗书简的瞬移功效却并未丧失。 归无咎以这一块浮石为根基,寻到方圆十余里内最大的一座小岛,悄摸摸的靠近。 就这样依样葫芦,依靠一个个跳板深入其中。归无咎认定,此间若是有什么山门道场之流存在,必定是依托于较大的飞岛之上。因而愈是接触较大的岛屿,就愈加小心。 这处不知是小界还是洞穴的深诡秘地,空中浮石飞屿也是有规律的。 自东向西,这飘浮的飞石总体上看体积是逐渐增大的。纵然有一二例外,但是大致的趋势却是确凿无疑。 此时已经是两刻钟过去。归无咎渐渐熟悉此地之气息后,产生一个念头:似乎这里的气象,较紫薇大世界本土为古,但是和黄阳界相比又似乎更新。 若说黄阳界中气息与先古相同,而紫微大世界中的气息为“现世”气象;此处元气精粗,似介于两者之间,正处于一次纪元轮转的前后交接处。 又过了一阵,天空之中的黑色愈发深湛。归无咎眼前一个恍惚,突然省悟,这里似乎有几分熟悉…… 此时目力已经难辨百丈之外。 归无咎心中一哂。半个时辰刚刚学会的神通,想不到立刻就有了用武之地。 丹田之中元气转动。归无咎隐匿之身虽并未有丝毫气息放出,但是他对于人物气机的感知敏锐程度,立刻提升了一倍。 长空尽染。 机缘巧合,第一次动用这一道神通,归无咎心中也有几分振奋。唯有在实战之中,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掘每一道神通的妙用。 譬如此刻,归无咎立刻发现了这一神通的一项长处,堪称妙用无穷。 原来,“长空尽染”神通,在感应距离倍增的情况下,本身不需要释放一丝一毫的气机。这就意味着,此术在御主隐匿身形切忌暴露的环境下,可谓大放异彩。 好巧不巧,这一道神通使出,果然就发挥效用。 在“长空尽染”感应边缘的一座五指山中,隐隐约约感应到几道气机。 其中一道最强的气机,清晰的感到气息极为精湛。但是单论功行,未必能够超出归无咎去;而另外四道,却孱弱许多,至多不超过金丹初期的境界。 归无咎暗暗一试。在这个距离上,自己即便将“长空尽染”神通运转到极致,也无法精确捕捉五人面目。 于是暗暗起了遁法,化作一道浮云,几乎在不引发任何元气波动的前提下缓缓靠近。同时“长空尽染”神通运转到极致,只待能够清晰感悟五人之形象,就立刻止步。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又接近了三分之一的距离。 这里就是归无咎能够精确感应到五人的界限。 随着归无咎心中玄功默转,五人之面目清晰的浮现出来。当“形”一旦被把握的瞬间,“声”也同步地纳入归无咎掌控之中。 无一例外,那四个功行稍逊之人都是筑基境界,三男一女,年纪均幼。这四人虽然服饰古朴谲怪,但是面容都极为清秀,不亚于南门芊、北门云铮。 至于四人对面的哪一位,正襟危坐,一道道书卷随意丢弃在身旁,面容却异常熟悉。正是两月之前,归无咎曾经在天幕中见到的“老相识”—— 红发黑面,眸生双瞳。 九重楼。 归无咎心中一跳,果然是来到了所谓的“广渊天”中。 不久之前,此处空间愈来愈黑、而“拾遗书简”感应中又似乎极为遥远。归无咎就已经产生了猜测——这里似乎和三生阴阳洞天中三处出口之一的“广渊天”有几分相似。 黄阳界,这数十万年前曾经被击破的阴阳洞天碎片,似乎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既然其本体在数十万年前曾经是阴阳洞天,那么这辈空蕴念剑击碎的数十道碎片,宛如蛞蝓一般再生活力,有无可能再次形成了规模较小的阴阳洞天? 当然,先前先入为主的将之视为“小界”也不算错。因为若是阴阳洞天的两头出口都被封死,那么“阴阳洞天”就是“小界”,“小界”就是“阴阳洞天”。 可以想象。 当年在广渊天被击碎的数十道碎片,极有可能和“黄阳界”相同,化作一道阴阳洞天。两处出口,一处是小界落足之处;一处就是这里了:每一处‘小界’或是‘洞天’的诞生之地。 除了闻名已久、却始终缘铿一面的轩辕怀之外。归无咎在这一代“应时而出”的天才之中,可谓独步当时。 此刻突然见到又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归无咎心中突然产生一个跃跃欲试的念头,要报出自家名号,上前与之一决高下。 归无咎一惊,立刻调息运气,安抚稍微躁动的心神。 生出这一道感应,说明九重楼的确是一位堪称劲敌的对手。 千余丈外,原本闭目垂帘的九重楼,突然睁开双目,瞳孔之中双瞳凝结合一,发出赤色光芒,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过了一会,九重楼摇了摇头,眉头舒展开来。 归无咎心中暗呼侥幸,若非“长空尽染”神通将自己的感知范围又扩大了许多,自己再近上二三百丈的距离,一旦产生心绪波动,必定要被此人察觉。 过了片刻,那四位年轻修士之中,最右手边的哪一位,身躯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后背先向后一躺;随后如弹簧一般立刻前倾,口中发出惊呼。 九重楼面色不变,掌心之中散发出一道乌濛濛的光华,将那年轻修士安抚镇静。 此刻九重楼展露手段,归无咎立刻辨认出,此人不愧是被黄阳界诸修认定能够和自己与秦梦霖相提并论的杰出人物。一身功行圆润无暇,已经臻至圆满之境。 不止如此,此人身上似乎有两种气息加持,一种是沧沧凉凉的荒莽之意,一种是统摄于生机强弱之辨的的阴阳道法门。在这两道绝顶传承的加持下,此人实战手段显然步入了能够与“圆满之上”交锋的境界。 那排名最末的年修士子被九重楼护持住,似乎面有惭色。道:“有负师尊教诲。大巫十二法中的第七部《受生天魂法》秘奥,弟子苦思三日三夜,但却始终不得要领。” 九重楼面色淡定,音声竟是异常的和蔼,宛如一位白面书生。只听他静言道:“无妨。你大师兄与二师姐,资质本来就要比你稍胜一筹。只消有一人能够将大巫十二法纲领掌握,为师也可放心出行了。” “尔等相互扶持,也足以将大巫十二法尽数领会。” 九重楼看着面貌奇异,又曾借助万千人骨骷髅练功,似乎是一个极不易接近的邪魔一流的人物。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九重楼长相虽然霸道,但是行事作风却别具一格,极有举重若轻的情致。 四人中排行第二的是一位女子。只听她声如黄莺,清脆悦耳:“启禀师尊。十二法中其余十一道法门弟子已经尽数领会纲领,将来修习的过程多半再无窒碍。只是第十法《存玄素纭法》似乎与其余十一法差异颇大。弟子苦思良久,终究不能完全贯通。” 她话音刚落。左手边的那位男子接口道:“弟子与元商师妹相同。同样是阻在《存玄素纭法》这一关。” “元商师妹”又接口道:“不是弟子夸口。若是依照巫道正传,以三十六年为一轮转。以我师兄弟四人的资质,足以将这十二法尽数掌握。为何师尊执意要弟子四人以‘一本道’的顿悟法门为根基,三十六日之内一朝悟道?” “据弟子所知,依常规法门和‘一本道’顿悟法门,虽然快慢悬殊,似乎并无高下之别。” 听这名为“元商”的女子说话的口气,敢于直接提出疑问,显然九重楼平日与弟子之相处似乎颇为融洽。师徒之间,并无隔阂。 九重楼沉默半晌,终于言道:“三元洞天之中,北极天自数十万载之前,遭天降异力一击,入口之处就此闭塞。但是经由历代十二元师的不懈努力,两月之前,北极天与另外两处洞天出口的通道,终于被打通了。” 名为“元商”的女弟子闻言双眸一眨,好奇道:“那又如何呢?师尊是要往那两处洞天一行么?” 九重楼闻言一笑,缓缓点头。 “元商”皱眉想了一想,突然笑道:“是了。想必是六祭大巫算定,在三元洞天另外两处出口,有资质比我等四人出色得多的人物。于是师尊起了爱才之心,急切的要将那里的天才弟子收了回来。” “或许一年半载之后,元商就要多出一个小师弟或小师妹了。” 九重楼一声长笑,淡然道:“元商说的不错。四十年前,六祭大巫的确算定了。在三元洞天的另外两头,各有一位资质出众的绝代天才。” “元商”懵然道:“四十年前?那岂不是早已度过了入道年龄?就算恩师将此人带来,又有何用?” “元商”右手边排名第三的那年轻弟子,闻言脸色忽而转为郑重。 这元商师姐资质虽高,但是却天真烂漫,有时反应不免有些迟钝。此人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师姐。恩师所言之人,恐怕并非什么资质杰出的修道种子,而是……堪为劲敌的对手!” “元商”一愕,脸色一变,连忙追问道:“师尊。果真是如此么?普天之下,同境界之中竟然有何师尊堪为敌手的人物?元商不信!” 九重楼一身气机由昂扬转为凝实。聚合为一的双瞳也再度分散开来。笑道:“你三师弟说的不错。” 四位弟子似乎被重锤敲打以记,一个恍惚,神情突然都有些沉重。 这才省悟,师尊在最近两月以接近灌顶之法的“一本道”顿悟法教授四人大巫十二法的纲领,显然隐隐有万一不谐、交代后事的意味。 这说明就算是以师尊的功行,也不认为自己此行能操必胜。 四位弟子之中排名最末的那人道:“就算如此,师尊又何必亲自前往。族中派遣一位元师,将另外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扼杀,才是上策。” 这看似不登大雅之堂的阴暗手段,这年轻弟子竟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似乎也不以为耻。由此可见,广渊天之中的文明精神,与外界似乎截然不同。 九重楼笑道:“若是这么简单,为师又何须费心?料想能够对为师产生威胁的天才人物,其背后底蕴非同小可,防备之法,料想也极为周密。唯有正大光明的邀斗,摧毁其道心,才是解决威胁的唯一手段。” 听到这里,归无咎心中微微感叹。这莫名产生的阴阳洞天三杰,唯有自己是阴差阳错的出现在荒海,从头到尾纯属巧合。 若不是因为黄阳界中这一奇妙经历,此间唯自己一人蒙在鼓里,却不知遥远的亿万里界空之外,已经有两人将自己当做劲敌。其中一人,还算自己前世相识。 只是,不知道九重楼此行的目标是先去寻阮文琴,还是自己。 若是先来荒海寻找自己,九重楼固然是扑了个空,但是却有可能给荒海的土著宗门带来许多变数。 就在此时,归无咎背后一道遁光迎面而至。 那人气息昂扬吞吐,浑厚致密。不走祥和幽玄路数,却是一味的高古空廓,以磅礴生势压人。大致估量,是一位功行相当于元婴境界的巫道修者。 归无咎心中一动,本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踪迹,正要及时撤离。但再仔细一看。来人五六十岁年纪,面目无神,乱发披肩,只是从自己身边一闪而过,便往九重楼面前去了。 那人虽功行较九重楼为高,但是尊卑却是完全颠倒。 但见此人一拜到底,起身后肃然言道:“四祭大巫教属下前来传信。御孤乘大人穿渡界天之行,可以就此取消了。” 归无咎心中一愕,旋即反应过来。“九重楼”和“珈蓝天罗”一样,乃是黄阳界修士所起别名。此人口中的“御孤乘”,分明就是九重楼的真名。 九重楼闻言,眸中双瞳竟如伴生双星,对换方位。淡然道:“四祭大巫说明了原因没有?若是为了本人安全计这样的陈词滥调,不如免开尊口。” 那人言道:“非是如此。四祭大巫和六祭大巫也是刚刚知晓。东极天的哪一位,背后势力极大,眼下并不宜与之交手。” “而南极天那一位,好巧不巧,此人已经离开了南极天出口。御孤乘大人现在若是过去,只会平白扑了个空。” 九重楼长发如遇骤风,突然散开。冷冷道:“北极天和东极天、南极天的通道刚刚打开。四祭大巫又何以能够得到确切的消息?” 那人微微一笑,道:“这的确是一桩不可思议的巧合。足见御孤乘大人有天眷在身。” “刚刚传来消息,‘丙四’这一子的门中真传,刚刚和一位惊才绝艳的异才交手过。以金丹之境艺压元婴,实在是旷古绝今,匪夷所思。如非御孤乘大人降世,只怕人人都要把传来之讯息当做笑谈。” “这一位现世的身份,乃是‘丙四’的一家相邻宗门的真传弟子。但四祭大巫以传递来的消息为灵媒,已经推算出此人真实身份,就是北极天的那一位。只是不知为何,竟得以借助隐宗真传的身份行事。” 九重楼哼了一声,道:“这有何奇处。我巫道传承有‘丙四’这样的棋子,对方所借用身份的宗门,焉知又不是他手中的‘丙四’一子?” 那人微一沉默,附和道:“此言有理。不过‘丙四’一子,落入我族掌控之中,不过才七千年上下。本以为是缓慢渗透得一招闲棋,没想到如此之快的就发挥了关键作用。这自然是御孤乘大人福源深厚所致了。” 九重楼冷冷的道:“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那人附和道:“是。御孤乘大人的心意,是要不借助巫族之力,亲自击败东极天和南极天的二位劲敌。此时四祭大巫并不反对。” “其实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南极天这一位,开启了七十七隐宗真传大战的‘铨道会’。眼下‘丙四’一子是不能再用了。但是天不绝人,合该我巫道大兴。‘丁九’这一子,恰好也在七十七家宗门之中。” “四祭大巫以为,不妨施展手段,请御孤乘大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投身‘丁九’这一子处,充当这一家的真传弟子。如此一来,就有了和南极天那一位一战的机会。” 九重楼面上并无喜色,疑道:“四祭大巫行事素来保守。果真能够同意御某和哪两位公平决斗?” 来人淡然一笑,道:“御孤乘大人有所不知。南极天那位夸下海口,越阶元婴可操必胜,金丹境内无一合之敌。四祭大巫言道。御孤乘大人和南极天这位谁高谁低,实在难下断语;但修为到了御孤乘大人的程度,同阶交手,说什么‘金丹一式’,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就算御孤乘大人打一个平手,南极天那位也难免道心受挫。” “更何况——” 这人自袖中取出一道卷轴,双手托上。言道:“有这一门巫道上古秘传的隐匿面容气质和功力深浅的上乘秘法辅佐,御孤乘大人已牢牢占据先手之利。”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胜算,应该是十成。” 归无咎心中一凛,暗暗起了遁术,缓缓后退。 给大家试读一个东西,哈哈。有意见和建议欢迎提出 今天休息一天。 这几天的安排,都是白天做另外一件事,从筹划纲领,试写,构思情节……每天万法的更新都是下午5点以后开始写的,一直到晚上,拼六千字出来。 第一天正常;第二天坚持;第三天奋力搞完,已经吃不消了,腰酸背痛。今天晚上容我休息一天。 说说感受:之前尝试那个被屏蔽的练笔书,已经感觉很奇怪了;这几天又作尝试,感觉越来越别扭,越来越奇怪。想写的轻松简明一点,却总感觉束手束脚的。我的努力方向,还是尽可能把致密、文笔和轻松简明结合起来。但是……真的太难了! 以下内容,给大家看个乐,反正基本确定是不会用的。 大家权当看个乐 【01章】 一只手掌迅捷无伦的伸出,“叮”的一声,似乎是打在什么兵器上。一个人影重重摔落,手中长剑在青石地面划出一道白痕。 “李铭,挑战失败!” 嘴里吐出这四个字的,是一个站在不远处,手持令旗的中年人。 演武场正中央。距离摔倒的那人三丈外,一个头扎蓝巾的青年笔直站立。他左手牢牢束缚在身后,右掌摆成一记掌刀式。双脚立足之处,被细石灰围成一个二尺圆圈。 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他依然轻松战胜了名为“李铭”的年轻人。 演武场的入口处有一块云纹石碑,相貌古朴。碑文从上到下共三十行: “李铭九十” “赵恒八十七” “张子峰八十五” “陆平八十五” 其中最顶端第一行“李铭九十”四个大字是刺眼的血红色。其余二十九行字迹,都是黝黑墨色。 就在中年人“挑战失败”四个字出口之后。石碑第一行,刺眼的“李铭九十”四个大字凭空消失。随即第二行“赵恒八十七”上升到了第一行的位置,变成刺目的红色。 所有二十九行文字依次上升一位,石碑底部第三十行多出一个新名字:“宋易八十一”。 中年人开口了,口气异常冷漠:“最后的“绝境突破”机会,你没有把握住。事实说明,你没有足够的天赋。你的修道之路,就此结束!”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收拾行李,离开紫微剑院。从此以后,不许自称为紫微剑院弟子。” “第二,成为剑院仆役。目前可供选择的职司有三个,羊倌,屠夫,菜农。” “羊倌,在后山放羊,管理羊群一千只;” “屠夫,每天宰杀猪二十头,牛十头;” “菜农,负责种植菜地二十亩。” 李铭从地上爬了起来,嘴唇颤抖,双目狰狞。脸上的红色一直弥漫到脖子根。似乎无法接受他已经被紫微剑院淘汰的事实。 过了半刻钟。中年人接着道:“保持沉默,等同于选择下山。给你十二个时辰准备行李。” “不!” 李铭的嘶吼在整个演武场回荡。 “我选择,成为剑院仆役,职司是屠夫!” “咦”“唔”“啊”……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从演武场的两边传来。这里站立了二三十个旁观“绝境突破战”的少年男女。 “只有家境贫寒,被紫微剑院捡来的孤儿,淘汰之后才会选择成为杂役吧?” “听说这李铭进入紫微剑院之前,是青阳郡的贵公子。就算没有修道天赋,回家也是衣食无忧的。怎么会选择留在剑院当屠夫?” “就算家境贫寒,有元气三重境的修为,体力强悍已经远远超过旁人了。只要肯吃苦,下山求一个小康生活易如反掌。除了少数性格内向不善交际的人,谁肯留在剑院当杂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 “哈哈哈哈……” 李铭突然笑了,仰天狂笑。但是这笑声,实在比哭更难听。 “我,选择留在剑院当屠夫。就是要亲眼看到,这两年来名震剑院,号称不世出的大天才,三天之后怎样收场!” “到时候你会作何选择呢?是屠夫?菜农?羊倌?还是灰溜溜的下山,继续窝在街坊门口啃窝窝?哈哈哈…哈哈哈…” 李铭说话的同时,伸手指向石碑的顶部。 所指的位置,正是刚刚取代了李铭榜首位置的那一行“赵恒八十七”。 在李铭伸出手指的一瞬间,在场的二三十个少男少女,同时转头看去。 只是他们不约而同凝视的目标,并不是那李铭所指的石碑顶部的“赵恒八十七”,而是站立在众人当中的一个白袍少年。 少年的白袍有些旧,但却很干净。他脸色白皙,但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白中带红,显得很有活力。很显然,石碑上的文字只是一个代号,他才是真正的“赵恒”。 此时赵恒的双眸异常平静,和歇斯底里的李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恒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五年之前,赵恒和李铭还是青阳郡石头城白龙坊的邻居。早上赵恒坐在门口啃窝窝时,李铭在路边走过,时不时拿两个肉馒头给他。若赵恒拒绝,李铭便让仆人将馒头塞在赵恒怀里。 于是赵恒就说一声“谢谢。”那时候,他对李铭的印象不坏。 三年前的一天清晨,赵恒嘴边肉包子被一只大手夺走了。两个身背长剑、气度不凡的汉子挤进了赵恒的眼帘。这两人瞪着滚圆的眼睛,像大狼狗看肉包子一样盯着他。 半个时辰之后,赵恒离开了白龙坊,来到了紫微剑派。一同前来的,还有邻居李公子,李铭。 据说自己是剑道之上的绝世天才;而李铭只是资质尚可,李家老太爷使了大把银子之后,勉强被收进宗门。 两年的“锤筋炼骨”阶段,赵恒和李铭的待遇截然不同。 赵恒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三番两次想要给与李铭一些帮助。但是李铭却和自己渐渐疏远,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冷漠,甚至仇视。直到现在这种境地。 中年人开口了:“在演武场咆哮喧哗,成何体统。拖下去,思过三日。” 侍立在正门之外的两个青衣汉子立即进来,架住李铭拖走。 “我给你你建议。你最好选择屠夫。能够在屠宰场和大天才赵恒作伴,我李铭实在是荣幸之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铭的疯狂叫嚣声愈来愈远。 中年人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次语气和缓了不少:“三年前你上山的时候,剑院所有的大剑士都很看好你。你是紫微剑院近百年来,最有希望达到突破期的弟子。两年的锤炼筋骨,你的待遇也是所有新入门弟子中最好的。”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中年人做了一个和刚才李铭一样的动作----伸手指向石碑顶部那血红色的“赵恒八十七”,缓缓道:“你只有三天时间了。” 赵恒认真的一点头,声音清脆:“我知道,宋阁主。” …… 出名要趁早。 练剑也一样。 这个世界,没有三十五岁以后才成就剑术宗师境界的人。 以剑修而论,除非你修到了断岳拦江、元神不灭的剑道第七境“剑神”境界,否则总逃不脱修行的四个阶段:潜力阶段、突破阶段、维持阶段、衰退阶段。 所谓修行,就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游戏。 在完成两年的筋骨锤炼,成为一名真正的修道者后。元气一重境到元气六重境,每一阶必须在六个月内完成突破。 如果不能如期突破境界,便意味着潜力用尽,永远失去了晋阶的可能。换言之,你的“潜力阶段”已经结束,提前进入了“维持阶段”。 元气六重以上,被称为大剑士。 元气六重到元气九重,突破境界的期限是一年。臻于元气九重,意味着“潜力阶段”被尽数发掘,圆满结束。九重境的剑修,会被授予“剑师”的称谓,成为笑傲公侯的一方豪强。 整个紫微剑院,唯有两位院长是元气九重境的“剑师”强者。 至于接下来的境界突破,那是绝世天才的专属,距离普通人太遥远。至少,紫微剑院近二百年来,没有出现过摸到这一阶段门槛的剑士。 赵恒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一排柏木馆舍,最北边的一间屋子就是。 他的木屋干净整洁。一座床榻,一副桌椅,一只水缸。墙上挂着一柄木剑。 赵恒拾起浮在水缸中半青半黄的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先喝了一口,然后将这瓢水缓缓浇在自己的头顶。这一份清凉,让赵恒冷静了不少。 “还有三天时间了。” 很显然。赵恒的内心,并不像他的面容表现得那样冷静。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带着前世记忆来到这个世界的赵恒,一直和这里格格不入。十多年时间。他以为自己习惯了这个世界,习惯了坐在青石台阶上啃窝头,习惯了看着墙边的蚂蚁忙碌的搬家,习惯了在这个世界渡过平凡的一生。 直到三年之前。 三年前,入门。带赵恒入门的两位大剑士说,他是传说中的“三元剑体”。 剑心,剑骨,剑魂。三体合一。 所有人都知道,紫微剑院多了一个绝世天才。 由于身体没有完全长开,例行的两年“锤炼筋骨期”,赵恒延长了八个月。 正式开始修炼后。赵恒才知道,自己确实很有天赋。运剑气破三轮六脉,无往不利。 突破元气一重境,十三天; 突破元气二重镜,十五天; 突破元气三重境,十七天。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赵恒会这样势如破竹的突破下去,直到元气九重都不会有任何阻碍,紫微剑院即将多出二百年来第一个突破期天才的时候。 赵恒止步于元气三重境,转眼已经一百七十七天。 明明只用一个月的时间,赵恒就已经做到剑气通脉,彻底贯穿了元气第四境的“青莲”一脉。正常的修者,通脉以后静养三天,便可做到“气如车轮,四脉合一”的境界,正式迈入元气四重境。 可是一连一百四十七天过去了,赵恒“青莲”一脉的气息依旧不能和“琼室”“灵府”“华盖”三脉融为一体,无法正式破境。 一开始,赵恒半忧半喜。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根据前世书中的各种记载,这种情况,未必不是遇到了意外的机缘。 可是一天天过去,赵恒的心也一点一点冷淡下来。 赵恒心中有一丝心力交瘁,有一丝无可奈何。自言自语道:“如果有什么魂体、神兽、异宝、系统寄托在我身上,请现在就出来。否则三天之后,本人就继续回家啃馍馍了。” 木屋之中。依旧清冷冷,静悄悄。没有产生一丝变化。 赵恒叹了口气。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天选之人”。打开床尾的青色包裹,整理行装。三天之后到演武场进行最后一搏。如果失败,就当这三年,是一场春梦。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注定会光彩夺目,成为新世界的主角。 就在这时。赵恒的身体僵住了! 他感到自己体内凭空多出一双宝轮,一黑一白,一前一后,同轴并存。这一双宝轮是如此神奇奥妙,如此的精微幽玄,流露出超迈人世的仙道气息! ----------------------- 下一章设定,我觉得还是很nb的,可能确实会用。就先不贴出来了! 主要是开头,怎么都觉得尬。难顶。 这三天太贪了,接下来会调整两种工作的比重,保证万法无咎》以每天6000字的进度更新下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前途绝战万难 今天休息一天。 这几天的安排,都是白天做另外一件事,从筹划纲领,试写,构思情节……每天万法的更新都是下午5点以后开始写的,一直到晚上,拼六千字出来。 第一天正常;第二天坚持;第三天奋力搞完,已经吃不消了,腰酸背痛。今天晚上容我休息一天。 说说感受:之前尝试那个被屏蔽的练笔书,已经感觉很奇怪了;这几天又作尝试,感觉越来越别扭,越来越奇怪。想写的轻松简明一点,却总感觉束手束脚的。我的努力方向,还是尽可能把致密、文笔和轻松简明结合起来。但是……真的太难了! 以下内容,给大家看个乐,反正基本确定是不会用的。 大家权当看个乐 【01章】 一只手掌迅捷无伦的伸出,“叮”的一声,似乎是打在什么兵器上。一个人影重重摔落,手中长剑在青石地面划出一道白痕。 “李铭,挑战失败!” 嘴里吐出这四个字的,是一个站在不远处,手持令旗的中年人。 演武场正中央。距离摔倒的那人三丈外,一个头扎蓝巾的青年笔直站立。他左手牢牢束缚在身后,右掌摆成一记掌刀式。双脚立足之处,被细石灰围成一个二尺圆圈。 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他依然轻松战胜了名为“李铭”的年轻人。 演武场的入口处有一块云纹石碑,相貌古朴。碑文从上到下共三十行: “李铭九十” “赵恒八十七” “张子峰八十五” “陆平八十五” 其中最顶端第一行“李铭九十”四个大字是刺眼的血红色。其余二十九行字迹,都是黝黑墨色。 就在中年人“挑战失败”四个字出口之后。石碑第一行,刺眼的“李铭九十”四个大字凭空消失。随即第二行“赵恒八十七”上升到了第一行的位置,变成刺目的红色。 所有二十九行文字依次上升一位,石碑底部第三十行多出一个新名字:“宋易八十一”。 中年人开口了,口气异常冷漠:“最后的“绝境突破”机会,你没有把握住。事实说明,你没有足够的天赋。你的修道之路,就此结束!”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收拾行李,离开紫微剑院。从此以后,不许自称为紫微剑院弟子。” “第二,成为剑院仆役。目前可供选择的职司有三个,羊倌,屠夫,菜农。” “羊倌,在后山放羊,管理羊群一千只;” “屠夫,每天宰杀猪二十头,牛十头;” “菜农,负责种植菜地二十亩。” 李铭从地上爬了起来,嘴唇颤抖,双目狰狞。脸上的红色一直弥漫到脖子根。似乎无法接受他已经被紫微剑院淘汰的事实。 过了半刻钟。中年人接着道:“保持沉默,等同于选择下山。给你十二个时辰准备行李。” “不!” 李铭的嘶吼在整个演武场回荡。 “我选择,成为剑院仆役,职司是屠夫!” “咦”“唔”“啊”……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从演武场的两边传来。这里站立了二三十个旁观“绝境突破战”的少年男女。 “只有家境贫寒,被紫微剑院捡来的孤儿,淘汰之后才会选择成为杂役吧?” “听说这李铭进入紫微剑院之前,是青阳郡的贵公子。就算没有修道天赋,回家也是衣食无忧的。怎么会选择留在剑院当屠夫?” “就算家境贫寒,有元气三重境的修为,体力强悍已经远远超过旁人了。只要肯吃苦,下山求一个小康生活易如反掌。除了少数性格内向不善交际的人,谁肯留在剑院当杂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 “哈哈哈哈……” 李铭突然笑了,仰天狂笑。但是这笑声,实在比哭更难听。 “我,选择留在剑院当屠夫。就是要亲眼看到,这两年来名震剑院,号称不世出的大天才,三天之后怎样收场!” “到时候你会作何选择呢?是屠夫?菜农?羊倌?还是灰溜溜的下山,继续窝在街坊门口啃窝窝?哈哈哈…哈哈哈…” 李铭说话的同时,伸手指向石碑的顶部。 所指的位置,正是刚刚取代了李铭榜首位置的那一行“赵恒八十七”。 在李铭伸出手指的一瞬间,在场的二三十个少男少女,同时转头看去。 只是他们不约而同凝视的目标,并不是那李铭所指的石碑顶部的“赵恒八十七”,而是站立在众人当中的一个白袍少年。 少年的白袍有些旧,但却很干净。他脸色白皙,但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白中带红,显得很有活力。很显然,石碑上的文字只是一个代号,他才是真正的“赵恒”。 此时赵恒的双眸异常平静,和歇斯底里的李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恒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五年之前,赵恒和李铭还是青阳郡石头城白龙坊的邻居。早上赵恒坐在门口啃窝窝时,李铭在路边走过,时不时拿两个肉馒头给他。若赵恒拒绝,李铭便让仆人将馒头塞在赵恒怀里。 于是赵恒就说一声“谢谢。”那时候,他对李铭的印象不坏。 三年前的一天清晨,赵恒嘴边肉包子被一只大手夺走了。两个身背长剑、气度不凡的汉子挤进了赵恒的眼帘。这两人瞪着滚圆的眼睛,像大狼狗看肉包子一样盯着他。 半个时辰之后,赵恒离开了白龙坊,来到了紫微剑派。一同前来的,还有邻居李公子,李铭。 据说自己是剑道之上的绝世天才;而李铭只是资质尚可,李家老太爷使了大把银子之后,勉强被收进宗门。 两年的“锤筋炼骨”阶段,赵恒和李铭的待遇截然不同。 赵恒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三番两次想要给与李铭一些帮助。但是李铭却和自己渐渐疏远,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冷漠,甚至仇视。直到现在这种境地。 中年人开口了:“在演武场咆哮喧哗,成何体统。拖下去,思过三日。” 侍立在正门之外的两个青衣汉子立即进来,架住李铭拖走。 “我给你你建议。你最好选择屠夫。能够在屠宰场和大天才赵恒作伴,我李铭实在是荣幸之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铭的疯狂叫嚣声愈来愈远。 中年人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次语气和缓了不少:“三年前你上山的时候,剑院所有的大剑士都很看好你。你是紫微剑院近百年来,最有希望达到突破期的弟子。两年的锤炼筋骨,你的待遇也是所有新入门弟子中最好的。”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中年人做了一个和刚才李铭一样的动作----伸手指向石碑顶部那血红色的“赵恒八十七”,缓缓道:“你只有三天时间了。” 赵恒认真的一点头,声音清脆:“我知道,宋阁主。” …… 出名要趁早。 练剑也一样。 这个世界,没有三十五岁以后才成就剑术宗师境界的人。 以剑修而论,除非你修到了断岳拦江、元神不灭的剑道第七境“剑神”境界,否则总逃不脱修行的四个阶段:潜力阶段、突破阶段、维持阶段、衰退阶段。 所谓修行,就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游戏。 在完成两年的筋骨锤炼,成为一名真正的修道者后。元气一重境到元气六重境,每一阶必须在六个月内完成突破。 如果不能如期突破境界,便意味着潜力用尽,永远失去了晋阶的可能。换言之,你的“潜力阶段”已经结束,提前进入了“维持阶段”。 元气六重以上,被称为大剑士。 元气六重到元气九重,突破境界的期限是一年。臻于元气九重,意味着“潜力阶段”被尽数发掘,圆满结束。九重境的剑修,会被授予“剑师”的称谓,成为笑傲公侯的一方豪强。 整个紫微剑院,唯有两位院长是元气九重境的“剑师”强者。 至于接下来的境界突破,那是绝世天才的专属,距离普通人太遥远。至少,紫微剑院近二百年来,没有出现过摸到这一阶段门槛的剑士。 赵恒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一排柏木馆舍,最北边的一间屋子就是。 他的木屋干净整洁。一座床榻,一副桌椅,一只水缸。墙上挂着一柄木剑。 赵恒拾起浮在水缸中半青半黄的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先喝了一口,然后将这瓢水缓缓浇在自己的头顶。这一份清凉,让赵恒冷静了不少。 “还有三天时间了。” 很显然。赵恒的内心,并不像他的面容表现得那样冷静。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带着前世记忆来到这个世界的赵恒,一直和这里格格不入。十多年时间。他以为自己习惯了这个世界,习惯了坐在青石台阶上啃窝头,习惯了看着墙边的蚂蚁忙碌的搬家,习惯了在这个世界渡过平凡的一生。 直到三年之前。 三年前,入门。带赵恒入门的两位大剑士说,他是传说中的“三元剑体”。 剑心,剑骨,剑魂。三体合一。 所有人都知道,紫微剑院多了一个绝世天才。 由于身体没有完全长开,例行的两年“锤炼筋骨期”,赵恒延长了八个月。 正式开始修炼后。赵恒才知道,自己确实很有天赋。运剑气破三轮六脉,无往不利。 突破元气一重境,十三天; 突破元气二重镜,十五天; 突破元气三重境,十七天。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赵恒会这样势如破竹的突破下去,直到元气九重都不会有任何阻碍,紫微剑院即将多出二百年来第一个突破期天才的时候。 赵恒止步于元气三重境,转眼已经一百七十七天。 明明只用一个月的时间,赵恒就已经做到剑气通脉,彻底贯穿了元气第四境的“青莲”一脉。正常的修者,通脉以后静养三天,便可做到“气如车轮,四脉合一”的境界,正式迈入元气四重境。 可是一连一百四十七天过去了,赵恒“青莲”一脉的气息依旧不能和“琼室”“灵府”“华盖”三脉融为一体,无法正式破境。 一开始,赵恒半忧半喜。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根据前世书中的各种记载,这种情况,未必不是遇到了意外的机缘。 可是一天天过去,赵恒的心也一点一点冷淡下来。 赵恒心中有一丝心力交瘁,有一丝无可奈何。自言自语道:“如果有什么魂体、神兽、异宝、系统寄托在我身上,请现在就出来。否则三天之后,本人就继续回家啃馍馍了。” 木屋之中。依旧清冷冷,静悄悄。没有产生一丝变化。 赵恒叹了口气。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天选之人”。打开床尾的青色包裹,整理行装。三天之后到演武场进行最后一搏。如果失败,就当这三年,是一场春梦。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注定会光彩夺目,成为新世界的主角。 就在这时。赵恒的身体僵住了! 他感到自己体内凭空多出一双宝轮,一黑一白,一前一后,同轴并存。这一双宝轮是如此神奇奥妙,如此的精微幽玄,流露出超迈人世的仙道气息! ----------------------- 下一章设定,我觉得还是很nb的,可能确实会用。就先不贴出来了! 主要是开头,怎么都觉得尬。难顶。 这三天太贪了,接下来会调整两种工作的比重,保证万法无咎》以每天6000字的进度更新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五家合一暂执掌 果然,这才是“正解”。 出界往返的问题,还是在这灵机一动之中被解决了。 归无咎未作停留,再次拨动界关之轮。光华耀目,一起一伏,回到了黄阳界中。 原来,黄阳界内的锁钥圆盘,实际上是一正一反,出口与入口共身于一处。 与红云秘境和云中派秘境两道圆盘相同,那轮盘之上,以正北方位为“子”位校准,所通连之方位便是云中派紫气秘境、归无咎之来处。 此处也是“黄阳界”这小界真身真正的潜藏之地。 但若是颠倒过来,按照圆盘之上的文字刻度,以正南方位为“子”位,所通连之处就是黄阳界当年本体、三生阴阳洞天的“北极天”入口处,九重楼的巢穴所在。 恰在此时,北门云铮适时醒转,第一层功法圆满完成。 而南门芊却睁大双目,盯着重新出现在此地的归无咎,眸中满是好奇。显然她完功之时刻,比北门云铮略早一些。 归无咎略微一沉吟,取出一件照影石,悬在空中。将往返于云中派秘境和黄阳界的动作再重复一遍,照入其中。 又取出一枚书简,将三十轮刻度方位纪录下来,并复制三份。 南门芊毕竟聪敏,问道:“这就是出入界的门户?” 归无咎笑着颔首,指向“蚁游”飞舟,言道:“是到了离开的时候。回到隗山宗,记得和自家的亲近朋友、师长亲眷道别。” 言毕袖中笼起两道清光,将南门芊、北门云铮二位轻轻卷入“蚁游”飞舟之中,这飞舟门户一闭,腾地一声,拔地而起远远遁去。 同时手中一封符书信手弹出,划出一道金光,遁速还要远在“蚁游”之上。 南门芊又惊又喜,美目望着外间飞速倒退、几乎连成一片的模糊风景。迟疑道:“离开黄阳界?是前往你所居住的紫海天么?” 归无咎盘膝而坐,顺手自袖中取出一套杯盏酒壶。随手一卷,壶中清酒便泛起丝丝热气。 一人倒了一杯,轻轻挪到二人面前。 南门芊二人也是行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正要借此稍稍松弛心情。 归无咎笑道:“不是紫海天,是我孤身在外的一处据点。不过,若与黄阳界相较,千界万域,都统属于同一座大世界。其广大也无穷无尽,不可测量。” 此言一出,南门芊愈加雀跃,脸上彤云朵朵,宛若飞霞。而北门云铮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三分喜悦之余,似乎也有三分畏缩,对未知广袤世界的心怯。 归无咎将之看在眼中。又道:“你们二位若是留在黄阳界中,此生注定只是个元婴境的修为。若跳出牢笼,修习我所备下的法门,未必没有一线成道之望。” 这一句话如同灵丹妙药。北门云铮闻言胸膛一挺,坚定的道:“好。我跟你出去。” 在距离“剑墟”最近的一处传送阵,有一个浑厚质实的气机立在空中。洹沮门掌门秋原实在此处等候。 打开“蚁游”之门户,秋原实把身一闪,遁入其中。恭敬一礼之后道:“洹沮门一应事务,秋某都已安排妥当。” “和隗山宗等四宗相会,由秋某孤身前往。甚至于一晤之后,就此追随珈蓝天罗大人离开黄阳界,也无不可。” 似乎怕归无咎产生误会,秋原实又道:“洹沮门内除了秋某之外,尚有三位元婴后期修士。只是这三人迈入此境已逾四百载,如今寿元无多,早已失了再进一步的可能。秋某已将出界事宜如实相告,只是三位师兄情愿安居故土,将机会留给后人。” “不过,三位师兄又道,若是珈蓝天罗有所差遣,三人能尽微薄之力处,必定不敢怠慢。” 归无咎心中点头,秋原实倒也是个有眼色的,应对滴水不漏。笑道:“也不必如此仓促。” 伸手指了一指南门芊、北门云铮二位,归无咎道:“若是洹沮门内年轻一辈中,有资质不下于这两位的人物,尽可以挑选出来,一同离开黄阳界。” 秋原实点头称是。 他回宗处理诸般事务、传书隗山四宗交接问讯,一切在三日之内都已完成。事毕便赶回“剑墟”,等候归无咎功成回返,也有显示自己心诚之意。 只是不料归无咎在“剑墟”之中静观玄奥,竟一口气呆了二月有余。坚持了七日之后,秋原实实在忍受不住此地之气息,终于退回到传送阵处等候。 半日之后,隗山宗。 迎候的阵容异常隆重,遥遥便可望见有十余位元婴中期之上的修士。 除了立在最前的隗山宗南门敬、东门宏、北门亭外,另有九人三三成列。 东向是金顶宗司空鹤当中而立,身旁站定两个长须修士;西向是青嵘宗烈玉旌立在三人之右,另有一位元婴中期、一位元婴后期修士站立在左手边。 至于隗山宗正后方的三人,以一位元婴后期修士居首,想必是慕名宗的当家人物。 远在数百丈外,另有万余修士,铸成四个方阵,旌旗高展,飞舟云集,有几分点兵出阵的气象。 归无咎等四人自“蚁游”落下。 当头十二元婴修士一齐上前。先和归无咎郑重见答,又与洹沮门秋原实建礼。 虽然这两月间四宗与洹沮门已经是来往书信不断,在绝大多数细事之上都达成共识。但是双方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这历久以来的敌对所形成的刻板印象,依旧若有若无的存在。 南门敬上前一步,对秋原实道:“秋掌门。不知前日留书之事,贵宗可应允否?” 秋原实肃然道:“四位之提议,同样也是洹沮门所乐见。自无不允之礼。” 脸上含笑,秋原实又道:“在回返路途之中,秋某并未向珈蓝天罗大人言及此事。这首倡之功属于南门道友,是谁也夺不走的。” 南门敬脸色大悦,对秋原实释放善意的举动十分满意。 当然,他也知晓隗山宗能够占的上风,和自己并无丝毫关系,纯粹是由于归无咎一入黄阳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 金顶宗、青嵘宗、慕名宗为首三位元婴修士,同时相顾点头。一齐上前,一字并肩,站立在南门敬身畔。 秋原实也往前一转身,和四人列成一道,面对归无咎。 归无咎眉头一挑,不知五人有什么新鲜节目。 南门敬等人一齐大声言道: “隗山宗南门敬——” “青嵘宗烈玉旌——” “金顶宗司空鹤——” “慕名宗柏云枢——” “洹沮门秋原实——” “经与阖宗上下商议,举派修道人,无论修为高低,皆以为五宗当聚力一道,共同奉珈蓝天罗大人为执掌。” 随着五人如洪钟大吕一般的响声,身后密密麻麻的方阵突然自两翼散开。 三声炮响,两声锣鼓,三十六只青蝠拖拽着一只巨大金匾。 只是匾额之上,未著一字。 南门敬言道:“请珈蓝天罗大人赐下新宗之名。” 归无咎心中微讶,没想到五宗竟然使出这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出来,显然是不愿自己推拒。 没想到这五家宗门,竟有这般胆色。 五宗之中,确有深有谋略之人,能够看出自己于此界有所得,有所求,这番投怀送抱,不怕自己不接。 司空鹤上前一步道:“用与不用,是名是实,皆有珈蓝天罗大人天心独裁。但无论大人作何抉择,黄阳界五宗投效之诚,真心不二。” 虽然是事发突然,但是心意一转,归无咎已有决断。 他也不拖泥带水,道:“既然是黄阳界五宗合一,就叫黄阳宗罢。” 话音一落。由南门敬等十三人领头,万千人潮,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称颂威德,高呼不断。 只是那声音却整齐划一: 为黄阳宗新立庆! 为珈蓝天罗执掌宗门庆! 为阴阳道别传再复光明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声势,让归无咎身后南门芊、北门云铮两个年轻人,有些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归无咎果断道:“有几天事需要交代。” “黄阳宗虽立,五宗依旧各领其事,不必改弦易辙,此其一。” “掌门之位,我不推拒,只是须添上一个‘代’字。有朝一日寻得碧罗天青羽夜钟的阴阳道正传,就是你我双方了结缘分之时。此其二。” “第三条。一日之内,各宗元婴后期修士,或是灵秀种子不输于我身后这两位的,若愿意一览界外风光,便请在此集结。” 出言的同时,归无咎手指光华溢出,已在空白匾额之上书写了“黄阳宗”三字,笔力雄峻,信手拈来,而又兼有道法玄奥。 南门敬等人一起参拜,高声道:“谨遵掌门之谕。” …… 生活所迫,大家谅解一下 昨天在群里说了请假原因,因为之前有的书友说单章删了阅读进度就没了,不喜欢发单章。所以就没发,只在群里说。但是考虑到很多人没加群,还是发个单章说一下。 昨天接到原单位朋友的一个活,一个公路工程的cad断面设计图和公路计量资料方面的要我帮忙弄一下,昨天一直弄到半夜,本来已经弄完了。但是今天人家发回来,还有一些瑕疵需要修改。所以今天又加班了一天。 所以昨天、今天两天不能更新了。 我知道追读读者对于更新稳定的要求,但是万法无咎的订阅成绩,本来就处于用爱发电的状态。旷工两天能赚写书一个月的钱,说实话,我不能放弃。 所以只能说声抱歉。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同出界门 诠道睫前 半个时辰之后,大典已毕,四派弟子各自退散,唯有五宗十三位长老,一齐在孤津堂列席,等候归无咎安排。 归无咎玉席之上正襟危坐。一枚“照影图形”玉石抛在空中,轻轻浮动。同时归无咎出入界门的景象清晰可辨。 南门敬以下,五宗掌门啧啧称奇。不想出入黄阳界的玄机,就在此界唯一一处扎眼的秘地“剑墟”之中。 秋原实也是心中感叹。当年洹沮门为了填平巨谷,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只是修士受剑气所染,并无一个敢于当空飞遁的。因而那隐形圆盘暗藏在空中不过数十丈的高度,却一直未被旁人所发现。 归无咎又将记载出入界门的密语符箓复制两份,手心一晃,总共五枚玉简紧握掌中。 之所以有了画影图形当面的情况下,又要载记于玉简。是因为出入界关的秘文乃是由前十八年、后十八年的气机变化之日而来。因此画影图形所录,只是今年一年内生效。每一年的密文,都会发生变化。 正待将此玉简交由五人,归无咎心中一动。掌中神意暗暗渡入,将其中多出的文字逐渐抹去。 在这玉简之中,原本是记录了一百三十五行数字。 多出九十九行文字,换言之,是接下来一百年时间的出入境密文之变动。 而归无咎大手一挥,立刻抹去了九十行,仅仅余下十年。 把手一弹,五枚玉简分别抛入隗山宗等五宗执掌南门敬、烈玉旌、司空鹤、柏云枢、秋原实手中。 将每年依次变动密文的原理说与五人知晓,归无咎又言道:“诸位可要仔细了。这出入关门之界盘,拨动三十六浮子的次序,可千万错乱不得。” “如若有甚闪失,恐怕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后果。甚至整个黄阳界都有倾覆之危,也说不准。” 南门敬等互相对视一眼,面容凛然。 秋原第一个出言道:“掌门放心。我等必各自派遣门中得力可信之人,将此间牢牢看护起来。等闲人物,决计难以接近。” 心中却道,此处剑气威压之下,是一件难得的苦差事,简直便如打发罪囚服刑一般。但是事关重大,又不得不托付于可信之人。因而实际上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 不过黄阳宗方兴未艾,珈蓝天罗第一次发号施令,秋原实心底雪亮,这样的小事决计没有叫苦的道理。 南门敬仔细观看了掌中玉简,见机询问道:“掌门所留秘诀,每年替换一行,总共应当是足以使用十年时间。不知十年之后,又当如何?” 归无咎淡然道:“以我今日推演之能,一次至多只能得十年之数。若日后待我晋入元婴境,所得或可以百年、千年计。” 南门敬、秋原实等人,一同点头称是。 对于归无咎是否真的只能一次推演十年,还是以此为托词借机挟制五家,这十余人心中各有心思,判断不一。 只是面上却都是无比信服状,似乎并无丝毫怀疑。 归无咎心中一笑,这的确是他掌控五家的手段之一。至于虚言恫吓,更多的是避免其等颠倒次序,无意间进入北极天中。 出入界天之事交代清楚,归无咎立即着手于遴选人物之事宜。 约莫两三个时辰之后,原本五宗之内有意于出界者,连同殿中十一二人,共计二十八位元婴修士。 这其中又可以分为两部。 其中之一,乃是元婴后期修士,包括秋原实等人在内,共计八人。但是其中有两位资质潜力臻至元婴后期已是极为勉强,再进一步的潜力早已断绝。 除却秋原实等五人外,又有一位金顶宗元婴后期修士,名为谢平,加入离开黄阳界的行列中。 至于剩下的元婴初期、中期修士共二十人,经归无咎一一检视,其中资质上佳的择出三人,也有元婴后期境界后更近一步的可能。 乘着五家执掌临行之际安排权力交割、统筹协调之事的时间,归无咎又不辞下问,亲自查看了五宗遴选出来的灵秀种子。 五家总共遴选出年轻弟子一十二人。 其中只有一个资质和南门芊较为接近,其余十一人,大约与北门云铮在伯仲之间。只是这十一人,归无咎却难言满意。 北门云铮虽然资质较南门芊稍逊,但是归无咎也是对其抱有较高期望的。 此子似怯实勇,外柔内刚。休看他此时羞怯木讷。但若经过一番锻炼,将来是个可以委以重任的人物。 而眼前这十一人,既非南门芊一般拥有纯粹的赤子之心,又不能如北门云铮一般守住定力不失。归无咎挑来拣去,勉强跳出四个稍稍能够入眼的。 接下来归无咎入手的隐宗功法必将越来越多。而辩证得失,考察精义,制作发明也必然越来越多。这些,都需要足够的灵秀种子验证观察,铺平道路。 而修习了他留下道法之人,将来生根发芽、成长壮大之后,自然没有道理改投别处。显然会是归无咎手底势力的一部分。因此若是泥沙俱下,绝非归无咎所乐见。 第二日拂晓。 归无咎等一行十余人,穿渡“剑墟”秘地,立身于圆盘之前。 上至南门敬等元婴后期修士,下至几个青葱年华的少男少女,即将离开生养之地,迎接未知的挑战,眸中都隐约泛出光芒,显然并不平静。 这拨动圆盘密文之事,归无咎索性交由黄阳界中人练手。诸人一阵商议,还是由原洹沮门掌门秋原实亲身尝试。 有归无咎告诫之言在先,秋原实不敢大意。看得仔细。一一拨动年轮三十六道。 随着光华一涨犹如风拂帘幕,这数十人一同被卷入其中,随后天象一变。 当云中派紫气秘境重见天日时,归无咎还不觉得如何,其余十余人却如同归无咎当初初入黄阳界一般,接收到新鲜别致的气机,不由精神一震。 尤其是以秋原实、南门敬为首的六位元婴后期修士,更是一震恍惚,熏然欲酔。 如果说“剑墟”逸漏出的气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么眼前新世界的气象,高古之余却更加舒展,完全解除了“剑墟”之中时那份竭泽而渔的窘迫和相濡以沫的饥渴。 又看到面前依旧有一座相貌相似的出入界盘,诸人不由的啧啧称奇起来。 就在归无咎取出法舟,欲往清莱台去时。面前突然多出一个人,七八十岁年纪,衣衫质朴。 南门敬等一行见到此人,心中微凛。这其貌不扬的老者看似并无一分修为,但是瞬间人人都心生明悟,此人似乎是功行远远突破元婴境界的存在,想必是归无咎背后势力中的大人物,一时也不敢贸然探询。 归无咎微微惊讶,没想到瀛水上真竟会亲身来此守候。 略一沉吟,将黄阳界中一行十余人送入飞舟,自动飞往清莱台中。归无咎吩咐其在前殿荒殿处先自行安置,勿要外出。 待飞舟远远遁走,瀛水上真面带疑色,问道:“这些人是?” 归无咎略一思索,答道:“异域偶然相逢。也算是有些渊源的故人。不知上真有何要紧事,竟亲身前往?” 瀛水上真将一物抛了过来,道:“无它。‘铨道会’地脉之调理,说是三月时间,实则可能长些,可能短些,并无一定之规。如今关门一开,正主未至,岂不是笑话?” 归无咎目光一凝。他本以为尚有十余日时间。现在看来显然情况有变。问道:“何时开启?” 瀛水上真说出两个字:“明日。” ps:弄了两天半的老本行,书都不会写了。这一章短一点。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句余英杰初相逢 第二日清晨。 归无咎手持一枚金符。 他所处的环境甚为幽暗,身后二三十丈隐约可见有些微天光透入。不过仅有这些许光华,亦能辨明他立身于三面峭壁的洞府中,唯有正面相对是一片光滑照人的明镜。 此境高三四丈,宽十余丈,显露出别样的纯粹气韵,清冷幽幽,透人心脾。 但是归无咎经历了数次出入秘境的经验,已然在这镜中感受到些许异界气息交互的韵味。 玄黄镜与玄黄令。 此处便是云中派暗藏着这两件秘宝的重地,宗门之内,唯有正副二印和天玄境上真手书令敕方可进入。 归无咎却长吸一口气,微微摇头。 在他返回宗门之后,还有形形色色、千头万绪的杂务需要处理。 黄阳界诸修挪移到云中派后,将之在清莱台前殿安置,势必要给他们安插一个合适的身份,终究不能长久坐困于此。另外,关于元婴境界之后修行的功法、神通、修道外物,也需要一一供养无缺。 除此之外,瀛水上真已经将罔相宗、商洛派大藏》、正经》二部之外其余六大经典接受过来,交到归无咎手中。对这十二部典籍的消化吸收,暂时也并未来得及着手去做。 更不用说妙观智大魔尊所授“丹中之婴”的法诀,更是被延后再论了。 归无咎心中已有定计。七十七家隐宗,除却铨道会已然交手的十二家宗门,另有六十余宗、百八九十位真传弟子要与自己做一番交手。平均计算,一年的铨道会时间,自己平均每二日就要与一人交手。 只是料想铨道会开启的前数日,甚至月余。会有一个迎接挑战的高峰。渡过这个峰头,自己依旧能够腾出相对充裕的时间,将这一件件细事都处理妥当。 面前镜光之中,约莫有十六七个光点微微闪烁。归无咎不必与之交谈,就知晓这代表着最急迫的十六七人。 不必相约,径直前去便可。如此萍水相逢,见面之后再论得失,未必不是一场缘分。 把掌中玄黄令迎着镜光中一个光点一晃,那面前镜光突然膨胀扭曲开来,看着汹涌迅烈,但所及之处又极迅速的收敛至归无咎一人身上,仿佛和洞府内其余一土一尘没有丝毫关联。 归无咎并未感受到丝毫吸力,似乎只是时间静止,随后整个空间晃了一晃。面前之景物便换了人间。 可见空间神通一流,路数也是各不相同的。 在归无咎的观感中,气息完全静止,似乎包括自己在内,目力所察的一切都已经凝结成一幅画卷。而归无咎自己,也不过是卷中点墨。唯有极远之处光彩流变,恍恍惚惚,似乎能够提醒归无咎,他正处于匪夷所思的高速运动之中。 这种动静颠倒、不着痕迹的间离感,在归无咎借助杜念莎七宝天链往返穿梭时曾经体会过一次。只是现在这一回,其气象却更加迂缓凝徐,安稳沉静。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极远处的光华渐渐暗淡凝实。归无咎心中有数,是两界中点的位置到了。 又过了片刻,一切归于静止。遥望数十里外目力所及的边界,突然凝化成一片连绵不绝的小山,拱卫着这一片平坦的、宛如战场的空地。 归无咎静静等候。 果然,一丝星芒由小变大,不过数息的功夫,显化成一个人影来。 来人玉树临风,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看相貌年齿,竟似乎比归无咎还要年轻几分。青色澜衫,袍带飘洒,手中持有一柄玉笛,颇有一种婉娩留逸的风采。 四目相对。 仿佛激发出无穷的火花,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归无咎和这人的眸中,都显示出一丝意外和审视。 对于归无咎而言,更多的惊讶;而在来人眼中,更多的却是好奇。 尽管“丹内成婴”的魔道功法尚未来得及练习,但是归无咎面对这“铨道会”的仓促开场,心中却并无惧意,亦无丝毫侥幸心理。 按照常理来说,虚实未定,自己号称“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的口号也尚未尽传七十七宗。因而排名靠前的挑战者,多半是试探深浅为上,以门中修为较为老辣、斗法经验较为丰富的元婴后期修士前来相试,来看一看开启铨道会的天才人物到底达到了什么样的层次。 这并非是归无咎臆测,而是载籍之中明文记载。 可是眼前之人,分明和自己一样,是一位金丹境修士。 一位相当不凡的金丹修士。 此刻,来人眸中隐约光华闪闪,丝毫不掩饰他对归无咎的兴趣。但是无论是归无咎和他本人,都极为默契的并未开口,通报姓名宗门。 那人沉默一阵,突然抽出袖中短笛,鼓足中气,笛声袅娜。 归无咎虽然于乐道并不精通,但是来人笛声之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切意蕴、情感和转折都昭然若揭,仿佛是在用过文字讲述一个故事。 归无咎静静的听。 曲意变化之脉络清晰可寻,这笛声似乎分为三段。 第一段笛声仿佛静水深流,平静悠远。似乎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洒脱气质。归无咎从中感受到的,是一种超出群伦、以我为主的坚定。 曲中之意,似乎说的是一人在功行起步的阶段,虽然其进境并不算惊人,但是其本人却有着绝对的自信,对于自己的资质潜力、道途之光明深信不疑。 第二段笛声骤然紧张,但是短短一瞬之后却又变得四平八稳,气度凝徐。似乎一刀一剑交锋之后,破开云雾,见得光明,从此天地逍遥,任我遨游。 第三段笛声似乎其意境在青天渺远的云端之上,本已俯视众生,却蓦然抬头,发觉更高更远处,似乎有一道虚实不定的阴影,笼罩整片天穹。 终于,笛声止歇。 那人开口言道:“三年之前,我第一次击败门中元婴初期真传弟子。当时精神气象,尽在笛声之中了。” 归无咎微微点头。 那人又道:“三月之前,我第一次尝试和元婴中期修士交手,坚持了两刻钟时间。” 归无咎面色平静,再度点头。 那人叹了一口气,又道:“除却流黄地脉十二宗门,在其余六十五宗之中,我大约是各家真传中第一个听闻‘元婴无敌、金丹一式’这八个字的人。” “这月余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处于天人交战的神念交锋之中。一个念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荒诞不经、匪夷所思;而另一个念头却告诉我,真正臻至‘道’的极限,恐怕未必不能做到如此程度。” 归无咎淡然道:“那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以为如何?” 那人面色突然严肃,言道:“我只问一个问题。所谓‘金丹一式’,阁下的把握是否来自于某种足可倚仗的秘术神通作为底牌,因此可保必胜?” 归无咎心念一动,坦承道:“然也。” 那人面色稍缓。沉默一阵,言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阁下勿要动用那神通底牌,和我交战一场。” 归无咎缓缓点头,突然言道:“敢问阁下姓名?” 那人面上突然浮现出笑意,反问道:“这重要么?” 归无咎微一颔首,淡然道:“七十七家隐宗。料想再如何藏龙卧虎。阁下的资质底蕴,至少也要排在前五之列。” 实则归无咎心中的评价是前三;只是他如今代入立场,又未卜先知,已经将自己和九重楼二人计入其中。 眼前之人,一句“惊才绝艳”已经不足以形容。对比相识之人,高出范移星不止一筹,成就天玄境几乎无有任何意外,甚至有望冲击道尊之境的可能。 那人一个恍惚,喃喃道:“前五么?” “句余地脉,荥元宗,陆乘文。” ps:重操旧业之后,这两天好像中邪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顶金柱 域域相连 少顷,二人交起手来。 陆乘文掌中玉笛未收,依旧是一副迎风介立的姿态。但是归无咎身畔后侧数十丈,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一物。 此物观其形貌,是笔直竖立的一枚金光玉柱。高约十丈有余,二人合抱粗细。通体金色光华灿然赫目,似乎只是金光显化虚形。 归无咎眼力毒辣,瞬间便分辨出金色虚影之中有一枚尺许长短的核心,统御枢机,似乎是一枚玉笔;一切宝光虚像皆由此玉笔中生。 这金柱一旦立定其形,归无咎立刻感到身躯为一道强烈的吸附之力所干扰。若是不作应对,数息功夫便要投身摄入玉笔之中,再也动弹不得。 归无咎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一身精纯无双的丹力在体内一翻腾,立刻将那金色玉柱震出数百丈外。 按照事先之承诺,归无咎不动用一招制敌的绝技“摩罗力境”与陆乘文一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归无咎不可以使出其余疾风暴雨般的抢攻手段。 然而现在见到这一手,归无咎索性临机决断,不如决定好人做到底。先取守势,让陆乘文尽情施展手段再言其他。 第一枚金色玉柱看着似是极迅猛被击飞。但是待其势稍缓,却发觉其与归无咎的距离,要比想象中的更近一些。直觉与实际,并不完全相符。 陆乘文手中玉笛轻轻挥舞,又是一枚金色玉柱平空产生,立在归无咎正前方的位置,同时产生一道干涉之力。 不仅如此,这一枚金色玉柱与前一枚之间似乎产生关联,其中依托于吸附之力的困阵明显强出几分。 归无咎眼前一亮,据此判断,这似乎同样是一道层层堆叠、蓄势无穷的神通,暗合阵法之妙。更坚定了他原先决策,欲一观陆乘文法诀之精奥。 丹气转动之处,再度轻松挣脱。 果然,就在归无咎飘荡出数十丈外的一刹那,第三枚金色玉柱凭空产生。 一生二,二生三,三枚玉柱一生,其中相互吸引之力比之于两枚玉柱又要强了几分。 不止如此,如果说先前给归无咎的感觉是玉柱之中产生吸纳之力,将要把他困在其中;那么此时三枚玉柱相为犄角,那困限之力的落足点转而变成了三枚玉柱的中心。 此神通以“三”为起点,灵性才愈发充沛。每一枚玉柱下方,似乎都浮荡着一层浅浅的云气。 又可以说,是这道云气“驮”住玉柱,当空浮动。 不过三柱鼎立,对于陆乘文这一道神通似乎也只是初具规模而已。归无咎翩然避开,依旧信手拈来,浑不费力。 四、五、六枚玉柱同时产生。 在归无咎再度避让的一瞬间,第七、八、九如附骨之疽一般,相继出现在身旁。 奇妙的是,每一枚玉柱虽然是随着归无咎挪动出现的位置紧追不舍,但是回首望去,九枚玉柱之间的形态又各自呈现其固有的规律。 很显然,这一道神通包罗万有,无论归无咎往哪一个方向挪遁,新生之柱都不至于为人牵着鼻子走,而是将一切随机变化,消解于其固有的道法之理中。 二人一困一逃,这一场神通比试,似乎变化成一场追逐与逃逸的游戏。 这困与逃的奇观,不是流于表面、考究遁术高明与否的差别;而是双方道行,早已烛照玄机,算定可否。若你神通道术在对方这一道神通的算路之中,即便再是灵活万变,也就决计逃脱不出的。 不过是倏忽间的功夫,空中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飘荡的玉柱已有三十五枚之多。 就在此时。 原本仪态悠然,扶笛自失的陆乘文,双眸之中突然闪过一丝锐芒。隐约可见,似乎一阵精纯之极的丹气,环绕其躯轻轻一震。 第三十六枚玉柱凭空产生。 此柱一生,登时产生一道近乎于画龙点睛的妙韵,和前三十五枚玉柱连成一体,俨然一座炜炜煌煌、盛大端庄的大殿。 六六成阵,其中吸摄之力如同水涨船高,好似无风海面之上突然涌起一座巨浪,凝厚无俦,出人意表。 归无咎夷然不惧,微微一笑。把身一拔,却极轻巧的从三十六桩中的阵法之中逃逸,宛若游鱼脱兔。 尽管此刻阵力已然强化了何止十余倍,更兼每一枚玉柱之间,吸摄之力域域相连,交相辉映,但是归无咎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 这不仅是由于他功力深厚的缘故,更是由于他神意早已窥破奥秘,后发先至。那阵力虽强,却并未及身。万斤重锤落在空处,自然一文不值。 到了此时,这一门神通给与归无咎的惊喜,已经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按照常理而言,这一门阵术依托于源源不绝的实体,一眼看去似乎稍显笨重,似乎不若“崇台会”中所见、借助二十四至九十六枚飞梭之间的牵引之力成型的“大清灵梭”锋芒之盛。 但是归无咎身在其中方才知晓,此术已然到了随物赋形、演算万方的程度,就目前所见之法,未必就比九宗直指大道的最上乘法门差了多少。 就在归无咎躲过第三十六枚形成的阵力,陆乘文脸上突然现出纠结万分的神色,似乎是在长笑;似乎是在痛哭。又似乎感佩万端,心绪不宁。 归无咎心弦拨动,突然省悟。 盖因归无咎来自九宗文明,眼界本高,又见识过不止一位超脱紫微大世界的大人物,平生修道之志也早非束缚于一宗、一派、或某一程度的修为之中。 因而他行事不免随方就圆,脱略行迹,往往忽略了在旁人视角之中的“天人之隔”的巨大差距。 就如同黄阳界诸修心目中的“珈蓝天罗”一般。 陆乘文其人,抢先与自己交手,初看时似乎心境潇洒,意台平和。归无咎也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其资质同样出众、因而有一份宠辱不惊之心境的缘故。 但是见到陆乘文此时心绪变化,归无咎脑海中条理蓦然清晰。 若是易地而处,有一人开启铨道会,金丹境中号称元婴无敌,早已突破了历代人劫道尊在此境之中的认知极限。当那人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你会是何等态度?能否做到如陆乘文此刻一般云淡风轻? 显而易见,陆乘文此人背后,也有非同凡响的故事。 就在归无咎脱离三十六玉柱阵的一瞬间,眼前突然光芒刺目,不是第三十七枚玉柱;而是又有七十二柱同时浮现,一口气笼罩下来! ps:这段时间就和大姨妈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每章少更一点。 疗伤治愈,明天恢复 小说第一点重要的就是稳定更新,我懂。所以只能说声抱歉。 三天之前以为自己状态完全恢复了,结果一旦动起笔来,还是差一些,一怒之下把新买的键盘砸了,又买了一个61键的。 本月这种更新,也不好意思要求大家追读了。 只求大家放在书架别删,过一段时间看一看。 容我稍稍为自己辩解一下:像现在这本书,成绩稀烂,偏偏设定、准备有花了极大心血不忍放弃,一旦遇到思路卡壳,心情低落,状态不对,再加上成绩差,确实需要极艰难的心理建设过程,基本上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算是隔一段时间,就要“疗伤”和“充电”一会会吧。 那种自己给自己打了鸡血,然后冲刺的状态,不可能长久保持。 人心都是肉长的,能理解三分,我就心满意足。 另外: 之前很多更新承诺都无法做到,有读者也表示,给了承诺做不到,很不好。我也不敢再作任何承诺了。 只是有一条承诺,本书绝不tj,是一定会做到的,除非作者重伤住院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灵动生韵 天衣无缝 天人之际 陆乘文的神通法诀,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独舞。 一百零八枚云顶金柱成型,铸成一道外方内圆的奇异图案。这幅员广阔、极尽繁密的神通路数,看似难得,按理说也并不应太入归无咎之眼。 但是须知这每一枚金柱,都是随着归无咎出现的位置应运而生,最后又自然而然的呈现其形,这就殊为惊人了。 陆乘文,假借阵道而修的这一门神通,是在“立法”而非“破法”的道路上行走,走的很远。 如果说先前三十六枚云顶金柱只是规模完整、自成体系。那么如今又多出七十二枚之后,赫然灵动生韵,宛如活物。 一百零八道云彩,拖起金柱,散发出磅礴涌动的吸摄之力,第一感似乎绵密有余,强横不足;只是若有人真的作如是想,只怕下一个瞬间就要被其中暗藏的无穷无尽的黏着之力所吞噬。 归无咎自然不会犯下如许低层次的失误。在这百零八道殿宇成型的一瞬间,他的身躯已经恰到好处的跃出“殿阵”所影响的范围,不多不少,仅隔一步。 这是意在象先的一步,又是恰到好处的一步! 从危机四伏、间不容发,到悠然物外,闲庭信步,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步之间,完成彻底的反转。 跨出这一步,归无咎好整以暇之势不减,目光清湛,注视着陆乘文的下一步动作。 虽然这一百零八柱已然精妙之极,但是归无咎在见识过此人气象规模之后,评判此人之器宇格局,理当技不止于此。 果然,不出归无咎所料。 陆乘文右手五指灵动,在手中玉笛之尾端三笛孔上虚按三下。 若是一个功行稍欠之人在此,此刻决计发觉不出任何异常。周遭似乎一物不增、一物不减,完全未曾出现些微变化。 但是归无咎却在瞬间察觉,随着陆乘文三指虚按,青天之中的云顶金柱已非一百零八数,而是三百六十座!只是这新增加的二百五十二道金柱,若虚若实,充盈间隙,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大音希声,善哉斯言。 似陆乘文这一门“云顶金柱”神通,即便是隐宗之中代不乏人的优秀人才,通常也只得止步于三十六柱“圆满规整”之境。 由三十六数至一百零八数的变化,在“圆满规整”之上,加之以“灵动生韵”,此阵似乎由循规蹈矩的死物,变化成隐伏自在的灵动之体。 一起一伏,出人意表,往往在敌手心神之缝隙中占得先机。 然而此上善活境固然嘉妙,却须知不动方能如山,遮掩住一切破绽;灵动万变固然能寻找到机会,但是也容易留下为人所趁的后门。如同方才的交手,归无咎在此阵灵机一现的瞬间,便察觉出此阵貌似慵懒、实则锐利的本质。 百尺竿头,仍需更上重楼。 陆乘文这一手,云顶金柱暗呈周天之数后,终于臻至“天衣无缝”之境界。 当此之时,妙意含中,质朴在外;机里藏机,不着痕迹。由一百零八数转为周天之阵,方能算是无上甚深法门。 动用了这一层手段之后,陆乘文原本缥缈悠远的目光突然凝如实质,紧紧盯住归无咎的身躯。 真正使出千锤百炼之后的得意一击之后,陆乘文难免报以期许。 只是这一察之下,陆乘文目光微凝。 在他“云顶金柱”神通超越界限的第二境“天衣无缝”,使出足足有三息时间后。归无咎的身躯依旧纹丝不动的滞留于原地,眸中满是淡漠,好似完全不曾察觉。 三息时间,已经足够久;莫非归无咎已经完全陷落于阵中了? 陆乘文面色半是欣喜,半是惘然。无论是“金丹一式”的宣言所显示出的自信;还是得见之后的眼见为实,来人功力之深,气象之宏确然在自己之上。 真的就如此简单的获胜了?先前所顾虑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一念即逝,又过了三息。陆乘文脸色微微一白。 原来,清晰可见,那“归无咎”虚影之形,逐渐淡薄了一丝。 尽管只是一丝,但是这等诉诸实质的变化,别说陆乘文,就是在寻常金丹修士眼中,也决计逃不过耳目。 陆乘文怅然若失,终于省悟。原来在自己“天衣无缝”的周天意蕴绽放的一瞬间,归无咎早已抢先一步,脱身阵外,整个过程,自己竟然完全未能察觉。 “天衣无缝”之阵,将天发杀机藏于九地之下的精深手段,竟也未能逃过归无咎的如炬双目。 遥隔三四里外,归无咎之真正身形再度显露。 归无咎此刻神意感应、丹气运转早已提升至最圆满的境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无它,若是寻常交手,即便不动用“摩罗力境”,击败陆乘文也不为难。但是迎接这等体系规整,以浩然大势压人的上乘神通大阵,一个不留意,就要失陷进去。 对于此等神通而言,先手之利、蓄势之便本就是其发挥自身效用的一部分,也是决定其神通实用程度至关重要的先决条件。 此理与崇台会中抢先出手,破去真武宗“心潮”神通,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云顶金柱阵”让一先手之利,这分量之重,要超乎绝大多数人的想象。若是陆乘文有元婴初期修为,归无咎是决计让不动这一先的。 陆乘文怅然一笑,叹了一口气,长袖微振。 但见他玉手一拂,手中玉笛笛孔倏忽间尽数消失,其人手中所制,似乎化作一枚精致而完整的竹节。 陆乘文持此竹节靠近唇边,鼓足中气,奋力一吐! 随着一声低沉的声响,大阵气象一变,归无咎心中一跳,突然生出“一息”二字。豁然明白,这是陆乘文的最终手段。 无论是三十六云顶金柱的“圆满规整”,一百零八柱的“灵动生韵”,三百六十柱之“天衣无缝”,虽然威力更强,范围愈大,杀机深藏,破绽补足。但是此神通之阵力,总是系身于每一枚云顶金柱之间的异力之上的。 这一枚枚“云顶金柱”,便是神通之骨架。 若有神通慧心俱足如归无咎者,总能牢牢锁定每一枚云顶金柱出现的真实方位,不为异力所迷,那么总不难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出去。 而陆乘文最后一手,端的惊世骇俗,补足了最后的破绽。 三才天地人。 这道云顶金柱神通的最后一重境界,效法斩分天人的道境终点,以此为借鉴,故名为“天人之际”。 要知晓,即便是到了第三重“天衣无缝”之境界,此阵道神通依旧依托于周天之柱,相当于一人之身躯,浑身精粹仅在于骨骼框架。 而这一重“天人之际”至高境界,并未再多出一枚金柱,却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大超越,如同将那三百六十道骨骼,补足了肌肤,血肉,与魂魄。 周天之数的云顶金柱之中,所散发出的吞噬之力会变得如真似幻、若虚若实,看似一无所有,实则无所不在。并非功行高下、灵机感应所能窥见。 归无咎自墨天青、和凝处所获的魔宗典籍着实不少。 按照魔道谱录记载,无数纪元之前,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大魔尊,创下一道法诀名为“五指山”。 为此术所困之人,五感所识之天地万象与寻常无异,并无坐困囚笼之中的窘迫;但是无论你使用任何遁术与空间神通,历时千载万载,飞驰无量界天,一旦止歇,都会发现自己不能脱去魔尊五指之间。 以陆乘文金丹境界的修为,云顶金柱阵所覆神通极为有限,自然不可能有传说之中“五指山”的伟岸之力。 但是二者神通之妙,却有相通之处。 先前“天衣无缝”之境,乃是静水深流、不着痕迹,固然极难防备。但是领受这一式“天人之际”者,却会明明白白接收到一道意念,仿佛施法之人主动提醒:自己会有“一息”的时间做出抉择。 在这一息之内,若不能遁出此阵,便永无胜机。 可谓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更奇妙的是,“天人之际”加持下的三百六十枚云顶金柱,犹如被增补无量血肉的骨架,吞噬相搅之力并非随着距离愈发遥远而衰减,而是依据其自身独特的规律存在,法门深藏,不为外人所知。 这也意味着,并非你丹力愈强,遁速愈快,便一定能恰到好处的跳出牢笼。兴许距离云顶金柱阵较近处力量反而薄弱,距离大阵较远处阵力反而愈强。你遁速愈快,反而是自投罗网。 唯有依靠福至心灵的迸发,方能在困锁天地之中寻得一方生机。 一息时间,归无咎心如电转,摒弃一切杂念,双目微眯,心无旁骛的投入到玄之又玄的道缘感应之中。如此精妙手段,不能不全力以赴。 还在自从与“元元”交手之后历经反复锤炼,归无咎已锻炼出心意一动、气象攀登至圆满具足的本领。哪怕是换作一个功行与他接近的天才人物迎接今日局面,也不敢说定能接下了;但对于归无咎来说,却是百炼成钢。虽是一线之差,依旧信有余裕。 果然,就这这一息的最后一个刹那。归无咎自信一笑,信步向前一跃,斜斜跨出三百丈外。 这一刹那之后,整个奇异界天突然光明大放,“天人之际”的玄妙阵力亦如白染皂,呈现出其独有的颜色。 方圆数里的界天,似乎被分割成三百六十一块莫名的空间,其中三百六十块空间气息陡然间迸如岩浆,炽烈无双,无限强横的阵力相搅,似乎无穷无尽;唯有一处小小青天,宽才数丈,异常安静祥和,却显得异常扎眼。 这安详小界,正是归无咎的立身之处。 一息一步,占定活地。 胜负已分。 只是陆乘文现在的神态形容,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天人之际”是直指大道的绝旨,比之“天衣无缝”还要更高明许多,了悟此境,的道有望,陆乘文也是领悟未久。 但是陆乘文对于这一式的期许,却反而不如方才使出“天衣无缝”之时。 原来,这最后一境“天然之际”与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神通相似,暗合天人至诚之道。陆乘文在使出这一式后便心有所感,似乎这一式难以建功。 这无论是在九宗还是圣教都极有分量的一手,此时却成了例行公事,实在令人叹惋,也有几分哭笑不得。 交战已毕。 陆乘文凝立一阵,回过神来。 他动作干净利落,自袖间取出四道黄符抛来。旋即收起玉笛,掌中“玄黄令”激发光华,就要从此地退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就连道别之语也完全省却了,显得异常决绝。 这四道黄符,显然是如同玉简一流的著录文字功法之物。 归无咎伸手将四符接住,一摆手,从容言道:“陆道友请留步。” 陆乘文止住掌中令符,疑道:“归道友既胜,两部经典自然依约得之。不知道友还有何见教?” 归无咎微笑道:“依在下之见,你我缘分未尽。”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道锦囊两殊途 对于归无咎可能的客套之言,陆乘文并不放在心上,心中早就打算随口应付了。 但是归无咎这一句话,自信之余,暗藏玄机,却令陆乘文身子一颤,俨然化作石像一般立在原地。 陆乘文念头如电光火石,回忆到自幼年至今所经历的一切。 陆乘文并非土生土长的荥元宗修士。 他出生于句余地脉一座残破的古仙城边缘、一家早已式微的修仙家族。其祖十五世之前,乃是一位山野散修,屡得机缘,侥幸修至元婴境界。 到了陆乘文这一代,族中修为最高之人,也只是金丹一重境境界。 陆乘文一旦出生,便被族中秘法察知,其资质绝佳,堪称中兴族门的栋梁之才,阖族上下对其报以极大期许,种种修道外物优先奉养,甚至还要超过族主本人。 当然。 彼时所谓的“资质绝佳”,不过是就那世俗目光而言。若以九宗文明的标准衡量,其资质连拜入越衡宗冲霄阁也是远不够资格的;甚至在余玄宗、星月门等下届一流宗门之中,也未必能够排名真传前列。 但是在幼年时节的陆乘文的眼界中看来,能够修炼至元婴境界,得享千余载寿元,复现先祖荣光,已然足以道一声“逍遥一世、此生无憾”。 由元婴修士坐镇的宗门,足以坐断一宝山,统辖数百下宗小族,威震方圆千里。 至于什么问道长生、斩分天人,彼时的陆乘文心中,是决计无有这等概念的。 在陆乘文十余岁时的某一日,他上山采药,却忽然遇见一位奇装异服、彩绘七星的练气士。当时陆乘文只是练气境修为,所遇之人在他看来修为深不可测。 那人寻到他之后,观望其神采,诊断其脉象。又和陆乘文东拉西扯先聊一阵,临别之际,留下三道锦囊。 其遗言也十分奇怪。 此人言道,若是有朝一日心血来潮,感到有要事发生,便自然而然地知晓,该是打开三枚锦囊之中的哪一道。 若是第一道锦囊始终没有遇到打开的机会,那么陆乘文难免碌碌一生,如流星飞渡,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第一枚锦囊打开之后,第二、第三枚锦囊只有一枚会遇见打开的机会,二者非此即彼,决定了陆乘文的最终命运的走向。 陆乘文当时将信将疑,只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将三枚锦囊随身携带。 三载之后的一日,陆乘文在自家后院天井之中望月修行,彼时元气流行,心意涌动,突然有所颖悟,是打开第一道锦囊的时机到了。 打开锦囊之后。 那第一枚锦囊之上,上书八字:“龙门三跃,一世之杰。” 由不得陆乘文不信。仅在三日之后,陆氏族中突然掘出一件异宝。恰好为游历此处的荥元宗长老所见。作为交换条件,陆乘文由是拜入荥元宗门下。 在荥元宗之内,以陆乘文的资质潜力,并无角逐真传弟子之资格。经由门中职司判定,许他在一位长老门下充作记名弟子,同时分管门中四十八处药园之一。 原本陆乘文眼界狭小,拘束于一隅,也算傲世群生了。骤然间转换环境,周遭天才人物如云如雨。若是常人,极易心态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就此消沉下去。 但陆乘文有锦囊判词藏于胸中,因此有一点念想未散,故行事却显得不卑不亢、从容自若,暗暗思之,是否有下一道机缘等待着自己。 他这一副态度,不经意间也收在许多长老的眼中。 又过两年。荥元宗苦心经营已久的一桩机缘开花结果。 荥元宗两位天玄上真,依据经典残编,在古秘境之中寻得一味本当断绝已久的灵草,炼化出一味大药名为“显阳照玄大药。” 此药妙用非凡。 古往今来,有许多资质卓异的天才人物,其灵根资质本来绝佳,却因为种种意外原因,为后天浊气遮蔽,不得完全绽放光芒。这“显阳照玄大药”,就是拂去尘埃,使得其人资质完全焕发光彩的上乘秘药。 只是那灵草培植不易,每一年炼化出的秘药只得三百人份。 究竟是何人能够得到试药资格,尽数由诸位长老决断。 诸位长老按照载籍所记和自身经验推断,若是璞玉暗藏、神姿隐晦的天才人物,纵然表面看去平凡,内中总当有几分天眷之资的蛛丝马迹,其为人行事,总有细节与真正的庸才形成区别。 而陆乘文去留无意、挥洒介节的行事风范,在门中长老眼中,正是一块品相上佳的赌石,值得一份“显阳照玄大药”的资格。 果然,诸长老眼里不差。 第一年得药的三百人之中,有多达十七人中式,这十七人原本天资为后天气象蒙蔽,一旦还原本来,资质俱提高了三品以上,尽数列入真传弟子门墙。 但是与陆乘文想比,那其余十六人注定只是配角。 连陆乘文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真正资质,竟是传说中千万人无一的“隐灵藏机”之体,一旦复现光明,赫然是古今第一流的一品之资。 由是一步登天,成为荥元宗第一真传。 在得享万人瞩目的地位之后,陆乘文并未被突如其来的幸运冲昏头脑。此刻他对于那三道锦囊显然是深信不疑。 那判词“龙门三跃”,显然是说自己有三道大机缘傍身。如果说拜入荥元,得赐大药是两大机缘,那么自己依旧还差最后一道机缘。 于是精心苦修之余,对于荥元宗内种种变故,也愈发留心了。 这一切落在门中天玄上真眼中,却愈发觉得其人宠辱不惊,可堪重任。不知不觉间,陆乘文已经成为振兴隐宗领袖人物的不二之选。 终于,数十年后,在陆乘文成就灵形的那一日之后,荥元秘传法门“云顶金柱”的遗失篇章恰好得以补齐,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 得闻此事,陆乘文隐约感知这就是自己的机缘所在。于是主动拜见门中上真,一览经典真容。 一见之下,果然此法与陆乘文甚为投契,俨然天作之合。陆乘文得这一门法诀相辅,竟是更加顺利的臻至入道见真之境。 按照荥元宗历古所载,能够臻至“云顶金柱”神通第二重境“灵动生韵”,已经是千年一出的天才人物;若是臻至第三重境“天衣无缝”,无一不是踏足天玄境的先祖大能。 而最后一重境界“天人之际”,历史上唯有一位人劫道尊曾经做到。 数载之前,当陆乘文突破此境后,他在门中的地位声望,也就可想而知了。 同时。 在陆乘文境界不断突破的过程中,他心中也渐渐有所感悟,似乎距离那不甚吉利的第二枚锦囊愈来愈远,距离第三枚大吉大利的锦囊愈发接近。 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要突破这最后的心结桎梏,彻底破解成蝶。 实则在陆乘文领悟第三重境“天人之际”后不久,门中主事的天玄上真便主动寻到他,意欲为其开启诠道之会。但是陆乘文却觉出此会不吉,不愿多生波折,于是婉拒。 门中上真只以为陆乘文是顾忌隐宗蛰伏待机的立场,不愿暴露自家修为于圣教祖庭,打算暗中成长起来;也就欣然纳之。 就在陆乘文以为终于避过那一关,第三枚锦囊唾手可得之时。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 流黄地脉,云中派真传归无咎,开启铨道会!以金丹极限的修为,号称“元婴无敌,金丹一式!” 就在得闻消息的一瞬,陆乘文只觉得灵明之中神意动摇,瞬间明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时辰到了。 二、三两道锦囊之中,终于是第二枚锦囊寻到了自己身上。 打开之后,锦囊之中所录,依旧是八个字: “天外有天,困龙难飞。” 第一百四十九章 锦囊暗藏天罡图 听完陆乘文所讲述的故事,归无咎沉吟半晌,道:“道途之中,原本逃不过一个‘争’字。” “归某在不久之后,不可避免地要迎来一场争局。可是那棋局之中,并不必以陆道友为对手。” “天外有天,乃是颠扑不破的至理;但‘困龙难飞’,怕也未必就一定能应验。” 归无咎此言,对应他心中所思,实际上说的是是将近四百年后,九子得道的真君法会。 但是归无咎之言,无论是“有一场争局”,还是“不必以陆乘文为对手”,诸般措辞,在旁人耳中皆可理所当然的理解为合纵隐宗、挑战圣教祖庭之役。 归无咎心有所感便畅所欲言,但是又一语双关,并不虞暴露自己身份。 陆乘文闻言摇了摇头,道:“自从拜入荥元宗、得了‘显阳照玄大药’恢复先天资质,侥幸取得第一真传之位后。陆某人也得以稍稍拓展眼界,觐见门中天玄上真也不止一次。” “据实而论,诸位天玄上真虽然气象卓越伟岸,俨然高出天表。但是和赐予三道锦囊的那一位相比,却并无一人能够给与陆某那种若即若离的奇妙观感。” “就如同驻扎在自己的心田之中,与古维新。” “此人所留判词,只怕暗合天心,断无不验之理。” 归无咎心中一动,又问道:“陆道友既然心意所感,选定了第二枚锦囊。那么第三枚锦囊自然完全无用了。难道陆道友就没有几分好奇之心,一观其中奥妙?” 陆乘文闻言一愕。 在观看了第二枚锦囊之中的八字判词之后,陆乘文精神气象陡然发生变化,似乎第三枚锦囊瞬间失去光泽,从他的生命中无故消失一般。 若无今日归无咎提醒,只怕他断然难以想起,自己仍有一枚锦囊在身。 徘徊一阵。陆乘文终于下定决心,掌心之中光华一闪,多出一件三寸长短、以银丝结牢牢扎紧的银纹锦囊。 陆乘文双掌一合,便要将锦囊打开。 但是他丹气一生的那一瞬,却戛然而止,仿佛完全下不了手去。 此刻陆乘文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阵奇怪的念头。 胜负已分,命数有定。既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么这多余的好奇心又有何用处?除非命运逆转重得新生,否则不如两两相忘,就将这一道锦囊永远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不再提及…… 归无咎见陆乘文神色有异,缓缓伸手,自他掌中接过这一枚锦囊。 陆乘文怅然若失,也不阻止。 低头细看掌心之中这一枚锦囊,运用神意观照。归无咎瞬间了然,这一锦囊并未有任何秘术封禁,别说是自己,就是一位真气境修士打开它也易如反掌。 但是归无咎冥冥之中有一道感觉,若非此物之主人亲自打开,就没有丝毫意义。 解铃还须系铃人。 将此锦囊交还到陆乘文手中,归无咎沉默一阵,突然道:“归某并不想劝告陆道友什么。或许这八字判词确然是真实无误的,陆道友此生之道途成就也早已注定。” 归无咎并未强劝,既出乎陆乘文的预料,又反而令他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 但是归无咎话锋一转,又道:“这八个字到底灵验与否,归某不予置评;但是若说陆道友开启这一枚锦囊的心念缘起,是应在归某人身上,那么恕在下不敢苟同。若如此,恐怕陆道友要重新审视一番,锦囊谶语是否可信。” 言及此处,归无咎微微一笑,从容道:“简而喻之。如果将这三枚锦囊比作三道机关,唯有遇到正确的时机、正确的锁钥方能开启。那么归某的出现,恐怕并非这锦囊开启的正确时机和锁钥,而更有可能是……一场意外。” 陆乘文自忖,无论归无咎说出何等劝告言辞,都在他预想之中。但是现在归无咎的言语,实在太过离奇,于是忍不住反问道:“此话怎讲?” 陆乘文此刻心中也隐隐生出期盼,这冥冥之中的抉择,既然认定了第三枚锦囊应该归于永寂,那么恐怕任何变数都不能兴起心中波澜,这才是符合“命数”的道理。 现在归无咎之言居然能够动摇其心田,难道真的有什么后手关门不成? 归无咎稍微整理思绪,并未直接回答陆乘文的疑问,淡然言道:“如今广阔辽远的大世界之中,人道文明能够占据如斯广大之地域,非一日之功所能成就。” “遥想巫祭方兴、鸟迹代绳之先,我人道先民所占据之地域,不过区区一隅,恐怕未必有今日一家隐宗之地域疆界吧?历经不知多少代开疆拓土,方才延展出无数界空仙城。” “便如两户凡民,若是在一亩水田上争来夺去,无论各得五分,还是你得三分,我得七分;就算一家尽数吞没,也终究只是一亩地罢了。若是眼光开拓长远,这一亩地之外,尚有十亩、百亩。其所得也无穷无尽,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开你有没有放眼伸量的魄力了。” “在下功行比之陆道友确实更高一筹。若说归某于陆道友而言是天外之天,那么归某也不敢自谦;只是归某是否是陆道友前进路上的阻路之人,恐怕就大不以为然了。” “归某窃以为,陆道友振翅奋飞的舞台,非常广阔。所谓‘困龙难飞’,更多的只是陆道友的心结。” “那位留下三道锦囊的预言者固然修为深不可测。但是若是你此生的一切早已注定,会在固定的轨迹上行走。那么你入道修行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再者说,若是一切都是定数,又何来两道锦囊、进退殊途的抉择呢?” 此言一出,陆乘文身躯一震,脸色青白殷红三色轮转,数息之后,身躯之中多出一道沉着坚毅的厚重。 归无咎的劝告,并非舌辨之术,而是他真实心境的写照。 入道以来,“争”这一字,便环绕着归无咎的周围,须臾脱离不得。 入道取真传,有“真传铨选”之试。 若是一直停留在越衡宗修行,每隔数十载,宗门内又有宗门大比,排定个人功行潜力之座次,升降奉养外物之多寡。 金丹之前,九宗同一辈中顶尖的真传弟子,在幽寰宗红云秘境又难免一会,作为五百年之会的前奏和序曲,试探各家真传深浅。 以及任意一位天才人物都难以避过的大关,决定五百年成道机缘的入境资格,九宗大比。 归无咎进入本土人道文明,即将斗遍隐宗圣教以提升功行的大计划,更是借“争”修行,以“争”的道。 大道之途,本就是披荆斩棘,千军劈易。 但是归无咎却并未陷入一重误区,汲汲于驱逐敌手,纠结于斩除一切可能的威胁。若执念于此,便落入下乘。 诚然,一人得道万骨枯,中间扫除的障碍绝不在少数;但是向道之心、得道之途,本是一往如前,扬长而去,不留下一缕尘埃。 大道如流,万古不废,是“撒手”而非“守成”,途中哪怕击败再多的对手,也不妨碍更多的人百花齐放,各取大道真流之一瓢。 你虽独断万古,也不能有一丝一毫业力加诸无缘之身。 这一念之间的境界的高下,古往今来哪怕是最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往往也只有在成就天人二分的最后一瞬间,方才明悟。 像归无咎这般,在金丹境中便如锻炼得涓涓细流,澄澈无比,实在是极为难得之事。 这不仅是他道念道缘超凡拔俗的缘故。 须知古往今来能够走通最后一步的人,那个不是资质出众之辈?其中原因,更多的是归无咎隐隐约约见识到不止一位超出紫微大世界棋盘的上境中人,因此气象拔擢,汇通明悟。 见陆乘文神气稍变,归无咎心知自己此言果真暗合道途分野之至理,又加上一把火,笑道:“纵然高下有别,又如何妨碍各自精彩?” “请陆道友毋以归某为念。” 陆乘文心意骤然完全疏通,朝着归无咎郑重一点头,目光之中半是感激,半是振奋,音声也变得异常清劲有力:“好。” 陆乘文双手一捏,打开锦囊。 可是,就在锦囊打开的下一刻,但见一道金色光华,从敞开的锦囊之中腾涌而出,化作一道奇异图像。 归无咎眼尖,已看出那锦囊之中原本是一枚小小金叶,只是锦囊解封的同时,立刻化作虚形。 陆乘文面色也是一讶。前两枚锦囊之中,皆是八字判词书于金叶之上;不想这第三枚锦囊,却出得变数,不循前例。 蓦然间,一个奇崛苍老的声音突然在空中回荡: “游戏方寸之间,本当静以处默,不置一词。然应时而出者三十六人,尔之气运机缘,介于有无之间,殊可称异。见猎心喜,留此良缘。” 这声音苍苍茫茫,仿佛来自寥廓青天之外,但闻其声,不见其人。 此时喷薄而出的气机,在空中凝成三道图卷。自上而下,垂直布列。 每一道图卷中,似乎都是人像虚影,描摹出一个个鲜活如真的面庞,十有八九都是双十年华,青春正茂。 自上而下,三幅图卷之右,依次各书醒目文字:正卷;副卷;又副卷。每一卷都是十二幅人像,共计三十六像。 其中第二卷副卷、第三卷又副卷两卷,以及第一卷正卷的后半边六个人形,总计三十人,虽然看上去有些飘飘摇摇,位次似乎都并不稳固。但是大体而言,还算是前后有序,并未真的发生前后名次变动的景象。 唯有“正卷”之中前六位的影像,却是前后变幻不定,时而你占先一些,时而它占先一些,似乎有异力相搅,六人轮桩,远远未真个尘埃落定。 陆乘文,归无咎,心神都不由自主地为这三道图卷所吸引。 此刻,陆乘文对于第一道正卷中前六位城头变幻大王旗丝毫无有兴趣,双目牢牢盯在第三卷“又副卷”的末尾,一位手持玉笛、气度凝徐的青年。 不是别人,正是陆乘文自己。 而归无咎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第一幅“正卷”中前六幅变动不居的图案中。 九宗功法之精纯入化,与本土文明及巫道、阴阳道、魔道、妖族迥异,双方之差别归无咎一眼就可辨别。 这三十六幅图案之中,归无咎瞬间就了然于心:出身于九大上宗的,恰好是占了半数一十八人。更奇妙的是,“正卷”、“副卷”、“又副卷”三卷平均分布,各有六人。若说是巧合,只怕无人肯信。 这一十八人之中归无咎能够辨认熟识的就有十人左右,无非是小会相识,越衡故友。 第一幅“正卷”中位次较为稳固的后六人中,九宗传承占据四席,一男三女,分别坐定了七、九、十、十二四个位置。 其中九、十连坐的两位,一位白裙飘飘、天真烂漫,一位绿衣黄里,慧黠之余暗显娇憨,正是归无咎的二位旧相识。 而第七位那较两位少女稍稍年长几岁、透出洒脱率性的的女子,以及末位那一位雍容之中挥洒恣肆的青年,却是归无咎素未谋面的九宗真传。 前六位变动不定的人像,归无咎相识者三,未识者三,无一不引人注目。 相识者三人之中: 其中一个黑袍双剑,背负背囊的英挺青年,在归无咎目光中显得最为亲切与熟悉。因为就是归无咎本人。 另一个少女,骑在黑虎背上,回首怅望,面色清冷寂寞,正是秦梦霖的转世之身,阮文琴。 最后一个相识之人,长发双瞳、身量宽大,黄阳界中化名“九重楼”的巫道气运之子,御孤乘。 另外三位归无咎素未谋面之人,一男,一女,一位更是不可捉摸,三者又各呈奇妙。 最扎眼的一位,乃是一幅混沌不定的图案。 这三卷三十六像,其中三十五幅都是清晰无比的人像。唯有这一副,在溟濛混乱的雾气和一只九尾凤凰之间不住变幻,教人不可索解。 至于那女子,给与归无咎的困惑丝毫不下于凤凰虚影。 此女风度超卓,气度亦刚亦柔,肩头伏着一只与狸猫有三分相似的异兽,双目微眯,乖巧之极。这女子分明给与归无咎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似乎与自己的渊源极深。 可是归无咎神意往来,又十分确信,自己过往经历之中,断然不曾遇见这么一号人物。 至于最后一位男子,气度超拔更加难以言喻。 在画卷之中,明明其面目描摹甚为精确,但是在归无咎心中,总是觉得此人是由一道道超出具象的线条织成,任何言辞、形容,都难以精确描述此人之气质特征。 又或者,此人根本无有“特质”可言,迥然超出尘际,不可琢磨。 他也是六人之中,除却归无咎之外另一位出身九宗序列之人。只是他气质特殊,若是功力稍逊之人,只怕会错漏了此人去,把九宗英杰算作一十七人。 归无咎,阮文琴,御孤乘,九尾凤凰,似曾相识的女子,这位“有质无形”的男子,六人轮桩,变幻座次。 归无咎仔细观看了一刻钟时间,似乎是最后这位有些抽象的男子排名榜首的时间,较旁人略微多上几分。 归无咎心念一转,和那位似曾相识却不得索解的女子相比,这一位的身份并不难猜。 </br> </br> 第一百五十章 羽翼云集今日始 最后这一位气度不着具象的男子,归无咎没有太多思考就猜出其身份。 一来是他功行气象实在卓越,难有第二人争锋;再者天悬道上曾经见其笔意,如今对照面目,其精神若合符节。 当“轩辕怀”的名字明晰起来之后,说来也奇。前一位似乎面目异常相熟的女子,其形象在归无咎心目中也逐渐清晰起来。 似乎有一个娇小的身影,逐渐长高变大,道途之中填充无数精彩荟萃的义理纳入其身躯,而又经由一道奇妙的转折变化,构成一次升华,最终成就画卷之中的面目。 归无咎心中哑然。四百年后,才是整三十六万年之期。此卷有照见未来之能,因而自己一时间只是从过往熟人中去想,才未能想到她头上去。 这三十六幅图卷,赫然是将未来数百年、数千年中搅动风云的时代主角,提前揭秘周知。 归无咎将三十六道画影图形,一一牢记心中。 九宗序列之中尚未相识的六七位,四百年后自有相见之日;而归无咎现在需要用心掌握的,却是九宗之外、其余一十八位应时而出的天才人物。 隐宗序列,乃是除了圣教祖庭之外,这一纪元本土仙道文明的全部精粹。 归无咎自然不认为,这数百家隐宗之内,入得三十六人榜单的,仅有陆乘文一人。 归无咎大致估算,与阴阳道、巫道、武道等式微蛰伏的流脉相较,仙道传承乃是荤荤大宗,得道正统。即便有妖魔一流入局,在其余十八人中,仙道正传至少也当有六至九人。 圣教祖庭道法之盛固然凌驾于其余隐宗之上,但那更多是建立在两位震古烁今的人劫道尊镇压。考虑到规模所限,气运流布,数百隐宗相加,至少也要占的这六至九人中的半壁江山。 这通过“玄黄镜”和“玄黄令”沟通的诠道之会,在相斗之前双方已能够通过宝镜交通姓名,相见如晤。 如此,若是又有三十六人之中的人物,归无咎也可提前见面,暂时避开,借助这半年的时间抓紧修行。 当然,归无咎心中有数。这三十六幅影像也未必就能够一定作准。 以陆乘文为例,若是他不能解开心结,打开第三道锦囊,而是就此消沉下去。那么可以预见,这第三十六席上之人,必定换了另外一个生面孔。 至于排名靠前之人,虽然地位较为稳固,但是谁也不敢说必定没有变数。 不过,归无咎眼下却又生一策;因为和陆乘文的意外缘分,自己的铨道会之旅也当因此会有一个更为顺遂可靠的历程。 将三十六人之画影图形尽收于心,归无咎转头一望。陆乘文已经将目光从他自家所属的那幅画像之上移开,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归无咎等六人轮流变换的座席。 归无咎笑问道:“不知陆道友现在作何感想?” 陆乘文轻抚掌中玉笛,沉思一阵,道:“大约有三种念头缠绕。” “先前‘云顶金柱’神通修炼至‘天衣无缝’之境,已经是堪比历代天玄上真的层次;至于炼成‘天人之际’的最终成就法,若说心中无有几分写意自得,那是不可能的。” “料想古今天才人物,其登峰造极之境,纵未能至,恐也相距不远。” “直至归兄现于当面,才打消了陆某这一份念想。只是这极境之远,却又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似乎如那谶语所示,天外有天,永无穷极。” 陆乘文长出一口气,道:“坦率的说,这所谓的又副卷之骥尾,当世英杰第三十六位;距离陆某人原先心中所想,有着相当的差距。若是说没有丝毫失落,那是欺人之谈。” “但是既然是限定三十六位,也就断绝了排名,千人,万人之后的可能,终究是提供了一个明确的边界,不至于就此滑向自我怀疑,永堕沉沦。” 归无咎心中感叹,暗暗摇头,这就是土著文明和九宗道法的差距所在了。 在入道精微、穷理见真之法门中,本土文明确然有所不足。九宗序列的英杰,在道法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距离圆满无暇是否成就、相去多寡,相较历代先贤之高下,心中了然如明镜,丝毫差错不得。 而本土文明之中的道法判明却不若九宗明晰。修士臻至何等境界,唯有通过神通法门中较为粗浅的阶段划分管窥一二。故而纵然修为到了高明如陆乘文的地步,依旧不敢笃定自己在道法长河之中处于哪一个阶段。 归无咎笑言道:“陆兄所言,似乎仅有其二。不知这第三道念头,意有何指?” 陆乘文认真言道:“打开第三道锦囊时,当中那道声音言道,这是赐予我的一道机缘。陆某以为,已经知道这‘机缘’之所指了。” 自从三卷图案现世,归无咎和陆乘文稍一诧异之后,都清晰无二的感受道,三道图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薄。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烟消云散。 而那金符之本体,同样不存于世。 显然陆乘文相遇的异人传音中,所言的“良缘”并非是是什么具体的宝物。 陆乘文曼然道:“陆某以为。所谓的机缘并非三十六图人像这具体的机关消息。而是一种心境。” 陆乘文顿了一顿,转首面向归无咎,目光之中似是恳挚,似是钦佩。方才言道:“方才陆道友一番劝谏之言,陆某一时间只觉得深入本心,胸中郁结为之一解。” “修习道你我这等境界,一切心意变化,俱非无的放矢。只是陆某方才心有所动,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唯有现在,才算是真正洞彻玄机。” “现在可以肯定,留下这三十六像图卷之人,修为之高,恐怕早已超越陆某从前所见的极限。就连圣教祖庭那二位,也断然难以有这等照见未来、算定周天的伟力。至此陆某方才彻底明悟,归道友所言天高海阔、各自精彩的真义。” 陆乘文缓缓道:“必定是归道友早就有了这种超脱三界的大视野,方才有方才这一番金玉良言。由此可见,归道友早已见过类似于赐予陆某三道锦囊之人。” “况且与陆某之浑浑噩噩不同,归道友早已知其根底,故能有视一界天如一孤舟飞屿的气度。”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讶。 想不到,陆乘文通过这留下机缘之人的不凡根脚,彻底打破视角的局限,竟然看破了刚刚自己一番说辞的着墨处。 见归无咎并未否认,陆乘文见机又道:“归道友试遍隐宗真传之后,若无敌手,下一步就是和圣教祖庭的嫡传弟子交锋了。于这一步骤,陆某却有一道建议。” 归无咎仔细审视了陆乘文一眼,不想原先那若有若无的消极气息退散之后,此时的陆乘文,却突然变得特别主动与活跃。 当即言道:“陆道友请说。” 陆乘文道:“依陆某之见,归道友以一人之力挑战圣教祖庭之嫡传,固然惊世骇俗,但是未必不会显得过于凌厉了一些。若是有三五人、六七人相伴,组成一支游历切磋的团队,就不那么锋锐逼人,剑拔弩张。行事之间,也就多了许多转圜的余地。” “自然,赌约中胜负之数,还是以归道友压轴的一役为准。” 归无咎讶然道:“听陆道友之意,是有意加入其中了?” 陆乘文抬头看了那轮转不休的六道影像,音声镇定:“这应时而出的三十六位天才人物,想必最终都各有依附,归于前六人所属的阵营之中。以私而论,归道友之于陆某,既算是有恩,又算是有缘。若蒙归道友不弃,自然是优先选择归道友这一阵营。” “以公心而论,归道友多半是主导隐宗出世、注定领袖群伦的人物。在下也没有转投别家的道理。” 归无咎低头沉吟一阵,斟酌言辞,笑道:“如陆道友所见。得见天外之人的机缘,归某确实有过不止一次。” “也正应为这一道机缘,对于这三十六幅画卷之中的人物,归某多半也认得一些。” “这排名最前的六人,若是有谁稳固的榜首之位,恐怕的确会有非同凡响的气运加身;但是若说这六人定是分属六个不同的阵营,那也未必。” “至少其中有一人,是归某的故友;另有一人,也注定会是归某的同道中人。” 此语一出,陆乘文倒是比初见三十六道图卷之时还要惊讶。连忙追问道:“不知陆某可有缘与之一晤否?” 归无咎笑道:“归某之故友,虽遥隔界天,但是将来总有相见之时;至于另外一人,虽可见得。但是她道法未成,只怕陆道友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之击倒。故而不见也罢。” “不过就眼下而言,若是陆道友有心,倒是真的可以帮上归某一忙。句余地脉,十八宗扶摇会上有何等人物,不知陆道友能告知否?” 陆乘文欣然颔首。 归无咎心中一振,自陆乘文开始,他似乎见到了自己羽翼云集、铸成大势的起点。 …… ps:前天作息不准,昨天头痛没更。结果昨天晚上补觉睡得太多了,反而导致今天昏痛的更厉害了。半决赛决赛就不看了。今天这一更是昨天的,今天的留在明天更。 第一百五十一章 知己知彼争天时 似这等表明心迹之事,诚心既鉴,便是落子无悔。若是赘言其余,倒像是以世俗之利在拉拢凡庸,反而显得画蛇添足了。 故而归无咎与陆乘文,心意一到,再兼比试结果已定。便就此拜别。 …… 返回云中派清莱台洞府之中。 归无咎将两枚青石取出,在掌心之中仔细把玩。 其中一枚乃是方才归无咎与陆乘文战斗的画影图形。但见掌心之中一珠闪耀。在归无咎左手处立刻弥漫出一卷二三丈高下的图卷。 清光盈盈,凝成实像,无有一丝不肖,宛若身在境中一般。由此可见这照影石品质甚佳,几乎有更高一等阶的留影宝物“天罗石”的味道。 归无咎也是饶有兴致的观望。 和陆乘文的交手,看似波澜不惊。但是他实际上也是早已臻至心无旁骛、断绝杂念的境界。 现在以旁观者的视角重温自己和陆乘文的这一战,等若将其中细节全部拾起,其中具有嘉妙、暗含道理之处,纵然是归无咎自己,也不由不击节赞叹。 如此说话似乎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是任意一种道途,甚至于末流小术,若有人臻至技近于道的大醇境界,在其倾尽全力展露其才的过程中,往往其本人都是处在“物我两忘”的奇境之中,并不刻意以炫耀工巧为能。唯有时过境迁之后,方能将其中妙处一一挥散发明。这也是道之常理,不足为奇。 归无咎低头一瞥,心中一笑。这作为“铨道会”起点的第一珠,与纪录“崇台会”的那枚天罗石相同,将来自会有其非同小可的分量。 铨道会中,其余借风乘势、邀约比斗之人,比试之结果无论胜负如何,皆可扬长而去。甚或战斗法门之中有不可告人之处,相约保密,除了对战的两人外,旁人也无从得知。 而发起铨道会的那人,每一战的画影图形尽皆留存,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契书,作为其所向无敌的道途之旅的鉴证。 待得一年之期已满,若是果然未逢一败,这数百枚画影图形并成一道,自也是开启铨道会之人所处宗门的一桩馈赠与财富。以实利而言可以旁通借鉴;以务虚而言可以激励后学,播声誉于将来。 至于另一枚化影留形图,就是陆乘文的馈赠了,同样也是归无咎借助这一战规划棋局、从容落子的依据之所在。 归无咎手指一弹。 第二幅图卷应声而起,落在归无咎右侧。 这一副图卷比之左侧那一道要模糊了些许,显然照影石的品质略逊了一筹。不过其中人烟稠密,熙熙攘攘,却比归无咎和陆乘文形单影只的在秘境相斗要热闹了许多。 图像之中所显露之处,乃是两道垂帘瀑落的大瀑布,宽逾千丈,高也无际。这两道瀑布犹如两人面目相对,其中浩浩荡荡的雄阔水势,共同落在一处渊深无际的地渊中。 少顷,天穹之上忽有五六人一齐做法,但见数道不甚起眼的清气仿佛莲花坠落,轻轻点缀在瀑布之中。法术一动,那两道飞流直下的银瀑突然止住下坠之势,又由直变横,将两道瀑布之中将近两千余丈的缺口弥合起来,凝成一道宽千余丈、长两千余丈的镜面。 同时乘坐各色法器浮游空中的百余修道人依次落下,站定一十八处方位。 又过了一刻,其中两名修士分别从东南、西北位上拔身而起,落于场地中央。短短叙话之后,各执法宝动手。 不过,纵然有剑气纵横、丹力波荡,那凝成冰面的瀑布却似是坚逾金铁,连一丝一毫的冰屑也不曾被斩下。 看着气象宏大、兵锋摄人;但落到实处却没有切金断玉、拳拳到肉的爽利,反而似是丝毫威力也无,不由教人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其中景象只是一道幻象,甚至更像是梦中之景,原本虚无缥缈,经人精心剪裁而成。 那二千丈方圆的冰面,就是梦境之中约束神思的“背景”。 这等布置,显然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在流传后世的画影图形之中烘托出这么一道似真似幻的超拔卓越之风范。 归无咎暗暗摇头,云中派所主持的本届“崇台会”凌于高峰之上,拔出天表云层,号称“万山泥丸”,本也算是有几分气象的;但是和这图卷之中的排场相较,精致处就不免相形逊色了。 荥元宗所处句余地脉,共有一十八家隐宗联系紧密,相约一会名为“扶摇会”,与云中派所参与之流黄地脉“崇台会”地位相当。 很显然,另一枚陆乘文所赠之照影石,正是句余地脉“扶摇会”的景象。 陆乘文虽然是不世之杰,但是一来他为锦囊谶言所影响,生性低调,不事张扬。二来“崇台会”、“扶摇会”等五大法会都是以元婴境界修士为压轴。金丹境中的比试,不过是暖场前戏罢了。 故在这一场“扶摇会”中,陆乘文虽然毫无悬念的取得金丹境中第一,但是单看场面,似乎也只是较另二三家宗门的杰出弟子稍稍胜出一筹,并不如何超凡脱俗。 显然他留力藏拙甚多。 紧接着正戏登场,归无咎面色泰然,将十八家宗门一一登场的元婴境界真传之比斗牢记心中。 之所以将此珠图景评为接下来归无咎谋定棋局的一大关键,正是因为此珠中所录人物深浅尽在归无咎掌握之中,知己知彼,方能不虞有失。 七十七家隐宗,若是与其中每一家的三位真传依次交手,那便是二百二十八人。然而不久之前“崇台会”已毕,已然交手的流黄地脉三十余位真传弟子,自然不可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突飞猛进,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如此一来,归无咎实际所要交手的对象,不过是六十五家宗门一百九十五人。因此他若是维持着每隔一日接受一次挑战的进度,大致便可依约完成一年之会,料想别家宗门也无法多说什么。 在此之前,归无咎若是将“扶摇会”十八宗有一大致了解。其中纵有一二功行在范移星之上的天才,归无咎可预先排除,只先和足有取胜把握之人对敌。 在隐宗之内,清微宗范移星已然能算是数千年一出的难得俊才。而唯有在范移星之上、更胜一筹的杰出人物,方能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归无咎心中估量,纵然流黄地脉十二宗在隐宗之内较为偏僻,人才之盛不若其余四脉,功行想要臻至范移星的程度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 即便考虑到如今天时有变、人杰辈出,如此英才满打满算也绝难超过十人之数。 至于比范移星胜过一筹,真正能够对归无咎形成挑战,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人。 归无咎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暗中潜伏、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对手,尽可能押在后半年,以争取宝贵的时间完成对“丹中之婴”法门的突破。 句余地脉十八宗五十四人。若是将其中可能潜藏的一二对手预先排除。那么其余将近五十余人,便足可为归无咎争取将近五个月的时间。 随着归无咎心意一动。 他面前两幅图卷之中,左侧那一幅和陆乘文交手的画面依旧不徐不疾,缓缓推进;而右侧“扶摇会”中的景象却陡然加速流逝。 这不是由于归无咎时间紧迫,故仓促行事。实际上,归无咎虽是第一次观览“扶摇会”中之景,但是并非无头苍蝇,而是有着相当清晰的目标。 原来,陆乘文在“扶摇会”中看似甚为低调,其实和归无咎一般,并不把同辈中的金丹境真传放在眼中,而是心意默念,权衡着自己与元婴真传的高下短长。 只不过他功行尚差了一筹,未曾付诸实施而已。 据陆乘文所言,以他功行,当日与会的元婴境修士纵然非他所能敌,但是小小周旋一二,也并非难能。但是唯有三人,却断非自己所能抗衡,若要强行交手,必定一触即溃。 陆乘文功行精微虽然与归无咎尚有一段距离。但是单论推断甲乙、望气感人,以其“云顶金柱”第四重“天人之际”的高妙境界,归无咎也无法胜出太多。 对于他的判断,归无咎自然是放心的。 若说能够瞒过陆乘文的感知,恐怕非有阮文琴、御孤乘一流的手段不可。但是三十六位题名金榜,此等人物连归无咎自己在内不过六人,况且除了那只金凤凰之外无一不是他的旧识,因此自然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故归无咎待正戏一开场,稍稍观览,便加快了影像流动的速度,极有针对性的寻到那三人。 此时归无咎之畔,云归海、南门芊望见两道画卷甚是玄奇,却不知何时靠到近前来,观望图卷之中的景象。 在南门芊身上还有一个小人儿,正跨坐在她肩膀上,嫩白藕臂圈拢,紧握住南门芊的发辫,一双清灵明澈的大眼睛纹丝不动,盯着图卷之中光影迷离的幻境,不是黄希音是谁。 黄阳界之中随归无咎出界的元婴三重境者,俱被归无咎安置在清莱峰前山殿宇之中。 而几名年轻弟子,包括南门芊、北门云铮在内,却被归无咎带进后山,也好与云归海、黄希音、黄采薇做个伴儿。 几位少年人包括北门云铮在内,陡然间进入“异界”,都甚为拘谨,紧守门户不出,只专心研习归无咎所择道书。 唯有南门芊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来熟的性子,不但和云归海一见如故,甚至不过数个时辰功夫,就和黄希音极为熟络亲热。 只是此时,云归海三人,却和归无咎志趣相反。 归无咎所关注的,是清点右手边图卷之中的“扶摇会”真传;而云归海和南门芊,心中早已把归无咎奉为偶像,感兴趣的却是左手边图卷之中,归无咎和陆乘文的战斗。 不知几刻钟过去,那图卷之中的景象骤然一变。 此时战斗已然结束,二人一番交谈之后,陆乘文心意复又圆满,打开第三道锦囊。登时天上三十六道画卷铺开,蔚为大观。 此景象出现数息,云归海、南门芊似乎甚是迟钝,全无所察;但黄希音却突然瞪大眼珠,小腿一磴,吱吱呀呀大哭起来。 归无咎心意一跳,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恍然省悟,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推波助澜 剧变前夜 归无咎略一思忖,指尖米粒大小的一点清气弹出,正点在云归海的额头上。 云归海只觉头脑一阵天旋地转,晕晕沉沉,几乎不省人事;但是灵台之中又有一丝光明未泯。俄而神意中突如其来的酥麻感一闪而逝,诸般异感旋起旋灭,六识重又清明。 这是归无咎所用的一道感惑人心的幻术。只一瞬间的功夫,便能将旁人眼前所见所感抓取一瞬。 似云归海、南门芊这般方才入道的弟子,功行尚浅,尚不需要诸如“魔染”或辰阳剑山“心剑”一般最上乘的神通来对付。归无咎只以往昔战斗中随意攫取的一门小术,便轻易得手。 牛刀小试,归无咎眉头一皱。 在云归海的视野之中,眼前那恢弘光幕内,归无咎与陆乘文正交谈如故,似乎连双方所述之言语都被篡改,和三道谶言,三十六人正册、副册、又副册排名相关的一切都被抹去痕迹。 至于二人身后,天清地朗。昏昏天幕之中异常扎眼的三十六人之图卷,更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与归无咎所料一致。 再观云归海身旁南门芊的神色之细微。不必再试,归无咎也知她必定与云归海一般,并未得见“三十六子图”。 而端坐在南门芊肩上的黄希音,灵透双眸之中闪过光华,分明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一道画卷前六个变幻无定的虚影之中,尤其是当中那个肩伏灵狸的少女,仿佛照见未来,心心相印。 她幼小的心灵中分明心有所感,只是尚未学会开口说话,故而以泣涕之声代之。 陆乘文原本能否入得三十六人之榜,本也是两可之数。若非归无咎点破心结,就此振作。那么此人之命运,极有可能走上另外一条轨迹。如此一来,第三道锦囊不开,这三十六人之图景也必定隐匿不现。 无缘之人,难见此图画中同道中人。 这一层道理,即便不经由眼前亲眼验证,归无咎也早知必当如此。可是眼前云归海、南门芊、黄希音三人的不同反应,却让归无咎生出一个想法。 当年在越衡宗内时,自己袖藏无名墨珠,就连身为近道大能的端木临以神通仔细探查,也未能发觉。 但那是纯粹的归无咎独有之秘,与今日不同。 黄希音的表现却给归无咎提了个醒,以祖庭、隐宗为代表的本土人道文明中,必定会有陆乘文之外的第三、第四个名额。 归无咎心意锋锐,剖芒析毫。这一道假设颇有关碍,不得不验证一番。 伸手一挥,两幅照影石中之景象,蓦然静止。 云归海、南门芊二人正看得津津有味。此刻二人脑海之中,归无咎与陆乘文的对话虽然与真实之景迥异,完全是凭空产生的幻景。但是二人之对白依旧妙含玄理,似乎此言出自二人之口,正合乎双方身份见识。 这景象骤然停滞,云归海、南门芊都是猛地一转头,眼巴巴的望向归无咎。心中狐疑,莫非是画卷之中接下来的谈话涉及机密,归无咎不愿旁人知晓。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过多解释,温言道:“我画一幅图出来。你二人看仔细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指尖丹气似是细沙,似是玄雾,反复变化,最终依存其性,仿佛成为七彩缤纷的燃料,在空中依次第无中生有,凝成人像。 转瞬间,三十六道人影成形。 云归海甚是机敏,眼珠一转。当即连连拍手,指着第一列靠前的人影道:“这是你自己……我知道了,这一幅是你的自画像。” 南门芊不甘示弱,挺起胸膛,正要分说。只是她旋即想到了什么,目光狡黠的一闪烁,重又缄口不言。 三十六图像中除了归无咎之外,南门芊分明还识得“青羽夜钟”阮文琴、“九重楼”御孤乘二人。只是关于黄阳界中的来历,归无咎早已教得他们一套说辞。想到这一点,南门芊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咽回去。 云归海歪着头想了一想,探了探脖子问道:“莫非这些和你一般厉害的人物?”心中却极为惊疑,若是普天之下归无咎这一流的人物竟有三十六人之多,那也过于骇人听闻了。 南门芊聪敏巧思不亚于云归海,眉头一皱。连忙道:“不对。前六人中,另外五人或许和归无咎差不多。其余三十人,恐怕要弱上一筹。” 归无咎笑而不答。 只是这隐隐担忧的结局,竟果真料中,倒让归无咎生出几分不可捉摸之感。 很明显,归无咎所绘之图案,正是照影图形中的“三十六子图”。 无论是当日的真实情境还是现在的照影图形。非是身在其列者,决计无法窥伺图中异景。这也保证了此图和三十六人之名单,并无无意泄露的风险。 可是归无咎此刻却证明。若是当局中人有意向旁人泄露,此事依旧有扩散出去的可能性。 归无咎双目一眯,这却有几分门道了。 在黄希音哭闹的一瞬间,云归海二人却面色如常。归无咎已大约猜到,是三人缘分不同,图卷中所见有异的缘故。 当时,归无咎心中立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让云归海、南门芊见到眼前这小娃娃终于成长为不亚于归无咎的绝代道种,对于二人而言未必不是一种鼓舞激励。 但是这个念头甫一产生,随即被打消。因为这三十六道人像,显然是非局外人所能知晓的机密。眼下云归海二人不能窥见照影留形,那么就算是归无咎自己辗转复述之,自然依旧无法成功。 只是归无咎心弦一动,忽然感到其中似乎有几分错漏。 因为。若是此图之中的信息果然是潜通造化、遮掩天机一流的存在,那么自己应当连“将此事转述于云归海二人”这个念头都不会产生。 归无咎毕竟道缘机敏,细细品味,立刻察觉出不对来。 原来,方才自己这“将此事转述二人、激励后学”的念头似乎诞生的有些奇怪,好似心芽萌发,一粒并不存在的种子,反而开花结果。 冥冥之中一种力量,有意无意的推动自己,要将三十六人之图卷,有针对性的扩散。 尽管窥破了这道若有若无的线索。但是归无咎最终还是决意以实证为准。现在眼前事实证明,这道三十六子图卷,虽然常人无缘得见,但是却并不阻止卷内之人主动对外传播。这一重矛盾,与遮掩深藏的天机演化截然不同。 云归海、南门芊面面相觑。 归无咎做了这样一幅图卷,二人本拟是他对自己有甚教导指点,抑或是传之以一道秘法。不想此刻归无咎面色郑重,缓缓踱步。 二人虽心中狐疑,也不敢惊扰。 洞府之中甚是宽阔,归无咎来回踱步两圈,旋又坐下,举起一杯清茶一饮而尽。 那“念头”的突兀与不谐,哪怕是换作一个三相之资与归无咎旗鼓相当的旷世天才,恐怕也未必能够发觉。 但是归无咎曾有意外机缘不说,所持“天人立地根”之法门锤炼“空蕴念剑”既久,这一神通更以“主敬存诚”为宗旨,专攻心意之圆全自足。 不止如此,他短短百余年道途经历,却几经大起大落,涉世之深,远非垂拱九重的寻常的天之骄子所能比。 因此归无咎于情义之变中行藏用舍、升降起伏之细腻处,几乎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故而那念头有一丝不纯,终究被揪了出来。 由此可见,那赠与陆乘文三道锦囊之人,所言之“有缘相赠”云云,恐怕尽是托词。 这背后,分明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意图操控这一切。 片刻之后,归无咎考虑周详。 此事虽非如生死之斗一般迫在眉睫,但所带来的后果和影响之深远,只怕是难以估量,丝毫不亚于当日在藏象宗,杜明伦对归无咎讲述紫薇大世界之密所带来的的震撼。 依照归无咎原初的计划,在本土人道文明完成斗法证道之伟业,最终还是选择不着痕迹的退场为佳。他道途之中的最终要的关口,依旧是近四百年之后的真君法会。 本土人道文明之中。无论是道宗祖庭还是隐宗联盟,对于身为天外来客九大上宗的存在似乎所知极少。在其等的认知之中,本土文明的五大修道序列,加上妖魔之属,就是整个大世界的全部。 可是现在,归无咎已经大致预感到,这一泾渭分明、各自安好的局面恐怕不用过多久就会被打破。整个紫微大世界,这座舞台的全部俊才,终不免要聚拢,收紧,相会,碰撞。 道理是明摆着的,他可不会认为自己窥破心弦异动,那背后的大手就没有其余后手了。 别的不说,铨道会发起之人的每一战,都是由他对手提交,要经过各隐宗执掌过目的。 归无咎大约已经看到了此事的轨迹。 陆乘文生性内敛,恐怕不会主动宣扬;但是他手中同样有一份照影石,而七十七家隐宗,得列入榜的恐怕也非止陆乘文一人。 待陆乘文将此上呈门中天玄上真,周览各派的过程中,为另一位榜上有名之人窥破玄机——一如方才黄希音所做的一般——就是这一道秘密大白于天下之时。 到那时,一一比对名额。归无咎自家的身份有可能遭到动摇姑且不谈。若是发觉自以为占天下道术之半的隐宗联盟,入此界英杰前三十六位名次的,不过寥寥三四人、二三人。其余排名靠前者,尽是一些匪夷所思、不明来历之辈。 在各位天玄上真甚至隐世不出的人劫道尊心中,不知会引发怎样的一场剧烈动荡? 这大世界棋盘的走向,也将愈发扑朔迷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初试魔功 一喜一忧 又过了片刻,句余地脉“扶摇会”的全部照影也都一览无余。 陆乘文所言之三位无可阻挡的敌手,也一一浮出水面。 归无咎右手边光影帷幕之中,光洁无尘的巨壁之上,一长髯老者遥遥操持一方尺许高的巨印,重重落下。正是“扶摇会”结束时,本届主持宗门——建章门长老,以门中大印留下铭文的仪式。 和“崇台会”列名斗胜榜碑文不同。“扶摇会”代代相承的鉴证正榜,是深藏秘地的一座宝山“天禹山”的山壁。每一届取胜之人,以封藏契约的法印留名其上。此山别通造化,纵然是法力高强之辈,也轻易损毁不得。 此刻那影像之中,有肩并肩的两人身着款识相近的青袍,只是色泽有深浅之别。各自作礼,面朝一人微笑致意。 这两人正是本次“扶摇会”上名列二三名者,分别是出自两大隐宗青荧宗、建章门。自然也是陆乘文所言三人中的两位。 不过这二人却并不放在归无咎心中。品评这二人之真实道行,约与范移星相类,但气象精微、神通奥妙之处还要略逊一些,其实并不足虑。 此刻二人作礼相贺之人,立在三四丈外,背负双手,云淡风轻。 这人面容瘦削,身量也较之那二人矮了半个头去。脸上虽然含有笑意,但是却似乎传来一种凝如坚冰、万古不化的气息。可见此人之道念我执、神意气象,有自家独到的体贴,已然成了气候。 仅此一点,便知其功行境界非同小可。 很显然他便是这一届“扶摇会”的榜首。 此人出身于一家根基深厚的隐宗——代螺宗,单名一个“岚”字,据说自从拜入宗门伊始便无有姓氏。入门之后,宗门长老欲为他重立姓名,也被他直言拒绝,就以这一字称呼至今,可见是一个特立独行之人。 依归无咎看,此人原本的功行才具,大约与范移星在伯仲之间。巧合的是,他所修的本命神通法诀同样是以“正、反、合”为宗旨,系分三层。按照他的资质,原本应该臻至此法门的第二重境界,恰如范移星的“磐石微尘法”止步于“等分凝圆”的境界上。 只是不知他有什么意外机缘加身,“岚”却终于窥破迷障,打断壁垒,于三等法门融会贯通,成就此功法创立以来前所未有的至境。 如此一来,这位代螺宗真传“岚”的道法境界便恰好胜过范移星一筹。 虽然以潜力而论,“岚”比之陆乘文尚有距离。但陆乘文和归无咎境界相同,而此人修为层次是元婴三重境界,以实战而论,便对归无咎构成了威胁。 当然,若是魔门功法“丹中之婴”有所突破,这威胁自然化解。 选取部分云中派的入道典籍交由南门芊分发下去,令其等修行之余,略览隐宗道法之门径,归无咎便让二人退下。 归无咎手指微颤,紫幕层叠。洞府之中又隔出一层屏障阵法,圈出一间密室。取了魔尊所留功法,神思凝运,细细观览。 归无咎不是临时抱佛脚之人,数月前早已择机粗略观览了一遍这道法诀。心中有数,此法不难成就,因此一直安定得很。 将窗户纸捅破。这一号称魔尊亲传之法门,其实根本不能称之为“神通”,亦非“功法”,不过是为金丹境界突破元婴这一过程作一修正与弥补。 按理说,功行到了突破境界的程度,若是根基足够扎实,潜力未尽,整个过程实际上是水到渠成的,并不用耽误过多时间。往往不过是多则十余日,少则一二日罢了。甚至有资质超拔又有奇缘之人,临机一悟,瞬息之间便能跨过关门。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便是如此境界了。 以归无咎魔道功法趋于金丹极致的修为,若非道门功法对肉身的依傍,早可以轻易越过关门,浑然不费半点气力。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眉宇时而皱起,时而舒展,似乎在欣慰和犹疑之间纠结难分。 这一通仔细参详,所得两件事摆在归无咎面前,利弊悬殊,大可称异。 一件预料之外的大惊喜;一件极为棘手的大难题。 须知化丹成婴的过程,本就是一粒金丹圆满至极,灵性俱足之后廓散成元婴之体,浴于清气金光之中,化作拟真人形。整个过程猛烈恣肆已极,修士之肉身便如同狂风巨浪之中镇定舟船的铁锚,依次约束之,范式之,方能使这破丹成婴的过程不至于走样。 而这“丹中之婴”的成法过程,脱离了肉身具象的依傍,要求在金丹范式之内,御使一身丹气显化清气,塑成圆融无暇婴儿之身。 好似再高明的陶匠泥工,若没有模具相助,单凭一双巧手便要将稀软的泥土捏制得精致完美,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这一重功夫。若要熟能生巧,圆满驾驭一身清气,塑形于斗室之中。看着道理上并无太多窒涩,但一旦付诸于实施,至少要有半年以上的苦修不可。 归无咎所撞上的这桩大惊喜便在此处了。话说回来,这意外之喜,却和归无咎在南容州的一桩机缘有关。 当年做客星月门时,归无咎助舒永延假冒华氏子弟,在“觉迷望气”阵中经历一场机缘。恰好对于“丹婴之间”的气机变化掌握极深。 即便是轩辕怀、阮文琴等人处此情境,要修成这一道“丹中之婴”的法诀同样难免半年苦功。唯有归无咎恰逢其会,早已明悟丹力之上、元婴之下的那一重妙境,估摸着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便能完成这“丹中之婴”的一转折。 二百年元婴路,一载“铨道会”,截去半年之功,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不过,这到底是归无咎运道惊人,还是早在妙观智大魔尊算中,那就难说得紧了。 这惊喜有多大,接下来的这道难关就有多棘手。 原来,这“丹中之婴”的秘法,虽然言明不若真正的结成元婴,其一身法力只相当于元婴初期境界。但是其中过程是否完满,功行之高下,并不是没有高下等第之分。 这法门若是尽得精华,圆满成就,完全挖掘其中的潜力,几乎足以逼近真正的元婴中期修士;但若是得法不甚完满,那么在元婴初期修士之中,也只能是较弱的存在。两相比较,善与不善,至少也有一倍的差距。 虽然较真正结婴的六等之差似乎不那么悬殊,但是归无咎越阶挑战,甚至可能遇到“三十六子图”中的对手,尤其是御孤乘截击在前,又焉能不求一个尽善尽美? 根据妙观智大魔尊所留之功法记载。若要此法得以圆满,不宜闭门造车。若是能够充分调动自身的精、气、神,战胜功行战力补弱于己的对手。在自身潜力被完全激发的一瞬间完成化丹成婴的最后一步,方能将“丹中之婴”成就到最完美的境界。 一言以蔽之,走的是斗战之中寻求突破的路子。 如此一来,与代螺宗这位“岚”一战的计划,就不得不做出更改了。原先所定下的半年后炼成功法,取得足够把握再完成战局也就不合时宜。 归无咎暗暗计算,满打满算花费一个月时间,将这一道“丹中之婴”的预备修行阶段完成;到那时便是与“岚”的决战之时。 战斗本身并不足为惧。尽管这是归无咎无有把握的战斗;但是归无咎道途至今,所历险阻何尝少了?他自信以自己道心之坚凝、斗战经验之丰富、应变感应之无暇,纵然与旗鼓相当的敌手作战,自己也有必胜的信心。 关键在于:每一位开启“铨道会”的人物,其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都是要宣之于各家隐宗高层,留下影像。而根据妙观智大魔尊所留下这一道玉简所记载,“丹中之婴”法门成就的一瞬间,其气象外烁,与真正的结婴并无差别。 若是在和“岚”的战斗之中临阵突破。这影像一旦传播出去,不免被诸位隐宗长老误会,以为自己战不能胜,真个临机突破至元婴境界。 那“元婴无敌,金丹一式”也就成了一句笑话。 若要以谎言遮饰,可是这法门过于玄奇,更兼实在不类云中派乃至整个本土人道文明的路数。 若是往日还好说;可是归无咎预感到“三十六子图”传播在即,到时候两相印证,难免越描越黑,让人怀疑到自己的真实根脚。 若是自己足以代宗成为联盟未来的身份被拆穿,那么先前的一切谋划,都将付诸流水。 这一死结如何破解,正是这一战的致命之处。 归无咎皱眉沉吟,欲寻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势如车轮发也疾 忽忽然已经是十八日过去。 这十八日时间,归无咎已然按照陆乘文所示“扶摇会”中之人物,依次挑战了十一位敌手。很显然,如此频率是告诉各宗真传,将严格按照一年之期,不徐不疾的完成诠道一会的挑战。 由于作战之敌手早已知己知彼的缘故,这十一场挑战比之“崇台会”还要轻松几分,几乎是信手拈来,浑不费力。 料想这短短十余日功夫,开启本届“铨道会”的真传弟子,竟然只是金丹境修为的事实,必然会在七十七家隐宗扩散传播开来,并引发非同小可的震动。 金丹修士号称元婴无敌,一旦成功,说是名动万古也不为过。 这十余日功夫,归无咎将“丹中之婴”的预备功夫,也早已夯实筑基。只待与代螺宗的“岚”一战之时,彻底完功。 对于如何瞒天过海、掩饰“结婴”之异象。归无咎心中也有了一道预案,唯有临机应变,试其可否而已。 青烟袅袅,帷幕飘飘,洞府之中空旷冷寂。云归海、南门芊、黄希音等也都不见踪影。显然是归无咎已有吩咐,暂时不要相扰。 此时归无咎在洞府之中默默调息。 今日正是第十一战刚刚落幕。和“岚”的战斗之约期,定在三日之后。这也是他道途之上关键的一着,金丹境中窥得元婴之妙,作一类比,大约于当年灵形境时借助“元玉精斛”成就假丹,二者异曲同工。 因此这三日功夫便不宜再动,先养精蓄锐为上,保证自己临敌的最佳状态。 然而,归无咎固不愿生事,自然有事情找上门来。 就在此时,洞府锃亮光洁的墙壁之上突然纹毂泛起。归无咎伸手一挥。此墙化作镜面,当中出现一个人影,高声道:“归师兄。瀛水上真请你速速过去一趟。” 此人在洞府之外,虽未面见归无咎真人,但是依旧执礼甚恭。正是负责归无咎起居杂务、内外供奉的丁航。 归无咎应声道:“我知道了。你自去便可。” 丁航遥遥一礼,既把消息传到,便往自家所居辅峰之上退却。 归无咎心中暗思,自己这连续一十二战固然顺风水水。但是也当是在瀛水上真意料之中才是。此刻整个进程未及十分之一,他便迫不及待的相召,想必多半并非只是简单的询问数战之感悟,而是别有他事吩咐。 莫非与自己带来的黄阳界南门芊等一众人相关? 念及此处,归无咎并未过多耽搁。一番收拾之后,起了遁光便往瀛水台去了。 十二峰相距不远,瀛水峰转眼间就在目前。 归无咎在半空中望去,眼前之景着实让人有几分新鲜。瀛水上真平素养性修真的四座辅峰菜地固是空无一人;但主峰洞府门径却同样是光霞灿灿,为五色金光遮掩。 看起来,竟是用上乘秘术阵门封镇住了。 归无咎环首四顾,反倒是前山诸殿,一返往日渺无人烟的空虚冷寂,每一座殿宇,每一方石梁,每一株树木,虽非浮光潋滟、慑人心目之态。但仔细看去,砖石草木之上的沉寂感与衰朽之态却被被不着痕迹的抹去,仿佛此山此殿,历古长存至今,始终不坏。 如此祭炼之法门,若非天玄上真一流亲自出手,断然无此近道气象。 归无咎面色凝重了几分。这等妆容,既非一味的讲求排场,但又非是刻意做作的亲切近人,落于穿凿,以至于失却了正式感。从容中道,实为道门中人中极庄重、极从容的礼节。 若是只瀛水上真与自己相会,断然不需如此排场。 想不到云中派中,竟然是有贵客到了。 降下遁光一落。瀛水台前殿大殿,门户顿开。只是目中看上去漆黑一片,未能观得其中虚实。 归无咎毫不迟疑,一步跨入。 天光由明而晦,又由晦而明,似乎经历一天的日夜轮转。归无咎抬头一看,尽管早有所料,此刻依旧难掩惊讶。 大殿之内,气象嘉祥。其中布置也甚为奇异。此殿正中,有一道弯如新月的小水塘,宽不过十三四丈,长三十余丈。环绕水塘边缘,共有三丈高的木色座席一十二座,歪歪斜斜连成一线。 与寻常列分左右,或环绕成圆的座席分布相比,这妆点水塘的十二座席之布置,甚是新奇。 令归无咎大感讶异的,不是这座席的布置,而是坐在座席上的人。 十二席仅空两座,除却正北之位乃是云中派地主瀛水上真外,其余九座之上,一老者,二女子,一面容童稚者,其余五人都看着甚是年轻。 这九人虽然袍服各异,但是各自混同天地山河的卓异气象却是如同黑夜中的烛火,侵彻人心,无所不在! 归无咎早已料到能得瀛水上真郑重相迎的,多半是相同境界的大能一流。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客不是一人、二人,而是九人! 再转念一想,归无咎恍然明悟缘由。 只是,这一日来得也太快了一些。区区十八日时间,扩散,反馈,决策,直至汇聚云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若是没有决定性的关键人物推动,绝难有如此效率。 况且,即便是天玄上真,想要短短数日间横跨界天地脉,会同一地做客,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非得动用超乎常理的手段不可。也不只是谁,有此魄力。 尽管归无咎与面前十人功行差距极远。但他与多位近道大能打交道也非是一回两回。此刻也不局促,反而稍稍运功感应,观察来人。 体察气象,似乎其余九人,个个功行深湛圆满,都要在瀛水上真之上。 又看了两眼,归无咎心中更多想了一层。原来,这十人围坐水塘边,气象隐隐相融,气机之妙,隐隐然由“从属天地”升华为“主宰天地”,似乎三才之象中,以为为主,一切客体外物,尽是仆妾。 这等感应,俨然与九大上宗的诸位近道大能旗鼓相当。 看来如藏象宗杜明伦所言,土著文明之中天玄上真,十人百人相合方才有与九宗上真抗衡的可能。聚沙成塔,恰好印证在此处。 只是面前恰好方满十人之数而已;兼之瀛水上真在天玄境中算不得强者。由此可以推断,做客云中的九位上真,功行俱是同境界中出类拔萃之辈。 此刻九位上真的目光,几乎一齐聚拢在归无咎身上。 这压力何等巨大,岂是一位金丹境弟子所能承受。但是归无咎却偏偏浑然无觉,似乎“身份功行之高下”一事并未在他心中留有丝毫分量。 见此异状,九位上真心中无不暗暗诧异。 瀛水上真见归无咎到来。既不招呼,也不引荐。反倒是微微点头。一转首,低声道:“如何?” 殿中座位安排有些奇妙。 虽然瀛水上真忝为地主,所居为最北方。但是那水塘之形却是崎于一侧,因此一眼望去,居于正中的其实并非最北位的瀛水上真,而是一男一女两位异派上真。 尽管这两人座席略略趋前,较归无咎也更靠近一些,但毕竟居位于中,倒像是真正的主人。 瀛水上真这一句“如何”,似乎正是对着二人所说。 此语一出,其余七位上真登时收回目光,齐齐注视着位居正中的一男一女。如此举动,等若坐实了这两人正是十人之领袖。 那男子位居瀛水上真之侧,面容俊雅清逸。他一袭长发披身,头顶处尚全是乌黑,只是到了腰间却渐渐转而发白,而发梢处已是欺霜晒雪,与身上银袍融为一体。这一重变化,殊可称异。 这男子并未言语,兀自端详了归无咎一阵。忽地张口一吐。只见一个寸许高低的小人儿从他口中激射而出,迎风而涨,瞬息间就与常人一般大小。 那小人身形涨大之后,似幻似真,面貌与那男子本体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显而易见面嫩了几分。他背后长发只及到肩膀,但是依旧可见是由黑转银的渐变色。 这“人”纵身一跃,立在归无咎近前。 论功行境界,他恰好与归无咎相当,俱是金丹圆满境界。 归无咎心中一动。与瀛水上真初见时曾有过一番经验。因而此时他勿须多想,便猜出这位异常发色的天玄上真想要做什么。 高台之上。那异发男子朝着归无咎端详一阵,突然开口言道:“只胜过了他,还不算全功。” 此言虽然无头无尾,但是并不难猜。归无咎自然知其言下之意,颔首道:“如檄文宣言,正当如此。” 异发男子点了点头,轻轻一挥手。 源出他口中的“金丹修士”,一直是一言不发的木讷之貌。突然抬手一拳,朝归无咎击来。 瀛水上真当初的试探一击,乃是以魔道法门斩去七衰而成的化身。而这一位上真之化身不知以何法成就。但是二者殊途同归,都是堪以媲美本人当年最佳状态的化身妙法。 只是一拳,但却是毕身法力值凝聚,充沛圆满到了极点,没有丝毫欠缺窒涩。所谓登峰造极,高山仰止,也不过如此了。 面对这一击,归无咎处之泰然,似乎做出一个伸手、运功的动作。 但是瞬息之后,归无咎和这异发男子之化身,似乎同时颤了一颤,消失一瞬。随即;归咎恢复原貌不提,而那金丹化身却再也没有回来。 似乎在十位天玄上真注目之下,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坐于左侧边缘处一位老者,面上似乎显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很显然,异发男子对归无咎之言,是告诉他仅仅战而胜之还是不够,须得履行自己“金丹一式”之诺。 可是归无咎,却分明借助什么秘宝或者秘法,将那金丹化身挪转到其余小界之中去了。如此取巧,可算不得胜绩。 若是与祖庭嫡传交手,对方肯承认这算是为他一式所败么? 然而。数息之后,空气中却有一种无色无相、醇厚醉人的异香传来。酥酥麻麻,沁人心脾。 异发男子一愕。一伸袖,将殿中香气尽数笼起。闭目沉吟一阵,缓声道:“你胜了。” 自己那金丹境界化身,的确是被正面击破,而非以巧法挪转异界之中。 此语一出,除却他右手边那女子外,其余六七人,都忍不住身形微欠。 第一百五十五章 鉴别归属 定计连发 归无咎貌似云淡风轻,实则心底暗惊。 和这位天玄上真分身的交手,依傍“摩罗力境”神通,在外界开来不过一闪而逝的功夫便已分出胜负。但是内中却别有滋味。 当日与瀛水上真七衰化身试招。“摩罗力境”之内,归无咎行进冲刺的速度足足比瀛水上真之化身快出三倍,一击之下,胜负判然。可是刚才和这位异发上真的金丹化身交手,秘境之中二人迎着一道直线相向而行,所形成的“势”与“速”几乎旗鼓相当。 濒临中点之时,归无咎大约判断,自己也不过多饶出三步罢了。 尽管以“摩罗力境”之玄奇,半步只差便足以分出胜负。但是这也足以清晰的衡量,此人功行之高,比之瀛水上真胜出甚多。 以低辈修士之功行做一未必恰当的比喻,此人与瀛水上真,几乎是金丹一重境修士和金丹四重境修士之间的差距。 那童稚之貌的上真深深叹息,道:“哪怕是我等天玄境的修为,携一身宿慧转世重修三次,也未必能够精纯高明如此。入道百年而能臻至如斯境界,实在可怖,不可思议。” 那异发青年脸色却是平淡的紧。转首望向那女子,道:“接下来就有劳道友了。” 那女子微一颔首,把手一张。 这两位主事之人,身量高大原本便是十人之冠。异发青年已经甚是俊朗魁梧,但是这女子只是坐姿,依旧要比他高出许多。若是站起身来,只怕比归无咎也要高出半个头去。 女子有如此身量可谓极为罕见,加之一身半碧半黑的长袍,别有幽深之致。 此刻这女子纤纤素手张开,其掌心之中赫然有一目睁开,一只漆黑眼珠上下滚动,射出金色异芒。 掌心多出一目,也不知是她后天所修的神通,还是出于血脉天授。 若今日是归无咎第一次见识到这等阵仗,此刻或许应对失措。但是那女子掌心中的目光甫一与归无咎相接,立刻让归无咎记起当年一桩往事来。 越衡宗山门之外,泛舟遨游,偶遇端木临,遭他以“天鉴”神通窥望虚实。 同一种类别的神通,练到极处自然殊途同归,这是道法之常。可是九宗道传与本土文明之间差距甚大。这女子掌中神目竟让归无咎生出异曲同工的熟悉感,那么她此法的高明精湛也就可想而知了;也无怪乎能够承担窥视自己底细的重任。 只可惜有妙观智大魔尊所赠的那一道妙意,这一切均属徒劳无功。在那法门之下,一身功行要呈现何等气象,是魔是道,是正是邪,皆能由归无咎一心化之。 归无咎本想依傍于云中派辛孟泷、庄忠恕等人之气象,显化气机。但是转念一想,完全依傍云中派的底蕴,未必出的了自己这么一位臻至如此高度的天才人物。 于是心念一动,一半以云中派修士之气机为摹本,一半仿照黄阳界中所观“古空蕴念剑”剑身、剑鞘的“念动诛绝”等四种意境,浑融为一。 “空蕴念剑”本就是归无咎“天人立地根”的道途根本所在。归无咎附会此中古法之意于一身气机之中,可谓浑不费力,轻而易举便水乳交融。 “古空蕴念剑”的剑身、剑鞘法意,乃是第三、第五两位道尊最终成就,虽得自于天外之缘,但到底是本土修道界中人道文明的产物。其中气象,一望可知。 扎根于本土人道文明,有此一条,便足够了。 果然,那女子掌心之神目观望一阵后,言道:“这位归无咎小友所得并非纯出于云中一派,显然别有奇缘。但是论道术源流,到底不脱于上古人道传承之藩篱。” 话音方落,数位上真都是面色松弛了几分,恍如全无城府的年轻人,好似放下了什么千斤重担。 尤其是女子右手边一位绿袍青年,更是如释重负的拊掌一笑,长出一口气道:“纵然天地广阔,有我等所未能探及的无限精彩之处。但是本人却不信,泱泱人道,四百隐宗,竟尔担不起“道术正统”这四个字?” “六位革故鼎新、承前启后的大天才,吾等诸家之中只出得一位,要我说已经算是少了。贵派又何必多疑。” 女子淡然道:“这是本派芈道尊的意思。” 那绿袍青年立刻住口不言。 两番试探之后,似乎此情此景正是诸人所预想的最佳的结果。瀛水上真见机言道:“归无咎。快见过诸宗上真。” 归无咎正要依言拜见,九人之中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言道:“繁文缛节就不必了。老朽等七人,不过是带了一双耳目;更何况千百年后,便是与归小友道友相称之时。只引荐姚、权两位道友,也就是了。” 瀛水上真从谏如流,颔首道:“也好。” 伸手指向那掌生神目的女子,言道:“这一位是堂庭地脉,江离宗姚上真。” 归无咎与之见礼。这女上真也不托大,虽未下坐,依旧以平辈相交还了一礼。 瀛水上真简明扼要的言道:“姚上真功行深湛在诸宗天玄境同道中罕有人及。至于江离宗,更是我七十七家隐宗之中,仅有的四家有人劫道尊坐镇的大宗。” 这等若是点明了姚姓上真为九人首脑之一的原因了。 瀛水上真又指向那异发青年,言道:“这一位是英水地脉,甘棠宗权上真。”瀛水上真在此语音微顿,似乎是在思索如何点明这位权上真的身份。 不过这位异发青年却主动接口了,面向归无咎微笑道:“吹捧的言辞大可省却。我甘棠宗门中,也无道尊大能坐镇。至于权某为何与姚道友一道主理此事。原因也简单的很,因为荀申是甘棠弟子,出于权某门下。” “荀申?” 归无咎眉头一皱,脑海之中却记不起这个名字。 权上真二指轻轻一捻,似乎两道元光从中迸发演绎,瞬间生出一道幅长卷,赫然是三十六幅人像缀连一道。正是出自陆乘文处的三十六子图》。 只是此图之上,前六人并非迷离变幻之貌,位次早已固定,以归无咎排名第一。 权上真伸手一指。言道:“就是他。” 权上真所指之人,乃是一位看着弱不禁风、面色蜡黄的少年,看面貌似乎比归无咎还要年轻几岁,在三十六图中排名第二十三位。 归无咎面上露出讶色。只是诸位上真却会错了意,不由暗暗点头。 十八日前。当归无咎与陆乘文一战的影像通过玄黄镜传遍七十七家隐宗之时,各家上真与本派真传弟子都在第一时间窥看,想要一览万载以来又一位开启“诠道会”的是何等人物。 若是旁人,也看不明虚实。可是这位“荀申”,身为隐宗之中又一位名列图谱之上的人物,立刻就发现了玄机。 荀申其人,自幼无依无靠,以宗门为家,心无它念。在发觉此图有异之后,立刻通报了门中上真——也就是眼前的这位权上真。 权上真幽幽道:“我门中诸真皆以为,荀申资质,远胜吾等,年轻一辈中当无抗手。纵然比之近古以来诸位人劫道尊,也不见得有丝毫逊色。本拟将之深藏万载,作为将来对抗圣教祖庭的擎天柱石。当初他告诉我在周天英才之中只排名二十三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总耐不住他再三坚持,于是惊动旁宗两位道尊细品那影像,最终断定有玄妙之失,这才由不得权某不信。” “饶是如此,权某最终还是自荥元宗陆乘文口中亲口证实此事为真,方才杜绝了任何侥幸之念。” 归无咎正要张口,权上真摆了摆手,言道:“你与陆乘文选择隐匿不言,荀申选择告知宗门,都各有自家道理。此事就不必多言了。” 归无咎暗道不多解释也好,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那姚上真接口道:“你能有如此根基资质,天赋自然是万古一人;心思之通透豁达自也不遑多让。姚某也只得直言告之,望你勿生芥蒂。” “据道尊谕示。七十七宗联系紧密,数十万载以来,已然逐渐成为四百余隐宗之首脑。就以你云中派而论,实力在七十七宗之内固然算不得上乘,但若是和五大地脉之外绝大多数已经式微的隐宗相较,已经算是强盛的存在。” “吾辈眼中,道宗祖庭与隐宗联盟,从来平分秋色,共得大道之半。至于妖魔之属,根基虽厚,势力虽大,但要得一福缘深厚的顶尖人物,较之人道之道途又不知难了多少。此番天机泄露,得知三十六人榜上仅得三人,这一场震动可谓晴天霹雳,想必以你心思之通透,不难领悟。” “原来这天地,要比我们想象的,要广大的多。” 归无咎默然道:“是。” 姚上真又道:“更何况这三人之中,荀申、陆乘文都排名靠后。唯有归小友是足以争衡大势的人物。这就不得不令人生出疑虑,因而有此一试。” “若小友果真是吾辈道宗之传承,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大约盛衰升降之势已变,我隐宗复现光明,为期不远;但若小友是我等素不相识的异域英杰蛰伏于此,那就另当别论了。” “自然,若是那般情形,我等也不会拿道友如何,至多不过是礼送出境罢了。甚至若是道友愿意借助山居修行,一方山水,一个名分,我等还是舍得的。” 姚上真一番话说得如此通透。 其实这一番道理,在她现出掌中神目之时,归无咎早已了然。当即微笑言道:“归某从未怀疑,自己将会是隐宗道传的历史上,留下重要印记的关键人物。” 此言语含双关,并非纯粹的虚与委蛇。但是话一出口,归无咎脑海一激,突然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气运变化,与自己深切勾连。 验证归无咎的身份、修为未出纰漏,九位上真似乎都有些振奋。 权上真转首言道:“既无差池,那就该走下一步棋了。” 姚上真一颔首,面上露出感佩之色,叹道:“道尊之明,一见隙如水银泻地,机略连发。数十万年之蛰伏能决断如此,非我等所能及。” 出言之时,她掌心之中一枚小小玉珏已被捏成碎屑。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百家千家成一体 前尊后尊能相顾 姚上真手中玉珏一旦捏碎,归无咎忽尔感到袖中所藏玄黄令,似乎光华暗淡了几分,直至五六个呼吸之后,方才逐渐回转过来。 显是她所施的神通秘术,须得倚傍地脉之力才可发挥效用。 其余数位上真见姚上真毫不犹豫的动用这道法诀,都是面容严肃。那须发皓白的老者言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当面联络交接流黄地脉之事,就交由我等了。”言毕对着姚上真等三人齐齐一礼。 七人来自七家不同的宗门,皆是七十七家隐宗之中实力排名靠前、且与四家道尊坐镇的大宗渊源颇深,联络之后,作为数十宗门的代表。此行除了和姚上真、权上真一道求一个“眼见为实”的鉴证外,更承担着另一桩要务。 姚上真、权上真回礼毕,七人之形,已然自座上消失。 这一回“玄黄令”却并未有丝毫反应。可见这数位天玄上真往来之妙法,与五大地脉无涉,也不知是哪一宗那一位道尊所传承之秘法。 此时大之中,仅余姚上真、权上真、瀛水上真、归无咎四人。 归无咎默然无言,只静观其变。方才姚上真动用了莫名手段,又言本门道尊有随势而动、机略连发之魄力,自然不可能无有下文。 果然。姚上真轻启朱唇,言道“圣教祖庭有两位显道、应元二尊者降世,方才有了这一番亘古未闻的扩张之势。但是其余道统除却抱团取暖,蛰伏待机之外,又怎么会没有一二布置,平白坐以待毙?” “瀛水道友。请将你云中派大印取出一观。” 瀛水上真眼中光华闪烁。长眉一挑,毫不迟疑的反手一托。一枚玲珑别致的玉印浮在掌中。 此印本体凝练如而微黄,铸成白蛇之形。印底却似描了一层淡淡的赤色,仿佛鲜血浇筑。此印一出,归无咎藏于上的“云中正二”副印,似产生感应,忍不住嗡嗡颤动。 姚上真对着瀛水上真先是微笑一礼。随后面容倏尔转肃,对着虚空郑重一拜。口中念诀,右掌伸出。恰在此时,似有一道小指大小的灰溜溜的气息,自姚上真前衣襟之内钻出,游到她右手拇指之上。 两两一合,拇指瞬间变成剔透如骨,仿佛牛角玉石所刻的雕塑。 姚上真手指往前一捺。 这一捺虽然是朝着云中派宗门正印的方向,但其实只是遥遥虚按,距离印尚有丈许间隙;亦并未见有什么神通法术从中散发显化。 但是就这一捺,仿佛冥冥中有因果勾连,缘法迁化,拨动了一根潜藏在深处的琴弦。只见那玉印之上,蓦然传来“咚”的一声,其浑厚刚健,轻而易举地便透出大阵之外。 瀛水上真眉头一拧,双目遥望。这一声之雄浑,只怕已经惊动阖宗上下。 姚上真似乎知其心意,笑言道“此声虽响,却是心声。非由目见耳闻,缘分牵连,是听不到的。” 转首对着归无咎言道“和归道友所见《三十六子图》义理虽差,却别呈妙趣。” 天玄上真一流的人物,若是称呼归无咎为“小友”,还算是看在将来同道、前途无量的份上折节下交。但是若称为“道友”,这分量也太重了。 归无咎不知姚上真为何如此,刚要逊谢,姚上真一振衣袖,叹道“既然走到这一步,说起来道友位分还要在姚某之上。” “请看。” 此时云中正印之上,似乎有一道埋藏已久秘密被解开。印内空间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粒比芥子微尘面前也毫不足道的小点,突然绽放迸发,烘托出一面宛如明镜的光华,观其样式,与归无咎袖中的玄黄令几乎如出一辙。 瀛水上真目光落在那明光之上,似乎微微一怔,神游天表。显然从中汲取了非同寻常的讯息。 但在归无咎看来,那光华之上似乎只是无量金光聚散浮游,全无规律可循。好似一方池塘之中豢养了成百上千条蝌蚪。 此时姚、权二位上真,目光灼灼,瞩目于归无咎的反应。 归无咎暗暗一思,莫非窥破迷障,在自己能为之内。于是心意一动,神意凝结至遭逢强敌的最佳状态。 一步迈入神意迁流的至境中,面前之金光果然随机而动,由混沌化为有序,兜兜转转凝结成一片文字。 破解谜题,归无咎并未喜形于色。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神意之中仿佛承受了巨大的负担,虽然较自己的极限还有相当的距离。但流黄地脉十二隐宗的真传弟子,换得第二人来,恐怕当场就要神魂破碎而死。 当头有十六个大字,煌煌赫目 “百脉一家,荫蔽遮护;前尊后尊,首尾相顾。” 其后尚有洋洋洒洒千余言,俱是米粒大小,汇在镜面之中。 归无咎精神一振,仔细观看。 姚、权二位上真见归无咎不费吹灰之力便窥破镜中奥秘,相顾微微点头。 镜中所述,石破天惊,乃是事关隐宗谋划的一桩大事。 原来,这数十万载以来,隐宗结盟退避,并非就不曾筹措应对反击之策。其中最关键的一着,依旧是落在五大地脉之中。 五大地脉,运使之常法,可以使得同一地脉之中,十余家宗门互相交通深浅,论道短长。如“崇台会”、“扶摇会”之类。 超拔其上,千载一时,又有汇通五脉,七十七家论剑之会。此会合当有隐宗之栋梁、传道之中坚大放异彩,正是今“铨道会”复振之气象。 但是就连诸宗执掌门户的天玄上真也未必知晓,诠道一会,汇通五大地脉,还不是对五道地脉之力运用的终点。更上一重的功夫,却须以道尊出手,借去五大地脉之力相加,开辟出一方足以容纳百家隐宗的小界来。 甚至可以说,二十余万年前两位人劫道尊开辟以资“铨道会”之用的**阵,固然功效不废,但何尝不是这一最终用途掩人耳目的屏障。 如此一来,等若将星散四方的诸隐宗彻底拧成合力,成为一家真正联系紧密的超级联盟,纵然在整个紫微大世界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大势力。 此秘法唯有各派有人劫道尊大能驻世之时,方才参与盟约,并将诰文录入各派镇派大印之中。等候良机,重现光明。 但是如此施为也不是没有弊病的。那小界至多延续万载时间,便足以耗尽地脉之力。万载之后,休说那小界,就是五大地脉也将彻底消散。 到了那时,除了动用极少数可以而不再的秘法外,七十七家隐宗将真正成为“孤悬星落、音讯断绝”的零散个体,再也不可能对圣教祖庭造成丝毫威胁。 数十万载之前,隐宗诸位大能在发明此术之时便已经论定。要动用此法,须得满足至少三个条件中的一条。 最善之策,无非是彻底压倒道宗祖庭,重新夺回道统。这是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之后地脉所化小界存与不存,都算完成了使命,不再重要了。 中庸之策,乃是寻得万年之后维持小界的方法。若此界不散,那么等若是化一桩赌注为从长计议,亦不失为善策。 最后的底线,若前两条均不能成,至少也要和道宗祖庭争一个旗鼓相当,给与其足够的压力,立下誓约,共享其阳洞天同道。如此勉强可免诸隐宗交通断绝之患。 无把握做成此事,则会盟断不可行。 除此之外,这其中又有一桩矛盾。 所谓蛇无头不行。数十、数百隐宗连成一家,势必要有主持之人。按照常理推断,由门中有道尊大能坐镇的宗门高居其上,发号施令,似乎是正理。 但是须知诸隐宗都是一脉道统,份平等。若如此布置,难以一碗水端平,一切都唯几家大宗马首是瞻,自然会生出弊端。 针对此题,先贤商议之后,设下一道妙法。正是这印中所录。 到底哪几家宗门主事?当代道尊大能驻世之门派固在此列,但除此之外,门中年轻一代资质超拔、有成道之望者,同样得以入列。 这十六个字中,所谓“前尊”,自然是当世的人劫道尊大能;所谓“后尊”,自然是指诸宗之内大道有望的不世出天才。 以今而论,归无咎,荀申,陆乘文等辈之谓。 荫蔽遮护,首尾相顾。 要知晓即便是传承再厚的道宗隐宗,也只敢说是天玄境大能代代不绝。至于位尊天地的人劫道尊,乃是天地缘法命数所化。即便是一位人劫道尊挑选灵秀种子亲自授徒,至多也只能保证其晋入天玄境。 故而这一规矩堪称良法。即便你家今不在其列,但是千载万载之后未必没有入局的机会;而每一代的主要利益,势必也将输送于那几位下一辈大有希望的宗门之中,如此方能人心平服。 瀛水上真叹道“想不到诸位祖师先辈,还留下这样一道伏笔。可谓遗泽子孙了。” 权上真笑言道“除却江离宗等四大宗以驻世道尊入局外,加上甘堂宗、荥元宗及贵派,七家主事,会同年后的隐宗合盟大典。到了那时,归道友对圣教祖庭的战书,也将一并送达。” 归无咎心中一动,如此一来,自己份之尊,几乎在列位天玄上真之上。姚上真以道友称之,也就顺利应当了。 将印中文字又仔细查看一遍,归无咎望了姚上真一眼,叹道“数十万载谋划,贵派道尊短短一十八就决心发动,不嫌太仓促了么?须知归无咎不过只是金丹境界,前面的道路,还很遥远。” 姚上真唇角似隐有笑意,和声道“不仓促,不仓促。芈道尊言道,‘局势明朗无过于今,再不入局,且待何时?’” “姚某不敢质疑道尊的判断。” “只是在此之前,的确要作两道小小的验证。一道在我,一道在敌。” 说到此处,姚上真脸色忽然郑重。问道“归道友既然从陆乘文处得知《三十六子图》的消息。但铨道会的场场比试,却依旧依约进行。显然,在道友看来,即便再遇到如陆乘文一流的敌手,哪怕其已在元婴境中,你也足可战而胜之了?” 这一问语气渐重,字字千钧,一旁的权上真,闻言也是目光bi)人,似乎要完全洞察归无咎的内心。 归无咎心中暗道,面对这堪称一界人杰的对手,若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金丹境界,那就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越一级挑战的。 不过他面上却泰然自若,对于两位上真的目光丝毫不避。轻描淡写的道“不比过谁又知道呢?大可以试上一试。” “上真所言‘两道小小的验证’中‘在我’的那一道验证,想必就是和甘堂宗荀申道友的比试了。对此,归某也甚为期待。” “只是不知另一道‘在敌’验证,言之何指?” 权上真此时目光方才从归无咎上挪开,摇了摇头,面上一副“不愿信、不能信、却又隐藏期冀”的复杂神,淡淡的道“归道友稍安勿躁。三之后,一切都见分晓。”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景行殿上见真容 此时,距离云中派山门,相隔不知多少个界天洲陆之外。 这是一处飞舟悬浮,金殿丛密的所在,诸般殿宇宫室,如叠床架屋,千重万重不知所止,交互盘错,盛丽无方。 唯独这“天地”似乎有些奇怪,举目所视,似乎是一道狭长明亮空间剖破南北,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窄。仿佛天理显示具象,烘托出这紧致凝练、森严细密的意境来。 这空间之外,尽是幽深如墨。 唯有跳出重楼,立于不知几千几百里外,方能看出此处实际上是两道伟岸无际的山壁正中。而无数琼楼玉宇、仙家宫室,都是浮游于山壁所夹的空间内,身在其中,自然会有一种“天地为束”的压迫感。 更兼山壁两侧,高下无际,又以秘法加持,连一丝光线也并不折射返回,因此看上去倒像是无边黑洞,穹窿之外。 此刻,那一片连绵不定的建筑群中,自下而上第九十六殿。一只长舌鹮鸟背上,侧坐着一位年轻的修道人。 此人四方面目,浓眉大眼,修为已臻元婴境界。不过他罕有道门中人的仙风道骨,却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飞鸟原本驮着他自东而西飞行。可就在此时,空中似乎有一阵微风飘过。这方面修士忽地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有什么要事并未完成。 每一座殿宇之间,远观似乎首尾相连,繁密拥挤。但是实则两两之间相距极远。这方面浓眉的年轻修士,驾青鹮飞遁了好一阵,才落在一座牌楼跟前,扑棱扑棱展翅拍了几下,平稳落地。 牌楼之上一道青石宛若牌匾,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景行仰止。 此牌楼门户大开,这方面浓眉的年轻修士眸中光彩一闪而逝,毫不迟疑的往内去了。 可是就在他跨入不过数丈,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道:“丁明仪。” 丁明仪显然便是这年轻修士的姓名了。他闻声连忙立住,转身一望。叫住他的乃是一位五色杂衫,手持一件翠玉葫芦的中年人。 此人看面貌年齿,不过四五十岁上下;只是下颌修短齐整的胡茬,却尽是银色,由此显得年纪也平白大了一半。观其气机,空明剔透。丹中之韵,婴变之妙,早已无影无踪。显然已是超脱低辈修士藩篱,上臻甚深境界。 丁明仪不敢怠慢,恭谨执礼道:“魏师叔。” 中年人正色道:“景行殿中交手一次,非得有半年参悟之功,方能将所得尽数收缴吸纳,化为自家本领。” “倘若老朽记忆不差的话,四十三天之前你已经来过一次了。当时选择交手的对手,是第九真传霍远峮。按说你入道年齿也不算小了,岂能不明白急功近利、求荣反辱的道理?可见许多事知易行难,甚是仰仗心性修持。” 丁明仪略一踌躇,道:“魏师叔教训的是。不过请师叔明鉴。上一回交手,弟子自感发挥有不尽如意之处,只恐未足借鉴。因此今日愿意再试一次。” 魏姓中年思量一阵,道:“也好。” 长袖一拂,牌楼中二进、三进的门户尽数张开,无有遮拦。 丁明仪面露感激之色,深施一礼,便往殿中去了。 此殿门中走到尽头,视野由狭而宽,实是偌大的一处空间,几乎与小界无异。当中孤零零的包裹着一间斗室,宛若果实中央之果核一般。 那斗室之内,空空荡荡,唯有左右各排列,栩栩如生。观其风骨神韵,意气风发,锋芒跃然,显然所模拟者,是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 其实目力能见者,不是一十六方雕塑,而是一十四件。左右上首处,各有一物为一方光华耀艳的屏风所遮蔽。从大小身量上看,其中各自所藏,当同样式一方人像。只是不知何故,这两枚塑像却被屏风遮护起来。 这屏风的光华,看着艳丽庸俗。但是元婴境界之上的修士用心体察,终能察觉这其中蕴含着何等磅礴法力。 景行殿。 此间不是别处,正是圣教祖庭的一处秘地。 乾元、上清两宗,数十万年来联系愈发紧密。除却弟子所修根本法诀有异之外,此后入道修习、磨砺印证,互通有无,几乎宛若一家。就连同一辈中真传弟子的辈分次序,排名先后,也都混同为一。 这处“景行殿”,乃是为圣教祖庭中稍次一等的天才弟子所设,近十余万年来,对于圣教祖庭陶冶人才、砥砺后进,功劳着实不小。不仅如此,此殿之法门,比隐宗“崇台”、“诠道”诸会的大费周章,不知要省便多少。 要说此殿源流,乃是上清宗显道道尊所设的神道法门之分枝。 每隔数千载为一代,祖庭中有望成就天玄境的天才弟子,列位真传。总数约莫在十二人至十六人之间。 而借助这一与神道法门颇有渊源的秘术,汲取这真传弟子一点气机,再依傍外物,却足以铸成一件功行高下与本人完全相若的雕像来。 更奇妙的是,即便此后真传弟子本人功行渐高,修为更深,这塑像亦随之同步增长,如同镜转,丝毫不差。 但有一条。这塑像之身唯有在景行殿内的这一处空间内,方才得以发挥功效。若是搬运别处,则与寻常的泥塑木雕无异了。 有此一殿,等若圣教祖庭之中功行最精的十余位真传弟子时时在此磨砺后学。若有人想要与之相斗以求进益,和与真人交手无有丝毫不同;其中价值之高,可想而知。 但是有入殿资格的人物,同样是年轻一辈中相当出色的人物。如丁明仪辈,将来求一个步虚、离合境界,也是唾手可得。甚至万一再得意外机缘,勉强成道也不是不可能。这一层次的弟子,阖宗上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余人罢了。 此时丁明仪立在左手边第五座塑像之前。 眼前这人,身量修长,肤色蜡黄,眼窝深陷。看着其貌不扬,但是眸中锋芒却堪称盛极,常人决计不敢直撄其锋。 这气势,哪里是一尊塑像,分明与真人无异。 此人正是丁明仪四十余日之前挑战的对手,第九真传霍元峮。当时不过交战二十五息,丁明仪便脆败其手。 “霍远峮”塑像之前,有一片薄如蝉翼、巴掌大小的翠玉圆盘。丁明仪略一思忖,伸手将之捉住。 这翠玉圆盘是启用“霍远峮”雕塑的机关。只消将之轻轻旋转一周,这“霍远峮”便会跃下台来,与丁明仪斗上一场。 但是丁明仪三指捏住玉盘,鬼使神差的迟迟未动。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左右上首两具屏风,丁明仪的心思,却莫名其妙的活络起来。 数万载以来的规矩,“景行殿”中真传弟子塑身,任由他们这些距离微妙玄通之境只差半步的弟子们挑战的。 可是这一代却稍有意外。据说排名前二的两大真传塑身完成不过数日,却传来谕旨。将这二道塑像暂时搁置,待时机合适再考虑是否宣之于众。 一时众论嚣然,丁明仪的诸位师兄弟同门,都窃以为是这两位是否修习了两位道尊新近创制的秘法神通,为了保守秘密的缘故,才暂时隔绝。 如今只知左侧上首这一位,姓利,出自乾元宗道统;右侧上首这一位,姓席,出自上清宗道统。除此之外,二人一切讯息,师长亲友,入道之前的一切世俗缘法,尽数隐去,似乎不足为外人道。 丁明仪今日入得“景行殿”中,其实战意并不浓烈,反而是有几分随波逐流的意味。 此刻,他立在第一排两道屏风中间,也绝无什么与二人争衡的雄心,只是突然生出好奇之心,强烈的想要知晓,这神秘之极的利、席二位师兄,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尊容。 照理说这个念头实在是匪夷所思,一笑置之可也。但是不知为何,丁明仪心中这道念头,却是愈来愈烈,完全不可遏制,几与突破境界时心魔附体无异。 丁明仪心中烦闷无比、胸中如同干柴烈火焚烧,忍不住扯开嗓子大叫一声。 这一声怒叫之下,仿佛拨动了什么异物,丁明仪只觉身上微微一痛。 却见丁明仪后颈皮肤突然裂开一道半尺长短的口子,两团似是砂砾所化的阴风从他创口中钻出。这两团阴风一鼓胀、一凝练,化作两枚弹丸,狠狠击在左右两具屏风之上! 那两面屏风人人一望可知是非同凡响的防御宝物。可是吃这两丸一击,却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化成碎屑。 屏风之后,两具真容也随之显现。 左侧上首利姓真传,身形高大威猛,但肤色却异常白净,足可称冰肌玉骨,透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反差,又恍如是致密与磅礴相与为一的美感。 至于对面那一位席姓真传,却是一位轻素婉约的女子,锋芒收敛,长睫微合,似是心神凝练,若有所思。 “丁明仪,你在做什么?” 一声饱含莫大威严的大喝传来,正是魏姓中年闻声有异,进入殿中。此老趋避之间仿佛鬼神,举手抬足包蕴伟力,化作天罗地网,就要将丁明仪拿下。 此刻丁明仪兀自恍恍惚惚,头脑晕沉,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已经闯下泼天大祸。 更何况即便他神智清明,二人修为也是相差甚远,同样难逃束手就擒的结局。 但就在此时,再度生变! 丁明仪后颈创口之中光华一耀,陡然钻出一只灰蒙蒙的鬼影,迎风一转化作丈许高低,似是一只巨熊,张开血盆大口,就将丁明仪吞入腹中。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身为矩尺 知己知彼 瀛水台中。 一方石台,两瓮青瓦,纵横十九列,黑白分明。 姚、权二位上真暂留此处,归无咎也不便提前离去,索性一齐等候,等候那最终的答案。 如此境界修道者若是打坐行功,一转念便是数月数年时间,所谓“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但若如此招呼客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娱情养性,人情练达,纵然是修道中人终不可免。所谓“人道即天道”,便是此理。故而归无咎竟与二位天玄上真以对弈消遣,忽忽然已是三日过去。 这对弈之法也是有讲究的,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默运神意,深算棋路,非得从万千旁径之中择一最优解不可;另一种是落子如飞,全无间隙,完全不作计算,只凭借一瞬间的直觉行棋,买定离手终无悔。 第一种弈法,归无咎确然胜少负多,仅有的几盘胜局,还是对方有意相让的结果。毕竟双方修为差距极大,并非资质所能弥补。但是第二种弈法与二位上真各对弈十局,竟是个胜负各半的结局。 要知晓,这一种弈法虽然显而易见是在考较弈者道缘之高妙。但是对于局中之人来说,过往之经验所系,也当融合了莫大的智慧底力。总而言之,阅历较深者,所占的便宜绝不在少。 能够顶住千万载寿元的阅历之差,下出平分秋色的局面,其中之意义可想而知。 不过眼下这一局,归无咎却乐得作壁上观。棋盘之中寥寥二三十子,对弈双方,正是权上真与本门瀛水上真。 权上真落下一子,忽的道:“如今局面,诠道一会不仅仅是你个人证道磨砺之会,反而多出一桩功用,犹如量天之尺。我辈修道之人,天资才情到了这一步实属不易。若是能够为我隐宗多保存下一些人才,归道友也是功德无量。” 归无咎笑言道:“此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亦是义之所在,归无咎实际上无所付出。上真言重了。” 二人这一番对答,依旧是事关隐宗合盟的规矩。 依照“前尊后尊,首尾相顾”的誓词,隐宗会盟一处之后,主导之宗门当是有人劫道尊坐镇的宗门,以及盖世英才未来足以成就此位者所属之门户。 但是除此之外,若是较之那断代千古的人杰稍逊一筹的天才人物,所属宗门同样可以列席建言,暂为从属,庶同候补行走一类。 凡俗王庭中的官吏属员,有常任,有流任,大约与此相同。 须知当年诸位人劫道尊,立下此盟时,并不知有三十六子图》这一异物,一一精审人物。对于各家天才弟子到了哪一步才有入局资格,也是颇废了一番心思,留下一道衡量之矩尺。 说起来,此处便是本土人道文明较之九宗道传,在道法微玄之上的差距了。 在九宗之内,即便是有望丹成一品的天才,依旧有高明法门衡量其中的细小差距,剖析毫厘,探微索隐。 无论是“元元”所言七步八品,还是幽寰宗九周半山之试,又或是结成金丹的一瞬间,考量拖延消纳玄种之力所用时辰的长短,均可于百尺竿头,再分高下。 而本土人道文明,于此却粗疏了一些。功行到了如清微宗范移星的水准,便如同踏入一道未知的领域。若再往上走,非是功行相若之人斗上一场,往往极难判明。 当年诸位道尊倒是留下了法门,三日前归无咎也曾亲自尝试。 奥秘就在潜藏于各家宗门大印中的铭文内。若是如归无咎一般窥破迷障,得见书契真容者,便是第一等的英杰,堪入“后尊”之列;若是稍逊一筹的人物,能够打破禁制一瞬,但却无法持住自身,辨明文字,当有了第二等“列席”的资格。 但有一桩遗憾,此法门有进无退,若是轻易尝试却又不能过关,试法者不免神魂破碎而死。 而能够成为隐宗真传中的佼佼者,自然都是自信过人。在遇到足以击败自己的对手之前,无一不以为自己便是今时今日的主角。 贸然相试,其中惨烈可以预见。 而归无咎的铨道会比试,无疑成为一道标尺,对于诸家真传的功行深浅得以作出清晰的量度。也使得那些稍逊一筹的人才,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瀛水上真与权上真又相继落下数子。 归无咎忽道:“三日已至。想来二位上真也早已胸有成竹了。” 权上真不答,微微转首,往一旁观战棋局的姚上真望去。 姚上真却是一副侧耳倾听的动作,出神半晌,终于微微一笑,道:“巧的很。恰好在十息之前,尘埃落定。” 话音方落,面前棋盘正中的空间内,蓦然洞开一个半丈高的豁口,气息幽深诡异,倒像是异空间的通道。姚上真小指一勾,一只硕大的黑熊首级被提溜出来。 这熊首精元内固,却体察不到丝毫妖气。那脖颈断口处却宛如锯齿一般,似乎是被什么极为蛮横的力量摧毁,泯灭一切生机。 姚上真望了一眼,口中吐一口清气,浇灌熊首之上。这一口气加身,此熊似乎还魂一瞬。眼皮一跳,熊口张开,吐出两幅卷轴。 姚上真一点头,却并不主动去取。只道:“归道友请看。成败可否,尽在其中了。” 看她的意思,是要归无咎自己主动揭晓谜底。 归无咎似乎全未觉察这略显凝滞的气氛。随意揭下两幅卷轴,把手一抖,铺张开来。卷轴中各自所绘,都是一幅人像,只是男女有别。 另有一条,这画像中的人物,似乎尽是由深浅不一的绿色织成,迥异于寻常画作。 画卷张开的一瞬,姚、权二位上真瞥了一眼,相视一笑。棋盘内外,胶着的空气似乎忽然冰河解冻,化作春风。 姚上真笑道:“此图乃是爲山熊精吞食活人神识,自其神魂中采取所需,绘成图像。在此熊精目中,这方世界便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故而成像图形,也依据其神识之中的形象具现,也不必惊奇。” “不过,纵然颜色有异,想必归道友也能识得二人身份了。” 归无咎默然无语,他还真未想到,隐宗居然有实力做到这一步。这两幅画像,一男一女,他自然识得——三十六子图》中排名十三、十九的两位便是。 二人所属背景,也不问可知。 三十六子图》中,他所识之人原本就接近半数。这时又揭晓两人身份,对于他而言,整个世界的格局也由此愈发完整而清晰。 姚上真似乎洞察归无咎所想,言道:“能够在圣教祖庭最核心的二百余位弟子中埋下伏笔,绝非轻而易举之事。十余万年来,一代代真传更替,江离宗底蕴虽厚,也不过成功过三次。” “前两次虽然侥幸得手,但是并未等到合适的发动之机。因此那一枚暗子也是自暗中生,自暗中死,再也不曾留下丝毫痕迹。往前溯回十二代真传,俱未能得手。直至六十年前,相隔四万载之后,终于再度成功埋下一子。” “如今能够得偿所用,岂非我隐宗气运逆转,天命所归。” 归无咎思索一阵,道:“猝然发动,是否会引起对方警觉?” 姚上真摇头道:“道友放心。本宗布置精密。如今圣教祖庭与诸妖部激战正酣,这一桩意外,对方追索下去,所有线索只会归因于妖部身上,全与隐宗无涉。” 归无咎往那画卷之上,又仔细凝视了一阵。喟然道:“第十三位……这名次着实也不算低。就连我自己也未必敢言没有丝毫压力。但是二位上真看到这个结果之后,似乎信心甚足。” 姚上真不置可否道:“这是道尊大人的意思。” “芈道尊略观三十六子图》之妙。以为此图前十二子,中十二子,后十二子之分布,大有深意。归道友若能胜得甘棠荀申,那么此图卷之中排名十二位之后者,道友皆可一举胜之。至于判断的依据,道尊大人不言,姚某也无从知晓。” “今日看来,祖庭两大嫡传中,排名靠前的这一位恰好名列一十三位,可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权上真接言道:“换言之。今年之内,若是道友果能胜过本派真传荀申,那么隐宗合盟、下书祖庭,便是离弦之箭。一切筹码都将押在道友这一局中,势不可阻。” 原来他们所言的“验证”,是应在此处。 尽管本土文明道法稍稍粗糙。但是若是修到了人劫道尊这一步,其所做出的判断,归无咎也不敢轻忽。 在面前姚、权二位上真看来,自己所面临的最大敌手,最终排名一十三位。乃是冥冥天定的大喜事,似乎天要归无咎成功。 但是芈道尊所作判断,未尝不可以解读成:在相差一个大境界的前提下,他绝不看好自己能够胜过前十二名中的任意一人。 归无咎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古拙森郁的身形。 如果说和“岚”的破境完功之战是起点;与甘棠荀申之战是奠基;与祖庭二子之战是终局。那么,和这不速之客的一场胜负,实际却是三战之外最艰难的考验。 如果那人真的选择破境元婴的话。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山外观景 但求不败 天色喑喑,苍黄穆穆;六合一统,所见茫茫。远景近景相与为一,仿佛梦中蜃境。归无咎乘风疾驰,目力所见的浑茫异色飞也似顺流江景,不住后退。 不必多言,归无咎此刻再度立身于“铨道会”所打通的小界通道之中了。 按理说,前日此时他便该完成与代螺宗真传“岚”的战斗,跨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不过因三十六子图》泄露,隐宗诸位道尊定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遣出权上真、姚上真等不速之客驾临云中,方才拖延了二日。 归无咎此刻脑海之中又回忆起当初在荒海岛屿之中,第一次夺取金丹修士之金丹的场景。那一战之后,意味着自己名义上虽是灵形修士,但实际上借助元玉精斛,已经初步具备的媲美金丹修士的实力。 今日与“岚”的一战,当年之事,复现于斯。若是一切顺利,今日之后,归无咎便是一位“元婴”真人了。 虽非货真价实,但是实际战力却要超过天地间绝大多数的元婴真人。两相对照,较他“假丹”境界时的战力可要强得多了。 姚、权二位上真临别之际,又有一物相赠。不是他物,乃是一小袋“天罗石”,足足有四十枚之多。据姚上真所言,这还是情急之下,千方百计搜罗,暂时只能得到如此多的数目。 几位道尊的意思,是今日之后,诠道之会的每一战都郑重待之—— 说是郑重待之,其实言下之意,若是遇上对手距自己稍有差距,不妨教其尽量展露手段,不宜一击制胜。盖因每一场斗战都以一枚天罗石照影,也好为后世弟子留下一道底蕴。 自然,要如此做,四十枚的数目是远远不够的。须知天罗石此物,虽然算不上第一流的异宝,却其产出也颇有些冷僻,罕有人费心搜集。 诸派上真、长老已经着手搜寻。因此在此之前,归无的诸般斗战,大可不必过于仓促。在诸位上真看来,这一年的诠道之会,总是以与“荀申”的那一战压轴。其余场次,对归无咎而言就算一日三战,恐怕也构不成太大的负担。 如此安排正合归无咎心意,可谓正中下怀。归无咎心中看来,若是能够在前半年多腾出一些时间,钻研对付御孤乘的手段,那是再好不过的。先前不过是不愿给人留下一个率性轻慢的印象,这才维持进度。如今有这么一桩借口,正是求之不得。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止住遁光。 前方不远处便是两界通道的正中心,茫茫四顾,唯有一人静候于此。 归无咎的身量本就相当高大,而此人却比常人略矮了半个头。因此两人一旦靠拢接近,反差就愈发明显了。 不过此人身上一袭大红衣袍,宛如鲜血染就,身量虽小,气势却足。如此服色在修道之人中也较为罕见。此刻,他似乎对于归无咎的到来一无所觉,只是微微侧着身子,目视远方,面露笑容。 “岚”。 “岚”的笑容,看上去很冷。 但是这种“冷”并非常人所谓“冷笑”,而是笑的很天真,很自然。然而这天真自然之中,却比通俗意义上的“冷笑”更要冷上十倍。 庶几可称笑靥如冰,烈火难融。 设身处地的思考,功行修为能够于一十八家隐宗夺魁,其人会是何等自信?纵然师长上真言及归无咎的大名,再如何赞誉其略不世出,恐怕也难以打消其跃跃欲试的心理。但是面前这位“岚”却并非如此。 他是一派神游万里,杳然出神。几乎让人怀疑此行并非要作一场分量极重的战斗,而是踏春远游。 归无咎看得出来。“岚”是真的对于自己的到来懵然无觉,而非刻意做作。 归无咎自然不是在种种细节排场之上都要一争短长,如此也太过落于下乘。于是主动招呼道:“岚道友有礼了。” “岚”似乎被归无咎的声音惊醒,转身望了一眼,见归无咎来到,眉眼中似乎闪过欣然振奋之色。 只是他口中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想明白,你就来了。不过,‘岚’是我的名字,而非姓氏。所以我可以称呼你为‘归道友’,你却不该称我为‘岚道友’。” 出言纠正之时,“岚”的神态异常认真,仿佛是在刻意强调自己对于姓名的坚持。 归无咎不纠结于此,笑问道:“我观你在此出神良久,不知你想到了什么?若是有关道术,能与在下分享一二否?” 归无咎入乡随俗,和“岚”如市井一般以“你”“我”相称,似乎正合“岚”的心意。“岚”喜上眉梢,欢悦道:“自然是在思索对付你的办法。” 出言如此率直,归无咎不由莞尔。 不料,不等归无咎问他所得应在何处,“岚”又突然道:“谢谢。” 这一下前言不搭后语。归无咎念头一转,并未追问。如果“岚”愿意的话,想来他会自己解答。 果然,岚凝视着归无咎,目不转睛。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姓氏么?” 没有让归无咎猜测,“岚”仰起身子,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走上修道这条路,不过是不愿此生过快的逝去,倥偬仿佛白云苍狗,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体会天地人世的变动与精彩,无情天道的盛衰更迭、雄阔惨烈。” “驾鹤翩然白云上,坐观玉宇一浮沉。” “至于跳入棋盘,为了一人,一族,一宗,一域的兴衰起伏赤膊赤膊上阵,着实非我所愿。” 归无咎心中一动,一入道门,行不争之道,唯愿作壁上观,这样的人的确很罕见。 “故而当年我崭露头角之时,代螺宗长老曾经许我以宗门为姓,更名“代岚”。这在旁人看来是极高的礼遇了,只是如此一来,冥冥中”牵连更深,并不合我心意。所幸诸上真仁厚,并未强人所难。” 归无咎微微摇头,叹息道:“还道是因何而谢。原来,你是把我当成了顶包的长工。” “岚”笑道:“各逞所愿,各取所得。怎么能说是顶包?归道友心中,难道不愿意成为大变之世的主角么?” 归无咎沉吟道:“也是。各逞所愿,各取所得。这八字很精当。只是以我之见,未登无上至境,恐怕并不能每个人都能悠游闲适,稳坐钓鱼台。或许有一日,归某也会有坐观天道轮转、人世兴衰的闲情逸致。” “但不是现在。” 归无咎与“岚”,今日分明是第一次相遇。但是一旦出言交谈,却仿佛神交已久的故友。 说到酣处,“岚”双掌微合,怃然道:“我成道路途之中,终究与代螺宗牵连甚深。依照我之本心推断,像我这样一个跳出三界之外的闲云野鹤,多半不可能是诸隐宗真传英杰的顶点。扛鼎重任,必定会有更高、更强,更合适的人来承担。” “但是话说回来,若是真的无人出现在身前,因果牵连之下,我也不得不勉为其难。” “因为这个缘故,你归无咎当得起这个‘谢’字。如果说实在有什么意外,那就是你这道途极境的上限标杆,比我想象中的实在是高出多太。” “岚”的一番言辞圆整自洽,归无咎也欣然接受。 “岚”又道:“这只是第一谢。今日之战,恰可于我之修行大有裨益。这是第二谢。” 归无咎摇头道:“第一谢当得,第二谢当不得。今日一战,归某的所得,多半要在你之上。” “岚”并未争辩,只是冲着归无咎洒脱一笑。 归无咎面前间不盈尺之处,忽然一道浓密雾气绽放,瞬间便扩充至百余丈方圆,将他整个身躯围困在内。 “岚”毫无征兆的出手了。 若是归无咎来驾驭一门道法精粗与之相似的神通,断然难以形成如此规模。这便是双方功行之别所带来的差距了。 只是为雾气所困不过半息,那百丈云雾突然破开一个豁口,归无咎轻而易举地跳出牢笼。 一着又接一着。 就在归无咎立身未定之际,小界之内天象一变,头顶乌云滚滚,似有阵阵暴雨落下。 落下的不是雨点,而是晦暗不明的雷珠。纷纷扬扬,密如暴雨,又如飞蝗。 此珠一旦及身之近,便凌空一震,每一枚半个指头大小的雷珠的爆炸范围,何止五六十丈。 但归无咎身形腾挪,进退如飞,并未让那雷珠之威粘上一星半点。 数息之后,“岚”见二次出手无功,骈指往前一点。 在归无咎身畔,似有一点火苗陡然窜起,腾焰星芒,踊跃翻滚,灵动之极。 这火光也看不出如何厉害。但归无咎见此一点火光,却面容一肃,身形连闪,一袭黑色劲装似乎化作阵阵乌风,漫卷腾挪,身形落定之后已在数里之外。 “岚”见这一手同样无功,不再追击。把手一拂,远近内外的云气、雷光、火焰,一同消散,重复海晏河清。 “岚”笑道:“你以为如何?” 归无咎想了一想,赞道:“法如其人。” 这四个字似乎极合“岚”的心意,却见他双臂一震,长笑不止。良久方道:“果然知音难得。” 若是功行眼力稍逊之人,见归无咎与“岚”这一番电光火石般的交手,不免摸不着头脑。甚至会生出“不过如此”的感觉,似乎这一斗精彩尚不及“崇台会”、“扶摇会”上普通真传弟子较技。 唯有归无咎身在局中,方能感悟其中奥妙。 当头那一团云气,看似只是寻常的困敌之法。但是此法所困之人,其实耳、目五感,并未被完全遮蔽。只是在你看来,看似云层较浅之处,实则寸步难行;反倒是云层较厚之处,反而一举贯穿。迷乱惑敌,真假莫测。 第二道云下生雷,雷珠泛海的神通。即便是功行境界极高的对手,身处其中,总也会不自觉的生出幻觉,错以为那雷珠下落之势与寻常的重物自空中落下的速度相同,全然难察其中有着微小的差异,那雷珠似缓实疾,近身悄无声息。唯有到非死即伤的一瞬间,才能恢复正确的感知。 至于第三道雷海生火,又有说处。那火苗看似平平无奇,但是谁又能注意到,那安静祥和、充斥暖意的火苗之外,实则有一层极为可怖的“虚焰”,无形无相,却比那火苗本体大出数百倍去,更兼灵活万变,择人而噬。 这三法虽然各呈具象,位属五行。但是其中根本精神,都是“岚”本人超乎象外、不落红尘的精神之所系,蕴含中与外、虚与实、幻与真的正反辩证。 超脱与否,境外境中,实在一念之间。 “岚”先与归无咎有一番对答畅舒己志,然后出手。正是有这么一道考较的意味在内。 只是归无咎味之再三,却道:“这三法虽善,似乎海不是正经神通。恐怕道友也未必之望这两三下克敌制胜。” 的确,这三道法术虽然精妙之极,法如其人。但是只是神通的“内核”,而非神通本身。 譬如归无咎当年修成“元光显化术”,一真一幻,虚实可穷尽,这是此术的底子;但是真正交起手来,又何止分化亿万,千变万化。 “岚”欣然颔首道:“你说的不错。真个克敌制胜的神通法门,名为‘三元一指’。方才所示,正是作为此神通内核的三种最简明变化,演示道理而已。至于具体的神通之用,叠床架屋四百余变,繁复无比,就不必过多展示了。” 归无咎眉头一拧,道:“看来道友是准备了其他的手段招呼归某了。” “岚”突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欣然道:“瞒不过你。” “岚”音声之中中气渐足:“这数日时间,对于你如何能够完成以金丹胜元婴的壮举,我在旁观照影图形之后,也略知一二。你的战法,乃是以根基之精纯、境界之高明,弥补功行法力的不足。正如你在与范移星的斗战中言及,你功行深浅落后一个大境界,但是道法微玄却领先他四个小境界;两相权衡,是以能胜。” “可是说来也巧,我近数十年在‘三元一指’神通之内,另外开辟出一道变化,似乎正合与道友品鉴。” 就在“岚”出言的同时,一道道云气、火光,甚至细密犹如虫卵的雷珠,互相纠结混成一体,赫然成就一道丈许高低的圆球,将“岚”包裹在内。 此时,“岚”的身躯已经被完全遮蔽,只余下袅袅清音,空自回响: “这是我包含三种道法精义,相蕴相成,成就‘三元一指’自出机杼的一变,姑名之为‘含苞未放’。我想知道,若是我将道法精微之上的较量彻底摒弃,完全仰仗功行法力之厚,以这一门神通结阵固守。以你金丹境界的修为,如何能够击破元婴三重境之上的绝对防御?” “于你而言,恐怕是容不得铨道会中有任何一场平局的。只是我若一心但求不败。如何破局,倒要请归道友有以教我!” 这是“岚”第一次称呼归无咎为“道友”。 完全放弃精微变化中的争衡,倚仗元婴修士的雄厚法力求守平局。将双方修为之差距放大的极致。此战之前,归无咎从未想过,这一战将会以这样的形式展现。 归无咎缓缓舒了一口气,凝视着面前目迷五色、似乎坚不可摧的圆形气罩,叹息道:“岚道友。这就是你的世外桃源么?” 第一百六十章 道术相须妙理 丹婴破势良机 归无咎思索良久,心中暗道可惜。 “岚”的资质底蕴,虽然较范移星辈高出一筹,但是较之《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毕竟还差了一线。 这一线之差,不是差在天资,也不是差在心性。 如“岚”这般谨守内敛藏锋、顺流观景,不入争局的人物,固然极为罕见。但是并不能说一定是他进取之心不足。须知人禀天性,各自俱足,只要能够将自己的理念融汇贯穿,自圆其说便可,原也不能强求一致。 这一筹的差距,是差在道藏之根基,立身之大本。 归无咎敢断言,若是“岚”出身于九宗序列,必定能够入得第一等三十六人的门墙。这一法门中所见之偏,也必然得以纠正。 想到这里,归无咎豁然捕捉到一点:陆乘文他已然打过交道,的确可见背后隐隐约约有一道力量推波助澜。那么其余三位本土文明的俊杰,包括荀申和祖庭的两位,也同样未必是纯粹的本土土壤长成。 摒弃杂念,归无咎四指微屈,“山河万里”已在掌中。 光华泛起,清光凌冽,似一道弧电当空浮漾漂泊,又像是清风托举着深秋落叶,如卷似刺,了无形迹。 以剑中精义而论,这一剑并非归无咎自“念剑演化图”而生的核心剑术,而是取法于黄阳界剑墟中“万剑备我”之意蕴。 这一剑意最善消杀有形屏障、法宝外物固然不假。但此术到底取法未久,归无咎也只是略窥堂奥而已。以威力而论,远远不及铸成道基的正宗神通。 归无咎之所以使用这一式,乃是刻意为之。不但是今日之斗,日后每一场相斗,但凡在旁人耳目之下,归无咎皆会以基于本土空蕴念剑中的家数起手。 归无咎自家道途所逐步成就的“空蕴念剑”,与古空蕴念剑之间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割舍不断。那么归无咎在斗法的过程中逐渐变化,乃至最终全力出手,整个过程都是足以令人信服的,没有任何割裂的痕迹。 即便是在道尊大能看来,归无咎的神通法诀,也是以本土仙道文明的资粮为底蕴;总是归无咎又有奇缘,将旧有神通推陈出新,演化到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正面碰撞。 这一剑之威,在金丹修士的眼界已是骇人听闻,即便是《三十六子图》中的俊杰,也要大为震动。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只是他最低意义上的“全力出手”罢了——尚未动用金丹、魔丹三位一体手段之前的“全力出手”。 以“岚”元婴巅峰的修为,这一剑还不放在眼中。 果然,此剑斩在五色迷离的气罩之上,只留下一道三寸长短、发丝粗细的裂缝。这道裂缝不过存在了眨眼间的功夫,立刻消弭不见。 第二剑…… 第三剑…… 每出一剑,归无咎剑意之中的魔丹之力和真宝金丹俱在悄无声息的运转加持,以每剑十分之一的增幅强化威能。 到了第三十剑上,归无咎已然将“三位一体”的力量彻底调动,一举手抬足皆是相当于金丹极限三倍的丹气恣肆。 剑如匹练,奔涌纵横。 此剑击在“岚”的护身神通气罩“含苞未放”之上,每一剑斩过,俱留下一道尺许长短、深盈数寸的口子,或直或斜,或纵或横,似乎在一枚瓜果上被刀片削成片片伤痕。 在“岚”看来,此刻归无咎的剑意威能,已经超乎自己想象之外。 归无咎此前数战的画影图形,均在一日之内传达各宗真传手中。故而“岚”本以为自己对于归无咎的功行境界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 但此刻真正交手,才觉出归无咎这代表道途极境的标杆,比自己的预想还要高出三尺! 但是,这份惊叹,依旧是站立在“归无咎是一金丹境修士”的前提上而言的。以他元婴极限的修为,眼前冷冽如泓的剑光,依旧未能够对他造成压力。 看似归无咎的剑气神通已经能够剖破气罩数寸深。但是“含苞待放”神通,可不是一层薄薄的气膜,而是近似一只实心球体! 一只径长丈许的实心球。 更有甚者,此刻“岚”一身元气三分,三种神通的基本元素交互连结,自有增益。“气罩”上创口的恢复速度,全未受到任何影响。 躲藏在光罩之内,虽然视野受阻,但是“岚”的感知之能却更胜于常时。“含苞未放”神通的三种根基每一次相激相融,都是在结成明镜映照内外,仿佛无数缩微的“心返”大阵映摄于心。 “岚”感应分明。即便归无咎丹力磅礴至无穷无尽,只要每一剑之力的上限不再增长,那么哪怕是再斩出千剑万剑,也无济于事。 不止如此。“岚”的道术亦已臻至圆整精微之境。此时他心中暗暗演算,已经推断出归无咎若要胜己,至少要将一身法力再增强八倍以上。 八倍……这绝无可能。 百余丈外。 归无咎原本稍稍紧皱的眉头,蓦然舒展开来。 经历了不知多少生死之间的搏杀,对于这等已经居于不败之地的斗战,归无咎心中并无丝毫负担。从容成就“丹中之婴”后,自可稳操胜机。 但是归无咎心中所忧的,正是“没有负担”这四个字。这意味着眼前一战是完全没有压力的战斗。在胜负关键之时一举圆满破境计划,难以实现。 但是三十余剑试探性的攻击,却未归无咎窥见玄机,解除了这道困惑,似乎看到了未来。 下一剑! 这一式剑光并不耀目,反倒似子夜之中,一抔清水返照明月,分外澄净洗练。 除此之外,虚空之中,归无咎周身数丈之外,一道道清气,云雾,统摄于祥和中正的气象,先如同密林之中支离破碎的细流汩汩流淌,最终聚流成河,愈来愈盛,形成一道规模极宏的磅礴瑞气。 这清气积聚至顶点时,似乎可见连归无咎的身躯也在缓缓颤动,丹田之内有无尽强横之力踊跃爆发。 云雾清洗,清气流行,渐渐生出一道幻影,丈许高低,形容面目和归无咎大致相若,只是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岚”面色微变。 这场景,看着新鲜,却又有几分熟悉。 “岚”的思绪回转,想到自己好像也曾经经历了相似的处境。这是在……结婴? “岚”眉头一皱,似有几分困惑。 归无咎崇台一会中所宣扬“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的挑战圣教祖庭的计划,此刻于隐宗真传之内人尽皆知。若是归无咎此刻突破元婴,是否意味着原先拟定的计划有所改动? 此外。“岚”之所以第一时间并未认出这是“结婴”异象,更是应为此破境之景实在是有些寒酸了。 就以这元婴化身而言,当年“岚”成就元婴之时所成就的元婴金身,也要比这一具骇人耳目的多。 但是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逝,“含苞未放”神通守御之坚牢,却并未因为心中稍有疑虑而放松半分。 两道神通陡然接触。“岚”惊讶的发现,这一剑的威能只是较之先前稍强,绝非化丹成婴之后可比。 不是结婴。 剑气消散,回头望时,归无咎立身之处,依旧有一道抱圆执中、统御周天的意蕴流动不休,似乎正是其人一身力量的主宰。 “抱丹成圆”。 这说明,归无咎依旧是一位金丹修士。 归无咎心中暗哂。 他此刻的确已经暗暗开始的“丹中之婴”的演化过程,但是距离完法尚有一刻钟的时间。 这道“结婴异象”,乃是他运使魔道模拟气机之法门,以“古空蕴念剑”的气象为本体,以“丹婴之间”弃绝灵性的纯明气机为倚傍,显化而成的一道障眼法。 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一种较为粗糙的模拟婴变之法门,当中气机变化也不脱于本土人道文明中的神通藩篱。 过渡,铺垫,只为瞒天过海。 第二剑! 第三剑! 从这一剑开始,每一剑出,必定伴随化丹成婴之异象。无论是将来的旁观之人,还是此时身在局中的“岚”本人,都不难注意到,这异象愈来愈逼真,愈来愈接近真正的结婴气象。 自然,每一剑的威力,也在逐渐提升。 第四剑! 第五剑! …… 第八剑! 然而,每一剑的威力固然不断上升,但是距离八倍的程度还相差极远。“岚”默默调运法力,调和“含苞未放”之术的守御完全,一切都胸有成竹,从容不迫。 可是又接了五六剑,“岚”却渐渐感到几分不对味了。 “含苞未放”之法,乃是“岚”在“三元一指”神通之中独出机杼,开辟了一道隐世桃源。其防御之能,调用一身法力兼济六合,包容成圆,可拒所见一切锋芒,堪称是一门道与心合、心与意合的得意神通,无愧于归无咎“法如其人”的赞誉。 但现在“岚”现在却觉察出不安定的因素。 此刻随着归无咎每一剑的威力渐长,这球形气罩中每一丝元气排布愈发精密,运转之间互为犄角的同时,又暗藏反击之力。好似一根弹簧,你将它压得愈深,它积蓄的反弹也就愈足。 正是这“反击”之力,反而成了不安定的根源。 因为这等若是自己的一身法力为归无咎的攻势调动了,一旦这反弹之力被压榨到极限,双方难免于强分胜负的结局! “岚”一心只求保守不失,自然不愿意此事发生。于是双掌并拢,神通默运。将一身气机法力重新调和,散去其中防守反击的道理,只求守一个坚如磐石。 第十六剑,至! 一道新月之弧斜斜斩过。 “嗤”地一声,球形气罩之上立刻多出一条二尺长短的口子,深度也接近半尺。不仅如此,整个“含苞未放”的气罩之形竟然也颤了一颤,几乎有形态不稳的迹象。 “岚”心中大惊。 这一剑的威能,较之上一剑强的极为有限,但是结果却是霄壤之别。原本固若金汤的“含苞未放”气罩,此刻竟如纸糊的一般摇摇欲坠。 一刹那间,无数念头在“岚”的脑海中闪过。以他天资之高,瞬间拨开迷雾,明白究竟。 这自然是他临机变阵,改变了“含苞未放”神通意境的缘故。 在构筑这一门神通时,“岚”采纳万法,不拘于俗。至于具体的法则精微之处,并未能够彻底勘破玄机。 譬如一位泥瓦匠砌筑一面砖墙。整个施工的过程固然是绳准墙直,毫无差错。但是对于每一块砖是否坚牢,也未必能够一一查看。 “岚”创设“含苞未放”神通,其中繁复变化,都是行当然之法,顺势采撷,无有顾虑。他却不曾发现,欲要实现最高强度的防御,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必定要蕴藏以攻为守、积蓄反击的“道”与“理”。 蓄势反击,自然会有风险。 当然,此等情形通常不会显现,唯有此术遭受较大压力时,方才浮出水面。 刚刚“岚”的作为,正是窥见了“蓄势反击”的风险,完全撤销了这一道法之理,纯粹以自身法力之厚作消极防御。 但是事实证明。反击的风险固然被取消,但是如此一来,“绝对防御”也就不称其为“绝对防御”。“含苞未放”之术,也由此威力大减,自废武功。 这是本土文明的道法之缺,“岚”在这一战被归无咎补上至关重要的一课,也是道法之中不可逆、不可违的根本道理: 道术相须。 法力之深,与道术之妙,完全是水涨船高、相生相随的关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倒也罢了。若是想要完全舍弃一端,以另一端包打天下,便是缘木求鱼,用功愈深,离之愈远。 单单依靠法力雄厚,完全舍弃道术争衡的“绝对防御”,其实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并不存在。 “岚”本以为自己做到了。 但是现在看来,此术中蕴藏的反击之力才是撑起这一神通极限的脊梁,一旦抽取,精华顿失。 话说此神通之“岚”亲手发明。可是对于其中最深刻的道理,他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仿佛某一地的孩童,自然就会把当地语言掌握的熟极而流;但是这一门语言的语法规则,这孩童未必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现在,“岚”此刻对于这一道理的理解,终于深刻入骨,几乎不下于任意一位九宗真传。可是他此时却无暇欢喜,连忙积蓄法力,重新将“含苞未放”调整成蕴含反击之势的圆满形态。 可是归无咎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转即逝的机会。他怎会轻易放过! 现在“岚”的道理之缺已经补齐,错过这一瞬,等“岚”重新结成圆满无暇的防御,必将迎来一场极为持久的争衡。 这份紧迫与压力,恰到好处! 以归无咎为中心,弥漫整个小界,一时间元气轰鸣,发表流行,其中雄阔涌烈,明瑞祥和,犬牙相错,交织一道,端的缤纷万状,目不暇接。 数息之后,一朵五彩祥云之上。明灿灿,光烁烁,空明剔透的丈二金身巍然显现。这一回,无论是大宗小派的修道中人,只要修为在元婴境上,俱能一眼识出,这是结成元婴的异象。 如此瑰伟雄奇,瑞彩莹彻,当可知此人成就元婴的品质极高,简直称得上惊世骇俗。 唯一可疑虑的是,寻常人成就元婴之时,元婴金身虽不若眼前这一座巨大,但都是一般无二的纯金实体。而面前这一座,却像是一道半透明的镂空之形,美则美矣,却显得有些标新立异。 旁人永远无法看见的是,此刻归无咎“金丹”或云“全珠”之内,原本无形无相的虚丹,已经铸成一道再凝实不过的金像。虽然此小小人像高不盈寸,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元婴金身的一切妙韵真谛,无不俱足。 外间这座形同镂空的丈二金像,正是此“丹中之婴”的投影! 此刻整个小界为金光铺洒,此处虽无山,无水,无云,无风,无一切色相。但是一旦被染成至纯不二的金色世界之后,立刻变得雍容肃穆,不可逼视。 当中而立的归无咎,一身黑袍上金光泛洒,晦暗不定,这异样的颜色,不知是光明普照的神,又像是吞噬一切的魔。 就在“岚”相顾惘然之时,前所未有的一剑,轰然刺下! 这是元婴境的威能。 就在“含苞未放”神通重回圆满的前一瞬,剑光落下,气罩裂成两半,三色元气宛若洪流,崩散四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假丹真婴 翼门维新 这煌煌一剑,映彻四方。威力之强堪称归无咎入道以来之前所未有。 但此剑意的操控运使,并未由于归无咎刚刚破境而显得稍有粗疏。正相反,其中精当如意,妙绝毫巅之处,全不亚于入境元婴浸淫百载的行家里手。 “含苞未放”的防御气罩一旦击破,归无咎所释放的剑意也同步消散,称得上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环首四顾,空气之中连一丝一毫的锋锐之气也寻觅不着。“岚”本人自然也毫发无伤。 反倒是“岚”的防御神通崩散,激得气机横流,异象滚滚。 只待漫天气象,如潮水一般渐渐退却。归无咎与“岚”二人,迎风卓立。 “岚”目光幽渺,喟然叹道:“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一身道念所系,想不到究竟未明攻守之道。” “岚”长长舒了一口气,把袖一抖,把小界中散逸的“三元一指”清气残存尽数收纳回来。面向归无咎诚挚一礼,道:“谢过道友。” 归无咎略一琢磨,却道:“恭喜道友。” 二人相视一笑。 战前的闲谈中,归无咎已经对“岚”言明,有资证道成法的“第二谢”大可不必。因为归无咎的所得不会比“岚”更少。 这其实已经暗示,此战是归无咎道途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临阵突破、悟道与辩证,本是道术之中常理,以“岚”的见识,不会大惊小怪。 现在“岚”依然言谢,无非是向归无咎表明,他在这一战中获益良多。此战对于他的意义,不亚于归无咎。 道法功行与神通精微不可偏废。 若是泛泛而论,作一寻常的经验之谈。料想在本土文明之中,有此见识的人不在少数。纵然是“岚”本人,多半也是明白此理的。 但是若是将一门神通攀登至极限,凸显矛盾,以最精确、最直观的方式将“道术相须”的终极边界呈现出来,这在本土人道文明之中,几乎可以说是亘古未遇的机缘。 就在这一瞬,归无咎心中隐有所感,似乎自己成了“岚”的机缘。 一波才动万波随。 归无咎早已知晓,在周天大界之上,尚有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拨动棋局。归无咎距离这一步固然相差极远,本来与己无涉。 但他现在愈来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这道棋局之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尘埃落定,二人各怀心思,均无心滞留,各自简言道别。 对于“岚”而言,如此深刻入骨的了解到“道术相须”之理,自然会迎来一个深刻的审视所学、精炼道术的机会。再进一步的契机,就在眼前。 归无咎同样也是如此,一旦破境,所得之广不可估量,有无限感悟等候他消化吸收,此时一刻也不愿意再多滞留。 …… 返回洞府之后,归无咎足足打坐调息十二个时辰,这才臻至神意圆满、驾驭由心的境界。 真的进入此境,归无咎才发现,这看似水到渠成、无有任何波折的一步,实际上意义重大,更在先前所料之上。 获得魔道“丹中之婴”的法门之后,归无咎一直将之比之于灵形境界的“假丹之术”。 但是今朝一旦破境功成,蓦然回首,才发觉两者似是而非,决然不可相提并论。 “假丹之术”的驾驭基础,是一件锻造十余万载的法宝元玉精斛;动用丹力的来源,是夺取其他修士的金丹之力。归根结底,两者皆是倚傍外物。归无咎本人,依旧是货真价实的灵形境界。 但是此刻,归无咎感受分明。“真宝金丹”之内,一尊元婴金身安坐其中。 这袖珍元婴虽然不能如寻常元婴修士一般随意破体而出,示现于外。但是此元婴退藏于密执中御下,聚敛一身法力;散之于外则弥漫六合,温养肉身,以“丹婴之间”灵机深藏的气机为表象。妙用不可估量。 虽然多了“真宝金丹”这一道关节枢纽以为中介,但是这一元婴的种种神异,都真实不虚。 这是归无咎自己的元婴,并非依傍外力。 若是一定要在“金丹修士”和“元婴真人”中选择一种身份,那么,他归无咎更应该算作元婴真人了! 至艰难的元婴之路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虽然距离真正成就为时尚早,但是归无咎心头也不禁泛出喜意。 当然,归无咎着急返回洞府,可不仅仅是为了稳固修为、暗自欢喜。今日破境,他道念之中,又有一道极为重要的关口被打破,几如水满而溢,不得不有所兴作。 归无咎微微一笑,回顾前事恰好应在今日,似乎冥冥中似有定数。 他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归无咎反手一指清气弹出,击在洞府石壁之上。那光华如镜的青石,似有纹毂微颤。 这是十二主峰与所属的四座辅峰之间特有的联系之法。一旦发动机关,此山内外绝大多数的广大空间没有分毫异常。唯有指向四峰、狭如一束的方向,仿佛黄钟大吕,雷鸣滚滚,震动三匝。 十余息的功夫,山门之外丁航的声音响起:“归师兄有何吩咐?” 归无咎取出一枚玉简掷出,吩咐道:“将此讯息传至瀛水台。” 洞府之外,石壁中蓦然生出一个尺许大的豁口。丁航一把接住飞掷而出的玉简,领命自去。 少顷,归无咎亦纵身出洞府之外。驾遁光环绕清莱峰一周。心中默数,清莱台中上了规模的建筑群便有六座。其中正殿之宏伟,不亚于寻常中小宗门的山门大殿。除此之外,零散错落的小型宫室亦有三百余间。 如此规模,足够用了。 归无咎长袖一抖。掌心之中一道剑光轮转,化成一圆。其中精蕴凝实浑厚,久久不散,如天空中平白多出一轮明月。 遁光转折,身形落入正殿之中。 不多时,在此潜心修行的黄阳界南门敬、北门亭、东门宏、司空鹤、烈玉旌、秋原实等诸位长老,为那剑气惊动。心知是归无咎相召,不敢稍有迟缓,连忙往正殿之中拜见。 拜会之后,归无咎高居主座之上。 诸人本欲聆听归无咎有何吩咐。只是归无咎坐定之后,不言不语,只是静观。秋原实、南门敬等人相视一眼,均暗暗惊疑。 归无咎心中却甚是满意。 “丹中之婴”法门成就后,他法力之厚陡增数倍。但是归无咎入殿之前,刻意收敛一身功行,返还金丹之内。此刻秋原实等人,并未有一人说出“恭贺宗主功行大进”之类的话语,显是懵然无觉。 由此可见,这一枚真宝金丹隔绝内外,堪称兴发之机,生死之门,断难为外人勘破。 归无咎不欲拖泥带水,简言吩咐道:“此行有三件事。” “其一,除却随诸位一并前来的南门芊等数人外,其余各宗适龄的年轻弟子,若是资质稍堪造就,尚有破境金丹、成就元婴之望,只要本人愿意,一并可接引至此地。” “只是这一批弟子不入本人洞府,皆由诸位按照师承所学,在前殿安置。所修法门,一任自便。” “南门长老,这件事你去办。” 南门敬心念转动,揣测归无咎的用意。但是礼节上并未怠慢半分,连声应道:“谨遵宗主之命。” “其二。自今日起,诸位不必困居于此。本门上下,同样也是云中派弟子。身份、职司、来历,俱当内外如一。所用本门内外功法典籍,不日会为你们寻来。” “自然,尔等也不必困居一隅,藏于清莱台中。整个云中派内外,大可随意游历,增广见闻。至于值得注意的几条规矩,稍后会在留下的玉简文书之中,加以说明。” “整个清莱峰前殿的安置打点,都要按照开宗立派的规矩去办。索性清莱峰宫室甚广,维持千人规模绰绰有余。处理宗门内务,想来秋掌门是行家里手,就辛苦你一趟了。” 虽然洹沮门等四派合并之后已经不存,但是归无咎还是未改旧称。这不仅仅是出于表面尊重的缘故,同样也是一道可用于将来的伏笔。 秋原实连道“不敢称劳”,同样领命。 似乎为了给诸人留下反应和思考的时间,归无咎稍稍停顿了半刻,又道:“黄阳界本是一界之名。当日五宗合一,突如其来。就顺口起了一个‘黄阳宗’的名号。今日思之,似乎并不妥当。” 东门宏和南门敬对了一个颜色,毫不犹豫地道:“宗门新立,尚待筑基。一切由宗主一言而决。”司空鹤、秋原实等人,也连声附和。 归无咎笑道:“尔等所修功法,本来涉猎百家,本人也无所发明。之所以振作整肃宗门气象,不过是自感于匡正辅弼、亲为范式之上,或有独到心得。” “宗门名号,宜为‘翼门’。如何?” 南门敬等人毕竟已经是元婴三重境上的修为。虽然归无咎只是三言两语,但他们隐隐约约也能明白言下之意,心中不由大为激动。 诸人当即齐齐一礼,同声道:“善。”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回眸练气驻形 堪为辅翼匡正 重新整合黄阳宗为翼门,其中缘由,这就是归无咎此次破境“元婴”的重大意义所在了。 一位在深湖深海中潜水之人,他在水中的深度,由千丈百丈直至数十丈,数丈。距离水面愈近,自然所受压力渐轻,目力所感知的光明也愈来愈足。由无尽黑暗,到波光粼粼。 但是,只要你并未真的把头颅、双目浮出水面,那么你眼中所呈现的一切,到底混沌不清,是和水上所见有着莫大的差别。 归无咎的修行便深合此喻。 在此之前,饶是归无咎对于金丹极限已经有了足够深刻的感悟,但是到底身在此山之中,未能一览无余,颠倒轻重。 而这一回龙门一跃,破境“元婴”,等若撕破这一层薄薄的面纱,元婴之前,众妙之门毕现,再回首已百年身。 金丹之境,练气驻形;元婴之后,问道长生。 大道修行的第一个大阶段——代表着“练气驻形”之圆满的金丹境,自今日始,已经彻底踩在足下,对于归无咎而言已无奥秘可言。 虽然归无咎的道门功法依旧未能圆满,但是那不过是水磨工夫罢了。 此刻归无咎初识元婴之妙,纵然他资质再高,根基再厚,指望他立刻创设无数妙法,自成一家,那也是不现实的。此番破境,正如归无咎对南门敬所言:核心意义在于“匡正辅弼、亲为范式”这八个字上。 要而言之:归无咎自己就是一件活着的标本,一位穷尽“练气驻形”之境每一步极限的存在! 元婴境之前的修行,每一步到了最高明境界时是何等感受、何等体验,俱可如实著述下来,以为后来者参照借鉴。 以越衡宗传承之厚,经法藏论集五部俱全。其中《论》之一部,于破除九九玄关中的一切偏正法门无不载录,堪称蔚为大观。但是到了这一步,也只是羽翼之基础。对于功行精微到了极处是何等真实体验,《论》部典籍也是语焉不详的。 归无咎私心忖度,纵然是如越衡宗成就天尊的那几位巨擘,功行已经到了极高境界。但是他们显然并不认为自己达到了每一境的极限。故而不曾有载籍留下,以为范式。 这就如同一柄量天之尺,刻度若不准确,未免贻误后人。 真正做到“绝对”的,在归无咎之前,约莫唯有轩辕怀成就此境。也不知道他是否为辰阳剑山留下这一道传承否。 对于“翼门”新近入门的年轻弟子,照例按照内、外分成两拨。 其中资质绝佳者,可令其加入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的行列,修习归无咎自家琢磨、汲取自数十隐宗的“反空蕴念剑”雏形,为黄希音的成长坚实筑基。 另外的绝大多数便是今日决意收录的外门弟子了。此辈是修习黄阳界旧有功法也好,改修云中派功法也罢,甚至参考其余隐宗的修行典籍,归无咎一任自便,全不干涉,完全采取放养的姿态。 只是归无咎会将自己真气至金丹境界的一切感悟著录供其观看,修行中所需要的药物、法宝,也一并满足。 归无咎存心要看,多了自己这一道辅弼匡正的矩尺,能够有多少人因此受益,成长到何等地步。 自今日起,“证道”之法,又多出一条道路。 正当归无咎与南门敬、秋原实商议之际,护山大阵气象一变,风起云涌,点燃陡然三次晦暗交替,似乎是前殿山门之外忽然来人。 但是归无咎立刻出门相迎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无踪,空中漂浮着一根青色的储物袖囊。 归无咎破开袖囊禁制,神意一览。随即将之取出,堆积在正殿之中。 当中所藏,最为显眼的是数千套云中派弟子袍服。其中职分不一,包罗各品,甚至金丹、元婴境真传弟子常服,也各有十五六套。 至于品质相当出色的法宝一类,不下于数百件;各色药物三十六丸为一瓶,二十瓶为一瓯,放眼望去至少有金瓯数百只。 另有四十只木箱,虽未打开,归无咎已经猜知其中所藏,必定是载籍簿册一类。只略览规模,便知其涵盖了云中派正传法门之中的绝大多数。 归无咎遣丁航前往瀛水上真处,正是为了筹集这一批外物。本以为知会各司、阁、殿后,能够在月余之内办妥便是神速了,没想到竟迅捷如此。 这些外物,自然不会是自外部调拨,可以断定是瀛水台旧有储藏,今日派上用场。 另外,刚刚山门外其实并无解递之人,否则断无不作交接就无故离开的道理。多半是瀛水上真遥以法力传递,送了这一道袖囊过来。 南门敬、秋原实等人打开囊中之物仔细观看,各自振奋。 对于这几位来说,些许外物还是小事。此生修道千载,被困在黄阳界方寸之地中。一旦得到破关门、见新天的机会,早就忍不住略览大界风光了。只是这些时日归无咎腾不出手来,简单安置之后不得不稍困山中,自然难免憋闷。 归无咎笑言道:“云中派坐拥弟子何止百万之数。若是寻常两人碰面,互不相识,倒也罢了。但若是逐渐交游熟稔,甚至在宗门之内谋一职司。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会互相打探各自出身来历。到了那时,不知诸位该作何回答?” 北门亭立即道:“不如言道来自山野凡民杂居某国度,因身负灵根为云中派上师所识,引入门中。” 归无咎又问道:“若是问及师长何人,源出哪一脉传承,又该如何对答?” 北门亭略一踌躇,续道:“如宗主所言。云中派规模甚巨,千枝百叶。恐怕并无一人能够熟稔全部传承。随便胡诌一个已经断绝的传承师门,也就罢了。” 东门宏眉头一皱,道:“一人两人尚可。若是人人都如此回答,难免不教人起疑。” 司空鹤眼皮一跳,笑言道:“宗主定是早已胸有成竹。我等听候吩咐便是了。” 归无咎一颔首,笑道:“这也容易。诸位照实直言便可。就说都是来自一处名为黄阳界的小界,经由上真指引,隐居清莱台门下已久。” 北门亭、东门宏闻言皆惊,唯有秋原实眉头一皱,现出若有所思之色。 归无咎洒然道:“这方大世界,本就无数下界、小界以为附庸。为道宗隐宗、妖魔大族所统辖的更是为数不少。其中有生灵绵嗣的也不在少数,又有何奇?” 东门宏沉吟道:“原来如此。”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归无咎又问道:“若是旁人问及诸位居于清莱台中,是何身份,又该如何作答?” 东门宏、南门敬目光对视,均觉此问难答。 秋原实微微一笑,却道:“何须多虑?就说我等是清莱台中‘翼门’修士。” 东门宏一愕,正要出言辩驳。秋原实伸手阻住,道:“慢来。此‘翼门’非彼‘翼门’。所谓云中派清莱台‘翼门’,乃是云中一派为古今第一真传归无咎所立,兼收并蓄出身小界的修道中人,为收教学相长、观摩发明之效。是也不是?” 东门宏、南门敬等相顾愕然。 秋原实又言道:“宗主容禀。秋某尚有一道建言。” 归无咎温言道:“秋掌门但说无妨。” 秋原实道:“宗主先前广招众弟子,填充翼门之命,此事真急迫否?若是并不急迫,不如等上数年再说。” “先遣一人至黄阳界中传讯,立下**阵,将‘天幕’遮蔽。另外洹沮、隗山各家关于‘天幕’的过往记载,乃至今日青羽夜钟、九重楼的故事传说、画影图形,一概封存,勿教新出世的弟子得知。如此一来,再有年轻一辈的修道种子长大成人,其识忆之中本来不存,又如何能够泄密。” “到时候,云中派内外,我翼门弟子通行无阻,也绝无走漏消息之虞。” 归无咎沉吟良久,终于道:“秋掌门言之有理。” 南门敬等人,这才恍然大悟。 仔细一想,果然有理。对于他们诸位而言,只有黄阳界中一道天幕,坐观紫海天、碧罗天、广渊天三界;以及暂时客居云中,以待归无咎为其寻得青羽夜钟所在的神道根基两件大事,算是必须深藏的机密。 其余的一切,大可不必刻意隐瞒。真真假假混同为一,只要舍去关键环节,其余大方示人,又有何妨? 虚虚实实,好过平白扯谎。 在归无咎的立场上看道理是相同的。黄阳界中之人并不知晓他来自九宗的真实身份。所隐匿者,不过是黄阳界汇通三界之事,或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南门敬笑言道:“秋兄深谋多智,在我等之上。难怪黄阳界中时,洹沮门能够处处胜过诸派一筹。” 秋原实笑而不答。 归无咎肃然道:“翼门之兴,就仰仗诸位了。” 南门敬等人自然能够感受到,归无咎原本是被拱上高位,似乎对“黄阳宗”掌门并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似乎心意有变,突然加大了砝码。 这几人如何不知,这意味着自家的分量加重了许多,无不因此振作。 归无咎心中暗思。 当初捡了这个“黄阳宗”宗主的位置,只是顺水推舟,并非他本心所愿。但今日形势变化,更名为“翼门”的黄阳宗,规模扩张之后,势必会成为归无咎极重要的一枚棋子。 “黄阳宗”之所以改名“翼门”,明面上自然是呼应归无咎的证道之法,以自己的金丹道途经历为矩尺,收“辅翼匡正”之效。 但是归无咎心中却以为,还有另外一重含义。 翼者,羽翼也。 第一百六十三章 索敌前驱 妙宝功成 商量完重整“翼门”之事,归无咎驾起遁光,重返后山山门。 只是遥遥望见,此时洞府山门的方位,已有两人身着真传弟子常服,守候于此,异常醒目。 两人显然是曾经叫门,却未获回应。此刻他们袖手而立,身姿端凝,倒也没有丝毫不耐之态。 这倒也是巧合了,在归无咎出门之时,尚未见着两人。而这一次往前殿一行,历时不过一个时辰。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二人恰好来到。 归无咎瞬息之间落到山门之前,山壁之上阵纹唤起微澜,石门豁然而开。这两人见归无咎回返,如梦方醒,连忙郑重相迎。 归无咎微笑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且于洞府之中细叙。” 洞府之内,玉案之上,铜炉香茶,青烟袅袅。 尽管归无咎修行清苦,罕有客人来临。不过真的到了这一日,黄采薇倒是极为机敏,主动承担了煮酒烹茶,洒扫待客的诸般下手,妥帖之极。 二人识出此乃草木精怪之属,心中也不由啧啧称奇。 饮茶三盅,归无咎笑问道:“二位来此所为何事,不妨直言。归某近日有些繁忙,尚未有时间相询,倒有劳你们主动前来了。” 二人连声逊谢道:“不敢。是我二人冒昧叨扰了。” 这两人道是何人。乃是云中派元婴真传中排名前二者,其名分位次也是门派大比之上由归无咎所定,武光霆、谢推迁是也。 “崇台会”上,因归无咎之布置,这两人未曾得到出手比试的机会。不过今日诠道之会一开,这两人却是因祸得福,占据了云中派另外两个出战名额,得以和七十七家隐宗真传切磋短长。 今日二人主动拜访,必然与此事相关。 归无咎私心忖度,武光霆、谢推迁二人之功行,虽然称不上惊才绝艳。但是与本门三名开外的真传弟子较技,已经有了相当稳固的优势。寻常小年排名靠前的真传,还真未必能够有此修为。 再加上崇台会前,二人陪伴自己磨炼神通道术,再次小有进益。功行到了二人之境界,每一步寸进都如融化坚冰,异常艰难,足以和侪辈拉开差距。 归无咎和崇台会上数十人一番交手,对别派真传的底细还是有着较为清晰的认识的。对比之下,武、谢二人,不失流黄地脉十二宗中游嫡传的水准。 归无咎心底判断,纵然考虑到流黄地脉十二宗在七十七隐宗之中排名不算靠前。一进一退之下,武、谢二人的根底,依旧当是不偏不倚,位列中庸。 尽管心中有数,归无咎还是问道:“二位主动造访,自然是与铨道会比斗相关。这些时日,想来二位经历之斗战,也已经不在少数。不知胜负如何?尚能入眼否?” 武光霆、谢推迁对视一眼。 武光霆先道:“惭愧。这些时日武某斗过二十二场。共计四胜十二负,另有六场难分高下。” 归无咎面色微讶。掐指一算,铨道会开启至今,算上今日也不过二十三天。武光霆竟已斗了二十二场。看来除却今日之外,他竟是保持了每日一斗的激烈进度。 更出乎归无咎预料的是,以武光霆的功行,二十二场比试,竟然只胜出四场。这也实在太少了些。 谢推迁亦出言道:“谢某同样出战二十二场。七胜十五负。” 以谢推迁的战斗风格,非大胜即大败,鲜能形成僵持。他的二十二战无一平局,也算恰如其分。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道途漫长。胜负之数,也不在一时。” 武光霆逊谢道:“武某心中有数。云中派有道友一人,已堪大振本门神威。力强者胜,理数之常。更何况这等良机难得,纵然无一胜绩,我二人也不敢轻易言弃。” 谢推迁和武光霆对了个眼神,出言道:“俗语云‘眼界宜宽,行事宜紧,下手宜慎’。归道友是不世出的奇才,非我二人能望项背。我与武师兄对于归道友在此会中能够大放光彩,自然是有着绝对的信心。” “但是道友作为诠道一会的发起者,要求之高又于寻常真传不同。唯有未逢一败,才算是大成功。我与武师兄思来想去,也唯有在此处能够作一点文章。若是能够对道友有一二帮助,我二人也是与有荣焉。” 说着武、谢二人,各自从袖中取出一串碧珠。两串珠子一般大小,都是二十二枚,看起来倒恰好像是一对。 归无咎却一眼看出,这并非什么饰品,而是将二十二枚规格一致的照影石缀成一串。 武光霆言道:“这是我与谢师弟近日的战斗留影,尽在此处了。” 二人非是诠道一会的发起者,这照影图形却不必上缴宗门而通传之。 谢推迁将茶盅举起,一饮而尽。道:“我与武师兄能够战而胜之的,道友固然不必多虑;甚至我二人能够支撑三招两式方才落败的对局,那种程度的对手同样不在道友眼中。只是我与武师兄的十余场败绩中,各有两三场脆败之局,几乎毫无还手余地。” “天外有天,诚不我欺。” “为知己知彼计,还请归道友一观。” 归无咎心中一动。 两家真传交手之前,是可以在玄黄镜中作一简短交流的。凭借此法,可以大致询问出对手出身姓名、宗门聚会之上的排名先后。 只是此法泛而用之,掌握个大概尚可,若想保证无有疏忽,那么可靠性就相当有限了。归无咎却从未考虑倚仗此法探明敌情。 现在归无咎已然猜出,武光霆、谢推迁二人,正是用这笨办法,在这二十余日时间内,尽量选择和实力较强的对手交手,因而战绩才会如此惨淡。 其目的,自然是亲身淌水试路,为了归无咎能够在接下来的斗战中知己知彼。 尽管破境“丹中之婴”后,除却御孤乘、荀申之外的其余敌手,已经再难入归无咎之眼。但是二人的这份好意,归无咎也不能不领情。 归无咎略一思索,倒也不必挫伤了武、谢二人的积极性。只言道:“谢过二位了。日后每一场斗战,劳烦两位将画影图形都照例送来。一年之后,归某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归无咎所言“给二位一个交代”,在武、谢二人耳中,理解成了以全胜之局圆满落幕,回报二人今日之用心。此言颇重,于是连忙谦辞推让。 茶过三巡,便不约而同的告辞了。 武光霆、谢推迁刚刚离开,突地黄芒一耀,一个矮小人影闪到近前,大声道:“归无咎。我又立下一件大功,对你道途之上,助力极大。你可要记得,又欠了我一次人情。” 出言之人,是璇玑定化炉宝灵,小铁匠。 由于长时间安身洞府之内,归无咎也不使小铁匠拘束太过。这段时间,让他与云归海等人一般,开辟一间别室,任他随意折腾。 归无咎已经大致猜到小铁匠所言之事,不过口中却道:“道途上助益极大。莫非璇玑真人还能使归某道行神通大进不成?若是如此,这铨道会的斗战,就再也无忧了。归某先行谢过。” 小铁匠并不傻,脖子一伸,似乎对于归无咎的挤兑大为不满。哼哼道:“归无咎。我知晓你最近斗战频繁,屡战屡胜。并且这战局和你自家的道**行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是这等比试,说到底还是‘擂争’,或云‘文斗’。于整个道途而言,不过是点缀和浪花而已。就说这诠道之会,也不过为期一年。一年乃至三年五载之后,难道你还能将这一板一眼的擂斗一直比试下去不成?” “将来闯荡天下,处处是生死之搏。那才是真正紧要攸关的环节。要知晓绝对的战力,才是立身的根本!” 说到此处,小铁匠再也按捺不住。胖乎乎的双手往炉上用力一按,宝光一闪。一个清丽婉约、娴静淑雅的白衣女子,蓦然出现在小铁匠身旁。 小铁匠搓了搓手,得意洋洋的道:“此物原本这是相当于元婴三重的异宝。现在经由本真人锻炼数月,终于大功告成,威能平白提升一级。真的到了生死相斗的场合,化神境的敌手,弹指可灭。” “尤其是真身遁入其中后,攻守兼备,操控之灵活如意不亚于御使本人肉身。说是对你道途助力极大,也不算口出大言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试宝反得宝 使气闻秘辛 对于自己的杰作,小铁匠愈看愈是欢喜。站在旁边抓耳挠腮一阵,怂恿道:“归无咎,不如到山门之外,试试此宝威力。” 小铁匠虽然是宝灵之身,但是他品级既高,又在真君大能身畔耳濡目染,也是有几分见识的。 小铁匠刚刚反驳归无咎的一番言语,倒也有几分道理。 自进入隐宗地域以来,归无咎所接触的斗法战斗,无论是“崇台会”还是“铨道会”,诚如斯言,都是规矩束缚之下的“文斗”。 似乎当年在荒海历险之时,无所不用其极的琢磨实用杀伐手段,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抚今追昔,归无咎收拾心情,笑言道:“也好。” 于是驾起遁光,打开门户,和小铁匠一道,携带着他新近改良的傀儡“谢玉真”,一纵身便在百十丈之外。 飞遁了一阵,三人身形缓缓停留空中。 瀛水、清莱等十二峰有禁制护佑,天玄境之下的修道者是伤不得分毫的。此刻归无咎驻足之处,乃是十二峰的边缘处的一座小山,恰好突出禁制之外。 这座山峰光秃秃的,砂石裸露,草木不生,似乎生机断绝,断无一丝仙道气象。不但如此,此山的山脚边缘向外百余丈,更是被一道高达十余丈的竹篱笆扎成为围墙,圈成一个幽闭之所。 此峰名为乌蛮峰,据说当年本是一位功行甚高的真人府邸之所在。只是那人不知遭遇什么变故,某一日突然行功失措,走火入魔,终于在这土山洞府之中散功而死,此山也由是荒废了下来。 只是,在云中派诸弟子中却有留言传出,说是那位真人其实是修炼邪魔功法,最终在洞府中爆体而亡。因而这座洞府,乃至整座乌蛮峰都埋藏了邪气,后人若使之破壁重见天日,一旦沾染,触之即死。 巧合的是。数万年来,门中诸上真、长老也对此地不闻不问,未加清理,也未曾将此峰安排别的用途。如此反常行径,更让下面的弟子深信不疑。 道理明摆着,连修为通玄的天玄上真也不愿触碰,由此可见那魔功邪气的厉害。 归无咎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往来此地何止数次,每一次都是心意浑融,自在无伤。若此间有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以他道缘,必定心生警兆。 这处荒废山峰,如今却正好作自己的练兵场。 只是归无咎不欲多生事端,惹来他人窥伺。长袖一抖,数枚符箓分定四方,立下一个“红尘晦暝”之阵,将乌蛮峰牢牢罩住,遮绝一切异象。 归无咎凝立空中,双目垂帘。十指掐诀变幻,口中念念有词。不过顿饭功夫,人偶“谢玉真”突然嗡嗡颤抖起来,似乎与归无咎本人生出感应,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牵连。 若是以操控人偶之法御使这件傀儡,大小共有十二道法诀,十八种异术,正击侧击,共计三十种手段。 归无咎骈指一点,正是御使了操控此傀威力最大的一术。 “谢玉真”收到指令,原本温润清淡,生机盎然仿佛真人的玉容突然冷肃,散发出一种异常凌厉的杀气。 她右臂微曲,四指如刀,纵身一跃一斩,朝那土山劈去。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夹杂着含混纷乱的土石翻滚、倒塌之声,交织缠绕,教人耳膜欲裂。待尘土散开,才发现这凌厉一劈,竟劈出一个深及三十余丈的缺口。 此山表面上看来似是一座土山。其实那泥土不过是薄薄的一层,最厚处也不过三尺有余。底下本来面目,乃是一种名为“青鼎岩”的岩石。 此石之坚非同小可,甚至可以直接采取下来,作为低阶弟子炼化法器的原料。云中派这一片山脉,根底十有**都是此物。 若无长辈助力,哪怕是元婴真人,想要在以“青鼎岩”为主体的山脉中独自开辟洞府,都要大费周章。 归无咎心中暗赞。这具傀儡之身的战斗力果然不俗。只是这一步还未尽全功,唯有身与傀儡相合,才能发挥此物的最大威力。 归无咎念动口诀,纵身遁入其中。 一试之下,又有惊喜。 归无咎心中振奋,想不到此傀儡品质竟能高到如此地步。他敢断言,此宝价值之高,土著文明之中除非“天祭器”一流的至宝,其余任意宝物,都难以和这具傀儡相媲美。 归无咎身量甚是高大,而“谢玉真”的躯壳却是娇小玲珑。 对于这一点,归无咎原本并不以为意,因为品质上佳、用于护身秘术的傀儡战甲,多半是能够做到如足适履,大小由心的。 但是一旦遁身傀儡之中,归无咎才发觉,是自己大大小瞧了这件宝物。 原来,这具傀儡并不是寻常的掏空躯壳,设置法阵机关、兼之以软体改造的手法制成。此傀儡到现在为止依旧是一具完整的人身,绝无短斤少两。其炮制手段,乃以魔道中神秘莫测的“魂炼”一脉的法门制成。 御主遁身入内,其中原理,就仿佛寻常修士把法宝外物收纳于丹田中一般。只是现在主客颠倒,存纳的容器是这件傀儡,而所容之物却是活人。 小铁匠迫不及待的邀功道:“这一突破,其中意义震古烁今。本真人敢说,纵然是此宝的创制之人,再教他精研器道一万载,也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你可别忘了,此宝原先的御使之法是怎么一回事。” 归无咎回顾“谢玉真”的操控玉简,缓缓点头,道:“果然妙绝。这一回是承了璇玑真人人情,将来必有回报。” 小铁匠眉飞色舞,难掩矜持。只是两只圆乎乎的小手却不住乱摇,口中故作谦虚道:“好说,好说。” “谢玉真”原先的锻炼层次,距离圆满无暇尚有距离。因而谢晋禅运使此宝之时,唯有遇到突如其来的危险,方才遁身其中,躲避一瞬,绝不可在其中停留太长的时间。 若是延误时辰过久,宝主神魂精气皆要受到极大压迫,一个疏忽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因而归无咎所收缴的操控法诀言道,能够将此宝发挥最大价值的用法,莫过于夺取元婴真人的元婴炼入其中。若如此做,可发挥出相当于同等境界修道者以上的实力。 现在此物经由璇玑定化炉祭炼,却不啻于脱胎换骨。种种弊病制约一概消除,宝主本人得以长时间附身其中,攻守兼备,远远胜过炼化元婴之法。 其省便灵活,杀伐犀利之处,何止提升了数倍。 此刻归无咎附身“谢玉真”躯壳,犹如置身于母胎之中,若沉若浮,温润细腻。 用心感受,此傀儡的骨骼肌里与归无咎的真身几乎没有任何不同。神意一动,如臂使指,一切精微细腻的动作变化都婉转如意。 归无咎忽地生出一个念头,问道:“璇玑真人。这件宝物是你在旧宝基础上锻造出来。若是叫你平地起高楼,独立炼制一件,可能成否?” 小铁匠原本正自得意,这一问如同当头一棒,让他僵在原地。 踌躇良久,小铁匠摸了摸鼻子,大声道:“如果有材料的话,也……不算太难。给本真人三年五载时间,不在话下。” 似乎有些心虚,小铁匠连忙又补充道:“只是如‘谢玉真’躯壳如此品质的主材,可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寻到的。”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不急。璇玑真人只消在百年内贯通此法。归某便不胜感激了。” 小铁匠眉头紧锁,似有些无精打采。 宝灵之属,并非绝情弃智,反而是秉性各有偏至,比之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观小铁匠这副态度,分明是被人小瞧了,大感颜面无光。 细细感应此傀儡,归无咎以为,白璧微瑕之处也有两点。 其一,这傀儡毕竟是女子之身,躯壳的形貌体态总与男子有些许差别。乍然附身其中,难免有少许不适应的地方。 其次,“谢玉真”的身量比归无咎到底娇小了许多。运使法力遥遥相击倒也罢了,若是附身之后持剑近战,一旦遇到旗鼓相当的敌手,一丝微小的差别都可能影响胜负,不可不谨慎待之。 好在这两点缺陷并不致命,通过勤加修炼便能弥补。 归无咎运足元婴法力,人傀合一,运足全力,再度以掌作剑劈刺下去。 这一击看似没有活人运使神通时的精微细腻,气质高远。但是这杀伐气象刚健古拙,雄浑凌厉。杀气迸发的一瞬,只闻一声惊天巨响,面前小山从峰顶最高处开始豁然洞开一个口子。 自高处下视,深度更是达到五十丈之上。 就在此时,崩散垮塌的碎石之中,山腹深处,忽有一物突如其来,飞也似的笔直冲天而起,瞬间就在天空化作一枚星灿灿的小点。 归无咎反应极快,身躯矫然一跃,往来三息功夫,右手掌心已经多出一物。 小铁匠也走到近前,好奇观看。 此物长不盈尺,宽仅六寸,厚度约莫半指上下。通体铜色而稍稍昏暗,卷成微小的弧度,恰如一段竹节,竖剖三分之一。 这“铜板”略微隆起的那一面,当中尽是纹路缠绕,笔意细腻,却没有一笔直线。所绘之形,似乎是一种奇异的花卉,又像是某一种图腾。 而凹陷的一面,却是十余行文字,共计二百余言,艰涩繁复,难以识别。并非本土文明中人道大化一统之后的通用语言。 归无咎心中甚是惊异。休看此物似乎无有一丝灵气,好像与修道界无涉。但是归无咎刚刚感应分明,自己附身“谢玉真”发出的最强一击,若非受到阻挡,足以在青鼎岩中斩出六十四丈的深度。 而阻了自己全力一击的,不是别物,正是这面铜牌。 即便是元婴真人,正面吃这一击也要粉身碎骨。但是现在归无咎细观此牌,上面圆整无瑕,竟然连一个白点也并未留下。 归无咎神意检阅《周天正藏录》与《献典》两部大经典,也并未检索出此物是何种材料铸成。 归无咎随口问道:“璇玑真人可识得否?” 只是一问既出,却并未收到回答。转首一望,小铁匠伸长脖子,一脸无辜的神色,显然也是被难住了。 小铁匠吞噬的器物典籍着实不少,见识更在归无咎之上,同样也不能洞穿此物底细。 反复观看,回想起当年在越衡宗阅览的杂记逸文,似乎凡人国度中君王赏赐功臣的“丹书铁券”正与之外形相似。但是这只是戏说趣谈,即便是真,修道界中也并无相近的规矩制度。 既不认得,只能暂时收藏起来,以待有缘。 归无咎微笑道:“今日有了这意外收获,既入我手,总有揭晓谜底的一日。今日收获不小。璇玑真人,回去吧。” 只是小铁匠却呆在原地,抿着嘴唇,双拳紧握,久久不愿离开。 小铁匠今日怂恿归无咎出来一试法宝之威,本就是为了夸耀自家本事,出一出风头。没想到一连遇到两件事都是无能为力,此刻不禁心情大坏,沮丧非常。 归无咎笑着安慰道:“人力有时而穷,璇玑真人不必在意。再者说璇玑真人的看家功夫,本在外炼之道,器道法门。这些博学杂闻的琐事,原也不该指望你能帮上忙。” 小铁匠眼珠子瞪的铜铃大小,似乎被归无咎的这番话愈发刺伤。张大嘴巴,反驳道:“本真人贵为九炼真宝,识幽通玄。谁说除了外炼法宝之外,就别无所长了?” 想了一想,小铁匠竟尔面现犹疑之色,好似遇到了什么难决之事。 终于,小铁匠下定决心,大声言道:“在你身旁,其实就有一桩秘密。你却全然不曾察知。幸亏本真人洞明烛照。归无咎,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归无咎惊讶道:“还有这等事?” 小铁匠搓了搓手,咬牙道:“告诉你不要紧。只是你得设个局,装作是你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一切与本真人无关。” 归无咎回想身边之人,却猜之不透。也有几分好奇。道:“就依璇玑真人所言。”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去暗回 方识本来面目 接下来一连四日,归无咎竟是骤然改变了节奏,每一日约战了一场“诠道会”中的敌手。 顺利晋入元婴之后,除却隐匿潜伏的御孤乘和甘堂宗荀申外,寻常敌手归无咎已经不必放在心上。 甚至在斗战之中,归无咎懒得多作表面文章。 只是顾及芈道尊等上层人物留下“天罗石”的用意。这才容对手尽情施展了自家手段,随后再轻而易举的将之击败。 到了第五日晨。归无咎正要出门时,洞府西侧室门洞开,一个玲珑青影蹦蹦跳跳走到近前。 来者是南门芊,原来是向归无咎请教数日来修行中的疑难之处。 归无咎当即驻足,听她讲述疑问之后,再一一为之解答。 本来归无咎也不疑有它,只是解释疑难的过程之中,归无咎不经意的余光一扫,恰好发觉南门芊一直在偷瞄自己,显然心思并未用在听讲之上。 归无咎再回头细品,南门芊所提出的问题,似乎并不算艰深。诸位年轻弟子身边,备用的道术典籍,足以解释疑难。一时心有所悟。 南门芊此刻,的确是神思不属,浮想联翩。 当日在黄阳界中,“珈蓝天罗”就是她濡慕已久的偶像。突然有朝一日得见真人,南门芊的心意陡炽,始终未改。 之所以前些日子行事恭谨有礼,含蓄谨慎,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她随着归无咎新入异界未久,好奇之余,心中也有少许不安。自己能否适应环境不说,更害怕万一招惹归无咎不喜,将她遣回黄阳界,从此两人永远隔离,那就糟糕至极了。 如今稳定安置下来,归无咎也按部就班的教授其功法,显然对她抱有期许。这一层担忧才渐渐打消。 其二,南门芊年纪虽小,也是个有眼色的人。 她虽然不知“铨道会”为何物,但是却能看出归无咎对数日一场的比试异常看重,每一战之前必定调息良久,精炼心意神气。不说是如临大敌,往好了说,至少也是狮子搏兔的姿态。 南门芊自然不愿,也不敢给归无咎添堵。 但是最近数日,归无咎的“会战”之旅却是轻松写意,风格大变。每日应战,几乎如同郊游一般。南门芊也猜测是归无咎拨开云雾,彻底排除了阻碍。 于是她心中跃跃欲试之意,如同蚂蚁噬咬,再也忍耐不住。 此刻南门芊暗暗打量着归无咎雄健伟岸的身躯,绵润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只觉飘摇兮如在云端,翩然欲醉。 这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状态维持了不到一刻钟,南门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洞府内外,不知何时,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才发觉归无咎早已停讲,灼灼目光紧盯着自己。 南门芊霞飞双颊,有些不知所措。 归无咎心中一动,回想起小铁匠之言,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屈指一弹,洞府之内似有钟声鼓荡,醇厚绵长。 不多时,洞府之内,云归海等五六个少年一齐赶来。就连黄采薇,也抱着黄希音凑到近前。 归无咎微笑着朝黄采薇摆了摆手,示意与她无关。她怀中的黄希音正兴致勃勃的摆弄一只木偶,似对身畔的一切毫不关心。 环首望了几位少年一眼,归无咎正色道:“接下来十天时间。本人于外山修炼一门法诀。巳时出门,子夜方回。尔等如在功法修习之中有甚疑难,可在巳时之前来问。莫要自误。” 众少年唯唯诺诺,齐声应下。 到了第二日巳时,归无咎果然如期外出。 他所言“修炼法诀”也是事实。不是别的功法,正是逐渐锻炼适应傀儡“谢玉真”的女身躯壳,演练近身邀击之法。 第二日,第三日,同样都是如此,巳时出门,子夜回返,一刻不差。只是这几日修炼,小铁匠并未相伴身旁。 到了第四日上。归无咎在乌蛮峰附近修行有时,直至晨昏交替,月明星稀,依旧勤练不辍。 又过了一阵。归无咎感应天时,此时约莫是亥时上下,距离子时归期尚有足足一个时辰。 时辰已至。 归无咎暗暗掐一个法诀,身形渐渐暗淡,直至完全透明,彻底消融在茫茫夜色之中。可谓深藏九地之下,鬼神莫测。 这是“履尘”一流剑意虚实变幻的最上乘神通。 这一道鬼魅难见的虚影,不多时就飘荡回洞府之畔。归无咎暗中使一个法诀,洞府墙壁上悄无声息生出一道门户,同样是任何人目力所难见,双耳所难听。 这是清莱台洞府的上乘机关,可使府主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后山,以备不时之需。 归无咎身形飘荡入内,兜兜转转,转而进入右手边一间门户。 这些年轻人入道未久,尚未能彻底辟谷,断绝五谷轮回等俗事。更兼其中男女间杂,归无咎为了给予他们各自留下充分的私人空间,每一人所居之室,都设有一道独立的法阵禁绝内外,归无咎也从不以神意探查。 想来正因为如此,才生出百密一疏。 面前这一间,正是黄希音的住所。 原本为了照拂方便的缘故,黄希音与黄采薇是住在一处的。只是早些时日,归无咎听黄采薇禀告,言道黄希音感应极为敏锐,一旦熟睡之后,若感受到有人靠近身畔,极易受到惊扰。 于是稍稍作出调整。白日里黄采薇照料黄希音时,两人须臾不离;但是黄希音一旦需要休息,黄采薇便把她安置在独立的一间小屋内,而黄采薇转而在隔壁安置。 归无咎悄无声息的接近。这阵法屏障是他亲手所立,若是有心越过,那着实是不费吹灰之力。 越过屏障遮护之后,归无咎耳边蓦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却见黄希音兴致勃勃的坐在地上,眉毛弯弯,嘴角含笑。连连拍手,指挥者六七个奇形异状的木偶扑击相斗。 此刻已是深夜,但是她精神健旺的很,哪里有一丝困倦之态。 归无咎一眼便认出,这些都是入云中派未久时瀛水上真所赠傀儡玩具。玩耍许久,黄希音现在已然能够将之摆弄的服服帖帖。 眼前清晰可见,那一堆玩偶分成两拨。其中六个形貌稍小一些的联合起来,进退暗合法度,与一只体型稍大的铁背螳螂缠斗在一处。 那铁背螳螂虽然体型健硕,力量灵活兼具。但是毕竟是以寡击众,未过多久就落在下风。 黄希音也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显然极为入神。 下一刻,一道从未听过的娇嫩绵软,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归无咎耳边回荡:“快用力。再加把劲,就能把‘归无咎’打倒啦!” “把‘归无咎’打得落花流水,就封你们六个做大将军!” ps:短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子夜惊雷缘法牵 若真是偶然撞见,而非小铁匠提醒在先,此刻归无咎真的要瞠目结舌了。 黄希音不过一岁上下。虽然年龄相仿的孩童的确已经牙牙学语,但是他们所能清晰发声的不过“爹”“娘”“你”“我”一类,只言片字。想要组织表达语义如此清晰的语句,至少也当是三四周岁以后的事情了。 不用多想,黄希音竟尔是“天生夙慧,生而灵明”一类的人物。而在这长达年许的时间内,归无咎也看走了眼。 生而早慧,与修道资质之高下虽然有着密切的联系,但并未可一概而论。据归无咎所知,越衡宗历史上三十余位真君大能,有诸如“生而能言、长而聪明”一类记载的异才怪胎,也不过五六人而已。 其余绝大多数,包括现在的归无咎。虽然较常人聪慧早熟,但是成长轨迹、年齿之序,依旧和绝大多数人大同小异。 归无咎心中也曾经有过这么个一闪而逝的念头,黄希音是否有可能是异类天才——毕竟她在母胎之中孕育百年,应当有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但是她出生的那日归无咎留心观望,却并未察觉有异。 这些念头在归无咎心中只是忽忽而过。 回到眼前,见黄希音玩闹正酣,归无咎宛若幽灵的身影突然化做实体,高声道“黄希音!” 黄希音闻声大惊,娇小的身躯一震摇晃,连忙转头。见到是归无咎神不知鬼不觉的立在身旁,小脸上又是惊慌,又是沮丧,还带着两三分失措与迷茫。 只听“哎呦”一声叫。黄希音原本坐直的身姿忽然歪倒,脑袋磕在青石地面上,传来“啪嗒”一声闷响。 黄希音心中害怕,伸手乱摸,所幸只是擦破点皮,未有血迹。 归无咎弯下腰,和小家伙四目相对,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装的这么惟妙惟肖。好一个瞒天过海的本事,真是后生可畏。” 黄希音此刻惊魂方定,沮丧之意依旧挂在脸上,瘪着小嘴,有几分不耐,几分萎靡,恹恹地道:“有什么难的?无非是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 如此老成之言,和她过往的形象,绝难联系到一起。 归无咎一边回忆从前的种种细节,一边摩挲着黄希音的小脑袋,问道:“你是何时点醒慧心,开始装聋作哑的?如果我并未看错,在如意门山谷内,你出生不久,分明就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小娃娃。” 黄希音哼哼两声,分明有些不屑:“刚刚出生的那日,是九分混沌,一点灵明。直至四十九日时间完全觉醒,具有天聪。你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归无咎豁然省悟。 所谓“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纯属胡说八道。定是黄希音心境澄澈,出生以后不久的时间内,对于她自己醒转与混沌的两种状态有着异常清晰的“自知”。 如此一来,出生四十九日之后,她在两种状态间自由切换,也就易如反掌。 黄希音双手托着脸蛋,声音软糯酥麻,悠悠荡荡:“和爹娘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爬到她耳边,偷偷叫了一声‘娘亲’。” “娘亲当时明明睡着了,却突然醒了过来。我还以为隐瞒不住了,还怕吓着他们。不过爹娘又哭又笑的商议了一阵,最后都认为是娘亲是把梦中的事情当真了。” 归无咎心底叹息一声。生有夙慧的确有一桩坏处,与父母幼年离别的识忆都留存下来,愈思愈深,难免伤怀。 归无咎缓声问道:“这些时日想爹娘了么?” 迎接归无咎此问的却是久久的沉默。黑夜之中,隐约可见黄希音两点星眸忽明忽暗,传递着流动不定的思绪。 半晌,黄希音才道:“大道无情,聚散无常。仙凡永隔,只是早晚的事。其实……我也没有太过思念爹娘。只是,颠倒过来,想到他们一定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我,不免有些难过。” 归无咎“呵”地一声,道:“‘大道无情’……这些词语是谁教给你的?” 黄希音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嫌弃归无咎破坏了自己的忧伤情绪,悻悻道:“自然是我生下来就明白的。”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黄采薇抱着黄希音不住地在归无咎眼前晃动。归无咎也一只把她当成一个周岁大小的娃娃,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妥。 这时和黄希音一番交谈,看她“少年老成”,口齿伶俐,头脑清晰。这才恍然发现,黄希音虽然看着不胖,但是身量骨架其实都要比同年龄的孩童高大不少。 归无咎长身而立,一把搂住黄希音腰身顺势抱起。掂量一番,果然觉得甚是沉重,几乎约有三十斤上下,已经相当于二周龄、虚三岁的孩童。 黄希音却不知。在这一念之间,自己在归无咎心目中的地位,已经由嗷嗷待哺的小乳娃,升级成为“三岁毛孩”。 这时她只觉得归无咎抱得太紧了,两条腿不得舒展,连忙挣扎不已。 归无咎稍稍放松了几分力道,轻声问道:“生而灵明,摆脱浑浑噩噩。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呢?” 黄希音眉毛微皱,摇头一歪,没有回答。反而主动发问道:“你是不是想收我做徒弟?” 归无咎笑道:“那又如何?你知道的,除非你能从我这里偷跑出去,否则你就注定是我归无咎的徒弟。” 黄采薇捏紧拳头,不满道:“谁说我要跑了。” 归无咎笑眯眯的道:“你自己情愿,这是再好不过了。” 黄采薇又追问道:“你是多大年纪,开始修炼道术的?” 归无咎略一沉吟,答道:“凡人自然都是十岁入道,经历淬凡四关的磨炼四五载。到了十四五岁上,正式修炼‘真气境’道术。我自然也不例外。” 黄希音歪着头,问道:“你肯用心教我吗?”声音清脆中略有怯弱,分外找人怜爱。 归无咎呵呵一笑,道:“你若是肯认真学,我自然会用心教。你的道途,包罗万有,旁采百家。我定会助你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新路来。” 黄希音闻言眼前一亮,挣扎着一扭身,伸出右手小指,细声细气的道:“好。等我十岁之后就拜你为师。到时候你不许藏私,我一定认真修炼。怎么样?” “你要是同意,就拉勾为誓,不许反悔。” 归无咎闻此天真无邪之言,心中甚是欢喜。 正要和她拉钩,但是目光扫过,却见黄希音一双明眸之中,暗含狡黠之意。归无咎心思一紧,暗暗省悟,眼前这小娃娃可不能以寻常的周岁幼儿视之。 归无咎仔细想了一想,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右手抚住黄希音后脑勺轻轻一捏,归无咎目光一亮。 再沿着肩骨,肋骨,盆骨,腿骨,一一捏了一遍,归无咎确定无疑,哈哈大笑。 原来,此时的黄希音,五气足,骨质实,经络通,血气盛。区区周岁,已经到了可堪修炼的年纪,全部下于寻常十岁之龄的修道种子。 若是一个不察拉了个勾,归无咎今日却要马失前蹄,栽在这一岁娃娃手里。 黄希音见自己一心想要掩饰的秘密败露,情绪失控,再也按捺不住,哇哇大哭起来,任由归无咎如何劝慰,也丝毫无效。 眼前之奇景,实在是难以索解。按理说这等为天地气运所钟的绝代道种,对于修道应当有一种近乎直觉的认同才是。不明白黄希音为何抗拒如此。 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自由自在的童年吗? 任由黄希音哭了一阵,归无咎心生一计,笑道:“入道修行,虽然辛苦些,到底心有我主,命由我定。” “你想,你明明生有慧心,却偏要伪装成寻常婴孩的模样。其中得失真的很划算么?” “心中所想,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张口去要,却只能咿咿呀呀,曲相暗示,旁人也未必明白你的用意。照我说,揭开这层秘密,沟通便捷,实则是福而非祸。” “你说是也不是?” 黄希音闻言,回忆前事,平日里她心中很多诉求,只是碍于装聋作哑,却无法表达。虽未松口,哭声却渐渐低落了下来。 归无咎乘热打铁道:“想想看。往日有什么想要的,现在大可以都说出来。只要是能做到了,一概遂了你的心愿。” 黄希音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把手指含在口中,认真的想了一想。含含糊糊的道:“前几天晚上喝的一晚汤很好喝。圆圆的叶子,小小的花瓣,长长的肉条。” 这句话说完,黄希音羞涩一笑,扭过头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洞府之中,未曾辟谷的诸位年轻人的膳食,都由丁航负责筹备。其中黄希音的饮食,更是专门精心准备。最早是食用异兽乳类,后来年满十个月之后,便换成各种果汁、汤料。 黄采薇照料得颇为用心。哪一餐黄希音胃口好些,明日便吩咐多准备此类饮食。是以黄希音那日饮了她心目中的“奇汤”,如获至宝,直吃的肚皮滚圆,走不动路。满以为如此表现,日后必能再度吃到。 不想那汤汁实在美味,而黄希音又实在吃得太多,甚至路都走不太稳,当日晚上更是极少见的尿床了一回。 恰巧因为那日黄希音走路也不大稳当,黄采薇晚上便未曾与她分开。依旧是如数月前一般,以自己身躯化作藤床,让黄希音躺在其中。结果晚上发大水,等于尿了她一身,心中着实委屈。 黄采薇由是以为是此汤汁不宜多服,因此特意吩咐了,不再传膳那一味汤料。 这让黄希音闷闷许久,却不能宣之于口,好不憋闷。现在能够开口提出要求,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条。 归无咎见手段奏效,精神一振,笑眯眯的道:“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出来。” 黄希音想了一想,又道:“希望能够在外面云台上扎一个秋千。” 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黄采薇哄她入睡时所唱儿歌之中,有那么一首多有“小娃娃荡秋千”之类的词句,极为应景,被她牢牢记在心中。 归无咎自然无有不允,一并应下。 黄希音左思右想了一阵,又道:“那些青蛙木马蜻蜓等等玩具,我还要!要许多!” 这却是个难题。 归无咎皱眉道:“这些小玩意虽然只是玩具,可并不简单,其中原理极为精巧繁复。我可以帮你问一问,若是有,就帮你一并搜罗了来。” 黄希音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脆声道:“也不一定都是要这些和活物一样品级的。当初在谷中爹娘为我准备的木刻玩具也行。我只要多!越多越好!” “这几个当大将军,你帮我搜罗一些小兵来,让我排兵布阵。” 归无咎微笑道:“好说。” 黄希音这才破涕为笑,暗道以修炼为代价,换取种种好处,似乎勉强也能抵过了。 归无咎继续追问时,黄希音有几分满足,喜滋滋的道:“暂时就这三条。其他的等我想起来,再和你说。” 然而此时,归无咎却收起笑容,肃然问道:“那好。现在我反而有一个问题留到最后,要问问你。”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的。” 黄希音怯声道:“什么问题?其它的我一概都不知道。” 归无咎淡然一笑,弯下腰,将那紫铜螳螂捡起,缓声道:“为什么要在背后说人坏话?” 一问之下,黄希音目光不再躲闪,只是瞬间失魂落魄,变成木头人一般。 归无咎目前所见。黄希音时而双目迷茫,时而怒形于色。脸颊两边肥嘟嘟的嫩肉一阵颤抖。 又可以清晰看到她口中牙齿,上下都是八颗,果真和两周岁的孩童大致相若。所谓“咬牙切齿”,无有滑稽若此。 黄希音此刻小小心灵之中,异常的犹豫挣扎。 在她呱呱坠地的一瞬间,便感受到一道磅礴精纯、无以复加的气息,弥漫内外,宛如日月清辉,布施天下,泽被万方。 自那时起,黄希音心中就被两个对立的感觉所困扰。最初这念头极为微弱,仅仅示现成最简单的“好”“恶”两种情绪。直至四十九日之后他灵明洞开,这才细腻圆满起来。 一方面,归无咎的气息对于黄希音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告诉她,唯有追随此人,道途上方能尽我之性,呈我之真,畅通我道,最终迈入无上幽玄之境。 另一方面,她这一颗纯明道种,又有着独特的自尊,似乎注定要走向万方臣服、一枝独秀。而归无咎破境金丹时的气息,实在是太完美,太圆满,圆满到让黄希音在直觉中以为,若想超迈其上,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种情绪由是转变成一种抗拒,甚是是天然的敌意,融化到日常的一举一动之中。 黄希音苦思半晌,终于,沉寂在心灵中最本真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只听她脆声道:“我的道,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最大的阻碍,就是你!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此言石破天惊,虽然稚嫩,却饱含着非同寻常的骄傲。 话音方落,洞府之外忽地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子夜惊雷,声声入耳。 此时黄希音被归无咎抱在怀中,四目相对,相距不过五六寸。 黄希音白嫩的面容,精致的鼻尖,漆黑的瞳仁,飞扬的睫毛,宛如冻玉般的耳垂,组合在一起,加之以她纹丝不动的神态,竟在一瞬间构成一种“通神”的意蕴。似乎有绝对的意志,和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暗藏在这娇小的身躯之中。 就连归无咎,一时也不由地出神。 一个大人抱着一个小人,站立在漆黑无光的斗室之内,面目相对却没有丝毫交流,看起来分外诡异。 终于,“喀嚓”“喀嚓”两声,将这诡异的沉静打破。 一开始“喀嚓”一声巨响,是雷声之后一道电光当空落下,照得山岳透亮。 第二声极为细微的“喀嚓”,“喀嚓”两声,却是源自黄希音胸前。那大红丝线包裹的小小兜囊中,一个圆壳裂成两半,冒出一只小巧异兽。 此兽四足蛇身、长了一只猫头鹰模样的脑袋,浑身青中泛白,没有一丝血色,亦看不见骨骼肌里。这一寸长短的小兽,滴溜溜转了两圈,随后将破碎的蛋壳尽数吃掉。 正是东华界天大昌王朝时,天山客所赠的“太阴”、“太常”蛇卵,据说神秘非常,勾连气运。想不到竟于此时通感良缘,应运而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算以归无咎的眼力,多半也要把它当成一件精致的傀儡。盖因此幼兽全身上下全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仿佛如它表面色泽一般,乃是青石雕刻而成。 这小兽吃饱喝足,肚皮微鼓,两只米粒大小的眼睛紫光一闪,豁然动作,疾如闪电。它先是一跃,跳到黄希音手背上舔了一口;随后纵身跃下,弹指间的功夫就无影无踪了。 但是归无咎却不担心。因为清莱台洞府虽然极为广阔,视野又与外界相连,其实却是完全封闭的。洞府再大,也是一个封闭的环境。不虞这小兽走丢了去。 一道闪电,一只突然诞生的小兽,将归无咎和黄希音从恍然失神,拉回现实。 归无咎微笑摇头,刚才这小娃娃一声清喝,潜通天地,仿佛鬼神的低吟浅唱,竟有教人恍然入梦的赫赫声威。 如果她将来真的能够达到挑战自己的高度,那么归无咎欢喜也来不及。道途漫漫,所惧者,唯寂寞尔。 不过她现在丁点修为也无,竟敢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出言不逊,可就让归无咎很不开心了。更何况,是在她自己也认同将来会是归无咎门下弟子的前提下。 环手一抄,将黄希音翻转过来伏在膝上,在她小屁股上连打了七八下,这才悠然道:“这些话,在你真的胜过我之前,最多只能在脑子里想想,千万不要说出口来。否则听见一次打一次,绝不宽贷。” 长夜漫漫,悠然清寂,雷电风雨之下,夹杂着黄希音嘹亮的哭泣声。 …… ps:这一章似易实难,写的有点慢。今天一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眷麟儿洗尘关 新雨之后,白云悠悠。 清莱台后山洞府,紧贴着山壁边缘的“云台”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两株橡木,高约十丈,修长挺直。 唯一的分叉之处,却各自被系上一根青索,垂吊着一块纹理细密的木板两端。一个修长俊逸的黑色影子坐在上面,悠悠晃晃,好不惬意。 黑色身影的小腹处,有一只尺许大小的网兜,用细蚕丝系在腰间。网兜之内,挂着一个看着两三岁大小的娃娃。、 小娃娃两眼眯成一条直线,不知是因为目朝朝阳的缘故,还是心情愉悦。 秋千旁边不远处,有一个绿意盎然的少女翩翩起舞,一边拍着手,温润清越的歌声从她唇边流淌,歌词却却是通俗俚语,俏皮可喜: “西坊有个小娃娃, 最爱秋千树上挂; 牛羊饮水无踪迹, 时至日暮不还家……” 唱着唱着,裹在黑衣人囊中的小娃娃似乎觉得有趣。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亮晶晶的牙齿,经日光一照,宛如明珠灵贝。 以归无咎的修为,分出一丝法力气机,将黄希音拴在身上,实在是轻而易举。只是他难得放松心情,体天真而任自然,不愿轻易动用道门手段。 索性制成一个网兜,将黄希音装在其中,好似袋鼠一般。 今日雨后新晴,忙里偷闲,正好试试为黄希音新准备的秋千。 如果还是先前那个咿咿呀呀的婴孩,归无咎自然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将黄希音全部托付给黄采薇照拂。 但是既然这小娃娃灵智已开,归无咎自不妨多与她亲近,培养培养感情,将来传授道术,方能事半功倍。 和黄希音处了半日,归无咎渐渐发现一个极为矛盾的现实。 黄希音的道途道念,如子夜惊雷之时的惊鸿一瞥,果真是霸气无双,炽如烈火的意志。 这小家伙年纪虽幼,但无意之间在言谈举止中,反而流露出非同一般的自信,似乎将来道途之上的万千险阻,必定要被她踏在脚下。 但是另一方面,黄希音对于修道一事,却又有着深入骨髓的厌恶与排斥。 一开始归无咎还以为小娃娃耍弄心机,纯粹是因为年幼贪玩。但是仔细观察下来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对于“道”的疏离与厌恶,似乎已经深入骨髓,仿佛从娘胎里带来一般。 这个难题不解,难保在修道中不会有什么后患。 又在秋千上晃悠一阵,黄希音似乎有些疲倦了。由黄采薇抱在怀中,不过半刻钟眼皮就耷拉下来,沉沉睡去。 归无咎向前走了十余步,负手而立,遥望远方。 早几日之所以一鼓作气连战四场,就是为了有这么一段跳出红尘,悠游自在的日子。 入道百余载,更兼资质道缘惊人,归无咎也堪称是深明心性幽玄之辈了。 半个时辰之前。归无咎和黄希音一起,陪她玩耍了足足一个时辰。于是试探着提出,问她对淬凡炼身的入门功夫是否感兴趣。 归无咎对于心意之变的时机把握的极准,那一时刻,正是黄希音酣玩之后神意倦怠,最容易将兴趣转移到别处的时候。 归无咎相信,就算是资质下愚之人,也会生出两分好奇心,多半回心转意,试试看“修炼道术”是何等滋味。 但黄希音却突然变得迷迷糊糊,呢喃之间似乎说身体有几分难受,嚷着要去洗澡。实则她从未发汗,身子也一直干净爽利。 就算稍稍沾染尘垢,有黄采薇在旁,不断散发清气环绕,其实相当于无时无刻不在洗涤身体,使本身无瑕。 就在归无咎苦思之时,云台角落处,小铁匠慢慢悠悠走到近前。 方才归无咎等三人娱情骋怀,小铁匠并不凑趣,反在不远处独自看着,似乎也能自得其乐。 归无咎见小铁匠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好笑,道:“璇玑真人又有何见教?” 小铁匠挠了挠头,犹疑半晌,终于道:“据说黄希音出生之前,有什么宝物一同现世?能不能取出来,让我看一看?” 归无咎洒然道:“黄希音乃是道门典籍中所言‘麒麟儿’,‘麒麟儿’现世,自然伴随一宝以为征兆。璇玑真人应该是知道的。” 说话间,归无咎掌心清光一闪,“先天伴麟石”浮现在掌中。 此物和“合德清襄玉璧”一道,本是作为归无咎结丹之日炼化本命法宝的备选。只是最终“全珠”后来居上,这两件宝物才得以空缺下来。 小铁匠一把将“先天伴麟石”夺过,握在掌心仔细端详。 归无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铁匠脸上忽然现出欢喜,指着此石背后,高声道:“归无咎。你得到这件宝物时,可是现在这副模样么?” 归无咎靠近前去一看。“先天伴麟石”的背面,不知何时竟尔多出几团淡淡的痕迹。说是花纹,太过工整;说是字迹,却又稍显模糊,难以分辨。 归无咎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获得此宝之时,是决没有这几团花纹的。 心生好奇,闻道:“璇玑真人知道其中的玄妙么?” 小铁匠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腹中“咕噜咕噜”两声,自口中吐出一枚玉简,懒懒散散的道:“你自己看吧。” 归无咎接过玉简,神意一览。 这枚玉简,乃是小铁匠灵识之中的片段铸成,并非现成典籍。寻本溯源,是他当年在真君身畔所见秘典,事涉一道炼器上的材料。 那秘典由越衡宗诸上真代代相承,不入《经》《法》《藏》《论》《集》五部。 究其缘由,因为部分典籍所录事实,都是发生在九宗飞渡紫微大世界之前。原先界天所发生的人物故事,自然轻易不足为外人道。 典籍之中言道,在那处界天,有一种人人钦慕的天才,号称“天眷者”。 这一类人出生之时,天地会随身附赠一件宝物。那宝物非是用于斗战攻杀,而是指明了此人修行之路,在万千道途之中为他指明最合适的一条。 这一条路,又称为“天眷之门”。 若是修道之人本身不出差错,沿着所指引的道路走下去,定是大道有期。 每一个“天眷者”,生而有神通,和上天所指引的道路相匹配,堪称斩关破境的无上利剑。而“天眷者”的大道指引,正是在其人灵明神智开启之后,显化于随身附赠的宝物之上。 不过有一个环节值得注意。 “天眷者”的“淬凡”一关于旁人大不同。似乎因为人物命运经由天地意志干涉的缘故,“天眷者”诞生之初,与天地人世、法术道则往往并不相契,反而是有着一层天然的隔膜。 这层隔膜,便是外力干涉的痕迹。 欲过此关,非得经由一道名为“五鼎会元功”的功法洗心,方能使天眷者人心道心相契,从此再无窒涩。相当于是提前渡过“洗尘”一关。 天眷者。麒麟儿。二者细节一一比对,若合符节,正是同一等人。只不过由于生于不同界天,道册之中所载名目,也形成了差别。 “五鼎会元功”法门甚是简易,小铁匠的这道玉简上已附录之。 所需之五元,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品质上佳之五行精玉,采取五行各一便是。此物对于归无咎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眼下之疑难唯有一条。那就是“五鼎会元功”所需鼎炉,却非得精心锻炼的上佳宝物,一时半刻却不知哪里去寻。 可是黄希音修行的年齿,一步也耽搁不得。归无咎暗暗想来,大约也只有通过隐宗的渠道去搜罗。纵然瀛水上真帮不上忙,待得和甘棠宗荀申的一战尘埃落定后,诸派会盟,此事总也难不倒几位人劫道尊。 小铁匠这一回,果然博学多闻,帮了归无咎的大忙。 归无咎正要道一声谢,转头一看,小铁匠却是恹恹不乐,更兼眼神飘忽,忽上忽下的打量着归无咎的动作,好似防贼一般,担惊受怕。 归无咎心中大奇,按照小铁匠的好强性格,今日立此奇功,本该得意忘形、卖弄炫耀。为何却是这样一幅几分消沉、几分别扭的神色? 再一深思,归无咎立刻回过未来,这“灯下黑”差点把自己给瞒过了。于是哈哈大笑道:“璇玑真人。看来还要再劳烦你一趟了。”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原来慕道是本心 洞府之内。 黄希音此刻被剥得精光,宛如一只小白羊,被归无咎提溜在手上。 归无咎面前三四丈远,一只半人多高的金色鼎炉缓缓转动。鼎炉下方空空荡荡,并无一星半点炭火。但是放眼看去,鼎足周围却黏着着莫名的五色火焰,按照奇妙的规律飘浮转动,上下升降。 这金色鼎炉没有鼎盖,内里似乎是一池清汤,此刻有丝丝热气蒸腾直上,弥漫形变,莫衷一是。 归无咎将黄希音托起,仔细打量。小家伙身子精致如白瓷,圆润细腻。看着白中泛红,摸着又肉肉的富有弹力。 于是笑道:“若将你丢进深山老林,估计在那些猛兽眼中看来,可要比你心心念念的‘百草汤’美味得多了。不知道把你吃掉之后,能不能延年益寿?甚至生出灵智,化为灵妖?” “要不要现在出门试上一试?” 黄希音却并没有被唬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脆声道:“骗人。你才舍不得把我喂狼呢。” 归无咎笑眯眯的道:“何以见得?” 黄希音一阵乱扭,道:“修道之人,自己所学越深、越博,道法越高明,寻得弟子,传承衣钵,自然就更难。除了我之外,你到哪里却找合适的传人?” 这简简单单两句话,既彰显了自信,又是对归无咎的无形吹捧。 归无咎暗暗感叹,这哪里是一个一岁孩子所能有的见识? 就在此时,洞府角落中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黄希音。本真人破例给你当一次澡盆。要知晓入道之恩非同小可,以后你若无报答,必定道心有碍。” 出言的是蹲在一边的小铁匠。只是他双手交叉,却并未抱着本体炉身。原来,现在火焰炙烤的这金鼎,正是“璇玑定化炉”本体放大数倍之后的模样。 黄希音哼哼两声,小嘴一嘟,并不答话。 归无咎转头一看炉火,时机已至。托着黄希音腋下,将她缓缓丢进鼎炉之中。 那鼎炉之内看着清水如沸,白气蒸腾。其实却是人的体温相近,并不会烫坏了黄希音。 相反,黄希音一入水中,只感到舒适之极,忍不住“哎呦”一声,立刻就扑腾扑腾地划起水来。 只是不过半刻钟,黄希音只觉这暖洋洋的意境,极易催人入睡。 “璇玑定化炉”炉身之下的五色火焰,正是炼化五种属性的上乘精玉所衍生的阵法。炼的不是物,而是心。 气机交融,循序渐进。依照成法施为,需要一十二个时辰。 …… 在这十二个时辰之中,黄希音仿佛重回母胎,做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梦。 这梦境,与她这年许来幼小心灵所经历的真实相互浑融,难分彼此。 她梦见,在一处密闭的山谷之中。自见感应天时已至,准备结成金丹。偏不巧,遇到强敌环伺,攻打阵门。而她又有亲友在一旁需要照拂,内忧外患,形势愈发险峻。 突破金丹境界的过程,微妙玄通,险之又险,难以尽言。 形势兜兜转转,到了最终生死一线的时刻,她终于破境成功,克敌摧坚,无论是功行还是心境,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圆满。 这其实是归无咎的真实经历。 但是在梦境之中,主角却变成了黄希音自己。 她梦见,自己名动天下后,应一位故友之邀,斩杀妖魔大敌。最后功成之日,一国,一城,一宗,相聚礼敬,庆功宴席绵延二三十百里。自此开辟一家大宗,修道界中言出法随,莫敢不从。 她梦见,入道万余载,涉猎百家,搜罗的秘法道册足足装满十二座宫殿。于是创设神通二百,传下弟子三千。在这个过程中,她距离道境极致,愈来愈近…… 这样的梦还有很多很多,首尾相连,前仆后继。 黄希音的心灵,渐渐为道门玄微秘法所吸引,最终步步深陷,乐此不疲…… 她所向往的,渴求的,立志要挑战的,一切俱在其中。而对于“修道”二字的隔膜与厌恶,也在这个过程中愈来愈淡薄,直至微不可察。 十二个时辰就要到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五鼎会元功”的秘法的确简单明了。只是别的还好说,唯独秘法收尾之功,却言“异象一生,功法立成。” 如今时辰将至,却依旧未见所谓的“异象”显化在何方。 就在犹豫不定之际,归无咎忽然生出异感,纳物戒中,似有一物轻轻颤动。反手将之吐出,托在手中,正是“先天伴麟石。” 此石背面,那原本稀疏模糊的几团影子,渐渐凝实起来,散发出幽幽黄芒,柔媚喜人。 再看那炉鼎一切如常,归无咎心有所悟。原来此法门所言“异象”,不在鼎炉之中,却在“天眷者”相伴而生的宝物上。 同一时间,哗啦啦水声一响,黄希音悠然醒转,竟主动从“璇玑造化炉”中跳了出来。 她双目紧盯着归无咎,小脸带着好奇与自信,追问道:“是不是‘利则广纳,弊则迁化’八个字?” 归无咎定睛一看。先天伴麟石背面,果然是清晰可辨的八个大字:利则广纳,弊则迁化。 此时,先天伴麟石似乎变成了一件别有效用异宝,除了黄希音本人早已心心相通外,任意一人手托此石,心中自然能够明白石上八字的真义。 每一位“天眷者”或云“麒麟儿”,得天眷顾的路径,都是独一无二的。此刻石上八字,正是黄希音的天眷道途。这八个字,就是天地给黄希音开辟的一道门户,她此生攀登道法至境的最大倚仗。 “利则广纳”,是说这一位天眷者修习任何道术神通,凡是对自己有利而可取的,都能海纳百川,汲取之,收纳之,化归己用。其中一本贯穿,省却了多少打通关节、构筑会通的过程。 “弊则迁化”,说的是所修道法神通之中,若是有于己不利的,那副作用也不必担心,自然而然的就会消弭于无形。这一项本领不必多言,厉害之处可以想见。 当然,这天赋法门也不是无有任何代价的。一旦走上歧途,你所修习的神通法诀花费了多少时间,那你化掉此法的弊端就需要多少时间。 因此,尽管有此法兜底,能不出错,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这八字法门,等若是和许多血脉之力极强的妖族一般,血脉传承天赋神通,自诩为气运所钟。 归无咎细细一品。 “利则广纳,弊则迁化”这八字,和自己的心印“万法无咎”实际上内外相通,殊途同归。只是以“空蕴念剑”为界限,一人得其中,一人得其外。扫荡千家道法,再借道对证,互启互发。 冥冥之中的缘分,妙不可言。 黄希音此刻尘心尽去,回味十二个时辰之中的梦境,心潮起伏,不能自已。忽地高声呼道:“修炼,我要修炼!” 这一声语出至诚,响彻穹霄。 就连原本立在一旁,懒洋洋的小铁匠,闻声也呆了一呆。似乎十余万年来,从未见过慕道热切如此者。和一天之前的黄希音,可真是判若两人。 面对黄希音渴盼诚挚的目光,归无咎却笑了一笑,一言不发。 黄希音一愣,蓦然福至心灵,光着身子,裹着水珠,三步并两步叮叮咚咚跑到归无咎面前,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响头。 归无咎一把将她抱起,一瞬间似乎也心生感应,好像原本隐藏在心中的那份孤身奋战,砥砺前行的悲壮突然冲淡了不少。 朝着同一个方向,人,越来越多;路,越来越宽。 ps:肚子痛。不然这一章应该写的再详细一些。 第一百六十九章 踏步之前种心田 “黄希音!该出门了。” 洞府之中,黄希音正低着头摆弄着什么小玩意。听归无咎呼唤,显然吃了一惊。紧接着,小脑袋一歪,露出疑惑的神色。 黄希音“腾”地站了起来,一串小跑溜到不远处的墙壁下方。 黄希音抬起手,伸出粉嘟嘟的手掌,十个指头掰来掰去。折腾了一阵,这才大声道:“师父。你记错了。说好了五行元会第一功,始于四月二十日辰时。” “今天明明是四月十九。” 归无咎笑道:“错不了。明天是步入真气第一功。” “但是在此之前,尚有一课。” 越衡宗的底蕴,在九大上宗只得排名中等。不过有一条,其入道见志之法——九元书》,却是九家入门功夫之中最上品者,不亚于辰阳剑山与原陆宗法门。 黄希音入道第一步,归无咎以为所修功法,无过于此。 黄希音听说可以提前一日入道修行,大为欢喜。胸脯一挺,鼓足中气,高呼道:“黄莺……” 呼声未落,不知洞府的哪一处逼仄角落中。似有青电一闪,纵横起伏高高跃起,轻盈地落在黄希音的巴掌中,转了三四个圈,亲热已极。 这小家伙正是太阴、太常之子,那日子夜破壳而生的异兽。许是它在壳中就一直悬挂在黄希音身上的的缘故,气息相感,从来只与她一人亲近。 今日,已经是黄希音拜师之后的第四十二天。 黄希音自从“五鼎会元功”洗去心尘,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听说距离入修道之门尚有一个多月,天天抓耳挠腮猴急的很,让归无咎也是不胜其烦。 所幸这小兽在洞府里躲了两天后,主动出来接近黄希音。幼童幼兽,很快玩到一起去,这才分散了黄希音的注意力,度过了这四十余日的时间。 玩耍了两天,黄希音给小兽起了个名字,黄莺。 单看相貌自然绝不相类,但是黄希音只求一个好听的名字,哪里管得了许多。 今日黄希音身上所穿的,一件青色的肚兜。肚兜正当中,一左一右两幅图画,一只貔貅,一只云豹。二兽毛发森然,眼神透亮,宛如活物。 更奇的是,两只异兽图案的口中,还吐出一个寸许长短的线头,各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这当然不是怕黄希音走丢,才准备的悬挂铃铛的肚兜。 只见黄希音右手托住小兽“黄莺”,左手捉住貔貅口中的小铃铛,轻轻拉扯三下。“骨碌碌”几声响动,她左手手心里已经多出十余粒米粒大小的灵石。 “黄莺”似乎迫不及待,自黄希音右手往左手上一跳。吱吱一叫,细长的红舌伸缩如电,数息功夫便将十余粒灵石吞净。 吃饱之后,小兽呜咽一声,双目微眯,似乎大为满足,身子也摇摇欲坠。 黄希音大声道:“吃饱了就该走啦!” 说完扯了一扯右侧肚兜上所绘云豹口中伸出的小铃铛。掌中“黄莺”影子一瞬,立刻消失不见。 “黄莺”不吃血肉,对五谷杂粮也不感兴趣,却专门以灵石为食。在归无咎载籍上所见的异兽中,并未听说过有如此习性的物种。 也不知此兽长成之后,是何等习性。 黄希音身上所着的这件青色肚兜,也是归无咎持云中附印,在宗门秘藏中仔细搜罗了半日,才找到的一件冷僻异宝。 肚兜正面所绘,一只貔貅,一只云豹,其实是以“隐画仙笔”神通修饰了外形的两只挂件。前者是一件乾坤袖囊,后者是一只灵兽袋。 黄希音现在丁点修为也无,其实与凡人无异。照理说乾坤袖囊、纳物戒一类的宝物纵然入手,也没有用处。 但这肚兜上貔貅、云豹两只兜囊,却暗刻了三道精微法阵。将元气解封的手段,转换成拽动铃铛的外力机关,可谓机关巧妙。 若是技止于此,也不敢称绝。所刻三道微型法阵感辨气象,唯有黄希音本人,在神智完整、气息均匀的情况下,方能拽动铃铛,解开机关。纵然失陷在旁人手中,也没有丝毫用处。 将“黄莺”装进灵兽袋,黄希音张开双臂,一路小跑冲到归无咎脚下。然后仿佛化作一只灵活的小猴,一路攀爬,骑坐在归无咎的肩膀上。 归无咎背后所负鱼龙兜的包裹,恰好与肩齐平。约莫碗大的开口,恰好托住黄希音的小屁股,倒像是专门为她定制的小凳。 归无咎把手一挥,洞府之中门户大开,遁光一起,瞬间成了青雀大小的一点,逐渐消散在视野中。 …… 这月余时间,铨道会的进度,又发生了许多意外的波折。 就在收黄希音为徒的七日后,江离宗姚上真突然传来书信,又隐约暗示,信中之言都是出自背后道尊,姚上真只是作个中人。 书信之中言道。随着归无咎累战累胜,各大宗门在四大宗的运作之下,都开启宗门大印之中的契书,当年之约,重见天日。 诸宗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允下了“大盟会”的邀约,着手于其中的预备工作;但是仍有数家行事较为保守、消息较为闭塞的宗门,依旧骑墙观望,莫衷一是。 随着这封书契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份名单。 名单之中所录,正是最近一届句余地脉扶摇会、青丘地脉解真会、英水地脉奉法会、堂庭地脉洞玄会四大会中,真传弟子的排名名单。 归无咎得讯之后倒是坦然得很。 纵然有三十六子图》和道尊大能的判断为凭。但是归无咎毕竟是越阶作战,未经目见耳闻,难以下定最后决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也是本土文明的软肋所在。到了至高境界,无有“九周半山、天悬大道”这种层次的精微标尺,看不太清楚,也无足厚非。 这一封书信,虽然不曾提出任何意见,但是搜罗了四大法会排名名单置于案前,其中用意甚是明白。 于是归无咎断然出手。击败解真、奉法、洞玄三会排名靠前的人物,加上早已了结的句余地脉“岚”,流黄地脉范移星。一举击破质疑,使得每一地脉所属宗门,都有一个清晰的评价标杆,知晓英杰出世,名下无虚。 那几名对手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奉法会的头名,辟非门黎连骧。 此人功行之高妙,与代螺宗“岚”不相伯仲,也是距离三十六子门槛仅差一步的人物。若是归无咎未曾进阶“丹中之婴”,几乎堪称劲敌。 更巧合的是,如非历届“奉法会”的日期恰好比“崇台会”晚上两月,恐怕先通告诸宗、大开诠道之门的,就是这一位了。 这几战尘埃落定,“大会盟”的准备工作遽然加速,以一种不可逆的姿态滋长,不知有多少外物为之调动,多少人物劳心劳力。 只待归无咎与甘堂真传荀申万众瞩目的一战结束。隐宗联盟,就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变局。 世事如棋局,但是世事之变幻莫测,又远远胜过棋局。 区区两月之前,归无咎对于“铨道会”的计划,还在小心试探、搜罗名单,以期半年之后完成突破,再迎战强敌。 但是一未料到当年“觉迷望气”的经历于丹婴法门大有裨益,使得成法之快远远超过预期;二没有料到隐宗背后真正执掌棋局的人物,下手如此果断。 到了今日,诠道一会的意义已经完全变味了。 现在,归无咎就是不再与剩下的对手发起发起战斗,大方提出要一观诸家经典,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之所以接下来的程序要如约完成,实际上是给对手一个机缘,给后世留一道底蕴。 肩上扛着黄希音飞遁了约莫小半刻钟,归无咎悠然落地,将坐在肩上的徒儿一把抱了下来。 眼前是一处密林,箐篁层叠,乔干密枝。 古杉苍松之下,又有层层灌木,笼罩地面,翠意如滴。 黄希音心中疑惑。先前师父明明对她讲过。她所炼的功法,当在朝阳初升,清气流通之处,采取服食天地灵气。 可是面前高木遮阳,湿气扑鼻,分明不是修炼的好地方。于是忍不住问道:“师父,这里真的能够修炼么?” 归无咎微笑摇头,轻轻摩挲着黄希音的脑袋,似有深意地道:“不是来修炼。此处生机正盛,适合来种一粒种子。” 黄希音睁大眼睛,不明其意。 归无咎的声音愈发柔和:“你的道,是要超过为师,登临绝顶。是不是?” 黄希音闻言却脖子一缩,双手捂住屁股,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大大的眼眸中写满警惕。 归无咎莞尔一笑道:“放心,不打你。允许你说实话,是也不是?” 黄希音只觉得抚摸着自己头顶的大手,让自己脑袋愈来愈热,精神似乎也愈来愈放松。双目所见,双耳所听,口鼻所尝,愈来愈清晰、真实。 黄希音好像预感到今日之经历,将会是成长道路上极为重要的一瞬。 在精神完全舒展的一瞬间,黄希音只觉天地开阔,胸中一口热气上涌,忍不住道:“是!” 归无咎目露鼓励,高声道:“很好。看清它,牢记它;最后用你‘利则广纳’的天赋神通,采撷万家之长,超越它!” 归无咎伸出一根手指,虚空一点。 这一指,慢悠悠,软绵绵,看不到任何法力的波动。既不知其所来,亦不知其所终。 可就归无咎手臂落下的一瞬间,百千乔枝,万丛灌木,那荡漾欲滴的翠色却瞬间消散,失却光泽。 随着一阵微风吹过。面前二三里深林密翳,尽数化作扬尘。 这是归无咎“天人立地根”法门初成之后,第一次动用脱胎换骨后的“空蕴念剑”神通。 第一百七十章 浮光掠影百家书 一晃已经是三个月过去。 丁航日常负责的事务完成之后,常常选择静坐在辅峰峰顶,观察风物时变。 此时他盘膝安坐于藤条编织而成的草席上,丈许见方,浮空百余尺,看着又一道紫色光华,自瀛水台方向过来,直往清莱台后山洞府而去。 丁航心中不禁暗暗感叹,这来自神秘地窟的归无咎,已经和云中派的命运,联系的愈来愈深。最近数月,往来与清莱台和瀛水台之间的玉简络绎不绝,单单是被丁航捕捉目中的,就有四五十道之多。 古往今来,金丹元婴境界的天才人物,就算再如何英雄了得。能够与天玄上真平辈论交,分庭抗礼,也是绝无仅有的。 在丁航看来,这些往来纵横的玉简,多半是归无咎与瀛水上真商议门中机密事务;不过,事实真相却和他的猜测相距甚远。 归无咎在洞府之内盘膝而坐。 他所落座处,正是天光开朗的云台中,身畔不远就是为黄希音搭建的秋千。环绕着他座下蒲团的,是一道道青紫不一的玉简。 这三个月来他所收纳的玉简,并非是什么商议论事的书信,而是以瀛水台为枢纽,不断转运而来的各宗道法。 正如归无咎所料。 到了这一步,若要窥看各家道法,已经不必立下赌约,事后赢取;斗战之前就可以直接索要。 更何况,事实上归无咎并未张口索求。这一件件各宗大藏》、正经》经典,是诸宗主动送上门来的。 环绕在归无咎身畔的道书,不是七十七家,而是九十一家。因为隐宗之内,有数家实力雄厚的宗门,曾经将别家传承完整继承,别立一枝。 这九十余家法诀,虽然像是一道佳肴端在面前,但是归无咎目前还不能一口气吃下。 归无咎虽天资高绝,又有念剑演化图》为倚仗。但面前这近百道玉简,堪称本土人道文明这数十万年来开花结果的半壁江山,哪里是那么容易消化的。 先时崇台会后,十家法门就耗费了归无咎十日十夜的时间。须知这还仅仅是十家较为普通的传承,不包括与归无咎大有渊源的商洛、罔相二宗道藏在内。 以铨道会时间之紧迫,是断然来不及“即战即取”的。 归无咎之所以在此精研,目的之一是为了将此法门按照重要程度初步分类。 先一目十行地过上一遍,若是其中有空蕴念剑传承,以及归无咎大感兴趣的古飞剑传承、四十九剑阵传承等上乘法门,不妨挑拣出来以备后用。 目前经过归无咎初步梳理,不亚于商洛、罔相二宗,对于他大有用途的道书,共有一十六门,此时已经分列一旁,珍而重之的收藏。 精研此类法门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归无咎尝试在其中寻找一些启发,或能创造、改进一些神通法术,在对付荀申、御孤乘的斗战中发挥一些效用。 琢磨即将到来的两战,对于甘堂宗荀申,归无咎虽不敢说必胜无疑,但是自问信心坚实,其实无所畏惧。 只因三十六子图》此物,归无咎在其中熟人太多,分布前、中、后卷,于是轻易便可摸清其中规律。本土人道文明中的修者,纵然贵为人劫道尊,恐怕对图中人物的定位之准确,也不如他。 杜念莎在幽寰宗时得自己玄种之助,已经走出“九周半山”第九周匝道的最后一步。论修为,算是对距离圆融无暇的最后一点差距完全弥补。纵然本身道术还有一丝欠缺,也已经无限接近“圆满之境”。 而杜念莎在三十六子图》中的排名,是第十四位。排名相近而又稍稍靠后的,有宁素尘,穆暮,江海,云千绝等人。 但是这几人,也都在二十名之内。 归无咎由是断定,若以九宗之中“圆满之境”的标准衡量。似乎三十六子图》唯有正册一十二人,得以跻身此列。 而“副册”十三至二十四名中的人物,似乎是距离此境半步之遥,在将来有望突破的天才。 至于“又副册”十二人,大约相当于摸到“九周半山”第九层门槛的水准。 这个结论,也和芈道尊的判断不谋而合。 而归无咎在与“岚”一战中成就“丹中之婴”的法门,可谓大获成功,最大限度的兑现了此法诀的威力。这一法门的极限,当有元婴中期修士的水准。 以一个小境界的差距,迎战未入圆满之境的对手,虽然无法直观的判断出差距,但是归无咎自信是有一战之力的。 更不用说荀申在副册中排名只是倒数第二。 真正让归无咎严阵以待的对手,是御孤乘。此人选择进阶元婴和自己一战。若他是初期、中期境界,归无咎自然不惧。 但是修为到了三十六子图》前六的层次,无一不是造化所钟、气运所加的绝顶天才。 此等人物,如果修炼的非是强调根基扎实的道门练气术,而是妖、魔、巫、神诸道法诀,破境之后一步圆满,几乎是极大概率的事件。归无咎自己修炼魔功的经历,就是榜样。 绝不可能冀图侥幸。 可惜略览经典之下,归无咎始终没有寻到太好的应对办法。 倒是在初步整理诸宗道册的过程中,归无咎又有了一桩意外收获,不知是喜是忧。 众所周知,“天人立地根”道途的演进,意味着归无咎自身潜力与根基的不断扎实与壮大。从而导致他孕育“元玉精斛”的时间,得以大大缩短。 但是显然易见,这种增益一定是有其上限的,不可能无止境的增益下去。否则,如果归无咎将直指道境的法诀全部推演出来,那么任何宝物在他丹田中孕养一瞬就能更上层楼。 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所观道法既多,归无咎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感觉:若是将眼前功诀全部吸纳消化,自己定能完整的“摸到”元玉精斛演化时辰的下限。 只是这一日,归无咎原本以为在遍观数百家法门之后才会到来。没想到略览九十一家法门,就撞上心头。 目前归无咎炼化元玉精斛至下一层次所需的时间,是九十六年。也不知最后的极限,能够下探到多久? 就在此时,又是一枚玉简飞渡,落在归无咎身前。 这一枚玉简的形制,却不是功法道书一流,而是一枚货真价实的书信。 归无咎捏住一看,其中内容却让他大为惊讶。说是一家隐宗有师徒二人,即将来往云中派拜访。 教人意外的是,这家隐宗,并非是七十七家中的任意一家。 ps:短章,过渡。 第一百七十一章 信疑之间试应手 即将拜访的这家隐宗,名为“元门”,乃是通过江离宗的渠道寻上门来。只是,这家宗门的底细就连江离宗也不甚了了,听起来似乎很是离奇。 玉简之中,详细记叙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江离宗山门重地,同样掌握着一处“阴阳洞天”。此回递上拜帖的“元门”修士,正是通过阴阳洞天的渠道,从遥远地界与七十七隐宗产生关联。 江离宗虽然底蕴雄厚,但是并非如乾元宗一般,有着挪转炼化阴阳洞天为己用的本事。那一处阴阳洞天,乃是自然而然的存身彼处,一头靠近江离宗山门,一头连通着极西之地的一片地域。 显道道尊虽然到处搜集阴阳洞天炼化,但也不至于杀到江离宗门口,将这一处洞天夺了去。 阴阳洞天那一头的地域之中,亦有声闻往来的道门隐宗合计二十二家,勉强也可称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既然有一道阴阳洞天成为桥梁。十余万年来,隐宗诸位首脑人物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那一头的二十二宗吸纳进来,成为隐宗之盟五大地脉之外的第六个分枝。 如此一来,隐宗紧密联合宗门之数便达到了九十九家,无论声势还是实力,都能更胜一筹。 但是此事终究未成,背后自然有现实的原因。 盖因那二十二宗虽然号称“聚于一地”,互通消息。但这所谓的“一地”极为广阔,至少相当于神道三十六天中最大的三四个界天总和。 此地又无有诸如五大地脉一般堪为运转枢纽的存在。事实上,那二十二家宗门间的相互联系,是因为借助了“羽融族”地宫。 二十二宗所处的广袤之地,人妖杂处,百族汇通。其中势力最大,分布最广的,便是这家名为“羽融族”的妖族了。 “羽融族”建有大小地宫八十一座,以该族祖传秘术为凭,相当于增强了百十倍的传送阵。该族正是凭借此物,才控制了极西地最广大的一片地域。 虽然诸隐宗和羽融族关系尚可。但是那八十一座地宫,乃是该族每隔数百上千年举行朝祭大典,定职分封镇守之时方才开启。 说穿了,二十二隐宗之间的联络,不过是一趟顺风车罢了。 而五大地脉所兴五会,年限愈短而更频繁。双方自然搭不到一起去。因而十余万年来,那头不过是有数家较为活跃的宗门,和江离宗有过零星交流。 据说万余年之前,隐宗几位道尊曾经有过一次密议。考虑付出重要代价,换得随时借用羽融族地宫之权。 据说双方谈判已经取得重大进展,眼看成功在望。但就在此时,一位上真在偶然穿渡两界时,却发现这处阴阳界天隐隐有空间不稳的迹象。 一番推算,至多只需一万八千年,这处阴阳洞天通道便将完全崩溃。这道即将达成的盟约,也由此戛然而止。 这一回拜访云中的“元门”,并不在往常和江离宗往来较勤的数家宗门之列。只在三年之前,方才和江离宗搭上关系,客居数载。 耐人寻味的是,姚上真信中言道,此次客人拜访,似乎对归无咎是一桩大机缘。只是到底成与不成,还要看归无咎自己的运气。 …… 极目远望,碧波无垠,浮浪如奔。 这是一片无尽汪洋。 但是靠近了再看,所见就大有差别了。水面之上约莫三四尺处,一道道纵横交错、细如蚕丝的丝线规划方圆,仿佛一张“天罗地网”,又像是一张棋盘,就这样安静的张罗在水面之上,将无尽水域,划成数之不尽的方块状“池塘”。 每一个小“水塘”内,都有一道旋涡飞速旋转,涌起浪花水声。远远望去时密密麻麻的水浪,其实正是这些涡流所化。 抬头看时,二日四月十六星辰,朗照晴空。只是这些日月星辰虽然惟妙惟肖。但是到底给人一种近在咫尺的错觉,好似明珠易容,镶嵌天空一般。 有识之辈自然能够辨认出,这是一处小界。 只是这处小界气象之幽玄深远,并非寻常小界可比。 水界中的某一处,一座“十”字形的巨石巍然屹立,悬浮于水面上方十余丈。 这“十”字形巨石的四个角落,各有一只一丈多高,青玉所铸的猛兽。四兽非狮非虎非豹,须发蓬松,血盆巨口张开,露出二十八颗牙齿,怒目而视,凛然生威。 四只猛兽背上,各自驮着一方明黄软塌。 东南方向软塌之上,坐着一位被发跣足的青衣人,纹丝不动,仿佛蜡像。 但是若有人盯着这青衣人观看,定要称奇。 因为当你目光集中在这青衣人身上时,他的面目衣着,神态动作,无有一丝一毫之减损,尽数纳入你的心神之中。 但是与此同时,周遭日月星辰,无边水域,星罗棋布的亿万旋涡波浪,都在视野里同归于寂灭,再也不可得见。 当你转移视线,旁观别处时。整个界内天地,声色水气,一切都恢复原貌。只是那兽背之上的座席,却忽然一无所有,似乎坐上之人平空消失。 若周而复始,重复此举,凝神往这座席观望。青衣人的身影果然又会渐渐出现。但是伴随着他的出现,所有外物都将疾速退化成淡淡的虚影,直至消失。 似乎这青衣人,与这方天地,此现则彼隐,彼现则此消,不可能同时纳于一人之耳目。 片刻之后,青衣人忽地道:“二位道友有礼了。” 不知何时,青衣人左右两侧的兽身上,各自悄无声息的多出一个人来。 左手边那一位,一身灰布澜衫,身量体态与常人无异;只是面上模糊一片,口鼻俱不可见,唯有一双眸子神光湛然。 右手边那一位,同是一身青袍,只颜色稍淡一些。同时,他身躯似乎不断的变大,缩小,仿佛伴随着呼吸的节奏一般,身上光泽也若明若暗。 这两人与青袍人一样,本身存在与天地背景不能容纳于同一画面之中。若是专心致志于三人对答,定会生出三者置身于无尽虚空的幻觉。 十字法座,唯有青袍人对面那一席空缺。 两人坐定之后,各自对着青衣人还了一礼。 左手边那面目模糊的灰袍人道:“先前传讯,某只说‘大有可为’。至于发动之细节时机,自是容后再议。不想道友竟传讯七十七宗,将印中盟约宣之于众。现在生米煮成熟饭,方寻我二人前来商议,岂不是太迟了一些?” 身躯大小不定的那人一颔首,附和道:“芈兄能谋能断,我二人自然钦服。只是兹事体大,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还是谨慎行事为上。” 青衣人摇了摇头,曼声道:“今日请二位前来,乃是为了会盟开启之后的几件大事。已经做出的决断,此时迟疑,实属无益。” 青衣人这话说的实在有些霸道;左右这两位都是暗暗摇头,显是不以为然。 身躯似大似小的这一位酝酿良久,才道:“毕竟盟会尚未开始。如有差池,还有补救的余地。” 面目模糊之人附和道:“据我所知。那归无咎号称随侍云中掌教身畔百余载,之前从未露面。阖宗上下也无一人见过他一面。岂不是太古怪了么?芈兄就没有丝毫疑心?” 青衣人微一摇头,叹息道:“看来今日不将此事厘清,二位终究疑难消,意难平。” “也罢。好让三位知晓。芈某有三重手段前后呼应,可保万无一失。” 面目模糊的那人道:“敢问是哪三重手段?” 青袍人淡然道:“其一。本人座下关门弟子姚纯,本有二百五十六分之一的‘天蜃’一族血脉。当年她这稀薄之极血脉意外觉醒,正是本人将她收入门下的原因。” 面目模糊的那人惊异道:“八目天蜃?不知令弟子觉醒的是哪一种神目?” 青袍人漠然道:“自在神目。” 左右二人,闻言都是一声叹息。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面目模糊的那位依旧问道:“当面观看,是何结果?” 青袍人道:“还能如何?人非异种,气非异气。” 面目模糊的那人沉吟道:“自在神目,能观周天品类,从无错谬。就算我辈亲自出面,也未必就能胜过一筹。” 青袍人却面露微笑,道:“其实自在神目观望不出虚实,也不是不可能。” 左右两人闻言,不由地侧目而视。 青袍人悠然续道:“若有超脱此界的人物——譬如与留下《三十六子图》的那一位相同层次的存在——亲自布局。那么无论是自在神目,还是本人亲自出面,结果注定都是一样的。” “但若是此等情形,那种层次的人物,所布棋局岂会被我等左右?我辈的一切担忧与动作,都将是徒劳。因此这是最坏也是最好的情况——我等顺势而为,乐得清静。” 身躯大小不定的那位又道:“不知芈道友的第二重、第三重手段,应在何处?” 青袍人不答,指尖一点星芒滥觞,却渐渐浮现出一道轮廓。那轮廓之内,光影幻化,呈现出一片片鲜活图案。 只见一人当空凝立,指间剑气勃发,背后不断呈现出若虚若实的元婴虚影。而剑光所及之处,将一只球形气罩,斫出道道伤痕。 正是归无咎和“岚”的战斗场景。 那两人观望一阵,面目模糊的那位言道:“不知道友何意?” 青袍人自信言道:“遍观此人大小数十战,以此战手段最为高,当是他真正压箱底的手段。这一剑道法门,根基所在,不知二位看出端倪没有?” 面目模糊的那人端详一阵,用并不肯定的语气道:“此法门之精妙,气象之广大,简直匪夷所思。似乎……是上一个纪元的大传承。” “只怕在上一个纪元的神通道术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最后升华的那一剑尤其玄妙,几乎跳出原初法门之框架,另出机杼……但是起落终始,演化次序,的确步步有据,自能推本溯源。” 青袍人呵呵一笑,声振穹宇:“这云中一派,立身乱雾谜禁之中。本人早就疑心,此雾阵中似是藏了一处传承自古的小界。这也是这一家当年之所以立派于此的原因。” “众所周知。上一个纪元的遗迹,多半便是在此类完整而封闭的小界之中。” 他所猜测的结论虽然距离真相相距甚远,但是误打误撞之下,竟也猜出的部分的事实。在这一前提之下,归无咎的机缘出处,反而显得愈加合理了。 青袍人见二人沉默不语,似乎被自己说服。继续言道:“至于本人的第三重手段,无它,三年前原先准备留给甘堂宗荀申的那一道机缘,就赠与他了。” “这件事一旦成功,益处极大;但是到了瓜熟蒂落的一步,如非把自己和整个隐宗捆绑在一起,就注定无法采走最后的果实。” 左右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精神一振。这一道阳谋,愿者上钩,可谓厉害非常。 终于,面目模糊的那位缓缓一点头,表明再无疑虑。 青袍人转过头去,望向身形忽大忽小的那一位。 这人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言道:“芈兄所言三条,的确足以让本人信服。只是,论尽览周天品类人物,乙某不敢与芈兄争衡;但若论及品察气机升降,感悟兴衰变化,乙某自问尚有一二独得之秘。” “三月之前,乙某略观天地气象,圣教祖庭气运尤盛,绝无中衰之象;而我隐宗虽然元气渐渐复苏,到底差之甚远。” “今日《三十六子图》现世。却说我隐宗第一嫡传,位列天下六位最顶尖的人物之一;而圣教祖庭最出色的人物,止排名一十三位。比诸于二者之气象,实在是……不合常理。” “乙某不得不心有疑虑。” 青袍人眉毛一耸,道:“乙道友以为如何?” 身形忽大忽小的这位“乙道人”肃然言道:“乙某与尊卢道友难以动摇芈道友的决断,倒也罢了。只是五壶道友修为之精似不在道友之下,又有法天象地、趋吉避凶的深湛道行。芈道友应该提前问一问他的意见才是。” 青袍人莞然一笑,言道:“并非我不曾相请。只是五壶道友尚在闭关之中,某请之不动尔。” 话音方落,三人头顶百余丈,忽然撕开一道尺许大小的口子。却见一枚明黄色符纸,折成信笺模样,悠悠落下。 青袍人望了一眼,哑然道:“乙道友,你可算是言出法随了。” 青袍人伸手接过符纸,展开之后三人一齐观看,当中唯有五个斗大的大字:“论迹不论心。” 面目模糊的这人若有所思地道:“论迹不论心……五壶道友的意思是,用那一重手段约束……这倒是个务实的办法,更妙的是能够做得不着痕迹。” “芈道友,你以为如何?” 青袍人目中精芒一转,随即收敛。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甚好。” …… ps:考虑接下来一个情节,今天一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来客论道 邀约三事 三日后。 清莱台后山禁制大开,四道紫色霞光仿佛明灯,照耀数十里远近,指引着洞府所在方位。整个清莱峰,也被瀛水上真相赠的“顺逆浑尘术”清洗了一遍,一如诸上真拜访瀛水台之时。 南门芊、云归海等十来名年轻弟子,归无咎事先遣到前殿安置。唯有黄希音,因今日恰好是她“九元书”行功炼气之日,早早收功之后,却被归无咎丢在洞府前沿的云台上。 真传弟子相会,本是在“铨道会”开启后,五大地脉所牵连而成的界空通道内。以江离宗的底蕴,看在远来是客的面子上,重新颁下一枚“玄黄令”并不为难。 不过前来拜望的“元门”之人却道,不敢平白消耗隐宗五大地脉的地力,婉言谢绝,只以自家秘法飞渡而来。 若是天玄上真孤身飞渡也就罢了。携带低辈弟子同行,不必多想,其中代价非小。这也是归无咎如此郑重相迎的原因之一。 约莫辰时三刻,一道遁光自远及近,仿佛流星划过,转瞬间就停留在后山洞府门前。 相伴着遁光一齐涌来的,是一道明净爽朗的声音:“此间可是云中派第一真传归无咎道友洞府所在?元门不速之客姜敏仪,前来拜会。” 归无咎遥声道:“毋庸多礼。尊客请进。” 那遁光落定之后,在洞府门前深施一礼,便洒然入内。 归无咎在洞府正门不远处相迎。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的一笑,均未先开口说话,只是互相打量着对方。 来人元婴三重境修为,但是功行似乎并未臻至此境界的极限,显而易见尚有增长余地。多半是一位破境三重境未久的人物。 这人神态气度,一览无余。归无咎心中不禁暗暗称许。 眼前是一位容貌相当于双十年纪的女子,只是她发饰衣着,一反俗流,都是男子装束。不仅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并非为了标新立异,抑或行走方便,刻意女扮男装。 这位元门弟子姜敏仪,面容英挺,肌肤白皙如玉。无论是头脸还是躯干,若是骨架再突出半分,只怕就要教人觉得尖刻粗疏。 但是她的面相身材,恰恰就停留在柔中之刚、阴中之阳的极盛之时,而不越界一步。可谓清刚简劲,爽利干脆。 搭上这身半青半白、宽袖博带的男装,阴阳相济,自成风流,简直是天作之合。 归无咎从前相识的九宗英才,无论是木愔璃、杜念莎还是林双双,都是软萌可爱的豆蔻少女;今日相识的这位元门姜敏仪,不免让他生出耳目一新之感。 更奇妙的是,这源自直觉的亮色沉浸下去后。自姜敏仪身上,似乎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感触,几乎让归无咎不自觉地要做出谨守门户、严阵以待的动作。似乎此人道行与自己旗鼓相当,足以构成威胁。 这种感觉,先前唯有暗探北极天、接触御孤乘的瞬间,方才产生过一次。 归无咎心中大奇,又仔细盯着姜敏仪的面目端详一阵,确认对方气息淳如,并无任何掩饰面容的异术附身。 但是《三十六子图》中,分明没有这一号人物。 再用心体会。姜敏仪虽然道行精湛,气机明融。但是论本身功行,与御孤乘乃至其余臻至圆满之境的人物似乎尚有少许差距。 那道对自己产生特别威胁的感觉,当是应在她身上所携的某一件外物上,并非其本人实力所致。 姜敏仪目光上下扫动,盯着归无咎端详一阵。却出乎意料的微微摇头。 归无咎一挑眉,笑道:“如何?看姜道友的神情,想必道友此时心中,是生出了‘见面不如闻名’的感叹。” 归无咎此言本是戏谑。但姜敏仪居然很是认真的一点头,坦然道:“归道友所见不差。姜某数月来听闻归道友大名之后,本是甚盼一晤;但是今日见面,道友的形象,对比姜某心中所想,的确有几分差距。” 今日归无咎依旧是如寻常一般,一身黑色劲装,背负双剑兜囊。自荒海探玄会后,他便一直是如是装束。其气象堪称神意饱满,锋锐盖世。想不到却不入姜敏仪的法眼。 归无咎遽然遇见一位直来直去、心直口快的女子,心中畅快,对于她的贬损之言并不以为忤,长笑一声,问道:“归某倒想听听。见面之前,姜道友心中的‘归无咎’,本该是一副怎样的形象?” 姜敏仪右手食指的指关节轻轻托住下巴,思索有顷,这才言道:“所谓‘修行’者,采天地之气,尽天地之性,得天地之道也。” “道行未足止辈,得气之偏。虽有精彩耀目之处,但既为偏至,有得必有失,有利必有弊。这是自然之理。” “诸如刚正者不能曲微,弘博者失于精审;迂直者短于变通,豁达者难逃疏宕,巧言者流于理粗。逞其所长时,惊艳盖世;曝其所短时,其实难副。” “先前听说,道友乃是隐宗历史上凌前绝后,震古烁今的断代英杰,略不世出。姜某本以为,如此人物,自当尽天地之性,得全体大用,无所不备,无有偏至。” “所谓得道之宗,应物无穷;明性见法,理足成家。在姜某心中,其人之气象,当是浑融一统,高山仰止。所谓动静从容,智珠在握;藏形于无,深不可测。” “但是如今一见,道友却是一副锐利无双的剑修气象。此锋芒无以加,固然可赞一声‘英迈盖世’;只是如此气象,若说是某一家隐宗排名前三的真传,那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但若道是横绝亘古的大天才……” 说到这里,姜敏仪略微停住,掩口一笑,目中似有歉意。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续道:“恕姜某直言,还真不那么像呢。” 入道至今,归无咎虽然经历了不少艰难险阻。但是仔细回想,所遇之人,友邻无不敬服,敌手无不畏惧。还真的极少遭到旁人如此毫不留情的贬损。 归无咎一时只觉有趣,忍不住仰天长笑。 足足半刻钟后,归无咎正色道:“姜道友之言差矣。” 姜敏仪施了一礼,道:“倒要请教高明。”只是她出言时妙目一眨,又微微向前走了一步,显是心中不服。 归无咎笑言道:“姜道友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才器虽高,到底有限;天地造化,终属无涯。所谓势有所迁,习有所移;盈缩卷舒,与时变化是也。此非‘偏至’,不过是通达权变罢了。” “若归某早已证道功成,位列道尊,气象或可如道友所言;但今日归某不过是金丹境界,而这一世又是英才辈出、争锋惨烈的时节。若无凌霜傲骨之姿,一往无前之心,斩破荆棘之锐,又如何能够摧坚克难,摘得道果?” “譬如眼前。大开法会,下书圣教,号称元婴以下无敌。此事姜道友可能为之?你若敢当,归某可把‘隐宗第一真传’的虚名让给你。姜道友大可尝试,以你所谓的浑融之意,全性之姿,可能纵横无敌?” “姜道友敢接否?” 话音一落,洞府之内几乎尽是刚烈肃杀之意,仿佛冲天剑意,凝成如胶似漆的一团,拥堵在这小小的洞府之中,不得宣泄。 姜敏仪愣了一愣,沉默良久,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华。 嫣然一笑,郑重拜道:“小女子的确没有这个能耐。是小女子见识短浅,归道友见笑了。” 其姿容仪态,俨然闻过则喜,不失落落大方。 只是姜敏仪先前言谈举止,和她一身装束相称,都是男子的礼节。此时忽然自称“小女子”,正是以女子的柔情绰态,不着痕迹的化解了归无咎的凌厉声势。 平日在洞府之中修行,归无咎极少展露峥嵘。此时气象一变,就连在云台之上无所事事的黄希音,也为之惊动。 但是等她颠颠的跑到近前,却看见有一个陌生女子在此,又心生怯意,连忙躲在一座石柱之后。 不过她小小年纪,哪里躲得过姜敏仪之耳目。 但姜敏仪见到这么一位一两岁年纪的小娃娃,稍一感应,却是吃了一惊。 眼前这小女娃才丁点大,却已经有了浅浅的气息环身,俨然已经是练气一重的修为。以她的见识自然明白,凡是能够打破入道年龄限制者,无不是天地生养的异种怪胎。 姜敏仪凝视良久,缓缓道:“这算是……归道友的衣钵传人?” 归无咎笑着一点头,道:“希音,快过来见一见姜前辈。” 黄希音心中,对归无咎是否诚心服膺虽然两说。但是自家师父很是在意自己,她却清楚的很。既然归无咎相召,那就说明这陌生女子对自己没有威胁。当即扯开嗓子应了一声,撒腿奔来。 姜敏仪却浅笑道:“什么前辈不前辈,把我叫的也忒老了。咱们各论各的,你叫我姜姐姐就可以。”说着轻舒长臂,一把将黄希音抱了起来。 黄希音也不抗拒,反而很是主动的投怀送抱,口中道:“姜姐姐。”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姜敏仪仔细观看黄希音面相气机,叹道:“愈是家大业大,愈是如众星拱月一般,良才美质源源不绝。姜某是羡慕不来了。” 气氛平静下来,姜敏仪又不经意间换成了男子的称谓。 归无咎闻言,不以为然道:“以云中派的底蕴,在七十七家隐宗的行列中,可称不上‘家大业大’四个字。” 姜敏仪轻笑一声,道:“不然。对于我‘元门’而言,贵宗之基业,足可称得上庞然大物。”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贵宗规模几何?” 姜敏仪往归无咎和自己怀中的黄希音各自看了一眼,脸上浮起笑容,分明蕴含缅怀之意,道:“这洞府之内,归道友师徒二人,倒让姜某想起了百余年前的‘元门’。只是,我当年入道的年纪,总要比这小娃娃大一些。” 归无咎讶然道:“贵宗……两个人?师徒相承?” 归无咎的确曾经听说过,某些神秘的道宗传承,人丁单薄,代代师徒相继。只是没想到今日便教自己装上了。 姜敏仪笑言道:“此时恩师正在瀛水台与贵派掌门一晤。说起来,这一次我‘元门’可是举派来访。诚意不可谓不足。” 归无咎笑言道:“姜道友是个爽快人。那归某就不兜圈子了。还未请教,道友抱着如此足的诚意拜望,是何用意?” 姜敏仪点头道:“好。我‘元门’人丁虽少,传承却不薄。阴阳洞天那一头二十二家宗门,连同许多数十万载之前就隐匿不出的宗门,共有四十二家传承,皆总于我元门之手。姜某听说,归道友好涉猎百家之学,从中辩证发明,裨益己道。不知这四十二家传承,可还入的眼否?” “另外。七十七家隐宗的规矩与其余道宗巨门相同,交通道术,俱是止于《大藏》、《正经》二部。而姜某手中四十二道传承,可是连《申论》、《指南》等其余六经,也都大抵完备的。” 归无咎平静言道:“条件?” 无怪乎姚上真传书之中说,倘若运道足够,这对归无咎来说是一场大机缘。 只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若想得到这四十二家传承,必定要付出非同一般的代价。接下来的环节,就是讨价还价了。 姜敏仪似乎惊讶于归无咎的爽利果决,当即言道:“三百年内,请归道友为我做三件事。敏仪可以担保,这三事与归道友自家道途无碍,也绝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或许稍有劳碌而已。” “若是归道友同意,敏仪现在就可以将四十二部传承,交于道友。” 归无咎眉毛一拧。若是对方提出了什么具体的条件,他自然可以轻易地权衡利弊得失。但是如此笼统,却难以决断了。 就在归无咎权衡得失之际,姜敏仪怀中的黄希音,忽地大眼睛眨了一眨,扭了扭身子,脆声道:“我听采薇姐姐讲了很多故事。凡是发生了‘女孩子向男孩子提出三个条件’这种事情的故事,最后女孩子都和男孩子做了夫妻。” “所以姜姐姐,你是想做我的师娘吗?” 归无咎、姜敏仪相顾愕然。只是,归无咎纯是惊讶,而姜敏仪神态中,却颇有一些复杂的意味。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道丛林 身先试之 归无咎一笑,正要出言呵斥,姜敏仪低头捏了捏黄希音粉嫩的小脸蛋,嫣然一笑,却道:“若是你师父答允了今日这场交易,或许未来真的做你的师娘,也不是不可能。” 归无咎闻言一怔。回想姜敏仪和自己见面时的辩论,隐有所悟。她那一番话,似乎并非无的放矢。 在姜敏仪心中,似乎真的很想知道,他归无咎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并预先就有了心知所钟的描摹构想。见到自己,的确是因为与原先想象不类,这才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 只是归无咎和秦梦霖的两世之缘尚未了结,并不愿分心他顾。这不单单是出于情感的考虑,更是因为今世阮文琴以魂珠为丹,成就三位一体,将来若能和归无咎在道途上互助互证,对双方都有绝大益处。 所谓“志同道合”,不过如此了。 姜敏仪虽是率性爽直之人,但是却并非少了女子的细腻。只一眼瞥来,望见归无咎神态,便讶然道:“看来归道友心中,早就有了合意的道侣。” 不等归无咎分辨,姜敏仪纤手轻摇,自顾自地道:“这也好说。待我与她见上一面。若是她不如我,小女子自然是敬谢不敏,少不得要反客为主;若是她胜过我,敏仪给你做个小妾,也不是不行。”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今日完成盟约、保留了将来缘分的前提下。若是无缘,自然一切休提。” 归无咎把姜敏仪从头到脚审视一变,似乎要重新认识这个女人。 这岂止是爽利率真,简直是匪夷所思。良久,才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与姜道友相识还不超过一个时辰。” 姜敏仪却是一副泰然以待的态度,平静言道:“这又如何?莫非道友觉得敏仪这番话,有些自轻?” 姜敏仪朗声道:“设如山林原野之中,虎豹熊罴,诸般猛兽。生老病死一轮回,所事者不过二事:一者汰弱留强,弱肉强食,如蛊虫一般,唯有强者能够在竞争中生存下去;二者交配繁衍,繁盛种群,绵嗣骨血。” “敏仪以为,如今人道虽昌,又有礼乐教化大兴,道术法门流布。但是只要并未真的到了人人皆可得道逍遥的地步,无论是这修道界,还是漫漫人道,与丛林鸟兽中的法则,其实并无差别。” “至于‘小妾’之言,乍一听骇人听闻,其实也只是寻常,不过是‘鸡头’、‘凤尾’之分别。有人以为宁为鸡首,毋为牛后;敏仪的选择却恰好相反。当中并无是非之分,不过是选择的道路各有不同。” 归无咎眉头一紧。 平心而论,姜敏仪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对于修道界的残酷,类于丛林之法则,归无咎更是有着深刻的认识。尤其是当年余玄宗在荒海是如何盘剥底层修士的,他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只是,持有这番态度的若是底层修士,又或者中小宗门内饱受‘求不得’之苦而苦苦挣扎的人,那么这一番议论的确合乎常理。 譬如当年饱受功法折磨,祈盼延长寿元而投身归无咎为仆妾的独孤信陵——若方才之言出于她口,归无咎不会觉得有半点稀奇。 而姜敏仪的修为,几乎是踏在“三十六子图”边缘的人物。如此资质,又有‘元门’全部资源倾注一人之身,将来至少也是天玄境的成就。就算冲击至境,也不是不可能。 两相对比,她这番言语,就和她的身份大不相符了。 退一步说,就算“人道之于丛林”的一番议论勉强尚可接受,“甘为侍妾”这样的言语,还是太突兀了一些。 以这一层次人物的自尊自信,哪怕对象是归无咎这前途无量的当代真传第一,按说也绝不允许! 归无咎收起疑虑,不欲于此多作纠缠。稍微斟酌言辞,道:“四十二部经典,固我所欲也。以这四十二部经典交换三事,如果是归某力所能及之内,看起来还是归某占了便宜。” “显而易见,若是能够预先告知是哪三事,想来姜道友也不会打平白无故的去打这个哑谜。所以,归某问之也是徒劳。” “但是以现在的讯息,的确不足以让归某做出决断。希望姜道友能够理解。” 归无咎虽未直言拒绝,但是其中含义,却清清楚楚。 姜敏仪默然良久,将怀中黄希音放了下来,软声道:“乖孩子,先到别处玩耍去。姜姐姐和你师父有要事商议。” 黄希音眨了眨眼,应了一声,一溜烟往云台中秋千的方向去了。 一刻钟的静默之后,姜敏仪缓缓道:“其中两事,事涉一件非同寻常的机密。不到揭开谜题的最后一刻,敏仪确然无法相告。还请归道友见谅。” “但是的确一件事,可以现在对道友言明。” “如果归道友的确感兴趣。捡日不如撞日,何如就在此时此地,试上一试?若是此事能成,仍有商量余地;若不能成,那二事也就不用再提。” 姜敏仪所言。不是把这件事“说出来”,而是“试一试”。似乎这件事,眼下在归无咎的洞府之中就可以完成。 归无咎心念一转,沉声道:“做什么?” 姜敏仪忽然难以言喻的一笑,同样回之以三字:“打赢我。” 打赢我! 这三个字吐出口,似乎发声于山谷之中,在洞府内嗡嗡乱颤,引发无限回响。与之同时,姜敏仪的目光中,分明可以看到一种奇特的期待。 心意电闪,初见姜敏仪时,她身上传来的令归无咎严阵以待的异感,此刻再度出现。 归无咎心头一凛。 一开始,他想当然的以为,是姜敏仪身上携带了什么外物秘宝,方才令自己暗生警惕。 但是此时,归无咎已经隐约猜到,这位元门不速之客姜敏仪,的确有可能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具备了威胁自己的实力。 是她的真实实力! 此时,姜敏仪身上,俨然散发着一种反客为主的其实,不紧不慢的道:“三年前,敏仪历经周折,见到了主宰江离宗的大人物。同样是以这场四十二部经典为筹码的交易,想要寻到一个合适的对象。” “那位大人物把我推荐到甘堂宗,言道甘堂宗本代真传荀申,乃是惊艳盖世的大天才,隐宗复兴的希望所在,或可助我一臂之力。” “荀申本人对这场交易,也甚为有意,双方一拍即合。” 姜敏仪突然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意:“归道友可知,这场交易最终为何没有能够做成?反而在三年之后,寻到归道友头上?” 归无咎木然道:“为何?” 姜敏仪眸中精光一闪,低声道:“很简单。因为他荀申,力不能及!我与他暗中交手一次,结果是……” “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姜敏仪伸手,扣住自己肩头,奋力一扯,那一身半蓝半、清新典雅的男装,被彻底掀落,极为随意的丢在地上。 除却一道窄窄的白布束胸,和如渔网一般齐至大腿根的青色底裤外,姜敏仪丰润修长,活力四射的身体,就这样毫无遮拦的出现在归无咎面前,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美。 挺拔如松,温润如玉;坚贞如铁,阴阳相济。 姜敏仪的皮肤固然莹润细腻,但是双臂,双腿,胸前腰身,都能隐约看出含而不露的肌肉线条,若隐若伏间,似乎其中蕴藏着无穷的精力。 此时,姜敏仪曼然转身,幽幽道:“其实,归道友的对手不是敏仪,而是……白虎。” 归无咎的目光,落在姜敏仪的裸背上。 她的背上,描摹着一只白毛大虫的虚影,前足挺立,凛凛生威。尤其一双虎目,几乎宛如活物,不断有深紫色的光华泛滥,和归无咎四目相对。 就在同时,姜敏仪的身躯,也有细腻如玉的白色,渐渐涂抹了一层淡金光芒。这光华与灵形修士破境未久时的异象有六七分相似,但是其幽玄深邃,又胜过了不知千百倍。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情变境迁虎狼搏 归无咎心中暗疑。 虽然姜敏仪似乎是展露了手段,她背后那一只白虎图腾果真也有几分琢磨不定的妙处。但是归无咎笃定的很,单凭这些,并不足以让自己生出如临劲敌的紧迫感。 姜敏仪似乎看出归无咎的疑惑,露出一个极有挑衅意味的笑容,随即一张口,吐出一物。 那物是浑然一体的深酱色,三寸多高,细看似乎是一只人形陶俑。这种形制的俑形道兵本也不是稀罕物事,多是用作道兵法阵的棋子,归无咎自然识得。但寻常俑兵都是与真人一般大小,袖珍如此者,绝不多见。 那陶俑出现之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这么纹丝不动的矗立空中。但是此物仿佛有着某种坚实的支撑一般,一旦缓缓转动,就让人觉得稳固无比,不像是某种外物,反而更近乎于整个“空间”的一部分。 陶俑定在空中不过三息,周围的气象立刻生出波澜,由微而显,间不容发。整个洞府,连同归无咎的身躯在内,瞬间被染成一片苍黄,其意境与姜敏仪躯体的色泽变化相似。 原本平滑如镜的墙壁上,竟隐约出现一些不规则的裂纹,仿佛是经历了无限岁月的冲刷,亿万年风吹日晒侵蚀,所留下的痕迹。 “哐当”“哐当”两声,归无咎背后“小苒依依”、“山河万里”两剑,相继落在地上。 这两剑剑身,虽然看上去丝毫无损。但是其所蕴藏的灵性却像是被完全封印了一般,再也不能以此为媒介,施展法术。 但是,这还不是真正让归无咎惊讶的事情。 此刻,归无咎的身、心之中,都在迎接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若非他定力惊人,换作一个眼界城府稍逊者,恐怕早已手足无措,软倒在地。 就身体而言,归无咎一身浑厚精纯的法力,完全被封印在这具躯壳表皮之内。暗运法力搬运周天、涤荡经络全然无碍;但是一身元气却如同水银附体,再难以冲出肌肤一寸。 这意味着,此刻,尽管归无咎血肉筋骨几乎沸腾,一拳一脚何止百万斤力道,但他却休想使出任意一门驾驭法力遥遥相击的神通来,哪怕是最基础的火球术、气化神兵术也无法,乃至张口吐出一道丹气,也不行! 镇定之余,归无咎体察自家肉身。隐约感到,自己一身战力其实并未削弱,只是换作另外一种形式存在。 在红云小会中的比斗,幽寰宗前代大能创下“擒龙伏虎拳”,将一切神通法术演化进“力”、“速”两端,与今日局面有两三分相似处。 只是,纵然是“擒龙伏虎拳”,依旧可以把一身气机凝化成掌法虚形,遥遥相击。归无咎现在所遭遇的这一重变化,却要彻底得多。一身法力皆备约束,如与人相搏,非拳拳到肉不可。 另外,“擒龙伏虎拳”到底只是一门神通。若御主不愿受其限制,转而以它术迎敌,自然也没有任何障碍。 而现在的归无咎,却感到自己被彻底改变了。恍如投身于一个新的世界,自己一身法力,自动变化出适应那个世界的法则之力与生存方式。 就精神而言,归无咎所持道门中的“虚”、“静”守中之道,渐渐淡薄,烟消云散。渐渐填充心灵的,是无尽的杀欲,征服欲! 立在面前的姜敏仪,形象也渐渐模糊不定。从一个风度超卓、仪态健美的女子,随着自己的嗜欲逐渐变化成种种光怪陆离的形象。 变成血淋淋的盘中美餐,变成即将被挞伐驯服的胯下臣妾。 只是归无咎毕竟神意坚凝,到底与旁人不同。神智七分躁烈之余,尚有三分清明。 相比之下,的姜敏仪却入境更深,此刻她双目隐约泛红,透露着择人而噬的杀意。背后白虎之形,也渐渐弥漫开来,活灵活现,铺满她整个身躯。 随着那虎形舒展,姜敏仪的力量与精神也随之节节攀升,几乎与归无咎旗鼓相当。 “照理说在这新领域的战斗,对于归道友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道友首次接触前,没有进行充的分熟悉,似乎不大公平。” “只是日后第二次、第三次相斗,会比这一次更艰难得多。故而这第一战若不加大些难度,结果也做不得准。” 姜敏仪胸膛起伏,几乎是一字一顿,将这两句话说完。 最后一个“准”字刚刚出口,姜敏仪勉力维持的神意清明终于溃散,刚劲有力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近乎于兽性的凶残暴戾之意,足下宛如装了弹簧一般,骤然飞起一脚,往归无咎的脸上砸来! 这一脚飞踹之势,狠厉无比,踢断一座峰头绰绰有余。连洞府之中的空气都像是粘稠的浆糊,被瞬间撕扯,撕裂! 归无咎面色一沉,稍退半步,使得身躯骨骼充分舒展。同时左臂一横,挡在头脸之前。 但是姜敏仪这一脚轻飘飘的一转,一收。攻势瞬间调整。足弓回笼,膝盖弹起,竟是出其不意的撞向归无咎的裆部。 腿膝一动,隐约可见虎足虚像,如影随形。 归无咎手臂亦是灵活之极的一转,手臂化剑形为锤形,重重的落下。 啪!地一声,归无咎的手背与姜敏仪的右膝猛撞在一起,各自感到双方骨骼肌肉,产生轻微的形变。随即筋肉一震,化解了这份猛烈的冲击力。 姜敏仪身躯一抖,同时双臂爆长,五指各呈鹰爪之形,抓向归无咎的胸口。这一下力贯指尖,又凝练着虚形之中虎爪的锋芒,归无咎若是闪避不及,定要被这一扯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毫不犹豫。归无咎反手一横,如铁索拦江,护住前身。同时一足极为隐蔽的磴出,狠狠踹向姜敏仪的胸口。 但是姜敏仪的变化,似乎更加迅捷。一手压住归无咎的前臂,用力一按,竟是以横打直,要卸掉归无咎抵挡的力道。同时右手反手去抓归无咎的脚踝。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一连交换了五六式。 一旦真正相斗,无论是归无咎还是姜敏仪,都是双目发红,进入神智被燃烧殆尽的状态,不像是人在相斗,反而像是一雄一雌两只猛兽。 这一番比斗,看似与寻常修道人的斗法迥异。但是双方一身法力都汇入肉身之中,举手抬足皆是数十万、上百万斤的力道。纵然是千锤百炼的肉身,也要承受极大的负担。 其中凶险,却要比以法术遥遥相斗远远胜过。 归无咎虽从未专门研习过世俗武技的打法。但是他即便只保有一丝内息,丢到下界去,自然而然便是登峰造极的高手。就算在某一个世俗王朝博一个“武功天下第一”的美名也丝毫不奇。 因为修道之人,对自家这局躯壳了解之彻底、深刻,要远远超过凡人,一举手,一抬足界限在何处,速度能够多块,力量的巅峰到了什么程度,无不了然于心。 另外,修道人神识之茁壮,也非凡夫俗子可比。临场的判断与计算,随机应变的反应,罕有偏差,也不是世俗之人的脑力能力媲美的。 故而修道之人临凡,不需要掌握任何武技,天然便是世俗中所谓“随心所欲而恰到好处”之境的大宗师。 姜敏仪虽然有言在先。但是平心而论,无论是否熟悉这别出心裁的比斗之法,对修道人而言,其实影响并不大。 但是此刻与姜敏仪的比斗,归无咎的情形却并不太乐观。 因为姜敏仪的出手,每一招一式,几乎连瞬间的思考与判断也完全放弃,但凭本能行事。偏偏每一招每一式又完美之极,攻其必守,袭其必救,似与造化潜通。不知是她浸淫此道已久,还是那只在身上不断游动的白虎虚形的功劳。 认真说来,这已经超脱了“随心所欲”之境,而是绝对的料敌机先,一切变化尽在掌握的最高境界。 这等境界,就算是归无咎在正常的道术比拼之中也无法做到。 不止是归无咎。 此等法门的实质,是在一定范围内穷尽变化和应手,择其善者而从之。故而背后需要无穷神意作为支撑。无论是九宗还是本土人道文明,近道大能以下,任你惊才绝艳,终究是力不能逮的。 又五六式之后,姜敏仪每一击都料敌机先,快上半分。加之她一拳一脚都是如狼似虎的凶厉,宛如狂风暴雨,不留丝毫余地。归无咎已不得不尽取守势,苦苦支撑。 与功行相近的敌人交手,兼之不留余力。这是归无咎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落在下风。 第一百七十五章 跳出方圆能制敌 归无咎临危不乱,暗暗思索对策。 他心中有一道奇异的直觉,眼前战局,似乎并不当如此。 古往今来,能够全面强化自身战力的神通,通常都是中小宗门的旁门异术之流;亦或是透支自身潜力为代价的左道邪术。 第一流的道门大宗,虽然神通法门之门类齐全,却极少将此类法门珍而重之。 因为此类法门看似威能极大,其实并不能突破每一境界能力极限的限制。 故而这等秘术用于为堪称骨干的优秀弟子增加一道保命秘术,固然甚好;但是对于法天应人、志在感悟大道的不世之才,却是有些鸡肋了。 当年在荒海之中,余玄宗“法象由人”和星月门“空蕴念剑”,虽然号称齐名,但是在归无咎心目中高下却不可以道理计。 这也是姜敏仪取出那奇怪陶俑道兵,引动气象剧变,归无咎却依旧能够镇定以待的原因。 因为这情境之变,并非削去了归无咎的一身道行,只是将斗战的环境与手段彻底颠覆。 但是,无论你将战斗方式挪转至何等新奇情境,期冀于扬长避短,平白生出地利。对于归无咎这样逼近境界极限的人来说,意义并不太大。 只要归无咎本身的实力未损,换一种打法,同样是一个境界的顶点。 归无咎盘算的门清,他是相当于元婴中期的修为,而姜敏仪元婴三重境破境未久,远未圆满,双方在道行之上差距极小。 姜敏仪若想战胜归无咎,神魂道念至少要达到《三十六子图》正册的水准。 唯有“圆满之境”对于躯壳的精微把握,才能将一拳一脚的速度与判断力,发挥至妙绝毫点的程度,从而维持住道行上的微弱优势。 换一种作战形态,便能将自身道法境界由三十六名开外提升至前十二的层次,在归无咎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纵然是九大上宗,也无有任意一种法门,能够做到这一步,哪怕只是暂时的提升,也不行! 可是现在看来,原本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实,姜敏仪还真的做到了。 此时的姜敏仪,在这拳拳到肉的奇妙法则中,对于力量的精微掌控,全不下于“圆满之境”的顶尖天才。单凭这一点,就能和归无咎并驾齐驱。 那改移法则的小小陶俑,到底是什么路数的手段? 再加上那白虎之形意附体以后,所带来的穷极变化的凌厉攻势及完美判断力,又胜过归无咎“随心所欲”的境界一筹,加上这一层砝码,姜敏仪竟在整体实力上,压倒了归无咎。 如果以她今日的表现为标尺,在这种环境下与荀申交手,姜敏仪能够战而胜之,是毫不稀奇的。 此刻,姜敏仪双目已经彻底染成暗红色,眸中尽是嗜血的兴奋,玩弄猎物的残忍,以及……一些小小的失望。 拳掌相交,归无咎又往后退却几步,目光中有一丝迷惑。 他在重新梳理双方的实力对比。 明面上看,这等作战环境中,姜敏仪一身元婴三重境的修为,“圆满之境”的精微掌控,再加上白虎神意料敌机先,一拳一脚纯出于本能。 而自己功行略逊一些,境界却更高,对身躯的掌控力稍稍胜过,两相持平。唯有拳掌招式的反应上差了一筹,总体上落于下风,似乎完全合乎逻辑。 但是归无咎却总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萦绕,似乎自己尚未能够发挥出全部战力,好像有什么潜藏至深的手段,依旧并未动用。 两人又交手五六式,看似归无咎勉强可堪抵挡。但是两人双臂、双腿、躯干之间的间距却在无形中越来越近,留给归无咎思考和拆解的时间也越来越紧迫。只要一个不慎,应对失当。就是没有转圜余地的败局。 值此归无咎节节败退之际,姜敏仪只觉化优势为胜势的时机已到。 又迫近了几分,她双手抱圆,以一条腰椎为轴,拧动全身之力。然后上下交征,狠狠的推了过来! 单这一推本身,并不足道,轻而易举便可化解;但是这一推之前,姜敏仪如潮水一般的攻势,已经将归无咎逼到山穷水尽的境地。 无数铺垫之后,这一式堪称百尺竿头,盖棺论定,意在锁定胜局。 但是这一式映入归无咎的眼帘,第一反应最让人印象深刻之处,却是双掌与腰身的“圆心”。 归无咎露出恍然颖悟的微笑。 当机立断,归无咎反身一横,一个鲤鱼打挺。竟似以自己小腹之肉身,硬接姜敏仪蓄势已久的一击。 姜敏仪此刻浸身于一种炽烈的嗜杀意境之中,决不会因为归无咎这看似自杀式的防御而稍有疑虑,双掌毫不犹豫地重重落下! 一旦击实,归无咎就算不死,也要重创三载。 就在姜敏仪双掌距离归无咎小腹尚有数寸时,突生变化。归无咎丹田之中传来“嗡”的一声响,随后姜敏仪只感到手心一麻,似有一个圆球形的实体猛然与她肉身冲撞在一起。但凝神细看时,却见空空荡荡,好似方才的经历只是幻觉。 真宝金丹。 尽管此时归无咎感到丹田中那若有若无的牵引之力几乎就要断绝,真宝金丹一旦离体,便如同在粘稠的岩浆之中寸步难行。 不仅如此,原先归无咎的真宝金丹,何止能够离体百千丈外。但现在脱离躯壳不过尺许,便感到若是再进一分,自己便将彻底失去此物。 但是与完全封闭躯壳的法力不同,真宝金丹,终究能够离身一尺。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突破了这新营造的法则的限制。 勉强论之,大约相当于多出了一件近战武器的作用。 归无咎先前所生“未尽全力”的感觉,显然正是应在真宝金丹之上! 归无咎金丹与姜敏仪的决胜一击碰撞。姜敏仪轻哼一声,只觉得四肢百骸震了一震,原先凝聚浑一的真力,犹如泄了一口气般,陡然溃散。 与此同时,那与自身感应相连的陶俑异宝,原本屹立空中稳如山岳。自那无形之力与自己身躯一撞后,竟也微微颤动,有些立足不稳的迹象。 归无咎眸中陡然射出一道冷光。 反败为胜,就在此时。 姜敏仪也知一击落空,攻守易形。当机立断,脚下一垫一蹭,踩出一个尺许深的脚印,极速撤退。 但是她退的快,归无咎追得更快。趁着姜敏仪浑身散力的一瞬间,肩头一拧,如附骨之疽般撞向姜敏仪的胸口。 这沉肩一撞,不必发足了力,只消实打实的一接触,立刻便能将姜敏仪的回气蓄力的过程再度打断,同时贴身相搏,几乎再也没有退避的余地。 姜敏仪看似神智不大清晰,其实心中雪亮,若教归无咎这一肩近身,是有败无胜之局。 但是,自己若继续退避,虽可化解这一招,但是相当于一只网兜被扎的愈来愈紧,等于重蹈了归无咎方才与自己相斗的覆辙。 这两种选择,虽然一缓一急,但是都是死路。 故而她身躯一错,并未继续后退,反而借着这灵性一避,回身往归无咎所来的方向冲刺过去。 归无咎来势迅疾,姜敏仪错开攻势之后相向而行,两人等若瞬间交换了位置,同时也拉开的空间。这一式险中又巧,比直接退避不知道高明多少。 只要争取了一瞬间换气蓄力的时机,这一场便可扳成平局。 但是她却看不见,归无咎脸上溢出一丝冷笑。 眼看着两人的身躯交错,似乎就要渐行渐远;但就在这瞬息之间,归无咎的身躯陡然静止,然后腰身微微扭动,向后猛烈一撞! 归无咎、姜敏仪背臀紧紧贴在一起,猛烈撞击。“砰”的一声,姜敏仪一连难以置信之色,向前扑倒在地。 原来,到了此时,胜负之势彻底逆转,就算在斗战技巧上,归无咎也不再处于下风。 最初双方相斗时,姜敏仪倚仗白虎附身,仿佛天然便有猎手本能加之己身。每一招料敌机先,压倒了归无咎的“随心所欲”。 但是归无咎倚仗真宝金丹立下奇功,一举夺回优势后,双方战局已经不再平等。 凭借归无咎的眼力见识,足以能够看出可操必胜的取胜之道。故而接下来每一步每一式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进。 由于局面被极大简化的缘故,此刻的归无咎,同样是“料敌机先”层次的反应速度。因此这得之不易的优势局面,自然不虞再度失去。 若是一个境界稍次的敌人与姜敏仪交手,出险招扳回先手,心中必定大呼侥幸,甚至沾沾自喜。殊不知那缓一口气的空档若被姜敏仪抓住,这得来不易的优势必定会再度丧失。 归无咎肩冲之后的反身一撞,乃是完全料定了姜敏仪最佳应对的一手。 姜敏仪扑到在地,已知形势紧急。双臂一拍地面,整个洞府似乎都为之一震,双肩便直挺挺的弹了起来,只消半息工夫,便能重新站稳。 但是归无咎早已如影随形而至,右腿凌空一落,高举下劈,正往姜敏仪的背心砸去。 这一下,就像姜敏仪用肩背主动上抬,去迎接归无咎从天而落的腿鞭重锤,结局不问可知。 但姜敏仪却是脑后长眼一般,背肩即将迎上归无咎的脚掌的一瞬间,发力方向南辕北辙,重新下坠。同时臀部陡然一耸,整个身躯好似打了个对折,头颅,双足,双腿朝下,上下半身紧贴,间不容发地冲天而起。 这当然不是临机变化,而是早有预谋的脱困手段。 归无咎凶悍凌厉的一脚,转眼间就要落在空处。 面对这一巧妙变着,归无咎不慌不忙,反而气定神闲的一笑。姜敏仪双肩急坠,他那一脚却并未跟过去踩空,反而极为轻巧的一提。两人的动作同时变着,倒像是心有感应一般。 原来,归无咎这看似用尽全力的一脚,其实也是虚招! 姜敏仪最后金蝉脱壳的手段,岂能不在他料中? “给我趴下!” 伴随着归无咎这一声爆喝,归无咎右足在地上一点,同时蓄势已久的左足腾空,携带千钧之力,狠狠落在姜敏仪臀上。 姜敏仪呜咽一声,立时扑倒。周身元气彻底被击溃,四肢张开,整个身躯的正面和洞府中的地面亲密接触,像一只半死不活的青蛙般趴在地上。 遭此重创,几乎再无还手余地。姜敏仪眸中红光经此一震,也似乎彻底溃散,重新恢复神智清明。 出于本能,姜敏仪下意识的还要挣扎。只是身躯一扭,姜敏仪蓦地呻吟一声,脸色瞬间涨红,大腿微不可察的一夹。旋即银牙一咬,选择主动散去一身气机,散开长发掩住脸面,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 决定胜负的一着,以归无咎一脚狠踹在她臀上而告终。她虽然微觉尴尬,但是这毕竟是双方打法之正理,并非存心猥亵。归无咎看破了自己金蝉脱壳的手段,以正着迎敌,没有任何错处,以她爽利通达的性子,也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归无咎的这一脚,力量实在太大。 臀上剧痛难忍尚且不说,姜敏仪只觉身躯之中七荤八素,尤其脏腑之内,三焦之下,肾,大肠,小肠,膀胱,颤动不休,搅成一团。 虽然修行到元婴之境,早已具备辟谷之能,大可以服气餐霞,养元练气存生。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修道之士而言,美酒美食,如同琴棋书画一般,大可以用作娱情养性的一部分,从不轻易禁绝。 尤其姜敏仪所修功法特殊,所食酒肉血食着实不少。她以前也从未有败绩经验,自然也不会想到要先去解手,排净秽物。 方才一个不留神,腹中一阵翻滚,险些就要便溺齐流。姜敏仪心中一阵后怕,不敢想象这一幕若是真的发生,自己便只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归无咎却不留情,猛地向前一扑,骑在姜敏仪身上。闪电般出手,把姜敏仪手足关节卸了下来。 姜敏仪一来气机未复,二来脑海中萦绕着那难以启齿的尴尬事,既无力也无心反抗。此时彻底被解除武装,只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先前归无咎被压在下风时,神意尚且清明。此时骤然取胜,精神倍增,那特殊的凶戾之气也猛然随之飙升。 只是归无咎念头虽然躁动。但是隐约觉得,胯下所骑的这具**,无论是当做血食一口吃掉,还是剥去衣衫收为禁脔,似乎都不大妥当。 一时间心烦意乱,突然把姜敏仪翻了个身,头脸朝上。 左右开弓,噼里啪啦连环脆响,姜敏仪玉颊上一连吃了十多记耳光,立刻高高肿起,口角也溢出鲜血。 归无咎胸中凶戾之意,这才渐渐退散。 ps:本来今天想多更一点的。只是白天有事外出,晚上回来才写,只完成个低保。时间有点紧张,明天看看这一章是不是需要修改。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登临绝顶道愈孤 这十几个巴掌打下去,看着身下楚楚可怜的姜敏仪,归无咎骤然觉得一身轻松,似乎神识心智都由此欢悦了起来,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翩翩起舞。 心中一块大石,被彻底搬走。 刚刚姜敏仪处于攻势、归无咎岌岌可危时,似是姜敏仪的凶戾杀气处于顶点,凌厉张扬;归无咎的情绪虽然暗潮涌动,但是始终被压在下风。这种情绪上的抑制让他极为不适。 现在归无咎一举反败为胜,姜敏仪斗志衰弱,双方那奇特的“心意”变化,陡然颠倒了过来。 归无咎对于精神的感悟极为敏锐,瞬间便觉察到,自己把姜敏仪一阵痛殴,不单单是肉体上的压服,似乎伴随着什么奇妙的改变。 正是这种变化,主宰着自己的心意之升降浮沉。 苦思冥想了十余息,归无咎隐约把握到其中关联。心意一动,稍稍变动骑坐在姜敏仪身上的姿势,又把姜敏仪翻转过来。 果然,所谓的“蛛丝马迹”应在这里。 姜敏仪背上的白虎图形,原本是上至肩,下至臀,铺满整个背部。如今却缩小了八成有余,仅仅剩下背心巴掌大的一块图案。 虽然相貌完整,细节俱在,但是那白虎图形此时却病恹恹的,一副极为困倦的神态,双目迷茫无神,好像刚刚睡醒一般。 此时,归无咎对姜敏仪的压迫稍减。 姜敏仪一张口,将定在空中的三尺陶俑,收摄入身。 那陶俑一旦消失,无论是洞府还是人物,那奇异的铜黄色苍茫古意瞬间消散,属于归无咎自身的神气、性格,也刻重新回返本真。方才的一场激斗,也变得无限遥远,好似只是一场梦境。 唯有唇角溢血,关节被卸,静静躺在身下的姜敏仪,昭示着方才的激烈战斗真实不虚。 归无咎神意渐复,一阵惘然。有顷,把姜敏仪四肢关节接好,要将她重新翻转回来,姜敏仪却摆了摆手表示拒绝,安静的趴着。 两人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过了片刻,归无咎见姜敏仪神色有些不自然。正想着是否要相询,耳目却生出感应。是姜敏仪控制身躯肌肉痉挛的动作,以及她腹中轻微的坠胀和抖动。 此时姜敏仪法力散去,身躯与凡人相似,无论是血气流动还是胃肠膀胱的水食循环,都能被轻易感知。归无咎立刻想通,姜敏仪分明是被自己一击震伤下腹,着急解手。 归无咎伸手一呼,把黄采薇唤来。 黄采薇走到近前,见好端端一个英姿飒飒的女子,此时面颊遭受重创,显然是遭到掌掴;臀上似乎也伤得不轻。不由心中忐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原先在天祐神候府邸之时,听闻各色人间故事传说,便有讲到有许多看似一表人才的翩翩佳公子,对待女人却异常暴戾,动不动拳脚相加,以残伤为乐。 这洞府中并无旁人,是谁下手不问可知。想不到自家公子也是这般的人,往日却没有看出来。 归无咎却不知道她的心思,简言吩咐,便着她搀扶着姜敏仪,往西室后间去了。 过了片刻,远远地忽有一阵接着一阵,时缓时急的响声传来。归无咎愕然之余,这才反应过来,是那陶俑道兵显化战场,古意纵横,改换洞府之内的环境,把一间间私室的微小法阵都破坏了。 几间私室也因此不再私密。 不过此时再设下阵法,不过是掩耳盗铃,徒增尴尬。于是只假作不知,静静等候。 约莫一刻钟后,姜敏仪更衣已毕,在黄采薇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只是她行动仍是不便,归无咎便命黄采薇取来一件藤床,请姜敏仪躺在其上。 姜敏仪也不拒绝,除了腮边有两分晕红,神态看上去也甚是坦然,落落大方的风度依旧如昔。 现今局面,虽然是因为姜敏仪使出的陶俑道兵改天换日、易情易性才造成的后果,但是到底是归无咎亲手促成。 归无咎正斟酌言辞,姜敏仪似乎与他心意相通一般,低声道:“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总是敏仪学艺不精,才有现在的难堪。” 姜敏仪又道:“就请归道友往瀛水台去书一封,告知令师。就道敏仪与道友一见如故,故而归道友欲留敏仪在洞府之中做客一段时间,请师尊自便。” 归无咎心中了然。做客是假,养伤之真。姜敏仪现在这幅样貌,自是羞见外人。立刻应道:“好。” 说着更不延误,立刻修书一封,往瀛水台去了。 归无咎挥手寄出飞书的一瞬间,姜敏仪又问道:“不知归道友看来,敏仪可以在三十六子图》中,排到什么地位?” 见归无咎眼中惊讶神色,姜敏仪解释道:“我也是近日听江离宗那位大人物说起,才知道这道奇缘。” 归无咎了然,一点头道:“姜道友既有此问,那就说明方才的交手,姜道友倚傍的手段虽然古怪,却是自家本事,只是道途殊异而已,而非是仰仗了什么外物法宝。” “刚刚战局甚为明了。归某也只是机缘巧合,方险胜了姜道友一招。若以三十六子图》作比,道友名列正册无疑。甚至比之正册中七至十二位的人物还要略胜一筹,只比前六人稍逊。” 归无咎此言,乃是诚心夸赞。但是姜敏仪听闻之后,不但不喜,反而露出一个似是心悸后怕的神情,低声道:“原来敏仪距离登凌绝顶,万劫不复,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登凌绝顶”和“万劫不复”两词并举,着实难以捉摸。 姜敏仪长出了一口气,看了归无咎一眼,忽然自失一笑。 归无咎心意何等敏锐。仔细回味,姜敏仪到来之初,虽然意气风发,词锋锐利。但是隐隐约约却带着许多负担,期许,和审视,甚至一些小小的害怕。 比斗之后未久,她心中怀揣的却是羞抑和慌乱。 但是现在,归无咎却感到,姜敏仪却异常的安定,甚至暗藏着些许的欢喜和庆幸。好像刚刚不是被痛殴了一顿,而是经历了什么甜蜜满足的事情。 姜敏仪幽幽道:“归道友能够看出,敏仪方才展露的比斗之法,是哪一家传承?” 归无咎心中暗暗思索,能够将修道者的心意境界一口气推至圆满的功诀,显然不是一宗一派的神通之力所能为之,而是一种大道之门,道法家数。 当今修道界,除却九宗道术之外,尚有妖魔之流,本土文明中又有阴阳道、巫道、武道数家。其中阴阳道、巫道之气象,归无咎已经略窥一二,决然不是姜敏仪的根脚所在。 姜敏仪背负白虎之形,刚刚与自己又纯是近身搏斗。说是妖族法门或武道似乎都能说得通。 只是若是妖族化形,以姜敏仪止元婴境界的修为,竟能让归无咎一丝妖气也看不出来,归无咎着实难以相信。再加上方才贴身肉搏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便缓缓道:“莫非……是武道传承?” 姜敏仪点头道:“果然瞒不过归道友的法眼。” “不过这倒也不是元门正传,而是敏仪在一处秘境曾经机缘巧合,得以兼修一门武道传承。” 姜敏仪抬起头来,和归无咎四目对视。又道:“今日和归道友相遇,做成这桩交易……交换,是敏仪道途之中极为重要的一事。敏仪会把能够告知道友的事情尽数坦诚,也希望归道友能够认真考虑。” 归无咎和声道:“姜道友请说。归某洗耳恭听,必定会慎重决断。” 姜敏仪精神一振,娓娓道来:“武道传承,与妖,魔,阴阳道、巫道诸法截然不同。其余诸家法门,虽然同样神秘莫测,不为外人所知。但是其与这方世界的气机,修炼的基本法则,都是大底相通的。” “而武道传承则不然。这一门法诀,所修之法必须在名为‘真武之域’的地域内,方能将一切道法体系贯穿统摄,在独特的规则下,以本领域的法则斗法输赢。在现实的这方大界中,是发挥不出一丝一毫的战力的。” “因而三十六子图》这等统摄大世界的英才名单,有可能包罗道门,魔道,妖族传承,也可能包含隐匿深藏的阴阳道、巫道传承。但是却不可能包含武道传承的修行者。” “关于真武之域的所在,敏仪所知甚少。即便有一二线索,请恕敏仪现在还无可奉告。敏仪能够告诉归道友的是,若是凭借武道传承中的一件异宝‘武道龙符’,可以暂时制造出一处小小的‘真武之域’,从而创造主场,发挥武道传承的斗战之法。” 归无咎恍然道:“想来便是那只陶俑道兵了。” 姜敏仪点头道:“正是。这样的‘武道龙符’,连同我手上这一只,如今流传于世的,共有一十二只。” “当年,得到这一门武道传承,决定亲身试之,对敏仪来说是一场巨大的冒险。只因元门有秘法异宝,能够卜算一人最终的成道器量,前途高下。敏仪以此法卜之,得之自己若是修炼此诀,所能达到的最终高度会大幅提升。因此最终权衡,还是走上了这一条路。” “其中委曲细事,也不必繁辞多说;单将其中要害之处,说与道友知晓。” “武道传承的修炼至法,与众不同。在入道之初,便当以一道代代相传的秘术名为‘武道元印’加诸己身。此印品阶愈高,对承法之人的资质要求便愈高,将来所能达到的成就也就愈不可限量。不过传到近世,‘武道元印’这个称谓也渐渐消弭。武者之中,通常以‘武魂’之名代之。” “敏仪所得这枚‘白虎元印’,正是武道传承中最上乘的武魂之一。承印之时,所受艰辛之处,也不必多言了。” “不过这武道传承却有一桩绝大的限制。正是这一限制,决定了当今之世修习这一法的人,注定无法像其余诸法门徒一般,走上修道的最巅峰。” “武道修者身上所附元印,固然能够使其人攀升至精意勃发、神而明之的极上乘境界。但是这元印却并非死物,而是宛如修士元婴、附身生魂一般,随着修道者年齿法力渐增而逐渐增长。若是修道人自身肉身容器成长的速度不及元印本身,那么修道之人最终难免爆体而亡。” “这就是其中的关键了。武道传承,最适合的修行者乃是名为‘武庭六脉’的六种特殊血脉。唯有这六种血脉传承,能够在百余岁时将肉身容器修炼到超越元婴、几乎相当于化神境修者的程度。故而此法对于寻常血脉之人,原本是一条绝路。” 归无咎闻言默然。若说天纵之才,譬如九宗行利根直进法门的第一流天才,百岁上下突破金丹,成就元婴,那也不算难事。但是元婴境的积累本是道途中一个极讲究文烹武炼的环节。若说百余岁突破元婴,成就化神,那就渺茫到几乎不可能。 姜敏仪续道:“补救法门也不是没有。在真武之域解开元印,与人交手。每被击败一次,身上所负武魂便将处于较长时间的倒退休眠之中。每隔百年一交手,连续三次,武魂的成长速度便会降低至与普通血脉相当的程度。” “只是武道元印刺激神魂的妙用,又被称为‘猎手本能’,唯有在与境界与自己相当,抑或稍逊之人交手,方能彻底释放这宛如捕猎的意境。因此施行此法,却难以以师长代劳。” “别家的盖世之才,通常都是以无敌于天下为抱负。而敏仪既不甘落于人后,却又知自己一旦无人能制,这刹那的辉煌注定将如烟花般散去。成就愈高,敌手愈少,得以破局的希望也就愈来愈渺茫。” “最好的结局,是成为‘天下第二’,并且寻到那能够拯救自己的‘天下第一’。” 归无咎心下了然,原来这便是“登临绝顶”和“万劫不复”的含义。 姜敏仪想要寻到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自己了。 特别感谢 早段时间发现本书多了第一个掌门,就想感谢一下。今天一看,掌门已经变成了第一个盟主。特别感谢“盾羽人”的支持。另外看了一下之前的打赏纪录,也有两位书友近来打赏过舵主。一并感谢。 今天继续休息一天,调整心情。再加上这个月陆陆续续更着,感觉也渐渐回来了。从明天开始,尝试着恢复到以前的更新进度。 话不说满,先试试看。万一做不到,就继续现在这样。如果能做到,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td></tr></tbody></table></td></tr> <tr> <tdclass=link_14style="text-align:center">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失丹酬身 唯愿得人 正商议时,洞府之外清光一闪,一道符书送至府内。 符书是从瀛水台发来。归无咎接过符书,神意一览,不由一怔。 原来,姜敏仪之师似乎早已料到会收到书信,早已预先留下回复之言。至于他本人,与瀛水上真相见不过半个时辰,便离开了云中派,就近云游去了。 姜敏仪之师姓沩,亦是一位功行甚为深湛的天玄上真。在先前姚上真来书之时便已提及,此人道行之精,比之隐宗内出类拔萃的姚上真、权上真毫不逊色。 此时这一位临行之前留书言道,在铨道会结束前的这半年多时间,若是归无咎不弃,就将小徒托付于此。若是能够切磋琢磨,得到些许进益,也就不虚此行了。至于此行所谋之交换,无论成与不成,都不妨碍。 姜敏仪自归无咎手中接过来书,一览之下为之诧然,不知师尊是何用意。 归无咎道:“能够与姜道友切磋道术,归某欢迎之至。正如令师所言,此事,与交换无涉。” 归无咎又道:“再进一步说。即便是有所交换,三个条件也未必一定要捆绑一处。单单就三战之约而论,若是筹谋得当又恰逢其时,归某并不介意助姜道友一助。” 稍一沉吟,归无咎补充道:“只是一旦进入‘真武之域’,那心性之变,着实有些邪门。若要归某出手相助,还请道友不要怪罪归某唐突才好。” 姜敏仪脸色一阵变幻,苦笑道:“唐突?这正是敏仪尚未说到的地方。” 略微抬起螓首,姜敏仪和归无咎四目相对,神色复杂的道:“归道友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敏仪的预料。敏仪能够感受到,在方才激斗之后,道友似乎灵明尚得自主,只是处于本身神念与武道意志的交战之中。你能够手下留情,其实是敏仪应该谢过你的。” 不久之前,归无咎分明将姜敏仪一顿掌掴,性情与往常的自己其实大异。若非迎面望见姜敏仪异常真挚的面容,旁人还道是她此言是在反语讥讽。 姜敏仪在落败的一瞬间,心中便有了即将身受重创的思想准备。就如同三年之前她让荀申养伤数月,固非所愿,亦不合做客的礼数。只是心意性情大变,难以自主尔。 今日胜负逆转,姜敏仪本拟是如此待遇还报己身。但是归无咎当时神态,分明是有所克制。相比之下,那十几个耳光,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归无咎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神意锻炼与常人不同,依旧受那武道元域易情易性影响如此之深,可见武道一途,的确是一门蔚为可观的大宗。 姜敏仪又道:“其实。助力削弱‘武道元印’的三次相斗,第一次性情改易,程度是最浅的。” “第二次时,那凶戾之欲比之第一次,何止增加了十倍;到了第三次相斗,激发凶性比之第二次又何止增加了十倍。” 归无咎闻言眉头一皱,照此说来,这相助姜敏仪的三番比斗,岂非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 若是“十倍”之词并非虚饰,归无咎自己知晓,方才自己心意理智,最终压服那凶戾的征服欲和杀气,已经极为勉强了。若是再次相斗时心性变化果然还要强上数倍,归无咎无比确信,到时候自己非把姜敏仪凌辱之后撕成碎片不可,断无半分侥幸之理。 姜敏仪幽幽一叹:“这是命中注定的劫关。” “其实在武道传承的历史上,将这一门法诀偶然传之于六脉之外、资质出众的凡躯,也不是没有先例。甚至在武道各脉的历史上,也曾主动延揽搜寻资质杰出的弟子。其中三次抑制武魂生长的比斗,便由门中资质最为杰出的传人亲自完成。” “须知完成三次比斗,对于败者而言,实际上潜移默化的蕴含着使之精神驯服的过程,相当于水到渠成的完成了吸纳羽翼的效用。” “但是这种心性变化到底是出于自主,其神意依旧拥有绝对的自由。只是额外生出一种微妙的信任与崇敬,并非是如神魂奴印一般的手段。因此所延揽到的人才,通常也并不抗拒。” “自然,对于三次比斗所产生的负面情绪,武道中也早有应对的办法。”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松。若是姜敏仪没有应对的手段,单要靠他归无咎的自制力去挑战接下来难上十余倍的第二战、第三战,那是决计不成的,最终只是徒然害了姜敏仪的性命。 于是问道:“想必这应对之法,也早已在姜道友的掌握之中了。” 姜敏仪微微摇头,口中却道:“是。” 顿了一顿,又道:“也不是。” “真武之域中升腾起的心性变化,乃是使得人身更接近于山林野兽的生存本能。勃然大兴,唯有二欲:其一是捕猎血食的杀欲,其二是繁衍绵嗣的肉欲。个中滋味,想必归道友也能够感受得到。这两种欲望一旦滋生,若不得宣泄,伤害心神不说,对于武魂的压制也不算彻底完成。” “对于这两种欲望,武道传承之中采撷古药,炼成二丸。” “一味专门克制嗜血杀欲的药物,名为‘沉血丹’;另一味是压制肉欲的药物,名为‘揉心丹’。这两种丹丸,每样三丸。在三次比斗之前,试图行压制战胜之术者,各自服用一丸,可保消弭后患。” “当然,这丹丸炼制不易。若是助力之人功行资质极高,第一次比斗也可省却服药,但是斗败的那人,不免要吃些苦头。到了第二、第三战欲念更盛,服药就不可避免了。” 归无咎一怔,道:“姜道友的意思是……” 莫非姜敏仪手中,暂时尚未取得那两种丹丸? 说到这里,姜敏仪却不知不觉的低下头去,声音也降低了几分:“在取得武道传承机缘的秘地,敏仪只得到了两枚‘沉血丹’。” 没有“揉心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归无咎心知肚明。 回头一想,归无咎恍然如悟。 怪不得姜敏仪一入洞府,就对归无咎评头论足,仿佛归无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她极为重要一般。再有那将人伦比作丛林的譬喻,大违其身份。 此时想来,一切都明白了。 只是,真的就没有挽救的办法了么? 看着归无咎欲言又止,姜敏仪似乎已经知道了归无咎将要说什么。摇头道:“这丹丸炼制的材料早已灭绝。纵然是成品,除却敏仪手中这两枚丹丸,恐怕世上再难寻得第三枚。” 沉默了一阵,姜敏仪又言道:“退一步想,‘沉血丹’总要比‘揉心丹’重要得多了。毕竟缺了后者只是失身,缺了前者却是丧命。若是发现的是两枚‘揉心丹’,所缺的是两枚‘沉血丹’,那么武道传承的修炼,也就无从谈起。敏仪本该知足才是。” “敏仪早就想得透彻,道途之上,想要更进一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当做是……旁人相助于我的酬劳罢了。更何况,所见之人既然能以低于我的修为战胜我,那么失身于他,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只是……有时候到底还是会生出一个念头。若是所遇之人能合眼缘,终能结成道侣,那就算是两全其美,这付出肉身博得成道之缘,似乎也就无碍了。” “归道友也不必有什么太多的心理负担,敏仪并不会强求什么。一来这是敏仪愿意付出的酬劳;二来那事发生之时,乃是性情大变之时,做不得数。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话音将落,姜敏仪的目光,不经意的扫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心中一动。 姜敏仪口中说“并不会强求什么”,看似是在和归无咎划清界限。实际上刻意拒绝就是有所希冀,暗含的意思却是:她见到归无咎“真人”之后,其实对归无咎很满意。 归无咎符合她心中“两全其美”的念头。只是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才刻意如此说。 反复权衡,思索良久。 归无咎终于道:“这桩‘交换’,我应下了。” 姜敏仪眸中现出不可思议的惊喜,怃然:“敏仪原本以为,归道友纵然最终会答应。对于所应之事,也必定会旁敲侧击,深思熟虑。不知道友为何能够如此果决的做出决断?” 归无咎一笑,道:“两个原因。” “一来是有始有终。既然比试了第一场;那么第二场、第三场又何忍半途而废?” “至于第二个原因。就当是我贪恋敏仪的美色吧。” 这显然是归无咎的玩笑之词,而非他心中真实所想。 只是姜敏仪闻言却眼前一亮,愣了数息,忽然道:“你说‘有始有终。’那么你打疼了敏仪,是不是该‘有始有终’呢?” 姜敏仪声音小了几分,续道:“帮我揉一揉吧。” 归无咎闻言愕然,姜敏仪此言,往重了说,几乎形同挑逗。 只是他刚要拒绝,抬头一看,却见姜敏仪眸中充满忐忑,甚至有几分与她身份不相符的期许与卑微。 归无咎到底心意圆通,仔细回味,明白过来。姜敏仪之于归无咎,和归无咎之于姜敏仪,是截然不同的。 对于归无咎来说,姜敏仪只是相识不到一日的人,至多可以称一句“一见如故”。纵然归无咎真的欣赏姜敏仪的风采气度,并未将心中的那扇门彻底关闭。 但是情感与默契的培养,总是需要时间的。归无咎自然不会去做什么唐突急色的事情。 但对于姜敏仪来说却是另一回事。 对姜敏仪而言,自她修习武道法门、却又遭遇揉心丹缺失的那一刻起。她的心目中早就有了一个朦胧的虚影。 当然,这个虚影未必叫“归无咎”,也可能叫其他的名字。但是姜敏仪却时时刻刻,心心念念,暗自期许着,那个天资战力更高于自己人,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否相互看对眼,让未来拯救自己道途的三场比斗,不仅仅是一个付出身体的交易? 这个虚影一直萦绕着她,直到今日才水落石出。 现在,归无咎的真人现身,她很满意。因此,“归无咎”的名字相貌虽然是今日才清晰了起来,但对姜敏仪来说,却和百余载的青梅竹马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心中,早就在等“这个人”。 相反,正是由于这种情感投注深浅的不对等,更促使她要牢牢的抓住。 此情此境之下,说出、做出一些在归无咎看来“出格”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归无咎最终决定接纳这种“出格”。 眼见姜敏仪缓缓地从藤床上走了下来,缓缓伏身,趴在归无咎双膝之上,倒像是一个小孩子犯错受驯的姿势。 归无咎默不作声的伸出右手,自姜敏仪胸前将她搂住。 姜敏仪的盆骨本就较寻常女子宽大两分,臀形丰满挺翘。此时因伤患肿胀的缘故,更如银盆满月,丰盈圆润。 归无咎聆听着姜敏仪的呼吸,左手手掌感受着那惊人的弹力,一丝丝法力激荡,为姜敏仪祛除肌肉骨骼的微小创伤,心中却出奇地并无一丝欲念升腾。 似乎他来回抚摸的手掌,不是调情,而是抚琴,只是在一种奇特的韵律中,静静探寻者两人连结地更加紧密的可能性。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久备无患 强敌失约 过了一刻,姜敏仪缓缓起身,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姜敏仪心中泛起一丝懊恼和悔意。 此时,她方才察觉到双方到双方立场的差异。并不单单是她神识心意的锻炼略逊归无咎一筹的缘故,而是经历不同,自然入境深浅有别。 自她十六岁时得到了这武道传承机缘,对于命中注定将会遇到的这么“一个人”,心心念念已有百六十年。今日真人现身,又令自己很是满意。在归无咎答应了交换条件之后,使得姜敏仪心中顿时涌起了难以自已的的躁动。 但是现在姜敏仪才突然省悟过来,对归无咎来说……自己只不过与他相识不过一日罢了。往好了说,最多是“一见如故”;不然,几乎与陌路之人无异。 想通这一点,姜敏仪忽然觉得刚刚自己的举动,有些轻浮孟浪——至少也太过激进了。 但是姜敏仪反思自己的举动,立刻也寻找到了这分“轻浮”并非无源之水,而是有着更深处的源头;事实上,这个念头存在已久,只是往常偶然出现,便立刻被压抑下去。 如果能够遇见合适的人,如果一定要发生些什么,姜敏仪更希望这个过程美好一些,至少是在双方都你情我愿的氛围下提前发生,而非一直拖延到第二次比斗的那一日。 仅仅是因为缺了“揉心丹”,被单纯欲念驱使之下,如禽兽一般**。 正是有着这样的执念,她刚刚才冲动了一次,轻浮了一次。 一阵沉默之后,姜敏仪又道:“除却前约的四十二部经典之外,敏仪另有一道薄礼相赠。” 说着把手一伸,将那陶俑道兵取出。随后素手一挥,虚扯三下,三团仿佛晨雾的浅浅气息凝成一团,各有铜钱大小。 随后姜敏仪又迅捷之极的取出一个玉瓶,小心的将三团气息贮存其中,交到归无咎的手中。 归无咎讶然道:“这是……” 姜敏仪道:“归道友应该猜得到的。” “释放一团气息,可以暂时显化成一处若有若无的‘武道元域’。但是论强度,并非能与印信施展后真实元域相比,至多不过是后者的十分之一。” “论效用,也决计不能将一身法力束缚于肉身之中,至多只是让人稍感不适罢了。” “此物的价值,说大也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相比归道友能够明白的。”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缓缓点头。 之所以说此物价值“不大”,乃是因为这三团气息并不能真正增强归无咎的修为,抑或抑制对手的战力。此物只是临时改变了战斗的环境,和斗战之人应战的手段。况且自己又并非武道修者,借此法门,不过是占据了临敌应变的先手,至多只能算是“术”的范畴。 但是此物若是能够在合适的情境下发挥,那么又有可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神效。 毕竟功行到了三十六子图》这个程度的绝代天骄,若是公平交战,双方心性神意都到了圆融旁通,随机而变的程度,能够在策略层面上影响战局的手段,可谓极其稀少。 而这将天地法则稍许改变的法门,从根本上动摇了一切神通运使的基础,该当是同辈从未见识过的手段。自身战法的反馈和调整,更需要时间。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归无咎占得先机了。其中克敌制胜之用,不可轻忽。 果然,姜敏仪道:“当此变乱之世。归道友虽然是‘绝顶’,却并非‘唯一’。更何况,你选择了这么一条斗战证道的道途,碰撞不可避免。将来若是遇到劲敌,说不定能够依靠此物争得一先。” 归无咎一瞥之下,却看见姜敏仪手中那陶俑道兵,颜色似乎暗淡了两分。心中已知姜敏仪这道馈赠,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只是他也没有将此事宣之于口,这份好意,记在心里便可。 …… 今日之后,姜敏仪果然在归无咎洞府之中常住了下来。 只是,两人相处仿佛多年故友一般,来去自然,坦坦荡荡。讨论道术,切磋琢磨,亦是应有之义。对于姜敏仪那一日有些冲动的“挑逗”,似乎双方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忘记。 不仅如此,姜敏仪俨然成为归无咎的臂助,许多验证道术、教授弟子的杂务。让她一并接手过去。 归无咎自诸家经典之中所提炼的心得道书,借南门芊、云归海等人实践于身的法门,姜敏仪观之之后也深为叹服,不敢相信如此法门,竟然是出自金丹修士的手笔。 让姜敏仪重复归无咎的壮举,固然力有不逮;但是若只是领悟吸纳,通盘掌握,对于姜敏仪的境界天资,就没有丝毫障碍了。对于年轻弟子的教授答疑,便成了她口中暂居此处的“酬劳”。 云归海、北门云铮等几个小家伙对于这英姿飒飒、气度不凡的女教师,无不倾心。过不了几日,似乎对姜敏仪亲近之意就胜过了平素冷峻庄严的归无咎。 唯独南门芊似乎有几分心事,与姜敏仪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不卑不亢的姿态。修行中有了疑难,也往往选择自家钻研,并不肯轻易发问。 而归无咎,得以腾出手来,全心全意投身至为接下来的战斗所作的准备中。 对于御孤乘这个隐匿背后的幽灵,归无咎一刻也不曾放松警惕,所作的准备也绝不算少。 首先,对于上一届五大地脉法会出席之人的名册,归无咎早已掌握。那么最近半年之内,诸宗真传身份,有无“意外”的人员变动,便是归无咎首先注意到地方。 通过这一条线索,浮现在归无咎视野里的,共有三人。 当然,御孤乘假借他人身份冒名顶替的可能性,归无咎也不曾忽视。这一段时间武光霆、谢推迁二人所有的交手的照影石,都如那一日般,分批送入归无咎手中。 归无咎仔细挑选其中能够以较大优势击败武、谢二人,但是又并非一击制敌的对手。暗暗观察其战斗细节,是否留有余裕,又从中锁定了三四个目标。 归无咎设身处地的想,若自己是御孤乘,尝试隐匿一刺,恐怕不愿在与正主相斗之前太过高调。凡所遇见对手,若是随意一出手便败之,就太显孟浪了。 但是这等人物的骄傲与自信,恐怕也不会甘于戏耍碌碌之辈太长时间。虚与委蛇三招两式,是最符合其人身份的选择。 最后一种可能性归无咎也并未忽略,就是至今尚未出手战斗过的真传了。但出人预料的是,此等人物,竟然一个也无。 仔细想来,这也是应有之义,诠道大会开启数月,若有人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也太过引人注目了。 也就是说,御孤乘必定是潜伏在归无咎“照影石”已晤之人的行列中。 这一段时间,关于如何与御孤乘相斗,归无咎沉下心来后,也已经渐渐理出一些头绪。再加上姜敏仪“武道元气”的馈赠,又平添了三分把握。 更兼归无咎自信,御孤乘必定在自己所锁定的八九人之中,不虞措手不及之患。对于这一战,他的信心和锋芒,也愈养愈足。 但是,令归无咎意外的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连江离宗的“天罗石”也不断分批送至,他所挑战的对手,都如走马观花一般遍历而过,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直到归无咎所锁定的“八人”全部交手并战而胜之,此时距离姜敏仪入住他洞府,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 整个“铨道会”已经接近尾声,似乎那日归无咎偶然听到的秘闻,御孤乘的整个谋划,只是一场梦幻,并非真实。 反倒是与荀申的一战,这明面上的“压轴之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养锋料敌 一触即发 又过了月余,“铨道会”临近收官,除却荀申之外,所有对手都一一相见,相继斗过。 归无咎终于确信:御孤乘,的确是因为什么意外的原因,“失约”未至。 这一日午时。归无咎坐在云台一侧的秋千上,静观天气清和,白云变幻,草木摇曳,飞鸟时聚时散,仪态分外的平静安详。 身畔不远处,黄希音骑在姜敏仪的肩上。她小腮帮子已然鼓鼓囊囊,兀自伸手摸着什么东西塞进口中。 仔细一看,她所食的约莫是一种紫色的浆果,空气中也弥漫着特有的馨香,掺杂了一丝酸味。此物盛在一只碗口大小、竹篾编就的小框里,挂在姜敏仪的脖颈上,供黄希音不断取食。 忽忽数月,黄希音也已经是真气二重境修为。 说来也奇怪,姜敏仪对于黄希音,固然有着难以自禁的好奇与欣赏。但是表面看来,无论是修行还是起居,姜敏仪对于黄希音都是采取一种稍稍保持距离的旁观态度。 似乎在欣赏一株小花小草的茁壮成长,远观而不亵玩,并不过分狎昵。 但是冥冥中却有一种引力。小家伙和姜敏仪的关系却愈发亲密了,如水之就下,浑然天成。 归无咎旁观者清,却知黄希音虽然与自己师徒名分已定,但是在她幼小心灵的深处,自己既是师父和榜样,又是挑战的对象,攀登的目标。这种情怀与姜敏仪的立场,自有殊途同归之处。 当然,这个道理,以黄希音当下的智力,是无法精确自知的。体现在外的,无非是大而化之的“性情相投”而已。 此时,姜敏仪知道。归无咎看似闲适平和,其实是在调和心境,准备着与荀申的最后一战。因此与归无咎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间距,以免他受到干扰。 不想归无咎主动招了招手,唤她到近前来。 归无咎笑言道:“对于三日后与荀申的一战,敏仪你怎么看?” 姜敏仪心中一动。荀申在甘堂宗一直是处于一种极为超然的地位,七十七家隐宗,二百余位真传,和荀申有过深交的人极少。 纵然是当年洞玄会、今日诠道会。荀申的比斗出场,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出手便奠定胜局翩然而去,几乎无法汲取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而姜敏仪,正是极少数和荀申有真正实战交手经验的人物。 自她借居归无咎洞府以来,心中早已笃定,归无咎会向她打探荀申的消息情报。可是一连数月,归无咎竟始终缄默不言。 就在姜敏仪以为归无咎不会再问时,临战前夕,他又偏偏发问了。 按照姜敏仪的意思,要么不闻不问,一切以我为主;既然要问,就当早日发问,知己知彼。 换作旁人,姜敏仪必要以为这是一个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心性难以自持之辈。 但是对于归无咎,她却不敢如是想。 认真了考虑了一阵,姜敏仪答道:“荀申的境界,已经是万千修道者梦寐以求的浑融无暇,精纯不二的至境。而你归无咎的境界,却在此浑融之上,更进一步。若是二人功行相当,你自然是稳操胜券。” “如今的现状,你在境界上胜过一筹,而功行上荀申领先一步,大约各有所长。” “只是纵然是道术相成,到底是道为主,术为从。道为根本,术为发明。真个到了旗鼓相当混冥难分、唯有一意之所主捕捉胜负之机的紧要关头,自然是你多占胜面。” 如果归无咎真的是金丹境界的法力,姜敏仪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相信他有一丝胜望。但是通过二人的实际交手,姜敏仪已经准确的估算出,归无咎的法力,大可以看成是一位元婴中期修士——尽管她并不知道归无咎是如何做到的。 归无咎点了点头。姜敏仪的论断,算是持中之论。 但是姜敏仪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也不可掉以轻心。” “纵然是大势如此,但是若是世事皆绝对精确的依照秩序运行,那么人人都各自接受属于自己器分的命运也就罢了,又要成什么道、修什么仙?” “照理说,功行愈精微、愈加逼近顶点,变数也就愈小。但是古往今来,强弱胜负颠倒,攻守形势变幻,后来者居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你还是不能失了小心谨慎之心。” 归无咎眉毛一蹙。姜敏仪所言固然有理,但是他却敏锐的感受到,这不像是泛泛之谈的大道理。于是笑道:“你似乎意有所指。” 姜敏仪会意一笑,道:“当年往甘棠宗一行,我对荀申其人,也有几分了解。这人有两个外号,甚是有趣。” “在荀申踏入元婴境界之前,并非如现在这般,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相反,他性喜交游,尤好与同门谈论兵法弈道。” “在修道人中。寄情于琴棋书画的不在少数。但是兵法一道,本是凡民国度‘御众’之法。我修道人有所成就后,举手抬足便有翻山填海之力,纵然用兵如神,又有何用处?故而好此道者极少。” “但荀申却与众不同。朋友相会,一张口,三句话不离用兵之法,并自以为此道与仙家道术,自有通融之处。因而在同辈师兄弟中,渐渐得了一个‘兵仙’的诨号。” “成就元婴之后,荀申渐渐淡出诸同门视线。其实他是晋入更高层次,与门中化神及元婴三重境修士往来渐密,切磋也多,自此他谈论兵法渐少。但是他并非是摈弃了此道,而是由此入手,超拔其上,最终形成了一种独树一帜的道术理念。” “久而久之,‘兵仙’这个名号渐渐淡漠,转而却有更多的人给他起了一个新绰号:‘大阴阳师’。” 归无咎神情一肃,这“阴阳”二字,莫非是与阴阳道有关? 姜敏仪似乎已知归无咎心意,摇头道:“敏仪初次听闻此名号,也以为荀申兼修了阴阳道的传承。甚至甘堂宗内,有许多低阶弟子也以讹传讹。” “后来敏仪当面相问,才知晓并非如此。所谓‘阴阳师’,乃是门中年齿较长的一辈弟子与他交手之后,赞誉他潜通阴阳之变,出手神鬼莫测。” “无论是金丹境还是元婴境,荀申都是以谋定而动、不战屈人而闻名。” 归无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姜敏仪又道:“我与他交手之后,对于那一次败绩,他看似欣然受之,器量倒也坦荡。但是我从他神态言语之中,却能捕捉到些许遗憾之意。” “据敏仪猜测。大约是武道元域的斗法,与荀申生平所学、所持之道大异其趣,故而使得他心意难以畅通,故而未能最圆满的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归无咎喃喃道:“兵仙……大阴阳师……谋定而动,不战屈人……” …… 三峰中峙,高三百余丈,挺削陡峭。 三峰的峰头,宛如三根支架,支撑着一只倒扣的巨大铜釜。这铜釜,远远一望,直径怕不是有百余丈大小。 围绕着三座山峰千余里外,便有密如飞蝗的飞舟来回逡巡。不止是这最外层的一道,每隔三十里,便有十二座飞舟裂成一队,环伺待机。 除了这些流动的飞舟之外,又有悬浮空中的塔楼,远近内外六十四座,暗呈阵法将三座山峰拱卫其中,由此可见其戒备之严密。 再看那被如临大敌之势卫戍当中的“铜釜”,其上阵纹密布,繁复炫目,更有若有若无的数十道气机弥漫远处。这气机仿佛无形的绳索牵动远近,仔细数之,约莫是七十六道。 铜釜之上,穿透云层千丈。一道薄如蝉翼的巨大锦帕上,尚有一殿宇坐落。 殿宇内外,随侍从人,尽是玉衣锦袍,修为无一是金丹境之下。个个腰执令符,神态肃穆,宛如神兵天将。 大殿正中主位上飘浮着一只蒲团,盘膝静坐着一位面色红润、须发皓白的老者。 此老面目看着和善,但是气象却与整个雄浑殿宇主客颠倒,使得此间弥漫着主宰一切的意志。 竟是一位天玄上真亲自坐镇。 殿下左右,又有两个中年人,功行卓越,气度不凡,道法俱臻离合境界。 左边那位略显富态之人,面色似乎略一犹豫,上前一步道:“三日之后,若得讯息他果然全胜而终,便开启了‘合界法禁’。” “此事纵然一金丹境外门弟子亦能为之。有弟子守在此处谅也无失,恩师不必空侯。不然岂非弟子无能,连这易如反掌之事也不能为师尊分忧。” 那老者摇了摇头,温言道:“不关你事。此事七十七家盟约,传承十余万载。终于一齐发动,非同小可。” “若是在我太素门出了纰漏,纵然有道尊在上,别家不敢指摘,总难免威信大削。故而还是老夫亲自坐镇为妥。修道万载倥偬过,也不必在意空耗这三日功夫。” 另一位身量高瘦的离合修士亦出言道:“既然兹事体大。尘埃落定之后一齐发动,岂不甚好?何必在结局未定之前,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备好‘合界大阵’?若是此子万一战不能胜,倒连累七十七大宗白忙活一场。” 老者一阵沉吟,道:“此事几位道尊,自有道理。或许,是因为一个‘势’字。” …… </br> </br> 第一百八十章 隐镜虚刺不宣战 界天通道之中,最后一战的气象,比往常大有不同。 那混冥昏黄的小界中心,不知为何多出一张大大的青色伞盖。 这伞盖之形甚为巨大,几乎不下百丈方圆。但是此伞现在悬浮于百余里高的高空,道道清光自伞内洋溢铺洒笼罩大地,所覆盖的空间更是比伞身大了数百倍,粗粗一望,约莫纵横七八十里有余。 此伞名为“幽明伞”,本是隐宗四大人劫道尊、琼石门乙道尊的一件异宝。其最初的功用,是铸成一道大阵的压轴法宝,是用以调御千变万化的阵法气机。 如今此伞单独出现在此处,乃是借助它的一桩妙用。使小界之内的景象,挪转于外,一览无余。甚至一并通过地脉之力,传于七十七家宗门。 这决定隐宗大计方略的最后一战,几乎每一家隐宗执掌门户的天玄上真都郑重以待,静观局面的发展。 如此排场,无论是照影石还是天罗石,未免都“后知后觉”了一些,已经满足不了诸宗天玄上真的需求了。 换言之,一场元婴境界的比斗,即将在至少百余位天玄境上真的注目中进行,这也是亘古以来所未有之事了。 那“幽明伞”并非荀申与归无咎中的任意一人携来,也不知乙道尊以何等法门将之运转进界天通道之中。 归无咎纵遁光徐徐降下。就在他来到小界中心的一瞬间,对面也有一人,几乎与他同时抵达,一迈步便落定正中。 先前一二百场比试,比斗双方要么你早一些,要么我早上半刻。如此巧合的“不期而遇”,是头一遭发生。 至于是否真的是“巧合”,那就不得而知了。 归无咎仔细打量着这个仅在“照影石”中模糊见过数面的对手。 荀申身材瘦削,颧骨鼻梁微挺,肤色发青。按照面相来说是一副阴鸷深刻之貌。可是偏偏他的一双眸子灵动温润,颇有亲切之意。两相结合冲淡,正像是坚冰初融,汇成冷流。虽不易接近,却也不会使人敬而远之。 荀申内里所着的是一件紧身劲装,与归无咎服饰相似。但是外间却披了一身白色宽袖长袍,一下子将紧致锐利的锋芒收敛了起来。这种松紧相得的衣着,和他的面相隐约间呼应、统一。 这万众瞩目的相遇,二人却并未太过生分,也没有小心翼翼试探的过程。 荀申平易之声朗朗传来,仿佛归无咎多年故友一般:“从隐宗大局来看,归道友的获胜似乎是大势所趋;但是出于荀申个人的立场,却不得不全力以赴。” “换作旁人,归道友之胜既深孚众人所望,那么想要对抗这裹挟混同的意志,多多少少会有些心理压力。但是在荀某眼中,却并非如此,反而把它看成一件有趣的事情。” “毕竟,大千世界中,每一次出人意料、打破常规,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惊喜。” 归无咎淡然道:“若是无法胜过道友,原来许诺,皆是空谈。荀道友自然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荀道友现在这一番高论,将战胜归某视为‘打破常规的惊喜’,信心似乎稍有不足,恐非临敌之正念。” 甫一接触,二人便在言语上有所交锋。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和先前临敌时的悠然自得、闲适写意截然不同。 因为今日所遇,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容不得半点松懈。 荀申点了点头,欣然道:“不过是诚于本心而已。” “荀某之道术,号称‘百兵七法’。炼得神通道法,威能或巨或小,或远或近,或显或隐,或震动山川,或载量微尘,共有百种之多。而每一战临敌之际,所能用者,不过从中择善而取七法。” “百中取七,这并非是小瞧了对手;而是若精心选择的七种法门若不能奏效,其余九十三道神通,同样没有丝毫用处。” “对付归道友该用哪七种法门,荀某筹谋已有数月之久。直到昨夜子时,才最终定计。但愿不会让归道友失望。” 两人在小界中心处各自落地,相距本有二三里。伴随着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二人大步流星,飞速接近。 可是就在荀申最后一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归无咎出人意料的驻足止步。 归无咎眸中一阵精芒射出,幽幽道:“白刃加身,鬼神莫测。如果这是道友七种法门的第一种,那么最起码这一道神通,的确没有让归某失望。” 荀申猛地抬起头,眸中似是有几分意外。 归无咎大袖一卷,一丝丝火星迸发,化作浓郁的碧气弥漫周遭,挤压着周围的每一寸空间。数息之后,两三点灰烬倏尔粉碎,随风漂去。 神元索灵符。 归无咎祭出此符,自然不是用于斗战的。 却见他周围的空间果然都被墨色浸染,唯有正前方左上、右上、左下、右下与正后方左上、右上、左下、右下八个位置,各有一道儿臂粗细的裂隙,那碧色烟气,不得透过。 其中面前左上角处那一道裂隙,赫然藏着一柄三尺长短的短剑,通体生铁一般的灰色,并不显露丝毫锋芒。但是此剑既能承担着隐刺之重任,威力又岂能小了。 此时短剑剑尖却遥指着归无咎的胸口,相距只不过两三丈距离。 若非归无咎及时止步,只消再往前走上两步。利刃加身,避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荀申唇角笑意一抹而过,言道:“这一式本就是旨在收出其不意之效。想来归道友也不会怪罪荀某不宣而战。” 荀申的语气,飘忽不定,婉转难平,似乎既有失落,又有释然。 归无咎平静言道:“久闻荀道友‘兵仙人’之誉。出其不意,兵法之常。这也算不了什么。” 此时归无咎的心意、气机,陡然攀升之极点,抱神以静,洞同天地,圆融不二,明察秋毫之末。 荀申欣然道:“荀某的道念家数,正要与归道友分说一二。归道友放心,这出其不意的手段,荀申只使一次。接下来的每一式若要出手,必定光明正大,与道友往常的铨道会交手并无不同。” 荀申此言虽然诚恳已极,但归无咎却不为所动,只微微一笑,心志愈坚,神气愈足,只往当日和“元元”一战时那跳出棋盘的超脱之境而去! 荀申脸色微变,随即当做无事发生,不紧不慢的述说起来。 对于荀申的用意,归无咎了如指掌。 在各宗天玄上真众目睽睽之下,又同为隐宗梁柱,荀申自然不至于用言语上的诈术取胜。因而他所言的“接下来每一式出手必定光明正大”应当是可信的。 但是此言之用心,并非真心宽慰。而在于暗暗打击归无咎的信心,暗指刚才第一重手段使出,归无咎虽未入彀,却已成惊弓之鸟,这才将周身气息攀登至顶点。若是归无咎闻言再度降下气机,那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被荀申占据了心理上的优势。 荀申却不知,“圆满之上”的至境,是他所领悟不到的。归无咎以我为主,入此境中,并非险遭暗算之后的心有余悸,而是此战发挥长处所不可避免的过程。 不攀入此道意极境,不足以战胜强敌。 荀申却似乎真的完全放松了下来,仿佛两人真的是在研讨道术一般,向归无咎介绍着自己第一法的妙意真谛。 荀申出其不意所用的第一道神通,名为“隐镜”。 古往今来,最厉害的幻术神通。皆是重视规模全体,易情换景,颠倒天地万象,使得中术之人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与真实无异,难得解脱。 而荀申的理念,自谓“阴阳轮转一线机,天翻地覆半子先。” 一局棋的胜负,胜百子是胜,胜半子也是胜。因此不必追求一口气将敌手击倒,而是巧使手段,占一子之先。 至于余下的“势”与“利”,大可先大大方方让给对方。求全则毁,何如步步为营。只消占的阴阳变幻中的一线先机,那么最终的胜利必定不可逆转。先前所让渡的利益,也必定能够全数追索回来。 这“隐镜”神通的厉害便在此处了。 作为甘堂宗自古相承一门高明幻术神通传承,传到荀申手中,并非醉心经营其全体大用,试图制造出一个完整无暇、牢笼人心的幻术空间。 相反,整个空间的绝大部分依旧是真实的,敌手即便神意探查,也发现不了丝毫错处。 荀申的一切精力,却用在营造炼化八个角度的狭小空间,仿佛空间裂隙一般,目不能见,耳不能闻,神识不能探隐。 试想。敌手之神意,需要侦知弥漫周身的整个空间;而荀申的精力,却只需要经营八个有限的“点”。双方轻重难易不同,纵然敌方神意精敏不亚于我,也有极大的可能疏忽错过。 以一通俗譬喻言之,凡俗间善于说谎之人,也知编织一个完美无瑕的故事,何如依托事实,一假九真。 更厉害的是,在二人逐渐接近时,荀申的谈吐的语气不缓不急,娓娓道来,其实是意在牵制归无咎注意力的手段。 这是心术对于神通的辅佐。 只是“隐镜”遗憾之处在于,荀申的全部法力必须用在经营八道幻术裂隙之上。在幻术裂隙之内,再藏一道神通,非人力所能及。因而真正克敌制胜之物,必须要仰赖法宝外物。 猝然相逢,若非小铁匠器灵提醒,告知归无咎身畔有一件善于隐匿的异宝,归无咎竟也并未看破荀申的“隐镜”神通。纯以道法而论,是荀申占了先机。这是归无咎入道以来,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此人深通兵法虚实之道,“兵仙”,“大阴阳师”名号,正得其宜。 归无咎战意勃发高涨。本土仙道文明中,荀申,是归无咎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高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凌人 兵法 龙蛇 归无咎心中的高看一眼,荀申无从知晓。但是此时在荀申心中,却思绪滚滚,有不断的失落、庆幸的情绪在流淌。 若是寻常修道人,断不容如此显露的负面情绪侵扰心田,必定会强力抑制。但是荀申深明“道法自然”之理,知晓唯有徐徐安抚炼化,彻底理顺本心,臻至“始终不疑”的心境方算成功。 一味强压,治标不治本,只是铸成一道自我欺骗与安慰的心理防线罢了,徒然给自己增加精神负担,并且早晚有长堤溃围的那一日。 这也是他使出“隐镜”神通之后,突然又降低节奏,对归无咎阐述道法之理的原因,其实是给自己的心境一个调和缓冲的时间。 说来话长。 按照荀申的设计,隐镜虚刺这门神通,修炼到极处。真正克敌制胜的依旧当是神通法术本身,而不该是外物。 但是以他现在的境界,尚无法做到在维持幻术裂隙的同时,在其中经营一道无声无息的克敌神通。纵然勉强相试,也决逃不过归无咎的耳目。假之以法宝,是不得已之下的权衡之计。 本来这也算不了什么。 诸宗真传弟子较技,并不禁绝法宝。只消你所用的法宝与你自家神通道法一脉相承,而非借助品级远高于己的天祭器一流的宝物,依旧便算是你自身战力的一部分,无人敢于质疑。 而荀申藏在幻境裂隙之中的这一柄三尺短剑,看似寻常,其实却有来历。因为他是门中诸天玄上真厚望所托,所用外物俱是精益求精,这一柄短剑也不例外。 此剑名为“惊蛰”,本身虽非“天祭器”一流的层次。但是经历诸上真以秘法祭炼,单论隐匿藏虚这一层上的妙用,已经远非寻常元婴修士所能触及了。 从这个角度说,荀申动用“隐镜”神通倒也罢了,但是“惊蛰剑”的品质,已经隐约触及情理的边界。纵然借助这一招取胜,也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连隐约突破规矩的一式并未建功,荀申不免陷入失落与释然之间的矛盾之中,非得徐徐调和不可。 距离此地甚远的甘堂宗宗门之内,权上真安坐于一方十丈高下的青壁面前,身畔尚有数位气息与他相近的修者,显是甘堂宗大能,各自凝神以待。 此刻,他正通过幽明伞同步观察界天通道内的战况。 见此情此景,权上真心中也是有几分讶异。荀申用出了这一招,委实在他预料之外。 只是这几乎有些越界的手段也未能建功,胜负是小,但愿荀申不要因为这挫败而影响了自家的斗志。 但是细看荀申的精神面貌,既未轻易受挫,又未勉强抑制,而是从容面对,缓缓调剂,正可见他深载甘堂宗众望、非同一般的心性修为。 诸位道尊决意提前立下合盟法阵,对此战结果的偏向性已经毋庸多言;权上真自然也知归无咎顺利取胜,乃是对隐宗命运最积极的结果。 但是荀申若是遭逢挫败而消沉,就非他所乐见了。 小界通道之中,荀申与归无咎相谈片刻,心意重新复于圆满。 他果然并未食言。第二次出手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却见他后纵百余丈,双臂之间,五指虚向,蓦地生出一枚灰蒙蒙的气旋来。 此物显然是他法力所化,这道神通的显化之形,在荀申这个层次的修者使来,几可以用“其貌不扬”来形容。 唯有一条奇异处——这尺许宽的气旋,仿佛被关在一个大了尺许的透明圆球内,上上左右往复激突,呈现不规则的乱颤。 又过了三四息的功夫,这气旋的颤动幅度渐渐缩小,直至完全归于静止,浮动 在荀申的掌心。同时荀申面上隐约有青气隐隐,仿佛一块未经锻炼的生铁,身躯翩然若浮,摇曳空中。 就在这一道诡异神通即将脱手而出的一瞬间,归无咎眸中一抹冷电闪过,毫不迟疑的反手拔剑! 铿然而起,剑如新月。 这一剑剑光,精光湛湛,是以归无咎独家体贴的“履尘”剑意为底子;但是月晕浅浅,又含博大通融、气象卓越之意,显然是消化吸收了古空蕴念剑“剑鞘”的许多精义。 这内外相济的一剑,除却“空蕴念剑”本体以外,单论形成具象、以剑为形的真实剑术,是归无咎得最强一剑! 一剑出手的瞬间,正是荀申手中蓄势已久的诡异气旋脱手而出的同一刻,全不差分毫。倒像是两人约定好了时辰一般,要验证两道神通的威力。 荀申的第二道神通名为“凌人”,精义非浅。 这一道神通看着其貌不扬,但是内中却蕴含无穷杀伐霸气,侵凌扩张,俨然可用“流毒无穷”四字离开形容。只消敌手应对稍有迟疑,待“凌人”神通霸气弥漫,再想抵挡,就十分为难。 到了那时,纵然神通法力能够抵敌的过,也难免神意飘荡,产生力不从心之感,最终一步一步滑落于失败。 以一招之先,呈斗气之盛,**蚀骨。是为“凌人”精义。 对付这一式,唯有鼓足勇气全力出手,在神通起势的一瞬间奋起出击,才是破势之正理。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正是破解此术之精义。 但更厉害的是,荀申这一式“凌人”,暗藏攻心之道,通常并不单独使用。故而成功的把握极大。 如同先手使出的“隐镜”神通一般,以藏虚变化致胜的神通秘术,在荀申所掌握的秘法之中,共有十二种之多。 与敌交战之际,荀申都是如今日成法。先以一门诡秘幽深的的神通秘术作为前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若一举建功固然上佳。即便不能成功,敌手也必将大为心悸。 此时荀申再一举祭出“凌人”神通。若敌手以为荀申的神通风格尽是走的奇变百出的路子,稍稍存有观望谨慎之心。半分踟躇,便葬送了胜局。 “兵仙人”的兵法精义,融入斗战之中,与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看眼下战局,归无咎显然并未入彀。 归无咎这代表自家有形剑术最高明的一剑,在“凌人”神通脱手而出的一瞬间遽然发动,剑气荡漾,其锐利跳脱之形,竟让人恍然将有后发先至的错觉。 所蕴之勇气决绝,一往无前,哪里有半分迟虑? 两道神通正面轰击,震起方圆百余丈的云气乱流,搅成一团。若是小界之外,必定是飞沙走石,不见天日。 但是在这小界之中,却只是云气搅动,天光开合,乍阴乍阳,虽浮沉之间妙意不尽,但是到底失之玄虚,难以尽现两道神通摧山断岳的宏伟雄阔。 归无咎心中,却暗含一丝意外。 荀申第一式“隐镜”神通几乎得手,让归无咎对荀申不由地不高看了几分。心中忖度,若是荀申所择七法,均是高明莫测不下于“隐镜”神通,那么归无咎今日之战,必定甚为艰苦。 但是这第二式“凌人”神通,其法意固然依旧甚为高明,但是对归无咎造成的压力,却远非“隐镜”那般惊才绝艳。 如同他在红云小会之中,辰阳剑山“推锋绝剑”等神通秘法,自然是道义精妙,教人赞不绝口。但其中义理,一旦发挥,就立刻被归无咎窥破其中虚实,有成竹在胸功,从而收从容应对之效。 一言以蔽之:其法虽精,却在归无咎视界之下,不足虑尔。 荀申见第二式“凌人”无功,毫不气沮,反而气度愈发从容了。冲归无咎点了点头,再度施展手段。 却见他两臂一抬。各有一点清气,化作两袖青蛇。 两道气化蛇形,其中一道渐渐生出四足,触须,鳞甲,鹿角,俨然化蛇成龙;另外一只却色泽益发幽深晦暗,光溜溜的吸收一切光泽,除却米粒大小的两目放光之外,通体显成墨色之影。 一龙一蛇迎风化作丈许长短,一左一右,分兵进袭。其形貌之惟妙惟肖,仿佛真实,显示出荀申对自家法力的精湛造诣。 归无咎静观荀申施法,报之以洒然一笑。 此刻那龙形由上而下,攻向归无咎面门;那蛇形由侧翼而来,攻向归无咎肋下。 但归无咎剑光一起,对“龙形”熟视无睹,斜斜一道清光化作弧线,将那近身的幽黑蛇形斩成两段。 奇妙的是,蛇身被斩断的同时,距离归无咎尚有数丈之遥的青龙,也迎风溃散,化成碎屑。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诚于道缘念 难争半子先 一龙一蛇消散之后,荀申镇定如恒。但见他长袖轻抖,两道清气再度显化。依旧是一龙一蛇之身,呈前后夹攻之势,分进合击。 这一回,归无咎对面前吐信欲噬的蛇首视而不见,剑光一摆,一个轻巧的转折,仿佛海底捞月。眨眼间便把背后龙颈刺个对穿,旋即溃散成一团气机。 龙身一散,身前黑蛇立即光华暗淡,“砰”地一声闷响,化作十二道烟气,隐没归墟。 前后同步,丝毫不差。 这一式“龙蛇”神通,并非简单的分进合击之道,而是荀申自弈棋用兵之中领悟出的法门,把门中一道旧有秘术升华提炼。 弈法之中,虽然千变万化,但是究其大体,可以分为两道。一是招招争先,抢攻压迫,从而获取胜势;二是以不变应万变,以待敌之破绽,再反客为主。 其中的“不变”之法,并未一味地消极等待。而是主动创造局面,给与对手看似均等机会的选择权利。 譬如棋盘之中,有三四个要点,似乎都甚为紧要。在庸手看来,无论落子于哪一处,都是堪称正着。但是在高明的弈者眼中,依旧能够分辨出,这几个备选点有细微的优劣之分。 若是营造局面,频繁的让敌手去做出这种选择。纵然你可以侥幸蒙对一次,两次,却也经不住五次、十次,二十次。到了百余手落下,双方的差距已经拉得相当之大。 即便不曾主动进袭,但双方之高下,也已经昭然若揭。 “龙蛇”神通,正是法此精义而生。 那一龙一蛇,一显一晦,暗中相互关联。其中一为“正着”,一为“错着”。 设若龙身为“正着”,蛇身为“错着”。那么当敌手斩中龙身之时,那蛇身仿佛同呼吸、共命运一般,便会自然而然地溃散开来。 但是若你斩中作为“错着”的蛇身则不然,龙身依旧会向你进袭,那你就不得不使出第二着补救。 到底是“龙身”为正着,还是“蛇身”为正着,全在于施术者施为,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迎上“龙蛇”神通。若是你功行境界远在施法者之上,那自是夷然不惧。大可以使出“一力降十会”的路数,不分青红皂白,将龙蛇二身一并斩杀。 但是若比斗的二人功力相近,那就断不可行了。 因为唯有勘破正解,双方这一回合的交手,所消耗的法力才是旗鼓相当。当你每做出一次错误选择,就要相当于消耗了更多的法力与精神。到时候敌手若将此法来回使上成百上千次,便可教你法力耗竭,神气疲软。 此刻荀申正是如此做的。 龙蛇之身消散之后,他便依葫芦画瓢,再度将此法使来。 一开始荀申是秉承虚虚实实之法,来回将“龙身”、“蛇身”中的一种设为正身;几番试探之后,又一反常态连续十余次将“龙身”设为实,“蛇身”设为虚;抑或连续六七次将“蛇”身设为正身。总而言之是变化莫测,全无规律可循。 但是不论他如何折腾,归无咎剑光纵横,总是一剑了结,并未有一回出手补救。 此时纵是下愚之人也能看出,五成的几率,任是谁也不肯侥幸连续猜中百余次之多。归无咎的道行,确实足以勘破“龙蛇”神通之虚实。 然而荀申似乎有着某种执念,依旧乐此不疲一般,来来回回把“龙蛇”神通来击。 直到五百余式之后,荀申见归无咎始终批亢捣虚、信手拈来,出手大开大合,面上自信从容之色不减分毫。似乎龙蛇之分,昭然如日月之明,不由地双目一眯,面色微凝。 身为“兵仙人”的荀申,这一门“龙蛇”神通,除却其本身道法上的精妙外,同样另外藏有深意。 在甘堂宗内,以荀申的修为,同辈之中自然是所向无敌。其修行锻炼,斗战之术,与同门师兄弟切磋已经难有所得,主要源自两种渠道。 其一,自然是和功行辈分更高的化神境界修者交手。越级挑战,先窥上境,这是百家真传之正法,固不足道。 第二种就值得一提了。甘堂宗通过一道秘术,营造出一尊与荀申本人功行相若的“分身”。与之相斗,等若荀申自己与自己切磋,战力旗鼓相当自不必多说,更能取得一前所未有的视角,审视自家的功行得失。 久经锻炼之后,荀申发现,以自己道行之深,审辨“龙蛇”神通之虚实固然可以做到。但是若是反反复复,久经考验,也难免神魂衰疲,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 细品其原因。“龙蛇”神通并非明悟法理之后信手便可施展。其修炼施法过程,极有幽微曲折之处,非借助门中几道秘法提携,否则难以成就。 以特殊准备的成法,去考验间不容发的临场应变,纵是能力相等,也自然而然地会占的上风。 “天翻地覆半子先”。 “龙蛇”神通所伏的后手,正是这七字的鲜明写照。蓄势既久,神通亦妙,却不追求一击制敌,反而将优势化解于数百上千手的反复拉锯之中,最终形成双方神魂饱满与疲惫的差距。 荀申并未冀望于“龙蛇”一式本身的奥义,能够骗过归无咎耳目。但只要如同自己面对这一式一般,相持既久之后神疲力怠,便是自己占得上风的大好时机。 但现在看来,连这一迂回侧翼的后手,竟也未能成功。归无咎接下“龙蛇”神通数百击,非但不显疲态,反而神采飞扬,愈发潇洒自如。 荀申心中一念浮起。自己的神意精神,已经是圆润饱满,无所欠缺。归无咎能够做到这一步,当是臻至此境之上的有一重玄妙境界。 究竟是道无止境,天外有天以至于无穷,还是,自己距离真正的终点只差最后一步? 平心而论,荀申自然更希望是前者。毕竟一步之遥,未免太过可惜。 感觉到自己神意飘荡,荀申如浮水采青萍,将荡漾着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收起,没有丝毫勉强。 这与开场时使出“隐镜”神通不同。若连这点炼心之功也不到火候,那他荀申也无法修炼到今日之境界。 荀申当机立断,抱袖成圆。清气一卷,颤动微鸣。 归无咎微微一愕。 原来荀申所使用的,又是一道“凌人”神通。 按照归无咎对荀申心理的把握,二人交手,荀申七种神通的顺序,必定是精心设计的,多半不会将已经使过的神通颠来倒去再用。 因为诸神通皆以妙意见长,其法若能建功,则胜负已分;若不等奏效,则再度使用亦属无用。“凌人”神通的针锋相对之意已经被自己窥破,荀申再度将此法施展,是何用意呢? 归无咎略一思忖。“凌人”之道,在于必争;“龙蛇”之法,却是徐攻渐取。二者之精神,一刚一柔。 莫非是通过神通法意节奏与风格的反复变化,影响敌手之心志,从而潜移默化中削弱归无咎自身实力的发挥? 此说若是用于列宗寻常真传之间的交手,自然是大有道理。但是以归无咎、荀申的精神境界,此做法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此刻荀申双掌之中,“凌人”神通的混沌气机已经归于稳定,被荀申反手一抛,迎着归无咎缓缓送来。只是现在的这一式,比之荀申第一次使用“凌人”神通时,显得愈加厚重缓慢。 按照破解此术的正理,归无咎当奋起精气神,迎头逆击之! 但是归无咎此刻心意萌动,却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鼓动他做出一个出人预料的动作,唯有如此做,才是应对荀申当前这一式的正解。 这个念头……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归无咎此时一身神意,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锋芒,探幽索隐,不遗余力。他隐约悟到,自己即将面对一个诡谲难定的考验,只是不知这考验应在何处。 若是这考验应在来袭的“凌人”神通之中,那么自己的生出的念头,自然是由于自己道缘高妙、心有灵犀,确实摘得破局的之妙法。 但若是这警兆不在神通之中,而是“念动”本身…… 换言之,若刚刚生出奇怪的念头并非真实的道缘感应,而是对手某种心境幻术的诱导。那么归无咎为这念头驱使,走出一步荒谬绝伦、甚至是不可思议的错着,终致败绩,那就冤枉之极了。 尽管时间紧迫,但归无咎依旧极为冷静,飞速思量。 他一身法力与境界圆满结合之后,一身实力不在荀申之下。只消自己奋起一剑,完全发挥自己的实力,以道理而论,终不至于在这一式上,落得下风。 纵然荀申有甚诡诈玄虚,也不过是诱使自己多耗一些法力罢了。“半子”之先,未必不能再扳回来。 但若是尊崇那奇怪的念头行事,却有一招致败、覆水难收的绝大风险。 权衡轻重利弊,似乎如何抉择,已经不言而喻了。 归无咎眉头一拧:但……若是如此,这看似顺理成章的思维轨迹,恐怕正落于对面这位“大阴阳师”的计算中吧? 抬头一望。荀申使出“凌人”神通之后木然而立,面无表情,悲喜难辨。 可归无咎却觉得,眼前的荀申,似乎过于内敛庄严,失于沉重,不复先前“乱云飞渡仍从容”的自在洒脱。 终于,归无咎做出抉择。 那就是……诚于本心! 归无咎气息内敛,神珠暗藏。整个身躯,仿佛虚空一叶飘飘荡荡,在空中慢悠悠地浮动了十余丈的距离。 双目垂帘,似睡非醒。其气息,淳淳如,泊泊如,非攻非守,悠然自得。 此情此景,与斗战绝不相合,反似蛰眠胎息,梦游仙境。 此时,若是“凌人”神通的气旋逼到近前,归无咎再想要反击,已经极为勉强。纵然奋力抵挡,不虞损伤,但遭此一创,至少也要削减二三成战力。 如此一来,胜负再无悬念。 但出人意料的是,“凌人”神通的三花气旋,悠悠地沿着一条直线,熟视无睹般地从归无咎旁边擦身而过,好似一位与人无涉的过客,十余息后,栽落在数里之外的地面上,连一丝水花也未泛起,极为诡异的凭空消失了。 归无咎睁开双目,微微一笑。果然不是“凌人”神通!虽然这一式,在最终暴露差异之前,足可乱真。 是自己赌赢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借法天玄亦无功 荀申临战对敌,神通之数虽是七种。但是这七种神通的地位与分量,绝不可等量齐观;亦非一味地由浅入深,由易转难,以最后一式为压轴。 要而论之,如第二道神通“凌人”,第三道神通“龙蛇”,虽然其道法意蕴极为高妙,又外得兵法之道以为辅佐,如虎添翼。但荀申从一开始就知晓,在这两道神通之上获胜的几率,并不算高。 真正寄予厚望的,除却隐约有越界嫌疑的第一式“隐镜”之外,便要属刚刚这一招—— “求心”。 自从跨入金丹四重境界之后,荀申在甘堂宗内除却乃师权上真外,其余诸位上真,也是轮番上阵,每年抽出月余,教授其道术义理。 认真算来,荀申每年有半数时间在师长之侧;另有半年与年齿较长的元婴、化神境界修者交游论道,眼界经历,早非寻常弟子可比。 七十七家隐宗之中,如云中派等规模稍显狭隘的,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谋之急务,不过是天玄境传承不绝尔。 而根基较厚的十数家宗门,对于磨砺道术、时机一至,与圣教祖庭争锋天下,却时时刻刻不敢忘怀。除却积累底蕴、以待天时外,道法神通杀招的修炼精研,一刻也不曾放下。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在进阶元婴境界的那一月,荀申正是客居于本宗明诠上真洞府之中。明诠上真,在甘堂宗诸位天玄上真之中道法高妙,几乎与权上真不相上下。 荀申破丹成婴之时,明诠上真恰好修成一道精奥的杀伐手段,以为同辈交手时的卫道底牌。 彼时明诠上真修行之地,乃是在自家洞府九叶峰峰顶之上三千丈的高空,开辟一道电浆雷池。 而荀申成就元婴的一刹,放出自家元婴分身,疾空纵游,接受自然五气之洗礼,一举穿破穹宇云层,捕捉到了明诠上真炼成道术的那一个瞬间。 按常理说,天玄上真的道术,是元婴修士所领悟不到的。但在那成就元婴的一瞬间,荀申之神意飞扬骋怀,情动万古,自身神气舒展到极为活泼的境地,竟然突破自身极限,与明诠上真的道术隐隐生出共鸣。 纵是如此,荀申感悟虽深,但是若说要将天玄上真的秘法化为己用,依旧万万不能。然明诠上真有感于天意造化、良机难失,便随缘施化,结合荀申的感悟所得,与自家修炼道术的余气,炼成七枚“心焰”相赠。 荀申据此炼成一门奇妙神通,每施展一次,以一枚“心焰”为凭。 这一门神通,若是与敌手之气机正面碰撞,只一个刹那的功夫,便可将敌手法力的小半化去,并逆转阴阳,化为己用。 试想,原本半斤八两的对拼,在此术之下,顷刻间就变成三倍之力击向己身,其中威能不言而喻。 由于“心焰”总数为七,用上一次便少一次,更兼日后“天人三境”之时,此神通威能不减,更可为防身利器。故而在元婴境中用上一次,其实本是绝大的浪费。 硬碰硬的交手中,几乎是突破道法极限的限制,堪比一门对顶尖修士也能生效的“法象由人”之术。 不仅如此,因为每一枚“心焰”微小如尘,几不可察。所以可借用其他的神通法门以为掩人耳目的手段,并将此法深藏其中,可谓防不胜防。 这一神通,原是在明诠上真的秘法中截取二字,名为“侵心”。但荀申嫌其过于张扬霸道,不合其神鬼莫测之象,故而改名为“求心”。 只是如此一来,名号虽雅致,却与这神通本意相去甚远了。 修道中人,最重缘法。这一门“求心”神通,虽然是借助天玄上真之手成就,但是得法契机,乃是荀申自家的造化,旁人也难以置喙,与一味仰赖外物“惊蛰剑”的隐镜神通,大不相同。 况且,冥冥中自有定数。你有一得,若有一失。这“求心”神通,正面碰撞固然天下间无双无对,已非元婴境所有;但是并未真个能使得法之人,突破境界极限。 以元婴境界的修为施展此术,其实是勉强到了极点,几乎是如同抛掷重物一般将其掷出,所经之轨迹,乃是一条固定的直线,且其速度也不算迅捷。 此术途经轨迹之中,若不能感应敌之气机,唤起性灵,便会如死物一般远远抛去,最终没于五行,归于沉寂。 若荀申先前所施展的“凌人”、“龙蛇”二神通,纵然事先告知你法术之精妙。若尔之道行在我之下,那同样是全然不能抵挡的。而“求心”神通,一旦将其中奥妙宣之于众,那么哪怕对手是一位金丹境的修者,也可轻易避过。 从这个角度看,此术之缺点,竟比之“凌人”、“龙蛇”还要不如。 唯有如此,才暗合天理道心。你具备了此境界不可能具有的威能,也就自然而然地存在此境界本不至于出现的弱点。 荀申“求心”一式之后。归无咎面色甘苦难辨,神意怡然,似乎只是经历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倒未见什么后怕庆幸之色。而荀申同样只平静的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了两句,也丝毫不见沮丧。 交手的两人,对于这一式的攻防,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此刻亿万里之外,星落棋布纵隔划分的无边水域、幽幽界天之内,驮着四只猛兽的十字座上。 江离宗芈道尊,琼石门乙道尊,太素门尊卢道尊,以及一位肌肤蜡黄,干瘪瘦小的神秘老者,这四位真正能够决定隐宗命运的大人物,却不由地相顾颔首。 这几位脸色变幻,看着十字座正中心一小团迷离变幻的光景,似是欣然,似是怅然,又似是快然欣慰。 能够让此等人物纵情疏宕,可见归无咎与荀申交手的这看似滑稽的一式,背后深意并不简单。 芈道尊,乙道尊,尊卢道尊数月之前便已相聚。而最后这位老者,正是前回只一封留书,并未露面的清凉山五壶道尊。 芈道尊声透穹宇,随着他话音飘荡,小界中二日四月十六星辰,也飘摇若坠:“过了这一关,那就是有十成把握。” 乙道尊,尊卢道尊齐声道:“然也。” 三人取得一致意见,一致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人。似乎五壶道尊的意见,极为重要。 那矮小老者五壶道尊,沉吟良久,终于道:“天人鼎立之境的妙用,非低辈弟子所能得。借道天玄,于焉至极。能过这一关,万法不足虑。” 此言一出,芈道尊三人,俱容颜大悦。 原来。当日芈道尊传书定计,又遣姚上真驾临云中。以他所见,若是归无咎能过胜过“三十六子图”中排名第二十三位的甘堂宗荀申,那么只要道宗祖庭的杰出真传排名在十二名之外,就有必胜之理。 隐宗合盟,下书祖庭,也可一举发动。 芈道尊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是“三十六子图”排名局中的副册一十二人,理应境界相若。对上道行更胜一筹的人物,胜负之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判断不可谓无理,但是绝不是全部。更深层次的原因,却大半落在荀申的这一门“求心”神通之上。 甘堂荀申,元婴境界借法天玄,几乎是这一种斗战本领所能得到的最上乘机缘。圣教真传纵然功行资质能够天外有天,也极难得到与此相媲美的缘法。 因为这机缘,并非倚仗外力铺张所能搜寻。圣教祖庭虽强,天玄上真也只是有数的数十人。更重要的是,成就元婴、炼化神通的时机,各有天时定理,决不能刻意存心去凑。 若是归无咎能过这一关,那么说明其人冥冥中的机缘运数,已经到了不可测度的程度。 对上祖庭嫡传,只要“三十六子图”排名不虚,绝无不胜之理! 另有一点也是不可忽视的。 “求心”神通,虽似是天意设阻,留下了看似极为简便的破解法门。但是若无施法之人主动提及,以元婴境界的修为想要看破,那是万难做到。 何况施展此法的不是旁人,而是号称“兵仙人”的荀申。诸宗上真,知晓内情者,无人会怀疑荀申能够以最合理、最恰当的时机,施展此法。 胜过荀申手上的“求心”神通,相较于旁人,又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当荀申选择将“求心”神通伪装在“凌人”神通的外壳中使出,这一计谋,连高居穹宇的四大道尊,也不由地动容,忍不住击节赞叹。 原来,整个“凌人”神通,占据了七法之一的名额,竟然是机中藏机,其实是在为真正的杀招,第四式“求心”作一垫脚石。 “凌人”神通的特质,几乎是“求心”神通最完美的后手,天造地设的诱饵,请君入瓮的绝着! 如此妙算,心胸果有海渊之深,城府之严。在那一瞬,诸位道尊仿佛已经看到归无咎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 一个难以置信的冷门,令人惋惜的结局,即将变成事实。 可惜,这一切都并未发生。 惜甚;亦幸甚。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忘川 归一 星雨 荀申双臂张开,五指扩伸,一身磅礴有力的气机源源不断的自他掌心之中流出,卷舞成势,显然,这又是一门威力甚宏的神通。 同一时间,归无咎身前身后,同时升起两道水幕。 身前的这一道,高瀑悬泄,势扩而悍,宛如匹练铸高墙,化作一道雄浑阵壁,迎面推来。单单是视觉所见的高大伟岸,便能给人以绝对的压迫感。 而背后的一道水幕,却似汩汩鸣泉,如明珠之溅,碎玉之崩。飞泉夹洒,说不出的清越欢畅。同样在以推波助澜之势,向归无咎挤压逼近。幽幽清泉,虽难使人生出威压之感,这这份若远若近的水声,又分外使人心悸。 更妙的是,眼前这一道雄浑高瀑之墙上,赫然有一只五爪青龙虚影,神气宛然,上下游动;而背后清泉水汽中,隐约可见一只深色腾蛇,蛰伏待机。 两物景象,不难使人联想到荀申第三式所用神通“龙蛇”。只是二者面貌极为相似,只是大小悬殊,相差了百余倍不止。 两道水幕相向而行,夹逼愈迫。 归无咎忽地纵情长笑,声震四方,层层叠叠弥久不散:“虚虚实实的道理,见识过一次也就够了。荀道友故技重施,可知其味也寡淡?” 说完归无咎右手食指、中指一点,两道精纯而收敛的剑气弹出,一前一后,刺向两道滔滔水幕。 那两道水幕气象宏阔,似是荀申一身法力所化;而归无咎二指剑气,纵然法意精当,但却是细如蚕丝。论及力量之规模,恐怕说是动用了一成力道也嫌多。 但两道剑气落在水幕之上,却如同利刃划过薄纱,不旋踵即将水幕撕裂。龙蛇之象,高墙之形,也由此消失,仅见两朵白浪聚簇成水,自高处跌落,重归一抔清水之象。 乍阴乍阳,起落之间,荀申的这一道神通已经被破解。 俗语有云:“力不从心”。 对于凡夫俗子而言,自身潜力的极限,除非机缘巧合,否则是永远无法触及的。但是对于修道人则不然。四肢百骸、骨骼气脉,俱能察其幽微,锻炼调度。故而一心之所主,全身之力便为其所用。 然而,此时所谓的“全力以赴”,依旧并非真正的一身之真正极限,全体大用。超迈极境,神意不拘,且任此身、心相合,感通天地,其中别有一重“更上层楼”的巍巍盛景。 以归无咎本人而论。在红云小会与“元元”相斗的过程中,他一步迈入“圆满之上”的奇妙的境界。 但是据实而言,彼时的归无咎,无论是入境之自在由心,还是迈入那高拔玄奇之境中的临场发挥,气力调度,比之同入此境的轩辕怀,都要略逊一筹。 方才面对荀申的“求心”一式做出的抉择,不经意间成为归无咎道途中极为重要的一步。 渡过此关,如同一叶扁舟在千崖万山兜兜转转,久经转折之后,终于冲破壁垒,重见光明,从此顺流而下,不复回返。 归无咎的心、意、境,瞬间攀升至一个圆满超拔的境界。目之所见,身之所主,仿佛在一处尘埃跌宕、天花烂漫的冰壶玉鉴、完美世界,托住己身,迎向无限的大圆满,道驰心骋,舒翼奋飞。 归无咎第一次进阶“圆满之上”的妙境时,其意空明澄澈,宛如新月;而此时一心涤荡,心界澄碧;履真怀道望远,譬如登高日出——却似象法晨曦。 月华虽润,终只是黑夜中的光明。岂能及天光开合,照朗四方! 到了此时此刻,归无咎的“圆满之上”境界,才真正“圆满”。 平心而论,荀申这一式名为“忘川”的神通,由内而言,法意精纯,道术高妙;自外而论,构思奇诡,出其不意。两端均在“凌人”、“龙蛇”二神通之上。纵然不能与借法天玄的“求心”相较,也是荀申寄予厚望的绝着。 但不料归无咎跨过难关,心境又有升华。看破玄机浑不费力,随手破解,竟要比应付“凌人”、“龙蛇”二式还要容易得多。 “忘川”乃是一门寄法于音声的幻术,通过一前一后滔滔水声,鼓荡七情,动摇人心。 但若论破法也极为简单:随意出手前后一击,两道水势自然瓦解,哪怕只使出一成法力,也足够了。 只是这看似简易的破法,却是知易行难。荀申用此法与人试招,在今日遇上归无咎之前,交手之人无一不落入彀中。 因为这前后两道水势,形象幽微,对比鲜明。这具象演化乃是精雕细琢,暗合道法之理,极能勾引起对手品鉴评判的念头。 更何况,这水势虽然气魄宏大,但是水势推卷,论速度却不甚快。迎敌之人,总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也难免生出审敌待动之心。 正应为如此,敌手遇到此着之后的第一反应,无不是凝神观察,以期窥看出什么门道。 只是一旦做出此等选择,只消三四个呼吸,就要落入圈套。 另有一桩厉害处。前后两道水幕之上,一龙一蛇两道虚影,其实与“忘川”神通本身全无关系,正是荀申特意为见识过自家“龙蛇”神通之人所设的陷阱。 敌手极易产生联想,把“忘川”神通误以为和“龙蛇”有什么关联。前后两道水幕,一者雄浑,一者清微。是否有虚着实着之分。又或者从哪个方向突破,其中有什么讲究。 这种思维一旦产生,敌手必定忍不住仔细观察前后两道水幕之虚实。这便正中荀申之计了。 “忘川”神通的精髓,全在于一个“忘”字,摆脱有形色相的拘束。一旦迷于色,拘于形,起了思考揣摩的念头,就要为此法所制。 荀申也并未想到,这高明若斯的一式神通,竟然连迷住归无咎一瞬也不能够。 数百丈外,归无咎身躯高拔,音声凌冽高古:“此法虽妙,到底不如前着。若先前的一式就是荀道友道术的顶点,那么这诠道终战,胜负再无悬念。” 荀申目光若明若暗,神色淡然。归无咎此言,虽然有意在打击自己心志的嫌疑,但是他并非徒逞口舌之锐,而是其本身的真实见解。 可谓以煌煌大势,阳谋制人。 荀申轻笑一声,果断回应道:“也好。万变归于不变。既然一切虚实变化皆属无用,荀某唯有抱元归一,身蹈力行。与归道友作最后一搏。” 此言一出,荀申双手结成宝瓶,本身所逸散的一切气机都无影无踪,同时整个界天,都暗了一暗。 荀申的整个精神,由此集中;一往无前的锋锐意志,由此凝结。 刹那之后,一道磅礴恣肆、沛然难御的法力突然爆发开来,崩裂四散,端的如天地翻覆,石破天惊。 混蒙不定的昏黄天空,瞬间多出无数耀目繁星,化作星雨,当空洒落! 每一点雨滴星火,俱裹挟着无边热力,潜藏着危险的气息,预示着自身即将成为无边爆裂的起点。 荀申先前所用的每一道神通,都是以虚实之变克敌制胜。而现在他却一反常态,将一身法力绽放,化作无量星辰。 每一点雨滴俱能感应爆发,相互连通,感应承递。一旦完全绽放,这其中的威能,定将巨大到不可思议。 这是荀申已知巧变无用,想要和归无咎作一凝结精气神、一击定胜负的乾坤一掷、终极碰撞! 归无咎正要调动一身法力当之。仔细一看空中星雨,却蓦然生出似曾相识之感,不由诧然一笑。 “你有你的坚持。” “只是,天意如此。” 归无咎淡淡说出这几个字,语气之中,充满赞赏与理解。 大袖一挥,刹那之后,天穹中七点星光明灭,那壮阔雄伟仿佛天地并拢的异象,忽地重归于寂静。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六**转诠道终 在一瞬间,归无咎几乎真的以为,荀申即将舍弃诡变兵道,将与自己堂堂正正地以全力一击分胜负。 直到荀申演化漫天星象的神通施展开来,归无咎才恍然发觉:自己光明正大地搦战,荀申依旧能够随机应变,演了一出好戏。 那漫天星象,其实唯有七星为真,其余俱是幻象。若归无咎真当荀申与自己全力相拼,那他的还击之力,必定要落在空处。 这就是归无咎所感叹的:“你有你的坚持。” 至始至终,荀申都并未放弃他的兵家诡道。甚至,他的“将计就计”表演,堪称炉火纯青。 说服旁人,放弃己道,按照我的规则理念行事,是一件极有诱惑力和成就感的事情。纵然是心性修持极为了得的人,也不能免俗。 从这一点来说,荀申方才诈作全力一击的动作,其欺骗性和危险性,比常人想象中要大得多。 只要归无咎稍稍生出子衿自满之意,自身的洞察力和精神境界稍稍疲弱半点,就难免阴沟里翻船。 可惜……归无咎心意坚凝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眼前所见,漫天星象的意境,归无咎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这怎么可能瞒得过归无咎的耳目? 原来,荀申的第六式神通名为“星散”。当中的道法精义,与归无咎的“元光显化术”相同之处,竟有十之二三。 以道法高下论,九宗道术虽远较土著高明。但是“元光显化术”毕竟只是脱胎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三千初始雏形中的一种,而非锻炼成型的十八神通之一。 与之相比,“星散”神通之堂皇严密,蕴五色之章,无论是“形”还是“势”,都要更成熟得多。归无咎心中暗自计较,此战之后,或可与荀申就这一神通的妙用交换见解,取长补短。 眼前所见,也给了归无咎一重启示。 虽然九宗道术高深莫测,但是这种高明,只是演化路上走得更早,更远而已。绝非与紫薇大世界本土道术有甚么难以逾越的天壤之别。 能够在两种道术传承之中,意外的寻到一处交汇点,实在是出人预料的运气,以至于归无咎竟生出一种“他乡见故知”的错觉和感动。 荀申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之意。停住数息之后,忽然作出一个出人预料的动作。 却见他把一身法力收起,慢悠悠的重新落在小界正中,翩然一礼,平静言道:“此战是归道友胜了。” 归无咎一怔,未想到荀申竟尔突然认输,旋即起遁光落下。 此战至今,荀申一共使出六种神通,分别是“隐镜”、“凌人”、“龙蛇”、“求心”、“忘川”、“星散”。每一种均是精妙绝伦,出人意表,又暗藏着深远的心计,堪称隐宗真传的最高峰。 尤其“隐镜”、“求心”二神通,距离拨动胜负的天平,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荀申应当还有第七种神通未使出。莫非这所谓的第七道神通同样是给人施加心理压力的手段,其实并不存在? 对于归无咎的疑虑,荀申洞若观火。淡然言道:“执念是修道之大忌。荀某方才这一式神通的确是随机应变,诈作全力以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荀某执着于兵法诡变不能自拔。” “事实上。荀某原本打算,在用尽手段之后,若依旧不能成功,便摈弃一切虚实法门,奋起一身法力相搏。只是此法不当在第六神通上,而在最后一式。” “驾驭这一式的,同样有一门神通,名为‘合真’。只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必再使。” 归无咎问道:“那荀道友又为何放弃呢?” 荀申言道:“我二人今日这一番交手验证,荀某已然证实。先前各宗诸位上真,的确判断无差。” “归道友虽未入元婴境,但是一身法力逼近却逼近元婴中期境界,仅比荀某略逊一筹。至于是何等机缘能够做到,荀某也无意探询。想来‘三十六子图’中有望争夺榜首的人物,皆有这等层次的机缘。” “而道法精纯在极境之上,却是归道友稍胜半步。两相制衡,落实在斗战功行之上,你我当是伯仲之间。” 归无咎轻轻颔首。 “如此实力对比,极为微妙。若是两名三四流宗门的弟子相斗,谁胜谁负那无人敢下断言。只是你我的层次实在太高;而水准愈高,胜利的天平恐怕会愈发向着道法境界领先之人倾斜。这一点,是诸上真的见解,荀某也心知肚明。” “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此。” “荀某一向以为,道不可须臾离于术,心不可须臾离于物,高明不可须臾离于中庸,天地之至理,往往在人伦日用之间。其中固然有精粗之别,但是又未尝不是一体两面,均等对立。” “因此,荀某未必不能以术胜道。” 归无咎闻言默然。荀申的道法领悟的确非同凡响。其所擅长的兵法,看似落于“术”的范畴,但是其中未必没有藏着达道之机。 “以术胜道”,单是这四字的气魄,若能走通,恐怕在本土修道界的历史长河中,又要多出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说到这里,荀申忽然有些兴味索然:“原本这的确应是一场好胜负。只是归道友在越过‘求心’神通这一关后,似乎精神境界又往前走了一小步。” “这一小步,足以颠覆胜负。如此一来,这第七式‘合真’,结果是注定的,不试也罢。若是勉强相试,只怕荀某要大耗心力。” “诚如归道友所言。天意如此。” 归无咎沉吟道:“第七式,‘合真’。” “留下点悬念与余味……也很好。” 两人相视一笑,浑然生出一团和气,先前的兵锋之锐消散殆尽,仿佛冰消雪融。 和荀申的这一战,比归无咎想象中遇到的困难要更大一些。 回顾往昔细节,归无咎又拾起了更多的线索。为什么自己一旦横空出世,诸道尊所作决断就如春雷发生,一去不返。 原来归无咎心中还稍有奇怪。纵然诸道尊魄力惊人,敢下决断。那在人力、物力上的种种准备,也不是一日之间就能万事俱备的。 现在荀申展露本领之后,连归无咎都忍不住对他生出信心。看来,在自己走上台前之初,恐怕隐宗诸位大能,围绕着荀申就有了一系列谋划,随时可以发动。只是具体的细节不为人知,恐怕未必和自己顶下的下书挑战之策相同。 荀申的才器,也当得起这样的重担。 这也解释了若是能够战胜荀申,诸道尊就对自己能够胜过祖庭嫡传充满信心。 “三十六子图”,恐怕更多的是序定道途潜力,而非低辈时的实战高下。归无咎相信,以荀申的斗法之能,在副册十二人中,决计不至于只排到第十一位。 归无咎本拟就这次交手,与荀申作一复盘。 但就在此时,整个小界通道,忽然仿佛地震一般,发出剧烈的震颤,黄芒滚动,雾气飚扬,俨然是空间不稳的迹象。 荀申抬头一望,又觉出一丝不同来。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元气涌动,原本昏黄单调的空间,竟似有了七色之分,头顶蓦然出现一丝鱼肚白,竟像是一朵淡淡的云彩。 无边水气时聚时散,似乎是天一生水,无穷混沌之中,绽放生机。 又过了十余息,整个苍茫界天,均显得支离破碎,似乎有无量新生萌芽,从中滋长。 归无咎与荀申,深恐有什么重大变故。道术交流之事,也只得容后再说。各自取出玄黄令,便要匆匆告辞。 这时,空中幽明伞忽地落下两道清光,化作两个光罩将两人牢牢罩住。 一道缥缈清音自伞中传来:“界天通道,便是合盟立界之起点。观望小界的成住坏空,也是一道不小的机缘。你二人不妨在其中修行数月,静观时变。”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搬山填界 会盟将至 句余地脉,荥元宗。 天光熹微,隐雾涟涟。目力所见,二三十里外,隐约有青山一座。 大凡仙山名胜,大底都是披着碧色。无它,草木植被之色尔。但眼前这一座“青山”却与众不同。此山虽然同样呈现青色,但是仔细一看,其中并无半株植被,自上而下却是一块光溜溜的青石山体显出的颜色,浑然光滑可鉴。 此时,在这座青山的半山腰,有一块四四方方、二三百丈方圆的巨石,凸出山体,俨然一座道场。其上三层高的廊坊二百余座,首尾连成一圈,像是供信步闲游者暂时栖息之地,又像是某一群人的聚会之所。 东北角落,此处连廊较之其余略大一些,当中石桌石凳六七座,足可供三四十人歇息。 此时其间果真七七八八聚着几个少年人。 这些人看似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唇若涂丹,面色粉嫩,白白净净,似乎伸手一掐能掐出水来。其中五六人服饰相近,看起来似是荥元宗弟子的常服;另有三四人,却各着华服彩袍,甚是气派。 这十来个人,两人正在弈棋,三人在猜枚;另有三四人却围着一只茶色兜囊,好似在分享什么美食。 唯有一个身量年纪最小的蓝发少年,小手托腮,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皱眉不语。 蓝发少年沉吟一阵,忽地一把抓住身旁正在弈棋的紫袍少年,高声道:“胥师兄。《小千灵经》第三层得法之后所云,迈入‘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的境界,是何须境界?师弟一旦行功十二周天之后,灵明浑浑噩噩,不复记忆。是不是有哪里炼的岔了?” 蓝发少年一口气说完,眸中尽显祈盼之色。 那紫袍少年“胥师兄”原本正在苦思棋路,被这蓝发少年出言干扰,登时乱了计算。他嘴唇一抿,额头生出皱纹,显然很是不悦。 和紫袍少年分隔棋盘而坐的,是一个样貌甚为俊俏的少年。此人风貌在十余人中最佳,却只着门中常服,反而更彰显气度。 他朝蓝发少年望了一眼,笑道:“房师弟倒是用功。只是吾等修行清苦,难得寻了这么一个忙里偷闲的良机,稍稍纵怀,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一味清心寡欲,心意拘束过紧,当心欲速不达。” 蓝发少年闻言,面上露出羞赧之色。只是他虽不出言争辩,但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暴露了他内心深处,对那气度不凡的少年答复自己的言语,并不以为然。 这一批人,乃是荥元宗最为杰出的修道种子。平日入道修行,虽然只是练气境界,但是却是由元婴境的师长亲授。 只是最近忽然起了变故。门中授法师长,已经一连两月未至。 据消息灵通的弟子传出流言。荥元宗内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所有元婴真人俱都得了差遣,将有要务交代下来。 这一群少年资质虽高,但是到底孩童心性。失了管束,日日玩闹不提。不但如此,找寻借口也是头头是道,教人难以反驳。 这时,正在猜枚的一人忽地抬起头来,道:“房师弟。你若有甚疑难要询问,说来倒也容易。” 蓝发少年闻言先是一呆,旋即面露喜色。高声道:“都师兄有何见教?是了。都师兄入道早于我等二载,想必道法上见解精深。先前却是房均节怠慢了,未曾先请教师兄。”言毕竟是郑重一拜。 那人胡乱摆手,连忙道:“房师弟折煞我了。都某如何能有这等道行?只是我辈修道之所,距离偃月七峰本就只有十余里路程。” “房师弟可知晓否,陆乘文师叔道法精湛,不但是本宗金丹境中的翘楚,据说比之于古往今来的大能修士,也毫不逊色。假以时日,必是又一位擎天巨擘。” “只是陆师叔功行虽高,为人却韬晦平实,没什么架子。二三载前,就有本坛弟子在天枢峰下偶遇,大胆求问,得了陆师叔许多指点,受用至今。房师弟若有疑难,何不主动去询问?” 蓝袍少年大喜,正要谢过。方才那位紫袍胥师兄,却见了鬼一般,猛然抬头,张口结舌。 足足愣了三四息,他才鼓足中气,伸手一指,急切道:“快看!” 诸弟子一齐转身,却见十余里外,原本七峰绵延的一座山脉,中间豁然显出一个缺口。细细数来,只余六峰。 抬头再看,却有一座巨峰,平地而起。瞬息之间升起了数百丈,随后倏忽远去,化作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 这一座山峰,正是偃月七峰中的天枢峰,荥元宗陆乘文的洞府所在! 十余个少年,连忙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所见移山壮举并非幻觉。 天玄上真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吧? …… 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 这短短三月时间,对归无咎而言,合该生此感慨。 这数月之内,七十七家隐宗将合盟大会各自昭告于元婴境界以上的高阶修士,犹如平湖之中投入巨石,升起绝大波澜。 有多少修者,由此壮怀激烈,由此振奋感怀,由此惊惧忧虑。隐宗的命运,是由此重现光明,迈入大世界的棋局,还是回光返照,一蹶不振;一旦和圣教祖庭对上,又胜算几何? 这些大事,低阶修士本无力掌控,却又与自身命运利益息息相关,不知引起多少议论纷纷。 而归无咎、荀申,却只需悟道参玄,静观小界演化便可,日子却闲适得很。 小界之内,“幽明伞”早已被收起,不知所终。 数十丈宽的石台之上,归无咎与荀申面前,黑子白子纠缠,划分疆界。这是荀申乐此不疲的游戏,归无咎自然奉陪。此刻枰上占据难分难解,两人背后各立一人观战,都是眉关紧锁,似乎正在为归、荀二人出谋划策。 良久,荀申身后一个爽朗之声传来:“五六步之前似乎是归道友局面尚可;但是几着寻常交换之子落下,现在看起来却是荀道友略优一些。这其中的门道,陆某实在是不甚了了。” 不远处的秋千晃荡,当中坐着一个二尺多高的女童,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在哼唱着什么乡野俚曲。背后有一个绿裙少女,扶着女童腰身,似乎深怕有什么闪失。 玩耍秋千的,自然是黄希音和黄采薇;而分别立在荀申、归无咎背后的二人,却是陆乘文,姜敏仪。 而诸人的立身之处,自然是归无咎的洞府,清莱台。 极目遥望,原先不过百里方圆的小小界空,何止扩大了百倍。天上日月并举,云气流宕,远方草木欣然,流水叮咚,虫鸣鹤唳不绝于耳。忽忽数月,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处俨然是一方净土,与数月之前的昏黄死地决然不同。 会盟界天,所迁徙的都是隐宗高层和真传弟子。至于各派绝大多数人口,依旧存身于宗门旧地。而迁徙过来的人,其居所日用,若是另起炉灶,靡费过多是小,恐怕也并不合本人心意。 所幸合盟大阵,足有搬山越岭的神通,足以将各家洞府山岳,一齐搬取进来。 在这片界天最中心的千里之地,有三峰呈犄角之势。正是相继迁入其中的云中派清莱峰,荥元宗天枢峰,以及甘堂宗雒石峰。这三峰远近数百里,均无别峰相邻,昭示了其非同一般的地位。 距离三峰数百里外,隐约可见又有五六十座高下不一的山峦殿宇,疏密不定。就在归无咎刚刚落子的一瞬间,西北方向七百里外,又似是无中生有一般,多出一座陡峭孤山。 显然搬取洞府之事,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归无咎、荀申比试十余日内,清莱、雒石峰相继搬入。月余之前,陆乘文亦加入其中。荀申、陆乘文俱是修行清苦之士,洞府之中人烟稀少。于是索性一并在清莱台归无咎洞府内做客。 “前尊后尊,首尾相顾。”会盟一成,归无咎等三人地位势必愈发尊崇,从三峰所处的位置便可见一斑。 而三峰之上,万丈之遥的高度,又有一座浮空湖泊,水光粼粼凝成一团,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玄机。若是不注意看,多半会当成一团色泽奇异的云彩。 这是一处小界的入口。 此界天本来便是一座小界。如今小界之内,又藏小界,而不至于空间崩散,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手笔。若非高明至登峰造极的空间神通,是决计做不到的。 这是将来几位道尊的驻跸之所。 再有月余,这处会盟小界便将彻底稳固,而“合盟大典”的日期,正是诸宗紧要人物的洞府,尽数搬来之后。 掐指一算,至多也不超过一月时间。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固守之界 大事从简 又过了月余。 整个小界终于蔚然大观,成为一处仙道胜地。南北四方,纵横三万余里,用以容纳一方势力,那是绰绰有余了。 自即日起,除了道宗祖庭、巫道、阴阳道根本重地,以及几家底蕴最盛的妖族之外,本土人道文明,又多出一个举足轻重的轴心。 此界天之中,景象也愈发宏丽壮阔。小界的正中心,赫然有擎天一柱支撑于天地之间,若真若幻,九色迷离,高不可测,径长也有百里粗细。 靠近望之,则光影泛滥,云气渺渺,若有若无,浑然寻不见这巨柱成为“实体”的边界,只依稀可见似有三座山峰蕴藏其中。 三峰之上,那擎天之柱的顶端,似有一朵浮云如镜,泓碧一团,水光点点。 但是若有谁驾遁光往那天上云朵或三座模模糊糊的山峰追寻,无论用上几个时辰,还是几天几夜,都注定无法靠近目标。蓦然回首,自己依旧立身于那并非实体的擎天巨柱的外围。咫尺天涯,划分两界。 容易猜到,这位居小界正中、虚像凝形的百里巨柱,实际上是一座精微法阵,当中所藏的,是四道尊驻跸小界“万镜池”和清莱、雒石、天枢三峰。 四位驻世道尊和三位有望成就正果的天才,乃是隐宗之盟传承兴旺的关键。 照理说,诸位道尊神龙见首不见尾,有甚谕示,瞬息便可晓喻各宗天玄上真,再由此传布于下,本不必亲身降临坐镇。 便如圣教祖庭中的**力者,平日里云游四海,不知所终,也非是一味蜗居祖庭宗门之内。 眼前擎天柱的顶端,“万镜池”自外看来不过百里大小,其实当中空间极广,比之这立为会盟之基的小界还要广阔的多。将之纳入小界之中,却是个“蛇吞象”一般的以小纳大。此法门巧夺天工,又极为险峻。若不得道尊大能亲自坐镇,恐怕这处空间,极易遭到不可测的后果。 四位道尊大费周章,承担风险将那半似云朵、半似湖泊的小界“万镜池”炼入这方小界,又纡尊亲镇,自不是无的放矢。 须知诸宗搬入此界的,虽然是本宗核心人物。但并不是说自家山门基业,就此弃之不顾了。连通山门与小界之间的维系连通,皆在于一座苦心经营的法阵。 若是法阵被外力破坏,诸宗山门与合盟界天,就要断了联系。此处胜地,不免成为一座孤岛。 而四道尊驻跸之所“万镜池”,却可以不必借助合盟小界的法阵中转,直接与外界相连。其中妙处,全由诸道尊法力运使,无人掣肘。 若有需要,外界人物大可以随道尊直接摄入“万镜池”中,再以此为跳板,进入合盟界天。 甚至到了非常之时,为了防止此界天遭受外地侵犯,甚至可以将外部营造的七十七座大阵全部毁去或隐匿,一切往来交通,尽以“万镜池”为交通渠道。 到了那时,这处界天便是一处颠扑不破、独立于天地间的堡垒,也是一旦事有不谐时,最后的退藏之地。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一布置,堪称是立足不败的终极后手。 在这炜炜煌煌、雄浑无俦的擎天巨柱外围,以其为圆心的万里空间内,又飘荡着百余座形貌各异的山峦洞府。 以位置而论,这百余座洞府较之归无咎等人的清莱台三峰,是处在靠外的位置。 但是论气象之盛,每一座山峰都藏在一座金纹结成的球形虚阵内。似有许多巨大的金色气泡,每一个气泡中藏着一座山峰。光耀千里,不减日月之明。自远处看,仿佛天上繁星,环绕着小界正中的擎天一柱。两者唇齿相依,共同营造出这威严鼎盛的仙家至境。 这些“气泡”所处之高度,也在清莱台等三峰之上,介于其与“万镜池”之间。 从长远看,归无咎等三人自然是地位尊崇;但是以当前而论,天玄上真的尊严也不可轻忽。 这百余座球形虚阵,自然是诸宗第一批迁入的诸宗天玄上真洞府了。 万里之外,这才是连绵不定,各呈其貌的大小山岳飘浮,星罗棋布,高度与清莱台三峰齐平或略低,这才是各家真传及中坚修士的洞府。 中天一柱,百星朗耀,万峰环拱,这是合盟小界之内的大致的格局。 至于无量浮峰之下,山川大河,草木枯荣的显化实景,清丽悦目处固然也大为可观,妆点门面也足够使了,也无人会多作留心。 此界空规模初定,由清凉山五壶道尊定名,立下此界名号“渡明开元”,简称为“开元界”。 此时洞府之中,青烟袅袅。归无咎入定安神,回味着昨日所经历的一场朴素的“大典”。揣摩着此会前后的种种兴作与布置。 按照归无咎最初所想,隐宗合盟,谋求再度入世,是一桩震动修道界的大事,也堪称隐宗百家,蛰伏数十万年后谋求破局的关键。 纵然几位道尊早已宣称,待此界经营完善后便立开“合盟大典”。但归无咎一直以为,此事真正做成,规模排场势必极大,前前后后调度人力物力也必然繁峙,一个不留神,拖延五六个月时间也不稀奇。 他自己倒是迎来一个忙里偷闲的好时机。乘此机会,归无咎大可以将“铨道会”所得的妙法经典消化吸收,为不久之后圣教祖庭的挑战做好准备。 万万没料到,这“合盟大会”,与归无咎所料大不相同。 昨日是“开元界”初步搬迁整合后的第三日,“合盟大典”便应声开启,早晨巳时正式开始,日暮时分结束,满打满算,前后历时不过两个时辰。 诸宗天玄上真十有六七都相聚于此,百真云集,可谓数十万年所未见盛况了。 但是除了诸宗天玄上真外,其余堪称中坚人才的少数“天人三境”中的精英,各宗元婴境、金丹境真传弟子,甚至连入道未久的童子也不乏其人,不经意间涵盖了道途之中各境界的人物。 上上下下,计其总数,合计不过六七千人。万人以下,半日时间。这等规模,别说和各隐宗真传大比相较,就是和凡民城镇的集市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整个大典多半都是虚文,由五大地脉各择两位道行深厚的天玄上真,共计十人以为主持。 所宣讲的内容,无非是天机运转,气运变化,隐宗蛰伏数十万载,方今有人杰累出,气运眷隆,已经到了静极思动之时云云。 云中派瀛水上真,赫然也作为流黄地脉两个名额之一,成为十位主持者中的一员。 照理说瀛水上真的功行,在隐宗数百天玄境大能中只能排名中下,本是轮不到他的。这番布置,自然是看在归无咎出身的缘故。 除此之外,四大道尊各自降下一具化身,和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一道,垂拱而坐,却不必亲身劳碌。 归无咎本就不喜繁文缛节,只需做上两个时辰的木偶塑像,供人瞻仰,那是再好不过了。于是只当闭目养神,轻轻松松便应付了过去。 就在这归无咎养心修身之时,洞府之中,突然生出一道四四方方的水纹,望之既幽且微,吞没光泽。一道声音从水纹之中传来:“若此时有暇,请来一叙。” 眼前水象之中传来的奇异力场,归无咎并不陌生。只是,能够将空间通道直接开辟在归无咎禁阵严密的洞府之内,其人身份不问可知。 归无咎低头思忖片刻,洒然迈步,往这方形水纹之中,向前一跃。 第一百八十八章 声名既成许重利 归无咎立身之处,眼前一花,旋即耳目一新。 定睛细看,面前是一片辽阔无际的碧波浮浪。水上数尺,纵横交错的青丝宛如划分棋盘一般,将水域划分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每一个“水块”中旋涡涌动,让人望之目眩。 头顶二日四月十六星辰熠熠生辉,廓然无私的散发出明润光华,朗照青天。 这是一处极为辽阔的小界。 归无咎心思灵敏,立即猜到这是那化作悬空湖泊、如明镜高悬的道尊修持之地——万镜池。 未及多虑,一个人影浮现在目前。 这人中年年纪,青衣长发,浑身上下散发着非同凡响的道韵幽玄,勾连天地。但是论气息之强盛,恐怕比之“天人三境”中的步虚修士,还要弱上一筹,更遑论与天地法象鼎足而三。显然,这绝不可能是人劫道尊正身。 前日“合盟大会”上,四位道尊说是分身降临,其实却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虚影光团,浮在榻上,不见本来面目。 归无咎忽然觉得,面前之人的气象,和那四道虚影中的一道有些渊源。私心忖度,面前之人,莫不是某一位道尊门下弟子,同修一法,故而气息相近? 便如越衡宗宁真君身畔凌逸双等四人。 这时,青衣人忽然一笑,道:“本尊正身要做一件大事,此时遥隔亿万里之外。故而以当年天玄境时炼化的一具化身待客,莫要见怪。” “我姓芈。你应当知道我是谁。” 归无咎心中一动,依礼答谢,却生出几分好奇。 归无咎在九宗所见到的修为最精之人,乃是越衡宗宁中流,藏象宗杜明伦二位真君。二人功行精湛,已非寻常真君大能可比。 至于再往上一步,臻至斩分天地境界的得道大能,无论是辰阳剑山“剑心轮台主人”季苍生,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还是即将破境得道的诸永宸、东方晚晴,归无咎都不曾见过。 眼前之人虽是一具化身,却是归无咎见到的第一位紫微大世界中的道境大能。 芈道尊道:“昨日盟会大典,是否觉得太过粗疏了一些?” 芈道尊这具分身,虽然面上含笑。但是依旧隐隐约约透露出冷彻疏离。其中缘由,是因为这具分身是他早年所炼,道意气象与他现在道法大不相合,因而生出矛盾的感觉。 芈道尊所言,正是归无咎在洞府中时所想。 不过不等归无咎答复,芈道尊主动言道:“其实昨日的盟会,只是一个形式罢了。认真说来,此会在数月之前,你与荀申的比试刚刚结束,就已经发起了。” “用不了多久,包括妖魔部族,其余零散在外的隐宗支流,都要流传你的大名。” 在铨道会结束的几天后,隐宗就开始为“下书祖庭”做好预备和铺垫。 这其中的主要关窍,乃是发动了七十七家隐宗几乎全部的关系渠道——其中不乏如江离宗与“元门”二十二宗之关联般的大手笔——全力传递消息。 所言之事,无非是隐宗有绝代道种降世,如何天才了得。对于即将挑战圣教祖庭,也极尽铺垫暗示。 消息流散的重心,除却传承兴旺的大势力外,尤其注重两方面。一是眼下与圣教祖庭为敌的妖部大族;二是圣教祖庭的后院,八大道宗三十六界天的辖地。其中圣教的声势、信奉愈盛,隐宗的消息散布就愈加用力。 如此一来,恐怕战书未至,圣教祖庭一方,就要坐不住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若要以归无咎的挑战、圣教祖庭的名望为筹码迫其应战,可不是嘴上说说,非得让其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压力不可。 归无咎出言谢过。 芈道尊把手一挥,面前出现两方丈许方圆的青色座席。招呼归无咎落座之后,又道:“我隐宗七十七家,原本就是同气连枝,唇齿相依。既然如此,这‘合盟’的形式,必要性又体现在何处呢?” 归无咎眉毛一挑。 这个问题的答案本身并不复杂。他所思考的,是芈道尊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 好在芈道尊依旧未要归无咎回答,主动言道:“无它,资源的分配调度愈加紧密,诸宗之间,也愈能形成合力。” 芈道尊并未就此引申开来,话锋一转,道:“句余地脉建章门,坐落在一种名为“浣辰砂”的矿脉之上。此砂每百年之产出三斤三两三钱,但是锻炼法宝,却别有妙用。哪怕所持之宝已有‘天祭器’的品质,祭炼之后,依旧能够使得宝物功用更胜一筹。” “只是每锻炼一件宝物,却须耗费‘浣辰砂’百斤之多。相当于建章门三千年的藏储。” 连“天祭器”的品质也能够锻炼提升,那么此物价值之重,不用想也知道是建章门压箱底的重宝。除非以昂贵代价交换,否则本宗大能之外,其余人想要获得,无异于痴人说梦。 归无咎思索芈道尊为何要提及此物,芈道尊却笑言道:“自明日起,你若有甚法宝需要锻炼,大可来寻我。” 顿了一顿,芈道尊又道:“建章门掌门作出承诺。可为陆乘文与荀申以此法锻炼三件宝物。而在你归无咎这里,不限数量。” 归无咎心中一动,虽然芈道尊言明“天祭器”品阶亦可锻炼,但“璇玑定化炉”已属混元真宝的宝物,在询问了小铁匠本人的意见之前,他是断然不敢冒险的。 倒是元玉精斛和鱼龙兜分明尚有更进一步的潜力,择机锻炼一番,指不定会是自己与时间赛跑的修行之路上,有一道不小的助力。 归无咎正要称谢,芈道尊摆了摆手,又道:“英水地脉,琼石门。亦有一件好物。” “此物名为‘琼石元浆’,乃是一味服食之外药。修行之人,天玄境之下服用此药,无论是积累功行还是修炼道术,速度都能平白提升一成。” “一成的提升,说来并不算多。但是此药的妙处在于,无论你是否服用其余丹药,抑或修炼其余秘法,俱无碍于此药效之灵验。” “金丹、元婴境界的修行,自然是用不到此药的。但是元婴之候,会遇到许多与时争命的关键关口。虽然这些关口多半无碍于道途成败,但是却和潜力大小、运数高下息息相关。若得此药,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此‘琼石元浆’,琼石门一年只生成一滴。” “三日之后,你可取了三瓶去。” 归无咎闻言面上虽然平淡,但是心中却极为振奋。十分之一。此物若是果真灵验,对他可是大有用处。几乎可以当成十分之一件“三劫莲”一流的重宝。 接下来的时间,芈道尊东拉西扯,又一连言及五六种奇珍秘宝。每一件都是天上少有,地下全无,为各家隐宗压箱底的奇珍秘藏。 短则明日,长则月余,这些宝贝都是归无咎的囊中之物。能够发一笔横财,归无咎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这种卖好之事,断无必要劳动一位人劫道尊插手。 芈道尊一笑言道:“这便是老朽所言合盟法会分配调度、形成合力的功用了。若是一团散沙,这些事都是做不成的。” “琼石门等诸宗,甘愿将门中重宝献出,自然是因为你与荀申、陆乘文等人,是振兴隐宗的关键人物。正如盟会中的十六字真言:‘百脉一家,荫蔽遮护;前尊后尊,首尾相顾’。” 说到这里,芈道尊面容转肃,郑重道:“只是如此分量极重的奇珍调度、人力动用;援护之功,反哺之义。自然不能草率的落在两句口号上。旁人既甘于付出,你总要给他能够得到回报的信心。你说,是也不是?” 归无咎心中一动,看来这才是芈道尊召自己前来的关键。 看来火候已到,芈道尊把手一拂,一幅尺许大小、盎然深碧的图册,出现在他掌中。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立契为酬 两不相负 大凡玉制之物,都是清润绵绵,柔软怡人,常言道“温润如玉”,此之谓也。 芈道尊取出的这青玉图册,给归无咎的第一眼也是极为柔顺亲近的感觉。但瞬息之后再看时,却能够捕捉到其中传出一种意外的疏离与霸烈,似乎冥冥中蕴藏着一种规则,上合天道,下拘人情。 一旦与这卷玉册产生联系,便是会在本人道途中留下一丝休戚相关的牵引之力。 这碧玉图册薄如蝉翼,折成三页。芈道尊一伸手,揭开此册的第一页。 这一页中,自上而下共有十余行文字。 文字甚是整齐,不过小指大小。虽然书法风格各异,但是无不精妙婉转,暗通道法,显露出留书之人的持道法门,卓然成家。 归无咎放眼望去,自上而下第一行,是十余个清新淡泊的小字: “绳准尺直,清正不阿;审断度量,维心维德。” 这十六个字之后,又用更小一些的字体署了姓名,清晰可辨是“江离姚纯”四字。 江离宗,姚姓。再加上这段文字所展露的道意境界,归无咎瞬间就想到了年前作客云中派的姚上真。多半是错不了的。 归无咎仔细往下看,这一行之后的其余各段文字,格式都是大同小异,文意也大致相同。俱是或长或短的一段承诺之词,其后缀上本人姓名。 归无咎心中涌出古怪的感觉。这倒像是世俗话本小说中,官府老爷庭审之前,宣誓神明,所发出的“苍天在上,神鬼明鉴,绝无徇私枉法”等等的誓词。 连同姚纯在内,这一页文字总共有一十二段,分署了一十二人之姓名。这一十二人,可以推知都是天玄境的修为。 不过,姚纯上真以下前四人的留书字迹,都是呈现金色;而后八人的文字,都是呈黑铁色,望之目生涩意。 芈道尊笑道:“拧成合力,奉献多寡,不能无制度约束。” “这一套完整的制度,乃是前人之成法,在你开启诠道会之前便已完备,立即施展,却是便捷的很。” “衡量诸宗奉献多寡,非使人人心服不可。故而于诸派天玄境中,择声望最隆,用心最正,道术最明的四人,以为书记判官。各宗之出入量度,奉献大小,均一一记功,丝毫不谬。先前与你所言的诸般妙宝奇物,都不出此列。” “小徒不才,论根性德望,不足以与诸宗侪辈相提并论。只是她别有些鉴周诸物、望气品流的神通法门,因而也侥幸名列四人之中。以后入你手中的秘宝计功,都是她来操持。” 归无咎此时才知,原来姚上真竟是芈道尊嫡传弟子,难怪她功行卓著,远在寻常天玄上真之上。 芈道尊所言“别有神通”,自然说的是姚纯的掌心神目了。 芈道尊又道:“除却忝为常职的小徒等四人外,诸派天玄境真人,共有六十四人,自愿旁听监察,匡正得失。这六十四人却以八人为一组,百年为期,轮值替换。” “因此每一代中,核算记功者共是一十二人,四人为常职,八人为流职。” 归无咎点头道:“确是良法。” 心中却暗暗思忖,这卷玉册必定是有什么门道的。否则即便立下字据,也是徒有形式。 修道之人,功行到了元婴境界之后,一颗道心便已到了无善无恶的境地。单纯的文字凭据,其约束力恐怕还不如心魔誓言。 芈道尊似乎看破归无咎心意,微笑言道:“这卷玉册,自然是有讲究的。” “此卷名为‘平钧玉叶书’,总计共有三卷。除了眼前这一卷用在今日外,另外两道白卷,分别藏在琼石门乙道友和太素门尊卢道友处。此三卷平钧书,乃是传承数十万载,肩负重要职责的异宝。” “不必讳言。修道人的许诺约定,无论是空口白牙,还是白纸黑字,都是靠不住的。有甚约定,通常都以道心誓言凭信。但是若修到天玄之境,触摸到大道门槛,那时除了道途之中的因果关联、生死轮回外,已经罕有甚事能够约束。道心誓言,也不足为凭。” “甚至于即便是天玄境下的低阶修士,能够击破毁弃道心誓言的秘法,也并不算太过难求。” 归无咎微微动容,忍不住道:“那这‘平钧玉叶书’……” 芈道尊微微一笑,道:“其中妙法玄理,并非金丹元婴之境界所能领悟,老朽也不必细说。总而言之,一界之中,但凡于此书上留下誓词而背弃之,必定道不终,寿不永,魂魄不全。绝无幸理。即便是得道至境,只要不曾飞升而去,多少也要受些牵连。” 归无咎闻言默然。 芈道尊道:“三卷平钧书,乃是先辈自定下合盟之策时所留。” “其中一卷,正为今时,合盟之日以此盟誓约束,能使诸宗信服,不生龃龉。” “第二卷,是为了改天换日之后,与圣教祖庭重立契约。若是你下书祖庭的挑战一切顺利,第二卷平钧书用不了多久就会用到。” “至于第三卷书,尚无一定之规。许是将来面对妖魔外道抑或其他势力变故时,备不时之需。若是永远用不到,那是最好。” 隐宗与圣教祖庭固然是敌对关系,但是却并非一定要拼一个你死我活不可。说破了天,隐宗一方所谋求的,不过是利益的重新划分。“平钧玉叶书”,正是签订契约的保障。 此时,芈道尊将“平钧玉叶书”揭开一页。 第二页上,赫然仅有二人留字。其中一人留下五六行,二百余字,几乎相当于半篇文章。空了两行之后,另一人却只留下寥寥数语。 可是留书而言的姓名,归无咎却是熟悉的很。 陆乘文;荀申。 归无咎心中了然。合盟会后,归无咎与荀申、陆乘文本来约定相聚一叙。只是二人分别被门中师长寻走。原来二人提前一步,已经立下了这一道契约。 之前第一页姚纯上真等人的留名文字,讲的是诸宗付出的平准核定;而现在第二页上所载,却是既得利益之人的承诺与责任。 看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同时,一支尺许长短、白毫朱砂的细笔,透着浅晕如虹的柔和宝光,蓦地浮现在“平钧玉叶书”的上方。 到了此时,芈道尊今日邀归无咎相叙,所为何事,终于彻底摆在台前。只是归无咎却纹丝不动,目光幽然深邃,凝视着面前玉册,不知在想些什么。 芈道尊也给予归无咎充分的时间考虑,并不出言催促。 半刻钟之后,归无咎终于伸手执笔。“平钧玉叶书”上,笔走龙蛇,多出两行清劲有力的字迹: “中兴振作不假人,入世耀光弘教门。 万载恩仇一战定,取之如饴两酬恩。” 笔意一缓,又留下姓名——“归无咎”。 落笔之后,归无咎果然感到,心灵中冥冥之间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约束,似乎今日之许诺若不尽力践行,对于自家修道之途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归无咎文所书文意,尤其晓畅直接。 他立下承诺,与圣教祖庭的一战,为隐宗争取重新入世、扩张势力弘扬法门的机会。今日得了诸宗许多好物扶持,双方两不亏欠,只互相视为酬劳便可。 只是,对比玉册之上荀申、陆乘文所留文字,却有玄妙。 荀、陆二人留书,都是从大处落笔。大意多半是幸得门派培育,诸宗友盟信重,必当竭力报效云云。 而归无咎之言,却极为具体。所留之诺言,便是斗败祖庭嫡传,助诸隐宗重振教门这一件大事。 二者之间,实是有着极细微的差别,也是归无咎思索良久,用心所在。 但是芈道尊看完之后,却对归无咎这务实的文字甚为欢喜,仿佛非如此文字,不足以安定人心一般,欣然笑道:“好,好,好。若是你准备得当,不日老朽即与几位道友商议,递下战书至圣教祖庭,挑战其当代真传。”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也多出一分信任。 这其中的曲折,归无咎虽隐约有所感觉,但到底并不知内情。 实际上,“平钧玉叶书”第一卷,在最初的谋算之中,唯有姚纯等维持制度、绳准奉献多寡之职的执行者,需要在此书上立下契约。 至于荀申、陆乘文等有望大道的天骄,并不需要履行这一道手续。 无它,作为自幼受门派养育的真传弟子,与门派之间因果牵连极深。这份牵连,远在“道心誓言”等手段之上。宗门不负我,我不负宗门。 若是那些只求逍遥活上数千载、纵横极奢的倒行逆施之徒,或许可能为了一时小利,作出叛门之举。如陆、荀辈有望大道之人,是决不可能冒险的。 荀申、陆乘文二人的留书在先,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芈道尊所重者,唯有归无咎一人。 实际上今日之举,正是数月前四位道尊商议后所留下一道后手。 尽管归无咎已在暗中久经考验,并无丝毫破绽。但是他横空出世,排名更在祖庭嫡传之前,到底还是过于耀眼了。 在隐宗的视角,不知九大上宗的根底。于是在彼辈看来,“三十六子图”之所以前十二位无一是圣教抑或隐宗一方,推算缘由,或许纪元轮转,并非是彻底毁灭修道文明,而是留存在大世界中尚未被发觉的秘地小界,传承至今。 表面上看,归无咎只是得了这一脉的大机缘,不虞有更多的牵连。但是哪怕是再小隐患,也不可不小心排除。 “平钧玉叶书”,就是最后一块补丁。 …… 第一百九十章 制度渐兴伊人别 各宗各派之中。夺取真传弟子头名,已经是一件光耀门户的大事。注定会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大肆庆贺。 归无咎铨道会纵横不败,善始善终,成就一段佳话,照说也当是震动万古的奇闻。可是自从和荀申比试完的那一刻起,他便呆在此地,静观这名为“渡明开元”的合盟小界的诞生。 此后陆续搬入开元界的,除却自家洞府清莱台外,便只有各门派天玄上真和承载厚望的真传弟子,计其总数,尚不及诸宗规模全体的十分之一。 在归无咎那些云中派“同门”看来,这半年时间,除了“十二峰”中瀛水、青睐二峰莫名消失外,兀自不知隐宗发生了这么一件开天辟地之事。 而归无咎在洞府之中修行如故,清简幽寂一如寻常。转念间,竟不免生出“锦衣夜行”的感慨。 但是,如芈道尊所言,“合盟大会”并非仅是一场形式。 除却立十二职分,著名于“平钧玉叶书”,定下诸隐宗互通有无、明正功勋的保障外。其余开花结果、落到实处的所得,也一桩桩,一件件彰显出来。 擎天气柱之中。清莱台等三峰之上,“万镜池”下,又多出一青一紫、一方一圆两座殿宇,若沉若浮,隐没于云雾之中。 自数日前见过芈道尊分身后,归无咎是第一个进入那青色方形大殿之人。 按照芈道尊的吩咐,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安坐于一只歪歪斜斜的阵图之中,静心打坐十二个时辰便可。 待他出殿门时,陆乘文已在殿外等候,显然是准备做同样的工作。至于荀申,其人在甘堂宗内早就完成此事,如今不过是把已成之物搬取过来,进一步炼化,却不必劳动他再来一次。 据殿内催动法阵的八位离合境长老言道,通过一道奇阵,三日三夜便可初步成功。只是最近三载,每隔四十九日,都要烦请归无咎再来一趟,如法炮制,方能将所制之物彻底稳固。 此殿之用途,是汇合甘棠宗、江离宗等六家宗门的秘法,为归无咎等人各自炮制一具分身;此分身在法阵催动之下,足以发动与本人相等的战力。 大体上看,似乎与圣教祖庭“景行殿”道理接近。 只是此殿所藏分身之用,比之“景行殿”随时可以供后辈弟子切磋比试,磨炼道术的效用,到底逊色一些。 若有他派真传寻归无咎等人的分身比试,用过一次,足足需要三年时间小心祭炼,才能修复如初。 事实上,此殿实际上是作为一道锚准人才的保险措施。 若其余各宗出了杰出天骄,不可以常理成法度量。大可以与归无咎等人化身试过深浅,知晓了自家器量。再做决定,是否要一试宗门大印窥破铭文。以免白白送了性命,折损了上乘人才。 故而此殿与道宗祖庭“景行殿”本是南辕北辙,似是而非。并非着意于精英弟子磨炼之用;究其本质,乃是一种维系诸宗机会公平的手段,与“平钧玉叶书”道理相同。 若有人通过考核,得以放心大胆的尝试神意观照自家“宗门大印”成功。即便无法和归无咎等三人相比,也将作为绝代道种的备选,取得相当优渥的待遇。 在归无咎“铨道会”中交过手的对手,臻至此等层次的,以代螺宗“岚”为代表,也有三四人之多。 至于那紫色圆坛一般殿宇,气通幽明,望之不凡。 此殿乃是又一处道尊大能以**力成就,牢笼空间的小界秘地。只是这方小界,论空间大小远不能与“万镜池”相比,约莫只与半个“开元界”差相仿佛。 这处圆坛小界,就是为了诸宗合盟之后,诸位隐宗天玄境大能切磋道法之用。落眼点已非制度之维系,而是实实在在的战力提升。 圣教祖庭之所以能够执掌大势,归根结底在于显道、应元二位不世出的人劫道尊,以震古烁今之能镇压一切。 三十六万载以来,圣教后于显道应元二人出世、崛起、得道,乃至驻世数万载后,最终陨落在天地劫力之下的道尊,也有五六位之多。 却不知那两位何以能够做到,既不化同此界,也不飞升而去,一意存世如此之久。 单单以天玄上真的数目而论,圣教祖庭两家,总数也不过是数十人上下,无论如何抵不过七十七家隐宗之和。 若非开元界有存续时间的限制,如此百家合流,数百上真切磋琢磨,若能持续个十余万、二十万载,恐怕群策群力之下,道法高明昌盛,绝不亚于圣教祖庭。 …… 清莱台洞府之中。 洞府之内的光华忽明忽暗,气机时而高扬,时而潜回,显然是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发生了剧烈的动荡。 应姜敏仪所求,归无咎与她又斗了一场。 这一回,双方是以仙家道术比拼。姜敏仪所持,乃是元门固有之传承,并未动用“武道元域”中的手段。 此战强弱分明,归无咎胜的容易。单以仙家法门而论,姜敏仪虽不亚于代螺宗“岚”等第一流的天才,但比之“圆满之境”的境界尚有一至二筹的差距,还不足以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但是姜敏仪似乎并无心于胜负,一场斗战,只是着意于自家全力发挥,心无旁骛。好似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独舞,只为了激发全力,酣畅淋漓的一战。 战罢。 姜敏仪解下外衫,精瓷一般的裸背正对着光华的石壁,以此为镜,仔细观察她背上早已缩水了许多的“白虎”印记。 对于她这有些玄虚的举动,归无咎不明所以,也并未开口去问,只隐隐感到姜敏仪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姜敏仪仔细查看之后,从容披上白色华服,迎上前道:“归无咎。你我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归无咎讶然。沉默数息,询问其故。 姜敏仪明媚一笑,洒然道:“之所以借居尊府一年有余,不为其他。只是需要得到一个准确的时间。方才这一场比斗,印证道法是小,更重要的是活络筋骨气血,体察一年来武魂印记的精确变化,以便推算。” “现在,敏仪已经心中有数了。” 以三次打斗的方法来约束武魂印记的成长,此法粗粗说来,每两次比斗之间,是相隔百载之久。 但是这百年之期只是虚数。具体到每一人,因为体质不同,天资各异,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差别。姜敏仪在清莱台住了年许,顺便助归无咎抚育几个外门弟子,正是为了锚定这个尺度,推算日期。 归无咎低声问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姜敏仪淡然道:“八十九年后。” 归无咎沉吟道:“八十九年之后……恐怕归某将要云游四方,寻找道中机缘。你若往此处来寻,恐怕未必能找到我。” 姜敏仪嫣然一笑,似百炼钢化绕指柔。一伸手,自胸口襟囊内摸出二物,似乎是两枚半寸大小的青玉扇坠,交到归无咎手上,言道:“不妨。捏碎此物,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自会寻来。” 此时姜敏仪说话时一反惯常的质直爽利,音声异常轻柔。再加上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有些暧昧的歧义,归无咎不免一怔。 抬头一看,姜敏仪眸中色彩变化,似有千种滋味。 姜敏仪初见归无咎的那一次,压抑过久,动作有些过火。觉察的不妥之后,立即收敛。 这年许以来,二人一直是君子之交,淡雅如菊。但是此时此刻,归无咎又恍惚感受到,似乎有一种如火山迸发的力量,藏在她百折千回的面容之下。 但只一瞬间,姜敏仪面上颜色尽皆收起,重归翠玉鸣泉一般的干净畅快,笑言道:“有此扇缀为凭,无论你在何地,我都能寻来。但是此种秘法,毕竟不是虚空挪移一流的神通。” “若那时你果真身在极远的异域,你要提前一十二年——也就是七十七年之后——便要捏碎印信,万万不可忘记。敏仪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身上。” 归无咎郑重点头应下,许诺必定不会忘却。 姜敏仪忽地一闪身,已立在归无咎身后,双手环腰轻轻一抱。 这一抱如蜻蜓点水,一触及分。归无咎刚刚感到背后一片柔软,一点馨香,姜敏仪已翩然退出三四丈外。 前前后后,不足一息时间。 下一个瞬间,姜敏仪的身躯已在洞府之外,不见踪影。唯余轻音袅袅,悠然不绝:“后会有期。”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兼收广纳试二珍 云台之上,一大二小,三个人影,各自忙碌。 黄希音身穿明黄小袄,骑在一只健硕的青牛背上,左右张望,宛如常时骑在归无咎肩上的高度。居高俯视,兴奋不已。 时光飞逝,又过了年许,现在的黄希音,已经完全摆脱婴孩之貌。一眼望去,与三四岁的幼童没有任何差别。此刻她骑牛四顾,若是手中再多出一支短笛,活脱脱便是个山野牧童。 至于这只青牛,丈许长短,四肢健壮有力,头脸发青,长尾拖地。除了两只牛角精光锃亮,异常锋锐外,倒也看不出和寻常水牛、野牛有什么不同。 随着此牛大眼一眨,心肺起搏,鼻尖清气溜出。才如冰山一角般,窥见它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此兽名为“青兜”,固如其面貌,乃是一只牛妖。乃是英水地脉巨海宗所赠,为归无咎多一坐骑。 青兜兽看着似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青牛,其实这是以法力收摄之后的容貌。若是其本相显露,身长足有二三十丈,以虎豹蛟龙为食。一旦发力奔驰,天玄上真以下步虚、离合境界的修士,断然难以追及,远在寻常飞遁法宝之上。 此兽既是得力的战力,又是脱战的脚力,极为实用。 距离黄希音不远处,归无咎此刻却闭目垂帘,徐徐用功,身畔衣角上,斜躺着一只青皮葫芦。 数息之后,归无咎食指一勾,自这青皮葫芦中采出一点亮晶晶的绿色汁液,纳入口中,仔细炼化了一阵。 约莫顿饭功夫,归无咎睁开双目,面上尽是振奋之色。 这只青皮葫芦,自然是琼石门所献异宝“琼石元浆”。此物在今日辰时,和青兜兽一道送入归无咎府中。归无咎不愿久候,当即试验此物之效用。 现今验明,此物果真不凡。无论归无咎是否服食其它丹药,抑或借助元玉精斛修炼。得此助力,均能使得自己修行速度,平白提高一成。 若是能够寻得此类奇珍**种,竟也能够勉强抵过“三劫莲”的效用,解决了自己道途之患。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归无咎偶然升起,聊以自娱,决计当不得真。以数十家隐宗的规模,才出了这么一种好物。若想寻得七八种,那是异想天开。 不过,揣摩着“琼石元浆”的用处,归无咎心中倒真有两件憾事,停贮心头。 “琼石元浆”此宝,一年仅生一滴。而修者三日服食一滴可维系效用。归无咎眼前所得这只青皮葫芦内,所藏怕不是有千滴上下,足可供归无咎服用十年之多。 在琼石门诸真看来,此宝只是留在关键时刻使用。冲关前后,充作一具护法卫道的门闩。十年之用度,相当于琼石门千载产出,数量已经是极为巨大。 他们可并不认为以归无咎的盖世天资,会服食此物十年之久。之所以赠送如此之多,那是出于礼节诚心,以免显得太寒酸了。 可归无咎偏偏就真有长久服用此物的打算。在将近四百年的时间内,若是没有得到新的机缘,彻底解决“玉鼎失足”之患。那么这“琼石元浆”却是一件利器,当服食不断才是。 如何才能合情合理地搞到更多元浆,是归无咎所虑的第一个问题。 再者,归无咎对于物品之品阶高下,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此物在归无咎品尝服食之后,总有一种感觉:此物效力虽著,却总是透着一种粗疏茁壮之意。 譬如九宗修道之人所采之资粮,按照品阶分作五行精玉、五行罡玉、五行元玉、五行丹水四种。眼前这“琼石元浆”,有罡玉元玉之雄烈,却无丹水之纯,似乎算不得最上乘的宝物。 虽然二者用途不同,但是道门殊途同归,这份玄妙的感觉却是相通的。 归无咎不知是自己见解有差,还是此物真的别有玄机,又或者是琼石门藏私。但是在自己与琼石门联系更加紧密之前,却不便探询。 此间除了归无咎、黄希音一大一小二人之外,另一个小小身影,不是别人,却是“璇玑定化炉”宝灵小铁匠。 此时小铁匠手中捧着一团半透明的浅蓝色细沙,鼻端轻嗅,脸上露出时而欢喜,时而迟疑之色。 “浣辰砂”的炼化之功,依托建章门所独有的“地埙烘炉”和锻造秘法,本不是直接送人了账,而是要归无咎携带着法宝,亲往建章门炼制。 但归无咎拜会了姚纯上真,推说想要开开眼界,先见识一番这炼器珍材。不敢索求过多,一两半钱便可。这才取来少许,供小铁匠揣摩。 归无咎相信,纵然小铁匠从前并未见过此物。这么一件能够显著作用于炼器之道的珍稀材料,总是暗合某一道的炼器之理,多多少少能够瞧出一些端倪。有时候知其所以然,未必就要知其然。 又过了片刻,归无咎见小铁匠面色转为笃定,这才问道:“如何?此物对于璇玑真人可有用否?” 小铁匠脸上不知是惋惜,还是遗憾,闻言小手乱摇道:“这是暗合‘兴衰’之理的一件珍稀材料。‘兴衰’之术,九宗苦于无源之水,弃之久矣,不意重见于今日。可惜,于本真人全无用处。” 小铁匠说无用,归无咎暗暗摇头,本欲不再理会此物。 却听小铁匠又道:“此物虽然于我无用,但是于你……却似乎有几分价值。” 当中法门甚是精妙,非外行人所能彻悟。小铁匠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向归无咎解释明白其中的道理。 踯躅片刻,小铁匠眼前一亮,自信言道:“若将一件宝物比作一位金丹境界的修行者。此人寿数已终,衰朽不堪;又或者身躯有甚残缺不足。得此法施为,虽不能使其进阶元婴,但是却可以教他恢复十八岁时的壮年之躯。” “虽无升品之功,却有炼性之用。” “不知道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归无咎闻言,若有所悟。 按照小铁匠所言,“璇玑定化炉”作为混元真宝,在其现世之时,无论是品阶还是效用,法力抑或生机,都是停留在最圆满的极盛状态,没有丝毫欠缺。 不但是他,世间一切混元真宝皆是如此。 因而九宗行列中,“兴衰”一门的炼器之法,虽然荒弃已久,但是就大节而言,并不太过重要。 小铁匠老气横秋的道:“和本尊相比,你那修行重宝‘元玉精斛’,虽是前贤殚精竭虑,惨淡经营。但毕竟是形下之法,累积之功。而非如混元真宝一般一以贯之,彻上彻下。以‘兴衰’之理的标准衡量,倒是大有提升的余地。” “还有那本人蕴养十余万载的宝物‘鱼龙兜’,同样也是如此。” “自然。此处所谓的‘提升’,那是此宝自身效用略微提升几分,无关于其境界高下。譬如当下,‘元玉精斛’能够使得你吸纳‘五行精玉’修炼的速度提升十倍;经此法锻炼之后,或许能够变成十一倍、十二倍。” “但若要此宝进阶炼化,早日成就可以分解五行罡玉甚至元玉的境界,以助力元婴境界的修行,那是痴心妄想。这一步难关,唯有等本真人更进一步之后,才有可能帮你做成。” 归无咎点了点头,丝毫不见气沮。 人贵在知足。即便只是少许强化之效,而非炼化升品之功,也不可小觑。将“元玉精斛”提炼一次,结合“琼石元浆”的妙用,归无咎的修行速度又将加快三成。如此重大进步,足以使归无咎大为振奋。 此刻小铁匠忽地面色古怪,咬了咬自家手指,迟疑道:“其实你身上有一类宝物,根底极佳,而元气尚幼。用这合乎‘兴衰’法门的‘浣辰砂’炼制,简直是天造地设,提升极大。甚至提高数倍的威能,也未可知。” 归无咎诧然道:“什么宝物?” 小铁匠眼珠一转,赧然道:“那是本真人在沉睡时的游戏之作。” 归无咎一怔,反手将背后宽剑解下,怃然道:“可惜九件九蕴之宝,就留下这么一件种子。其余的斗当做人情馈赠,布施出去也。” 小铁匠所指,自然是他身化秘境时炼制的九件九蕴之宝。 可惜此宝除却手上这一柄宽刃大剑“山河万里”外,其余都当做人情赠与了独孤信陵、奚轻衡、艾无悲、风止息、白面剑客等人。彼时形势如此,归无咎又不能未卜先知,此刻自然没有后悔药可买。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势成破障再炼心 但是,尽管归无咎手中只剩下“山河万里”这么一株独苗。若是此宝能够经历一次锻炼,提升威能,依旧有着极大的意义。 在道术上,九宗近道大能,道行与本土文明中的天玄上真层次相同,但是实战能力远远胜过,这是归无咎自杜明伦处得知,如今早已亲眼所见的事实。 九宗一方的缺憾在于。近道以下,乃是由元婴四重境一步登天。除却为数极少、且是以外力点化的星君之位外,这中间存在着重大的实力真空。 而本土修道文明,在元婴境之上,又有化神、步虚、离合等天人三境。堪称门派的中坚力量,这是本土文明能成气候的要点之一。 在法宝外物上,这一局面,竟然是出人预料的相似。 九宗道统内宝器的最高层次,是经由九炼的本命混元真宝。此物品阶,与本土修道文明中“天祭器”大致接近,但是威能却要胜过。 可惜,本命混元真宝,即便是真君大能,也不是人人可成。半数以上的真君大能,自家本命法宝只是止步于八炼境界。 唯有那些距离近道位分只差一步的绝顶天才,星君强者,方才拥有七炼、八炼层次的本命法宝,其数也不成规模。至于不在本命法宝之列的外炼诸宝,却以第五品为限,难以逾越。 “璇玑定化炉”化身秘境时,潜通造化,蕴养经年,方能将“九蕴之精”显化至六炼法宝的层次。 六炼法宝的品质,比之于本土文明中仅此于“天祭器”的“真祭器”重宝,却要逊色不止一筹了。二者之间品质有差,如同“天人三境”一般,多出一段空白。 以后归无咎若是和大有背景的人交手,对方手中,难保不有“真祭器”一流的宝物。那时生死相搏,而非演武比斗,断不可再外物助力上落得下风。 既然得了机会,对“山河万里”这主力兵刃的提升炼化,势在必行。若能提升至相当于七炼之宝的境界,意义之重,并不在于锻炼元玉精斛等两件宝物。 虑及此处,归无咎启了符书,请姚上真转告建章门,定下日期。 …… 七日之后。 随着一道冲天白芒盛极收敛,归无咎落足之处,一片空明澄澈,紫气腾霄。处处神光漫卷,清风流行。若隐若现的光华,时而不减日月之明,时而杳然空踪,不可追寻。 神意稍定后,方才辨认清楚。自己是立身于一只异宝中。此宝浮空倒悬,仿佛一只巨大的铜釜。或强或弱,六七十道气机升腾弥漫,相互搅扰,不经意间动摇人心。 归无咎身后,立着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位碧绿罗衫,婉约怡人,透出生机盎然,正是身为“芎薇”精怪的黄采薇。 另一位一身白袍,娇俏玲珑。但是却眼珠乱转,按捺不住好动本心。看起来面容与气质,十分违和。这是“谢玉真”的躯壳,但却是小铁匠器灵藏身其中。 之所以把黄采薇一并唤来。在外人看来,归无咎身后随侍之人,一为草木精怪,一为机关傀儡。只当他本人兴趣如此,也不会深究。 小铁匠的境界,在混元真宝中也属上乘,严格来说境界隐约尚在天玄上真之上。他若敛息深藏,无人能从“黄采薇”的本体中看破玄机。 小铁匠四下张望一阵,不满道:“据说建章门合界大阵的阵基坐落处,距离其山门尚有三四千里路。如此路程,建章门中竟连一个引路之人也并未派遣,实在是怠慢地紧。” “归无咎。你说隐宗合盟之后,你地位之高几乎堪比人劫道尊。如今看来,却是你言过其实了。” 归无咎张目一望,四下果真空空荡荡。心中也觉讶异。他可不认为建章门会如此怠慢疏忽。 正在此时,空中一阵狂风卷过,忽地有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青鸟云集,飞落阵基之上。 这些青鸟二尺长短,身呈草绿,鲜翠欲滴。三根尾羽,却是红、黄、紫三色,分外艳丽。 万鸟汇聚,顷刻间就编织成一道宽近三十丈的通天大道,斜斜插上云霄。 万千青鸟,忽地同时口吐而言:“千栈羽道,古之盛礼,遇尊崇容极之贵客方行此典,以彰建章门诚念盛情。尊客行之毋疑。” 声音清脆悦耳,又整齐划一。只是诸青鸟虽是同时发声,但到底远近有别。振动天外,化作浑厚层叠之音,自有回响。 归无咎点头道谢,与黄采薇、“谢玉真”一道乘桥而去。 约莫行走了十余里,此桥穿透云层隐雾,方才现出深藏其后的烨烨真容。 当头立着三人,两位是中年年纪,以及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三道气息,混同合流。一见其人,似乎苍茫青天也由此主客颠倒,烘托气象之妙。 此时三人目朝归无咎,微笑致意。 建章门也是一家大宗。门中天玄上真共有六人。此刻有二位已经入驻“开元界”中,自家山门之内,尚余四人。 不想除却留下一人留守坐镇外,其余四人中的三位,竟纡尊降贵,一齐亲临迎接。 三人身畔,是一架玉辇。此辇金座玉阶,极尽华美,显然是为归无咎准备的座驾。 玉辇之前八匹以白马牵引。这八匹白马俊朗雄壮,肋生双翅,俱是罕见的“天马”一族流裔,看似血统还相当纯正。 待归无咎走到近前,三人中间的那一位抢前一步,笑言道:“道友有礼了。” 此人是建章门当今执掌,石谡臻。 随着他话音一落,身后云雾彻底消散。忽见四十九道青紫旌旗展开,每一年旗帜之后,竟有千人列阵护佑。看得出来,这四十九旗,每一面都是宗门令旗,地位极重,几乎等同于宗门大印。今日竟齐齐出动,列阵迎宾。 放眼望去,无数人头攒动,仿佛乌云密布,何止千千万万。尤其当先一列数十人,清一色的离合境修为,个个都是神气卓然,俨然宗门干城。 随后万千修士,一齐开口,声震中霄:“恭迎道友……” 声音久久不绝。 这是合盟之后不成文的规矩。归无咎、荀申等三人,上至天玄上真,下至同门故友,不论辈分与尊卑,皆以道友相称。 建章门竟是倾巢而出,以前所未见的礼节相迎;隆极,壮极,盛极,几乎等同于道尊法驾降临。这等大阵仗,使得归无咎身后,黄采薇掩口却步,小铁匠目瞪口呆。 但归无咎本人,却心意腾涌,若有感应。一阵恍惚之后,陷入沉思。 “威”与“势”二字,到底是否重要? 按理说,权势功名,本是腐蚀人心的毒药;修道之人,贵在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但是一块好铁,唯有刚柔曲折无不锻炼,方能百炼成钢;一段人生,唯有喜怒哀乐怨憎会,无不经历,方能真正看破红尘。论非真实经历,便轻率地论道谈玄,其实有欺心之弊,实非真实道行所及。 有过,才能无求;没有,谈不上无求。 归无咎天纵之资,但是受“玉鼎失足”所限,九宗内部的勾心斗角所扰,一直未能尽展宏图,畅舒己志。 这次铨道会,本当是他取得突破的有一个高峰,但是“合盟大典”出人预料的从简,未能张扬声势,仿佛锦衣夜行。 归无咎大道之途的头号竞争对手,是轩辕怀。虽然归无咎与轩辕怀只是神交,素未谋面。但归无咎过往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的缘法运数,似乎总是比轩辕怀略逊一丝。其中缘故,归无咎虽有考量,但始终未能感悟得太过分明。 其实,这便是二人立场不同,声势有异的缘故。 轩辕怀在九宗之首的辰阳剑山,如日中天;贯彻自家意志,如臂使指。而归无咎却不得不剑走偏锋,深藏待机,披荆斩棘地踏出一条道途。 譬如凡民国度之中,轩辕怀是名动天下的皇族之后,而归无咎却是怀才不遇的耕读隐士。即便二人天资仿佛,才器相等,论势与能,必不可相提并论。 今日建章门以超出规格的隆重礼节相迎,却阴差阳错地铸成大势,打破归无咎潜藏已深的心房,使得自己沉寂已久的“我道”、“霸道”之念轰然觉醒! 使得归无咎一个早当明晰、却始终朦朦胧胧的念头,终于彻底落实:我归无咎,是数十家隐宗谋划之所系,命运之所主,希望之所在。 尽管这并非归无咎所持之立心正道,一番豪情壮志也是一闪而逝。但就这浮光掠影、惊鸿一瞥,弥补了归无咎内心深处,连自己也并未察觉到的薄弱环节。 似乎自己从紫微大世界这个大棋盘的边角一隅,挪转至天元正位。 归无咎目光一亮,返照现实,眸中多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锋芒与自信。对着石谡臻一还礼,笑言道:“今日所得,归无咎必有回报。” 石掌门却以为归无咎所言,是来此锻炼宝物之事。连声道:“这是本宗为合盟大业所出的一份心力。回报之言,不敢克当。”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速客捷足先登 饮宴会客,前后足足三四个时辰。 归无咎来时是巳时时分,到了应酬落幕,已是日暮西山,天色昏黄。索性先客居一夜,第二日再办正事。 第二日卯时三刻。此时归无咎立身之处,是一间高古宽宏的殿宇。大殿正中,有纵横二三十丈、四四方方的水晶墙面,在大殿正中央围出一片空间。只是水晶墙内模糊一片,不露虚实。 归无咎、黄采薇、谢玉真身畔,有一名青衣高冠、长髯及胸,身着茶色袍服的中年修士。此人一身气息圆全豁达,幽密精审,赫然是离合境界的修为。现在他微微侧身,正与归无咎交谈。 昨日建章门开山迎客三千里,好大声势。此人无论是否在列,明显是知晓归无咎身份的。言语交谈时,也十分恭敬在意。 但是他明显不是善于言辞之人,虽然用心,却不会来事。除了开门应酬还算顺畅外,说到后来,往往归无咎问上三四句,他才答上一句。 这位离合境修士正是建章门内负责锻造诸务的长老,名为黄澄。此人一向是沉默寡言、与世无争的秉性,让他待人接物,实在是勉为其难。 建章门掌门石谡臻可不是一个没有心计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在昨日营造出如此壮观的排场。按照石掌门预先谋划,负责在宗门之内接待归无咎的,以本代第一真传谷珏最为合适。 谷珏八面玲珑,从善如流,颇有器宇风度。更重要的是,接待归无咎的人,若是一位与他年龄接近的同辈中人,恐怕会更合得来一些。双方关系也会在不着痕迹间紧密三分。 谷珏在铨道会中与归无咎有过交手。此人功行不差,比范移星、宫承霄或略逊一筹,但是却比云中派真传武光霆、谢推迁强上许多。在隐宗这一代二百余真传弟子之中,足可排名前二十五位。 只可惜谷珏在姚上真传讯建章的前一日,外出远游,不见踪影。 若是再强派他人接手,名不正言不顺。太着痕迹不说,也未必如黄澄一般通晓锻造之事的诸多琐碎细节,石谡臻这才作罢。 毕竟锻造宝物这件正事让归无咎满意才最要紧,却胜过在其余虚文上做文章。 言谈有顷,黄澄出言道:“不知道友今日锻炼几件宝物?” 归无咎微笑道:“不多,三件。” 黄澄闻言,身躯微微挺直,明显松了一口气。 归无咎见状,索性开个玩笑道:“毕竟浣辰砂是贵宗重宝。若是靡费过多,白白教贵宗割肉,归某也太不地道了。放心,归某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 “既然陆道友和荀道友都得了三炼之诺,归某也不便逾例。若是今日三宝之外,有朝一日再求在贵宗身上,那也是以物易物的交换,绝不会白占了便宜。” 黄澄是个老实人,闻言慌忙道:“道友言重了。我建章门千钧一诺,既然应下了锻炼宝物不限数量,那么无论十件百件,均无反悔之理。” “只是这‘地埙烘炉’每一炉只得同时炼制三件宝物。而‘浣辰砂’的存储使用,却有几分特殊的讲究。若数量较多,在下便要提前去安置。” 归无咎眼神一闪,忽地问道:“归某对于炼器之道,有几分兴趣。不知这锻炼宝物的方法,可否让归某一观?” 这句话并非归无咎自家的意思,却是小铁匠暗中撺掇他发问。 黄澄略一踌躇。门中锻炼之法,全在于“浣辰砂”这件珍稀材料。只要此宝在建章门掌握之中,便是把握住了真正的命脉。至于炼制法门,其实并不关键,卖归无咎一个顺水人情,想也无妨。 思虑妥当,黄澄便道:“道友既有所求,敝派敢不从命。”当即自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玉简,交到归无咎手上。 归无咎出言谢过,一边神意默览,暗暗传递给小铁匠;一边与黄澄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过了顿饭功夫,小铁匠暗中传音过来。 原来。以实用而论,“兴衰”之道,对于最上乘的混元真宝一流实在是无足轻重,因而在九宗之内地位不彰。但是以道法的精妙程度而论,“兴衰”之理却可以在七十二种最主要的器法妙道中排名前三。 小铁匠却不相信,以隐宗的道法层次,能够深明“兴衰”一道的精义。 如今阅览其法诀之后,小铁匠的担忧果然成真。 按照黄澄所递来的秘诀分析,建章门所谓的“锻炼之法”,实际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本质上乃是长久以来许多经验之谈的总结,从“浣辰砂”中偶然观察到的生化之理,试诸万物,终于形成的成法。 其背后的根基,是对自然伟力的“发现”,而非道术法门的“创立”。 若是祭炼寻常宝物,纵然囫囵吞枣,以结果而论倒是大差不差。可是偏偏“九蕴之精”禀自然之理萌发未久,乃是物性中极柔极弱的存在。若是依据建章门的“经验之谈”来炼制,那相当于十停中止步于三停,功效势必大打折扣。 归无咎暗中问道:“如之奈何?” 小铁匠想了一想,道:“不如推说这柄宝剑自有灵性,与剑主相通。锻炼到何等程度为佳,剑主自然能够生出感应。叫这家伙按照你的意思来炼。” 归无咎微微点头,这倒是一个办法。 此时黄澄眉头微皱,时不时斜眼一瞥殿门口一座金碑,脸上隐约现出不安。 他之所以在这里和归无咎闲话东西,并非无所事事,而是在等候“地埙烘炉”门户的开启。 今晨他与归无咎一行落足之后,立刻便用了印信,启了机关。 按理说只要两刻钟时间,待琉璃屏障内幽炎火、冰焰火两种火焰逐渐培育旺盛,这琉璃屏障便会化为透明,显露出‘地埙烘炉’的门户。” 如今他已经启用印信一个时辰,不知为何竟全无动静。 就在他犹豫不定时,殿中仿佛平地惊雷,生出一声闷响。几息之后,那琉璃屏障忽地或青或紫,或赤或白,颜色变化反转,莫衷一是。 又过了一会,一阵阵此起彼伏、沸反盈天的滚滚热浪,透过琉璃镜面传出。归无咎一行,只感到呼吸闭塞,仿佛置身于蒸笼中一般。 黄澄大惊。种种异状,说明“地埙烘炉”分明已在运转炼物的过程中! 以“地埙烘炉”炼物,除却开始时有火气熏蒸,热气滚沸。然后每隔两个两个时辰,有一次间歇性的热力波动外。此炉平静如常,和寻常闲置时没有丝毫差别。 再加上那四方琉璃屏障隔绝内外,连黄澄也被瞒了过去。 黄澄心中数个念头闪过,极不自在。数日前本门接到江离宗姚纯上真传信,石掌门立即着他检视“地埙烘炉”的使用情况。得知此物确实闲置之后,又明下诏书,一切炼物之用,皆推迟到两月之后,以免有人占了位次。 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让归无咎白白等候十余日,自不是他心中所愿。但是值得入“地埙烘炉”炼化的,至少也是“真祭器”一流的宝物。敕令毁弃,又未免不近人情。 更何况,能够越过黄澄手令动用“地埙烘炉”的,指不定是哪一位功德素著、闭关已久的长老,资历多半还要在他之上。 在黄澄踌躇难决之际,忽然有一个爽朗洪亮的声音传出来:“是贵宗有人要锻炼宝物?那倒是对不住了。不过也不打紧,请稍后片刻便可。” 黄澄闻言怔住,喃喃道:“你是……” 四人眼前一花,大殿之内,忽地多出一个身材魁梧又不失俊秀的青年。此人二十七八岁年纪,内披赤色甲胄,外面套着一件披风,虽是重装在身,却依旧风度翩翩,从容自在,正笑吟吟的望向归无咎。 此人气息宛然,祥融冲淡,乃是元婴境界修士。但是归无咎灵识之中,忽地传来一种奇妙的感触,似乎恍恍惚惚间,有一只三丈长短的五彩孔雀在他面前翩然飞过,旋即无影无踪。 且不提归无咎暗暗讶异。那人仔细打量归无咎一阵,面上惊讶却更较归无咎为甚。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弱弱的稚嫩声音传来,似乎中气不足的样子:“我认出来了。是这几个月内名声传播八部的那个人,叫归无咎。” 归无咎定睛一看,在那魁梧青年腋下,还夹着一个身高三尺的孩童。这童子似乎比黄希音要大上两三岁,长得也清秀。只是面呈金色,印堂发黑,眸中光华暗淡,显然有病患在身。 只是这小童虽然精神不佳,但是饱含好奇地目光落在归无咎身上,不肯挪开分毫。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炼器之道能炼身 归无咎略一沉吟,试探道:“孔雀?” 高大俊朗青年闻言脸色一变。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地转过头去,目光望向黄澄,暗含质询之意。 黄澄微微摇头,示意一切与己无关。 青年脸上阴晴不定,锐利的目光迎来,和归无咎四目相对。追问道:“是你早知我族与建章门的交往,见此情此景猜到的,还是当真是凭眼力看出来的?” 他这般严肃的反应,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就连归无咎也感到几分压力。 但正因为如此,归无咎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所见为真。施然笑道:“是‘看到’的。不过,只是如梦如电,惊鸿一瞥。本不确信,也佐之以三分猜测。” 青年脸上似有不信之意。眼珠一转,忽地低头,以目光示意,笑道:“那你不妨看看,他是什么根脚?若你能看穿,我便信你。” 青年所指之人,自然是他肋下所携的病弱童子。 归无咎闻言略微低头,神气聚敛观望。只是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孩童有一丝妖族气息。便道:“此童并非妖族,而是人类血脉。” 青年缓缓摇头,道:“你说错了。这是本人族弟,同出于孔雀一族。佩服,佩服。” 归无咎明明说错了,这青年却连道“佩服”。而且明显看得出来,他绝不是反语讽刺,面上真是一幅极为钦服的神态。 见归无咎疑窦,青年解释道:“舍弟数载内难以修行,故而身上携有妖王所赠一件秘宝护持。人道中除非天玄上真的修为,无论如何看不出端倪的。你敢一口咬定舍弟是一位人修,恰恰说明了你的自信。” “你刚才的确是看穿了本人的身份。” 归无咎微笑不语。 青年却似乎心有不甘,叹惋良久,又忍不住探查归无咎的气机深浅,面色微变。终于道:“本族天赋神通‘演象返胎术’一旦大成,人道中高两个境界的修士,也决计难以发现。看来,隐宗真的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今日能够偶遇隐宗的第一天才,实在是幸运的紧。” 孔雀一族的妖修濡慕人间繁华,也曾经时不时混迹于人道文明之中。但若要出游,总以一身功行修到化神境界为限。 因为到了这一步,依仗着“演象返胎术”神通,天玄上真之下,已经无人能够窥破其本来面目。 随后青年通报了姓名。此人名为孔德,他肋下所持小童是他族弟,名为孔言。 孔雀一族的祖脉正传,依据自身成年之后,毛发由双色至九色不等,划分八族。孔德、孔言兄弟二人,乃是五色孔雀一族。 七十七家隐宗,虽然封门闭户。但是与外界势力的相连的触角,大大小小也有数十道。 论规模最大,自然是江离宗与二十二隐宗和羽融族的联系;但是若要论关联最为紧密,甚至有着利益攸关的往来,那却以建章门与孔雀八族的关系为第一。这一派和孔雀八族,十余万年来,几乎成为心照不宣的友盟。 所以归无咎看破孔德行藏之后,他才追问是看出来的,还是猜出来的。 这一段时间,为归无咎在妖族诸部大造声势,以为下书祖庭作铺垫,隐宗的动静着实不小。其中孔雀八族这一方向的动作,便是以建章门为主力来完成。 这番造势自然是极有成效的,此刻连孔言这三尺小童,也能够认出归无咎的真容。 就在归无咎与孔德寒暄之际,那童儿孔言忽地一抬头,问道:“四哥。你和这个归无咎,到底是谁厉害些?” 孔言是童言无忌,但是孔德却沉默下来。 终于,迎着孔言祈盼的目光,孔德还是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淡淡道:“说不好。或许差不多吧。” 那小童孔言听闻此语,脖子一缩,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好奇之意顿收,多了几分敬畏。 归无咎对于妖族骄傲素有耳闻,这时听到这个答案,也是有几分意外。笑言道:“孔道友太过谦虚了。”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不免有几分奇怪。归无咎是七十七家隐宗内,元婴境纵横无敌的人物。而那孔德仅仅是元婴中期境界,况且在孔雀一族中,也未必就是数一数二。 但是听孔德自认与归无咎胜负难定后,小童孔言固然为之惊佩,就连归无咎,不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赞他过谦。 需知妖族之内,有祖脉正支,有流裔旁支,所习道术各不相同。 其中妖族流裔,与人修相较,每一阶段都正堪劲敌,旗鼓相当。 但是若是祖脉正支的妖修,就完全不同了。在漫漫修道的旅途中,唯有到了接近终点之时——人道中的天玄境和妖族之中的妖王境界——人道修者方能在这最后一步追赶上来。双方各凭道行资质,各擅胜场,或许是你强一些,或许是我强一些。 但是在此之前,祖脉妖修优势明显。大致估量,约莫有一个境界的差距。一位祖脉正支的金丹修士,其战力几乎和人修中同等天资的元婴修士相当。 孔德现今是元婴中期的修为,比作人修。就是化神中期的战力。故而他口中“说不好”三个字,已经是给与了归无咎极大的尊重,归无咎自然动容。 交谈一阵,归无咎问道:“不知孔道友在此,是炼制什么宝物?” 孔德淡淡道:“炼心,炼骨。” 归无咎眉头一皱。 孔德察言观色,却不以为忤,反而呵呵一笑道:“看来归道友潜心修行,果然是对我族和建章门的往来一无所知。” “本人所谓‘炼心’,‘炼骨’,可不是杂流道书中故作玄虚的扯淡,而是字如其义。所炼者,正是舍弟的‘心’,以及一截肋骨。” 归无咎闻之哑然,似有不信。 黄澄见状,连忙暗中传音,说明此事原委。 原来,孔雀八族,有一种神妙之极的天赋神通。周身五脏六腑,二百八十一块骨头。若有损伤疾病,可以从本体中拆卸分离出来,修补炼化。 若是其他族类做此等事,必有性命之忧。而孔雀八族的妖修,不过稍稍损伤元气,短则数载,长则数年便可复原。 十余万年之前,孔雀一族与建章门因为极偶然的关系产生瓜葛。又经历种种巧合,竟尔发现建章门借助“浣辰砂”炼器的法门,若是给孔雀族人炼脏炼骨,竟然有固本培元、修复伤势的神效。后来双方经历种种波折,终于形成了稳定的合作关系。 归无咎暗暗纳罕,此等见闻,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其实,黄澄没有明说的是,建章门可不是个善良之辈。为孔雀族人炼脏炼骨,所需要的“浣辰砂”比之一次炼器所用,其实不足十分之一。但是建章门却索取高额报酬,这许多年来,也不知由此积累的多少财富。 每隔数十、数百载,当有一个孔雀族裔出现在建章门山门时,建章门阖宗上下千年的用度就算有着落了。 好在孔雀八族财大气粗,族中奇珍异宝数之不尽,却自认这笔买卖划算得很,并不以为自己做了冤大头。 就在此时,那四四方方的水晶阵壁,忽然转为透亮。 归无咎抬头一看,内中两道光华煊赫耳目。离地丈许高低,有一层明黄色的火焰铺展,仿佛地毯一般。而十余丈高处,又有一层薄了许多的蓝焰,不断生成水滴大小的焰心,如降雨一般落下。 两层火焰正中,有一只生有八只短足的铜色球体,高约丈余,在空中不断翻滚转动。其上纹路,隐约可见开口、门户、风穴的痕迹。显然,这铜色球体便是“地埙烘炉”的内胆。 水晶阵壁显露内中真容,便意味着到了完功收炉之时。前后不到十余个呼吸,当中两层火焰便迅速衰竭,只余下点点火星。 孔雀族人,操控此物已是驾轻就熟。开炉炼物时,孔德并未知会黄澄一声;如今收炉取物,自然也不需要旁人代劳。 只见他长袖一挥,那圆球状的“地埙烘炉”内胆滴溜溜翻滚几圈。伸手一拿,炉胆上开出一个银盆大小的豁口。 两个金光灿灿、模糊不清的东西从中钻出,被孔德摄入袖内。 孔德旋即将挟着的童儿孔言提起,随手剥去外衫,大手往他瘦弱的胸膛上一印,发出一声闷响,随即一道刺目青光一闪而逝,孔言的身躯也随之一颤。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归无咎若非刻意功聚双目,也看不清孔德的动作。 定睛再看,那小童孔言面色似乎红润了许多。只是胸口处依稀能看到一丝细细的痕迹,划出一道弧线。 孔德温声道:“好些没有?” 小童孔言脸上泛出欣喜,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好多了。四哥,我什么时候可以修行?真的要等上三年么?我觉得下个月就可以了……” 但是他话音未落,突地脸色一白,“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孔言此时身上受创是小,更重要的是乐极生悲,本就脆弱的心灵更遭重创。尽管在外人面前,意欲极力抑制,但是两行泪珠还是滚落下来,小小脸庞上,写满与年龄不相称的绝望痛楚。 孔德眸中光华,也不由地暗淡了下来。 此时一直懒懒散散的小铁匠却似乎来了精神,暗中传音道:“归无咎,你的机会来了。”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百族兴衰 审断天时 归无咎传音道:“璇玑真人此言何意?” 小铁匠显然很是兴奋,促声道:“这两个家伙明显是妖族的祖脉正支。须知妖族祖脉嫡传,可以比人修中的真传弟子珍贵得多了,每一个都轻易折损不得。若能施恩于他,就此结交,能够得到的好处必定不可估量。” 归无咎眉毛一挑,暗道:“莫非璇玑真人竟有医治那小童痼疾的本领不成?” 小铁匠咳了一声,有几分矜持地道:“若是其他的疑难杂症,自然不在本真人所学之列。但是这小家伙……本就是现成的手段借鸡生蛋,点拨一二便足矣。” 小铁匠当即细细为归无咎解释其中奥妙。 这其中,牵涉着天时运转的大道理。 随着纪元轮转,天象变化。人道文明中的修炼法门,也不断经由着破而后立的过程。除了如“古空蕴念剑”、“道门四十九剑阵”等上乘大宗之法跨越年轮,留下遗迹外。其余神通道传俱是如草木新生,草创发扬于当前纪元。 妖族传承同样也是如此。 千百万载以来,不知有多少种族湮灭,又有多少种族随时变化。除了血脉之力最为强盛的一些顶尖妖族,其余妖族渐渐式微。其具体的表现形式,便是“血脉中衰”之兆。 譬如百万载前,有一盛极一时的异兽名为“食铜兽”一族,流裔几乎遍布大半个紫薇大世界,足与凤凰、孔雀等顶尖妖族争衡。但后来随着天地气象之变,受到血脉之力收束的影响,此兽诞下的子嗣,却越来越小,气血也越来越薄,终于至于灭绝。 一只成年的“食铜兽”,身长当有三丈长短。其初生之子嗣,在全盛时有牛犊大小。但是数十万载消磨退化,到了最终种族衰微之时,此兽的新生儿仅如田鼠一般,与成年体态相差极为悬殊,生机也很是衰弱,一个不慎就要夭折。 而真正的顶尖妖族,却能催动自身遗传之性的改变,对抗“血脉中衰”的影响,使得本族得以历劫长存。种种法门,不一而足。 其中一法名为“蛰眠晚育”。使婴儿在母胎之中,养育更长的时间。原本或许三年怀胎,渐渐延长至十年、二十年,从而使子嗣滋养到足够的血脉之力。 又一法名为“化胎为卵”。某些原本已经是胎生的妖族部族,如今却重返先祖血裔,再度化为卵生。而所产之卵,精蕴完备,五脏俱全,又同时具备了胎生的优点。婴孩出生之后,又在蛋壳之中孕育经年,收敛精血。 又一法名为“还炉炼丹”。某些种族,面对如此局面,在胃袋之旁,又逐渐生出一只兜囊,与胃连通。新生之婴儿,却被其母一口吞入,藏在这只兜囊之中,精心养育三载。 正应为有这许多随时变化的法门,这些顶尖妖族方能长存至今,历天劫而不坏。 孔雀一族也是妖族中的大宗。 这一族衍生出的法门,名为“合零为整”。母孔雀在受孕怀卵时,若是一次性生出卵胎数枚、甚至十数枚,当卵在其腹中时她便可以生出感应,品察精卵之优劣。然后将最劣的卵胎化去,精蕴融合进其余卵胎之中。 但是即便是这些妖族大宗有秘法护持,也多多少少会出现一些问题。 其一是“种脉变异”。愈是历劫长久,随天时而易血气,所诞生子嗣发生种脉变异的几率就愈大。 俗语云“龙生九子”。其实蛟龙之属,自无穷太古至今,遍周各界,其亚裔何止于九种,甚至何至于百种千种,简直源远流长,数之不尽。 按照俚言故事所载,这是龙性本淫,多有杂交,方使得血脉不纯。此乃荒诞不经之谈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其累经天时劫变,枝蔓丛生。作为最长寿悠久的种族,其流脉变异,自然就最多。 其二是“血气不均”。一身之中,肌里骨骼,或有圆满,或有欠缺。但是哪一处有缺,所体现在外的性状又各有不同。 眼前小童孔言之病症,便是“血气不均”之症,一身病患,集中在心、肋之间。生出种种疑难异状,阻碍修行。 此类“不足之症”,治理之法莫衷一是,也算是天生之疾中的较为棘手的一门,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是此理。 恰好建章门“浣辰砂”炼物之法暗合“兴衰”之理,调和品物性状,正是应对“血气不均”之症天造地设的妙法。 只是建章门与孔雀一族空有宝山,受限于见识眼界,却并未能够物尽其用。 黄采薇亦忍不住神魂传音道:“若是璇玑真人的法子果真有把握,还请救那童儿一救。” 她身为草木之精,想的并非是讹取什么好处。只是单纯的看孔言可怜,于心不忍。 大殿之中。 黄澄打破沉闷的空气,出言宽慰道:“孔道友不必忧虑。我建章门深明药石之理的前辈,为数不少。不如将令弟留在本门暂住,看看是否还有良法可寻。” 孔德木然摇头,道:“不必了。黄掌院放心。即便此行不顺。今次锻炼之费,也不会少了你一文半钱。” 又转首面向归无咎,道:“能够和隐宗不世出的杰出人物偶遇于此,实在是莫大的缘分。只是现在孔某心境纷乱,实在无心逗留。若是将来有缘,再正是请归道友往我族中做客,孔某必扫榻以待。”同时把孔言抱起,就要离去。 黄澄登时噎住,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归无咎上前一步,道:“且慢。孔道友,在下有一言相询。” 孔德止步,讶然道:“归道友请问。” 归无咎道:“敢问孔道友方才启了‘地埙烘炉’之后,炼心炼骨,一共是多长时间?” 孔德不知归无咎此问是何用意,但还是如实答道:“两个半时辰。” 得到答复之后,归无咎闻言皱眉沉思,孔德莫明所以。他却不知,归无咎其实是在等小铁匠的神识回应。 正当孔德似乎稍有不耐时。归无咎蓦地抬起头来,正色道:“归某以为,令弟之疾可治。” 孔德身躯猛地一颤,目光仿佛实质,紧盯着归无咎嘴唇。 其实他心中不信,暗道你我一面之缘,恐怕你连孔言所患是何病症都不知晓,又如何能够治理。但是他既存万一之念,口中却毫不迟疑的说道:“若归道友能够治吾弟之疾,孔某必上禀族主,亲赐厚报。” 顿了一顿,又道:“若是需要什么奇珍良方,只要归道友说出名目,我孔雀一族自去寻找,报酬同样不会减少一丝一毫。”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此法不需要什么奇珍灵药。说起来甚是简单。眼前这‘地埙烘炉’炼心炼骨之法,孔道友不妨再试一次。只是,时间延长四倍便可。” 归无咎抬起头来,暗中观察孔德的神态形容。 他被小铁匠说动,功利之心尚在其次。若是顺水推舟,结个善缘,终究不是坏事。但是归无咎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若是孔德对他之言不予采信,甚或盘诘追问,那他也不会强求。 但孔德此时的表现却大大出乎归无咎预料。却见他眉宇间疑惑,惊诧,震动兼而有之,总之是异常精彩。不难断定,归无咎之言语,分明对他有所触动。 归无咎不知此事前前后后所经历的波折。 建章门与孔雀一族的合作,并非一帆风顺。 孔雀一族身为大族,妖元强壮,哪里有许多病痛需要医治。此说不过是掩人耳目。每隔数十数百载往建章门求法的,俱是当此天象轮转之际,“血气不均”之症加身的族人。 在最早孔雀一族之人通过“浣辰砂”的炼法受益之后,后来却生出许多波折。有许多族人经过治疗痊愈、改善,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却经历了内脏、骨骼被彻底炼坏的事件。 孔雀一族天赋神通,固然可以使骨骼脏腑暂时离体锻炼。但是若是彻底炼坏不得恢复原位,那却是无法承受的。最多二三十年时间,便要元气衰竭而死。 最初,孔雀一族以为是建章门见不得人好,暗中使绊子。双方关系骤然紧张。若非七十七家隐宗同气连枝,以孔雀一族的强大势力,足可以将建章门连根挑了。 后来双方误会逐渐消弭,才渐渐探明。“浣辰砂”炼骨之法,如同炼器一般,也需有度。一旦过火,就要酿成大祸。 妖族血气精元旺盛,远非人修所能及。但是论神意精神的精确感应,剖析入微,那就大大不如了。对于炼化之法到了何处才是最佳,孔雀族人也无确切的手段衡量。只得依据成法,总结成经验之谈。这一点,倒是和建章门所谓的“炼器法门”殊途同归。 小童孔言的“血气不均”之症,严重程度远在既往族人之上。族中长老俱以为,依照过往经验锻炼,恐怕不能尽其效用。但是这小童关系重大,若是延长时辰,万一炼坏了,又是孔雀一族难以承受的损失。 最后,族中一位极有魄力的大长老力排众议,决定将孔言的“炼心”、“炼骨”时间延长一倍。 换言之,两个半时辰,其实已经是延长一倍之后的时间。 但是,现在从结果上看,依旧不甚理想。甚至连这两个半时辰的锻炼,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孔德也难下定论。 问孔言本人,这小家伙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归无咎提出的方案,是什么奇珍妙药,恐怕孔德未必真的会抱有多大的期待。论资源之厚,孔雀一族远在隐宗之上。若有其余有效的方法,多半早已被族中探明。 可是,归无咎的建言却果真落实在锻炼时辰这一关键环节,并且还给出了准确的答案,这就不能不让孔德怦然心动。 见孔德这幅似有心动的神态,小铁匠连忙传音道:“本真人差点忘了,有失必有得。这小童‘血气不均’之兆如此严重,那么必定在其他方面具备非同一般的天赋。” “这叫孔言的小家伙,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祖脉正支嫡传那么简单。治好了之后所要报酬,千万多讹些来。要的少了,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孔德反复思量,终于下定决心。事关重大,还是先试着问一问归无咎出言的依据。若无明确的答复,就将此时回禀门中长老,再做决断。 就在此时,那小童孔言却开口了:“我想试一试。”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枯木逢春何以报 十二个时辰之后。 小童孔言立在殿中,双臂紧紧抱住孔德的腿弯。他脸色时而泛青,时而发白,每隔一刻钟,又会骤然出现一次吓煞人的赤红色,几乎让人以为血液冲破经脉,透体而出。 同时,孔言瘦弱的身躯如筛糠一般不住地颤抖,口中除了极力抑制的呻吟外,时不时夹杂着牙关打颤之声,显然极为痛苦。 孔德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归无咎,暗含不善之意。若是孔言有甚么闪失,即便归无咎是隐宗万载一时的人物,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孔雀一族,怕过谁来? 但归无咎似乎佯作不知,从容言道:“孔道友不必忧虑。眼下异象,只是因为令弟短时间内连续两次脏腑骨骼离体。纵然有天赋神通在身,但是他毕竟年幼,总难免有些不适。” “但若是将养一些时日再行此法,‘浣辰砂’的锻炼法门,效用将会大打折扣。眼下虽吃些苦头,但计量长久,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 这些话,自然都是小铁匠转述于归无咎的。现在归无咎虽然言之凿凿,但是小铁匠这家伙是否靠谱,他心底也并无成算。若是万一事有不谐,炼坏了孔言的骨骼脏腑,却是招惹了一件不小的麻烦。 黄采薇双目圆睁,紧紧盯着小童孔言,心中却没有别的念想,只盼这小孩早日康复。 孔德见归无咎言语笃定,也只得稍稍安定己心。暗暗叹气,既然做出决断,就没有后悔药可买了。 按照孔德的考虑,如此大事,应当尽快禀明族主,听候决断。 尽管归无咎反复强调,此时施法才是最佳时机。若是拖延一阵,使得两次锻炼之间有了间隙,便不为美。 但是孔德心中忖度。这十余万载以来,随着孔雀一族与建章门交往日深,两家之间大兴土石,以二十六座传送阵相连。若是自己不计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来往,只要七日时间便能的到准信。 可是没有想到,那小童孔言自己,却是出人预料的固执,坚持依照归无咎的法子试上一试。也不知道他对归无咎的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孔德照拂他这小弟已久,深明孔言的脾气秉性。小家伙一向对他言听计从,这一回如此坚持,实在是极为反常的事。 孔德登时想到,修道人遇到与自己休戚相关之事,吉凶祸福,或能在冥冥之中得到指引。莫非今日之孔言,是遇到这种情形不成? 虑及这一点,才促使孔德下定决心,冒险一试。 这不仅仅是孔言的豪赌,也是他孔德的赌注。毕竟孔言只是一个孩童,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他这个监护之人。若是孔言果真有性命之忧,那么他孔德在孔雀一族之中,最轻也是一个发落偏远之地的下场,再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就在他思绪纷纭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四哥,我好像没事了。” 这短短一句话,把孔德从纷乱无际的念头之中拉回现实。猛然定睛一看,孔言此时身躯不再颤抖,呼吸渐渐均匀,脸色也是久违的红润。 这不是那种血色盈面的赤红,而是一丝淡淡的红晕,充满活力。 孔言转了转脖子,似乎觉得身躯之中有一种久违的躁动,忽地挣脱孔德的束缚,在殿中来回奔跑了起来。 他的动作比寻常快得多了,孔德下意识的伸手去捞,却捉了一个空。眨眼间,这小童已经跑到十余丈外。 跑了两圈,孔言觉得骨骼肌肤除了有一丝酥麻感外,尽是难以言喻的通泰舒爽。以他贫瘠的言辞,实在是难以形容,只小嘴一咧,就傻笑起来。 但笑不到三声,又抽泣起来。 就这样时哭时笑,脸上变成一只小花猫。 孔德兀自不敢相信,伸手拿住孔言经脉,小心翼翼的运气一查。只觉得他一身气血雄健有力,不但一改旧观,甚至比同龄族人还要胜过三分。 心中再无疑虑,孔德一时间心中烦躁尽去,忍不住仰天长笑,声震屋瓦。 “甚好。如此大喜之事,还要请孔道友代石某向贵族主致贺。” 这两句话苍莽有力,余味无穷,似乎自空间缝隙中传来。 归无咎等人一转头,只见水晶阵壁之内,“地埙烘炉”残余火星瞬间凝成一个人形,立刻使得殿中主客易位,气象高妙。 这个人影,赫然是建章门石谡臻掌门。 同时大殿正门处,刚刚失踪不见的黄澄再度出现。他脸上似乎有几分尴尬。 昨日孔言执意要采信归无咎的手段,黄澄心中暗暗焦急。 若是一个不慎,医坏了孔言,归无咎与孔雀一族结仇是小,恐怕建章门也要大受牵连。孔雀一族的实力,远在任意一家隐宗之上。 但是若是他出言劝阻,等于是摆明了不相信归无咎的手段,又会使建章门平白开罪了归无咎。 没奈何之下,黄澄只得找个借口离开,去求告本宗执掌去了。只是中间生出一番波折,白白耽搁了几个时辰。等石掌门降下法身,疗伤炼骨之事已经尘埃落定。 如今结果浮出水面,万事欢喜,只有他黄澄无故里外不是人,只觉有些无趣。 石谡臻示现的虽然只是一具化身,但是孔德也不敢怠慢。郑重一礼,正色道:“贵宗这道法门,与我族恩惠缘法日深,孔德无以言谢。这一次的报酬,孔德可以替族中做主,以十倍之数偿之。” 石谡臻望了归无咎一眼,笑道:“这都是归道友的本事,与本宗无涉。要谢,也是谢归道友才是。” 孔德立即道:“正是如此。对于归道友,我族中自有重谢。” 石掌门往小童孔言身上望了一眼,微笑言道:“想必千万年后,孔雀一族中又要多出一位风云人物。恐怕他将来一身修为,不在石某之下。真是可喜可贺。” 归无咎心中一动,瞬间明悟。和石掌门目光一接,报之以一个“承情”的谢意。 石掌门此言,和小铁匠所说道理相同,意在点明孔言这童儿的价值。这轻飘飘一句话,显是不让自己吃亏的意思,相当于给归无咎一个顺水人情。 孔德却抬起头来,哈哈大笑道:“石掌门此言,可将孔雀一族瞧得小了。我族从来恩仇必报,从不失信于人。如此厚恩,族中本来也不会坐视。孔某若是生出蒙混过关的念头,岂不是枉做小人?” 他这一番言语,何其自信。虽然孔德自己只是元婴境界,面对又是人道中的天玄上真,但是这番对答得体,尽显豪迈。却把孔雀一族这妖族大宗为后盾的底气,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妖族行事,虽然较人类更加磊落率直,但却并不是蠢笨。 十余万年前至今,孔雀一族愿意以极高的溢价完成和建章门的这桩交易,当然没有白白吃亏的道理。此辈早已发现,凡是从“气血不均”之症中治愈的族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普通族人所不具备的优长。 甚至短板越短,长处就越长。 这小童孔言,罹疾愈深,族中对于他所寄予的厚望,就愈加迫切。只是这小家伙的优长到底体现在何处,还需要治愈之后,由族中长老仔细探查。 孔德转身面向归无咎,正想言及报酬之事。但是他略一思忖后,竟哑然无言,隐然面有难色。 孔德虽然不是赖账之人,但是他最初并不相信归无咎能够医好孔言,许诺报酬,只是随口一说。 现在真的面对此事,他仔细思索,却发现一个为难之处。 人妖毕竟种族有别。孔德突地发现,寻常的宝物,此刻实在是拿不出手;而他心中大有妙用的真正至宝,竟尔无一不是唯有孔雀一族的族人能够驾驭,并不适合人修。 自然。若是以宗门为对象做交易,自然可以用成规模的资源外物计价,以量取胜。但是若针对个人,却难以照此办理。 小铁匠心中甚是不满,暗暗道:“这孔德话说的好听,怎么看起来是一副想要赖账的模样?” 孔德踌躇半晌,歉然一笑道:“惭愧。眼下孔某身上,还真的没有堪为报酬之物。看来,还真的要请归道友往族中一行了。归道友放心。本族族主必定不会慢待了你。” 归无咎暗暗摇头,若是有所斩获自然是好。但是要他巴巴的赶过去,只为索要报酬,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了。 于是笑道:“萍水相逢,却撞见这么一件事。可见你我彼此之间有缘分牵连。孔道友心中念着这桩缘分就好。得暇做客贵族,也是归某心中所愿。但报酬之说,就不必再提了。” “缘分,缘分。” 孔德喃喃自语,忽地眼前一亮,道:“有了!”旋即一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孟冬魁首一许愿 两层忽明忽暗的火焰之间,细焰飞腾,忽上忽下。“地埙烘炉”炉胆转动,速度缓慢却又暗合节律。映照在四方琉璃水壁中,忽明忽暗。 归无咎盘膝而坐,摩挲着手掌之中一半发黄、一半发青的椭圆形令符,察其纹理,辨其字迹,看上去迥然入神。 掌心所持,自然是孔德赠予他的“酬劳”之物了。 现在殿内唯有归无咎、黄采薇、小铁匠三人。孔德、孔言兄弟二人,着急赶回族中,辨认孔言血脉所带来的特殊禀赋。与归无咎交谈了小半个时辰后,便告辞而去。 此刻“地埙烘炉”之中所炼,正是归无咎的元玉精斛、山河万里剑等宝物。 至于建章门黄澄,归无咎果真采纳了小铁匠所建议的“心剑感应”等一套诡辞,将他远远支走了。这锻炼之功,习得了那并不复杂的工序法诀之后,归无咎自可为之。 此时归无咎看着掌中令符,念头浮动。 想不到孔德最终所赠,竟然是这样一件宝物……若是此事果真能成,那还真的是一桩大机缘。 甚至于比归无咎预先想象中的所得,更要大得多。 令符分阴阳两面,其中阳面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尾翼张开,盛丽无方。阴面却是密密麻麻、形同蝌蚪的文字。 这妖族文字原本如同天书一般,并不曾为归无咎所习得。但是当归无咎以一滴鲜血祭炼之后,其中含义晓畅无比,不亚于人道语言。 这一团文字,实则是在同一个平面之内,划分出两个层次。从不同的角度,能够看出不同的玄机。其中底下一层,密密麻麻,每一个小点就是一个文字,总数千余,是详细介绍了此令符的用法来历;而上面一层文字却大得多,实际上只有四个字: 孟冬田猎。 在人道文明的历法之中,“孟冬”指的是冬季的第一个月,即十月。但是各大妖族的历法,却与人道历法有着少许差别。 在孔雀一族的历法中,“孟冬”二字,与人道文明字相近,义相远。乃是“第十三月”的意思。 孔雀一族的历法,常年时同样是十二个月。只是在他们的规则之中,每隔二百七十六年闰一个月。所闰之月份,亦并非闰一月、闰二月一般轮回,而是一律在十二月后追加一个月,号称“孟冬月”。 每隔二百七十六年,孟冬之月,孔雀一族八大支脉的顶尖天才汇合一处,浩浩荡荡,参加一次狩猎,就是这“孟冬田猎。” 此田猎之会,与会之人的争斗固然不可避免。但是却并不纯粹是以与会者之间的交锋比斗论高下,而是比较狩猎所得之多寡,排定座次。 下一次“孟冬田猎”之会,恰巧在两年之后。归无咎手上这一枚,正是参与此会的令符。在孔雀一族之中,原本也要参与四重初试,方能获取一枚。 话说在孔雀一族七大秘地中,其中之一是一座名山,名为“怨灵山”。山中封印森严,通往一界,名为“怨灵界”。自古及今,不知多少万载以来,孔雀一族凡是斩杀强大仇敌,便将其尸骨封存在“怨灵山”中,镇压磨炼。 经历岁月绵暧,所镇尸骨,最终生出仿佛鬼魂一般的“怨灵”。这些怨灵,数量极为巨大,介于有灵智与无灵智之间,而凶戾嗜杀却又胜过世间任何猛兽。此物便是“孟冬田猎”之会的猎物了。 到了田猎大会时,怨灵界中的怨灵,依照实力高低被引入四个不同的小界,分别供相当于金丹、元婴、化神、步虚境界的修士搏杀争夺。最终以所获猎物多少,分别排定座次。 至于为何没有离合境修士的角斗,这是有缘故的。 妖族的修道体系,和本土人道文明的人修相近。在元婴境界和相当于天玄境的妖王之间,同样相隔了三个小境界。 这三个境界,彼辈不同族类之间,自有不同称呼。但是与人修交往时,入乡随俗,同样以化神、步虚、离合之名称之。 但稍有见识的人道修者,若是在交游的过程中结识一位号称“离合境”的妖修,倘使此人十分活跃,那立时可知,此妖乃旁支小宗,并非纯正的大妖血脉。 如孔雀一族这般的大族,门中妖修到了距离成就妖王只差一步的离合境界时,通常都是深居简出,积蓄精力,并且有一半时间处于睡眠之中。功行愈深,睡眠的时间愈长。 到了长眠复醒之时,就是化茧成蝶,成就妖王之日。若是突破境界失败,那便只得在困于永眠之中,任由生机消失,就此亡去。 因此“孟冬田猎”之会,无有离合境界的妖修参与。 正统传承的妖族,其步虚境界时本就有相当于人修离合境的实力。因此这种特殊的进阶途径导致的离合境妖修紧缺,也并不太会削弱妖族的竞争力。 具体的比试之法,亦有一种讲究。 一个时辰之前,孔德实际上是取出两枚令符,任由归无咎挑选一枚。其中一枚上红下黑,名为“止符”;另一枚就是归无咎手中这一枚,名为“争符”。 持“止符”入内者,只能够与怨灵为敌。不能争夺旁人缴获的胜利果实。当然,旁人也不能够觊觎你的猎物,大家相安无事。 而持“争符”入局的人之间,却可以相互攻杀挑战。获胜之人,可以收缴失败者身上战利品的一半。另外一半,却会重新散入界中,显化为新的怨灵。 两种路数,各有利弊。 表面上看,若要冲击靠前的排位,非得选择高风险高收益的“争符”之路不可。但是事实上也不尽然,那怨灵界内可不是擂台比斗,车轮战和围殴都是家常便饭。 每一次田猎之会,仗着自身战力高强却被劫掠一空之人,数之不尽。到头来反而不如选择“止符”踏踏实实收割野怪。 但归无咎略微思索之后,依旧选择了“争符”。 金丹、元婴、化神、步虚四境修士,最终依照田猎“怨灵”数量,每一序列排名前十之人,都将获得丰厚的赏赐。 但重中之重,各族天才之众望所归,却是每一境界排名第一的宝座。若是和排名第一之人所得机缘相比,二至十位的九人虽然所得同样不菲,就又不足道了。 四境排名第一者,将得到一桩重大的机缘——在孔雀一族圣祖面前,获得一次许愿,提出一个要求。凡是周天大界,圣祖识忆之中内所有,孔雀一族圣祖皆会为你实现。 只是有一个限制,这个要求是以你本人当前境界所能用到为限,却不能代替宗门抑或其他天玄境的大神通者,提出什么并非本人所需的过分要求。 罕有人知,每隔二百七十六年一次的“孟冬田猎”,实际上是另一件大事,借花献佛的附庸,甚至孔雀一族的普通族人也未必知晓。而归无咎掌中这块令牌品级太高,这才著录其上。 原来,孔雀一族将杀死的强敌封印进“怨灵山”,可不是单纯的为了炼制怨灵,练兵狩猎。这些怨灵的根本用途,是尚飨本族圣祖的祭品。 大妖部族的始祖,俱是沉睡于另一特殊空间之中。每隔一定的时间,吞噬族人进献的祭品,保持着最低的消耗。所谓的“孟春月”古时名为“尚飨月”,正是孔雀一族圣祖吞食祭品的时间。 人道文明中的人劫道尊,驻世通常不过数万载。圣教祖庭显道、应元二人驻世三十六万载,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但是这个数字,和妖族圣祖相较,却又不算什么。哪怕是最年轻的妖族始祖,其寿元恐怕也在五十万载以上。至于如孔雀一族这样的大族,族中圣祖,多半是历劫于上一个纪元,一直以秘法存活到今日。 作为这秘法的代价,除了极少数例外,妖族圣祖不能随意动用自身伟力。 但是这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近年来圣教祖庭的扩张遭到麻烦,根本原因就是北方为首的大妖族——赤魅族圣祖,成功打破了这一规则的限制,即将在百年内降临世间,给了诸妖部挑衅圣教祖庭的勇气。 纵然是能力真的受到约束,这等存在的法力,对于天玄境之下的低辈修士来说,依旧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这还没有算上其历经数十万、上百万载的见识。 归无咎暗暗思忖,若是孔雀一族的圣祖有着智周一界的能为。别说是直接解决自己的一个愿望。甚至,只要他能够给与自己一个答案,能够将“镜珠”最后一次使用的机会节省下来,那就感激不尽了。 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在元婴境界的比斗中夺魁才行。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万容千变三宝成 按照孔德的意见,先赠予归无咎“孟冬田猎”的令符。若是归无咎果真与孔雀一族有缘,于此会中最终夺魁,那么以他所得机缘之大,也足以抵过救助孔言的恩情了。 若归无咎名落孙山,孔雀一族大可以另外备下一份厚礼,作为补偿。 如此一来,这样归无咎往孔雀一族一行是为了“孟冬田猎”之会而去,也算师出有名,不伤情谊。大可免了“专程索要报酬”的诟病。 但是孔德临行之际言道,要参与此会,另有一桩考验,还要靠归无咎自己去做到。孔雀一族虽然极感归无咎之盛德,但对于这自古传承的规矩,却无可动摇。孔德仅能赠予令牌,这件事上却帮不上忙。 说来话长。 各大妖部之中,对于自家血统身份的认同这一件事,所持立场迥然不同。 有许多不亚于孔雀一族的大妖族,是秉持敞开门庭,开明豁达的态度。 若有人族或其他种族修士,与本族中颇有分量之人交好,亦或者对于本族有甚么功德奉献,轻而易举地便可获得如同“本族子弟”一般的待遇,甚至本族中最为紧要的资源也可与你分享。 如此例者,有赤魅妖族,灵明猿族等种群,不一而足。 但是也有许多妖族,对于自家血统看得极重。纵然你对他有天大恩情,此辈只会取相等的报酬相偿。外人终究是外人,他们却绝不会给与你族群身份上的认同。如龙族,凤凰等许多古族,都是如此。 而孔雀一族,与两者均不相同。其秉承之道,异常的古怪。宽严之间,看似自相矛盾,其实却别有匠心。 譬如这二百七十六年一会的“孟冬田猎”,乃是孔雀八部族群的盛典。虽然是以令符为凭,但契书明令,不允许其余种族参加。一旦发现异族之人混进此会,无论亲疏远近,一律驱逐出境。 那孔德又为何以此会令牌相赠呢? 这是因为,若是有哪一位能够瞒天过海,最终取得前十的位置,之后再表露身份。孔雀一族不但不会吞没你的赏赐,反而双方还能因此结交,在孔雀一族的记载中留下自己的姓名。 自有载籍至今,异族之人能够夺取“孟冬田猎”之会头名的,共有四人。两位化神境界,两位步虚境界。至于金丹、元婴二境,却一个也无。这四人,无一不是在和孔雀一族的交往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影响了几个大族的势力方针长达数万载之久。 因而归无咎持有令符之后,必须改换形容,混迹其中。整个过程,孔雀一族的执法长老并不会徇私宽贷,全靠你自家本事。 归无咎微微一笑。孔德以为是给归无咎出了难题。却不知在他离开之前,此时此地,归无咎已经举手抬足之间化解了这道门槛。 归无咎手中掐诀,骨骼“喀喀”作响,身躯忽地挺拔魁梧,体态渐渐发生变化,面貌形容不断改变。不多时,竟完全变成孔德的相貌,惟妙惟肖,连身上隐秘的妖族气息也一般无二。 此时归无咎右手中依旧持有着令符。但是左手掌心却不知何时,多出一面精致小巧的铜镜。 “孔德”凝神感应一阵,似乎对这幅容貌非常满意。一念口诀,身躯忽然缩小,瞬息间就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童子。虽然瘦弱,但是面色红润,血气旺盛。观其相貌,正是孔德族弟孔言。 这还不算完。小童“孔言”低头一望之后,又施法掐诀,身躯再度涨大,形容又变。 只是此人之面貌,并不同于孔德、孔言、归无咎三人中的任意一个。仔细看来,似乎兼具孔德、孔言二人的相貌特征,仿佛两人多出了一个年齿介于二人之间的兄弟。 归无咎对镜一照,轻轻一笑。计较已定,这便是异日进入孔雀一族的面貌了。 手中镜光一晃,重又变成归无咎真身。 在归无咎得了魔尊改换气机的秘法,以及“空蕴念剑”的诚意之道的修行更进一步之后,归无咎便敏锐地觉察到,当初自藏象宗府库之中,取了“储真拟神阴阳双镜”这件宝物,是一无比睿智的决策。 此宝在自己手中能够发挥的价值,要远远超过旁人。 两重神通在手,以归无咎此时所掌握的功法境界,对于气机外形的描摹掌握,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高明境界。 虽然其本身的变化本领尚不如借助宝镜一般真实。但是他若要借镜行易容之法,只需要镜光中有可堪模拟的范式便可,已经不拘泥于“储真镜”所藏的一十二种相貌之一,穿凿附会。 一个多时辰之前,归无咎趁孔德不备,暗暗将两人面容存储至阴阳双镜之中。刚才归无咎最后所显化的这副相貌,正是孔德与孔言二人相混合的模样,其实人世间并无如此面貌之人存在。 换言之,若是阴阳双镜在旁人手中,只得化作十二种相貌;而在归无咎手中,却可以将所储存的十二相貌中的任意两种、三种、四种,合成一道。其中变化,千千万万。 将来孤身游历万方,也算是一门绝活。 …… 十余日之后,鱼龙兜和元玉精斛两件宝物相继炼迄,分别给予归无咎不同的惊喜。 鱼龙兜此宝,归无咎选择将之炼化一番,实在是因为此宝地位极重,在归无咎的修道之业中具有长远的价值。若是能稍有提升,完善至最佳状态,也可以为将来的进一步提升奠定根基。 至于眼下,此宝纵然储物空间能够扩大一星半点,也并无多余的元玉矿脉储藏。因此归无咎却也没有什么急功近利的念想。 但是此物却给了归无咎一个惊喜。 说来也奇。此物明明没有经历什么质变飞跃,但是恍恍惚惚间,其内壁却给归无咎一种异常稳定的感觉。 心中一动,归无咎指尖法力一生,鱼龙兜蓦然消失。 果然如此。 经历今日之炼化,鱼龙兜已经可以藏入纳物戒中了。这也意味着,自今日起,归无咎不必以一个背着包裹的形象示人了。 这桩喜事和“阴阳双镜”的功用也算相得益彰,补足了一桩重要的破绽。试想,无论你面貌如何变化,若是背上始终负着一个大小相当的包裹,最终会被有心人看穿。 至于元玉精斛,此物效用提升之大,同样在归无咎预料之上。 此物经由“地埙烘炉”一番炼化之后,看上去色泽形貌没有丝毫变化,这也是锻造流传十余万载的宝物所留下的底气。 收摄于丹田之中一番运转。果然如小铁匠所言,此宝炼化升级的时间,未能够延长一日半日。 然而论此宝分解杂玉,吸纳转化的速度,竟足足提升了将近三成之多。从原先十倍的修炼速度,变成了接近十三倍。 尽管依灵根品质而论,品级高下不同,修炼速度足有数倍、数十倍的差别,区区三成,并不算多。 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却意味着,若是原本百年才能真正结婴,经历这一次飞跃,却只会需要不到八十年,足足节约了将近二十年的宝贵时间。 又过了数日,建章门掌院黄澄,时不时的进来张望。毕竟按照他固有的经验,以“浣辰砂”炼宝一次的时辰,其实已经稍稍超过了。 虽然是归无咎执意自炼,但是若万一有什么闪失,而建章门又并未提前劝告,以至于炼宝失败,那么好好的一桩人情做不成,反而在双方心中留下疙瘩,那就得不偿失了。 归无咎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三番两次安抚之后,最终还是开诚布公,言明对于自家炼宝有着绝对的信心,无论成与不成,都与建章门无关。 黄澄得了准话,这才放心离去,甚至连炉火印信也交到归无咎手中,一切甩手不提。 “山河万里”所需要的祭炼时间,远在鱼龙兜、元玉精斛二宝之上。又过了二十一日,此剑终于现世。 看着面前这一柄色泽愈发晦暗的长剑,归无咎心中甚喜。 本土人道文明之中。以天玄上真的血祭法所成,为天祭器;离合上修血祭之器,为真祭器;其余步虚境、化神境,分别名为大祭器,上祭器。 本来“山河万里”剑相当于六炼真宝的品质,当时处于上祭器和大祭器之间;但经此一炼,提升巨大,已然摸到了真祭器的门槛。 以傀儡“谢玉真”为依托,“山河万里剑”为兵刃,归无咎本人虽然只是元婴境界的战力,但天下之大,已经大可去得。 ……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与人为善 百典淹通 “山河万里”锻造完成之后,归无咎在“地埙烘炉”炼室之中,又停留了数日,这才拜别建章门上下。 在这数日的时间里,归无咎做了一件事。 他把小铁匠对他讲述的有关器道中“兴衰”之理的许多妙法鸿词,稍作整理,汇总成一篇法诀。连同丹室锁钥,一同交到黄澄手中,着他转交石谡臻掌门。 若论器道之中“兴衰”一门的全部精义,就算小铁匠对归无咎讲上十天十夜,也只是冰山一角。现在归无咎所录,不过是提纲掣领,管中窥豹罢了。 此法门的源流,归无咎却推说是云中派数千年前自一处遗迹中所得,也不知是上古还是近世的哪一位大能所著。自然,这个由头得空需要和瀛水上真知会一声,以免将来对不上词。 在这篇法诀的末尾,又留下信笺数百言。说明此诀目前尚难以付诸实用,有待于聪明才智之士开拓发掘。而他归无咎之所以能够稍稍驾驭此法,是因为他灵觉明锐,故而在一重奇妙境界之中,隐约能够道断虚实。 这等于是主动解释了为何他对于“浣辰砂”炼法的火候掌握,竟然更胜过建章门这地主。 以石谡臻为首的建章门诸天玄上真,虽然功行极深。但是此辈当年金丹元婴境时,断然体会不到归无咎现在的境界。归无咎以这一通言辞应对,却是无隙可乘,对方也无从质询。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归无咎所留法诀虽简,相当于用利锥在一副铁壳之中凿出一个孔洞。后人只需沿此道路,孜孜不倦,终究能够将“兴衰”一门的奥义尽数掌握。 归无咎如此作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今日在隐宗取得如此超然的地位,得利固然极大。但若如饕餮一般只进不出,那就未免目光短浅了。 归无咎心中定计,在自己力所能及、不让他人产生怀疑的前提下,若能勤于布施,广结善缘,别人也必定会投桃报李,让自己得以博取更大的利益。 …… 回到开元界中,归无咎突然发现。离开的数十日内,此界正中擎天云柱外围,距离清莱台等三峰不远处,又多出一座圆顶中空、殿宇繁密的异峰。此峰自云柱阵气之中牵引一丝,笼罩护佑。 此峰高度比清莱台三峰略低一些,但却是“万镜池”和清莱台三峰之外,最接近小界正中位置的山门。 稍一打听,才知晓竟是代螺宗“岚”的洞府,搬来不过三日。 归无咎心中微讶,那深藏归无咎等人化身、用于测试诸弟子器量的宫室法阵,分明并未营造完成。归无咎等人还要每隔四十九人巩固一次,三年之后才能投入使用。 两日之后,传来消息。据说“岚”的确是因为新建了这么一座宫殿,才特意赶来相试。但是当他得知殿宇和其中化身尚不能用之后,在此处皱着眉,自顾自凝思了半个时辰,就飘然离开了。 第二日就听说了他尝试窥破宗门大印玄机,成功过关。据他自己说,正是在与归无咎一战之后,使得他道法理念破而后立,苦修半年时间便又有进益。 隐宗之内,功行与“岚”相近的尚有三四人。但其余几位都是力求稳妥,等三四载后,那能够精确衡量修为的化身投入使用,再言其他。而“岚”自信一试,终于成为了第一个打破局面的人。 这也意味着,归无咎等三人之外,多出第一个储备力量。 又过了数日,隐宗盟内又有新的制度问世。依旧是着眼于归无咎等人所谋之便利。 此事引起的震动不小。因为这一次盟中正式规定了,如归无咎等占“后尊”名位者,得以观览诸隐宗全部的八部经典;而如“岚”一般位列候补者,可以略览诸宗《大藏》、《正经》两部经典。观法之人,立下誓言,必不使各宗秘诀流传于外。 这本是归无咎当初投身隐宗所求的最大目标,没想到让荀申、陆乘文等人也一齐由此获利。不过归无咎有“念剑演化图”在身,所以双方所得多寡不一,因而也算不上吃亏。 这一项制度的推行,实际上是有阻力的。 因为各宗所处地位阶段不同,泄露各家经典,对于其影响大小,也生出差别。 《大藏》、《正经》两部经典不是关键。对于诸宗而言,这些都是彰明根本、开源滥觞之大典,但是距离实用法门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而其余六部典籍,在诸宗之内的地位,就有着微妙的差距了。 如荥元宗、甘堂宗、江离宗等门户兴旺,神通法诀不断推陈出新的大宗。自当年立论之源头,不知走出了多远。经历数十万年流转,《指南》、《申论》、《注疏》、《推演》等诸多经典,其理论意义已经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即便以归无咎天纵之才,外加“念剑演化图”为辅,想要从荥元宗、甘堂宗的八部神通之中,把“云顶金柱”、“隐镜”、“龙蛇”、“忘川”等神通全部推导出来,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能得一个似是而非,具有原来法门三四成味道,已经是极限了。这等神通的最新层次,早已另外著录。 这些大宗若要其献出八部经典,自然是有恃无恐,大方的很。并不忧虑门中秘法外泄。 但是若是一些较为保守、常年来守成多而创新少的宗门,就是另一回事了。其本门神通秘术,脱胎于八部经典未久,依稀尚能看出痕迹。若要其将八部经典献出,几乎有动摇根本的风险,绝不是一件容易妥协的事。 当初崇台会后,为了从罔相宗取得全部的八种经典,归无咎可是动了脑筋的。最后说动瀛水上真,以云中、罔相两家典籍交换,才做成此事。 因为这复杂的现实原因,这一制度的确是遇到了非同寻常的困难。最终是某一位道尊亲自出面,给与许多宗门旁人所未知的承诺,才得以促成。 “铨道会”的余波最终告一段落,归无咎终于腾出手来。 现在,除却每隔四十九日往那殿中一趟外,其余的时间尽由他自家把握。甚至连黄希音的修行,也不劳归无咎操心太多。 小家伙把“九元书”第一层完整炼成之后,便已经驾轻就熟,自家依照法诀修行,从无差池。现在,她已经是真气三重境界。 七十七家隐宗,连同自姜敏仪处所得的四十二部经典,芸芸百家,尽在目前。是到了攻克消纳的时候了。 在年前略览百家典籍时,归无咎就生出了感应:“元玉精斛”的升级速度的加快固然和自家“天人立地根”道途的建立有着密切的正相关,但这种提升势必不可能是没有底线。 现在,归无咎一边利用“念剑演化图”推动着空蕴念剑法诀的成形,一遍尝试着去捕捉这个“底线”。 只是一旦做起来,才知道“望山跑死马”。当初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看似距离终点很近,但追寻起来却异常地艰辛。 一转眼间,已经是半年过去。 另有一桩奇事。发往圣教祖庭的战书,估算日期也早就传到了。归无咎修行之余,唯一挂念的就是此事。但是一连七八个月下来,此事始终没有消息…… ps:过渡章节,短章。 第二百章 神空殿前论对策 高出地表不知多少的天空中,云层呈现奇特的圆环状。 不是一个环,而是大小九个。大环套着小环,内外九层。在最内层的“云环”中,矗立着一座如塔如柱的圆形殿宇。 照理说这种层层叠叠、又高又瘦的悬塔形建筑,在修道界中并不罕见。 但是眼前这一座却有些特别——它的大殿屋檐,实在是延伸地太长了一些,远远超过了殿宇本身所需要的界限,绝没有什么美感可言。至少,这肥大屋檐无缘无故把一座雄伟高殿,衬托得甚是窄小。 若是殿宇的屋檐再往外延伸个数百丈,不免让人怀疑,此殿的形状是仿造撑开之后的雨伞形状而建立的。 巨大的“屋檐”之下,暗藏着一块若隐若现的牌匾。匾上五个大字:神空经行殿。 此殿看着又高又瘦,仿佛百层高塔。其实不然,此殿内中只有一层。里外通透,不留小间。此时殿内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尤其抬头所见,极旷极高,幽深眩目。 环视殿中,略微阻拦视线者,不过立柱二十四道,以及每隔二三十丈,便设了一只火盆,当中插着一根火把。 一般而言,使用火把自然是为了照明。可是此殿中却截然不同。殿内从整齐划一的地板,到纹饰繁缛的悬柱,以及低矮的玉阶,正北石台。全部是半透明的金黄色,光华灿灿,仿佛置身极乐净土。 而那一根根火把中所散发的橙中带黑的火焰,不但不是照明,反而像是收光,收敛出一片片暗淡凝实。 此建筑中出云天的大排场,显然不是寻常宗门所能拥有的。而数百隐宗虽然地隔南北,但却很是一致地崇尚黑、白、青色,绝无哪一家造了这样一间鎏金闪耀的明黄正殿。 更何况—— 此殿之通博雅丽,正大清明,气度隐隐然在各隐宗之上。 此时大殿之中,有相貌甚是年轻的一十六人,俱是元婴修为,左右各八,分列两侧。一块长逾两尺,宽约尺许,仿佛诏书模样的“玉筑”,以及五六枚玉简,三四个光芒闪烁、卵石大小的圆球,在这十六人手中分别传递,伴随着光影明灭和低语交谈之声。 这一十六人,相貌气质俱都极为不凡,尤其是左右上首的两位。 左侧上首这人,身量高大,却冰肌玉骨胜过女子,虽然并不是一直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态,但是从观感上,哪怕是动,也让人觉得稳如山岳。 右侧上首的却是个女子,仪态安娴,双目紧闭。此女睫毛比常人长出许多,几乎留下两道弯弯黑影。她时不时伸手,从身畔陶罐中取出类似坚果的东西丢进口中,轻轻咀嚼。 可以看出,她虽然闭目,但是既不是入定,也不是行功,而是一种一以贯之的习惯。似乎她打定主意,不以双眸见世界。 这两人气机之幽、密、微、润,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隐宗真传之中境界最高的荀申,至多也不过与这两人并驾齐驱罢了。 而剩余十四个人虽与左右上首二人有所差距,但同样个个不凡。其中至少有八人,境界不在代螺宗“岚”之下。另外六人虽然稍逊,却也差距不远。 正北主位,九尺高座上端坐一人。此人看着五六十岁年纪,骨架虽大,身形却枯,身披一袭方格灰袍,气度凝徐。 若有人盯着他看,感应良久,方能察觉他平凡身躯之中蕴藏着搬山填海的巨大能量。此人,赫然是天玄境的修为。 但是他好似有意克制,不把身上颠倒乾坤、反客为主的磅礴气机散发出来,好像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局外人。 此人身后有一女扮男装的童儿。 那小童双目一眨不眨,盯着不远处一只青铜沙漏观看。终于,时机一至,小童不知自何处掏出一柄铜锤,在脚边一只锣鼓上重重一击。 整个大殿之中,传来悠然不绝的鸣响。 但是这位身披方格袍的天玄上真,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轻微一点头。 此间是甚所在,并不难猜。 近数千年,圣教祖庭也有一桩制度兴替。 在乾元、上清二宗合流之初,圣教祖庭其实是如同近日刚刚合盟的隐宗一般,在数十位天玄上真中择出九人轮值,共同执掌宗门大事。 但是如今此制却已变革。门中大事,尽数交托给十六位嫡传弟子,在每年一度的神空经行殿“年会”之中充分讨论后,集体处断。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每年都有一位天玄上真轮值旁听。只是绝大多数时候,这位天玄上真都是只带了耳朵和眼睛过来,不置一词。 此时,殿上这位身披方格袍的天玄上真,道号“三摩”,正是这一年的轮值旁听之人。 锣鼓声后,殿中十六人,俱把板契、玉简等物收起。只是诸人仪容态度,依旧甚是松散安详,并没有刻意地正襟危坐。如那右侧上首的女子,依旧是闭目品尝零食不辍。 甚至有一人,身躯侧卧,仿佛正在小睡。 左侧下首第三位,是一个看着二十四五岁的矮个修士。此人一身素袍,背上绘着一只雄壮的马蹄,倒也意趣奇特。 此人率先出言,侃侃而谈:“照齐某看,此事未必是一件坏事。” “自洞天通贯,神庭大兴以来。许多本教弟子,理所当然的便把本教当成芸芸界天、人道文明的主人。当然,对于下面的人,在扩张势力的过程中,自然要鼓励信奉此种念头,甚至还要主动宣扬;但祖庭内外,许多处于核心地位,极有潜力的同门也如是想,那就大大的错了。” “需要看到,尽管三十六万载以来,本教势力飞速扩张。但是究其实质,本教依旧是处于一种上升期,不断开疆拓土,新辟界天,而非已经成功地坐享天下。扫平阻力,扑灭杂音,依旧需要教中同门师兄弟竭忠尽智。” “无论是妖族寻衅,还是眼前这一封战书,都是警醒。彼词锋虽锐,但若是我圣教祖庭真能宰执周天,任他千张利口,又有何用?” 殿中诸人,闻言都是缓缓点头。 实际上更为露骨的话此人并未说出口。从眼前看,这封战书是将圣教逼在不得不回应的境地。但你若掌握着绝对的力量,恐怕敌手连说话的权利都会被你剥夺,哪怕再占理,你又何惧之有?这恰恰说明,看似如日中天的圣教祖庭,并非压倒一切,没有对手。 此人座次靠后两位,又有一人开口了。 此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只是双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锐利锋芒:“霍某以为。具体在此局之中,不要受‘元婴无敌,金丹一式’这八字干扰便可。这看似匪夷所思的八个字,或许正是隐宗一方的诱敌陷阱。” “那归无咎,是真金丹境也好,假金丹境也罢。总而言之,在目前搜集到的诸多材料之中,此人最后数十场斗战,大约可以看做是元婴中期的法力修为。” “若是我等执着于‘金丹境挑战元婴’一事困惑不解,反复琢磨。甚至想着派出哪一个金丹修士,侥幸接下此人一式就算成功,那多半要遭了算计。” “忘了金丹二字。他既然号称元婴不败,那咱们就以元婴境对元婴境。只论胜负,没有其他看似夺人眼球的条件,其实是最公平的。我圣教本就是更加主动、势强的一方。如此堂堂正正用兵,方是正理。” 此言一出,有三四人同时拍手称善。此人这一番分析,仿佛一柄利刃,将他们心中的疑窦纠结之处,彻底斩断,仿佛拨云见日。 议论有顷,其中有一人道:“斗战之际,当在斗所提前布下‘太微鉴真法阵’。最好是‘千转之变’的最大号阵图。本教自不屑于占得旁人便宜。但是有此阵护佑,再高明的隐匿功行之法,都无所遁形。若敌手果真是元婴境修为,我等又何惧之有。” 又有一人道:“斗战之期,至少要定在三月之后。那时是百年一度的‘壶灵’觉醒之日。斗战之日,须得请‘壶灵’暗中压阵。世间任何药术丹家法门,都逃不过‘壶灵’耳目。如此一来,暗中借助药力的漏洞也被堵上了。” 左下排行第五,是十六人中除了上首那闭目女子外,唯一一位女修。 此女一捋鬓发,细声细语道:“还有一事。小妹以为。比试之时,最好有甲笠师伯在场。如此,种种使得神物至宝敛息深藏的手段,方能保证杜绝。” 与她相邻的一人一拍额头,道:“田师妹所言极是。若非你提及,这一茬师兄我差点忽略了。” …… 圣教祖庭嫡传,并非无智之人。 隐宗的势力底蕴,不及圣教祖庭。此次敢于下书挑战,固然是瞧准了以赤魅族为首的几大妖族联合挑衅的好时机。但是他自家也必然是觉得有几分胜算,才敢作此决断。这一殿殿中之人都已经想得通透。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算左右上首的一男一女,其余十四人大多都已出言献策。除了少数两位从大局着眼,宏论局势外。其余人殚精竭虑,几乎把所能想到的防范手段,陈列个遍。 但是颠来倒去,各人所说的,都是在防备隐宗在挑战中可能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之上做文章。自始至终,所有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两件事: 其一,隐宗派出来挑战的这个归无咎,是否有可能真的堂堂正正,凭借真实本事胜过祖庭嫡传? 其二,敌我未明之际,圣教祖庭一方,是否需要想个法子高挂免战牌,暂避锋芒? 这思维方式,与其说是自负,不如说是三十六万年经营,所养成的大势。 数月之前,隐宗合盟,下书祖庭。 当这分战书传递过来时,文诰主司见之大惊。这几乎能够影响修道界格局的大事,他可一刻也不敢耽搁,火速知会十八司执掌,竟连续打通关节,直接将来书投递至人劫道尊所驻修持秘地,泰牢山。 但是不久之后,这封隐宗来书,转手就被丢进神空经行殿中。道尊谕旨,等候年会暗常例处置即可。 同时道尊又下了一道法谕,两位在圣教地位不低的主司、执掌,以“逾制上报、举止失措、有失体统”的罪名,被罚苦役三年。连几位为其打通关节的仆属近人,也一并受到牵连。 这也是隐宗这一封战书石沉大海,拖延了四五个月之久的原因。 由此可见圣教祖庭独有的行事风格,霸道而自信。 此时殿中右侧最末一人开口了,说出一句在他自己看来貌似谦虚的话:“纵然隐宗挑战之人真的有几分本事,至多我等拿之不下。但利师兄,席师姐,在历代嫡传中也是辉耀万古的存在。有二位坐镇,无有任何变数。” 这一席话出,所有人都是暗暗点头。这一行人目中余光望向左右上首,透出的是绝对的信任,甚至是盲从。 按照惯例。所有人都充分表态之后,便是身为魁首的席、利二人做出决策之时了。 殿中诸人,满都以为利师兄二人,会毫不犹豫地接下挑战,同时说一些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话。 但是奇怪的是,那席姓女子,依旧闭目啖食坚果,似乎一切与她无关;而那“利师兄”,眸中光华锋锐之余,竟然似乎有些疲倦。 片刻之后,这“利师兄”缓缓站了起来,似有几分困惑的低语:“前面真的还有路吗?”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甚至高座之上,原本闭目养神的三摩上真,也不由为之一惊。 …… 第二百零一章 曾经念界需新立 “利大人。我固知你是秉承‘直情求心,不滞于物’的道法。但是在神空经行殿年议之时,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能率性而行。毕竟你在诸位师弟眼中是何等分量?昨日之事影响深远,追之莫及。” 昨日神空经行殿年议,因为出人预料的波折,戛然而止。 此刻一座才能容身的小小浮岛之上,共有三人迎风孑立。粗粗一看,正是祖庭嫡传的利、席两位首座,和一位宽袍长发、长眉垂耳的老人。 刚刚这句话,就是出自这老人之口。 此老气机以秘法收敛,明明一身伟力非凡,但都被约束进一个奇特的“壳”中,依稀可以认出,这是一种非同凡响的分身秘术。 长眉老人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圣教祖庭中一位人劫道尊,道号“灵曲”。 灵曲道尊看着老态龙钟,其实入道至今不过三万余载,乃是圣教除却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外,其余三位人劫道尊中最为年轻的一位。 乍一听来,以此人之身份之高,称呼利姓真传首座为“大人”,似乎有些奇怪。纵然利姓青年贵为真传首座,又在圣教之中领了什么重要职司,也不当用如此称呼。更何况,灵曲道尊更是利姓真传的六位座师之一。 无他。因为利姓真传首座,本来就叫“大人”。“利大人”,正是他的真实姓名。 此刻,利大人听闻灵曲道尊劝诫,却并没有什么表示。依旧极目远眺,静看小岛之外,云气瞬息万变,仿佛川流。 三人所处的这座小岛,正处于飞速运动之中。 自昨日至今,利大人心中念头腾涌,仿佛狂潮一般不得止歇。 他想了很多很多。 利大人的天资,在整个圣教,乃至上溯万载十万载,都是无与伦比的存在。晋入元婴境界不久,很快便臻至“法及纤毫,无不如意”的玄妙层次。到了元婴三重境后又打磨数十载,在一日行功之后,曾经迈入一种奇妙的境界。 当时他的修行之所,是在一处极为宽阔的茫茫界天之中。但是行功到了某一个瞬间,他忽地心血来潮,睁开双目,仿佛看见这界天边缘,多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边界。 心动之下,利大人一声长啸,果然念念回响,余音不绝。推算距离,果然回音是从那无中生有的“边界”上反弹过来。 当即收了法力,起遁光去追寻时,一连纵出数万里,却又发现那宛若实质边界,莫名的消失不见了。 利大人便隐约悟到,这是道之边界,化作真实。自己境界之高,已然摸到了此境中“极限”的边缘。 作为圣教嫡传,又有一桩便利。 对于其余门派的修者而言,显道、应元二位道尊,那是人道修行中的最高峰,如同神话人物。二人曾经臻至何等层次,每一重境界有多**力,流传在外的,尽是传说一般的谲怪异闻,只可以当故事来听,并无准信可言。 但是对于圣教嫡传,情形便不同了。且不谈教中有二位人劫道尊亲自著录的法诀载籍留世。甚至利大人还直接见过应元天尊的真身,向他询问道法之中的境界玄妙。那次深谈,正是发生在利大人感应到“边界实体”之后不久。 自那时起,利大人心中有了一块明确的标尺。自己的确是臻至几乎逼近道术极境的层次。圣教历史之中,哪怕是显道、应元之后的几位人劫道尊,当年元婴境时,也并未能够达到自己今日的层次。 能够精确把握这个“度量”的,在整个圣教祖庭之内仅有寥寥数人。甚至绝大多数天玄上真,也都不甚了然。若是从诸上真中随意询问一人,本代嫡传利首座与两位立教道尊当年孰高孰低。恐怕此辈也值得瞠目结舌。 另一方面。 归无咎横空出世,圣教祖庭一方固然是措手不及。但是隐宗先前所预备推出来的秘密底牌——荀申,却并未能够逃过圣教祖庭的耳目。 圣教祖庭一方,触手之深,手段之密,实非隐宗先前的松散联盟形式所能抵御。 根据种种迹象。哪怕是再保守推断,荀申的资质才器,也已经达到了和利大人不相伯仲、“逼近境界极限”的程度。 可想而知,荀申其人,在利大人心中,一直占据着非同小可的地位。 利大人身畔这位席师妹,虽然同样资质超卓,但却是个清冷淡泊的性子,不喜理会俗事,浑然无所牵挂。能够为利大人分担之处,其实甚少。利大人有时甚至会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荀申与他同出于圣教,两人联手,或许在数万年后,能够完成鼎定一界的伟业。 到了那时,圣教基业开创于显道、应元,完法于自己与荀申,也算是善始善终。 今荀申出生于隐宗,是否说明其气数未尽,尚有兴复制望? 可是现在,摆在面前的消息确凿无疑:有一个名为归无咎的人,号称是金丹修士——就算姑且将他当成是元婴中期境界——竟然越了一小阶,把他心中一直视为劲敌的荀申,打败了。 那么如此一来,自己曾经感受极限的那一次顿悟,以及应元天尊的金口玉言,又算得了什么? 灵曲道尊见状暗暗摇头,又转首言道:“席榛子,这场挑战,你怎么看?” 席姓真传本是圣教自山野中捡到的婴孩,根骨佳秒,堪称圣教天降异宝。当时她身上藏着一枚玉坠,上刻一个“席”字。 至于姓名,乃是因为自幼年起,她性格幽闭,好安静独处,但却喜食榛子、杏仁一类的坚果。周围婢女,有大小事要服侍,她都拒之不理。只有每每呼曰“榛子”,以此相诱惑,她才跑到近前来。于是,便以“席”为姓,“榛子”权作小名。 后来等她年齿渐长,功行渐深,门中地位也水涨船高。师长本拟劝她重起一个端庄正式的大名,却被她拒绝了,“席榛子”也一直沿用至今。 席榛子依旧是双目紧闭,摇了摇头,含含糊糊道:“我的道行,从来就难得胜过利师兄。他若是没有把握,我自然也是不行的。” 略微停顿,把口中食物吞咽,席榛子缓缓道:“在两大宗合流之前,上清宗山门,坐落于五繇山。” 灵曲道尊分身和利大人都是一愕,不知道席榛子此言何意。 席榛子续道:“五繇山下两端,各有一条大河,名为潮河,源河。两条河流一条往南,一条往北,绵延不知多少万里,可谓真正的南辕北辙。” “但是这两条河流,各自经历无数曲折,最终究竟还是合流至奎林冥川之内,水乳交融。” “教中诸真,见利师兄心有犹疑,都乱了阵脚。但在榛子看来,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天下大势,实力对比,并不会因为一场擂争的胜负而转折。纵然是败了,隐宗所得,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入世’所能总括的。此后利益的划分,新规则的制定,依旧是凭实力说话。步步落实,有多大实力,才能吃下多少。这一切都要落实于角力之中,并非一战既败,就陷入绝境。” “至于道之极境……” 席榛子忽地转过头来,正面朝向利大人,很是认真地道:“师兄。天外有天,别有精彩,有什么不好吗?” “有什么不好吗?” 这个回答,却让利大人一时僵住,无言以对。 席榛子的这一番言语,也让利大人重新认识了这个师妹。或许她不是真的不谙世事,而是看得太透彻了,以至于少了情绪的波折,和入世的动力? 灵曲道尊暗暗摇头。 其实,圣教几位人劫道尊,所知道的关于当代天才的幽微密事,要比利大人等二人多得多。对于隐宗这次挑战的分量和背后曲折,他们心知肚明。 之所以先前采用了外松内紧之策,也有静观其变,意欲在不着痕迹之间化解此事的用意。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利大人心中,道念求索的分量终究还是远远大于门户之争,以至于平白多出一场波折。 现在看来,这一步,不可避免。 计较已定,灵曲道尊自袖中取出两粒大红丹丸,颜色夺目,分别交到利大人和席榛子手中。 席榛子登时有几分好奇,拿起丹丸,放在鼻端轻嗅。她张罗到并不认识的食物时,都是如此动作。 利大人却诧然道:“何意?” 所谓天数有常,高下相形。修行到了他这一重境界,人世间已经不存在不付出代价却能刺激道行战力的丹药了。利大人自然不认为,圣教诸位道尊会做如此短视之事。 灵曲道尊微微一笑,和声道:“自然不是什么遗祸将来的异种药物。服用此丸,能够将你二人一身修为,暂时锁在金丹境界。” 利大人眉头一皱,灵曲道尊之意,莫非是在比试中走“金丹一式”这条路,暗藏修为,硬接归无咎一招?可是此法形同作弊不说,隐宗那一头的底蕴,也不是吃素的,未必不能看穿这一类手段。 灵曲道尊摆摆手,叹道:“该让你们重塑道念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 “此丹并非为隐宗挑战而设。” “我圣教一位贵客的家中,有一位小朋友,目前是金丹境界。让你二人锁住修为,正是要在一段时间之后,会一会她。” “或许一会之后,你们会对道途,有着新的认识。” …… 第二百零二章 万家一法 百年坦途 吃撑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年归无咎在荒海开辟贞如岛,第一次动用“元玉精斛”修炼时,曾经体会过这种感觉。而今时今日,是第二次。 现在,又是半年时间过去。此刻清莱台洞府之中,归无咎静坐修行之处,内外设了三道精微玄奇的法阵。阵法之内,归无咎面前,数百道簿册、玉简、图卷,整整齐齐的列在右手边。 另外一侧,却是随意放置、但明显并未启封的典籍功诀。归无咎望了一下,暗暗摇头,没想到鲸吞海量之下,竟然还能留下几分冗余。 这一年有余的闭关,归无咎所得之多,进度之快,远超他事先预料。现在,再让他往这些簿册之中多看一眼。神魂之中,一种“饱胀”的感觉竟油然而生。 回味一载闭关,阶段性的成就在今日落下帷幕。面对这丰硕的成果,一直催促他砥砺前行的一副重担,也可以稍稍放下了。 原本在归无咎的计划中,要做到这一步,在挑战圣教之前先行闭关磨炼,只是铺垫和序曲。俟此战之后,起码还有要数年的清修,方能彻底廓清百宗八部经典,完成预期的目标。 今日回首,恍然若梦,几乎教人不敢相信。 一年之前,随着归无咎开始以“念剑演化图”吞噬诸宗经典奥义,创制推演“空蕴念剑”的法诀,一件奇事也渐渐凸显。 当初在崇台会后,归无咎纵览一十二家经典时,除却与“古飞剑传承”抑或“古空蕴念剑剑鞘”相关的两家典籍甚有分量外,其余诸家法门,至多不过衍化数十个字,少的甚至只有十余个字。 但是归无咎这一次闭关,随着时间深入,每一家每一部的典籍之中,“念剑演化图”提炼所得之多,简直大出预料。 一开始,归无咎还以为是因为流黄地脉诸宗门实力相对较弱,底蕴较薄的缘故,其余四大地脉,或许底蕴丰厚一些。 但是渐渐的,归无咎发现不对。 经历铨道会,和七十七家宗门、二百余位真传完整交手,归无咎心中有数。流黄地脉诸宗真传纵然底蕴稍弱,也只是一线之隔,依旧有范移星这等在隐宗能够排名前列的杰出弟子。 但这次归无咎在“念剑演化图”之中所得,却和从前的差距渐渐拉大。到了半年之后,甚至随意一家实力中下,又和古剑术传承毫无关系的宗门,所藏之秘典,都能从中汲取百字上下剑典正文。 归无咎吸纳此法时,所用的时间远较预期为短。 直到所略览之经典达到十分之七,归无咎才稍微管窥背后玄机的冰山一角,发现了一个令他惊讶、振奋的事实: 本土人道文明的道法传承,也是有完整体系的! 一直以来,在归无咎心中。唯有精纯收敛的九宗道术,才是表里内外如一,灿烂至极的道法文明。而土著道法,却是千家丛脞,百脉丛生,宛如荒原之上的野草,良枝莠叶杂糅不纯。 或许具体的两家道术,在某一方面有所关联;但是整个人道文明,却是各自培育,野蛮生长,三千旁门各领风骚。 但是在这一次闭关之中,归无咎才知道自己所见有误。 这不是归无咎一个人的“偏见”,也非是上乘道法传人对于土著道术的歧视。事实上,哪怕是本土文明自家的修者,古今以来,也持相同的观点。 土著文明之中的道传,的确极为庞杂。庞杂到哪怕是有人劫道尊的阅历,也难以看清楚其中暗藏的轨迹。 大致而论,九宗道法传承,就像是一篇结构严谨的文章,其论点,论据,起承转合,无不晓畅明白,昭然若揭。 土著文明的道传,却像是一部结构松散、无所不包的志怪小说。当中每一段故事看似都是相互独立,无有关联。但作者之用意,却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潜藏于小说之中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 而这部书“作者”,便是这方天地! 这等深藏的玄机,唯有“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方能窥见源流。 随着“念剑演化图”所吸纳的典籍愈加增长,累积之下,其中隐藏极深的相互勾连之处,也就出现的愈加频繁。道理发明,交相辉映,归无咎的所得也就愈来愈多。“空蕴念剑”法门,也随之狂飙突进,一日一新。 到了现在,归无咎面前尚余下十一部经典,但是他已经“吃不下”了,也没有食欲。因为“空蕴念剑”的前六层法诀,已经被他全部推导出来。 “空蕴念剑”神通,金丹境界时至多修炼至第三重;元婴境界时至多修炼至第六重。而第六重之后是一道分水岭,再往后就是近道之境,两者之间差若天渊,非得归无咎到了元婴四重境之后,开始感悟破境机缘,方才可以进一步推演。 独属于归无咎自己的“空蕴念剑”,妙用如何,也终于显露真容。自今日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归无咎用功重心,会从“推演”转移至“修炼”上。 第一重境三剑,第二重境六剑,第三重境九剑,第四重境十二剑。五重之后的变化,须得等道真正炼成的那一刻,临时依照心意而成。 这些是与原版“空蕴念剑”相同地方,至多只是威力大小、重新祭炼的时间长短有所分别。 而真正形成差异的,归无咎的“空蕴念剑”,每相隔两重境,就额外生出一重新的妙用。 第三、第四重时,此神通所得之法名为“余音”。 空蕴念剑所化冰剑一旦用去,若是敌手未亡,这已经斩过、按说早已消失的剑体,却会回光返照一瞬,再斩一次。 这第二剑的威能,相当于原先使用那一剑的三分之一。 厉害的不是这相当于正剑三分之一的杀伤力。而是这名为“余音”的一剑,自虚无中来,了无形迹,堪称是世间最难防备的杀着。 第五、第六重时,所得之法名为“寄情”。这一法门,可以将一道空蕴念剑神通单独炼化,寄存在某一人丹田之中。 乍一看,此术似乎平平无奇。许多大能修士,都有法子将神通炼化封印,作为门人弟子的护身底牌。即便是归无咎,也曾经得了宁中流真君“炼心著物”双剑护持。 但是空蕴念剑的法门,比之类似神通,却多出三重优长。 其一,往常所见的类似法门,都是近道大能的修为,方能驾驭。而“寄情”之法却是空蕴念剑第五、第六重的法门,元婴境时就可施展。 其二,分出的这道“寄情”之剑,中含性灵。无论得法之人走到何处,等若是剑主的一双耳目,若是悬隔两地,甚至专门用作打探消息,都大有发挥的空间。 其三,类似的封存神通的法门,像是一件外物。一旦赠予一人之后便归那人所有,通常都是由得法之人自由施展。但此剑却不同,既可以由所赠之人亲自操控,也可以由剑主遥控施展。 这意味着,此法门已经不单单是一种助人之法。若是布置得当,此法门更有可能是剑主的一道出其不意的伏兵。 自今日起,跨越近道门槛之前,“空蕴念剑”之全体大用,廓然成型。其神而明之,精妙不测之处,隐隐然已在九宗功神通之上。 由于此法是归无咎一字一句推演出来,将来神通修炼的每一步,何时何地能够完成,都是丝毫不差的映摄在归无咎的心田。 伴随着这一法诀的修炼,神通反哺修为,如何提升“元玉精斛”的炼化速度,也像一道明晰无比的加速曲线,映照在归无咎的神魂之中。 归无咎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事,元玉精斛第一次炼化的加速极限,也终于水落石出: 自今日开始,尚余五十三年。 若从归无咎炼化元玉精斛的那一日算起,前前后后,总共是一百五十六年时间。 当初越衡、藏象两宗大能以神意推演,速度最快的宁中流真君尚需二百七十六年。如今归无咎比宁真君的用时,快了整整一百二十年。 五十三年之后,元玉精斛将迎来第一次进化,十倍的分解炼化之功,将会对罡玉层次的“五行杂玉”生效。 以当初摆在归无咎面前的“三百年成婴”的计划而论,此时归无咎的面前,已经是大道坦坦。 当初宁真君等人为归无咎的谋划,两百年炼化元玉精斛,取得十倍的修炼速度后,载用一百年结成元婴。然后服用藏象宗神物,弥补资质,最后二百年时间,足以打磨至元婴四重境的巅峰。 现在,炼化元玉精斛一百五十六年可成。再加上“浣辰砂”和“琼石元浆”带来的四成增益,真正结婴,六十年时间足可成就。前前后后,不过二百一十六年世间。从今日算起,尚余一百一十三年。 只是,预先的目标超前完成,而三劫莲,藏象宗神物等后半段的机缘却相继丢失了。元婴之前已不足虑;元婴之后如何积蓄至四重境圆满,才是真正艰巨的挑战。 但是归无咎现在却无任何身负重担的感觉,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将来五十三年精斛成形,六十年成就元婴,这些都是已经筑牢根基,确信可以做到的。 有了这一百一十三年缓冲,归无咎相信,在奔向元婴的过程中,后面的路也一定会提前铺好。 就在此时,清莱台外,忽然一封飞书降临。 归无咎开启了洞府,解开法阵,伸手揽来一观,面色不由一振。 是圣教祖庭的回文到了。 第二百零三章 繁辞不已 意在何为 归无咎进入“万镜池”之中时,此界内已有数人等候。 其中江离宗芈道尊,琼石门乙道尊,太素门尊卢道尊三位道尊化身俱在。只是除了芈道尊是上回归无咎见面时的分身之形外,乙道尊、尊卢道尊二位,都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影,宛如合盟大会之时的出场。 另外荀申、陆乘文、岚三人早已到来。他们即便不亲自下场比斗,但是作为隐宗将来的扛鼎人物,大事见闻,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圣教祖庭之传书,三日之前便已传递而至。但芈道尊感悟气机,察觉到归无咎闭关即将结束,因此便押后了三日,再传讯于清莱峰。 在归无咎到场之前,界中诸人显然曾经有过一番议论。 虽然只是三具道尊化身。但是归无咎还是与之一一见礼。随后,自芈道尊手中,结果一卷仿佛是素绢所织的卷轴,背后朱红大印,赫然醒目。 此物便是圣教祖庭一方的回书了。 归无咎原本以为,此等战书答复,不过是“可”“否”二字。至多再加上约定时间地点,三言两语便了事。岂料打开一看,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卷轴之内,密密麻麻,纵横百余列,千余言。一瞬间,归无咎几乎以为自己依旧在洞府之中钻研各家《大藏》、《正经》经典。 圣教祖庭的答复之言,繁密无比,好大一篇详尽文章。 归无咎从头到尾细细看过,不敢略过一字。足足一刻钟功夫,才将其中条款简明扼要地提炼,琢磨。 开宗明义,圣教祖庭自然是接下了隐宗一方的战书。这是最要紧的立场,归无咎一眼扫过就牢牢捕捉到这一点。有此一言,悬着的心就放下大半。 但是其后附属之条款,却让归无咎大开眼界。 首先言道,双方若是同时允下争局,就其中细则达成共识,便请各自动用手段,立下契书。隐宗一方固然有至宝《平钧玉叶书》,而圣教祖庭也并非没有相近的手笔。双方文契交换,以保证效力。 这一条是理所当然之义。其下又有细则若干条,每一条都出人意表。 第一条。本次比斗,为隐宗、圣教两方暗中进行,不得宣之于世。 归无咎暗想,或许是因为圣教一方对于此战获胜并无把握。其把持神庭,人心向背尤其关键,是以才定下这一道条款。 第二条。本次比斗隐宗一方虽然只推出归无咎一人。但圣教祖庭以为,双方素少交往,借此扩大交流,使得门下真传开阔眼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提议扩大比试规模,使其成一群英荟萃之会。 条目之中尤其点明,听闻甘堂宗有一名为荀申的真传弟子,道行亦甚是精湛。祖庭嫡传,甚盼与之一晤。 本条文书之末特意强调,胜负之数依旧以归无咎能否尽胜祖庭嫡传为准。其余人即便与会,只是一友好交流,不计胜负之数,请隐宗一方不必多虑。 这一条倒暂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到了第三条,更是有趣。圣教祖庭一方,似乎并未摆出必胜的姿态,竟然主动设计了万一隐宗获胜之后的利益分配问题。 各大隐宗,若是宗门方位处于神庭三十六界天的范围内,圣教可以立即做主,让出以该宗门地点为圆心,方圆三千万里的地域,为该宗辖地。 三千万里,在归无咎看来只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关键在于其下所言。在双方现有疆域的基础上,若是进一步向着“外荒”之地侵蚀吞并。却需要一一划定界域,通过两方公平竞争的方法,决定地域归属。 竞争之法略举数例。可以是双方天玄上真之间的斗法;也可以是真传弟子之间的比试;又可以设下种种法门,比拼双方对此等地域的掌控力度、速度。具体方案,双方可以进一步商讨。 这一条倒是有些意思。归无咎一眼看穿,这是圣教祖庭一方考虑万一败绩之后,希望借助自身实力整体上的优势,在最大可能上削弱隐宗入世之所得。倒是一个未虑胜,先虑败的富有远见之着。 如此审慎,倒不像是归无咎印象之中的圣教祖庭了。 如果说,这几条只是老成谋国,算路深厚。那么接下来这两条就当真有些离奇。 圣教祖庭一方提出,本次比斗,当一分为二,分成前后两场比试进行。较近的一场,三月之后就可以联络安排。 以双方势力相距之迢远,简直可以称得上神速。 但是另外一场,却需要等到十二年后,再做较量。十二年后,才是真正胜负落地之时。 关于这一点,圣教祖庭异常强硬,不但言明非如此不可,甚至连具体的原因也不肯透露一字半句。似乎吃准了隐宗一方韬光养晦数十万载,不可能在这短短一十二年上吹毛求疵。 最后一个教人瞩目的条件。 此战若是圣教祖庭一方获胜,隐宗不必有任何付出;唯有一个要求,请归无咎到圣教祖庭做客百年。 文书之中言道,这百年之期,纯是做客,绝不会有任何对归无咎的不利之举。 隐宗若不放心,可以将誓词写进双方盟书之中。甚至这百年时间内,归无咎的一切修行用度,也尽数由圣教支付。其日用标准,比照圣教排名第一的嫡传制定。行动完全自由,甚至归无咎若对圣教功法神通感兴趣,想观览圣教之八部经典,也全由他自便,圣教必定大开方便之门。甚至可以遣出天玄上真,亲为教导。 看到这里,归无咎暗暗摇头,这哪里是战败者所应有的待遇。这不是去做客,简直是天上降下一个土皇帝来。 八部经典尽由观览,这意味着,哪怕是一败涂地,他与圣教祖庭交手的最初目标,都算是完成了。 当然,归无咎的求胜之心,自然不可能因此有丝毫动摇。 这最后一条,反正对于自己有利无害,归无咎暂时也不必去想。现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等候一十二年分隔两战,却又不注明原因,是何道理? 若说对方某一真传功行尚有增长的余地,那多半是说不通的。 各家真传,每一代人,无一例外都是元婴后期境界。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恰好每一代人都是年齿相近。这是因为,此境界最讲究厚积薄发,是经由天人三境冲击道门的关键枢纽。 每一代的元婴后期真传,年龄在三百岁有之,五百岁有之,八百岁有之,甚至千岁之上也毫不稀奇。故而表面看起来功行相等,其实是囊括了相当久远的断代群英。 各家真传,除了归无咎这异数,无一不是早已进阶元婴后期的人物。归无咎可不相信,恰好有谁尚处于功行增长的阶段。 况且,若真的是这等原因,圣教一方大可言明,何必打这哑谜。 归无咎思索半晌,忽地想起一条。抬起头来和芈道尊化身目光一接。各自会意,看来双方是想到一起去了。 归无咎将掌中卷轴收起,拊掌言道:“关于胜后利益分配的部分,自然是诸位道尊前辈做主,归无咎无从置喙。” “但是,比试相隔一十二年之说……请回书言明,耽搁些年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双方一旦决定交战,便是落子无悔。请定下名额,立下契书。不得再生枝节。” “还请知会圣教祖庭,双方各自提出名单,并将参战之人画影图形交换,以为质证。” 芈道尊听归无咎所言,果然是点中了要害,不由点头。淡然言道:“这诡异的十二年之约。其他的无所畏惧,只怕他是缓兵之计,想要从哪里寻来援兵。” 但圣教一方,却不知隐宗有《三十六子图》为凭。能够对今日的归无咎造成威胁的,唯有此图中前十二名中的人物。归无咎之计,是先交换名帖,摸清对方底细,再做决断。 其实归无咎心底却有一丝波澜。 若是本土人道文明知晓了九宗的存在,只怕早就炸翻了天。所以,果真若有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援兵,九宗一方当可排除。妖族那位更不可能。还有一位,如今真气六重境,正窝藏在归无咎的洞府之中,除了十四日一行功之外,整日吃喝玩耍,不亦乐乎。 数来数去,唯有御孤乘,阮文琴,以及排名第八、第十一的两位陌生人。 归无咎心中暗道。莫非御孤乘失约未至,竟然是转换棋路,借着圣教祖庭之手和自己较量不成? …… ps:有点肚子痛,少写点。 第二百零四章 天地虽宽也为邻 在万镜池中时,虽然归无咎神思敏锐,但是到底见事仓促,虑事未能详尽彻底。回到自家洞府之中,反复琢磨,却觉得十二年后的那人,是御孤乘的几率极大。 若是十二年之约,并非是用于搬取强援;抑或所求之援兵并不在《三十六子图》正卷十二人之中,那么归无咎此时所想,都是多虑。但归无咎以为,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静下心来仔细思量,败阵之后,所谓“做客百年”的优渥条件,却是一条线索,大可值得玩味。此事圣教一方有契约担保,足见诚意。 这上乘秘契的可靠性,连道尊大能也信之不疑,归无咎自然可以放心。 退一万步说,即便圣教一方真有秘法,连“平钧玉叶书”这一层次的盟典都能打破,那么这无异于一大绝世利器。若在大势力亲自下场争锋时,用于伪盟背刺,翻云覆雨,几乎足以瞬间打破整个大世界的格局。 此等手段,就算是用在对付本次隐宗入世的要求,都嫌大材小用。归无咎资质再高,眼下也并未成长起来,断然不值得使用这等压轴秘手,坑害他一人。 归无咎隐隐约约生出一种感觉,能够提出此等要求的人,不像是无的放矢,而多半是知道归无咎这么一个人,甚至……知之甚深。 而明确符合这个条件的,似乎就只有所谓“北极天”的御孤乘了。 另有一点。因为各家真传无一例外都是在元婴三重境之后琢磨已久,故而归无咎心中,一开始就下意识的否认了,拖延十二年时间是用在打磨功行上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归无咎回首再想,蓦然惊觉,在御孤乘这里,这种可能性或许真的成立。 御孤乘二载之前处于破境元婴的边缘,本拟以门中秘法进阶之元婴境后,再与自己交战。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他进阶之后,发觉自家巩固修为至圆满无暇,尚需时日呢? 当然,归无咎之所以慎重对待此事,只是因为他心中极盼与这一代最顶尖的人物交手,同时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倒并不是怕了谁。 押后十二载时间,对于归无咎而言有利无弊。因为到了那时,他的“空蕴念剑”第三重已经练成。附着“余音”秘法的八剑齐出,纵然御孤乘较自己修为略高一筹,归无咎自信也足可占得胜机! 这“天人立地根”道途所成就的绝世神通,第一次动用,是为弟子黄希音启发心田;第二次动用,才是真正的“实战”。 神通出世,非得有一个可堪分量的对手才行!而御孤乘,有试剑的资格。 说到黄希音,此时距离她入道修行,已是忽忽二载。再有一年半的时间,真气九重便将完法,届时年方五岁的黄希音,即将突破灵形境界。 想到当初冲霄阁中,“乐游会”与“双龙池”之中的情景,再看看面前高才及腰的黄希音,归无咎暗暗摇头,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归无咎自家六重空蕴念剑剑典完全成就之后,他有更多的时间摆脱“念剑演化图”的拘束,单凭自家才智阅览百家经典,顺带着不时考察云归海、南门芊等一行人的修行,考证得失,为黄希音的修炼法门奠定根基。 好在,这一件事,比归无咎预想要容易许多。 最初归无咎谋定以“反空蕴念剑”确定黄希音的道途,再借助“借道对证法”互相帮扶,其实心中也有一道隐忧。 自己若是不能及时创制、定下最上乘的功法,那有可能白白糟蹋了一株良才美质。若是如此,反而不如把黄希音留在越衡宗内,老老实实沿着《通灵显化真形图》的法诀修炼。 但是黄希音天眷道途觉醒,“利则广纳,弊则迁化”,几乎相当于一个削弱版的“全珠”,大大减轻了归无咎的负担。 现在归无咎未必要立下圆融无缺、堪比九宗道术的法诀,只消如同裁剪枝叶一般,参考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的修行,将修法途中所遇到的最明显、最根本的歧途斩断。 纵然留下了少许晦暗不明之处,黄希音以“弊则迁化”的天赋神通一一去试,也足以走出一条至善之路。 同时,归无咎也顺利取得隐宗百家经典,再加上越衡,藏象,辰阳剑山三家所学,归无咎所备下的材料,已经足够充分;并且这个道术储备,还在进一步扩张之中。 …… 隐宗答书又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圣教祖庭的回复这才姗姗来迟。 这一封回书,对于隐宗上下,震动非小。此情此景,注定是隐宗与会之人,最难以忘却的记忆之一。 对于隐宗一方提出的核定人员的要求,圣教祖庭回书表示允诺。甚至主动提供第一场比斗参战之人的名帖图形。 圣教祖庭首次参战之人共有六人。以名为利大人、席榛子的一对青年男女为首,另有四位真传弟子。至于十二年后的二次出战之人,却提出等首战之后,再行通报。 芈道尊、归无咎等人一望之下,就知圣教祖庭并未藏私留力。那名为利大人、席榛子的一男一女,正是先前以秘法窃取的“景行殿”中排行前二的人物,三十六子图中排名十三、十九的二人。 至于十二年后交战之人,圣教祖庭一方虽未现在通报,但是能提前一十二年知晓对手是哪一位,对于归无咎来说也足够了。 离奇的是,来书之末言明,隐宗一方若是同意了所述条款,便请七日之后,双方遣一位天玄上真,缔结盟书。半月之后,双方正是开启第一场比试。 见到来书中如此言语,当时与会之人,皆不明所以。 隐宗一方与圣教祖庭心照不宣的交通渠道,纵然以**力者施为,一次行程也要不下于三个月时间。圣教第一次回书时,言明三月之后便可开启第一场比斗,归无咎就已然觉得极为仓促,似乎并不现实。 后来考虑到,双方就比斗的规则还不免来回牵扯,讨价还价,而每一次消息往来就需要数月时间。 归无咎几乎认为,此事拖延个二三载也是寻常,甚至真正确定交手日期,要等到自己往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后。 就在众人以为此言荒诞不经之时,圣教祖庭来书之中,结末处的金色印信忽地大方光明,幻化成一方逼真景象,显然是圣教一方**力者以秘术封印。 在场之人都很好奇,这道图景,是要传递什么消息。既已传书,为何不诉诸文字。莫非又是和名帖一般,藏着哪一位的图形画像。 那幻化图景,给人以宛若“天罗石”映鉴,身临其境的立体感觉,发端之处,从一片赤海正中的一处岛屿开始。 图卷之中,天上阳光正烈,鲜赤如血的海面上无有一丝水气。 但是那岛屿之上却清气隐隐,回环成阵,将岛中虚实隐匿七八,显然是一门威能甚宏的仙家法门。不过,随着映照之景象角度变化,还是隐约能够捕捉到岛上真容的冰山一角。似有规模极伟的华美宫室,依山而铸,光影幢幢。 随后,这图卷视角变化,仿佛指路一般,移步换景,随境而迁。待那景象脱离海岛,绵延数百万里,在陆地上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壮美景色,山川气象。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止步于一座孤峰…… 那座孤峰高出云际,极峭极陡。其余诸峰虽然与它同属一脉,但是只能及到此峰半山腰处,甚至还略有不及。 视角随着那道孤峰攀爬,终于到了尽头。却见那孤峰之巅,有一汪澄澈动人的水池。 自外观那山峰,早已是积雪千重,坚冰万古不化。可是那方湖泊,却透露着丝丝热气,让人忍不住有纵身进入这温泉沐浴的念头。 似乎通人心意一般,下一瞬天地镜转,那景象的视角向着那温暖湖泊骤然逼近,似乎真的有一人,往下纵身一跃! 随后忽然乌黑一片,似乎那湖水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过了数息,重见光明之时,众人才发现,气象大变。所现之地虽有光芒,不见日月,隐约混冥幽微之意显现,不知是何方异界。 归无咎等人,包括数位在场的天玄上真,都不明其义。 但当时主持此会的芈道尊分身,却脸色一变。 那赤海孤岛,分明是七十七家隐宗之一,句余地脉,半始宗;而经历数百万里之后的那座孤峰之巅的湖泊,实是—— 阴阳洞天! 圣教通过阴阳洞天连结祖庭、神庭、八大道宗、三十六界,宛如整体。而隐宗合盟之后,至少在万年时间内,七十七家隐宗依傍合盟法阵和“开元界”为枢纽,也紧密结合。 半始宗与某一处阴阳洞天的出口相距数百万里,就等同于,整个隐宗和圣教祖庭,相距数百万里。 数百万里。于凡人而言,是天堑永隔;但对于仙家巨擘而言,却仿佛门庭相对。 这也是“七日盟会,半月决战”的谜底。 强敌成邻,一种强大的压力,如同实质一般扑面而来。 隐宗的有识之士,道尊大能,从前并不是没有想过,除却明面上勾连各道宗界空的阴阳洞天通道外,圣教祖庭一方,还有秘而未宣的潜伏之着。 但没想到,今日圣教祖庭一方就将其中一道门户,主动暴露出来。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展示了自己的肌肉。 第二百零五章 见微能知著 兵仙洞玄机 诚然,隐宗与圣教祖庭一方的较量,并非是真的打算拼个你死我活。若是条件允许,只要紫薇大世界尚未被整个人道修者山穷水尽,那么博弈的本质只是双方利益的重新分配罢了。 但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倘若你自身实力不足,又或者露出了致命破绽,给对方留下了下手的机会,到时候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相安无事,并不能通过摇尾乞怜得来。背后必然有死战之志为凭。这一点,隐宗一方的大神通者看得很清楚。 渡明开元界内,引入“万镜池”作为封藏退守的根本之地,就体现了隐宗诸位道尊的决心。虽然真到那一步的可能性极小,但是虚实之间,不可不防。 内中还有一桩厉害关系,那就是双方地位的不对等。 那处阴阳洞天的另一头,无论是哪一个道宗、界空,还是圣教的某一秘地,都是圣教祖庭所绝对掌控的下属,一时之得失也不足以动摇大局。 而隐宗一方,虽然有几位道尊为首脑,几位嫡传为各家共同培育的希望。但是终究联盟终究只是联盟,本质上盟内各宗的地位,都是平等而独立的。 若是圣教祖庭一方某一日倾巢而出,将半始宗挑了,那隐宗之盟的各个成员,必定人人自危。 尽管在目前双方交涉的过程中,圣教祖庭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这幅面具会永远穿戴在身上,没有卸下来的那一日。 事不宜迟。芈道尊当即发书半始宗,建议该宗将四位天玄上真府邸、资质灵秀可堪重任的真传弟子,以及门中其余较为重要的传承秘地,尽数迁移至“开元界”中,以备万全。 想来如非到了天地浩劫的最后关头,圣教祖庭也不可能对半始宗内为数众多的普通弟子大加屠戮。 芈道尊如此安排,各家天玄上真看在心中,都是暗暗称许。执掌门户之人有此用心,那各家才不必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被当成弃子抛出。 但奇怪的是,半始宗掌门高柳真人,却回书致谢,言道本宗上下故土难离。又隐约点明,半始宗之所以建宗于赤海之渊,乃是因先贤之命,和本宗传承有某些难以割舍的关联。 旁宗之人闻之,不由叹惋。有的暗暗佩服,半始宗这位高柳上真倒是个硬气之人。有人却猜测,或许半始宗建宗之地,赤海大渊神熏岛上,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半始宗上下,才不舍得离开。 相约绝战之期虽然紧迫,但是双方争锋相对,谁也不肯弱了气势。这一战,隐宗一方接下了。这自然也是因为几位道尊对归无咎有着足够信心的缘故。 …… 十日之后。 今日,归无咎正在洞府之中,检阅各宗《戒律》一典,意欲从中寻得诸家流传之脉络。万镜池中忽然传讯,与圣教祖庭之战,已经到了整装待发之时了。 归无咎心中微讶。自开元界至半始宗,通过合界法阵,瞬息可至。而约定的决战之地,正是在那图卷中所显示的阴阳洞天之内。 隐宗与圣教两方约定,各自由两位天玄上真,带着门中真传赴会。 区区数百万里,哪怕与会前一日傍晚出发,都完全来得及。三日前双方天玄上真签订盟书时,已经走过一趟,都是熟路。不知道为何,竟还要提前五日动身。 但归无咎还是并未迟疑,还是按照约定时间前去。 此时万镜池云柱之下,专门开辟了一处接引界中修士的通道。归无咎赶到之时,与荥元宗陆乘文恰好是前后脚的功夫。双方一声招呼后,便迎着界门并肩进入。 只是一俟跨入门户,归无咎几乎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地方。 万镜池中,一团几乎凝成实质的强烈“意境”,迎面冲来,仿佛一间屋内,多出一块烧的滚烫的巨石,分外灼人。 这不是一人之气象。而是百余个强大的意志,交相辉映,互相连结,才营造出这煌煌大势。 就连处于众星拱月的芈道尊分身,此刻透露出的气息也比前回相见时强大了许多,几乎达到了天玄境的巅峰。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占定威权。 开元界内几乎所有驻跸于此的天玄上真,已经全部集中! 归无咎和陆乘文对视一眼,一个恍惚。好像不是归无咎等人即将出阵,而是整个隐宗集结精锐,要和圣教祖庭火并。 陆乘文在归无咎身畔传音,戏言道:“难道是各家天玄上真,嫌弃年前“合盟大会”过于简陋,今日要重来一回不成?” 归无咎微微摇头。 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影,位居此境的正中心。连芈道尊也不能夺其锋芒,迎接着几乎所有天玄上真的目光注视,却怡然自若。他给归无咎提了个醒,此次切磋,真传弟子才是主角。 荀申。 归无咎与荀申在铨道会终战之时,双方都是处于气度翩融,调和七情五气的最佳状态,泊然淡漠。以后数次相见,荀申的态度易容,也都有几分矜持。 但此时的荀申,却气度慑人,俨然一块冰封千载的寒铁,很“冷”,很“涩”。这是归无咎前所未见的的荀申。 又或者,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归无咎,陆乘文二人到来,与芈道尊、诸位前辈及荀申互相致意。 芈道尊分身,泊然凝寂,深不可测。虽然百余天玄上真环凛成势,却不能夺其守中之位。好似一朵风中烛火,不但不灭,反而愈涨光华。却听他淡然言道:“人都到齐了。何事非得如此郑重以待,你且说说看。” 归无咎暗暗惊奇,听芈道尊的语气,这好大阵仗,荀申竟然是始作俑者。 荀申淡淡一礼,声音也如同他自家气质一般凛冽:“圣教祖庭的阴阳洞天的门户,就在半始宗肘腋之间。但是半始宗高柳上真却拒绝的道尊之议,将门中根本重地搬入‘开元界’中。此事恐怕有几分古怪。诸宗前辈试想,若各位以身当之,可敢做出如此不智的决断?” 诸位天玄上真心中一凛,原来是为了此事。 但是若仅仅为了此事,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 归无咎心中一动。抬头观望诸宗天玄上真服色位次,仔细一数。共有七十二宗上真在此。半始宗,果然在缺席的五家宗门之列。 芈道尊右侧不远处,甘堂宗权上真出言道:“半始宗立宗之地别具一格,位处人迹罕至的赤海渊神熏岛。或许是半始宗先辈于此地发现了什么机缘,才立下基业。高柳上真不愿抛弃故土,于情于理,也是可以理解的决断。” “七十七家隐宗虽然合盟,但是各家传承道统,却自有顺序。自家机缘若是愿意献出,那门中当然欢迎,并计功为酬;但若是敝帚自珍,盟中也无强取之理。家门阴私,旁人实不便过多干涉。荀申,你是不是过于小题大做了?” 权上真此言,正说到了在场诸真的心坎里。但是权上真毕竟是荀申之师。焉知这不是在借凳搭梯,一唱一和。若是如此,荀申必定有其余后手。 果然,荀申略施一礼,续道:“一开始弟子也是如是想。但是随着弟子无意间发现一些事实,前后对照琢磨,恐怕此事并不简单。” 荀申慢条斯理,侃侃而谈:“盟会至今,七十七家隐宗。常住开元界中的有七十二家。而并未入驻此界的五家宗门之中,有四家都是因为门中仅有一位天玄上真坐镇,难以分身他顾。纵然如此,这天几家的玄上真也是时不时往来本界,与此间道友多作交通。” “而半始宗,门中足足有四位天玄上真。而合盟至今,该宗唯有掌门高柳上真,在合盟当日出现。至于其余三人,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 “就算是高柳上真,也只是露过一面而已。” 诸真闻言心中一凛,如此说来,这的确是有几分蹊跷。 荀申又道:“合盟之后,诸宗利益能否一碗水端平,想必是诸位前辈都关首要心的事。几尊四位明鉴此道,断然以一册平钧玉叶书为契,四常职六十四轮值书记考评,这才定下了隐宗之盟良好运转的根基。” “此事,事关诸宗的根本利益,决计不能含糊,因此各宗上真,谁肯麻木不仁坐视之?监察之位,所争踊跃。这也是人之常情。” “荀某略作统计,六十八位上真,除却有五家一门同出二真外,另有五十八家宗门各出得一人。总计六十三宗参与监察之职。而并未参与其中的十四家宗门,大多也有相同地脉之中交情深厚的宗门,相约互助。” “而据荀某访查历届‘扶摇会’的讯息。半始宗孤悬赤海大渊,近万载以来,和句余地脉的其余宗门,交情甚是淡薄,并无一家堪为助力者。” “既不亲自参与,又无友盟助力。半始宗,是唯一一家!这半始宗高柳上真,却是心大的很。只是,合情理否?” 有一位方脸蓝袍,身材魁梧的天玄上真上前一步,默然道:“你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可是人各有志。有人愿意开拓进取,就有人抱残守缺。只想着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不占人便宜,也不白白吃亏,安稳度日便可。” “半始宗若只是行事不甚积极,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倘若妄起干戈,但是最后虚惊一场。大家都不免下不来台,你也面上无光。你说是也不是?” 荀申目中忽地有精芒一闪,面对天玄上真质疑,却毫不变色,反驳道:“可是事实上,半始宗并不是‘抱残守缺、人各有志’,反而大方的很呢。” “数月之前,承蒙盟中厚赐,荀某侥幸得了阅览诸宗八部经典之权。毋庸讳言,此制之推行,在诸宗之内是有争议的。” “几家推陈出新,法门万变的大宗,都是第一时间慷慨响应。而甘于守成,脱离本经未远的许多宗门,却无一例外的有所抗拒,至少也是心存观望。最终劳烦道尊出手,抚平诸宗利益,这才了结此事。” “诸宗之顾虑,荀某完全理解,甚至深以为然。” “但是据荀某留意观察,半始宗同样属于功诀变化较少的守成之家。但是奇怪的是,半始宗高柳上真,竟然第一时间将门中八部经典献出,丝毫不落于江离宗、清凉山等高门大户之下。” “有了荀某先前所言数事,诸位还觉得正常么?这份积极,与其说是热忱于隐宗之盟,倒更像是害怕什么麻烦,深怕招惹是非,又或者进入有心人的视野。” “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此言一出,万镜池中,寂静无声。 如此自相矛盾之举,的确难以自圆其说。一个看似诡异、但又极有可能为真的猜想在众人心中浮现,只是自己心中有数便好,谁也不肯第一个宣之于口。 归无咎双眼一眯,除了修道之外,英杰之士,各有所长。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荀申。 打破寂静的还是荀申。 他又抛出最后一击,掷地有声:“其实很久以前,半始宗也曾与句余地脉几大友盟较好,并非如今日这般举止怪异。” “只是万年之前,当时的半始宗掌门高梧上真,据说是因为修行除了岔子,将掌门之位传于其师弟高柳上真,这才渐渐营造成今日局面。” 荀申环顾列真,见最终还是无人愿意首先揭破。冷笑一声,道:“诸位还不明白么?圣教祖庭将这一处阴阳洞天出口揭示出来,与其说是意在威吓,不如说是恩威并施。” “如果连这送上门来的大礼也接不住,在彼看来,隐宗之盟,恐怕也没有资格做圣教祖庭的对手。本盟还是早日解散为妙。” 万镜池中,人人色变。 芈道尊不再迟疑,断然言道:“姚纯。孤师侄,越师侄,路师侄。你四位护佑归无咎荀申一行与会,顺便探一探半始宗的底细。” “若是果真沦陷,不论何等妖魔异类,都一并处置了。” …… ps:没来得及修改。有语句不通的地方大家请留言。 第二百零六章 宏论气质观人事 随着芈道尊一声令下,列位天玄上真之中,有四人出席领命。 领头一个身着半碧半黑长袍的高挑女子,是芈道尊亲传弟子,身具神目神通的江离宗姚纯上真。她身量极高,虽是女子,但是却较身后三位上真更为英姿挺拔。 姚纯之后,一位浅蓝袍服、腰间宽悬玉带的中年修士出列,他相貌冷峻平和,但又略有生气。此人名为孤邑,出自琼石门。 孤邑身后,紧随着一位相貌清俊的灰发修士。此人甚是年轻,尤其两束长发,仿佛扎成双马尾垂胸及肩,倒像是女子的装束。 但是他头发乃是灰色而非黑色,略显沧桑,却又冲淡了这种女相,显得中正平和了许多。只俊秀之余,略显柔和,而不过分婉媚。 此人名为越湘。乃是太素门门下。 最后一位干瘦雅致,明净清癯。身形清减,宛若修竹。此人若是单独立在一旁,显得极高,极易让人错估了他的身量。但是此时四人并列,还是能够看出他固然身量甚高,但还是比姚纯上真低了半个头。 这最后一人名为路艰,乃是出自清凉山门下。 原本这四人,唯有领头的江离宗姚纯上真是归无咎旧识。但当四人一齐出列领命之后,归无咎方才察觉,其余三人气度神采,全不在于姚纯上真之下,俱是天玄境中的领袖人物。 瞥了一眼四人所处之方位,回想起芈道尊对他们三位的称呼。归无咎登时了然。孤邑、越湘、路艰三位上真,当是琼石门乙道尊、太素门尊卢道尊、清凉山五壶道尊的亲传弟子。 芈道尊目中光华一敛,言道:“先察定虚实,找到确凿证据方可下手,切勿鲁莽行事。若是虚惊一场,不可伤了友盟之谊。” 四人领命。万镜池内诸宗天玄上真,亦颔首称善。 芈道尊又对姚纯道:“纵然真有变故。能信手扫平固然上佳;但若无有把握,还是要优先保证与会三人完好不失为上。若是归无咎等人有甚闪失,唯你是问。” 姚纯上真躬身领命。 约定一个时辰之后集合出发,此间之会,就此散去。 虽然是挑战圣教祖庭嫡传的正式交手,也是归无咎“以斗法谋道途”之路的终章。但归无咎却并无丝毫心意起伏之处。 随着局势变化,他的心境久经磨炼,水涨船高。应对此战,几乎就是“铨道会”时任意一战的态度,好似只是日常之事,随手就可以摆平。 回到洞府之中,向黄采薇和黄希音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归无咎便赶到了合界法阵的内阵之所在。 只是他动作迅速,荀申、陆乘文二人却来得更快。这二位似乎出得万镜池之后,并未回返自家洞府整备,直接就来到了此处。 这也可以理解。相比于归无咎的淡定,这二位却是多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思动之念。因为二人极有可能面对排名在其上的人物,心中没有必胜之从容,却要多出一种摧坚克难的锐气来。 圣教祖庭一方既然敞开交手人数,隐宗自然乐见其成。除了荀申是圣教点明“盼望一会”的人物之外,陆乘文自然也随二人同去。 陆乘文与归无咎约好,若是圣教一方果真有想要从“金丹一式”的角度尝试破局,那么迎战之敌正好先由陆乘文接下,试试深浅。 归无咎自然无不允纳。 归无咎降下遁光,与荀申四目相接,笑言道:“荀道友今日可是让归某刮目相看。但仔细想来也合情理。以荀道友那特殊的道念,本不该是一个纯粹的苦修之士。明鉴深谋,察阴阳虚实,自然合于你的大道。” 陆乘文也笑道:“荀道友当着数百上真的面,大出风头。这等事陆某是羡慕不来,也做不来的。” 荀申摇了摇头,淡然道:“荀某何尝想出这风头。若是荀某是圣教门庭,处置门下叛乱。遇到相似的情况,当可垂拱而治。密室之中,与门中几位能断事的人物略微商议,便一言而决。” “但我隐宗却不同。如今七十七家虽然成盟,但是四位道尊只是以威望执牛耳,并非统御下属;其实盟内诸宗依旧是平等的关系。这等大事,就不能不开诚布公,使诸宗话事之人心悦诚服。倘若悍然处置,哪怕时候搜出证据确凿,各宗心有戚戚,也是在所难免。” 归无咎,陆乘文仔细一琢磨,都觉得荀申之言有理。方才之处断,了得之处不仅是见事洞察入微;先将诸宗上真齐聚,当众说服,真是极老成的一手。 陆乘文忽地笑言道:“荀兄在万镜池之中的分析判断,可谓精致入微,合情合理。陆某极为佩服。但是陆某易地而处,却不敢做荀兄所做的事。” “毕竟兹事体大。去假设一家有着天玄上真坐镇的隐宗被妖族或魔道侵蚀,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不目见耳闻,陆某决不敢断言。” “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到了最后,万一因为半始宗掌门高柳上真是一个行事乖张、不合常理的怪诞之人,巧合之下才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陆某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尽管这个可能性极小;但是毕竟不能完全排除。荀兄以为如何?” 荀申先是一笑,似是礼貌回应。转而眸中锋芒又现,摇头道:“若仅仅是依据捕捉到了这些细枝末节,纵然疑点再大,荀某同样也不敢断言。” “断事之法,在于‘气质’二字。” 迎着陆乘文诧然的眼神,荀申悠然续道:“此处所谓之‘气质’,并非就容颜外貌而言。一人之学识阅历,思考方式,处世之道,甚至临事直觉,总是在不经意间贯穿整体,统一为独特的‘气质’。” 陆乘文讶然道:“荀兄与半始宗高柳上真素不相识,能知其‘气质’否?还是说身为天玄上真,便当有收敛近似的‘气质’?” 荀申摇头道:“荀某所言,不是半始宗掌门的气质,而是圣教祖庭的‘气质’。” “在我隐宗看来,百十万载道传,能修至天玄境界,便是正法。隐宗与乾元、上清本无高下之分,只是因为两大人劫道尊成就妙法,这才使得圣教兴旺一时。” “但圣教祖庭却并不如是想。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人道正统,这方芸芸大界,迟早是他们的掌中之物。他们看隐宗,不是平视,而是俯视。” “这一回,他们来书之中的言辞还算客气。出乎荀某所料的是,此辈甚至连自家万一失败之后的利益分配,都主动提及,设计。更不必说言及万一胜过归道友之后的优渥条件。从中可以看出,他们通过某些渠道,探听、知晓、甚至认可了隐宗真传的实力;但即便如此,其根本上的超然姿态,崖岸自高、自恃裹挟大势,却跃然纸上。” “揭示阴阳洞天方位一事的用意,荀某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若说并无其他变故,圣教祖庭突然从虚情假意的高姿态,转为**裸的威吓,实在过于突兀,也过于粗鲁,不符合他们的身价,也不符合他们自命不凡行事气质。” “结合种种蛛丝马迹推敲。荀某才推断,当是半始宗有什么问题。” “我等自己也并未掌握的内部隐患,他们作为外人却已经得知,这是炫耀高明;将此信息隐晦透露,是卖个人情;借此引发隐宗内部的动荡,是敲山震虎。而彼辈什么也不需多做,稳坐钓鱼台,看一出好戏,就收一石三鸟知效。这才是符合圣教‘气质’的行事脉络。” 此番高论,不但陆乘文瞠目结舌,连归无咎也叹为观止。 陆乘文忍不住道:“荀兄真可谓之料事如神。以你这观人观事的法诀,天下间恐怕无人能逃过你的法眼。” 荀申摇头道:“那也未必。” 陆乘文大感兴趣的道:“莫非荀兄也曾经看错过人,断错过事?” 荀申忽地一笑,道:“虽然不多;但自然是有的。” 陆乘文似乎不信,疑道:“可能与陆某分享否?” 荀申转首看向归无咎,笑道:“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不等陆乘文再问,荀申淡然道:“归道友给荀某的‘气质’观感,第一感,曾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外人;第二感,又觉得像是一个自异域潜入,谋划颠覆隐宗的大魔头。直到面见道尊,留下契书之后,荀某才断绝此念。由此可见,荀某的气质观人之法,尚有欠缺。” 归无咎神色不变,微微一笑。 此时,四道遁光转瞬即落,时辰已至,是姚纯上真等四人到了。 ps:上一章字数多点,这一章少点。 第二百零七章 二岛间缓兵相迎 一阵波及远近千里的微微颤动,好似地震将至。一座形同缺月的岛屿之上,醇润光芒几经明灭,忽地多出二三十个人来。 这二三十个人,自然是归无咎一行。 除了归无咎、荀申三人和四位天玄上真外,另有十余人,都是几位上真的随侍扈从,功行从金丹境至步虚境不等。只是往来之际,此辈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修了闭口禅的功夫,绝不额外引人注目。 驻足之处,并非半始宗宗门所在神熏岛,而是一座名为倦游岛的岛屿。 神熏岛布局紧凑,并无多余地界布置合界法阵。因而将数千里外一座相当于神熏岛一半大小的岛屿——倦游岛立作布阵之所。七十七家隐宗,有半数都是雷同此例。 诸人甫一落地,将近二三里外一座小小竹楼之中,有人起了一道遁光飞驰到近前。到近处时,看清楚是一个中年修士,身着尺许高的方帽,高领华袍,腰悬双层系带,手藏袖中,长袖逾膝。 这人一身离合境界的修为,想必在半始宗内,也是佼佼者。 至于他这一身装束,并非刻意奇装异服,而是半始宗内职司制度如此。通报姓名,此人姓津名渠,乃是半始宗四位护岛令使之一,今日正轮值到他。 津渠执礼甚恭,一一见过四位上真之后,又出言盛赞了归无咎弥天大勇,将隐宗命运气数,一身系之云云。 最后津渠见来人对这些虚词似乎有些不耐,这才小心翼翼地道:“不知诸位是直往嵌虚峰去,还是暂时先往敝派做客?” 嵌虚峰,自然是顶上生湖,暗通阴阳界天的那座孤悬高峰了。 问出这句话来,津渠自己也是心中忐忑。 他如何不知,眼前诸人,不但归无咎等三人是未来隐宗一系的扛鼎人物,就连四位天玄上真,能够承担与圣教祖庭会晤的职责,也必然是功行卓著的门面人物。 按理说掌门真人应当亲来迎接,千方百计的拉近关系才是。 就算半始宗秉承无为淡漠的宗旨,并不愿与其余各宗走的过密。但是出于礼数,说几句热诚相邀的场面话,也是应该的,决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但是如此答复,乃是上真之命。他也只有依命行事。 此言一出,无论是四位上真,还是归无咎等人,都是微微一愕。 越湘上真嗤笑一声,道:“贵宗当知,与圣教一方的比试,乃是在五日之后。现在我等去那阴阳洞天,难道去喝西北风不成?” 越湘上真面容姣好婉约,两束长发垂在身前,有三分女相。但是想不到性格却与面貌不符,极显锋锐。 见津渠惶惧,姚纯上真摆了摆手,和声道:“不必拘束。我等之所以提前五日出行,正是要顺道拜望贵派高柳道友等几位上真。” “另外,这也是道尊谕示。大战之前,归无咎等人,若一意在自家洞府之中苦修备战,难免心意疲惫。因此借贵宝地暂歇三四日,权当是调转性情的法门之一了。贵宗胜地,正可调理其性,渊岳其心。” 姚纯上真轻描淡写几句话,登时便将津渠安抚下来。 津渠不再迟疑,立刻言道:“请诸位稍后,某这便打开路引。” 津渠转身遁走,返回来时的竹楼之中,似乎拨动了什么机关。待他再回返时候,岛上已经凝成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淡淡清气,通向远方。 随着津渠指引,归无咎等人各起遁光,片刻间就离了倦游岛,沿着那一道清气,置身于一处宽阔无际的赤色海面上。 依稀可见,离岛数十、数百里,有一盏盏明灯,浮在水面上约莫十余丈的高度,似乎将整座倦游岛,圈禁起来。 除了四位天玄上真以外,归无咎三人,以及诸上真的随扈之人,都是面色郑重,小心翼翼,唯恐偏离了那一道清气轨迹,生出事端。纵然有四位上真在侧,定来得及出手护持。但是若能主动避免,还是不要出现这等大扫雅兴的事情。 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半始宗,但是有了前辈经验传告,对于这赤海渊的神异早有耳闻。 赤海之渊。无论是岸边还是岛屿。若是在距离地陆不远处飞遁,甚至潜水,都完全无恙。但是若是突破了一定的距离,那就难免神意疲涨,难以自持,连原路回返也全然不能。一旦跌落水中,此水能阻绝五气,若无人救援,必然溺毙。 这个距离的界限,金丹修士是三十里;元婴修士是五百里。天玄境之下,无人能越过千里的限制。 这也是半始宗立派于此的原因。神熏岛距离两岸有数万里之遥,足以屏障一切外力的干扰。圣教神庭之下,相当于天玄境的界空大帝,一界仅有一人尔。 至于倦游岛岛岸边的浮空明灯,神熏岛上同样是如此设置。正是以三十里,五百里,千里为限,所设警示路引。 半始宗自家修士,须往来于神熏岛、倦游岛,便需启了门中先辈大能所设的阵法禁制,以为护佑——那看似其貌不扬的清气便是。 此时越湘上真,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他已然察觉出,沿着那清气阵力行走,速度甚是缓慢。 这赤海异力,对于天玄上真是全然无效的。四位天玄上真大可以起法力,将这一行人裹了去,数千里瞬息可至。 只是若非形禁势格,又或者关系亲近无所介怀。修道人本心中,无人愿意被当做提线木偶一般操控驾驭。更何况,归无咎三人在隐宗之内地位尊崇。因此越湘上真也只得按捺这份心思,缓缓前行。 行走了数百里,姚纯上真忽地传音归无咎等三人:“相见之后,如何处置,你们有什么见解?” 她虽然传音三人,但是归无咎、陆乘文均知,姚纯上真主要是征求此事的始作俑者荀申的意见。 果然,未过多久,荀申回复道:“此事易尔。” “能够修行道天玄境,岂有不智之人?若是条件允许,从众而行,自然更便于潜伏。旁人如何做,我便如何做。把洞府搬去开元界,多与同道接见,立契留书,种种事若果真做成,又怎么会这么快露出破绽?”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 神熏岛,一处秘地。 却听一个嘶哑声音道:“我说如何?指望其不来我宗,直接往嵌虚峰去,太不现实,简直是春秋大梦。” 另一生铁一般的声音道:“好在本人早已调整过倦游岛阵力。往来于倦游、神熏二岛,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有了两个时辰缓冲,无论其何时到来,我等总有准备的时间。” 嘶哑声音又道:“还能如何?人若到了,我等也只能把剩下三张镇元塑灵签动用了。只是隐宗合盟那日动用了一签;现在这三签,是最后的三枚签符。今日这一关纵然能够蒙混过去,日后隐宗再有集会,又如之奈何?” 略微沉默了一阵,先前那生铁之音又道:“这样。我先去会上一会,与之周旋一番。若是二位师弟不用出面,那便能省上两签。实在无法时,再请二位师弟出面。” 嘶哑声音道:“说破了天,这也不是我等之纰漏。往年那镇元签,三五十年也用不上一张。谁知三祭暗夜使返回“龙潭”升四祭大巫的这短短三载,隐宗就发生了如此剧变。” 宛若生铁之音道:“一年多前,原本是说有一位大人物会暂居本宗。顺便补充一些镇元签。只是不知为何,此人失约未至。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嘶哑之音道:“今回顺便探探口风。若是不日间隐宗依旧有甚集会,难以推唐。我等也只能暂寻后路,退避一二。” 在一间昏黄密室之中,三人盘膝而坐。 这间“密室”其实已经甚是宽阔,前后不下于三四十丈。但是以三人浑融天地的功行气象,聚集于一室,终究还是显得局促了。 三人俱是高冠宽衣,正统的半始宗服色。其中一位是个下巴略尖,两撇胡须的老者。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相貌,你一言我一语,正是方才交谈的二人。 另有一人,较这二人更为年轻。却双目紧闭,安坐一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诡异的是,这三位面颊之上,俱是左右各三道黑色重纹,仿佛山野先民涂抹的图腾。脸上神采,身上气机,也透露着一种古怪的矛盾之意。 年龄较长的那老者,伸手自暗处一摸,不知从何处捉来一枚形同符箓之物,一张口将之吞入腹中。 吞下此符不过三四息功夫,此人面上六道重纹蓦地消失,脸色晶莹红润,气质婉转如一。瞬间成为一个气息纯正不过的道门修士。 此人长身而起,步出门户。 …… 第二百零八章 饮宴劝诱 赚敌入彀 各家隐宗,所辖地域有大有小。大者如江离宗、清凉山等宗门,横跨何止十余万里地域;而小者如云中派,安置布局甚显局促。 当然,当初各宗先辈占定山门时自有考量,总是看重了某一地的优长,才占为根基,倒不好一味的以门户大小论短长。 半始宗坐落于神熏岛上,此岛长不过二千余里,正是诸宗内占地面积较小的一家。云蒸霞蔚之下,半始宗所有宫观建筑,俱如碧树盈山一般,铺满整座岛屿的大小山峦,将堪用的胜地宝山最大限度的利用。 足用之余,某些不堪营运的险地,又恰好显得留白三分,张弛有度。 另外,此岛之南,依山靠海,陡峰之下,有一块绝大的空地。但是这块宽阔宝地却并未被造满殿宇宫室,反而特意被空缺出来,营造成一方坦荡无垠、意甚疏略的道场。 道场之上,又自山上引下三道山泉化作溪流,水质甘甜畅美,伸手一捧,便可饮用。 现在这里觥筹交错,数十人沿溪流两畔坐定。许多银盆玉盏,杯盅竹篮,盛放着海量美食,俱在溪流之中,回环流动。 溪流两畔,每隔丈许,便设下方阶圆座,翠竹栏杆。天然之余,亦有人为,可谓匠心独运。 此时,这里自然就是半始宗的待客之地了。 主位之上,半始宗掌门高柳上真频频劝酒。 诸如“数十万年来不世出的英才”、“隐宗中兴之柱石”、“人道修行历史长河中的关键人物”,种种赞誉,归无咎已经不知道自旁人口中听过多少遍。 此时听高柳上真再重复一遍,他也依旧只能虚与委蛇。面上不但没有丝毫不耐,反而频频逊谢之余,又推重称扬荀申、陆乘文的才器。 高柳上真这才发觉似乎过于偏重归无咎,而冷落了荀申、陆乘文二人。又斟酌言辞,尝试补救。归无咎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些推杯换盏间的人情勾当,不能让他一人承担,正好也当让荀申、陆乘文接过一些。 其实乘此间隙,归无咎也在暗暗观察高柳上真。 从外貌上看,高柳上真虽然面向略显尖刻。但是这一位的气质,看来却是光风霁月,待客也是热情周到。若是从前没有听闻过此人的任何消息,今朝初见,归无咎必然对其观感不错。 但是,若是将眼前之人,和荀申梳理出来的那个事事推唐远避,不欲多事的半始宗掌门形象结合起来,其中的矛盾之处就昭然若揭了。 这一点,归无咎想到了,荀申、陆乘文,姚纯等四位上真,同样也想到了。 过了片刻,姚纯上真忽地问道:“贵派前掌门高梧上真近年来杳无音讯。不知尚康健否?以年齿推算,高梧上真远未到寿尽坐化之时。贵派又始终不曾发出诰文,想来高梧上真虽然逊位,但人还是健在的。” 天玄上真,若非根基有失,寿数至少也在二万载以上。二万载之后,纵然精神元气渐渐走了下坡路,但是若护持得当,再活个万载也不稀奇。 半始宗高梧上真,虽然传言修行除了岔子,逊位已有万年之久。但他当年辞让掌门之位时甚是年轻,据各家载籍推算,尚未满万寿之数。到了今日,也不过两万载年纪。 高柳上真闻言,似乎闪过一丝不自然。 但是瞬息功夫,他就恢复如常,挂着一副惋惜之色道:“师兄才略,胜我十倍。只是好似天意设阻,万载之前遭了一创。现今师兄正在闭关修养,难见外客。还请几位上真见谅。” 姚纯上真、越湘上真等四人,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心中判断更加笃定了几分。 修持到了天玄上真境界,虽然未能超脱于生死,永寿逍遥。但是道成之后,坐化之前,只要一息尚存,一身神通,全由自主。 一位天玄上真,哪怕是衰朽到了极点,又或者身受重创,哪怕一刻钟之后就是他的坐化之期,但在这一刻钟之前,他也是举动从容,和常人无碍。 所谓“难见外客”云云,分明不实。 高柳上真此时面色沉郁,旁人看来还以为是他师兄弟之间感情真挚,此时触景生情。其实,他是对方才言语之疏漏耿耿于怀。 但是一位天玄上真,寿数不终,乃是震动整个隐宗的大事。本门弟子,也必定人心动摇。若是年龄不到,高柳上真从未想过,宣言高梧上真提前谢世。 孤邑上真忽地言道:“高梧上真有恙在身,暂且不论。贵派尚音、尚弦二位道友,何故避不见客?” 此言暗含责问之意,酒席之上,气氛立即紧张了起来、 高柳上真面上阴晴不定,踌躇片刻,终于道:“二位师弟生性孤僻,不喜见外客。失礼之处,还请孤邑道友见谅。” 他心中还是想最后争取一番。能够不使那二人出面,那自然是好,至少省下两张镇元塑灵签。 姚纯上真忽地一笑,和声道:“高柳道友不必多虑。” “我隐宗往日虽然号称友盟,但是终究是星散各地,不如圣教祖庭有阴阳洞天为凭,维系紧密。近年恰逢英才出世,合盟立界,有了合界法阵居中调度,正该借此机会,互相紧密援手。高柳道友,你说此言在理否?” 高柳上真一副诚心接纳之态,连忙赔罪道:“道友教训的是。本宗与各友盟,是有些疏于交通了。” 姚纯上真连忙宽慰,语气甚是诚挚:“教训二字,如何敢当。只是今回护送归无咎一行与圣教祖庭真传斗法,途经贵宗地界,秉承友盟之义,本是有两件事要做。” 说完伸手指了一指孤邑上真,笑道:“第一件事就是落在孤邑道友身上。” 高柳上真闻言一怔。 姚上真道:“孤邑道友出自琼石门乙道尊门下,在诸宗天玄境同辈之中,论药石之功,至少也能排进前三。本来这一回护佑归无咎一行,并不曾遣他前来。只是他听闻贵派高梧道友之有恙,这才自告奋勇一行,替换了一位道友的名额。” “难为他一番好意,见到贵派其余三真缺席不至,心中难免有些疙瘩。失态之处,还请高柳上真包含。” 陆乘文忽地朝归无咎眨了眨眼。 归无咎知他心意。姚纯上真看起来清如菡萏,气质英才卓越,言语雍容平和。想不到扯起谎来竟是不紧不慢,信手拈来。他心中其实也觉得有几分有趣,只是面上平平淡淡,却不像陆乘文一般形之于色。 孤邑上真似乎有意配合一般,轻哼了一声,独自饮了一杯清酒。 高柳上真又是硬着头皮告罪。 实则到了此时,号称有恙的高梧上真暂且不谈,尚音、尚玄二人,于情于理请出来见客。但是高柳上真一味告罪之余,依旧装聋作哑。 姚纯上真美目微不可察地一眨,不知是酝酿语气,还是现编故事:“第二件事。贵派故土难离,盟中各位道友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贵派毕竟身处圣教兵锋之下,若万一有所闪失,诸宗同道于心何忍?” “道尊思两全之法,倒也得了一策。” 高柳上真闻言,做出一副对宗门安危十分关心的神态,连忙问计。 姚纯上真言道:“道尊赐下阵图一部,可以将贵宗要害之地暂时护持。若无同为道尊境界的大能出手,纵然数十位天玄上真、界空大帝一齐出手围攻,也能够护持住一刻钟的功夫。” “有这一刻钟时间,此阵感悟灵机,自然便能呼唤合界法阵,将阵法所护之地传送至渡明开元界中。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柳上真正要致谢,姚纯上真伸手止住,道:“只是布置此阵,须得七人合力。贵派上真本有四人,但盟中知贵派高梧上真或许力有不逮,便未将他作数——这也是为何我等这一行来了四人的原因。” 高柳上真面色变幻,有了这么一个天大的事压着,自忖终难再作推辞。袖中一道金光抖落,化作两道符剑往山巅去了,显然是在传递讯息。 不多时,两道遁光落下。 其中一人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略微发福;另外较年轻的一人虽然面容瘦削,身材更匀称一些,但是两人并立,也并不比那中年高出太多。 尚音、尚玄二位上真,似乎果真是生性冷僻,不愿近人。只略微告罪几句,便自寻了一处座位落座。 高柳上真有意无意望了二人一眼,察觉似乎没有什么破绽,心下稍安。 诚如荀申所言。若要天衣无缝,顺其自然才是最佳。其千方百计尝试回避者,正是其不得不然的破绽所在。 尚音、尚玄二人一旦落座,归无咎等三人及四位上真,立刻将目光焦点,落在二人身上。 归无咎等人道行尚浅,还看不出什么。孤邑、越湘、路艰三位上真,隐约感到尚音、尚玄二人,似乎气机不如高柳上真敞亮豁达。但真要找寻什么明显漏洞,似乎也并未能够。 唯独姚纯上真目中光华一闪,已经心中有数。 归无咎等人与尚音、尚玄二人见礼已毕,姚纯上真似乎也举杯来劝。 方才此间发生的一切,那两位其实藏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在尚音、尚玄二人心中,孤邑、越湘等人孤高自许,似乎不大好相与;而姚纯上真,明显和善许多。 见姚纯上真敬酒,二人也不敢过于拿捏,连忙举杯相迎。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姚纯上真蓦地丢掉酒杯,顺势摊开手掌,正面相对尚音、尚玄二人面孔。整个过程迅捷无伦,教人猝不及防。 掌心之中,一目睁开,金芒闪耀。照出两团虚影,无所遁形。 …… 说点什么吧 先请个假,今天10点就没有了,今天两更。 明天可能也是两更。有可能三更。三更照例12,5,10,二更就下午5,10点。 后天一定会恢复到最近一周的状态,三更。 2020,新的开始,马力全开。 去年写的时候,尝试了几次三更,基本上一天写接近万字的话,都很疲惫。我也从来没觉得,像本书这种设定繁密、文字还有点要求的写法,能够保持一天近万字。 上月底这月初的时候,本来想多补点,一时兴起就三更了一次。出人意料的是,三更了一天感觉好像和以前不同了,并没有太累,好像输出功率提高了……一两天还不敢下定论,于是坚持了七八天……竟然感觉也还好。如果感觉一直这么好,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去年断更(包括生病,请假)了100天,今年打算通过三更的形式,把去年的100天补回来。 对于读者: 打赏,月票,推荐票,都不强求。如果你们觉得更新还满意,愿意鼓励一下,我也欣然笑纳。甚至追订都看的淡了,大家愿意存起一段时间再看,我都没有意见。 只有一条:三更虽然体力上不是很累,但大脑随时补充情节,大纲转化为细纲的过程,还是很累很烧脑的,时间很紧张。今天10点和明天有可能的暂少1更,都是在组织未来一段时间的情节细节。如果大家在阅读的过程中,有什么想法脑洞意见,欢迎多多留下本章说,抑或在群里发表意见。能够对作者有所启发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百零九章 猝然发动 天玄手段 姚纯上真神目之下,照见两团虚影。放眼看去,其气机根本,原是道门根基;但是那两具身躯中,似乎各有两道黑色锁链纵横捆绑,捆缚缠绕,呈现犬牙交错之势,甚至连本源也被侵蚀,透露出一种阴森邪气。 姚纯上真掌心“自在神目”,既是神通法门,又是血脉天授。修到极精之处,在出手之前,对于动用神通能否有所收获,就能隐约生出感应,中式者十之**。 原来,高柳上真三人背后势力所赐之“镇元塑灵签”,专事于潜伏伪装。但是此物虽然掩饰气机,神效无比,却又有一桩缺憾。 “镇元塑灵签”若是品质趋于极致,几乎可以纵横人界,以假乱真。哪怕是道尊大能,一个不留神也可能失察。 姚纯上真“自在神目”虽然号称能够品鉴周天万物源流,但遇到这等品质的灵签遮饰,也要所照之人物与神目间不盈尺,方能洞察入微。 高柳上真之所以一副光风霁月,神采照人的清朗姿容,便是因为此人事先吞服的,是品质最上乘的“镇元塑灵签”的缘故。 但是这堪称效用逆天的异宝,锻炼着实不易。即便由同一人炼制,品质也是驳杂不纯,生出高下之分。 这一重差别,高柳上真背后之势力告之分明。每一枚“镇元塑灵签”的品质鉴别之法,自然也早已传授之。 倘若偶遇功行与自己差相仿佛的天玄上真拜访,那么一枚寻常品质的“镇元塑灵签”便足可蒙混过关。 高柳上真并非行事不密之人,这数千年来他遮掩行藏也算顺利,纵遇同道,也没有遇到什么厉害人物。 这些年他经手过了最上乘的“镇元塑灵签”共有两枚。他那背后势力告诫,这是为了防备大神通者猝然降临,难以回避时所用,千万珍惜。 隐宗合盟大典,不说诸宗上真汇聚,更有人劫道尊化身主持。高柳上真那日用去了一张极品“镇元塑灵签”。 今回姚纯上真四人造访。因四人肩负着护送归无咎一行与圣教祖庭邀斗之职,必定是诸宗天玄上真中最顶尖的人物。因此高柳上真出面款迎,不敢怠慢,又把品质仅次于盟会所用的一枚“镇元塑灵签”动用了。 尚音、尚玄二人千方百计不肯露面,一来是为了尽可能的省下两枚灵签;二来也是因为剩余两签品质稍差,唯恐出了意外。 高柳上真所动用灵签果然神效不虚。姚纯上真虽然从他言行举止之中捕捉到许多悖谬之处,但是到底并未生出惊动神目预兆的感应。 甚至尚音、尚玄二人所用灵签,虽然不如高柳上真那一枚,但是在既往储备之中,品质也是排在前列的。以孤邑、路艰、越湘三位上真的精湛修为,竟然也并未察觉有异。 若非姚纯上真在此,就要被高柳三人蒙混过去。 可惜在“自在神目”之下,那一丝品质未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姚纯上真动手前早已和孤邑上真等三人神意联系。因此她虽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猝然发动,但是后续三人的手段,立即跟上! 越湘上真把手一拂,修长五指仿佛琴弦,一起一落,激起清音流布,环绕着溪流上下,饮宴之地。半始宗数十个服侍的弟子、婢女登时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归无咎心中微讶,没想到越湘上真出手如此狠辣。略一思忖,稍以气机感应,觉出软倒之人鼻息绵绵,胸膛起伏。这才知他出手只是防止变数,并未取人性命。 越湘上真“指上弦”的激越之音,瞬间扩散弥漫至整个神熏岛。数息上下,所有半始宗弟子,无论是在打坐行功,悠游独乐,赏景饮宴,抑或同门会友,一概感到一阵乾坤颠倒的异力临身,随后七荤八素地纵横倒伏,人事不知。 施完此法之后,越湘上真似乎尚有余暇。长袖一抖,一枚“天罗石”悬驻空中,将四方景象朗照收纳。此物本是为归无咎铨道会之用而筹集,如今尚有剩余。 越湘上真这个动作,与荀申非得齐集列派诸真才声明半始宗之事的道理是相同的。这等越俎代庖、清理门户之事,最需法度谨严、正大光明,以免落下口实。 越湘上真身畔不远处,孤邑上真却伸手一弹,指关节当空虚叩三下。 这三下,像是一只铜铸之手,重重叩击在精钢生铁之上,空中登时泛起三点火星。 三点火星迎风即化,旋即变成三个不规则的小点,依稀可辨,似乎与瓜子模样差相仿佛。 三枚“瓜子”激射而来,遇土即入,迎风又涨。瞬间盛开鲜花三朵,白中泛红,露珠莹然;那花儿绽到极盛时,旋即收拢,成为三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而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已经被分别包裹在这花骨朵中。 三人又不蠢笨,自然明白了这是孤邑上真的护持之法,以免交手中三人出了意外。 此法诀甚是灵异,归无咎等身在花苞之中,外界不但视界无阻,听觉无碍;就连微风、气流、水珠都能真实感触,似乎那花苞只是虚影幻象,其实并不存在。 无威胁时,此神通还真就几乎等若于虚无;唯有三人力不能当的强横气机接近,这花苞方能显现出坚不可破的护持妙用。 这一重精妙手段随手成就,足见天玄上真手段。 但是,越湘、孤邑二位上真的动作,和路艰上真相比,就全不足道,逊色太多。 此时路艰上真面容郑重,自袖中取出一物。 那物三尺长短,黑黝黝的,乍一看似乎是一条软鞭,但是又显过粗了一些。再仔细看,似乎能辨认出,气形貌似乎是一件蛇蜕所炼。 路艰上真念动法诀,催动此宝时。这“蛇蜕”似乎活了过来,一个打挺,当空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归无咎只觉脑海中“嗡”地一声,一阵天旋地转,轻重不伦。似乎此物现世,日月不能夺其光芒,山河不能承载其重,整个神熏岛,瞬间就要陷落下去! 不是陷落进大海中,而是“陷落”在这副蛇蜕之内! 连此间的七位天玄上真,在此物伟力迸发,道则朗照之下,也瞬间成为配角,似乎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心神之中一阵恍惚之后,伟力藏虚,这份压迫感骤然消失,重回天朗气清。 但归无咎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奇妙的感觉:若是朝着一个方向行走,只要离开路艰上真所处位置超过一个限度,不知是数千里还是数万里,其人必被阻绝,难以再远离一步。 以荀申的城府之深,得见此宝凌驾于天玄上真之上的威能,也不禁为之动容。陆乘文却是拊掌赞叹,叹息良久。 归无咎虽然同样很受震动,但是却要镇定的多。因为此蛇蜕异宝气象虽然卓越,但是比之曲寰岛上小铁匠出世时,还是要略逊一筹。 心中已知,路艰上真所用,是一件用于困敌的“天祭器”。 岛上惊变,四位上真猝然发动,说来繁复,其实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待那“天祭器”神通定下虚空疆界,高柳上真已知四位上真此行早有预谋。自家不但暴露,抑且难以走脱,非得以死相拼,杀出一条血路不可。 收起伪善面目,高呼道:“动手!” 高柳、尚音、尚玄三人,气机一振,同时发动。其一身浑厚本原法力,并非异类,正是纯正的道门神通。 望见高柳、尚音、尚玄二人之底细,四位上真都是面色微讶。 归无咎也觉得有些出乎预料。 修道者到了天玄境界,无论道心、法身还是精魂,都臻至一种特殊的圆满无暇之境,再也不能轻易动摇。 如同云中派瀛水上真,其人虽然因为寿元之限,和魔道做了交易。但是其人行事,利弊取舍,依旧有自家的道心与准则。一身功行,也是圆全无碍。魔道修士,想要将他驱使如奴仆之属,也是绝不可能的。 另外,瀛水上真与其余友盟同道,甚至人劫道尊当面,依旧是宛如旧时一般,神气精蕴无有任何异常,谁也抓不住他有什么破绽。 而半始宗几位天玄上真,先是对于开元界的交通百般退避,现在贵客临门,又推拖不至,显然是在畏惧着什么。 在道尊以及姚上真等几位心中,早已认定了是有沐猴而冠的妖魔之属,鸠占鹊巢。说不定半始宗正传,早已断绝。 可是现在看来,高柳上真等三人,分明是人修无疑。甚至从气息上看,还是原原本本的半始宗修士。只是不知为何,竟然和某种邪秽之气结合,被外力侵蚀掌控。 此情此景,让四位上真意外之余,又有几分轻松。 对手若果真是哪一路妖魔之中的强者,四人非得谨慎对待不可。几人连番布置,正是存了狮子搏兔之心。但是因为对手若是道门修士,以他们四位的底蕴,曼说人数占优。就是以一对一,天下间能胜过姚上真四人的,也是凤毛麟角。 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施展手段之后本拟立即上前援手。但是看破高柳上真三人之底细后,竟尔出人预料的立在原地,似乎打定主意作壁上观。 归无咎三人对于双方实力判断,自然不如四位上真清晰。 陆乘文忍不住言道:“姚上真以一敌三,未免太托大了些?三位上真为何不出手援护?” 越湘、孤邑二位上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路艰上真却道:“天玄上真之间的交手,也是难得的机缘了。陆道友何必分心他顾?”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路艰上真此言,正给他提了个醒。抬起头来,凝视姚纯上真与高柳三人的交手。 …… 第二百一十章 夺气分疆 摧枯拉朽 天玄上真间的交手,确然是修道界中极为罕见的奇遇。 可是,当归无咎等人定睛望去,所见之景却让其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姚纯上真和高柳、尚音、尚玄三人,停在半空中,纹丝不动,仿佛四座雕像。 姚纯上真气象庄严,面上微微浮起一阵金玉之色,仿佛波光粼粼;而高柳三人却是浅色碧气涂抹,夹杂着些许晦涩。前者似庙中正神,后者似护法魔尊。 但是除此之外,也看不出还有丝毫特异之处。 见三人困惑,越湘上真暗暗摇头,却是自己忽略了这一节。当即郑重言道:“若抵受不住,随时出声,千万不要勉强。” 他把手一挥,那护住归无咎三人的三枚花苞,突地一阵轻轻摇曳,好似外间气息,与花苞之内潜通暗连,产生了些许联系。 原来,那花苞形的防御神通之中,营造出一种环境,既与外界气息周流,又完全贴合所护持之人的感受。仿佛一道屏障隔绝内外,归无咎等人,六识为其所阻。 一旦稍稍揭开封印,归无咎,荀申,陆乘文,都是身躯微颤。 “炼油!” 归无咎脑海之中,忽地诡异的冒出这两个字。恍惚之间,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油锅之中,感受到些许不适。 当然,所熬炼的不是自己,而是这方天地间的气机;归无咎等人之所以感到些许不适,也只是为这天地烘炉的热力灼烧,殃及鱼池罢了。 归无咎的感受很奇特。 这远近无际,绵延不知几千、几万里的磅礴空间,就好像一块硕大无比的猪肉,被放在热锅之中熬炼。一丝丝精油,不断地从这“猪肉”身上溢出,滚落。 修道之人,所修何道? 一句最常见的俗语是为答案:“服食天地精气”。然而那所谓天地精气者,藏于幽,隐于微,看不见,摸不着。非得吸摄入体,沿着经脉反复锻炼吐纳,方能炼成所谓“元光”、“丹煞”、“法力”。 但是现在,归无咎等三人眼中,所谓的“天地精气”,又云“天地元气”,似乎若隐若现,密密麻麻,仿佛化作无穷细微的虫孑之卵,在空中飘荡。 归无咎眼力甚是高明,观望一阵,只觉得空中这些形同微末的真元,仿佛战场上接受到不同将领指挥的兵卒,忽焉向东,忽焉向西,全无秩序可言。 归无咎心中已有明悟。但荀申、陆乘文似乎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眉关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尚未能够彻底捅破。 路艰上真看在眼中,淡言道:“自金丹,元婴之后,跨过‘天人三境’,逐步感悟天地元气。到了天玄上真境界的斗法,已经全然不同了。” 陆乘文看着伫立半空的半人,始终觉得并未完全明悟。忍不住问道:“敢问现在斗法四人,纹丝不动,但是又似乎是在各自凝神运功。这其中有什么玄虚?” 路艰上真与陆乘文四目相对,随后口中吐出两个字:“分疆。” 见陆乘文似懂非懂,路艰上真又提点道:“金丹元婴之境,修道者是驾驭自家法力相搏,等若是两个赌徒,各凭自家本钱赌斗。” “而天玄境中,虽然天玄上真本元法力亦甚是深厚,但驾驭天地元气,才是凌驾于低阶修士的根本区别。若作譬喻,等若是双方在同一座园中狩猎,共逐一鹿。因而在正是比斗之前,多出一个环节,名为‘分疆’。” “顾名思义,所谓‘分疆’,即划分疆界之义。天地元气,本是敌我所共有。彼多则我寡,反之亦然。” 路艰上真抬首一望,道:“就要有结果了。” 归无咎等人应声望去,只见天空中所立四人,形象大变。姚纯上真背后,仿佛庆云汇聚,练成一道宽近千丈、极为凝练质实的元气之海,当中所蕴深厚法力,纵然相隔百里千里之外,也能轻易感受到,教人心旌摇曳,目眩神驰。 而高柳上真三人,背后同样生出若方若圆、紧密团聚的元气之泽。 只是三人气海,其色醇白之中暗藏晦涩,并无姚纯上真那宛若庆云的上佳卖相;二来大小也有明显悬殊。高柳上真背后所成云气,约莫七百余丈大小;而尚音、尚玄二人背后所藏元气,不过五百丈上下。 荀申、陆乘文俱觉大开眼界,今日窥见上境,耳目一新。 其实二人心中均以为,“分疆”二字固然妥帖,但是还是不够直接。依照二人所见,与其名为“分疆”,不若名之为“夺气”。 相较低阶修士的战斗,天玄上真交手之前,却是多出一个争夺天地元气的过程。 归无咎却另有其余思考。 将元气争夺与神通斗法割裂成两截,乍一看很是新奇。但归无咎心中暗暗思索,总觉得其中似乎有所不谐。 当初藏象宗杜明伦言道,九宗真君大能对上本土修道文明之中的天玄上真,足以以一敌十而有余。双方差距是否就应在此处呢?九宗真君大能若是交手,又将适合光景?若是夺气与斗法合成一道,将会如何展现? 高柳上真三人,见姚纯上真道基如此醇厚,远在自家二人之上,均是面色一变。 三人齐齐一声清喝,身形之间生出牵引之力。尚音、尚玄二人道灰黑间杂的元气之泽,一齐向高柳上真凝成的那一道靠拢,瞬息就并成一团。 只是三人合力,所形成的的元气之泽,依旧比姚纯上真那庆云汇聚之相略小了一些。粗粗一看,姚纯上真一人,约莫夺取了方圆万里五成以上的天地元气。 “分疆”既定,便是真正的神通相搏了。 天玄上真之间较技,若是你根基略逊,所夺取的天地元气不若对方之多,固然是劣势无疑;但若是你的神通道术远较对方高明,也不是没有扳回局面的契机。 但是以姚纯上真和高柳上真等四人所显现出来的差距,这种可能性极小。 姚纯上真清叱一声,背后庆云气海之中,瞬间伸出六只巨大的明玉手掌,呈排山倒海之势向前扑击。 姚纯上真身后的元气之泽,原本是千丈大小。但这是最精纯的气力根本,并非显化的神通具象。一旦“由体转用”,其中之变化,积累之雄厚,以一化万,堪称无穷无尽。 就看那显化而成的巨手,每一只均有三千余丈高下,几乎等若那元气之泽的三倍。所谓“搬山移海之神通”,也不过如此。 而姚纯上真以法力显化的擎天大手,并非一只,而是一口气显化出六只。 这六只手掌呈遮天蔽日之势,进袭于左,只是序曲。一息之后,又有六只巨手显化,偏袭于中;俄而又有六只巨手显化,推锋中宫。总共一十八只擎天巨手,只一根手指头轻轻一推,也能教一位离合境修士粉身碎骨了。 显化一十八只巨手之后,姚纯上真背后庆云元气,依旧充裕圆满,雄浑精微。这一连串进攻,看似声势浩大,其实纯系佯攻取势,只是为了占定先机,乱敌阵脚。 姚纯上真略一施法,却见她身后元气之泽中仿佛揭画一般,揭起淡淡的、稀薄的一层,仿佛随意就可撕裂的白色纱巾,向前掩去。 方才,一十八只擎天巨手气势宏阔、遮天蔽日,但是姚纯上真背后气海只是稍稍稀薄了一丝;但是当这看似不甚起眼的轻纱掩映过去,却足足抽走了元气之泽中的小半精华。巍巍庆云,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一圈。 攫取气机大于三人之和,所学神通之奥妙又远远胜过。这一战,似乎没有丝毫悬念。 但是两方元气碰撞,一声轰然巨响。数息之后,随着一阵遮蔽视界,莫可见闻的混乱气机消彻底散,归无咎等人张目一望,十八巨手,细腻烟纱,俱都消散。 高柳上真三人,虽然向后退却二三十里,背后气海折损大半,面容也很是狼狈。但是其身前乱云浮动,残破不全,依稀可见一个气机化成的“解”字,摇摇欲坠。 挡住了姚纯上真法度谨严的一击,到底是出乎诸人预料之外。 路艰上真往那字迹仔细一分辨,面色微变,道:“巫道?” 越湘上真也有几分惊讶,但随即敛去,反而有几分轻松地道:“是巫道……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孤邑上真眼色往高柳三人身上掠过,默然道:“垂死挣扎罢了。”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显隐殊途 天玄殒命 陆乘文相机问道:“何以能够看出这是巫道之中的手段?” 路艰上真言道:“各家修道门户,将神通法门演化成字迹来施展的象形之术,唯有二家:一家是远古巫道传承,其二便是圣教祖庭的上清宗符道一脉。” 陆乘文闻言点头。 自然,有一层浅显的道理,路艰上真未说出口;这是因为此神通出自一位天玄上真之手,方能辩证源流,盖棺定论。 若是低阶修士挂羊头卖狗肉,或许也能轻易做成“神通化字”之事,只是那等手段,只是银样镴枪头,自然不足挂齿。 归无咎此时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那日自黄阳界反转界天,到了所谓“北极天”的隐秘见闻。 如果巫道在隐宗之内还不曾做到到处开花的程度。那么不出预料,这半始宗便是御孤乘准备假托身份,与自己的决战的据点了。 归无咎当时浮光掠影所见,固然只是巫道的冰山一角;但是轻易可以判断,巫道一门虽然神秘莫测,实力决计不弱。不知为何,越湘上真得闻高柳上真背后的底细是巫道之后,竟甚是轻松的模样。 莫非隐宗一方对巫道实力估计有误不成。 于是试探着问道:“巫道传承,神秘莫测,深浅不示之于众。上真却谓之‘不幸中的万幸’,道理何在?” 越湘上真仪容齐整,并无髭须。这时他却伸手摸了摸下巴,略一沉吟,道:“这些都是道门秘辛,深奥莫测。纵然是天玄境同道,也未必能人人知晓。我等也不过是随侍恩师之侧,这才多有与闻。你三人前途无量,将来之事,提前参悟,本也无妨。” 越湘上真又言道:“五大道途,仙道,神道,巫道,武道,阴阳道。其中神道乃是圣教祖庭炮制而出,本质上仍是仙道的变种附庸,姑且不论。其余三种道途,武道,巫道,阴阳道,却另有一说。” “神道,武道,阴阳道,其背后面目果然神秘无比,纵然连人劫道尊,也难以窥视一二;但是其所处位分,实是有一定之规。” “此种规律,吾师称之为‘显隐殊途,各安其位’。仙道传承为显学,散于**;神道、武道、阴阳道为隐学,退藏于密。据说这是无穷上古以前,几家传承自己做出的选择。仙道虽兴,却难逃纪元轮转之劫;其余三家虽然隐没无名,却能历劫长存。如何取舍,想来先贤自有考量。” “具体到半始宗这件事。妖族、魔道,同样是此界之中的显赫势力。若背后妖魔作祟,极有可能蕴藏着什么重大的阴谋,后续风波决计不小。在此隐宗谋求入世的关键时刻,自然谁也不愿意生出变数。” “但若是巫道的手笔,那么此处却只是其窥测世间的哨卡、触手之流,虽然颠覆一家隐宗听来依旧骇人听闻,但是事件性质终究较为单纯。” “或许巫道传承在其无人能识的退藏之地,底蕴极其雄厚,甚至远超我隐宗合盟也说不定;但是在这朗朗青天之下,却不至于有过大的动作。” 荀申、陆乘文都不住点头,服膺其论。 但是归无咎心中却道,既往经历,阮文琴、御孤乘、姜敏仪都相继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除了武道传承外,阴阳道、巫道传承,甚至还在“三十六子图”的锋锐之一。 值此变革之世,显隐之分,真的还能那么泾渭分明么? 孤邑上真补充道:“还有一事。今朝所遇对手,并非妖魔画皮,而是血统纯正的道门天玄境修士,遭了侵蚀荼毒。若是妖魔道中多了这么一桩攻破天玄上真道心的本事,恐怕就连几位道尊也不能等闲视之。但是若是巫道手段,就能说得通了,抑且为害尚浅。” 根据孤邑上真进一步解释,归无咎才知,巫道类似手段,数万载之前在一家实力衰微的隐宗有所暴露。 其渗透手段另辟蹊径,乃是专择各家门户资质杰出的年轻弟子暗中下手,施以秘术控制。待其成长为天玄境之后,道基之中已经种下了固有缺陷,再也难以挽回。 此法听上去骇人听闻,但是实际的危害性,却要比直接侵害天玄上真小了许多。 因为方今天时有变,如归无咎、荀申、陆乘文这般,在金丹元婴境界时就断定有望天玄上真、甚至人劫道尊的绝世道种,才逐一现世。 其实在漫长的历史中,绝大多数情况下,天玄上真,依旧是从前仆后继的“一代之才”中凭借机缘、运数偶然成就。资质固然重要;但是资质强到一步道断、必成天玄之境,也不是什么世代都能遇见的。 这等层次的人才,纵然大肆布下种子,开花散叶,最终千百个人中也未必就能蒙中一个。 审明此理,此时战局也已经到了尾声。 高柳上真三人,使出一个“解”字,一个“散”字,一个“灭”字,相继动用三次巫道中“象形写意”的神通,终于抵挡下姚纯上真三次神通进攻。 但是,抵挡住三次攻势之后,高柳上真三人已是极为狼狈,个个衣衫不整,须发散乱。休要说天玄上真的气度,就算是和粗粗装饰门面的小宗元婴长老一流相较,也大为不及。 尚玄上真五短身材,矮小富态。原来看相貌甚为祥和,但是此时却狰狞可怖,眼中血丝密布。 他把手一伸,三人混一的元气之泽中,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登时被提取出来,粗粗凝练。沉声道:“高柳师兄。稍后你觑准了时机,看有无一线机会逃出生天。” 说完张口一吸,便将自家攫取的残余气海元气吞入腹中。 高柳上真一惊,道:“你……” 尚玄上真摇了摇头。他已经看出,双方差距甚大,再死斗下去毫无胜机。退一步说,就算能够胜得姚纯上真,对方还有三位上真以逸待劳。胜得一个,又如何能胜得二人,三人? 若是寻常场合,天玄境上修交手,纵然一方不敌,但是若要遁走也不为难。今次之症结,当在路艰上真所使那“天祭器”上。 非得从中找到突破口,方能觅得生机。 少顷,尚玄上真身与气合,忽尔化作离弦之箭,猛地向远方冲去! 若有一丝可能在那法宝牢笼之中冲出些微缝隙,那么高柳上真便有些许机会逃逃遁出去,日后为自己复仇,也不是没有一丝希望。 尚玄上真肯牺牲自己,并非无由,而是因为他心怀愧疚。 尚玄上真其人,相貌气质虽然都不甚佳,但是却颇有些附庸风雅之意。嵌虚峰天池,实是附近方圆数百万里的一处胜地,他也时常遨游揽胜,赏景修持。 他往常行走,自然是不曾动用“镇元塑灵签”的。 近日得知嵌虚峰天池乃是阴阳洞天出口,尚玄上真也是心中一惊,唯恐自家行藏暴露。但是暗中思忖,他往来巡游,都是高来高去,隐匿云雾之中。若非阴阳洞天内恰好有离合境以上的修士,难以发现他的虚实。 阴阳洞天中元气稀薄,远不如外界,必不至于有如此巧合。 再者说隐宗与圣教祖庭本是敌对,纵然圣教侥幸窥测,也决计不会泄露消息。于是尚玄上真便自以为安心,将此事藏在胸中。 如今事发,他以为是自己这里出了纰漏。圣教祖庭与隐宗竟尔沆瀣一气,高柳、尚音二人也被他坑害。 不过,此事若是现在再说出口,已经于事无补,徒然伤了己方锐气。尚玄上真暗中决定,永远将此事藏在胸中,现在唯有拼却自家性命,稍作补偿。 但是他若知晓,以上全是他的臆想。此事虽然自圣教祖庭而起,但其并未明着告密;从头到尾,却是荀申抽丝剥茧,将之托出水面。恐怕尚玄所想的就不是以身谢罪,而是调转云头,冲下来和荀申拼命了。 归无咎见三人之中,忽然有一位仿佛化作流星一般自天上划过,激起刺目光华,往正北方向全力冲刺,声势实在骇人。忍不住转过头去,望了路艰上真一眼。 见路艰上真依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面容,归无咎便心中有数了。 果然,数息之后,远处忽然发出一声闷响,似有一物猛然爆裂。那震烈之意传递过来,只震地气机横流,飞沙走石,神熏岛也微微摇晃,仿佛孤舟摇曳。 但是这气势虽然骇人,但路艰上真所使“蛇蜕”中传来的划定一方界限的感觉,却稳固如昔,没有丝毫动摇。 高柳、尚音二人见尚玄生死不知,但显然并未竟功。目中泛红,只觉一口浊气憋在胸中,发散不得。想要尽力反扑,又浑然使不出力气。 姚纯上真平静地紧,双掌一分,身后庆云华池之中又伸出两只巨手。 只是这一回似乎与先前那擎天巨手有所不同。这两只巨手一左一右,仿佛不是神通,而是自家真实的两只手掌一般。远望之掌纹宛然,色泽如玉,尤其精致细腻。 两手分左右抓去,高柳、尚音二人勉强所设防御,宛如土鸡瓦狗,一触即溃。不旋踵,两只巨手已将高柳尚音二人分别握住,然后瞬间生出虚实变化,收敛至丈许大小。 姚纯上真面色之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轻轻一用力,就将二人捏死,化作两滩肉泥。 归无咎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但是此刻真真切切的听见两位天玄上真骨骼破碎的声音,心中依旧不能不生出波澜。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此等原本纵横一界、万众敬仰的人物,最终却倒在杀劫之下的,必定会愈来愈多。 …… ps:感谢书友622的10000起点币打赏,以及其他朋友的打赏。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易形阵 结交心 战局结束,姚纯上真自空中落下,衣不染尘,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孤邑上真言道:“高柳三人,无论如何不至于只身行事,无所倚傍。其在宗门之内,必定是有所经营的。下一步该从何处着手?” 越湘上真望了荀申一眼,言道:“若是他心中无鬼,当初应承道尊之命,将门中要害之处尽数搬取进开元界中,也不会暴露的如此之快。如荀申所言,其所以抗命,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三人形迹破绽,必然就留在令其搬取入界的几处地方。仔细搜寻,不难得到结果。” 其余三位上真都是微微颔首。 于是几位分头行事,将半始宗四位上真之洞府和三处传承秘地一一搜检。归无咎、荀申三人,也直奔嫌疑最大的高柳上真洞府而去。 此时半始宗上下所有修士,不拘修为高下,均已被越湘上真的“指上弦”神通打入昏睡之中,因此诸人随意行事,却并无一人出来搅扰。 领着归无咎三人先往高柳洞府去的是路艰上真。 自高柳上真遗物中所留牌符可知,他所居洞府名为炽城峰。飞遁至近前,观其风貌。此峰虽不甚险,但是却四平八稳,平易宽正,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而敦实的锥形。 若是线条棱角分明一些,又像是一座宏伟的宝塔。 这座洞府之禁制虽然甚是巧妙,但是主人已经亡故,又如何能够抵挡路艰上真的手段。只见路艰上真一边施以推算,一边运使法力破解,力巧兼备,不多时就将潜隐在此山西南角落的洞府门户寻了出来。又用了顿饭功夫,一口气击破正门。 但凡大修洞府,独占整山者,其建筑经营之法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名为“炼壳法”,乃是一种将山峰内部掏空大半的经营之法。经由此法施为后,整座山峰几乎只是一座躯壳,与放大数百数千倍的房屋殿宇无异。 如此布置的好处,是洞府之内的空间极为宽阔。如归无咎所居“清莱台”,便是在清莱峰后半部分以“炼壳法”营造。 另一种名为“盘蛇法”,洞府大小看似逊色一些,但是却似一字长蛇阵,蜿蜒盘旋,进深极广。此法同样可以占据山峦之内绝大部分空间,但是却以幽深私密见长。 高柳上真这一座洞府,正是以“盘蛇法”经营。洞府之中宽不过二三十丈,装饰也甚是清减。但是想必其若有关键经营,必定深藏于后,非得勘探良久方可。 但是事实偏偏与归无咎等人所料有所不同。往内约莫只走了二里有余,经历两处转折。一个新奇诡异的存在,就异常夺目的出现在路艰上真、归无咎、荀申等人面前,大剌剌占据着洞府通道的正中。 陆乘文忍不住“噫”地一声。 路艰上真精神一振,指尖有一滴露珠滚落,旋即消散,似有微弱气机凌空鼓荡。只三四个呼吸功夫,探索其余地方的姚纯、越湘、孤邑三位上真,立刻回返,齐齐汇聚于此。 眼前所见,数十枚纯墨色的方形石块,零零散散的铺在地上,围成一个不那么标致的圆形。当中又以细长的石条,铸成一个简易的法阵。 法阵之上,竖满墨色幡旗。外围四十九道,内圈一十八道。长短方圆无所不备,形制殊异。正中间却有一根五六丈高的生铁立柱,上面悬挂着一幅丈许大小的方形旗帜。 那旗帜正面杏黄,反面纯赤。赤色的一面,绣像极为繁复,图案与文字夹杂,次序难辨。归无咎等人虽然并不识得其图纹,但是感受此图传来的幽微隐晦的气机,正是巫道气象无疑。 至于此旗杏黄色的正面,却只有两个三四尺宽的大字上下排列: “丁九。” 归无咎心中一定,再没有任何悬念。确认了半始宗,便是御孤乘原先预备的伪装身份之处。 陆乘文道:“丁九?若果真是序号一类,那岂不是说,巫道在修道界中有数十个相似的据点?” 若是有数十家隐宗层级的宗门、部族俱被侵蚀,那么巫道虽然潜伏于暗中,但是势力之强大,思之不寒而栗。 荀申沉吟道:“对于其势力,也不必太过高估。一来,未必每一家所谓的‘暗子’都有如半始宗一般的规模;二来,或许这次序排列,是沿袭巫道自古及今的落子次第,并非意味着当前就有活跃的数十枚钉子。以修道界之广阔,绵延不知几百万载至今,布下数十枚棋子,并不算多。” 陆乘文转头一想,也觉得荀申所言有理。 此时,孤邑上真忽地言道:“何不一试此阵玄妙?” 姚纯上真一挑眉。 归无咎三人,却不知其所指。 孤邑上真往前一步,指着那“丁九”大旗之下呈现三才阵列,三四尺宽的圆环铭文,以及零零散散七八处凹陷,道:“眼前所竖的数十道令旗,可不单单是用作图腾一流;这分明便是一处‘易形阵’。” 往归无咎等三人处扫了一眼,孤邑上真又道:“此阵一次可载三人。本人决意一探究竟,你三人中可有感兴趣的否?” 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互相张望一眼,“易形阵?” 姚纯上真插言道:“便是以令旗之法所布置的传送阵。” 荀申沉吟道:“莫非此处传送阵,是通向巫道的另一处据点,抑或其门户所在?此事事关重大,是否要上禀道尊,再行决断?更何况,五日之后,就是和圣教祖庭的真传比斗。” 越湘上真笑着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令旗所布‘易形阵’,论制作靡费的确不可小觑,修道界中也并不常见。但是以实际效用而论,却是传送阵之中最低等的一种。只是以随时布置,取用方便之故,在某些场合甚是便利。” “凭借此等法阵,想要传递至巫道的其余据点,甚至门户巢穴,是绝不可能的。愚以为更大的可能性,是其……与手下耳目亲信维系沟通的据点。” 粗粗望了那阵旗规模一眼,路艰上真亦道:“纵然这传送阵只是单向,无法回返。以此阵所能传递距离的极限,凭借天玄境的修为,一日一夜足以回返。” “易形阵”一次传送,只得三个名额。为了防止意外,四位天玄上真自然要有一人前往。 剩下的两个名额,自是留给归无咎等三人的。 归无咎感到几位上真,言辞间都暗含怂恿之意,微觉讶异。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道理。 其实,若果真是探询高柳等人散布在外的据点之流,几位上真随意一人前去,便可将其扫平了,又何必带上功行较低的归无咎等人? 此事几位上真心中有数,但是并未说出口;这传送阵所通连的,未必就是高柳上真经营的巢穴。 刚才三人拜败亡,姚纯上真略微感称量了三人身上所留之物,只觉颇不足道,并不符合三人身家。 在孤邑上真等几位看来,所通连之处更大的可能性,却是高柳等人经年积蓄,甚至是不宜存贮在本人洞府之中的奇物,以及巫道中的秘典、异宝。 如今高柳三人殒命,高梧上真又不知所终,也不知是否与巫道有所牵连。半始宗接下来的处置安顿,自有盟中公断。姚纯上真等一行人,实不宜擅取一针一线。 但若是高柳三人安置在外的积蓄,那就不在此列了。 七人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也未必能够将三位天玄上真的毕身积蓄不放在眼中。 更何况,高柳上真执掌半始宗门户,既已变节,不知道将门中多少好物据为己有,中饱私囊。当中秘藏,远非一人之财富。 …… ps:晚上三点醒了就睡不着了。有点晕,短章将就一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 辗转却是旧相识 形容两人交情极深,或云“生死之交”,又说是“过命的交情”。 但是凡俗间乡野俚语,粗鄙之徒,又常说是“同住班房、同游青楼”的关系。坐牢招妓,本非能登大雅之堂的事;但是却用作形容两人关系可靠,那是说明一个道理:阴私互通,坦诚相见,关系便容易拉近。 今日四位上真欲与归无咎等人瓜分了高柳等人所得,虽不同于坐牢嫖妓,但是其中道理却有相通之处。 四位上真尽管心中有数,归无咎等三人将来成就,多半在自己之上。但是身为天玄上真,也是有自家的气度与尊严的。平辈论交也就罢了,断然不可能向三个寿数不如自己十分之一的年轻修士献媚邀宠,奴颜婢膝。 反言之。归无咎等人此时若去拉拢这等功行远在自己之上的人物,也不容易掌握好分寸。 今日却是一个极好的契机。双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默默平分了高柳等人的积蓄,大家心领神会,关系也自然水到渠成的亲密了一层。 陆乘文上前一步,道:“归道友、荀道友功行更高,心思也更加细密。二位便随孤邑上真前往罢,陆某在此静候佳音。” 归无咎、荀申俱无异议。反正若有所得,也不会少了陆乘文一份。 大家计议已定,绝不拖泥带水。孤邑上真引着归无咎、荀申二人,占定传送阵方位,布下灵石。发动之后约莫数息功夫,只见清光一闪,三人人影皆消失不见。 …… 一阵若沉若浮,旅途不过数息功夫。重见光明时,归无咎并未定睛细看,只迎着气机感应,心底登时就踏实下来。 越湘上真所言无虚,眼前落足之处,果真距离神熏岛并未太过遥远。 修道之人功行精湛的一定境界,自然能够分辨各个地域的气机差别。若是相隔参商,地脉元气之清灵浊重自有差别。 更何况,扑鼻而来便是一阵特有的咸腥味,显然并未离开赤海流域,只是不知此地是神熏岛上游还是下游。 张目观望,原来眼前所处位置是一座小岛。 修道人眼中,方圆千百里的岛屿也是“小岛”;但眼前之岛屿,即便在凡民眼中,同样是一座真正的“小岛”。 南北不过里许,东南二里有余,四周海潮之声隐约可闻。 只是有一道奇特的阵力护住此岛。阵力晦暗收敛,与高柳上真释放全身法力时神韵相似,正是巫道之中的手段。有赤海大渊为屏障,又加上这一道法阵,可谓万无一失。 将眼前之物尽收眼底之后,无论是孤邑上真,还是归无咎、荀申,心中都微微感到有几分以外。 这里就是高柳等人经营的退藏之地?实在是太荒芜了一些。 面前这座荒岛,泛善可陈,一切尽收眼底。所堪留心者,似乎唯有岛屿正中心的一片裂谷中,有一座昏黄斑驳、土地庙似的殿宇,长短不过十丈上下。 就连这“土里庙”,也其实太过于敷衍。放眼望去,殿宇连地基都是高低起伏,坑坑洼洼,并未修理平整。 此庙宇给归无咎的感觉,并不像是平地之中建起了一座建筑;而是那庙宇就好似一只预先制定好的空壳,被套在地上,似乎罩定了什么外物。 围绕着那“土地庙”,立着二十四道数丈高的旗杆,与高柳上真洞府之中的令旗形制相似。只是,每一枚旗杆顶端,均系着一只尺许长短的卷轴。 孤邑上真随意揭开一枚卷轴。归无咎、荀申俱往前观望。 卷轴中的内容,依照复现之法分为两个层次。布满整个卷轴的,是一个大大的“解”字;同一个平面内,又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铺满此卷,两不干涉。其中法门,倒和孔德赠予归无咎的与会令符相似。 回想起高柳上真与姚纯上真交手时所用的防御手段。确凿无疑,眼前这卷轴,正是巫道传承之中的法门。 又一连解开五六枚卷轴,其中内容大同小异,只是开宗明义的那一个“字”有所不同而已。 孤邑上真微微摇了摇头。 本来此行他心中有七八成把握,当是发掘到了高柳三人所藏的家底。但是正所谓世事难料,想不到那传送阵所连通之处,竟然是这样一处荒芜之所在。 面前这座斑驳简陋的“土庙”,单看其卖相,就无人能信其中藏了什么好物。 但是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肯轻言放弃。孤邑上真往前一步,归无咎、荀申二人紧随其后,叩开那土庙木门。 土庙之内空空荡荡,唯有正中间安置了一物,三丈高低。 孤邑上真、归无咎、荀申,三人一齐惊讶出声。 但是,孤邑上真与荀申是真的惊讶;而归无咎却是惊奇;又暗含着几分“人间何处不相逢”的惊喜。 三人合抱的一块圆石,形如日晷。 极为熟悉的三十六道年轮,三百六十刻度,每一圈中似乎有一枚蝌蚪大小的黑色虚影微微颤动。圆石外围,“子”、“丑”、“寅”、“卯”等十二个大字依稀可辨。只是那字迹稍稍偏转了一些,原本正北“子”位,向右挪转了十六分之一。 赫然竟是黄阳界之外,三生阴阳洞天的又一个碎片。 见识过黄阳界中那刻度颠倒的阵盘,眼前之物如何使用,归无咎已经心中有数了。 归无咎心下恍然。在隐宗合盟,纵览诸家经典之时,他也在有意留心,看除却云中派之外,是否又有哪一家宗门是占据在小界秘境之中。 但是归无咎受当初冥想时候的梦境所困扰,一直将筛选条件放在紫色雾气之上。却不知数十万载时势推移,天时变化,未曾多想一层,却有胶柱鼓瑟之嫌。 但是或许是缘分到了,此物终究还是出现在归无咎的视野之中。 孤邑上真凝视这阵盘良久,终于道:“高柳洞府之中那一座,显然只是暂时的中转之地;眼前之物,才是真正的机关所在。” 荀申观望一阵,叹息道:“若这内外三十六层、每层三百六十道刻度,是机关枢纽。那么恐怕用上千百万年,也不足以穷举尽罗;不得秘诀,终究难解。可惜高柳三人俱已毙命,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其中玄机,整个隐宗上下,恐怕只有归无咎一人知晓。但是此时他也唯有保持沉默。心中却道,等此会与圣教祖庭的比斗完毕,在择机造访半始宗,孤身潜入一次。 归无咎心中有数,高柳蕴藏之积蓄,当藏在眼前这座小界之中。但是他秘而不宣,却不是贪图其中宝物;而是此地对于他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孤邑上真意兴阑珊,又将这小庙上下仔细搜罗了一阵,终于确认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将外间阵图卷走,与归无咎及几位上真一同参研,便即动身回返。 …… ps:这一章和上一章合并起来,内容才差不多。没办法,今天好好补觉。明天找回状态。 第二百一十四章 辗转反复终解迷 孤邑上真三人回返之后,听闻无甚斩获,诸人都不由地有些悻悻。无奈何之下,只得将自那庙门四周的旗杆上所缴获的巫道图录,每人两三件,一一分润了。 孤邑上真心中暗道,若是此图录之中,果真能够揣摩出一些有裨益于道途的所得。来日七人少不得要将各自图谱一一交换,甚至探讨得失,分享心得。 那么今日“易形阵”之行,与预先所料虽然是南辕北辙,但是以最终的目的而言,却也是殊途同归了。 在孤邑上真携归无咎、荀申二人探访出游时,姚上真等三人已经将几处要害之地一一搜检过。最终结果,除却高柳上真洞府之中的“易形阵”外,并未寻到其余嫌疑之物。 越湘上真言道:“如今半始宗群龙无首。只是一家隐宗,数十万载传承,终究不是一人可以擅专。不如越某先返回开元界一趟,禀明道尊。再召集各家执掌,公议此事。” 路艰上真亦对归无咎等人言道:“与圣教真传的比斗,还有数日时间。我隐宗上下对道友信心虽足,但棋局未定,终究还是要全力以赴。这两日不如好好休整,温养精神。” 路艰上真虽是好意,但归无咎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他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妥当。 再一思索,归无咎心中蓦地灵光一闪,抓住了关键。大声道:“且慢。” 姚纯上真讶然道:“不知归道友又有何说?” 归无咎沉声道:“试想。高柳等人,正是因为暗藏鬼胎,门户秘地中有不可告人之物,唯恐迁徙开元界时为道尊所识破。于是诡词抗拒,这才被荀道友窥得破绽。” “那暂为中转的‘易形阵’,的确是足以暴露其与巫道牵连的证据。” “只是,此阵乃是以幡旗构成,布置极为简易。若不用时,不必花费太多功夫,便能收起藏在乾坤袖囊之内;至不济远远藏在半始宗外,谅也难以觉察。换言之,这一破绽,其实并不成立。” 荀申、陆乘文都是心中一凛。归无咎所言极是,但是之前却被自家忽略了。 荀申沉吟道:“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易形阵’既然布置在炽城峰洞府之中,真正的机密多半也藏在此处。更何况,高柳乃是三人之首脑,如此正合情理。看来还是要讲此间再仔细搜检一回。” 陆乘文忽的道:“有一桩奇处。高柳之洞府乃是以‘盘蛇法’经营,其中蜿蜒曲折,何止数百里。按说‘易形阵’这等机密之物,应当藏在洞府深处。而高柳却将之布置在门户之内二三里的浅近之处,实在是有悖常理。” 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却各自默然无语。无论筹策精明还是经验老道,三人不会在归无咎等三个年轻修士之下。只是三人功行远较归无咎等人为高,虑事的方式自然也有区别。 对于低辈修士来说,洞府之中暗藏机关暗门,此物若设计精巧,足以掩人耳目。但对于天玄上真而言,此洞府守护大阵一旦被打破,自家若是放出神识,足以穿透山壁何止百丈千丈。任你再巧妙的机关,也无所遁形。 几位上真搜检诸峰,自然不会漏过以神识探查。因而一旦确认无有所获,那就是真的翻了个干净,自然不会疑神疑鬼的多想什么。 姚纯上真却似将归无咎等人之言听进去几分,思索有顷,掌心之中清气凝形,瞬息间就化作一座山峦的模样。 归无咎眼尖,一眼看出这座山峦,其实是炽城峰缩小了千百倍之后的图影模拟。 巧妙的是,这清气所化山峦,其实是半透明的形态,不但山体外貌惟妙惟肖,就连内部以“盘蛇法”铸成的洞府,其曲折蜿蜒,同样纤维毕现。 天玄上真神识演算之力极为了得。 洞府内部绵延百余里的风貌,姚纯上真已经走过一回;而整个炽城峰,又在她视线观照之下。凭借精准的位置感应,将自家移步换景之所见,全部“拼接”起来,便造就这一座缩微的“炽城峰”。 姚纯上真施展此法后,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脸色微变,终于看出了一些门道。 一般而论。以“盘蛇法”筑成的洞府,虽然空间远较“炼壳法”为零碎,缺少一处豁然宽敞的巨大空间;但是其洞府胜在幽微致密,化整为零,也有自家的长处。 其实若将“盘设法”筑造的整个洞府容积累计,总量并不会比“炼壳法”差了太多;也必是把整座山峦内部空间,充分开发利用的。 但是现在姚纯上真掌心示现,炽城峰高柳上真之洞府,显然并非如此。 此时高柳上真的洞府“模型”完全呈现,可以看到,其内部洞府的蛇形轨迹,虽然忽上忽下,绕成十余个繁复环形。但是那“蛇身”,并未将整个炽城峰内部的空间充分利用。 反而在炽城峰中下部,约莫足足三分之一以上的空间,都被那“蛇身”有意无意的避过了。好似大半镂空的山峦之内,偏偏多了一个巨大的实心部分,论形态是一个略扁一些的球体。 而这“实心球体”的正下方,恰好便是“易形阵”的布置之处。 越湘上真心中一凛,莫非此洞府之中,果真暗藏秘密机关,就连天玄上真的神识探查也瞒过了? 姚纯上真一挥袖,元气所化、缩微了千百倍的洞府忽地消散。随后她反手虚托,掌心之中隐约可见,似乎是引动了先前未曾用尽的元气之泽法力,震烁流转,立刻弥漫至整个炽城峰。 下一刻,整个炽城峰似是在打寒颤一般,不住抖动。 路艰上真旋即明白了姚纯上真之意,面露赞许。若是炽城峰洞府中,那醒目的实心部分,果真被凿空它用。其能躲过天玄上真神识探查固然不假,但是这整个山峦的重量,势必要轻上许多。 姚纯上真这是釜底抽薪,以搬山称量之法,验明正身! 果然,随着炽城峰上烟尘碎石不断扑簌簌地滚落,这巍巍巨山,被拔起一尺多高。 路艰上真转过身来,迫不及待要问明究竟。 只是忽地一阵巨响,大地震动,连整个神熏岛似乎也为之一颤,远近千里,无数飞鸟走兽惊慌四散。定睛看去,刚刚浮空三尺的“炽城峰”猛然坠落下来。 所幸其升空未高,并未造成太大破坏。 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相顾愕然。炽城峰的洞府禁制已经被彻底破除,以天玄上真的法力,将之搬取就像摄拿一只小土块,可谓毫不费力。莫非姚纯上真先前与高柳三人交手,消耗法力远较想象中为大? 姚纯上真脸上一抹红光一闪而逝,似乎险些背过气去,调息良久,口中吐出一个字:“重!” 如路艰上真猜测,姚纯上真本是想做一验证,此山是否较想象为轻。可是一旦出手称量,大出所料的是:结果完全相反,这座炽城峰,要比她想象的沉重许多! 炽城峰果然尚有玄虚,是确定无疑的了。 荀申反应敏捷,立刻道:“方才陆道友之言有理。若藏有机关,多半还是应在‘易形阵’的布置之处。” 话音未落,路艰上真身化清光,已经头一个冲入洞府之内。归无咎等人不甘其后,一齐起遁光进入。 重回故地时才发现,经由姚纯上真刚刚的搬山尝试,那“易形阵”的幡旗,及其下的阵基石块,已经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就在余人尚在仔细张望检索之时,归无咎一眼望去,瞬间捕捉到玄机。 在“易形阵”正中的“丁九”大旗矗立之处,旁边不远处一块青石被震散挪开,同样露出一个孔洞,大小与“丁九”幡旗所插入处相差仿佛。 阵基枢纽的挪转之术。 四位上真立即反应过来:一道机关,两种用途。他们本已识破‘易形阵’的根脚,自然不会再将此物轻易破坏,于是落入一个思维误区。有意无意间,反而成了一个“灯下黑”。 路艰上真快步走来,拔起“丁九”主幡,插入另一个孔洞之中。 路艰上真所执幡旗几乎尚未脱手,十余丈高的洞府顶部,忽地亮起一道刺目光华。感应之敏锐,前后没有一丝缝隙。 那斑白光华三起三合,旋即凝成一个丈许大小的门户。 归无咎心中暗赞。他的清莱台洞府,同样也是将门户开在石壁之上,表面看上去乃是实打实的山体,全无一丝破绽。但是若说逃过天玄上真之耳目,那是断然不能的。眼前这道门户,层次显然更高一层。 此时谜底已经被解开,四位上真行事利落已极,齐身纵入。归无咎等三人,也紧随其后。 下一刻,踏进这道“门户”,其中秘密终于显露。 蛇形洞府所避让的部分,果然并不是实心山体,而是一处甚是广阔的空间。在这空间之内,有一物煊赫魁伟,就连四位上真,也为之动容。 十二条颜色各异的蛟龙悬浮空中,围成一圈,身长均不下于百丈。其形态惟妙惟肖,龙目之中射出奇光,见面的一恍惚间,几乎让归无咎错认为是生灵活物。再仔细感应,方能辨明是异材铸造的宝物。 十二条蛟龙环绕着一物,口中吐出诡异的气息,也不断喷洒在那物上。 这蛟龙身形已经甚是魁伟,但是比较其所环绕之物,又算不得什么了。那物通体橙黄,宛若一只极为巨大的钵盂,几乎占据了这隐秘之地的半数空间。 七十七家隐宗的合界法阵,同样相似于这般倒置的钵盂之形;但以合界法阵之雄伟,靡费人力之巨,也不过较眼前这只群龙环伺的“钵盂”大了一倍而已。 更令归无咎惊讶的是,这巨大“钵盂”之内,竟尔传出极为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牢笼万载终解脱 七人一跃而上,立在那“钵盂”的顶端的边缘处,居高下视。 这“钵盂”之内,同样是环列着十二只龙首,看其形态面貌,和钵盂之外的十二只蛟龙头颅丝毫不差,似乎是其气息分身滋养幻化。 十二只龙首,不断吐纳出精纯气息,呈现出异彩纷呈的十二种不同颜色。 十二道气息自龙口中绵延出十余丈后,就由虚转实,化作一道道细细的锁链,纵横缭绕,紧紧捆缚着一人。 那人不但身上衣衫早已腐烂,就连皮肤似也有几分朽坏,花白的长发如同一只破烂斗篷披在身上。双目似乎睁开,但是却全无神采,仿佛神游于梦境之中。 十二道锁链,四道锁住四肢,四道穿透胸腹丹田,两道穿过琵琶骨,最后两道分别锁住脖颈和腰身。纵有通天彻的的本事,也逃脱不得。 归无咎感到此人虽然形衰身残,但是身躯之中却似乎潜藏着一道磅礴的生机。而困缚此人,又用上了如此郑重阔大的排场。转过头去望了孤邑上真一眼,探询之意已明。 孤邑上真并未言语,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归无咎心中一凛。这位锁拿在此的老者,果然是一位天玄上真。 越湘上真试着出言道:“不知道友字号,何意沦落于此?” 但是这老者却宛如活死人一般,并未给与丝毫回应。 姚纯上真往前一步,掌心神目一开,耀目深华朗照。那老者潜藏于身躯深处的气机登时如同捂在笼中的热气,一口气发散开来。 其气机虽然衰微,却是纯正的道门根基。 归无咎功行虽低,但是他用“念剑演化图”汲取百家功诀,自然包括了半始宗那一份。分辨有过经验的气机,眼力毒辣丝毫不在几位上真之下。 他早已辨明,眼前这一位身上气机,与剥离巫道法门之后的高柳三人之气息,系出同源。那么此人身份,也就大约可以猜到了。 孤邑上真袖间一抖,两道法力化作刀芒,砍斫在捆缚此人的细细铁链之上。但是刃芒一旦接近,那形同实体的铁链立刻化作龙息雾气;待刀芒一闪而过后,那龙息又由虚转实,重新化成铁索。仿佛抽刀断水,丝毫无损。 孤邑上真眉头一皱。 姚纯上真忽道:“此人灵智未失。” 孤邑上真等人定睛细看。果然那人虽然眼神全无光华,但是嘴唇却似乎微微颤动,好像要说些什么。 只是他衰弱到了极点。四位上真凝神默运,神气感应极为敏锐,也不能听清此人之言语。好似只是嘴唇在动,其实并未发出声响。 归无咎看了一阵,忽道:“他不是在说话,只是在以动作示意。” 孤邑上真等仔细分辨。果然,这人嘴唇嘴角微微颤动,只是努力使之朝向浮空龙首的方向,好像要给与诸人一些提示。 越湘上真心中一动,环绕十二龙首,掠而过,仔细观察一遍。见每一只龙首的下颌处,似乎都有一个短粗的机关暗藏,心中了然。 他掌心凝练十二道碧光,将十二龙首之下的机关一一拨动,旋转。这个动作之后,捆缚着那人的气机铁链,果然应声消失。 就在铁链消失的一瞬,一道压抑已久的气机突然圆融绽放,瞬间充盈其身,昭示着神与气合,法身重获自由,掌握身躯。那老人身躯也稍稍挪动,双目睁大了些许。 老人形态神貌依旧枯槁,看上去似乎前后变化不大;但是归无咎等人均能感到,无论气机还是精神,先前为“死”,现在为“活”,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纵使比之姚纯上真等薄弱太多,但明白无误,这一团泊然清真的气息,是与四人相同层次的存在。 看此人眸中神志渐渐清明,身躯也活动自如。路艰上真自身上纳物戒中取出一件便服,丢了下去。 那人披上衣服,愣神良久。脸上神色先是疑惑不解,渐渐转而纠结,直至茫然。但是仿佛心死一般,偏偏没有一丝欣喜。 终于,在确认了自己已然获救的事实后,此人低声道:“诸位是隐宗的同道罢?感谢诸位道友高义。” 路艰上真淡然道:“你怎知我等是隐宗之同道?” 那老者依旧面无颜色,漠然道:“诸位气机,清楚可辨。更何况刚刚有一位道友将暗藏了困仙金瓮的炽城峰托起一瞬。具有这等法力的,在隐宗之内也是堪称翘楚,断然非高柳之僚属同道。” 路艰上真讶然道:“看道友相貌,显然困顿已久。想不到神智倒也清明。” 老者眸中闪过一丝自嘲之色,道:“若是当年心性神智有今日的一半清楚,也不至于被高柳那贼子所害。” 老者又道:“不知是哪一家宗门得到消息之后居中联络,花费偌大代价,穿渡地脉前来援手?当年老朽执掌门户时,与金兰宗莫掌教因故有些交情,莫非是他促成此事?” “不对,四位功行,比之莫掌门可要高得多了。他断然无有这等交游。” “莫非扶摇会开启,有同道借助地脉之力前来,发现了高柳此贼的真实面目,所以引同道前来围剿?” 听他口气,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半始宗逊位已久的上一代掌门,高梧上真。 孤邑上真暗暗摇头,此人不历世事已久。心意一动,将近来发生诸事,铨道会开启,隐宗合盟,诛杀高柳三人,归无咎即将挑战圣教真传等等,一概以神意渡之。 老者先前只是注意到姚纯上真等四位同道,只把归无咎三人当做这四位的门人弟子一流,并未太过留心。此时转首一看,果然三位都是自己毕生所未见的良才美质,心有感慨,忍不住一声叹息。 此时,荀申忽地道:“不知道友何以自证身份?” 此言一出,不但那老者一愕,就是四位上真,都是微微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荀申心中,尽管十成中有九成已经相信,眼前之人便是高梧上真。但是这等人物,当年交游、门中弟子,多半早已寿尽谢世,眼下并无一个相识之人。 尽管姚纯上真印证气机无误,但是万一其中暗藏着什么精巧的阴谋,一不留神跌了进去,那就悔之莫及了。 老者默然片刻,终于道:“四位道友诛除恶贼高柳,此人必定不曾动用‘宗门大印’之中的手段。否则四位道友纵然取胜,也未必便能胜得如此容易。” 姚纯上真等四人,相互对视一眼。 高柳上真虽然疑点极重,但是其终究是窃得了半始宗的正统传承。此事在芈道尊传谕诸宗,昭示各自宗门印信法契时,便确信无疑。 考虑到各家宗门大印之中,往往藏着其卫道护法的关键手段。芈道尊临别之际,也赐下应对之法门于姚纯上真身上。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战出手之人是姚纯上真的原因。 但是直至高柳等三人败亡,姚纯上真所藏手段都并未有使用的机会。四位上真只道半始宗先贤,并未留下厉害手段;抑或其人遗泽,早已消耗殆尽。 此时,高梧上真提醒道:“诸位小心留意。”随即口中默念法诀。 只见空中忽地无中生有,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阵仿佛水银流动之声。就在诸人狐疑之际,姚纯上真衣袖蓦地破开一个口子,一枚青色玉印竟尔打破了她的乾坤袖囊,主动钻了出来。 正是自高柳上真身上缴获的半始宗宗门大印。 那枚大印忽地黑芒一闪。七人只觉身躯一冷,似乎有一道足以将方圆千万里尽数湮灭的伟力迸发,显然是大印之中藏了非同小可的手段。 姚纯上真心头一跳,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其师芈道尊所赐之物,几乎忍不住就要发动。 但是这一丝压力只存在了一瞬旋即收敛,似乎有一卷图画,一经张开,旋即卷起,再也不露出自家真实面目。 定睛望去,那大印变回青玉之形,温润无害。落在高梧上真掌心。 如此一来,眼前之人的身份再无可疑。只是,无论是四位上真还是归无咎,面色都有些奇怪。 高梧上真似乎知晓众人所想,苦笑一声,道:“身负如此犀利的手段,也能为人所算。可见高梧实是天下第一等的蠢人,天玄境同道之中的笑柄。” 姚纯上真道:“道友切勿自暴自弃。如今道友既然重见光明,半始宗还需道友重振门户。只是,道友最好于近日随我往开元界一行,随我等面见道尊及各宗同道,才好安定局面。”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兴替传承勿断绝 越湘上真“指上弦”神通,非同小可。 按照常理说,一家传承数十万载的隐宗。某一日突然宣告,其执掌门户近万载的天玄上真,其本来面目竟是异类走卒。 这等事若在宗门流布,必定会激起极大波澜,不知会有多少门人弟子因此茫然,恐慌,甚至道心动摇。 纵然前代掌门高梧真人复出,但寻常弟子,岂能有万载寿元?对于此辈来说,万年前的人物,与一个符号相差无几,未必就能轻易信奉归附。 但是当越湘上真动用“指上弦”的第二段,将半始宗上下众修从昏睡中重新唤醒。阖宗门人弟子的心目中,却尽是拨开雾霾、重见新天的喜悦,哪里还有半分消极颓废之意? “指上弦”阴阳二转,第一段催人如梦,第二段催人梦醒。在这个过程中,神意引导润物无声,潜移默化中改变人心,堪称幻术中最接近真实者。 得此法相助,高梧上真晓谕宗门上下,人人敬服。不过一日时间,就顺利的恢复了半始宗的秩序。 两日之后,高梧上真忽地请四位上真及归无咎等人一叙。 一旦见面,高梧上真神态平淡的紧,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坦荡,还是心如死灰的寂灭;其并未如归无咎预料的那般,过于谦恭,反复致谢援手之恩。 分宾主落座后,高梧上真便自顾自的道:“当年入道之初,老朽也是有几分雄心壮志的。在恩师和各位同门眼中,老朽禀赋资质超出群伦,是有极大希望成就天玄境的人物。” “最终道途之上有惊无险,成道之时,果然酣畅淋漓,自谓未负平生。” 错非今日大争之世,从前天玄之境,绝大多数都是芸芸英才之中万中取一,得天时造化侥幸成就。能够在金丹、元婴境时被断下“有极大希望成就天玄”的评语,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 这一点姚纯上真等人也心中有数。时隔两日,高梧上真元气又恢复了三分。纵然距离尽复旧观尚有一定差距,但是他今日之气机,已经不弱于高柳上真康健之时。若是恢复十成,其根基纵然不及姚纯上真四人,差距也相当有限了。 但是造化弄人,一着不慎落得今日结局。此时高梧上真旧话重提,姚纯上真等四人也不知如何劝解。 无人接话,高梧上真也不介意,自顾自道:“那时我意气风发,自以为成就天玄境,只是我道途之中的第一步。此生纵然不敢言问道长生,飞升上界。但至少也当成为天玄境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同时将半始宗基业,发扬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可惜,一步错,步步皆错。这万载炼狱之苦,不堪回首。” 姚纯上真出言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若是一切顺利,我隐宗十二载后便得入世传布,广收门徒,开拓势力。” “半始宗这处基业,位处与圣教祖庭锋锐相接的前沿之地。凶险万端固然不假,但是其中未必不是蕴藏着机会。高梧道友若是就此励精图治,终究能再见到门户光复的那一日。” 高梧上真怅然道:“没有机会了。” 四位上真及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俱是一怔,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然,高梧上真苦笑言道:“按理说,老朽寿二万载有奇,远未到行将坐化之时。但是这万载炼狱之磨,根基已损。如今已经时日无多了。” “距离油尽灯枯,至多只有二三百载的时间。” 见诸真似要出言安慰,高梧上真一摆衣袖,豁达地道:“受万载生不如死之痛,如今撒手而去,本是解脱。” “但虽无畏惧,却有遗憾。” “昨日老朽以神意遍观门中离合境以下诸弟子,资质皆庸碌,并无一个可造之材。半始宗这万载时间,被高柳等**害已甚。可想而知,老朽撒手去后,半始宗天玄断绝,便有中衰之危。” “问道长生已是梦,光复门庭也成空。但纵然不能光耀本宗,也决不能让传承断绝在老朽手中。” 对于一家隐宗而言,最致命、最忌讳的,就是天玄上真断绝传承。一旦断绝,后人无有了前辈指引,纵然再有良才美质,功诀宝典,效用也要大打折扣。 根据前人经验,一家上乘道传,天玄境一旦中断五千载以上,后学者如同盲人摸象,几乎断绝了涅槃重生的可能。 将高梧上真自牢狱之中解救出来,四位上真及归无咎等人,本以为半始宗已摆脱了此等厄运,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场。 高梧上言又道:“老朽有一不情之请。此事大违常情,说起来有些不知进退。但是此事实在求不到别人身上,只得当做临终遗愿,厚颜拜托几位道友。成与不成,老朽都在此谢过。” 高梧上真此言极为坦然,抑且光棍的紧,没有丝毫犹豫做作。 见此老这副架势,四位上真均知,所求不是什么易与之事。四人相望一眼,还是姚纯上真言道:“高梧道友但说无妨。” 高梧上真却足足沉默了十余息功夫,这才言道:“不知哪一派有足堪成就天玄之境的良才美质。老朽想寻得一位过继到半始宗门下,接任下一任掌门之位。” 四位上真闻言一惊。他们早已想到,高梧上真所言“不情之请”必定有些难处,但却没想到难到这个程度。 “良才美质”各宗皆有;但是说达到几乎必定成就天玄上真的程度,就算将眼前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算上,整个隐宗,当代二百余位真传弟子,符合条件的至多不过十五六位。 这十五六人,每一位都是门户中兴的希望,将来执掌宗门牛耳的人物。要此等人转投别家,无异于异想天开。 纵是临终嘱托,但也实在太过分了些。 面对诸真沉默,高梧上真忽地一笑,道:“你道那高柳贼子,为何将老朽困住万载,却并未轻易加害?彻底掌握宗门大印中压箱底的手段,只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高梧上真环视诸人一眼,道:“那埋藏炽城峰中的‘困仙金瓮’,一体两用。不单单是一件困敌之宝,更是一件炼器之宝;最上乘的炼器之宝。” 四位上真和归无咎,都是心中一跳。 “高柳此贼的意图,想必诸位都猜到了。只是,要做成这件事,非得本人心甘情愿的配合不可。因此高柳此僚才把我捆缚折磨,以期有一日击溃老朽的神志。只是,老朽又岂能让他如愿?” “若是哪一家宗门助老朽做成这件事,事成之日,就是老朽以身合器之时。届时,所炼之物,连同这品质不在天祭器之下的‘困仙金瓮’,一并赠予之。” 四位上真哑然无言。高梧上真决心固然可敬,天祭器自然也无比珍贵。但是却从哪里去寻一个有望成就天玄境的栋梁之才,送到半始宗来当下一任掌门? 高梧上真心中有数,知晓此事实在太难;他也是抱着万一之念,有此一请。此时见许以如此重利,依旧无人接口。暗叹一声,眸中光华也忽地有些浑浊了。 就在此时,荀申忽地道:“年许之前,荀某倒是发现了一个天资超绝的灵秀种子。成就天玄,不在话下。” 姚纯等四位上真一愕。年许之前,正是铨道会终了、合盟大典之前那数月的时间,也是“渡明开元界”创立新生之时。 彼时的荀申,正和归无咎二人困于作为开元界雏形的界空之中。两人洞府最先搬取入内后,二人时时串门,弈棋解闷。却从哪里发现了一个必成天玄的道种? 除非他所言就是归无咎自己,否则便是无稽之谈。难道荀申觊觎天祭器重宝,打算出言诓骗不成? 四位上真抬首望去,见荀申目光所及,果然是看向归无咎的方向。 四人不约而同心中摇头。荀申素来多智,怎么会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云中派在诸隐宗内,并非大门大户。至今唯有瀛水上真一名天玄境。而真传弟子之中,除却归无咎之外,余人也不算出彩。这一脉相传的独苗,怎么可能改投别家去? 归无咎却心中意动。他自然知晓,荀申所指并非自己本人。 发现第二个“三生阴阳洞天”的碎片后,归无咎本就缺少一个往来半始宗的名目,将那小界彻底掌握。荀申的这个建议本是好意,意欲将一件天祭器交到自己手上;但阴差阳错之下,暗合了归无咎的心意。 不过,归无咎口中却道:“待我回去问一问她本人的意见;若是她自己同意,便可投身于半始宗名下。” 高梧上真见忽然柳暗花明,又惊又疑。 见几位上真疑惑,陆乘文连忙道:“荀兄所言,是归无咎的弟子,今年年方四岁。陆某在归道友洞府之中做客时也见过几回。” “依陆某所见,那小娃娃实是道中瑰宝,说必定成就天玄,那还是说得小了;若是扎好根基,将来青出于蓝也不是不可能。” 三人出言印证,自然错不了。但孤邑上真还是感到有几分难以置信,旷代道种,就这么容易被归无咎寻到一个?忍不住问道:“你这弟子,是哪里找来的?” 迎着孤邑上真目光,归无咎伸手摸了摸鼻子,淡淡道:“偶然出门游历时,机缘巧合,在荒山上捡到的。”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清鉴逍遥石 高梧上真虽然下出重注,但是原本心中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此时的结果,可谓意外之喜了。 又交谈了一阵,诸上真及归无咎、荀申三人相继告辞。但临别之际,高梧上真却将归无咎单独留了下来。 转眼间,殿中只余下宾主二人。 不等归无咎挑起话头,高梧上真主动言道:“之所以请道友暂留,是想议一议锻造天祭器的事情。” 归无咎方才言道,待此行回返之后问过自家弟子,若其本人愿意,才使她投入半始宗门下,承担传承延续重任。 听闻此言之后,高梧上真欢喜之余,也有几分忐忑,唯恐卡在这最后一步上。但是随即听说其弟子年方四岁,就彻底解除了顾虑。 这等年纪,还不是一切都由归无咎做主?所谓“听询本人意愿”之言,只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以免落下为了贪图宝物越俎代庖口实。 归无咎果然并未在此事上纠缠,坦然言道:“高梧掌门有何见教,便请直言无妨。” 归无咎自本土文明的典籍之中,观览了“天祭器”一道炼器法门的传承簿录,对此道也是有了较深的了解。除了专务器道之辈,寻常诸宗真传,在此项上钻研之深,多不如他。 归无咎最初用心于此道,是在考虑有着“兼收并蓄、叠床架屋”的可能。 九宗文明之中所传承的异宝奇珍,如元玉精斛,鱼龙兜,甚至九炼混元真宝如璇玑定化炉;能否用天玄上真血祭之法,使其品质更上一层楼。这一条思路,依旧是归无咎出于走通自家道途的考虑。 但是通览典籍之后,归无咎却暂时放弃了这一道法门。 因为天玄上真以血祭之法锻炼天祭器,不但需要其本人心甘情愿,更要有两重条件:其一,血祭之人神魂意识,对于所锻造之物的“物性”异常熟识;其二,血祭之人一身元气法力,对于所锻造之物气机亲和,禀赋相近。 “叠床架屋”,兼收两种法门之利。不是不可能,但以本土人道文明中的天玄上真的阅历见闻,极难与元玉精斛等宝物相契合。 总而言之,天祭器的炼化,以身血祭的天玄上真本人,其实占据决定性的地位。至不济,炼器之人也要对其极为了解,以收量体裁衣之效。 高梧上真见归无咎磊落坦荡,并未再拿徒弟意见出来搪塞,很是满意。 于是紧接着言道:“对于炼器一道,尤其是天祭器的炼法,老朽也有几分粗浅见识。当初,自然是为了或许有朝一日,自己有机会炼成一件;但是今朝能够以身试法,也不算学无所用了。” 这等言语,归无咎无法接话,只得默然以对。 高梧上真续道:“以老朽的见识阅历,适合合器炼化的品物种类,约莫也有十余种之多。因此有一点浅薄意见,供道友参考。” 归无咎道:“不敢。请上真直言无妨。” 高梧上真一点头,道:“但凡天祭器重宝,以其效用之分。历来是以三大类为最佳:专主杀伐者为上,专主守御者次之,统御局面,困敌制敌的又次之。至于其余种种起辅佐之用的宝物,品类虽繁,就要略逊一筹了。” “但是老朽以为,归道友乃是我数十家隐宗兴复希望所在。将来成道之日,所能入手的主杀伐守御之用顶尖重宝,又怎么会少了?此时再炼化一件,其实效用不大。与其将让看得见,摸不着的宝物提前现世,充当一装饰鉴赏之物,不如着眼于当前,物尽其用。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归无咎闻言,若有所思。 天祭器的品质,较混元真宝接近而略逊。其中差距稍大的部分,在于宝物灵性。 天祭器中也暗藏着一道“元灵”,但是此“元灵”有灵机而无识忆,只是类似于一具“灵魂之壳”。宝主寄神于“元灵”之中,足以将天祭器的全体奥妙、驱使法门尽数掌握,最大限度的发挥法宝的威力。 但是,天祭器能够发挥的什么层次的效用,还是完全取决于宝主一身法力达到了何等程度,那“元灵”是丝毫帮不上忙。如混元真宝一般,由宛如活人的“器灵”暂时接管宝物,发挥法宝威能,对于天祭器来说却是行不通的。 但是,这是就专精于攻、守、困敌之效的宝物而言。也有一些较为偏门的宝物,各有异种用途,在修士较低境界时便能发挥出其不意的效用。 听高梧上真话里话外的意思,正是落实在这一点上;与其好高骛远,不如立足于现在。 平心而论,能够为了归无咎考虑到这一步,也足见其诚意了。 果然,高梧上真道:“老朽所知所能投身锻炼的诸般法宝,倒是有数种,能够在金丹、元婴境界时,就能发挥效用。此时不妨说出来,供道友参考选择。” 归无咎谢过之后,高梧上真将所备三物一一道来。 其中一宝,名为“寄灵图录”。 此宝呈现一画卷之形,其中预先炼制了九品四十五具机关傀儡。品质最高的一品傀儡,只得一件;二品者二件,三品者三件,以此类推。 这四十五具傀儡,平时藏在图录之中温养锻炼,以待时用。 若是捉到飞禽、走兽,异种精怪,甚至人修,却可将其灵智夺取封印,寄入图录傀儡之中,堪称一道绝大的战力补充。 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便能炼化六具第六品傀儡,每一具足有不下于元婴中期修士的战力。无论孤身走到哪里,都有六具扈从,无论声势还是战力,都极为不凡。 更不必说似那第一品傀儡,却是相当于天玄境的修为,唯有待归无咎自己成就天玄境后方能锻炼。一旦炼成,等若身旁多了一位同道掠阵。 更妙的是,这傀儡之身纵然被击破斩杀,也只是其中所藏灵智被彻底泯灭。至于那傀儡躯壳,只要拾取回来一点残余,假以时日,就可以重新炼化出来。 此宝,也是高梧上真最为看重的一件。当年他自家成道之后,最为留意用心的,便是此宝。 第二道宝物,名为“御化幻身像”。 这是一件人偶形的宝物,平日小心祭炼,预先匀出一些法力寄存其中。到了应急之时,可以凝练出一具与自己功行完全相等的分身,足可维持一个时辰之久。 一个时辰之内,自家战力平白增加了一倍,也是极为了得的提升了。 此宝同样是极为务实的宝物。如归无咎现在元婴修为,其宝所化的化身就是元婴战力;不必非得等到天玄境时,方能显化天玄分身。 第三件天祭器,名为“清鉴逍遥石”。 这一件宝物的效用却朴素了许多,乃是一件立足于防御的法宝。 但是与追求威力极限,直至天玄境时方能调用威力的天祭器有所不同。此宝讲究“如镜观照”,防御之能不超过本人修为之极限;换个角度看,同样相当于一件分身,但是却是无形之中、专务防御的分身。 若是有外力攻杀过来,只要你判断此杀招神通凭你自家修为同样也能抵挡,就可以以心意一引,凭此宝挡住一击。 但是若你判断失误,你自身修为其实不足以挡住这一击,那么此宝也全无用处,无法发挥一丝一毫的防御之能。 另有一值得注意之处。运使此宝时,并未有一个明显的操控运使的过程,一切由心,只将它如一块配饰一般藏在身上便可。 归无咎静静听完,思忖一阵。道:“归某选择炼制第三件,清鉴逍遥石。” 第一件宝物“寄灵图录”,看似很是唬人。但是那所谓等同于天玄之境的一品傀儡、等同于元婴境界的六品傀儡云云,多半只是对标此境界中的寻常修士。 绝大多数情况下,对上同辈修士,归无咎随手就可斩杀了,并当不得大用。论实效,远远不及第二件和御主功行相等的分身之宝“御化幻身符”。 “御化幻身符”,归无咎其实颇为心动。但是此宝之效用,实在过于耀眼。若是当众使用,傻子也知道是一件极为不凡之物。隐匿身份游历在外时,只怕到时候用起来束手束脚,还会徒生怀璧之罪。 第三件宝物清鉴逍遥石,看似没有突破自身能力的界限,但是归无咎眼光敏锐,早已看出,此宝藏于虚处,蕴含着着极为丰富的战术变化。一旦用心开发,上限绝对不低。 更何况,此物与自己讲究灵动万变的作战风格相投契。 高梧上真听闻归无咎的选择,略有意外。但并未多言,点头道:“一言为定。” 高梧上真又道:“道友后日出战,得胜归来之后。老朽便与道友一齐往开元界合盟之地一行,先见一见我半始宗将来的希望种子。” “而后面见道尊,以道尊为见证,当面立下誓约,教令徒担起兴复半始宗的责任。一旦完成此事,三月之内,就是老朽以身合器之时。” 修道之人,说话往往都是云山雾罩。但高梧上真历经炼狱之苦,心性一变,光棍到了极点。 归无咎知晓,高梧上真这表面的坦荡之中,其实是暗藏着临终之人,最后的愤懑、不平与不甘。 对于高梧上真这番“买定离手、公事公办”的态度,归无咎心中非但无有芥蒂,反而生出几分同情和惋惜。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各历磨折今胜昔 决战前夜。 圣教祖庭,泰牢山。 利大人与席榛子,二人围着一方长席,相对而坐。只是二人虽然间隔不到一尺,但是却自行其是,并无分毫言语动作之上的交流。 席榛子面前案上,摆放着两三片各色干果。只见她伸出青葱玉手,将果仁一一剥落下来,雪白色,嫩黄色,深浅不一,盛在一只精致的小瓷盘中,堆成一剁小山。 她剥了如此之多的果仁,但却并不是供自家食用。只见她左臂臂弯处,蜷曲着一只形同松鼠的小兽。那小兽豆粒大小的瞳仁瞪的滚圆,不住地仰头张望。 但是这小兽却乖巧得很,只向席榛子讨食,并不主动往那瓷盘上去凑。过了一时半刻,只等席榛子主动拾起一枚丢到它口中,这才“喀嚓”“喀嚓”的用力咀嚼,吃的非常欢快。 而那一头,利大人却是左手持一块紫木,右手执行一柄小刀,不住地切削着什么。随着木削纷纷落下,渐渐的形迹彰显,竟是一个一尺多高的人像。 那人像初时面目很是模糊。渐渐地,随着利大人手腕转动,线条愈来愈清晰,直至眉眼可辨,神态宛然。 约莫一刻钟之后,一股浑厚中暗藏锋芒,锋芒内底力无穷的神韵,逐渐彰显出来。原来,所刻的不是别物,正是利大人自己的塑像。 这雕像明明刚刚成型,但是其中的韵味却不似新制之物,反而充盈着饱经风霜、破而后立之后的厚重与坚实。 二人身畔不远处,又有三人在侧。一人为主,两人随侍,一言不发,静静观望着利、席二人的神采气机之变。 直到见到利大人手中那一只雕像成型,三人中居中那位,这才连连点头,颜色和缓了下来。 此人正是利大人座师之一的灵曲道尊。灵曲道尊身畔两人,器宇不凡,也是天玄境的修为。 此时,利大人手中雕塑,尚有右侧半边袍服未尽完功。但是他却忽地停手,将木像,小刀,一齐丢在一旁。 利大人长身而起,淡然道:“月前一战之后。有七日困惑,七日消沉,七日郁结,七日振作。但是,这一切都已随大风飘去,老师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灵曲道尊略一思忖,问道:“明日一战,你何以待之?” 利大人眸中似有精芒一闪,坦然道:“理数无常,无碍守中。舍却求胜之外,更有何念?” 这一局话说出来,灵曲道尊终于彻底放心。频频点头,道:“甚好。” 此时距离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做客异地,锁住金丹境的修为与人一战,已经过去了月余。 这月余时间,灵曲道尊的心始终未能放下。 对于利大人、席榛子二人的资质心性,他是有着充分的信心的。按照常理说,一时之败绩,决不至于击溃二人心志。 但是那一战的过程委实有些出人意料。灵曲道尊私心以为,若是早知如此结果,看透其中的风险,恐怕纵然是显道、应元二位道尊,未必会下决心促成这一战。 那位贵客的弟子,见面尤胜闻名,果然不负其师口中“古今一人”之评语。 但席榛子、利大人也是圣教历史上登峰造极的天才,更何况又是以元婴修为重蹈旧境,道法圆熟更有独到的优势。 各自交战一个时辰,利大人、席榛子也只是稍逊一筹,以极小的劣势败下阵来。 到了此时,局面尚在灵曲道尊掌控之中。 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一场交战,也只是将利、席二人的道念边界,再往外拓展一步。料想以利大人的道心,也不可能因为“天外有天”而止步不前。 可是,在接下来的论道中,那位客人的弟子先盛赞了利、席二人的修为,却无意中说到:刚才的比斗,只是其寻常状态的战力。若是她全力以赴,会臻至一种古今独步的奇妙境界,那时之战力,又非二人所及了。 虽然此人言语甚是恳挚,并无丝毫炫耀之意。但利大人、席榛子,甚至灵曲道尊,也决然不信。 于是又有了第二次交手。这一次交手,令灵曲道尊甚是后悔;若能重新来过,他必定要劝下此战。 当时所见,灵曲道尊至今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客人的弟子,似将所修的几种道途之功行,竟能叠加累积,混同一体,战力至少提升了三倍有余。纵然利大人、席榛子合力迎敌,也在顷刻间为其所击败。 灵曲道尊一眼断定。她的修为虽在金丹之境,但圣教千万元婴修士之中,除却排名前十的真传弟子之外,再无人是其对手。 如斯境界,纵然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当年金丹境时,也是大为不及的。 这,已经不是“更进一步”,而是彻底将既往知识彻底打碎。一个不慎,就要毁掉圣教祖庭两位绝代天才。 这段时间,灵曲道尊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 如利大人这等绝代道种,纵然道心有失,也不会如根器较差之人表现得那般明显,诸如消沉度日,沉湎声色一类的事,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而是会经历一场看似还算得体的“心境重塑”。 甚至,连他本人也未必能够觉察,自家道念已经略微塌缩。反而会以为自己已经大彻大悟,彻底从困境之中走脱了出来。 若是今日利大人说出“唯有尽力相拼,胜负无所萦怀”之类的话,看似豁达通透,其实已经是大事不好。说明其人道心,经历了崩坏,无奈,最终选择服从,接受现实。自今日之后,利大人再非从前的利大人。 好在,利大人最终度过了这一关。求胜之念,经霜弥茂。“理数无常,无碍守中”这八个字,让灵曲道尊很满意。识界无穷变数,无碍我心性贞如。 利大人性情清简谨严,不苟言笑。 但是现在,他脸上出人意料的露出笑意,叹息道:“道心虽然无碍,但是好奇心却并未消失。那一位见到归无咎的画影图形之后,明显精神气象有些异常,似乎见到了熟识之人。可是我若相问,她却推说什么也不知道,不记得。” “这方天地中,看来有许多连圣教也并未掌握,甚至并不了解的东西。” “真是令人期待呀。那会是怎样的盛景呢?” 灵曲道尊闻言默然。 圣教这位客人,功行通天彻地,不在显道、应元二位祖师之下。在与其长久的交往中,明显可以感受到,在人道世界之外,这位客人掌握着更多的秘密。 但是纵然是二位祖师亲口相询,也并未能够从他口中套出半个字来。 …… 半始宗。 此时归无咎三人,却在神熏岛中心一处风景异的池塘中,泛舟垂钓。 说是垂钓,其实执杆者唯有陆乘文一人。银钩之上,并无半点鱼饵。甚至那池塘水色如墨,也看不出其中养着鱼鳖之属。 但是这也并不是一味地有名无实,名为垂钓,实调养性情,以备明日之战。若是如此,便是用心过刻,有穿凿之弊。 归无咎、荀申二人,每人以元气显化,凝成二十条鱼儿,藏在水中,游动不定。陆乘文执杆一个时辰,已经钓上七条鱼儿,其中三条为归无咎所作,四条为荀申点化。 时将日暮,到了回返之时。 荀申忽地言道:“明日若有金丹修士搦战,自然是陆道友先接着;但若是圣教元婴真传出手,便请归道友在后压阵。”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对于迎战之法门,神通抉择,荀道友已有成竹在胸。” 荀申坦然道:“隐宗入世之功,乃是上天降在归兄身上,旁人料也争抢不得。荀某的目标说来也简单。若是能够让归道友十二年后再出手,荀某于愿已足。” 归无咎心中一动。利大人、席榛子,排名皆在荀申之上。可见时势一动,荀申也自认为自己前进了一小步。 一切,明日见分晓。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象无形 大战亦简 和铨道会时界天通道中的荒芜寂寞不同。圣教祖庭所掌握的每一处阴阳洞天,其中都是历久经营。虽无定员在其中驻扎,但是穿过两侧接近入口处的一小段旅途之后,剩余地界,尽有花鸟草木,清溪流泉,雄山胜川。 嵌虚峰顶这一处阴阳洞天,另一头所连通的,乃是圣教祖庭门下八大道宗之一的慈观道宗。 半始宗的机密,正是慈观道宗执掌吾翼上真,偶然间在嵌虚峰出口处观察到尚玄真人的行藏,从而意外掌握。 归无咎一行的路线,是通过合界法阵,从开元界连通半始宗;而圣教祖庭一方,却经过一次转折,先通过一处明面上的洞天通道挪转至慈观道宗,再由慈观道宗进入这一处藏在暗处的阴阳洞天。 但是彼辈自祖庭泰牢山出行,前后历时不过两个时辰,同样完成了横渡迢远界天的壮举。 辰时。 隐宗一方,领头的是姚纯上真和孤邑上真,以及十余个随侍之人;而越湘上真和路艰上真虽未同行,却也并未离去;二人相伴而来,坐镇于嵌虚峰天池的洞天门户之外,留作接应。 圣教祖庭一方,似乎更加从简。在归无咎等一行人赶到之前,已在此地等候。历数其人数,不过区区八人。 除了为首的两位天玄上真,便只有应战的六位真传弟子,并无一个随侍从人。至于是否如越湘、路艰上真一般,有人在外接应,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双方真传弟子相距里许,遥遥驻身等候。 隐宗一方姚纯、孤邑二位上真,和圣教祖庭的二位上真,正上前诉说着什么。 圣教祖庭两位上真,其中一人看上去约莫中年年纪,方面阔颐,身姿雄伟,此人名为恒滑;另外一位身量足比恒滑上真矮了一个头,但是姿容身相,看上去甚是匀称,此人名为泰玥。 这两人,显然是圣教祖庭中功行极为精湛之辈。 言谈之时,孤邑上真暗暗以神意探查恒滑、泰玥二位上真气机。只是感应半晌,既不觉得对方功行在自己之上,亦不觉得自家气机受到外力压迫。神意往来,又无法准确感知对方能力的边界。 这等情形,可以当做双方修为相当;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略胜自己一筹,刻意保持着这双方均势的奇妙立场。 仔细揣摩,似乎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孤邑上真心中暗道,在数十家隐宗之内,自己已是最顶尖的人物。隐宗一方比之圣教祖庭,底蕴上还是略逊三分。 千言万语,在七日之前签订法契时就已经道尽。因而此时双方只如同闲话家常,略微交代了几句,便均觉无话可说。 恒滑上真言道:“本教第一个出场的弟子,是祖庭嫡传霍远峮。不知贵方哪一位首先下场?”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见恒滑上真单刀直入进入正题,心中都是微讶。 在二人看来,这一场秘而不宣的比斗,其实是“外松内紧”。看似双方布置都甚是简易,但是此次斗法,毕竟关系着两大势力在大世界中的势力划分。真到了下场比斗之时,岂能不谨慎对待?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本以为,为了保障比斗公平,双方以种种秘法试探检验,实是一场必不可少的程序。整个流程从头到尾做一遍下来,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 两位上真随侍之人,其实就有不少是手执秘宝,行将施法之人。 除却二位天玄上真和六位真传弟子外,圣教一方,此行并未携带一个多余之人。孤邑上真也未在意,只当圣教一方更为仰赖宝物而非人力,做成检验之事。 想不到,圣教一方不是“外松内紧”,而是完全放松。竟然真个以极为潇洒随意的态度,对待今日之斗。 孤邑上真思来想去,似乎唯有一条解释:十二年后之战,才是圣教祖庭的真正底线。此辈对于那一战的获胜,有着充足的信心。 心中有了底气,对于眼前这一场,才能如此放松的对待。 他却不知,此事若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当初神空经行殿中诸位嫡传所议,此战之前,的确预备了极为郑重周详的防备措施。只是因为道尊干预,气象才为之一变。 既然圣教一方姿态摆的高,孤邑上真也不输了气度。轻轻一挥手,示意即将上前的几位侍从退下。淡然言道:“我方第一个上场的,是荀申。” 归无咎心中,同样思绪浮动。 在一二载之前,对于这场和圣教祖庭的挑战,当时归无咎心中想象,此战必然是壮丽已极,盛大已极。整个本土人道文明中,但凡有几分分量的势力,都必然瞩目于此。 没想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几番辗转,事到临头。这一战,连同旁观主持之人一齐包括在内,总共只有区区二十六人到场。人数尚不及一位真气小修的同门之会,出人意料的……清淡隽永。 首战的两人,荀申,霍远峮,各自上前。 圣教一方出战人选,别有匠心布置。并非嫡传序列中排名一至六名的六人。譬如眼前登场的这位霍远峮,便只是圣教第九真传。 两人各自上前一礼,互通姓名。除此之外,再无一言半语。 说起来,荀申与霍远峮面貌竟有五六分相似。都是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削,面容棱角分明。只是肤色一人发青,一人泛黄;荀申气度丰润,冲淡面容之阴鸷;而霍远峮却是无形中以凌厉锋芒,遮掩了相貌的短处。 霍远峮的实力,和代螺宗“岚”未遇归无咎之前修为相当。若和今日的“岚”相比,还要略逊一丝。双方地位,并不相等。 但无论是两位上真,归无咎,还是已经出战的荀申本人,尽管看出双方实力有着显著的高下之分,依旧是郑重以待。 这其中是有讲究的。 若是凡俗之人斗殴,自然以为圣教一方是采取了“车轮战”的战术,意欲先以下驷迎战,消耗敌之精神,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手段。 但高手过招,却与之并不相类。以荀申一身法力,连战数人轻而易举。若连折数阵,教他养成锐气,不但无利,反而是给压轴出场的利大人、席榛子增加了负担。 但是若是有弊无利,圣教一方又岂能如此出阵。 正是因为双方心知肚明实力不等,实力较弱的一方却会暗中出题,提出考验。譬如棋局,让子而战。你若不敢接下,自然也可;但如此一来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若是接下了,其中胜负就很难微妙了。 霍远峮占定方位,凝立不动。他虽然是实力较弱的一方,但是看这幅模样,却是要让荀申先出手。 荀申从善如流,似乎完全不作多虑。三道气机凝练成三枚拳头大小的气旋,不紧不慢地往霍远峮面前飞去。 这一手,只是“引子”,远不是荀申正经迎敌的神通手段。 霍远峮反应极快,把袖一拂,同样是三道气机凝成等量大小的气旋,正面碰撞过来。 六道气旋当空一撞,各自粉碎。只是霍远峮所用法力,似乎比荀申略多一些。 接下来,荀申随意出手。一式式最为简单的元气赋形神通,或往上,或向下;或从左,或自右。奇变百出,出招相试。 只是这些出手,看似花样繁多,其实所用法力,尚不足二三成。荀申心中有数,霍远峮既不肯主动出手,必然是能够在三招两式之间,昭明题目。 果然,下一刻荀申就心中有数。 霍远峮所用,是“针锋相对”之法。你从左来攻,我便从左来挡;你元气化刺,我同样元气化刺;你将法力化作球形,我便同样化作球形。你一分为五,正面来袭;我亦法力分成五份,以镜像之法回应。 只是,霍远峮似乎知晓荀申道基精湛,在自己之上。每一道反击,招式虽然都如出一辙,但法力却比荀申强过一成。 他所出的“题目”也就昭然若揭了。 霍远峮,是在询问荀申,能否在让了一成法力的情况下,胜过其人。 应变无碍,如同镜转,正是霍远峮独门道途的长处。 为了防止荀申以变化之法取胜,无论荀申以何等法门来攻,霍远峮便以何等法门来守,纹丝不差复制一遍,只多饶上一成法力。如此一来,荀申一切变着都将被其以同等法门抵消。 当然,若是荀申多用上几成法力,自然能够轻易夺得一胜。但这藏在暗中的“让子”之局,却是他输了。 如此一来,便是有胜果而无胜势,不但不能养成锐气,反而会对心境圆融造成负面干扰,从而影响最终与利大人等人的战斗。 就算是取胜稍慢,也必将使得心境不能如意。 但是,眼前看似极难解的困局,荀申几乎呼吸之间就给出了回应。 下一刻,霍远峮蓦地发觉,在自己与荀申的正中间的那一个“点”,忽然无中生有,多出一点法力显化的耀目明光,吐出气机如针,瞬间教人如芒刺背。 这一式所用法力,并未超出限度。模拟回应,也不算难。 但是霍远峮立刻发现不对。 因为他自己与荀申正中间的那一个位置,其实是唯一的。荀申既然占据,自己便无法以镜像之法,在同样的位置模拟变化。 只这瞬息间的犹豫,一道清风划过,霍远峮袍服之上,多出一道裂纹。 胜负已分。 第二百二十章 鸡兔同笼 二相互乘 霍远峮败绩之后,荀申遥遥以目光示意。 原本这个动作该由圣教一方来做。毕竟其以车轮战之法邀斗荀申一人,一场比斗之后,于情于理,应当来询问对方是否需要稍事休息。 而现在荀申却反客为主。他目光致意,分明是在询问,圣教一方下一个出场之人是否备好的迎战之策;需不需要多一些时间,将霍远峮这一战的经验借鉴剖析。 圣教祖庭的几名真传弟子,稍一交换眼色,也不甘落后,立即推出一人下场。 此人相貌方正,但也无甚特异之处。只是他把一道丈许长短的棕色毛毡裹住全身,却像是个山野异族之人的装束。 这一位通报姓名,姓秋名礼,在圣教嫡传之中排名第六。 秋礼上前,同样并未与荀申有丝毫交流。略施一礼,伸手拽住自家肩膀,反手一掀便将那毛毡扯了下来,露出一身窄短的紧身袍服。 但为众人瞩目的是,那毛毡内侧织着一层纽结,细数共是一十八枚。每一枚纽结之上,各悬挂着一道三指粗细、半尺长短的木牌。 秋礼揪住毛毡一抖,十八枚明黄色木牌旋即冲天而起,散落空中。 若说是阵道法门,单凭这十八道牌符未免过简陋了一些;况且秋礼掌中,又无宰执统御的枢纽法器。 归无咎冷眼旁观,大致猜测,这帝企鹅是借鉴于阵道的神通法门。只是秋礼驾驭此法并未臻极境,因而未能将拐杖完全甩脱。 秋礼调息片刻,反手一推,一道圆润精微的弧线,自他身前渐渐显影。随后如池塘中被石子激起的波澜一般,似缓实快地向外荡漾而去。那十八道牌符,霎时分散开来,就沿着那显化成弧的法力边缘,同时向外扩散波及。 五六息之后,十八道牌符登时涨大百倍,化作一十八道阵门,呈半圆形拱卫身前。此物虽然一字排开,但是上下左右皆可挪动,其实等若一副护住整个正面的圆盾。 秋礼掌中,法力凝聚,忽地示现成一个尺许大小的棋盘。又随风一涨,渐渐蜷曲立体,纵横线条织成一个球形。或者说,更像一个球形的牢笼。 牢笼之内,平面正中的左右三分处,一阴一阳的阵眼位上,各自多出一个气机所化、但却栩栩如生的活物。 其中阳极阵眼上,是巴掌大小的一只黄绒绒的小鸡;阴极阵眼上,却是一只仿佛棉花砌成的白兔,两点赤瞳,一闪一闪,分外引人注目。 施法完毕,那球形牢笼,忽地缓慢旋转起来。当那阳极阵眼的小鸡旋转至秋礼面前时,外围的一十八道牌符法阵,俱散发出一阵炽烈如火的热力;但是当那白兔挪转至身前时,整个阵门却又如数九寒冬,阴森逼人。 这球形牢笼愈转愈快,光影迷离,其中所藏鸡兔俱不可见。只模模糊糊能够分清,经过这一番动作之后,似乎鸡兔二象,只余其一。 而牌符之上的阴阳之力,经历无限转换之后,也突然变得模模糊糊,混冥不定,好似披上了一层迷雾。 数息之后,旋转蓦地停止了下来。那金色牢笼果然被一层浅浅的雾气所遮掩,不知其中所藏是鸡是兔。布施在外的十八枚令符,也诡秘莫测,不知其气象是阴是阳。 法门一成,秋礼松了一口气。 修道者之间的较量,若你道行高下、神通精妙均不及对手,那妄图求得全胜,已不可能;必须要将更大的胜机,抑或说是“破绽”主动送于对方,从而为自己觅得一丝以小博大的可能。 自道术大兴之后,此理颠扑不破。 可以看见,各家各派修士,所经营的以弱胜强的法门,都是殊途同归地着眼于一个“博”字。 秋礼这一门神通,取法鸡兔二相,分属阴阳,名为“鸡兔同笼”。 此法一旦运转,千般转折之后二者取一,藏住其身。若你能猜中那笼中所藏是鸡还是兔,力分阴阳,以刚制柔,以柔克刚;那么纵然你一身法力在其之下,攻破那十八道牌符的防御也是随手可成,等若笑纳了敌手主动赠予你的破绽。 但若猜测有误,以同属性气机相搅,那牌符之阵的防御却会愈加坚实;甚至吸收敌手的进袭之力反哺自身,达到远远超出施术者能力界限的防御水准。 另有一重变化,不得不提。 迎战这一门神通的判断与抉择,须得在此法落成之后百息内完成。否则时机一过,那球形金笼内所藏虚影,便会臻至一种名为“二相互乘”的奇妙境界。 “二相互乘”之境,是说在同一时间点,只要未曾揭晓谜底,那笼中所藏,就变成了一种既可以说是鸡,又可以说是兔的莫名之物。 那十八道牌符阴阳之性,也会随着你来袭之力的属性而随时变化,变得难缠之极 所以,若想显小心翼翼的游斗试探,辨明虚实之后再行下手,可说是此路不通。 立下题目之后,秋礼淡淡注视着荀申的一举一动。 这一道神通,秋礼虽然苦心孤诣精研良久,但是远未大成。纵然借助器物,布置依旧尚嫌繁复,还有进一步精简的余地。 但是这“鸡兔同笼”却仿佛为了专门设局考较而生。对付今日这“让子之战”,仿佛天造地设。 以荀申的法力,若是全力出手,哪怕是猜错了气息阴阳,多半也能用蛮力打破。但是任谁都清楚,荀申是决计不会如此选择的。 可是这法阵运转藏虚,整个过程,对方既然在你面前施展,就有把握这不是能够轻易窥破的。 看着荀申面色有几分认真,秋礼心下稍定。 但不过两三息功夫,秋礼的精神刚刚松弛下来,就在此时,荀申出手了! 荀申把手伸展,掌心清气流布,同样化作一十八道牌符;反手极为潇洒的一挥,这十八道牌符同样是如同波纹四散,筑成一道拱卫前方的困阵。 手掌一抬,圆盘化笼,内中同样藏了一鸡一兔。然后似有气机一动,球状金笼飞速转动,幻化得虚实不定。 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细节,都和刚才的秋礼分毫不差。若非两人身量面貌差异稍大,任谁都会怀疑是秋礼将刚才的神通重新施展了一遍。 荀申,竟然是用上一场霍远峮的手段,如法炮制! 可是霍远峮用复制之法,是为了避免变数;而荀申用复制之法,却是为了推演谜底。双方立意高下,不可以道理计。 至于道法难易之上的差距,就更是天差地远了。 霍远峮能够从容施展镜像迎敌之法,乃是因为当时荀申的每一击出手,都是信手施为,并非什么高明非常的神通道术。纵然如此,也极为了得了。 而现在荀申所模拟的,却是秋礼苦心琢磨已久的一门神通道术! 这门神通,甚至秋礼本人也得借助器具,方能施展。荀申纵然天资功行再高,又岂能看过一遍,就复制出来? 只是,心中虽难以置信,但是秋礼的目光,还是紧紧盯住荀申所镜像复制的神通之中,想要从中窥探出什么蛛丝马迹。 此时,荀申掌心之内,那球形牢笼旋转速度愈来愈缓,直至完全静止。除了秋礼之外,其余数位两家真传也极为瞩目,想要一探究竟,荀申是否真的能够推演出正确的答案。 归无咎眉头一皱。荀申这一番施为,分明只是…… 少顷,已能看清,荀申面前的笼中,乃是一只伶俐可爱的白兔。 秋礼一怔。自己赢了? 但他脑海之中旋即有一道电光闪过,暗呼不妙! 果然,此时荀申投来一个甚是和善的笑意。其义甚明:“承让。” 却见荀申一身法力尽数转为阴柔,只汲取三分,如洗手之后抖落露珠一般轻轻一挥,那宛如铜墙铁壁的十八道阵壁,立刻烟消云散。 此时,秋礼“鸡兔同笼”神通落成,只不过区区二十三息时间。距离百息限时只过了四分之一,这门神通远未能转至鸡兔不定的状态。 秋礼身前牢笼之内,清清楚楚是一只阳属雏鸡。 障眼法;幻术。 荀申的目的,就是为了捕捉秋礼那一瞬间的神态动作。 这看似是极简单的诈术,但是其中蕴藏的兵法精微,却甚是精奥。 正是因为有上一阵霍远峮对付荀申的策略在前,所以荀申施法之时,极易让人想到他是要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策略,复现秋礼的神通法门。以二者难易之悬殊,收震慑人心之效。 更妙的是,有了霍远峮的上一阵比斗作为垫脚石,荀申的一切计谋,好似一篇文章有了背景。不必主动发出一言,整个误导的过程,都是秋礼自家水到渠成的“想到”的;搬石砸脚,自然也就无形中丧失了筋惕。 若是明着以言语套话,任你有再高明的察言观色之能,秋礼的心防已立,那必然难以得逞。 更不必说,荀申的策略立的极快,根本没有给秋礼更多的思考时间。 兵仙人,名不虚传。 第二百二十一章 蓄势法门 虎啸山林 秋礼败阵之后,圣教祖庭一方,登时又有一人上前。 此人意态疏宕磊落,龙行虎步,大开大合。虽然身量不高,但是自然而然让人生出一种伟岸雄阔的错觉。 另外,与缄默不言,一上来就使出手段邀斗的霍远峮、秋礼不同,此人却似是个颇为健谈之人。 冲着荀申一礼,只听他洒然开口道:“今次比斗的主角,自然是归道友,荀道友,及本教利师兄、席师姐四人。但在下与霍师弟等四人,是必要为利师兄二人争夺一丝先机的。” “尽管,这种让子之局,本身并非公平较量。” 此人名为摩永工,正是圣教祖庭中仅此于利大人、席榛子,排名真传弟子第三位。 荀申默然无言,摩永工似乎也不在意,又道:“摩某以为,荀道友胜过秋师弟、霍师弟二位,足可称问心无愧。何不见好就收?” 荀申一挑眉,依旧寂然无言。 摩永工自嘲一笑,道:“说来摩某也是个眼高手低之人。若与荀道友公平一战,摩某自问没有这个能耐;但是若说让子过招,又不愿占这个便宜。‘五音钟’……天下间,真的有能受让这一先的人么?” “不如此战权当是公平比斗,摩某当即认负。我方这便由利师兄登场,开始你我两家众望所归的决斗。荀道友以为如何?” 对上荀申这个层次的敌手,激将之法完全无用。摩永工并非是打这个主意;看他态度语气甚是诚恳,所说极有可能是实情—— 摩永工,身怀绝艺,自承在让子之局中,自己的胜算极大。 在明知道此会之主角是归无咎四人的前提下,圣教祖庭依旧另外遣出四名弟子搦战。这自然不是过家家般的儿戏之作。锻炼门下弟子只是目的之一;挫敌锋芒,为利大人夺取一丝先机,也必然经过用心谋划。 荀申淡淡道:“若果然是强人所难,那本是贵方胆怯,荀某拒之何碍?但若在道法方圆之内,不出规矩,那任尔千变万化,总有破法。” “出了无解之题,是贵方之过,荀某决不逞强;有解而荀某力不能及,那是荀某自身修为不足。摩道友又何必多言?尽管亮出题目便是。” 摩永工怅然道:“以这一式试招,一击之下,纵然是利师兄,席师姐,也难言取胜。用于此处,私以为并不公平。只是门中上真有命,无法相拒罢了。据说门中上真以为,这一试在方圆之内。只是,这似乎不是摩某所能索解的。” 见荀申依旧面如铁石,摩永工也有几分佩服,便道:“那摩某便将手段亮明。接与不接,荀道友仔细斟酌之后,再做决断。” 于是,摩永工不紧不慢,讲述了起来。 摩永工这个圣教第三嫡传,名副其实。此人对上圣教十六嫡传中,除却利大人、席榛子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在实战中将其速败的能力。甚至直到天玄境之前,摩永工对上利大人、席榛子,也能保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当然,这并不完全是他自身的实力。 摩永工修炼一道神通,名为“五音钟”。因摩永工幼年时小名“摩虎”的缘故,他自己又把这一式俗称作“虎啸山林”。这一式神通,剑走偏锋,威力极为了得。 “五音钟”神通,是将自身全部法力,以极为特殊的法门,化作沛然难阻的滚滚音潮,在数息之内全部倾泻而出。若是对上道行稍逊于自己的敌手,一式之下,无不摧枯拉朽。 自然,摩永工本人,也将在数个时辰之内,完全失去战斗力。 此神通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凌弱,更在于胜强。若是面对道行在自己之上的强敌,将这一式神通蓄势至极限,能够将音潮攻击的威能扩充数倍,足可以弱胜强。 以摩永工的修为,最多可以继续一刻钟的底力。 蓄势一刻钟的“五音钟”,威力之强,纵然是利大人、席榛子全力抵挡,也要在两三个时辰之内法力一空,筋骨酸麻,难以再战。 当然,这是利大人、席榛子情愿硬接“五音钟”的最强一式,才会是如此结果。若是生死之战,因“道术相须”之限,在摩永工的蓄势过程中,自身行动受限,利、席二人足以杀上其千次百次。 摩永工所言的“让子局”是何名目,已经昭然若揭了。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方才听摩永工主动承认,自家的“让子之局”条件很是苛刻,都暗暗留心。此时听说利、席二人也不能硬接这一式,心中均感到有几分沉重。 虽然有归无咎压阵,大局无碍;但是若是荀申在对战圣教为前哨的四人中挫了锐气,那终究不美。 归无咎听到此处,结合过往见闻,也有几分启发。 “五音钟”之法,听上去似乎与盈法宗日》、夜》二经有几分相似,但是与“法象由人”之术道理相同,此术距离极境尚远,所谓突破极限,其实并不足以与最顶尖的法门相提并论。 归无咎在诠道会时,曾遇到大宁宗司鹫的“雷音九响”,真武宗东门炙的“心潮”两大神通,倒是与“五音钟”相似,都是走的积蓄力量,养成大势;时机一至便无可抵御的路数。 或许“五音钟”的精妙,又在“雷音九响”和“心潮”之上。 不过此等神通,短处也是殊途同归。那就是在蓄力一击的过程中,若对手道行高于我,除非可以容让,否则轻易不会给你蓄势发力的机会。 为了契合摩永工的斗战之法,圣教中有一件异宝赐下。天玄境以下,无论何等攻势,均能被那一件宝物抵挡一刻钟时间。这也是为什么说摩永工天玄境前,战力不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下的原因。 当然,这宝物远远超过他自身能力的极限,自然是此等比武较技所禁止使用的。 荀申听摩永工讲述缘由,思索片刻,便道:“许你全力出手便是。” 摩永工知荀申决心已定,轻轻点头,不再多言。尽管在他看来,荀申拒绝了自己的好意,选择硬接“五音钟”,殊为不智。 摩永工面容一肃,收敛气机。双手捧在心前,做出一个奇怪的姿势。随后身上似乎有无穷法力起伏聚敛,不住地往心口处的“钟”形涌动灌注。 “五音钟”的音潮,不是自口鼻之中发出,正是源自双掌掌心的“钟”形。 摩永工一身气机,亦在不断攀升,不断凝结,此起彼伏。 一刻钟时间。若说漫长,一个恍惚就不经意的滑过;若说短暂,却又留给了太多了思考和回味的余地。 终于,摩永工蓄势已成,双手所抱隐约发出玉润光华,层层叠叠、明暗交替,是其一身法力千锤百炼,终于提炼压缩至精纯不二的至境,仿佛一道堤坝,将洪流千顷,束缚成静水之韵。 摩永工蓦地双目圆睁,掌心一合! 所凝聚的精纯力量,化作清越昂扬之音,声震百里。 这道激越之音,在旁人听来只是恢弘通透,刚健雄浑而已。但是在荀申处,却是无穷无尽的法力,化作海浪奔涌一般的大势,迎面扑来。 荀申面色一变,似乎也未料到这一式的威能,恢弘若斯。双掌前托,鼓起一身法力,化作一道淡蓝色的阵壁,竭力抵抗。 利大人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不由地暗暗摇头。摩永工“五音钟”全力一击是何等滋味,再无人能比他更清楚。 荀申对战霍远峮、秋礼的两战,巧变致胜,利大人心中也甚是佩服。但是在应对摩永工的这一战上,他是大大的失策了。 摩永工苦心劝谏,既非激将,又非矫情。而是其真心实意的以为,这一手占的便宜有些大了。 在如此硬拼之下,一切计谋均属无用。除非荀申的法力之强胜过利大人一筹,否则这结果……是注定的。 短短数息时间,却反复一昼夜那么漫长难熬。终于,一切都恢复原貌,恍如云收雨歇天晴。 看着面前身材瘦削,脸色泛白,似乎摇摇欲坠的荀申,摩永工此时心中,不知是得意还是空虚。 摩永工之所以反复劝言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一战的结局有几分特殊。若是荀申在对上霍远峮、秋礼的斗战中未能破解局面,尚可挽救。 若其心境到了天衣无缝之境,所受的负面影响还不会太大。毕竟从明面上看,是否破局,对于接下来的战斗影响甚微。 但是与他摩永工的这一试却不同。一旦接受挑战,两三个时辰之内元气受损,这是真实存在的事实,荀申也必不可能再继续比斗。面对这日月昭彰结果,任何磨炼心性之法,也不能自欺欺人。 按理说他是为圣教立下一功;但摩永工却有些兴味索然了。 但就在他即将转身,返回圣教阵营时,摩永工忽然觉得,似乎有些异样。定睛一看,包括利大人在内的五位同门,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着自己。 摩永工心底也莫名生出一丝悸动,好像真的哪里不大对劲。出现这种情况,修道之人,总是下意识的运转法力气机。 气机? 摩永工蓦地脸色剧变。 按理说,他现在同样应当法力消散,极为衰弱才对。可是粗粗运气感应,他的丹田之中,尚有两三成法力,并未打空! 而面前的荀申,却仿佛变戏法一般,忽地气息平复,一身精气神转化圆满。 他的“五音钟”神通一旦使出,明明是不将一身法力打空,绝不止歇的。摩永工心头,忽地生出一阵茫然。 第二百二十二章 智法势胜 末席真传 荀申面色平淡。虽非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但是这一战,注定是他无数斗法中的精彩一章,得意之作。 此战有智胜,有法胜,有势胜,三者合和统一,方能摘取了一丝胜果。 在“五音钟”神通一旦全力运使之后,那几乎堪称逼近元婴境极限的压迫力,使得面对此神通的任何对手,都只得先暂避锋芒,全力固守,而无余暇分心反击。 但是在“五音钟”神通施展之前,荀申又分明做出承诺,不会干扰摩永工催动神通的蓄势过程,允许其全力出手。 表面上看,所有变化都被堵死,所剩下的道路唯有一条:硬接摩永工“五音钟”倾力一击。 其实不然。这看似无有缝隙的规则之中,依旧有可堪运作的余地。 荀申有一道幻术神通,名为“明日相思”。 此法却可以将这一道幻术预先炼成,但并不立刻施放,而是寄存在双目、口中、额头,指尖,抑或袍服之上。遇到合适的时机,自动激发这一式神通以为契约的“记忆”,不需额外操控,悄无声息的就施展了出来。 在摩永工神通蓄势的过程中,荀申早已炼化一枚“明日相思”的幻术神通种子。这道幻术在摩永工法力爆发的一瞬,几乎完全同步的释放,神鬼莫测。 而荀申,却可以专心致志的抵御“五音钟”音潮攻势,不必分心他顾。 这一道幻术神通的作用极为隐蔽,它使得摩永工的识忆之中,时间流逝似乎过得稍快了两分;同时对自身气机的感应,也出现了些许的偏差。 明明他体内尚有两成法力未尽,但是他却为幻觉所欺骗,以为自己已经将一身法力完全打空,主动中止了“五音钟”的释放过程。 如此一来,这一道威力惊人的神通,自然也就功败垂成。 这一重较量,便是法胜。 此术说破了似也不奇。但是,须知任何幻术法门,能够成功发挥作用,总是有先决条件的。一般而言,所面对之敌手心性、道念上的破绽愈大,幻术神通成功的可能性也将大大提高。 实际上,在摩永工与荀申交谈时,荀申便已经在暗暗观察其人心性上的破绽与缺失。他敏锐的捕捉到,摩永工几番劝慰,固然是好意;但未尝不是一种刚而自矜的心态作祟,不肯多占便宜。 觑准摩永工心性之上的弱点,荀申的“明日相思”神通就有机可乘了。 这是智胜。 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言必胜。摩永工心性固然未醇,但是其人必然有一份独特的“我道”执念,设下心房,不容轻易攻破。 若是荀申所用幻术,是全力出手的大法门,诸如与归无咎比斗时所使用的“忘川”神通,那么收拾摩永工,自然不在话下。 但“明日相思”之中寄存,不过是一道了无形迹的小术。荀申更要留足一身法力,正面迎接“五音钟”的一击。 其中之把握,就难说的很了。 倘若摩永工与荀申二人,乃是萍水相逢。那荀申以这一式迎之,度量胜负,能否成功,依旧是五五之数。 但是今日乃是圣教祖庭和隐宗的争局,荀申的功行位分远在摩永工之上,况且又连胜二人,气势正盛。 摩永工口中虽说“让子之局,胜之不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依旧不能掩藏对于战胜荀申,立下功勋的期冀。 这一重“势”的差别,犹如一丝阴霾,又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险之又险的改变了胜负的走向。这一环,名为势胜。 归无咎心中也有几分感悟。 据实而言,在今日比斗之前,无论是归无咎自己,还是荀申,都并未把圣教一方除却利大人、席榛子二人之外的四名真传正眼相待,只道是赶场前菜,随手便可打发了。 但是如今看来,圣教一方,在此处显然是用了心的。或许,隐宗一方,也该将“岚”等数人一齐带来。 除却砥砺弟子、争夺先机这两个显而易见的意图之外,归无咎又有发现。 横看成岭侧成峰。虽然归、荀二人与利、席两位真传的交手,才能激发各自的全部战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多余的视角就完全无用。这几场比斗,其实就是圣教一方的迂回考察,从侧面摸清隐宗两位真传的底细。 就在此时,不远处遁光一闪,直至近前。归无咎蓦地从思绪之中醒来,不由一怔。 原来,摩永工退下之后,又有一人——也是利、席之外的圣教真传的最后一人,施施然靠了上来。 摩永工上来的一番言语,归无咎本以为,是圣教一方提前派了王牌上场。此战若是荀申获胜,圣教中剩余的那位,已经没有登场的必要。 待摩永工施展手段之后,果然印证其并未口出大言。在归无咎看来,破解“五音钟”之局,已经是规则允许之下的极限难度。荀申能够取胜,可谓顺应天时人力,极造化之工。归无咎,也极为佩服。 就算归无咎自己上场,除了凭借“圆满之上”的境界留下一丝余力,也绝无第二种获胜的方法。 这人相貌清秀,看着甚是年轻,身着一袭淡蓝色云纹法袍,脚步极为轻快的靠上前来。 今日之会,纵然是一切从简。但是背后的分量却是掩藏不住的。两家真传,都是郑重以待,早已将自家神机气象,提升到了顶点。 可是眼前的这一位,精神面貌却是异常的活泼。双眸中甚至透露着几分欢悦与好奇,立在荀申面前,随意一礼道:“荀道友有礼了。在下柏果。忝列圣教真传弟子末席。”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荀申如何不知,眼前这一位,既然下场,就有非同凡响的艺业。但他实在难以想象,果然还会有胜过摩永工“五音钟”法门的文斗之法么? 若是过去的荀申,心意之锋锐,必将攀升至极限,投入无穷繁复的算路之中。可是自结识了归无咎之后,荀申的心念,如同打破了天穹一角,又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此时荀申神意,非但不是如临大敌的状态,反而同样松弛下来,似乎是受到这位“柏果”的感染,又似对此人即将拿出怎样的手段,抱有欣喜的期待。 心意通融之下,竟然难得的展颜一笑,道:“柏道友有礼了。” 柏果报之以一个天真的笑容,忽地一伸手,掌心之中聚起一道法力,仿佛香头之上的烟火,慢悠悠的向着荀申飘荡过来。 这自然不是正经斗法。 荀申略微一思,也明白柏果之意。指尖同样浮起一层清气,流动过去。顷刻间,两道清气针锋相对,撞在一处。 只是这一碰撞,柏果掌心那一道气息,立刻节节败退。 荀申见状微讶。以他的法力,若是和境界稍逊一筹的对手交手,纵然双方以同等法力较量,因为他境界更高,法力更精纯的缘故,自然威力要更胜一筹。 譬如第一场与霍远峮的比斗,尽管双方施展的是一模一样的手段,但是荀申依旧是“让”了一成法力。 他现在放出的这一道气息,同样是饶了一成之差,以柏果的九成法力迎之。但结果显而易见,柏果的道行,比之霍远峮明显还要逊色许多。 看来此人说自己排名圣教真传中倒数第一,并非诡言。 荀申又撤去一丝法力,只以相当于柏果来力的八成迎敌。这一回,两道气机终于旗鼓相当。 柏果却并未因为自家功行逊色太多而懊恼自惭,反而面现喜色,道:“就依这般,就依这般。柏果与荀道友斗上一斗,不限规则。可否?” 荀申眉头一皱。纵然将双方出手之威能控制在完全相同的层次,但是他道术理解的精深,变化之繁奥,不知胜过柏果多少。 霍远峮之所以用镜转之法对敌,就是忌惮自家道术精深。不知这柏果何意有这等自信,只限定了法力,就敢于自己平手相斗? 此时归无咎冷眼旁观,琢磨许久,愈看愈加觉得,这甚是清新活泼的柏果,自己似乎有几分熟悉。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异乡有同疾 出手威力大致相若,转而以道行致胜的路数,虽然法门万千,但追本溯源,依旧是以几条最根本的道理为范式,莫能逃脱之。 其中堪称魁首者,无过于“虚实”之道。 现在荀申便是如此选择的。 只见荀申大袖一展,八点明灭赤芒如同星火绽放,瞬间落定八处方位。随后八点法力胚胎,瞬间涨至七八尺高,人身大小,化作八头虎、豹、熊、罴、狮、鳄、狼、牛的猛兽。 八头猛兽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却结成阵势,步步相逼。 这一式神通,形貌虽然演变甚多,但是论根本,却是“八门金锁”的法意。 “八门金锁”,乃是本土人道文明中源远流长的几大阵道传承之一。各家隐宗,乃至圣教祖庭,十有**都留有这一脉传承的变种。论传承之广,几乎不亚于“身外化身”等堪称道术始祖的法门。 那虎、豹、熊、罴、狮、鳄、狼、牛八种猛兽,暗合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具体的如何一一对应,唯有荀申一人知晓。 若是与生门、景门、开门所显化的猛兽相搏,事半功倍。只需一半法力,便能格毙猛兽,脱门而去;若是与伤门、惊门、休门所化猛**手,全力一击,亦可破阵而去;但若是与杜门、死门所化猛兽之形搏斗,其战力却在想象之上。勉强相拼,一不留神就要身受重伤。 柏果功行较逊,荀申暂时先不愿以自家真实神通迎敌。这倒不是看不起对方。正因为明知其功行逊色,此人依旧承担压轴之任,必定有着极为可靠的倚仗。若是荀申先暴露虚实,恐怕有失。 但若是仅仅用上法力演化的简易手段,那么多半徒然浪费时间,决然收不到打探底细之效。 两相权衡,法乎其中。 于是荀申的试探之法,乃是采取了门中的一道成法。似这等传承已久的神通,本身破绽甚少,功力大小,全看使用之人本身之修为。 柏果先是一呆,随后似乎为那虎豹熊罴活灵活现的外貌所吸引,竟微微侧着头颅品鉴,坐视着八只猛兽向自己步步逼近。 直到那八只虎豹几乎便要合拢成一个圆圈,距离柏果不足三尺距离。柏果蓦地一伸拳,迅捷无论地击落在那只黑色巨鳄头上。 一声脆响,那巨鳄头颅立即粉碎,八道阵门也被撕开一个口子。柏果一溜烟似的遁出其外,面上露出又是惊喜、又是庆幸的神色,好似刚才做出的选择,并非倚仗自家道术修为,而是侥幸蒙中的。 荀申面色淡然。方才这一式八门金锁,生门、景门、开门三门,乃是示现作虎、熊、鳄三形。柏果自鳄形中突破,那是走对了路子。 大袖一展,又将一道“八门金锁”之阵重新布下。这一回生景开三门,乃是对应豹、狮、狼三象。 柏果迟疑一阵,一击击倒狮身,再度脱困而出。 这一门神通本就是以简明质朴取胜。荀申施展神通,八门合围;到柏果寻出破法,前后不过十余息的时间。 只是,荀申将此法使上七八次,每一次柏果均能择出生、景、开三门中的一门,轻松脱困。 依照斗战之法度,一种神通使上两回三回无功,便当改弦易辙,另辟蹊径。荀申之所以将此法使上七八次,正是为了寻得柏果仰赖作出判断的手段。 但令荀申感到困惑的是,柏果完全没有感辨气机、区分虚实的动作,好似做出每一个选择,都是在碰运气;而运气又真的恰好站在他这一方。 “虚实”一道无功,荀申当即变着,变化作“入微”一道的手段。 具体到神通法门上,却依旧是“八门金锁”的意蕴,化作八头猛兽相围困。 只是,与这一神通先前的数次施为不同。这一次的“八门金锁”之阵,却多出一丝变化。 在阵法成型的数息之后,阵门暗中相转一次。开门、伤门、惊门、休门相轮转,生门、景门与杜门,死门相调换。 任意一道阵法神通,将之操练纯熟后,每一门阵门转换变动,本是应有之义。但是若要变得悄无声息,神鬼难测,那就千难万难了,非得倚仗至精至纯的法力不可。 这一重变化,是在“虚实”之外,以“入微”取胜。 转瞬间,阵法再度落成。 此时这道阵中,生门为熊象,景门为狮象,杜门为鳄象,死门为豹相。 柏果面对阵法围困上来,仔细辨认了一阵。 但是这一回他眸中却似有迟疑之色,并未快速的做出选择。好在这一回八只猛兽的合围速度比前几回都要略微缓慢一些,倒是给了柏果充分的时间去考虑。 思索有顷,柏果终于定计,往那主生门的黑熊跨出一步。 荀申见到此景,心中一定。暗中法力一转,悄无声息间,生门与杜门一换,景门与死门一换。整个过程,可谓润物无声,纵然是寻常的化神境修士,也休想窥破荀申的动作。 但柏果跨出一步之后,忽然眉头一皱,好似冥冥中有所感应一般,现出几分犹豫。 但是此时那八只猛兽已经合围上来。柏果无暇多虑,一咬牙,突然转身,又似是完全在碰运气一般,聚起法力往身后那豹身之上重重一击。 此时,那只金钱豹恰好是由死门转为景门,暗藏杀气消散殆尽之时。遭柏果一击,腾的一声,立刻烟消云散。 柏果的确是一个无甚城府之人,跳出阵门之后,又惊又喜,脸色尚有几分发白,似乎尚处于后怕之中。 荀申此时蓦地惊觉,自己虽然心志坚凝如铁,无有动摇。但是与柏果比斗时,却缺了先前三场那自信必胜的道心,仿佛陷落于一场全无把握的比斗,似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遭到蒙蔽。 面容一肃,荀申左右手掌一伸,两道气机升腾,化作魁伟峻极的一龙一蛇二相,分袭过来! 荀申终于用上了自家独有的秘法,“龙蛇”神通。 但是这一式“龙蛇”却与当初对付归无咎的神通法意有所区别。这一式对于功行不弱于自己的敌手,破绽更大,几乎无法造成威胁;但是对于境界在自己之下者,暗中以种种法门暗示诱导,敌手做出正确选择的概率不是五成,而是接近于零! 这不是正着,而是荀申另辟蹊径所创立的欺着。他是在用这一式,有所验证。 大大出乎预料的是,柏果面对荀申的真正本领,却似乎比方才面对八门金锁之阵时,还要从容许多。并未经过太多考虑,一出手便击在蛇身之上。似乎对于自己能够做出正确的决断,有着足够的信心。 蛇身一散之时,龙身光华一颤,同样也消失不见。 又快,又准! 柏果见自己所料无误,脸上泛起笑容。居然很是认真的道:“恕柏某直言。这一式神通,不如刚才的八阵之法。” 归无咎观察半晌,此时心弦一条,忽地雪亮。看那柏果的神色之中,也多出了两分亲切。同时,一个计划也在他神念之中,快速成型。 归无咎心中一哂:这柏果,该叫他什么好?失两足的独脚铜人? 当即遥声道:“荀兄。不必再战了。” ps:短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借道伏兵暗设谋 正在交手的荀申、柏果二人,听闻归无咎出声,都不约而同地停手。 圣教祖庭恒滑、泰玥二位上真,闻言同起遁光,来到归无咎近前。 恒滑上真往向无咎看了一眼,暗含考较之意,言道:“敢问有何见教?若是道友能够道破玄机,这一场就算我方认负。” 归无咎淡然言道:“柏果道友此战的倚仗,乃是天授,并非人力。” 恒滑、泰玥二位上真,闻言对了一个眼色。泰玥上真缓缓言道:“先前四战,都算是荀申道友胜了。” 归无咎清楚分辨,柏果的资质较寻常真传弟子而言固然极佳,和隐宗本代真传相比,也能排进前十之列。 但圣教祖庭先前出场的三人,霍远峮,秋礼,摩永工,俱有与“岚”不相上下的修为。柏果与之相较,就略逊一筹了。 而在对上荀申“八门金锁”神通时,明显可以看出。凭借柏果自家的道术领悟,距离破解荀申设局相去尚远。 但是,他却每每凭借极佳的道缘感应,突破困局。 与归无咎道途之中的症结相同,此人同样是一个“玉鼎失足”之症。只是归无咎道念、道缘俱登峰造极,唯有道基有缺;而柏果却是道基、道念俱有缺失,三足中缺了两足,唯道缘一枝独秀。 但是论弊病深浅,柏果又反较归无咎强出许多。归无咎所失一足缺陷非小,灵根资质只相当于八品;而柏果的道基、道念虽不若道缘瞩目,依旧也有相当于二三品的水准。 以圣教祖庭的底蕴,若是舍得投入,无碍其成就天玄境界。只有在最后一步时,才会遇到天堑阻隔。 荀申听闻柏果是凭借道缘感应,心下释然。 其实就算以归无咎的道缘层次之高,与荀申一战时,也是险之又险才避过种种陷阱。如今柏果唯有道缘,而道基道念却相差甚远,按理说这等挑战,是难不倒荀申的。 只是任何神通道术,修炼到极处,总要一身精气神凝练到极点,才能顺利施展,这也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又一重解读。和柏果一战时,荀申抑制了自家修为,种种最精妙的法门未能如意施展,这才暂时陷入僵局。 但纵是如此,柏果的表现也足够惊人了。 恒滑上真一伸手,道:“过来。”招呼的正是一旁独自发呆的柏果,只是他的声音轻畅,似乎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欣喜。 归无咎心中一动,转念间想通此事,释然道:“看来要恭喜柏果道友,在贵派之中身价又涨。” 柏果刚刚赶到,听闻此言双目圆睁,直勾勾的看着归无咎,似乎不解其意。 恒滑上真叹道:“一时失态,却没有瞒过道友的耳目。” 柏果在圣教祖庭之中,虽然名列真传弟子末席。但是自从他堪称惊世骇俗的道缘资质被发掘后,就一直被视为利大人、席榛子之后的一支奇兵,隐然占据着圣教所布棋局中排名第三的位次。 只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柏果的道缘之资极高;但是高到了何等程度,圣教上下也缺乏精确的把握。 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并不轻易露面。而其余诸位道尊、天玄上真,论天资是无一人及得上本代真传利、席二人的。 但是偏偏利、席二人的道途舍曲就直,用以度量柏果的道缘境界,并不得法。 隐宗荀申似乎资质不在利、席二人之下,又擅用运用虚实之变,正是测量柏果道缘层次的最佳标尺。这也是圣教一方极意请荀申与会邀斗的原因之一。 归无咎问道:“未知柏道友的道途,贵派是如何安排的?” “归某听说,三资缺一,有‘二相三匀大药’可堪医治。若归某并未看错的话,柏道友却是三资缺二。莫非还有‘一相三匀大药’不成?” 恒滑上真闻言,诧异道:“这等秘事,归道友是如何知晓的?” 归无咎心中微讶,他只是随口一说,竟然一语中的。 一旁泰玥上真走上前来,一笑为礼。似乎也不避忌门中秘辛,不紧不慢的出言,将柏果之事徐徐道来。 圣教一方之所以设局让柏果与荀申一战,确定柏果的道缘,到底到了何等境界。就是因为圣教门中,对于柏果的前途,大有分歧。 如归无咎随口所说,圣教祖庭的炼药一道,极成气候。门中炼药宗师,还真就“二相三匀大药”之法中推陈出新,将“一相三匀之法”提炼出来。 二相三匀之法,本就是将两种较优的资质折衷,以弥补弱项。如此一来,本为长处的两相也要稍微受到影响。只是以二济一,并不明显。 但若以一济二,那原本优长之处也会拉下甚多。将来若是服用此药,柏果的资质纵然比之寻常真传胜出一筹,但较之利大人、席榛子,依旧要逊色不少。 到那时,柏果的成就,至多也就是天玄上真之中的较强者。这等人物固然可称杰出难能,但是对圣教祖庭却难称有什么深远的影响。 走上这一条路,有暴殄天物之嫌。 更何况,这新近研制的一相三匀之药,尚有许多弊病。尤其是与其他提升资质的秘药同服,又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后果,局限更大。 而另外一条道路,又极为艰难,甚至可以说是渺茫。 这一条路总共分为三步。 紫微大世界中有一种异果,名为“十窍升玄果”。但凡三资有缺之人,若是所缺的一项是道念,而非道基、道缘,却可服食此果,直接予以补足。 此果之出世极为罕见,天下各宗,各门,甚至各大妖族,从来都不知晓此果的具体下落。仿佛从来都是惊鸿一瞥,现于人间,转眼一别,再不复现。 而圣教祖庭神通广大,虽未寻到此果,但是眼下已经有几分线索。 这第一步,就是寻到“十窍升玄果”,为柏果补足道念。如此一来,三资缺二,就变成了三资缺一。 第二步却是圣教一方已经完备的现成之物,二相三匀大药。 至于第三步,乃是阴阳道中号称“药中之药”的“阴阳升降大药”。得此药服之,可以保障“二相三匀大药”的药效,有增益而无减损。 若三步尽皆达成,那么柏果的三相之资,将尽数达到等同于他道缘的高度。 但是,这一条道路实在渺茫。 “十窍升玄果”且不去说它,单说阴阳道第一神药“阴阳升降大药”,此药主材四种,辅材八种,佐使配伍一十六种,俱是紫微大世界所无,相传乃是散落在许多历纪元而长存的小界之中。 圣教祖庭所掌握的小界虽然甚多,但是尽数搜罗一遍,所能集齐的药材,也不到半数。 若一意要走这一条路,只怕最后机关算尽,劳而少功。 双方争执难下,恰逢隐宗下书。于是决定,就让柏果与最擅阴阳虚实之变的隐宗荀申碰上一碰。若他道缘之高,连荀申也能越过。那么就朝着第二条道路,费一费心力。 一旦侥幸成功,圣教祖庭岂不是多出一位不下于利大人、席榛子,甚至可能犹有过之的扛鼎之才? 归无咎听泰玥上真讲完,沉吟良久,道:“我隐宗门户之内,亦有不少小界。倒也可以为贵派寻上一寻。” 恒滑、泰玥而上真闻言一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泰玥上真说起这些,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是想存心做个铺垫,,十二年后胜负一分,在隐宗入世等许多大事交缠下,这也算是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 但是听归无咎的意思,似乎一步到位,竟然肯直接襄助。 恒滑上真意味深长的道:“归道友是道途寂寞,想要再造一个强敌出来?” 归无咎淡淡的道:“归某自然没有这个兴趣。更何况,以道缘而论,柏果道友在我之下。” 恒滑上真反应极快,立即道:“那归道友之意是……交易?” 归无咎笑道:“正是。归某的条件倒也简单。此战了结,约莫数十载、百余载之后,归某将在大世界游历一场。到时候,能够在贵派各大阴阳洞天穿行无阻,足矣。” 泰玥上真郑重道:“此事不必请示门中道尊,泰玥便可以给道友一个答复。若是贵方提供了阴阳升降大药中,本门所缺主药、辅药的任意一种,这笔交易就算成了。” 归无咎点了点头,貌似随意的道:“此战之后,无论胜负如何,贵方可将已得、尚缺的药物名录,传递一份过来。” 恒滑、泰玥二上真,不疑有他,欣然颔首。 …… 第二百二十五章 青山观我应如是 四场斗完,这场比试也终于到了正戏。 荀申与霍远峮等四人的交手,不可谓不精妙。但是无论这比试有多么引人入胜,除却下场比斗的两人之外,在场余人的心意,都是处于轻微的抑制状态,好似拉满弦的强弓,力道蓄足,严阵以待。 恒滑、泰玥、姚纯、孤邑四位上真,近前商议一阵,分驻四方,空出一大片宽阔的场地来。 只要荀申未遭败绩,隐宗一方,依旧是由他出战到底。 圣教祖庭两位嫡传在“三十六子图”中,利大人排名十三,席榛子排名十九。归无咎等人原本以为,是席榛子先下场接战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但却见利大人与席榛子耳语几句之后,毫不犹豫的驾遁光落在阵中。他先是遥望了归无咎一眼,随后冲着荀申从容颔首,以为致意。 两人相隔不远,对方的仪容态度都无一逸漏的落入目中。 荀申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在荀申看来,归无咎的层次,应当是利大人从未见识过的高度。修道之人,对于胜过自己的未知存在,心灵中天然会受到束缚。 尽管,其人能够通过种种修心炼性之法予以消解约束、腾挪变化;但他原本越是自信,这种心灵的拘束就愈加真实不疑。 在荀申的计划中,两人落阵之后、交战之前,他原是备下了精妙犀利的攻心之计,从圣教祖庭对本次比斗的布置入手,推表及里,打击利大人的斗志。一鼓作气,著成不刊之论,不可逆,不可违,从而为自己的胜利奠定根基。 但是现在的利大人,仪静体闲,安定从容。虽然内敛,但是却并不封闭;他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之中,充满赞赏,似乎坦承不及,但又无损于那一身坚贞如铁的勃勃斗志。 这是一种奇妙的境界。 这甚至让荀申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归无咎与利大人,是否在什么时候偷偷见过一面、有过交手,从而让利大人重塑了道念? 好在荀申也并未因为设计落空而沮丧。既来之,则安之。能够和圣教第一真传在同等状态下作一公平对决,同样是一大乐事。 荀申率先出手。 大袖挥洒成圆,一身法力聚拢,蓦然化作日月星辰云雾草木之虚影,散为万象;旋即所有日月草木星辰云雾之象,又收拢为一,合为混冥。 一眨眼的功夫,一散、一合都被一笔勾销,那法力之象,已在悄无声息之间化成一只擎天大手,重重扑击过来! 法力化作具象的神通,在修道界中着实不少。除却化为神兵之外,最属常见的,就是化作手掌之形。 只是,绝大多数显化巨手之形的神通,都是以雄浑阔大为胜,力图宣示一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以动人心志。 而荀申所化的巨手神通,却精微致密,仿佛介于虚像和实体之间。尤其掌心之处,有一轮红日,光芒夺目,好似那巨掌之形的法力值源泉,变化之枢纽。 姚纯上真面上忽有一丝诧异,转首望了荀申一眼。 圣教祖庭一行人中,除了柏果懵懵懂懂之外,霍远峮、秋礼三人倒也看出了一些门道。 与寻常以势压人的“掌法”神通不同,荀申的这一掌,却是以变化机巧取胜。迎敌之人,非得将一身法力巧作布置,好似闯阵一般,依照特殊的运使之法迎击,才能事半功倍的接下这一掌。若是鲁莽迎击,遭那巨手余势压迫,纵不受伤,也要气机不畅。 尽管早已知晓,荀申是与本门利、席二人处于同一层次的顶尖天才,自己多半力有不逮;但霍远峮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默默演算其中变化。 少顷,他忽地意外的发现,以自家的修为,耗费心神不过三四息的功夫,竟也将破解之法大致推算出来。 莫非,这只是荀申的试探虚招不成? 但就在他作如是想之时,荀申的掌法意境又变。那巨掌正中心的朗耀红日,突地一变,化作弯弯新月,光华澄净。 那巨掌之形原本就是精微胜于雄壮的气象,此时经历这一重转折,愈发的澄净空灵,好似道道玄机化作清流水象,凝成虚影。 霍远峮心中一动,连忙再以神识推算。果然,这一式的破解之法已经发生了变化。心中暗叹,荀申的手段,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就在他心生感慨之时,荀申那巨掌之象再度生变。 霍远峮本以为除了“日”、“月”二象之外,这一式尚有无穷无尽的变化。但是定睛一看,才发觉幽深之极的新月之象,又重新化作红日之形。 重新推演一变,霍远峮确认了破解之法依旧如前,并非是藏了名同实异的手段。 如此二掌之形,日月交替,反复变幻,如同正反相合,虚实相生。最后,变化的速度愈来愈快,直至变成光濛濛的一片,雌雄傍地,莫能分别。 那擎天巨手,看似牢笼天地,无可逃脱。但是推进侵凌的速度,却并不迅疾。此时距离与利大人短兵相接,尚有十余息时间。 霍远峮心有所悟。看来,单纯寻得那掌法的两种气象的解法,并不算难。难的是,辨明你与之正面交锋的那一个瞬间,此掌将会是日形而是月形,应当采用哪一种破法。 摩永工的修为境界,较霍远峮又略胜一筹。方才二掌变幻速度尚不太快时,他已经辨明,两种掌法的阴阳转换,是暗藏规律的,修为精深之人,可以用道术推演。但是具体而微之处,就非他所能及了。 但摩永工也由此放心了。连他也能够稍微看出端倪的神通法门,断然在利大人的能力界限之内。起码在这一式上,利师兄解之不难。 此时,利大人面对这一式擎天巨手,神气平和,目光遥视前方,显然神识之内,正在飞速的演算。 但是无人注意到,此时荀申的目光之中,多出的一丝锋芒。 荀申极有信心。 若仅仅是阴阳虚实之间的猜谜游戏,那么这一式神通虽然看似气象宏阔,但是论根本的精神,不过只是繁难了数倍的“八门金锁”神通而已,又怎么会用作荀申挑战利大人的杀着? 和修为相当的敌手交战,荀申并未打着层层递进,逐步试探的主意。一出手,就是他道途之上的最巅峰。 除却隐镜、求心这两道仰赖外物的神通法门之外,这一式,就是荀申迄今为止的最强手段。 此法之精髓,本也是甘堂宗一门威能甚宏的神通,荀申原本就打算结合阴阳虚实之变而有所升华,将之融汇进符合自己风格的手段。但是直到铨道会与归无咎相斗时,这一式也并未完全成型。 与归无咎相见之后,又经历了隐宗结盟诸事,荀申心境愈发开阔。这一法门距离圆满,也渐渐水到渠成,只差最后一个契机。 终于,就在三日之前,荀申隐匿气机,暗随半始宗低辈弟子在山岳之间游历,这才得到了灵感,使得神通大成。 这一式神通之名,既无关于手掌之形,又不涉及日月之象,而是名为: 观山。 三日之前,荀申在半始宗一座山川之下,一条陡涧之中。见得两名半始宗筑基境的低辈弟子,顺流放舟,陶冶性情。 其中一名看着二三十岁、将将筑基未久的年轻弟子,立在舟头,高声唱道:“我观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观我应如是……” 受这一句歌词触动,荀申由此心、意、神蓦然相合,寻到了这一道法门成立的契机。 圣教其余数人,霍远峮,秋礼,摩永工,对于这一神通的见解固然不差,但还是表象。 这一式神通,掌心之处变幻不定的,不仅仅是作为掌法枢纽的日、月二象;那一日一月反复无穷,不仅主宰自家气机,更使得那巨掌牢笼天地,借助这宏阔的气势为掩饰,将空间之内的一切尽数感知。 其中法意,乃是取之姚纯上真掌心的自在神目。 表面上看来,敌手只消推算出巨掌加身之时所属变化是阴是阳,就能破局。但是殊不知,我观青山,青山亦观我。在你推算着这巨手的变化时—— 这神通枢机、化作日月的“心眼”,也在推算着你的“推算”。 这一层隐秘之极的推算,照见最终结果之后,暗藏着一道推动之力。若你的推算有误,那便无事发生;若是你推算正确,那么这道推动之力,便会无声无息的运作,使得整个巨手神通再转一层。 你在第四层,他便在第五层;若是你推算到一万层,那最后一变,就是在一万零一层;从而保证叫你做出错误的选择。 荀申对上柏果所使用的最后一式,“龙蛇”神通中堪称骗着的一手,就是多年以前“观山”未成时,荀申从已有神通中引申的残次品。 从头到尾,只是短短二十余息时间。当那擎天巨掌终于落下时,利大人,也做出了他的选择。 利大人面上镇定如恒。他确信无疑,最终巨掌加身时,乃是新月之象。果断使用新月之变的破解之着,反手击出! 荀申心中暗赞。利大人,果然是推算到了正确的结果。 但是,这一切都在巨掌“心眼”的观照之中。其中潜藏之力生于无形,推动最后一变,由阴转阳。 ……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丹气内壮济微瑕 一般人很难找得到,喜欢我们请多多推荐给你的朋友们。 这一式神通落成,敌手一旦做出选择,气机相合,再也变化不得。却不似“八门金锁”一般的古法神通,尚有改弦易辙的余地。 只要利大人由此受创,哪怕只是一线颓势,荀申也可将这雪球无限滚动下去,直至奠定胜局。 利大人法力气机纯熟老辣,瞬间就化成一个简明的手印。只是这手印和荀申“观山”神通的巨大手掌相比,却要小得多了。 二者蓦地贴合,猛烈撞击在一起! 荀申双目,一直盯紧战局。虽然心眼窥探,利大人已经入彀无疑;但是不到最后,总有变数。 此刻见双方法力交错,这才精神一振:是自己胜了一招。 法力相交的一瞬,利大人立知不妙。 按理说他这一式回击,便如钥匙插入锁扣之中,应声而解。但是他现在却感到,恍如血之躯一拳击在铁石之上,虽然阻住了来袭之势,但是自己筋骨血、法元气,俱由此剧烈一震,几乎受创。 心中立刻省悟,是方才错断了荀申的神通虚实。 但是利大人却不慌不忙。只见他双目一闭,把一定,似乎催动了什么奇妙的法门。原本略微有些不稳的躯神意,瞬间从飞扬浮躁之中镇定下来,重回无懈可击的精妙状态,甚至比临战之前,犹有过之。 圆全之韵。 归无咎心中一动。在他尚在灵形境时,遇到金丹修士,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上抱圆执中、动静皆定的奇妙韵味。 此时他已经是相当于元婴境的修为,但是那一种精妙超迈的圆满感觉,又重新降临。毋庸多言,今能够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必不是金丹境的手段。而是另外一种法门,与之似是而非。 归无咎脑海之中有一道光芒闪过,蹦出了两个字: 丹道! 只是,这丹道的手段,比归无咎预想的要强上许多! 在刚刚进入本土人道文明时,归无咎就从载籍之中知晓。本土人道文明,并无“仙家四辅,丹符阵器”的说法,而是以阵道、器道、通灵师为三辅旁门。 至于丹道、符道,乃是乾元、上清二宗秘而不宣的法门。 其中丹道一门,内炼外炼,善能巩固根本,使得圣教嫡传,根基之厚较其余隐宗门人略胜一筹。 七十七家隐宗,论嫡传门人的规模,要远远超过圣教一方。但是历数整个隐宗,除却应时而出的荀申、陆乘文之外,能够将功行锻炼到相当于代螺宗“岚”的层次的,也不过两三人而已。 而圣教祖庭功行臻至与“岚”相当水准者,却有七八人之多。其中功劳,十之五六便是在“丹道”一门奠定根基的妙用之中。 一二载之前,此法归无咎粗略知晓后就丢在一旁,并未太过看重。 似这等提升自己功行、超越神通极限的种种妙法,总是有穷尽的。远的如当年余玄宗功法“法象由人”,近者如刚刚摩永工所施展的“五音钟”神通。任你增幅再大,总也以止步“圆满之境”为限。 对于真正功行到了极处之人,这等法门并未有太大用处。故而在归无咎心中,这丹道之法,便如同当初自己为越衡宗著录的《持心卷》一般: 对于提升门人弟子的综合水准,固然大有用途;但若要改天换,影响大争之世中最顶尖的一批天才人物,必是有所不能的。 但今一见,归无咎才知晓是自己小看了乾元宗的道术。 对于利大人、席榛子这般功行无限接近圆满之境的顶尖天才,“丹道”之法门固然不能突破天地法则限制,使其功行更上一层楼; 但是这份增幅,却并未消失。只是由外而内,由博而约,由扩张转为收敛,化作一种元罡一振、净化己的奇妙用途。 若是你受创较轻,并未涉及根本,把自家丹田之中自幼由“丹道”积蓄的力量释放出来,足以使得涤dàng)微瑕,重复圆满。 这一道法门,既然能够对圆满之境的修士生效,那么到了天人三境甚至天玄境界,同样会具有妙用不失。这却是一重影响大势力实力对比、不可轻忽的手段。 同时,今所见,也解答了归无咎的一个疑问。 《三十六子图》之中的人物,尽管将来随着时势的发展,排名未必没有变化。但是其现时的排名先后,定也是大有根据的。 而利大人的排名,是副册榜首。归无咎早就揣测,能够排到这个位次,必定是有什么确凿可信的倚仗。 现在看来,仅仅凭借“丹道”中元罡涤dàng)之法,利大人,便有这个资格。 陆乘文在归无咎畔,凝视战局。 陆乘文见荀申神通建功之后,利大人立刻以妙法补救,本来甚是忧心;但陆乘文毕竟目光锐利。他注意到,利大人使用完丹道法门之后,固然恢复如初,但是面颊上却出现了一道有异常时的殷红。 不由松了口气,道:“圣教此术虽然神异,但荀道友依旧大有胜望。” 陆乘文的判断依据,归无咎自然明白。很明显,那“丹道”中净化己的法门,并不能无限制的使用。 就算并未看到利大人面色变化,此理归无咎同样也能猜得出来。若是无有任何限制,就算是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也决没有如此逆天的法门。 刚才这一式交手,自道法上而言,是荀申胜了。现在看来,利大人的防御之法,有使用次数的限制;而荀申的神通法门,却层出不穷。 如此一来,若是荀申依旧能够维持“观山”这一式水准的攻势,而利大人又迟迟寻不到破法,那么将利大人“丹道”之法消耗殆尽,就是荀申的取胜之时。 战场之内,利大人恢复圆满,立即蓄势反击。 但见他长袖一抖,掌心中已经浮现出一株三尺高的玉树。此数枝条之上,结满金钱符纸。总共赤黄绿黑四种颜色,每种七枚,累计二十八枚。 上清宗“符道”法门! 此法乃是圣教嫡传压箱底的手段,一旦神通种子炼化成符,自家道途便书写上了重重的一笔,再也修改不得。此等法门,等闲绝不会轻使。 先前霍远峮等四人,所掌握的神通符箓远较利大人为少,更不会在与荀申的让子之局中使用出来。 利大人摘下两枚符箓,默念法诀,便要施展手段。 方才归无咎总是觉得,局面并非像陆乘文想象的那般乐观。但是症结究竟在何处,他一时间也是模模糊糊,并未分析透彻。此时见利大人镇定之极的实战手段,蓦地想通,低声道:“不妙。” 陆乘文一愕。 不过区区两息之后,战局之中的荀申,同样双眸中精光一闪,似乎与归无咎心有灵犀,再度断然抢攻。 荀申灵明中本就有模糊感应;再加上他迅速解剖了当前局面,得出一个结论:他看似占的一式上风,但若不能连续争先,落败就在眼前。 五指当空虚点,生出一道尺许大小的气旋,向着利大人冲了过来。 这其貌不扬的一式,正是以“求心”神通为本体,却裹挟着“凌人”神通的气象。这一道法门,和铨道会终战时先后对归无咎先后动用“凌人”、“求心”二神通的效用,是完全相同的。只是现在两道神通合为一式而已。 若是面对的敌手不是圣教祖庭的第一嫡传,有着不可预知的底蕴。哪怕换作一个境界与自己相当的隐宗天才。荀申也相信:单凭这一式,自己已经可cāo)必胜了。 这“借法天玄”的一式,纵是以归无咎的至高道缘,那也只是险之又险的做出决策,寻到那不可思议的正解,从而避过。 可以断定,此法必定是超脱利大人能力界限的。 见到这一式进袭,利大人本想不管不顾,以攻对攻。但是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心田之中立刻生出一丝不豫之感。于是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将两道符箓收起,利大人凝聚一法力,先为固守。 体察不过一二息的功夫,利大人便悟到了荀申来袭之势中的“凌人”精义,非得正面迎敌,破势争锋不可。 毫不犹豫,利大人法力聚于指尖一点,当面刺来。其中所包含的,同样是其浸已久的一门神通道术。 但是两道气机一交,利大人脸色倏变。他感受到,自家法力中的半数,竟被荀申的神通法门所化去,纳为己用。原本旗鼓相当的法力对拼,霎时间变成以三敌一。 此景在荀申预料之中。 以利大人的境界,无论道缘道法,能够窥破这一式中“凌人”神通的精义,并不为难;但是若要看破借法天玄的“求心”神通,就非他所能及了。 此时利大人已经抵挡不及。眼看就要落败之际,他掌中三尺符树,似有灵一般,一枚黑色符箓自动落下,无风自燃。 利大人前,蓦地多出一道宛如蛛网的神通,绽放出丝丝青芒细锁挡在前,将“求心”的来袭之力抵消的七七八八。 这符箓之树的妙用,几乎和九宗道术中的本命法宝有七成相似,只是内外有别而已。 但是,纵然仰赖符箓中的神通种子相救,此时尤有两分余力,将利大人震得血气翻涌,神意困顿。 利大人也知,现在不是吝啬底蕴积蓄之时。毫不犹豫,把一立,再度动用了丹道中涤dàng)净化的法门,圆全之意一散,躯神魂再度完好如初。只是二次动用秘法,利大人脸上,却变成了仿佛醉酒一般的赤红色。 归无咎心中一跳。荀申以借法天玄的“求心”秘法,再度抢攻一招,距离扭转局势又近了一步。若是自“观山”、“求心”之后再胜一式,那么胜负或许较他心中所想有所转机。 此时利大人眸中冷光一闪而逝,随后归于平静。只是面上尽是决绝之意。他还是小看了荀申的手段,才在短兵相接之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一之谓甚,岂可再乎? 此时荀申又凝聚一道上乘神通,攻杀二来。但利大人仿佛未见一般,再不理会荀申手中动作,两枚符箓飘dàng)而起,旋即献祭于耀目火光之中。 两枚符箓,各有精妙呈现,化作两道字迹。 那赤色符箓,所现者是一个大大的“炎”字。 而另一枚绿色符箓,所显化的却是另一行文字:“得旨青冥外,虚心两界空。” 归无咎眉头一皱,体察这十个字的意思,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ps:遇到需要构思斗法、设定相关的章节,就只能两更了。其实这一章和下一章连起来看,设定全部展现出来,阅读感受会更加舒服。想写一个大章的,但是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攻守异路 针锋相对 利大人所施手段之中,那个“炎”字符箓,瞬间爆发膨胀,如一朵烟花绽放。随着利大人手指之处飞驰激射,又转而变做万千零碎火星,聚敛成势。 而那化作“得旨青冥外,虚心两界空”十字的符箓之形,旋即化作一道乳白色的气罩,依附在千万火焰之上。 火星飞腾,化成青雀之形,向着荀申冲刺过来! 荀申大袖一张,浑厚法力涌处,瞬间凝成一枚似镜似盾的圆盘,甩手脱去,正面遮护。 这一式防御神通,看似只是法力化作两寸厚薄的圆盾。但是其中暗藏了极其精微的阵法之理,层层叠叠,千回百转,通过无数变化、万千歧途,设法消解来力。 其中妙义,却与越衡宗守卫据点的大阵“如意门”有几分相似,只是变化之数略少而已。 可是当那飞鸟撞在圆盾上,想象中的攻守对撼的壮观声势并没有发生。火鸟之躯,仿佛没有经过任何阻碍,就从那圆盾之上穿透过去。 而荀申法力所化的圆盾,却依旧形貌完整,同样没有一丝欠缺。 陆乘文一怔。眼前所见,几乎让人怀疑是空间神通一流的手段。但是那等手段,唯有天玄境后方能使得。元婴境中,利大人的神通道术能够取得类似的效果,也堪称神异了。 归无咎微微摇头。 这个道理甚易想通。纵然是世俗之间两名力士角斗。其中一人身披一副上好的铠甲,护住要害。那么此人若非实在蠢笨,便不会一味地仰赖这幅铠甲消极防守。 正因为有铠甲护身,反而能够更加肆无忌惮的进攻。 乾元宗丹道法门,练到极处,能洗此身微瑕。但是若将这等神妙手段,当成守护己身、预防万一的最后一道防线,那就是在太过消极了。 相反,围绕此术,必定会衍生出完整而精密的以攻为守、以伤换伤的斗法神通。 在利大人所掌握的法门中,其中品质最高、堪称压箱底手段,就是化作“得旨青冥外,虚心两界空”十字的“青冥符”,此符中蕴藏一道神通种子,名为“青冥两界”。 这一道神通,乃是与其余的杀伐神通配合使用。杀伐神通一流,一旦得这一道“青冥两界”加持,便有一种妙用。 此法附持之后,自家出手的杀伐神通,再也不能被敌手之法力变化遥隔在外。一旦敌我两道神通相互碰撞,却会如同另外开辟一重空间一般穿渡过去,两不干涉。 此时,若是敌手所布神通法门纯系防御,那就形同虚设,一击落空。一个不留神,胜负便已定局。 但是荀申思虑何等周密?归无咎想到了圣教祖庭可能围绕“丹道”法则创设奇特的对攻之法;荀申身在战局之中,算路思考更加投入,同样也能想到了这一点。 那形似圆盾、又似圆镜的防御秘法,虽未能阻截利大人的飞鸟火星,但就在两道神通相交而过的一瞬间,圆盾蓦然化作一柄乌黑利刺,猛地扎了过去。 利大人神色淡然。荀申能够做到这一步,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这倚仗“丹道”的斗战策略,本就是正反两便。纵然你做到最佳应对,同样难免落在下风。 “青冥两界”的符箓加持乃是以十息为限,并不仅限于一道神通之中。利大人此时手上法诀变幻不定,一连二三十种神通道术不断地使出,攻势猛烈不绝。 而荀申的回应也是连绵不断,无有止歇。只是,双方每一道神通都是如那火焰与圆盾一般,纵然相较,也是穿透过去,绝不互相阻碍。 局面纷繁,变幻不定。 “青冥两界”的用意,就是断绝了以远程神通“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可能,双方均是只攻不守,只得凭借一身深厚法力,将落在近身处的来袭之力强行阻断,抵挡。 有深厚法力护身,元婴真人的身躯坚凝如铁,百炼胜钢。纵然是近身抵挡,其实也无伤大雅。但是各家神通法门之中,总是暗藏了千奇百怪的震动、侵蚀、灼烧、暗刺的力道,不住地侵蚀着对方的身躯与元气。 利大人、荀申,各自贴身接下对方一连串的神通攻势,此时虽然气度如恒,但是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身躯之内的气机腾涌、血气浮动,骨骼震颤,更是难以避免。 面对这不利态势,荀申唯有暗暗调息,强自忍耐。 但利大人却身躯一定,暗施法诀。一种抱圆执中的意蕴扩散开来,他身上所受细微伤损尽数痊愈,重回圆满状态。只是,他前两次使用“丹道”法门之后所造成的面颊殷红之貌,却隐匿起来,恢复如常了。 “青冥两界”撕裂攻守,使之泾渭分明,果然达到了主动兑现“丹道”之力的目的。此时利大人的状态远较荀申为佳,已经占得上风。 陆乘文面有忧色,道:“利大人这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交换攻守之术,似乎对于荀道友万变无踪的道术风格,十分克制。” “看来,还是需要归道友出手了。” 在此战之前,陆乘文对于荀申是相当敬服的。除了归无咎这境界比荀申更高一层的人物,同等修为之中,陆乘文实在想象不到,有谁能够胜过荀申一头。 但利大人这依托于“丹道”、看上去极为简明的交换攻守的战法,一旦先手使出,的确是任何神通道术也无可奈何的“阳谋”。 利大人却行事极为紧凑,掌中金符宝树一摇,又有三枚符箓脱落下来。 这三枚符箓虽然同样显化字形,但是却仿佛蚊蚋一般极为微小,看不大清楚所书为何。那字体刻印在石子大小、形同不规则冰晶上的每一个平面,看上去也别有玄奥。 利大人心中却暗暗摇头。 此战之前,他心境气机,都调整到一个极佳的状态。绝不存在什么骄矜轻敌之心。 但是一旦与荀申接战,他还是自然而然生出一个念头,想要先以静制动,窥看对手之手段,再做决断。 孰料如此抉择,实在是违背了自己善于简化局面、先发制人的作战宗旨。一日间仅能使用三次的元罡丹力,竟被白白消耗了两次。 虽然第三次机会,他如愿以偿用在主动出击之上,也成功收获了效果。但是外人并不知晓,“丹道”之力,一日以三次为限。现在他虽然占得上风,这一足以致胜的法门,却不能再用了。 利大人对局势判断可不若陆乘文那般乐观。 此时荀申状态虽然较差,但是若是其再度动用了如同“观山”、“求心”一流的大神通,在神通道术上胜过自己一两回,便足以扳回局面。 因此利大人三道神通旋即发动,意在抢攻压制,牢牢守住优势。 荀申的回应也如期而至。 但见荀申双手一扬,一身法力升腾。旋即化作一道极为骇人的杀伐之意,凝练成拳,猛击过去! 这是简明的一式,也是特别的一式。神通名曰:“愚方。” 这一拳,幽微难测,静水深流,当中所藏刚柔、显微、显隐种种妙理,甘棠宗内所有意在抢攻压制的法力演化之法,都包蕴于此式之中。 同时,轻易可辨明,这一式与荀申所掌握的其余神通,大异其趣。如“龙蛇”、“忘川”诸法中蕴藏的虚虚实实的道理,乃是荀申道途中最有心得处。但是此等精义,在这一式“愚方”之中,不见纤毫。 相反,这却是荀申使出的唯一一招只攻不守、万化如一之法门。此刻利大人的“青冥两界”已经失效,但好似荀申却依旧沉湎于狭路相逢的执念之中。 法虽万变,终有竟时。这是荀申一直深藏,走向自己“反面”的一式。 利大人能够看到的,荀申如何看不到。 若是再这般见招拆招的斗下去,利大人先占优势,攻势源源不绝,荀申全无反击的机会。 僵持固守已经全无胜机,唯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之一最强烈的反击,交换伤势,将利大人的攻势打断,拒止,争得一丝喘息之机。 纵然他荀申损伤更大—— 但无论是“观山”还是“求心”,荀申的神通道术,心意一动便可施展,却要比利大人炼化神通种子的道术快上一丝。 只要利大人稍微受损,后续攻势慢了一瞬,荀申便得以抢回先手! 利大人蓦然抬首,和荀申四目相对。 一瞬间的眼神交流,荀申读懂了他的心意:不要小看了人。 纵然你荀申通过这一式不要命的交换夺回先手,但是接下来荀申发动进攻时,他利大人同样不会先为固守;现在荀申所做的,就是下一刻利大人的选择! 归无咎心中默然。利大人状态占优,而荀申在道术法门的变化上有优势。若是双方都不愿意妥协,都要牢牢把持自家的优势,那就只有强项到底,看谁先倒下。 “且慢。” “住手。”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遥遥传来。正是圣教一方泰玥上真,和隐宗一方孤邑上真。 同时,一道柔和曼妙、了无形迹的法力突然显现,将荀申与利大人隔开。 泰玥上真沉默一阵,率先言道:“这一场就算作平局如何?” 姚纯上真道:“可。”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二元合一繁化简 荀申能够与圣教排名第一的嫡传弟子战成平分秋色,已经大大出乎姚纯、孤邑二位上真的预期。现在,荀申、利大人二人的战力都不再圆满,按理说,应当是归无咎出手,和圣教另一位嫡传席榛子作一番比斗。 但是出人预料的是,荀申坚持要与席榛子再斗上一场。 归无咎心中讶然,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荀申虽然只是小有损伤,稍稍调息数日便可恢复圆满,但面对劲敌,这差距依旧是难以逾越的。 尤其是席榛子已经将荀申、利大人二人的比斗尽数观察了一场,断然不会犯利大人已经犯过的错误。 面对归无咎的提醒,荀申淡然一笑,道:“此战志不在取胜。能够以种种变化试探此人深浅,便于愿足矣。” 此时圣教那一头,恒滑、泰玥二位上真姑且不论。霍远峮、秋礼、摩永工诸人,此行之前就隐约知晓,隐宗真传荀申,多半是与本教利大人、席榛子二位师兄、师姐功行相若的人物。 当时听闻这消息,几位心中已经大受震动;但尽管如此,在诸人心中也只是以为双方道行大致在同一水准而已。几位圣教嫡传无不坚信,真正交手,利席二人多多少少要胜过隐宗真传一筹。 现在荀申、利大人二位的战果,让几人都是默然无言。 有一个念头在几人心中翻腾,只是不便说出口:圣教的道法、底蕴,当是在隐宗之上的。那岂不是说,若是双方交换门庭,荀申的成就,还要更在利大人师兄之上? 只是席榛子却并未受到种种畸念影响。听闻依旧是荀申搦战,好似只是大风吹过耳,无有表示。将袖中小囊内所藏的最后一枚草杏果仁丢进口中,嚼碎吞咽,这才施施然下场。 面对荀申,席榛子直勾勾瞪了一眼,口中毫无感情的蹦出几个字:“我赢了。你没有机会。” 见荀申并未回应,席榛子又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但是你放心,我会满足你的心愿,绝对不会藏招。尽管这样做暴露底细,对于下一次的交手没有好处。” “但是下一次的事情,又何必太早作考虑呢?眼下,我只要赢的漂亮。” 此言听着有些古怪,又有些有趣,不像是个正常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但荀申却只是微微点头,以作回应,似乎见怪不怪。 拉开阵势,席榛子向后一跃。 她的动作极快,似乎是吸取了利大人上一战的经验。反手虚空一托,一株二尺多高的玉树便浮在掌中。其中二色二十四道符箓,宛如树叶一般挂在树上。 席榛子极迅捷的自那玉树顶端,将最高处的那一枚浅白色符箓去了下来,当空一展。此道符箓之中,化作一行三寸多高的字迹,看着甚是清晰。 只是这句话本身有些教人摸不着头脑: “万法归一一生二,二中存一。” 这十一个字,一阵金光乱颤,旋即化作二物。乃是三四丈长短,模样一般无二、身形半虚半实的两条鲨鱼。 这两条鲨鱼,青白交加,光芒点点。分别立在席榛子、荀申二人头顶。 两条鲨鱼一个摆尾,自天上迎头落下,便荀申、席榛子分别吞了下去。 荀申本以为这是圣教的某一门杀伐神通,法力一起,便要伸手去挡。只是这一挡却挡了个空,瞬息之间,两条鲨鱼便把荀申、席榛子吞入腹中。 陆乘文忍不住惊叹一声。 但他话音刚落,再定睛细看,两条鲨鱼已经无影无踪,荀申、席榛子二人依旧好端端的立在原地。 只是,两人身上,却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冥冥之中起了什么细微的变化,两人身上的气息,都变得似是而非起来。 此时席榛子言道:“你放手来攻吧。” 方才她率先出手,使用一道神通种子。荀申以为她是吸取了利大人与自己交战一场的经验,抢先出手。没想到施展了一道法术之后,席榛子依旧放任自己先手。 她如此抉择,显然是并不畏惧自己动用精妙繁复的大神通道术。 荀申略一思忖,旋即掌心之中显化一术。掌心中无数细微的水汽聚集,汇成一道气泡。那气泡不多时便沸腾起来,五色迷离,明暗交错,折冲东西,莫知其妙。 甘堂宗门内有一处秘地,乃是藏在一道悬崖栈道,有无量云雾腾涌。那栈道两侧的雾气,因为一种异力催动,显化成种种具象。花鸟虫鱼,高楼栋宇,山川溪流,无所不备。 若是置身于栈道之外,仔细端详。那栈道两侧所显化的种种海市蜃楼一般的幻象,其实是完全对称的;但是当你一旦走在那栈道之上,却会觉得两边景象,一大一小,一远一近。走不上二三里,极其容易偏转道路,从那栈道上跌落下去。 荀申掌心这一门神通,正是模拟那栈道幻象,以刚柔之变的收敛与外放,凸显与深藏,使得同一道气机产生强与弱的错觉。应对之际,也容易产生变差。 这一神通,在荀申所掌握的法门之中只是处于中等。照说与席榛子这等层次的敌手交手,是派不上用场的。 但是眼下,席榛子既然不畏惧自己先声夺人,那么以这一道手段试试水深水浅,也是可行之举。 岂料荀申一掌推出,只余下一道浅浅的气机,论强弱,大约只和二三流宗门的金丹中期修士全力一击相若。 席榛子眨了眨眼,漫不经心的伸手一弹,便将这道“神通”化去。 荀申略一思忖,又使出一道神通。骈指一伸,两道清气交缠,随即刺出。倒也有几分归无咎剑术神通的风范。 力走一边,以奇克正。乃是一门七分阳刚之中,暗藏三分阴柔的神通。这一道神通,同样是荀申当初金丹境界时修成的法诀,早已弃之多年。 但是这一击使出,比之上一式固然强了些许。但是依旧只留下一道阳刚直出的劲道,威能比之荀申预料,依旧削弱了一半。 席榛子随手一挡,又将这一式挡下。 荀申又思索了一阵,又连使两道神通。一道看着玄像通明,纯澈之极,是一束细细的水流;有一道神通轻微真一,内藏火精,乃是一道小小的火焰。 这两道神通,比之前两门又弱了许多,乃是荀申当年初成金丹境界时所修成的神通雏形,相当于归无咎一行在“红云小会”中使出的手段。 但是一旦出手,这两式神通虽若弱,其中力道,却是原原本本的发挥出来。一水一火,离身之后不该本色,分袭席榛子上下。 但指望这意在试探的一式建功,终究不能。 归无咎见此情境,若有所思。 战局之中,荀申回忆那神通符箓之中所显示的字迹,“万法归一一生二,二中存一。”心中恍然明悟。 沉吟良久,荀申道:“我输了。” 圣教祖庭几位真传,见荀申认负,都很是踊跃。 归无咎冷眼旁观,对于席榛子这一式的体悟,远较余人为深。除却他道行深湛外,更是因为,与这一式似是而非的手段,他已经见过两回。 第一回是红云小会中所遇“擒龙伏虎拳”,善能将一切神通法门,化为力、速两端的一门拳法。 第二回是姜敏仪的“武道元域”手段,能将一切法力封印躯壳之内,只能以肉身相搏决出胜负。 须知一切神通法诀,其中总是将阴阳、刚柔、表里、虚实、内外、巧拙、进退,乃至五行生克之变,种种对立之物,融合唯一,相生相成。 而席榛子这一门示形鲨鱼吞人的神通施展之后,种种神通之内的“对立”变化便不得统一,唯有先自相攻伐,好似决出蛊中胜者。 最后,只余下一种单一的性质。 好似你一门九分阳刚、一分阴柔相融汇的神通,一旦使将出来,便只剩下八分阳刚之力。 若是五分水行,五分火行相结合的法门,两者化去,那么全力一击,却连一丝威力也欠奉,二者完全抵消。 但是与“擒龙伏虎拳”、“武道元域”最大的不同,席榛子的这一门道术,所限制者只是“一式”。敌我双方,所修种种妙法,依旧可以分解开来,一一使出。 譬如刚才荀申将一水一火,分成两道神通动用,那就全然无碍了。 荀申历数自家神通法门,无一不是诸般性质混同合一,走那精微繁复之路。此刻面对席榛子的这一式,已经没有丝毫用处。 当然,若是他状态完好,凭借“愚方”一式的简明爆发硬碰硬,也能和席榛子战一个不分高下。但是他现在既然有恙,实力在她之下,那就决计不能取胜。 席榛子见荀申认负,面上也无喜色,道:“下一回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荀申似乎深以为然,轻轻点头。 归无咎也心中有数。此回荀申连战二人,平利大人,败于席榛子。但是若下回状态完好时再交手,结果多半会反过来。 若是利大人不再给与荀申抢先出手的机会,有三次元罡丹力在手,荀申断然难以取胜。利大人的以守为攻的简明手段,还真对荀申有两分克制。 而若是与席榛子交手,却是荀申取胜无疑。 因为席榛子那一门神通,并未能够如“武道元域”一般,彻底限制荀申的一身手段。荀申只需花费些时日,将原本统摄于一式之中的神通,分解成层层递进的组合拳,宛如阵法一般,将精彩绝伦的法术复现,并不为难。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心念有隙 问世留名 终于,到了最后一战。 至少是今日的最后一战——利大人在三道元罡振本之气尚未恢复时,是绝不可能与归无咎交手的。 当归无咎翩然下场时,圣教祖庭原本低声交流的几位真传弟子,蓦地安静下来,凝神观望。 尽管这种观察与好奇,在双方见面之初就已经有过一次。但是功行精微到了极处者,临战状态和往来交接之时,动静张弛,总是有着微妙差异的。 秋礼,摩永工等人是在观察,眼前这位承载着隐宗重新入世的重任、下书祖庭的始作俑者。在决战之际,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但是观察体会了一阵,摩永工等人眼中,却感受不到这份差异。似乎现在,在席榛子对面亭亭而立的归无咎,和刚才作壁上观之人,气度神采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实际上他们并不知晓,现在归无咎心中很有几分讶异。 他功行法力毕竟稍逊,铨道会时与荀申一战,也只是在临战之时心境上又迈出一重境界,才能小胜一筹。 在归无咎心中,虽然取胜之念无可动摇,但是却依旧将利大人、席榛子视为劲敌,自以为不经历一番恶战,难以制胜。 或许由于功法道途同样是走的精微变化之路的原因,归无咎遇上荀申,可谓棋逢对手。双方道法的细腻精彩之处,都得以充分发挥。 归无咎也曾经想过,若是能够以长击短,纵然利大人、席榛子二人排名在荀申之上,自己胜的更容易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这种“容易”,终究是有限度的。 关于此战的斗战路数,归无咎也有几分规划。纵览百家经典之后,归无咎对于空蕴念剑“剑鞘”一道赋身具体剑形的神通,汲取极多。 若是能够与两位圣教真传深入交手,倒是一个契机。未必不能以此战作为一个统筹消化,驻步回眸的节点,完成第二阶段的神通蜕变,从而成就“履尘”三剑之后的四、五、六剑。 但是现在,归无咎和席榛子四目相对时,却意外的发现:这一战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容易。 席榛子的双眸清澈透明,似乎道心恒定。但是这清晰而又迷离的目光中,却蕴藏着一种出人意料的满足与困倦。 这目光与归无咎相接,当中传达的情绪与意念,就仿佛席榛子本人在他身旁耳语一般,真实不疑: 胜过荀申,为圣教祖庭夺回一场胜局,就足够了。至于对上归无咎,不过尽力而为,凭借“二中存一”的道术,与他做一场决斗,伸量道行高下。 胜亦欣然,败故可喜。 但无论胜负,甚至隐宗是否出世,对于整个紫微大世界的煌煌大势,影响绝不若想象中的那般大。 她席榛子,依旧可以坐观时局变幻,时光流逝,旁观着这大世界与各大势力的沉浮兴衰,风云聚会。 归无咎眉头一皱。 刚刚席榛子与荀申交手之前,所说的那一番奇特的话语,一开始归无咎还并未太过在意。此时重新映入心田,终于省悟过来,想不到这席榛子,还真是一个身怀出世之心的人。 不过,若是归无咎知道了隐宗下书之后,席榛子和利大人两人在灵曲道尊面前的对策之论,恐怕对席榛子会有更加深切的认识,不会大惊小怪。 除了归无咎之外,席榛子的身上气机神采,同样瞒不过四位天玄上真。 姚纯上真和孤邑上真对视一眼,不由地又惊又喜。他二人固然对于归无咎的获胜有着足够的信心,但是肉未吃到嘴里一刻,终究不敢完全放下。此时席榛子的状态,等若天上掉馅饼。起码十二年前的这一战,是完全无忧了。 圣教祖庭一方,恒滑、泰玥二位上真,却相视一叹。这就是圣教祖庭一方,先前全部精力都投注在利大人身上,却对资质修为与他相当的席榛子有意无意稍有轻忽的原因了。 最终,恒滑上真神意传音道:“此等心念,有弊有利。面对强敌固然难免遭受侵凌压制,但是她本身道念如此,内心深处总有一点灵性常明,心灯不灭。想要她道途上走岔了一步,终是千难万难。” 泰玥上真叹道:“我何尝不知此理。只是眼下这一役,终究是指望不上了。” 倘若有人,在春风得意之时汲汲于功名利禄,陷溺红尘不能自拔;稍受挫折之后却又寄情山水,说甚么万有皆空,人身如梦,故作放旷达观。此人之言语却决不可信,所谓念头通达,只是无可奈何之下的自我欺骗罢了。 如果今日持有如此状态的不是席榛子,而是利大人,此刻两位上真决计不至于如此之从容了,这可是事关本教第一嫡传道途成毁的大事。 但是席榛子却不同,她自家本身道念如此,好似天意有缺。两位上真虽然心中遗憾,但也只能默然接受。 就在此时,归无咎出手了。 归无咎的身躯屹立原地,纹丝不动。但是在场的二十余人,人人都觉得,阴阳洞天之内,这一方天地自然,与归无咎本人的真如妙性合而为一,打成一片。 归无咎的身后,似乎隐约可见浮云滚滚,鸢飞鱼跃,无量清波,一轮碧月。种种异像相融,内外合一,如同一轮明镜普照大地,自成方圆世界,将面前的席榛子,一口气吞了下去! 同时归无咎的灼灼目光,幽明深邃,仿佛凝成实质的威压,将席榛子的身躯完全包裹。 这离奇神妙的幻象,其实是两种神通。其一是自妙观智大魔尊处所得的“魔染”神通。另一道,是《通灵显化真形图》所成就的“隐灵摄心”神通。二者都是最上乘的幻术法门。 归无咎修为之高本就在同境界中罕有其匹。若是遇到功行较自己远逊的敌手,随手一击,使出两三成力便可致胜;但若是遇见如荀申一般能与他匹敌的人物,此辈都是盖世人杰,心性打磨早已圆满无缺,幻术法门却也难以建功。 因此,“魔染”神通除却初入本土世界时,对那境界甚高但神念甚弱的异兽“四目巴羊”动用过一回之外,一直被归无咎置之高阁。“隐灵摄心”神通,自黄阳界中成就以来,也从未使用过一次。 而席榛子,却是归无咎遇见的一个特例,资质超绝,但是斗战心念中却有固有的缺陷。 席榛子被裹挟进那一道奇妙的气场之后,只觉自己本已甚是低沉的斗志,瞬间被进一步削弱。恍惚之间,种种负面情绪一齐涌来,竟然生出一丝厌世之感。 寻常人被“魔染”、“隐灵摄心”两道神通得手,只会在懵然无觉中逐渐沉沦,永远不得解脱。 但是席榛子却有些不同。她心中的负面念头产生未久,立刻被她觉察,旋即驱散得七七八八。 归无咎暗暗惊讶。席榛子有着如此明显的道心破绽,但是此时她的神意,却是死而不僵,枯而不朽,内中藏有一点灵明,仿佛风中烛火,始终不灭。 这说明,此人虽然道念有缺,但并非是道法修行生出了破绽,而是其本心如此。 这样的“破绽”,此时对上归无咎固然是绝大的弊端,但是若是换了另外一个场合,未必不能产生巨大的受益。 但是归无咎使出这两道法门,本来就是意在压制,并未指望借着这一手一击制胜。 下面这一击,才是他临机决断,决定用于今日的真正手段—— 只见他一身法力完全聚拢归一,周身的丝丝雾气蓦然聚拢。随后化作一柄三寸剑形,停驻在指尖。 空蕴念剑。 自从“空蕴念剑”成为归无咎的独家法门之后,对于此法剑形的形态变化,归无咎也有了一定的自由度。此时这一枚“空蕴念剑”的冰剑之形,实际上形貌微变,大致相当于背上所负“山河万里”缩小成几十分之一后的模样。 归无咎动用这一式,既是临时起意,也是深思熟虑。 他原本做好了苦战一场的准备。但是现在,对手既然露出破绽,那为何不趁隙击之,用一个漂亮而干脆的方式了结,给对手留下一个深刻的记忆? 隐宗一方与圣教祖庭的这一场比斗,虽然隐没无闻,但是终究要有一抹亮色,通过这一次聚会传承下去,千万载后,断代扬名。 这一枚玲珑小剑出世,如摩永工等人还觉察不出什么,但是四位上真,荀申,利大人,都感到心中似有一个念头闪过,目光中带着几分疑虑,凝视着这柄小剑。 归无咎是聚起一身法力凝成此剑,但是剑成之后,这剑形之中,却似乎捕捉不到丝毫的法力波动。 身在场中的席榛子,忽然感到一丝躁念加身,难以驱逐。 但是还未等她仔细琢磨,随着归无咎指尖这一道冰剑化成碎屑,席榛子只觉一道宰制命运的力量加身,脸色忽地惨白,随后身躯一弯,软倒在地。 但是归无咎对于空蕴念剑的塑形,绝非仅此而已。 只见那冰剑破碎之后逸散的少许清气,在空中不住地游动,随后重新收敛,化作圆融玄妙、意境深远的三个大字: “归无咎。” 这三个等身大字,连同字形之后长身而立的身躯,映照在席榛子的心灵中。此刻她在悄无声息之间忽然受创,神意气机旋即崩散;先前成功压制的“魔染”和“隐灵摄心”神通的余力再度爆发,侵扰其魂。 席榛子恍然觉得,归无咎与身后青天连成一片,好似主宰己身的人间魔神,不可战胜,不可违逆。 摩永工、秋礼等数位圣教嫡传,也仿佛痴呆一般,目中所见,唯有那剑气化形的三个大字。 归无咎。 第二百三十章 再相会时属谁人 在每一次使用空蕴念剑之后,借法残余气机,显化自己姓名,并不是归无咎一时兴起,意图在此会中宣扬威名。 在独属于自己的新空蕴念剑,伴随着“天人立地根”的道途新生,成长起来,归无咎偶然间也曾经想到:“空蕴念剑”本是古神通之名。如今在自己手中推陈出新,另具独到之功,或许应该拥有一个只属于归无咎一人的新名字。 只是偶然间将此事提起两回,归无咎一时都不曾想到合适的名目。既然如此,也不勉强。 直到这一门神通的第二层炼成之时,归无咎对于剑气之显化造形愈发纯熟,这才灵机一动,想到这个主意:以后自己每一次动用空蕴念剑,所残存之气机,都将显化本名。 至于神通易名,或许等这道神通演化到彻底摆脱旧空蕴念剑的藩篱时,再做也不迟。现在沿袭旧名,以示不忘渊源;同时留下一个新的标记,正合其宜。 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道伏笔,一粒种子。尽管现在这三个字还并无具体的用途,只是自家精神气象的宣示。但终有一日,“归无咎”三个字的外壳之内,会把有分量的神通奥义封存进去。 恒滑上真一卷袖,将席榛子轻轻裹住,收摄回去。 服下一粒丹丸,席榛子面上气机略微恢复红润,不多时便可站起身来,独自调理气机。看来所受创伤,比想象中的要轻得多。 席榛子抬起头来,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眸中透露的情感,固然有敬佩、心悸,以及受两道幻术支配下的屈服的冲动;但是更多的却是平静……与默然。 仿佛山中顽石,虽经风吹雨淋,依旧不改本来面目。 归无咎心中微讶,尽管他这一式“空蕴念剑”是留了力的;但是席榛子无论身上所受之伤,还是心境受幻术影响,依旧较他想象的为轻。 对于席榛子的独特道念,归无咎又有了一重新的认识。较之常人的分兵固守,处处力求圆满,席榛子放弃了许多;但是得以持定根本,守住最后的“点”,却反而较旁人更加牢固。 圣教祖庭一方,此刻震动于归无咎的神通道术之余,明显分为两种态度。 恒滑、泰玥两位上真,以及利大人、席榛子二人。都是经历过月余之前访客一行的,早已知道了天外有天的奥秘。此时所面临的结果固然令人灰心、惊骇,但是并不能算是超过预期之外。 充其量,只能算是预期之内最坏的结果。眼前场面,和当初利、席二人封印修为之后、合力惨败的那一战,其实并没有丝毫不同。 但其余四位真传弟子事先并无这场经历,此时眼前所见,不啻于天地逆转,阴阳交错。心中一直奉为神明的两位师兄师姐,一式惨败,所受震动,又岂是一时半刻所能消化的了的。 归无咎法力显化的字迹早已消散。但是四人之中,除了柏果目露疑惑,转首他顾外,其余三人,目光迷离,嘴唇开合,看似是望向迎面走来的归无咎,但更像是处于一场梦境之中。 恒滑上真轻轻一叹,掌中一团柔和气机蓦然产生,旋即一化为四,注入摩永工、秋礼等人的眉心之中。同时神识传音,徐徐安抚。 过了五六息功夫,四人这才醒转过来。只是神智既复,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之中,依旧带着深深的畏惧。 荀申是见识过归无咎的剑术神通的。在他看来,铨道会时归无咎所施展的剑术法门,已经倍极精妙,堪称元婴境中的极境;但是今日所见,又别开生面,远远过之。看来,这才是归无咎有信心下书祖庭的真正倚仗。 他这段时间本以为已有所得。但是现在才惊觉,距离归无咎的真正道行,自己已然有着相当显著的差距。 若今日是荀申第一次得见归无咎出手,如此神通,荀申断然不敢相信是人间所有。 但是既有阅历在先,冷静下来回味,却能够感受得到,这一道惊世骇俗的冰剑神通,其实与归无咎从前所施展的剑术一脉相承,自有轨迹。只是精妙繁复,更上层楼,已经被推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荀申一时间倒也没有想到剑身、剑鞘之喻,只觉得像是一柄利剑,未开锋时和已开锋之后的差别。 心中暗暗揣测,这当是归无咎得了大机缘,自某一处洞天小界之中得到了上一个纪元的顶尖传承,远超当今人道修行的任何法门。 不但他如是想,姚纯、孤邑二位上真,亦作如是观。 此时,归无咎缓缓走到利大人面前。虽未出言,但是何等含义已经不言自明。 利大人三次“丹道”之力今日在与荀申的战斗中已经用过。二人若再想交手,至少要等到明日,又或者由利大人约定时间。 利大人面对归无咎的犀利目光,倒是并未有退避之意。思索有顷,沉声道:“我现在还不是归道友的对手。看来,唯有十二年后再相会了。” 见识到归无咎的手段之后,两派真传之中,唯有利大人道心刚健,最为沉着冷静。 他心中反复权衡,纵然是席榛子道念天然有缺,露出破绽。但是以归无咎那一剑的威力,就算自己以最佳状态去防御,受创或许会略轻一些,但也是绝不是动用一次元罡丹道之力就能恢复圆满的。 若想抵消一剑,至少也要将三次丹道法门用尽。纵然如此,能否尽复旧观,也是两说。 就算往好处想,归无咎的这一道剑术只能使用一次,两人所倚仗的底牌尽数剥离之后,归无咎的道术,走的是繁复万变的路子,与荀申风格接近,但实力犹有过之。 而他利大人,抛却自家赖以立足的攻守互换之法,弃简从繁,比之荀申尚有不及,自然更不是归无咎的对手。 利大人虽然求胜之心不失,但却并非是丧失了理智,自然知道该如何决断。 隐宗这一头,二位上真听闻此言如闻,对视一眼,面上欣慰欢喜溢于言表,精神也由此一振。 隐宗入世的第一步,是顺利过关了。 陆乘文却心神微微恍惚。此行圣教祖庭并未派出金丹境界的弟子,他也乐得作壁上观。数场相斗,固然都是精彩绝伦,但还是要以归无咎冰晶化剑,剑气留名的这一道骇人神通,留下了此会上最让人难以忘怀的一笔。 没想到一出大戏刚刚到了高潮,转瞬就是余音。 隐宗与圣教祖庭的这一次较量,其始也隐匿,其终也突兀。似乎双方对于结果都心中有数:今日这一局,只是十二年后的铺垫与序曲。 姚纯、孤邑、恒滑、泰玥四位上真,聚在一处。 恒滑上真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简,交到姚纯上真手中。正是先时归无咎提及的,圣教一方筹措阴阳升降大药已有或未有的主辅药材。 归无咎心中盘算,十二年后的这一战,胜是自然要胜的。但是圣教祖庭一方的请客之说,也必定暗藏了什么由头。若是双方再有什么交集,那用于柏果身上的大药,却可想方设法弄来一份。 此时恒滑上真忽然转首,自袖中取出一物,冲归无咎一笑。 归无咎心弦一跳,未知何意。 恒滑上真缓声出言,似乎并未因为席榛子惨败、利大人不战而认负而稍稍沮丧,淡然言道:“按照你我两家先前约定。今日战毕,便当提前通告十二年后的出战之人。” “想来贵方依旧是以归道友为主无疑了。而我方的出战之人,除了今日利、席二位嫡传外,另有一人。” “归道友一望便知。” 随声递来的,是一道窄窄的名帖簿册,画影图形。 归无咎心中一动。那阴阳升降大药一事,是自己主动向圣教二位上真提及。恒滑两人,却将交换讯息交到姚纯上真手中。 这也是符合礼节之举,讲究一个身份对等,也无伤大雅。 只是如此一来,这下次相会的比斗名册,就更应该一同交于姚纯上真。其交到自己手中,却透露出几分不同的意味来。 抬首一瞥,蓦然惊觉,不但恒滑、泰玥两位上真,圣教第一嫡传利大人,就连刚刚专心致志恢复伤势的席榛子,都有意无意的注视着自己。 这种察言观色的态度给归无咎一种感觉,似乎圣教一方,认为己方的出战之人与归无咎之间,似乎有什么渊源或牵连。 归无咎也不扭捏,法力一送,那道画影图形,蓦然化作尺许宽的图卷,出现在归无咎面前,显露出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清新素雅的面容。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扑朔迷离 阴阳入局 出现在图卷之中的,是一个相貌素净的少女。看上去虽然气度清逸,脸上挂着两分笑意。但是这笑容杳然出尘,其中并没有多少温度。 当然,也并不教人觉得寒冷。 恰如一杯与体温相当的清水,除了有形有质的触觉之外,再也不甚下一丝一毫多余的感受,平平淡淡,韵味悠长。 阮文琴。 归无咎心中微讶。 在归无咎判断中,原本以为是御孤乘的可能性较大。尽管半始宗高柳等人因为圣教祖庭的原因而暴露,圣教一方所请援兵是御孤乘的可能性,在归无咎看来大大降低了;但是归无咎依旧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阮文琴。 归无咎心头,有一些念头浮起。 眼下他心中所想,还不是与阮文琴道术相通,借助异宝走上相同的结丹之道一事,亦非十二年后重逢,再续前世之缘的风花雪月。 整个紫微大世界的局势,稍微有些出人预料。 归无咎之所以并未想到阮文琴头上,道理很简单。阮文琴可是通过三生阴阳洞天前往荒海一行的;然后又不知通过何等秘法再度穿越一重界天,来到幽寰宗九周半山,并在天悬道的顶端留名。 很明显,阮文琴背后的阴阳道势力,已经和九宗产生了极深的交集,甚至是九宗之中某一宗、某一位大能,暗中在本土人道文明之中缔结的友盟,也说不定。 更何况,阮文琴资质虽佳,但她能够修炼到现在的层次,那么其所修功法神通的精妙高深,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归无咎原先的判断中,阴阳道势力,是本土人道文明之中潜藏甚深的势力,应当游离于圣教祖庭、隐宗联盟的视野之外,入世并不太深。 这一点,从藏象宗杜明伦对于本土文明的认识,与现实有着一定程度的脱节,可以得出结论。 归无咎头脑之中,飞速的闪过一个念头:圣教祖庭是否已经知晓九宗的存在,甚至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将自己所搜集到的信息尽数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归无咎还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从目前来看,无论是圣教祖庭还是隐宗连盟,依旧存活在本土世界的固有观念之中。否则,两大势力的行事方略,断然不是如同今日一般。 现在分明可以看到,这一层封门闭户的薄膜,远远比归无咎想象的要脆弱,脆弱的像一张白纸。 想不到,阮文琴背后的阴阳道势力,竟然和圣教祖庭还有着如此密切的联系。 只是这关系虽然密切,但是并不是真正的友盟,因为连九大上宗这一至关重要的机密,阴阳道都并未与圣教一方分享。 但是这也给归无咎敲响了警钟——只要阮文琴,抑或她背后的的阴阳道势力稍微口风不严,整个本土人道文明,都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归无咎心中一沉。他进入本土人道文明已有二三载,仰赖妙观智大魔尊所赠变化气息的秘法,以及其压轴神通“空蕴念剑”本就与本土文明极有渊源、易于取信于人这两件事,他隐匿身份崭露锋芒,可谓如鱼得水。 直到今日,才蓦然升起警钟。原来形势要比他想象的严峻的多。 圣教祖庭一方与阴阳道产生联系,但是却不知道九大上宗的存在;九大上宗同样与阴阳道产生关系,但是对于本土人道文明的判断,依旧大有脱节。 这阴阳道,在紫微大世界中,在圣教祖庭和九大上宗之间,又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另有一事,阮文琴分明还只是金丹境界。莫非她对自己的挑战,是走那“金丹一式”之路不成? 恒滑上真等人,都不动神色的观察的归无咎的面色神态。但是归无咎既然有所察觉,又岂能露出什么马脚。 他现在虽然心中思绪腾涌,但是面上却是平平淡淡,什么也看不出来,至多只是对图卷之中,十二年后圣教一方自信推出的敌手,有几分神交之谊罢了。 恒滑上真见看不出破绽,冲归无咎一笑,和悦道:“这一位少女,名为阮文琴。说来惭愧。此人虽然资质绝代,堪与归道友争锋。但是其实并不是我圣教祖庭自幼培养的弟子。不过,十二年后,只要给她暂时安上一个圣教门人的身份,想来也是符合此战规则的。” 此言不但归无咎感到意外,姚纯、孤邑二位上真,闻言也是一怔。 符合规则自然是符合规则;但是这等行事到底是在钻空子,于圣教的威严大大有损,也不知恒滑上真何以能够如此坦然的说出来。 泰玥上真紧接着出言,但是他所说却与恒滑上真之言风马牛不相及:“归道友资质盖世。也不知云中派何以能够寻得道友这等绝世之才。请恕在下多一句嘴。道友是云中派故修后人,本门道种;还是俗世之中隐世明珠,为贵派掌门慧眼所得?” 若是一个心性稍差之人,听此一问,定然以为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但是归无咎通过缜密分析,早已料定无论隐宗还是圣教,目前都活在本土人道的旧有观念之中。 因此面色不变,淡然回应道:“归某是生在一处古国的山野村落,三四岁时被本派掌门真人带入门中,不再记得年幼之事。至于具体的地名方位,若是泰玥上真感兴趣的话,归某倒是可以回去之后问上一问。” 泰玥上真讪然一笑,道:“归道友误会了。之所以有此一问,其实是因为这位阮文琴道友。归道友可知,为何将你与她的比斗,安排在十二年后?” 归无咎淡淡问道:“为何?” 泰玥上真目光紧盯着归无咎,幽然道:“因为十二年后,才是阮文琴道友元婴境大成的时日。现在的阮道友,尚只是金丹境界。”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荀申、陆乘文,闻言都甚是惊异。 泰玥上真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道:“十二年后,无论谁胜谁负,归道友与阮道友,也算是有缘之人了。” 归无咎知他话中有话,但还是循声问道:“何以见得?” 泰玥上真言道:“无它。阮文琴道友虽然资质出众,但是修道之中却有一层隔膜,使得进境缓慢。” “平日间其所居之处,通连着一座古飞升台。唯有与那处的下界的飞升修士交游一二,才能缓解这道隔膜,加快修行速度。” 说到这里,泰玥上真眼神之中暗含探询,不紧不慢的道:“但是,不久之前,阮道友见到归道友的画影图形,却似遇到了什么机缘。这道隔膜突然完全化去,自此之后,修行速度一日千里,再无阻隔。” 归无咎面现惊讶,道:“竟有此事?” 恒滑上真颔首笑道:“阮道友的来历,在下不便多问。但是在下倒是生出一番猜测。莫非归道友与阮道友,同为天降道种,其实是自同一处下界飞渡而来,方能生出这奇妙的感应?” “据说作为人劫道尊的飞升之所的上界仙地,若降下机缘,极少落于本界之中。而是隔了一层,掉落进比紫薇大世界更低一层的下位面。” “若此猜测属实,归道友和阮道友,恐怕是有大气运加身之人。或许是自仙地入下界的谪仙人,再由下界飞升而入本界之中,寻找什么失落的奇妙机缘。” 恒滑上真之言,简直可说是是荒诞离奇,异想天开。就连他身后的几位圣教嫡传,也不由地面面相觑起来。 泰玥上真又言道:“胜战之后,做客百载。其实同样不是本教的要求,而是阮道友提出的条件。虽然她并未说明原因,但是可以想象得到,多半是归道友的存在,对于阮道友的修行极有裨益。” 归无咎心思一转。 圣教祖庭两位上真的言语,可谓坦诚之极。但是若因此以为是圣教一方的诚意,那也未必。画卷取出之后,自摩永工等人等人神态可以看出,此时分明连圣教中排名靠前的真传也并被蒙在鼓里。 更何况,若有诚意,这几道讯息为何不提前告知,而是一直在往来书信之中打哑谜,非得第一次比斗之后再揭晓谜底? 归无咎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圣教一方,已经见识过阮文琴的道行手段。 可是阴阳道与阮文琴,虽然与圣教产生了联系,但是其在圣教眼中,同样是充满谜团的存在。 而自己速胜席榛子的表现,让圣教确信,自己与阮文琴的确有什么奇特的关联。其在阮文琴和阴阳道处无法发掘到的,却避实就虚,试探到自己这里来。 若归无咎今日的表现,只是和利大人、席榛子、荀申在伯仲之间,想必方才这一番话,圣教两位上真必定绝口不提。与阮文琴的交游,只会是圣教一方深藏自珍的秘密。 想清楚这一点,归无咎微微一笑,回应道:“谪仙人……如此赞誉,何敢克当。”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十二年后,若是归某胜了,也请这位软道友,到隐宗做客百载。一应待遇,息如贵派。” 恒滑、泰玥二人,相顾愕然。 第二百三十二章 立契为证 薪火相承 两方比斗的第一阶段,以归无咎压倒性的胜势落下帷幕。隐宗一行人,也经由半始宗合界法阵,返回开元界中。 初战告捷,有数家上真提议为归无咎、荀申作一庆贺之会,归无咎不愿多事,自然是严辞推拒了。十二年后,若大功告成,纵然是盟内举宗相庆,也不为迟。现在,还不到时候。 忽忽然已经是七日过去。 这一日清晨,清莱峰云台之上,归无咎盘膝坐定,默运神思。 归无咎心中暗暗度量,传闻中阴阳道的法门,一旦臻至元婴境,便有可能一日千里,立地圆满。与荀申、利大人等禀赋道念稍逊一筹者交手,固然可以无视一个小境界的差距,战而胜之。 但是阮文琴——其实归无咎内心深处更愿意叫她秦梦霖——却是和自己处于同一层次,是紫薇大世界变革承续的新世代,最顶尖的六个人之一。若是她果然一步踏入元婴境圆满,那么以自己相当于元婴中期的法力,势不能敌。 所能倚仗的有一着奇兵,那就是姜敏仪所赠的轻微显化武道元域的手段;但真正的底牌,还是归无咎的本命神通空蕴念剑。这十二年时间里,至少也要将第三重剑法的“余音”秘术锻炼出来,才敢说胜券在手。 ——如果这一战不可避免的话。 想到此处时,眼帘中模模糊糊、变幻不定的小小影子,蓦然静止了下来。归无咎抬头一望,十余丈外,小家伙黄希音所锻炼的,正是《九元书》中泥潭雾腾、腾炎焚枯、枯干栖鸟、鸟革翚飞、飞雪沉泥等轮转五式。 现在黄希音的修为是真气境第六重。这五式同样是修炼到了第六变。现在正到了最后一式“飞雪沉泥”的收功之时。 归无咎仔细一看,黄希音所炼五式,距离“元始式”尚有些许差距。但是归无咎见之并无不满,反而甚为自得。 无它,黄希音对于《九元书》的修行,同样步步到了极境。之所以所炼五式尚未臻至当初越衡宗内、自己和宁素尘所达到的“元始式”境界,是因为她现在不过三四岁年纪。越衡宗自古及今,并未有如此低龄而入道的。 小儿的体质骨骼,身形结构,本就和长成之后有许多差别。这是功法之缺,无伤大雅。 黄希音练完这一套法诀之后,收束气息。随后叮叮咚咚跑到墙壁之下,胸腹紧紧贴墙,然后伸出右手,抚摸头顶,才退开来两步。 黄希音退后两步,抬头一看。小脸上尽是遗憾烦恼,小嘴也不自觉的嘟了起来。原来,那墙壁之上,画着极轻微的一条条刻度。黄希音看自家手掌齐平的位置,分明没有丝毫变化。 黄希音发泄似的一蹬脚,风风火火的跑回归无咎身边,双手握拳,水灵灵的眼睛一眨,脆声道:“师父。你站起来好不好?”小脸上尽是祈盼之意。 这样的小女娃撒娇,纵然是以修道人的清和心境,也很难拒绝。 归无咎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但微微一笑,还是站了起来。 黄希音立刻手足并用,不两息的功夫就爬了上来,骑坐在归无咎的肩膀上。感受到自己突然“高大”了许多,这才转忧为喜,连连拍手,抒发心中欢快。 七日之前,半始宗高梧上真随归无咎等人一齐来到开元界。 只是高梧上真并未急着让归无咎将弟子引荐于他。只是和归无咎商量之后,藏在暗处观看了一阵黄希音的修炼、玩耍的片段。 不用说,对于黄希音的超凡绝伦的资质,妙通天心的灵慧,高梧上真哪里有一丝一毫不满意的?似乎害怕归无咎反悔一般,当即便要揪着归无咎,到天尊面前立下契约。 只是芈道尊分身,不知何故,一时不在万镜池中。 无奈之下,高梧上真这七日时间,都忙于与驻跸此间的各宗天玄上真交游结识,尤其是与半始宗同属句余地脉的,更是重中之重。不必多想,这自然是他为宗门做出的最后贡献,力求拉拢关系,结下援手。 但是这等事,单靠一张面皮是决计不成的,内中是否有什么交易和许诺,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头,在归无咎和黄希音讲到,长大以后要到一家隐宗担任掌门之职。她却立刻猴急起来。数百万门人言听计从,威风之极,小家伙想起来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自己早日长大。 每日晨时练功完毕,都要忍不住比对一下身高,看看是不是长大了些。 虽然小孩子长得快,黄希音尤其较同龄孩童略快一些,但是哪里经得住这样日日比对。失望之余,就报复性的爬到归无咎肩上,似乎显得自己比归无咎还要高大了许多。 其实黄希音何等灵慧。自然知晓,所谓“长大”。不单单是身材长成,更多的是道**行上的提升。但是她毕竟还是童心未泯,这才每日念念不忘。 玩闹一阵,忽地两道符书遁入洞府之中。 归无咎捉在手中,打开一观。 第一封符书是以江离宗的名义发过来的,言道芈道尊已经返回万镜池。若是归无咎有事,大可以去寻。 另一封符书,归无咎本以为是荀申、陆乘文抑或四位上真中的一人。但展开一看,竟然是高梧上真所发。其中言语,和第一封符书大同小异,言道道尊已然返回,所商议之事,尽早了解云云。 归无咎暗暗摇头,这高梧上真,还真是一个急不可耐之人。将黄希音从肩上抱了下来,嘱咐两句。便起遁光直往万镜池界门去了。 …… 归无咎一入其内,当中除了芈道尊分身,高梧上真外,还有芈道尊的弟子姚纯上真,以及句余地脉五家宗门的执掌。 很显然,这五位上真都是以为鉴证之人。 论及正题之前,芈道尊先赞誉了归无咎此番比斗获胜,大大振奋人心,无形之中进一步促进了将隐宗之盟的紧密团结。虽然第二战尚未开始,但是这一界争衡的大棋局,隐宗一方是愈发坐得稳了。 归无咎心领神会,完全明白芈道尊之言的含义。隐宗之盟,往上说是隐宗诸位先辈、前代道尊大能立下的谋略成法;就近说是当代四位人劫道尊一力主持,更有各家宗门大印中箴言寄托,法度公正严谨,人人推拒不得。 但是圣教祖庭,毕竟积威已久。七十七家隐宗内部,暗中持有圣教祖庭难于争锋的消极念头的,其实不少。只是为大势所迫,不敢声张而已。归无咎一战而胜,恰好遏制了这暗中潜流。 其中要害在于:归无咎不仅胜了,而且胜的漂亮。 圣教祖庭嫡传,从“畏之如虎”,到“不过如此”,正需要有这么一重念头的转变。看似细微,其实极为重要。这也是归无咎看到速胜机会,断然选择的原因之一。 归无咎稍稍谦让两句,转到今日所议之正题。 这一桩门户兴替之事,纵然不至于惊动“平钧玉叶书”那般的利器,但是所用符书契文,也用到了高梧上真自句余地脉一家友邻求取到的秘法契书,据说对于天玄境界也有约束之力。 这一道契书,外形倒像是一块深色树皮,纹饰斑驳,也较锦帛为厚。高梧上真将之捧在手中,递到归无咎面前。 原来,契约内容,高梧上真早已拟定。 归无咎心中一动,略微有些奇怪。高梧上真将符书送到自己面前时,脸色目光既有强直,又有躲闪,似乎做了什么亏欠自己的事情一般。 打开符书一看。开宗明义,定下了天祭器和黄希音继承半始宗执掌之位的交换条件。 随后言道,眼下黄希音年龄修为尚幼。高梧上真坐化之前,先秘而不宣,对半始宗门人言称闭关。以后数十数百载后,在合适的时间以本门宗门大印所封存示谕,以及今日之契书为凭,让黄希音结过掌门之位。 这一条考虑的也甚是周到,合情合理。 只是契文之末,却补充了一个条件:无论百载,千载,还是万载,唯有当半始宗宗门之内,又有天玄境问世。黄希音才可以卸任半始宗掌门之位。 在此之前,半始宗的兴衰存亡之责,都在归无咎今日接下“天祭器”的因果之内。 归无咎暗暗摇头,高梧此人,经历万载磨炼,果然光棍的很,竟然做出这等临场加码的事情来。他是铁了心抛却自己一条老命,彻底兴复半始宗的门庭。 尽管归无咎内心深处认为,黄希音若是一切顺利,道境也不在话下。一位天尊抑或说人劫道尊,以后在半始宗一宗的范围内,寻出灵秀之才,培养后人至天玄之境,并不为难。 高梧上真最后的执念和寄托,归无咎也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归无咎还是不想让高梧上真觉得,这一切通过一些小手段便能轻易得到。是以面色不变,目光盯着这两行契文上下扫动,不发一言。 见归无咎以外的沉默,高梧上真暗暗心焦。他为了宗门前途孤注一掷行险一回,其实也曾考虑到,所提这一条件是在归无咎、黄希音这样的绝世之才能力范围之内的。 只是这稍显过分的要求难以启齿,这才耍了个心机,先斩后奏罢了。这要出什么岔子,就不为美了。 就在气氛甚是沉闷的时候,归无咎之言让高梧上真如释重负:“可以。就依高梧上真之言。”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将错就错 示现法门 诸方既然都无异议,当即便立下法契。 这道契约除了本文之外,另外还有显化赋形之功,化作三道副本,连同正册一共四份。正卷藏在芈道尊处;三份副本,归无咎一份,句余地脉中另一家隐宗双阗宗藏有一份,最后一份,是藏在半始宗宗门大印的核心机关内。 这枚宗门大印,将以上乘阵法封印在半始宗秘地。黄希音成长到法力足以打开此印的那一日,便是她接掌半始宗掌门之位时。 至于黄希音,并未在契约之上留名。她年纪尚幼,躯壳神魄尚未成熟,并不宜勉强为之。以她的修为,待高梧上真与她见过一面,立下道心誓言,便足以为凭。 履行完程序,高梧上真对着归无咎郑重一礼。 归无咎刚要谦让,抬首一看,却发觉高梧上真虽然面上含笑,天玄境的气机也是依旧昂扬博大。但是论气象精神,却瞬间沉没了下去。好似一潭死水,寂静无波,纵然规模不小,却没有一丝生气。 高梧上真言道:“老朽先行一步。就在这数月间,半始宗内,等候归道友的到来。” 转身又对着芈道尊和几位同道一礼,第一个退出万镜池中。 几位上真交头接耳商议一阵,也各自告辞。随即高座之上,芈道尊分身,也化作一道淡淡的烟气,消散不见。 归无咎心中微觉奇怪。 刚刚签订契约之时,芈道尊分明对自己眼神示意。归无咎本以为此番议定了半始宗之事后,芈道尊是把自己留下,有要事单独商量。没想到此刻他竟然先行离去了。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不成? 再定睛一看,此时万镜池中,唯有芈道尊的弟子,姚纯上真一人。 姚纯上真微笑着对归无咎一点头,随后随手取出两方石榻,示意归无咎坐下。 归无咎心中盘算,到底是什么事情,芈道尊本人自觉不便出面,却遣出弟子来和自己商议呢? 姚纯上真并无打哑谜之意,开门见山言道:“这一段时间。吾师与几位道尊对于数十万年间流传下来,有关于上一个纪元的秘术,多多少少做了一些了解。虽都是些只言片语,捕风捉影,但也颇受启发。” “传闻太古之时的剑修,曾有一门‘剑婴’之法。尚处于金丹境界的修者,凭借此法,就可以将一身神通炼化真形,炼成与自家性命息息相关的一件法宝,借此显化元婴之象。从而使得自家一身法力,达到元婴初期修士的境界。” 归无咎闻言一怔,看这架势,是要打探自己的功行底细。 此事的确有些敏感,暗藏一人毕生修行的精微虚实,难怪芈道尊先遣姚纯上真先探探自己口风。 但要说芈道尊是觊觎自家功法,那却也未必。这不像是珍宝外物,夺之人人可用。所修道途机缘,往往是资质、机缘、资源、道法种种条件的综合。所谓合适的法门,在合适的时机遇到合适的人。天上天下,独有一份。 就拿姚纯、孤邑、越湘、路艰四位上真来说,纵然四位道尊倾其所有,悉心栽培,也不可能使四人走上与其本人完全相同的道路。 归无咎面色不变,淡然出言道:“在诸位道尊、各派上真眼中,这就是归某立身之法门,得道之机缘了?” 姚纯上真虽然并未出言答复,但是眼神分明就是默认的意思。 归无咎心中暗道,原来如此。在他“丹中之婴”的魔功大成之时,各家上真似乎很快的接受了自己法力和元婴中期修士相当的事实,整个过程并无太大的波澜和曲折。 隐宗一方的大人物,将归无咎的机缘当做小界秘境中的上一个纪元传承。这一点,归无咎隐隐约约心中有数。 但是没有想到,他们心中,不止是仅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而是有着一个极为具体的猜想。 少顷,姚纯上真言道:“归道友精擅剑道,心性圆融无碍。发起下书祖庭之议,更见锋芒。想不到在元婴境这一环,竟谨慎如此。” 归无咎不明其意,但也不接话,眉头微皱。 原来,那所谓的“剑婴”神通,,主要目的不在于金丹境时预先达到元婴境界的修为。而是经历了一道预演,日后真正踏步元婴时,可以照猫画虎,避过一切疏漏不足,达到一种极为完美的境界。 但是此事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所谓求全则毁,以此法进阶元婴,却要多出许多繁复的波折。 归无咎不解其中门道,但是这神色落在姚纯上真眼中,却以为是归无咎与自己意见不同,这才保持沉默,更加印证了自己心中想法。便道:“这是姚某一家之言,道友道途。自然是自己做主。所说悖谬之处,幸勿见怪。” 归无咎谦让两句,撇开此节,问道:“姚上真提及此事,莫非是想一观法门不成?” 这本来的半带玩笑的一句话,意在试图姚纯上真的真实来意。没想到姚纯上真很是认真的道:“正是。” 归无咎一怔。 姚纯上真一点头,不紧不慢的道:“几位道尊,并没有觊觎道友机缘的意思。” “前日两家比斗,归道友以惊才绝艳的剑术神通,一式胜过圣教真传席榛子,必定是千秋史册留名的一役。” “只是十二年后的对手,最后那一幅画影图形中名为‘阮文琴’的女子,分明是《三十六子图》中排名前六的一人。遇上这等对手,纵然道友有那一式剑气留名的奇妙神通,但修为境界若是有所落后,恐怕也难言必胜。” 见归无咎神色之中并无抗拒之意,姚纯上真补充道:“若是能够尽快打破疑难关隘,以归道友的资质,一旦破境,足以使得功行一日千里。破境元婴,一口气臻至二重、三重境界,也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若是请石门乙道尊能够亲览此法。就可以就一件疑难之事做出判断。琼石门内尚有一道奇特的机缘,是否对于归道友有用,眼下悬而未决” “那法门动用不易,不摸清虚实,难以抉择。还请归道友理解。” 前后因果俱说完之后,姚纯上真言道:“是否同意,归道友一言而决。几位道尊绝无勉强之意。” 归无咎这才听出几分门道。自己堪比元婴境界战力的“丹中之婴”秘术,被隐宗一方错认为是修炼了什么名为“剑婴”的太古法门。 自己在金丹境圆满的状态研磨经年,本质上是因为自己道基太差的缘故;但是现在归无咎一身气机、根骨、神魂的示现之形,在旁人看来都是圆满之极的状态,无人能够看出端倪。 在隐宗诸位大能眼中,却将之当成了什么“剑婴”法门的负面作用。 据说琼石门还有一门有利于功行进境的机缘等待着自己,只是要先看一看是否对症。 归无咎略一忖度,牵动神意。将一篇法诀刻录在一枚空白玉简上,交到姚纯上真手中,道:“就是这一道法门。” 姚纯上真没想到归无咎竟然如此爽快,惊喜之余,当即立下承诺,保证秘法仅有几位道尊观览,绝不外泄云云。 归无咎却大方得很,笑言道:“姚上真也观之无妨。” 归无咎所予神通秘诀,正是妙观智大魔尊所赐法诀正文。 只是将法诀之中,本命法宝“全珠”所起的作用,顺着姚上真所谓“剑婴”的法门,更改作“剑胎真宝”;种种法力运转的法门,也通通修改成剑道之中的名词。 归无咎这么做,有恃无恐。 因为这一道法诀的根基,是修法之人成就一品金丹的极限,所炼成的金丹,处于全无实质的虚形状态,再将约束于异宝之中,可以说为归无咎量身定做。 在本土人道文明之中,练气士结成金丹,乃是依托名为“丹种”之物,与九宗道传的“玄种”异曲同工。 纵然是第一流的真传弟子,所成之丹也不过是如“龙虎抱丹术”成就的五品金丹差相仿佛。 至于金丹之品阶能够媲美一品金丹境界的,就算在天玄上真之中,能够做到的也只是极少数。 而更进一步,有着随时推移、尽可能消解淡化丹种外力这一概念,在一品之中也力求精益求精——恐怕唯有人劫道尊,才能有这等深刻的认识。 但这还不算完。有了这一重认识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将之付诸实践,结成一颗通透虚丹,不留一丝外物实相,恐怕并非本土文明中任意一位人劫道尊所能及。 在此基础上,才谈得上由归无咎杜撰的“剑胎真宝”占据虚丹之位,在其中成就金丹化婴的种种变化。 后面所述,都与妙观智大魔尊所赠法诀的原文大同小异。但那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看法诀文字是精妙之极,但是却不可能进行实实在在的推演。 有了平钧玉叶书为凭,现在归无咎和隐宗一方,是有着相当稳固的信任的。但是纵然如此,若是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能够换成九真一假的“实话”,依旧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只是,琼石门所言的“机缘”,归无咎不知为何,忽地联想到那“琼石元浆”上去。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将来执掌地 何物堪锻炼 返回洞府稍作休整,归无咎并未拖延太久,便要着手解决半始宗这一件事。 这倒不是归无咎对于“天祭器”重宝急迫垂涎。取得宝物固然是其一,更重要的一件事却是关于三生阴阳洞天的另外一处碎片,须得得空进入一趟,观望虚实。 不过今日一行,和黄希音也算大有关联。于是便把黄希音带着,也算是见一见将来她执掌门户之地。 经由合界法阵一行,再由倦游岛转行于神熏岛,一切都驾轻就熟。唯有通行于二岛之间的赤海异力,须得阵力辅佐。归无咎自然行之无碍;黄希音不敢独自行走,被他抱在怀中,缓缓穿渡过来。 进入神熏岛地界之后,黄希音依旧没有下来的意思。归无咎也不勉强,依旧把她高高抱着,在半始宗地界之内御风而行。 修炼无日月。在大能修士漫长的寿元之中,童稚之年的短短十余载时光,加倍珍稀,总是不错的。何况经由秘法洗尘之后,黄希音向道之心澄澈无暇,归无咎也不用担心把她宠坏了。 除此之外,这也是半始宗未来的掌门“大驾光临”,给她些小小优待,也不算过分。 归无咎到来时,高梧上真却并未赶来相迎。而是匆匆发来一封符书,言道要用上数日时间调御阵力,请归无咎暂在宗门之内歇上数日。 归无咎遁光赶至距离炽城峰不远处。见这一座山峰,中藏“困仙金瓮”之妙的原高柳上真洞府,面貌与上次所见,已经大大不同了。 山峰三四十里外,有一道淡薄的气机化作法阵,将炽城峰圈锁在内。此法阵并未有什么瞩目的妙用,只是气机示警,提醒门人弟子远离此地。 山巅处,有四十八道二色幡旗阵列四方,压住东南西北的阵脚。 同一时间之内,其余三个方向的幡旗都是纹丝不动,唯有一个方向的旗帜来回招展,聚敛金光闪闪,似乎将天上炎日的热力,不住地吸纳其中。 而山脚下同样立下八方阵牌,每一处牌符俱有八道,总共八八六十四道。用心感应,总能感受到其中一个方向,似乎大地微颤。 归无咎感气敏锐,已经察觉到有八道地洞被新开掘出来,深入地底。似乎是在汲取着神熏岛地下的地力。 高梧上真早已留言说明,“困仙金瓮”之中的十二道蛟龙之力,固然极为了得。但是若要完成整个祭炼过程,还是要引动天地之力以为补充。当天地人三才之力兼备,瓮中内外通透,然后才能彻底将炉火威能抬高到极限,为了宝材的预热初炼做好准备。 归无咎粗粗观望一阵,距离正式锻炼准备就绪,尚有七日时间。 这数日时间,索性留在半始宗游览山水,放松心情。 一座方圆一二千里的岛屿,若是修道人驾起遁光全力飞遁,那自然算不得什么;但若是如同常人一般,单凭脚力漫游观览,那倒是十分耐看了。 归无咎正踏着一条松石小径,走在一座低矮的小山上。 那山间小径,是数十道小道往复纠缠,好似一道宽约里许的平缓正面,被分割成无数支离破碎的道路来,倒也别有幽趣。 此时,两个相貌清俊、衣着淡衫的年轻修士,正在踏步闲游,不住地低语着什么。和归无咎迎面而过时,左手边那人似乎并未在意,言谈间就要擦身而过。 但是他的同伴却突地一怔,连忙将他拉住,小声低语两句。他那同伴,闻言似乎也吃了一惊。 他们所行之道路,分明与归无咎所走小径并不冲突,一左一右,间隔着二三丈距离。但是二人却趋到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原来,其中一人半月之前和归无咎有过一面之缘。 这两人都是金丹境界,论修为并不算出色,起码距离云中派的真传弟子标准相差甚远。归无咎一时兴起,随意与之交谈起来。只是两人似乎都有些唯唯诺诺,除了敬仰之言外,也说不出什么新鲜内容来。 既然拘谨,这言谈也甚是无趣。归无咎随口勉励了两句,这两人会意,连忙拜别而去。 一连走出十余里外,归无咎暗运法力,把两人交谈之言放大了数十数百倍,传在耳前。 却听其中一人将归无咎极力赞誉,最终言道:“神气风度,宛若仙人。诠道第一,万古一人,真是名不虚传。” 另一人也随声符合。 黄希音听到两人赞美归无咎,似乎也与有荣焉。小身子拱了一拱,笑眯眯的,双眉弯成两朵月牙。 另外一人忽然道:“那小女娃不知是这位大人的后人还是子侄旁亲。神清气朗,也是最上乘的璞玉之资。我等是万万不能及的。” 黄希音闻言,更是暗暗得意。 不过,他那同伴道:“不是后人,就是徒儿。断然不是远亲。这小女孩万般都好,但似乎是骄纵太过了。” 最先说话的这人深以为然,道:“刚才没敢多看。只觉得那小女娃的目光……说是颐指气使,也称不上……就是有几分怪异。” 原来,刚刚归无咎与二人交谈之时,黄希音双手叉腰,双目圆睁,居高临下,大剌剌的打量着二人,心目中俨然将之当成自己的门人弟子。 这般神态,在二人看来,却生出误解。 此时听二人还要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黄希音哼了一声,暗想当自己接掌半始宗掌门之后,一定要好好发落这两人,使其多吃些苦头。 忽忽间已经是七日过去。 这一日炽城峰上,天地阵旗的异力顿消。似乎准备工作完全就绪。但是等归无咎准备前去相迎时,走在半路,却发现那大阵依照七日前的路数,又重新运使了一遍。 归无咎心中暗忖,想必是这“初炼”之法,出现了什么异常的变故。不过这也不打紧,不过是在半始宗多逗留七日罢了。 接下来七日时间,归无咎又陪同黄希音观览了半始宗数日之前所立的一处根本重地——真谛山。 此山原是半始宗极盛之时,一位天玄上真的洞府。先前荒废已久,无人问津。到了最近才突然重要起来:因为这是半始宗宗门大印的封存之地。 此山的洞府门户,设有一道极严的禁制,说是半始宗汇集了举派手段在此,也不为过。入阵秘诀,唯有高梧上真与归无咎二人知晓。 当归无咎觉得时机成熟,方会将之告之黄希音,也是她接掌半始宗掌门之位的时候。 黄希音闻言,却极为心动,不住地央求痴缠入阵口诀。 但是这等事关原则的大事,归无咎自然不能轻易妥协。无奈之下,黄希音只得每日跑到近前,眼巴巴的观望一两个时辰。 不知不觉又是七日过去。但是,上一回的戏码再度上演。大阵之力散而复起,重新运转。 又是七日时间…… 直到二十八日之后,高梧上真终于难忍煎熬,发来符书,将归无咎请到近前。 相会之地是炽城峰的山腹中,上、下两道法阵的阵眼处,也是困仙金瓮的正下方,当初“易形阵”所布置的位置。 此时,高梧上真环身处,三道阵法的阵基呈现三才布置,调理阵力甚是允当。但高梧上真自己,却难掩疲惫之色。 除了疲惫,更有两分无奈和尴尬。 高梧把袖一张,面前几件物品陈列,都是巴掌一般大小,只是形貌都不甚完整的样子。 一件是一枚木芯似的宝材,只是此时这木芯唯有中心一点是嫩黄色,表面却干枯异常,布满与河床干旱相似的裂纹。 另有一件拳头大小的铁块。一头乌青,一头铜绿。虽然形貌尚属完整,但是单凭这异常的色泽,就可以断定此物性灵已经损失大半。 另外两件,一件是小小的银色圆环,另外一件仿佛是半张贝壳。都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彻底朽坏,一件断成两截,一件烧穿了三四个指甲大小的圆孔。 高梧叹道:“这‘困仙金瓮’的炼器之用,远远超出老朽预料之上。其中火力,较之寻常的地火炉、真火炉、阴阳炉、五气炉、天地烘炉,威能高出不止一筹。” “原以为高柳此贼炼制法宝,是为了他自家所用。但是现在看来,恐怕这具秘密安置万余载的‘困仙金瓮’,是为了巫道中的大人物备下的异宝。” 以寻常地火之炉而论,宝材初炼分为“四锻”。每一次锻炼历时二十一天。但这“困仙金瓮”的三元火力,却霸道之极。“四锻”之法虽然不变,但每次锻炼只得一日,隔日一炼,七日便可完功。 不但如此,内中所藏的炼化火力也不知强横了多少。高梧自半始宗库藏内精心挑选的四件宝材,竟然都不堪锻炼,功败垂成。 高梧抱憾道:“实在过意不去。炼化‘清鉴逍遥石’的宝材,还要劳烦道友自寻。若是云中派也无有,江离宗等四派有道尊大能坐镇,想来求取一件,也不为难。” 归无咎点头称是。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尤其芈道尊刚刚寻自己索要了功法参鉴,此时自己有什么要求,他断然不会拒绝。 这时,小铁匠器灵忽地道:“归无咎。你自己便有一件上好宝材,必然可堪锻炼。” 归无咎一怔,旋即把手一张,一枚四四方方的铜牌出现在掌心之中。 ps:今天出门三趟,但还是三更成功了。求票。 第二百三十五章 以身蹈火合祭器 此物正是在云中派时,归无咎试演傀儡“谢玉真”时,偶然在那荒弃洞府之地所发现的令牌。其形貌宛若凡间丹书铁劵,能受相当于化神境全力一击却丝毫无损。 高梧上真见得此物,细细观望品察之后,略显惊讶。 对于炼器宝材应当呈现何等品质,他心中自有估量。但是眼前这一块牌符,显然与上佳宝材的气质并不相类,倒像是一件经过锻炼的成品。 他本以为归无咎料事周详,取出了预先备下的上乘宝材。但现在看来,事实大大不然。加以察言观色,不难断明归无咎所取之物,只是他临机一动,姑且相试罢了。 不过高梧上真出言相问时,对于此物的渊源,归无咎并无可以隐瞒之处。只是,为何取出此物相试,他自然不会说是小铁匠建言。 归无咎道:“堪受化神境全力一击,也算不得什么。以天地之广大,能够做到这一点奇珍异物想来也不在少数。只是,任有再强横的外力加诸其上,这牌符晦暗幽深、古拙混凝的气象却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只是一粒石子投入大海之中。” “此等气象,与‘清鉴逍遥石’炼成之后的妙用,似乎隐隐相通。一时间心有所感,故而取出相试尔。” 高梧上真听说是归无咎心血来潮的感应,也不敢轻忽。接过这牌符之后,掌心法力一起,用力一捏,似乎有三色火焰一闪而逝。 他这一捏足足动用了三成法力,但是这牌符却没有任何异状。高梧上真连连点头,道:“足用了。” 品质再佳的宝材,终究与炼成之后的法宝也是有差距的。那已经被高梧上真炼坏的四件宝材之中,以那一件木芯的品质最佳。但就算是这件宝材,也经受不住一位天玄上真以本身三成法力锤炼。 另有一点,归无咎虽未言明,但是无论是小铁匠还是高梧上真,都自有能力分辨。这块牌符正反两面皆有铭文图案,看着似是锻炼已成的宝物。 然而,法宝若经上乘法门锻炼,无论是九炼真宝之器灵,还是天祭器一流中的元灵,其存在不难察觉。甚至品质更低一筹的宝物虽无灵性,但是其中自然会留下善与法力亲和、以供运使的迹象。 因此这道牌符虽然有人力加工的痕迹,但只是被不知何等秘法,对于形貌做出雕琢,显得更加精致而已。论其本质,依旧可以当做纯澈的宝材,而非炼化过一次的成品宝物。 既已定计,就不再迟疑。 高梧上真反手一抛,便将此物丢进头顶“困仙金瓮”的入口内,然后再徐徐调用日炎、地火、宝鼎本身的三道阵力。 看高梧上真操控鼎炉,归无咎也不便相扰。 抬头一看,那炉火入口处已经不是溟濛一片、宛若神秘通道的模样,而是化成一个琉璃镜面,内中景象,清晰可见。 而那空间之内,“困仙金瓮”也完全倒转过来,瓮口恰好朝着那通道出口的方向。因而此时归无咎安坐在当初“易形阵”的位置,就可以把全部锻炼的过程一一收入眼帘。 炉胆之中,十二道蛟龙口中吐出形貌各异的气息与火焰,不断地喷洒在位居中央的这块小小牌符上。除了十二道龙火之外,在那距离归无咎目力最远的“炉底”处,又有两道无中生有的孔穴,位居左右两侧,不住地吞吐气机。 其中一道,不知是气息还是火光,呈现耀目的金黄色;而另外一道气机更加粗疏博大,但是却并不稳定,而是一阵阵地涌动,时强时弱。那气机化焰,却是形同晚霞一般的橘红。 这两道气息,虽然精纯透彻远不如十二道蛟龙所吐出的龙息。但是便如无形不可离于有形,高明不可离于中庸,大道之理不可离于人伦日用。 那十二道精纯之极的龙息,有了这看似粗拙的两道异气活力补充,却反而像是填补了自身原先的薄弱之处,阴阳相合,龙虎相济,浑然又有升华,已经臻至炼器法门的甚深境界。 见到此景,归无咎暗中放心了许多。 如果万事皆遂他所愿,归无咎宁愿自己取到“天祭器”的祭炼之法,然后再由“璇玑定化炉”来炼制这件法宝。 但是纵然高梧是将亡之人,归无咎也不会将小铁匠的威能在他面前展露。 好在这“困仙金瓮”,品质甚是不凡,归无咎也不至太过惋惜。现在见到这炉火联合天地二力所呈现的层次,归无咎是彻底放心了。 过了一阵,高梧上真将三道阵力全部调御完毕。此后只需稍微留神观望即可。腾出手来,可以分心他顾。 就在归无咎恍然入神之际,一道声音自耳边传来: “半始宗西南百三十余万里处,有一凡民国度,名为涂国。涂国西南有一山,名为幕山。却说幕山山阴处,有一古老氏族世代栖息……” 归无咎蓦地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是高梧上真说起了他的出生来历。 这,算是他辞世之前,道明心曲。 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从生而灵慧,被族民视为异数;到偶的机缘,踏步道门;再到被半始宗的大神通者发掘,收录门墙;再到数十载修为,偶露峥嵘;再到真传之试,一飞冲天…… 高梧上真所言,并非泛泛而谈。以他天玄境的神意心识,当年所历之事纤毫俱在。一旦讲述起来,所有细节完全,如在目前,比任何评书戏曲,都要更精彩十倍。 进入此间洞府之后,黄希音原本百无聊赖,取出随身携带的几件玩具,独自玩耍。此刻也不由地凑到近前来,睁大双目,听得津津有味。 更令归无咎略感惊讶的是,高梧上真并非是一味缅怀曾经的辉煌,和意气风发。 言谈之中,对于何时道心波澜,对于某一位同门师兄弟的上乘宝物,生出觊觎嫉妒之心;何时对门中美貌的师姐心生爱慕,最后如愿相好之后,不过数十载,又因为对方道途有差而弃如敝屣…… 一切曾经的阴私,心性人欲之顽痼,也毫不避忌,娓娓道来。似乎只是说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局外人。 忽忽然已是七日过去。 此时,高梧上真不过才讲述到其元婴境时的故事。 高梧略有遗憾,微微摇头。但是当他与归无咎二人抬首望那炉中之物,“四炼”之下,那一块用作主材的牌符,远未被锻炼到纯熟通透的境界。 高梧上真不得不为之动容,叹息道:“道友这一道宝材,恐怕天上人间,于此至极了。” 炼器之道中,也有遇到宝材品质极佳,“四炼”之后不足以锻炼纯熟的情况。但是那是万中无一的情形,所炼之材,更是非同寻常的天地奇珍。 更何况,这一尊“困仙金瓮”联合天地火力,威力极大。高梧上真自信这道炉火品质之高,纵然是道尊坐镇的大宗,也未必能够拿出与之相当的底蕴来。先前炼坏四件上佳宝胎,便是明证。 高梧上真从未想到,此炉也会出现“四炼”未竟全功之时。 不过遇到这种情况,应对之法倒也简单,不过是将“四炼”之法重新来过一回罢了。 归无咎道:“这是天意如此。” 他所言天意,自然不是说自己运气正隆,有天眷加身,合该得此宝物。而是意指高梧上真临终前,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高梧上真会意,笑道:“若果真如此,那老朽甚是感念这上天的厚赐。” …… 重复“四炼”,不是一遍,而是三遍。 到了炉中之物物性接近纯熟饱满,已经是二十一日之后。由此可见,那不知根脚的牌符,品质高到了何等不可思议的境界。 此时,高梧上真也恰好将自己平生履历讲完,似乎卸下一副重担。 自然,他所谓的“说完”,是截至于万载之前。对于高梧上真而言,他的生命,似乎在那一刻就已经终止了。其后万载的惨痛磨折,又何堪回首? 高梧上上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似乎不甘于万载虚度,独自出神半晌,高梧对归无咎言道:“这‘困仙金瓮’也是一件异宝。只是此宝虽然妙用不在天祭器之下,操控法诀却甚为简单,当年老朽困于其中不过百载,就将其完全摸透。但是此物毕竟不能运使由心,大小如意。因此才被高柳那厮藏于炽城峰内。” 高梧上真取出一枚玉简,正是他所总结的“困仙金瓮”的操控之法。又道:“若要用到此宝时,将来时机合适,归道友大可以将这座炽城峰整个搬走。” 归无咎接过玉简,轻轻点头。 高梧想了一想,又道:“高柳等人的遗物,俱都藏在炽城峰洞府的尾段,老朽并未动用分毫。若是其中有对归道友参研巫道有所裨益之物,道友大可以自己去取。” 归无咎心中一定。 但凡半始宗宗内之物,上回姚纯等四位上真一件未取。几人之所得,不过是荒岛上的几道图箓卷轴罢了。 入了炽城峰之后,归无咎见“易形阵”阵旗不见,正想找个由头问上一问,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现在高梧上真却主动说了出来。 高梧上真又交代了几件事,都是对于归无咎本人可能有所裨益之事,用心之细,归无咎也极感其意。然而,与半始宗前途相关者,因有契约为凭的缘故,他却始终绝口不提。 此事双方心照不宣即可,此时不说,胜过叮咛百倍。 主材锻炼纯熟之后,高梧上真信手一挥,早已备迄的八十一种辅助材料,也尽数投入炉火之中。 又过了十二个时辰,时刻终于到了。 高梧上真蓦地站起身来。 只见他指尖凝起一点清光,在空中虚划两下,轻轻两笔。字迹虽然潦草,但是归无咎依稀能够辨明,开头第一个字是一个“问”字。 但是归无咎还未见到第二个字,高梧上真已经反手将之抹去。叹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成住坏空本是常理,还有什么看不穿、看不破呢?再留遗笔,也忒不干净。” 话音一落,再不流连。高梧纵起一身法力,凝练如一,猛然往那炉中一跃! ……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七七之炼 大音希声 就在高梧上真纵身跃入“困仙金瓮”的一瞬,炽城峰外,神熏岛上空。蓦地有无穷无尽的乌云突然聚集笼罩。原本天清气朗、万里无垠的澄净地界,好似突然被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纱罩。 耳目聪敏之辈,更隐约能够听到,云层之中隐约有风雷之动。 岛上半始宗弟子,觉察有异,都各自放下手中之事,外出观望。只是以其等之功行,除了心中惶惑惊疑之外,却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有几拨弟子联合一道,打算一起请教门中两位负责周济外物、功行甚深的离合上修时,却突地发现,空中一道刺目金光穿透云层,随即不过短短数息功夫,岛上重归青天澄碧,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许多弟子,各自大眼瞪小眼相望一阵。但既然无事,不多时便纷纷散去了。 在炽城峰内,归无咎也一度感到炽城峰中心所藏的“困仙金瓮”,似乎剧烈的颤抖了一阵。同时头顶处那炼炉入口,突地生出一朵墨云,将瓮口遮蔽起来。当中情形再不得见。 只是数息之后,一切也都恢复如常了。 若归无咎在驰骋峰外,定然能够注意到。围绕此峰三十余里之外,看似只是作为警示之用的云雾妙阵,当中其实暗藏玄机。六十四道阵力拱卫精严,相生相补却又了无形迹,将炽城峰内“困仙金瓮”牢牢定住。 高梧上真料事详审,也不愿意给归无咎平添麻烦。一位天玄上真血祭真宝,若不加以遏制,至少会有方圆数万里、持续数月之久的风霄云动,天地异象。 这座把“困仙金瓮”夹在其中的炽城峰,恐怕也要生出难以弥补的裂纹,甚至崩塌两半。 高梧上真数日之前,早已布下阵中藏阵的机关,以求此事能够平稳渡过。 整个炼宝的过程,持续四十九天。 实则按照各家各派的“天祭器”炼器之法,前后共计分为混同之炼、均一之炼、合气之炼、入神之炼、升象之炼、养元之炼、运数之炼总共七道程序,单单每一道程序便需四十九日时间。 若是再加上正式炼制之前预炼宝材的时间,那么炼宝的整个过程,纵然一切顺利,也要一年以上。甚至其中某一环节若是出了差池,炼上三年五载,也并不稀奇。 而“困仙金瓮”的炼宝之法延续了其一贯的猛烈强劲的风格,却把每一道程序简化成七日。完成整个炼制只需七七四十九日,速度可谓迅捷之极。 不但如此,炼器的七道过程之中,火候如何升降调度,元气充盈还是枯竭,这宝器当中十二条吞焰蛟龙仿佛有灵,自然就能调御妥帖。 除了无有灵智之外,单单就炼器过程之中的用度,此炉几乎和小铁匠相差无几。 这数十日时间,唯有归无咎一人在此守候。至于黄希音,早已被他就近寻了一处采气极佳的山峦殿宇,设下禁制护佑,以免误了修行。 …… 归无咎趁着这一段时间,先是在洞府门户之外设下一道小小的禁阵,以免生出意外。随后又往洞府深处走了一趟,将高柳等人的遗物尽数取了出来。 略一翻检,除了一些零零星星的异宝之外,最为重要的东西——那搭成“易形阵”的阵基、阵旗等物,却是一件不少,归无咎这才放下心来。 四十九日,转瞬即过。 到了法宝即将炼成之时,那炉口处再度露出一丝缝隙。隐约可见,五色光华在炉中来回洗礼,忽明忽暗,此时困仙金瓮之中,并无一丝烟火杂气,反而澄净如洗。 似乎一尊纤尘不染的炉中,无数水银翻腾滚动,望之便有一种质实之感铺面而来,但又挥洒如意,去留之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金瓮正中,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华,呈现极纯极净的白色。这色泽虽然显赫,但也并不刺目。 归无咎也是观览了许多炼器典籍的,知晓到了这一步,真正的炼器过程已经水到渠成,火气收敛殆尽。一刻钟内,就是宝物现世之时。 果然,默默等候的百余息功夫。那困仙金瓮一阵翻腾,好似一人喉咙之中生出呕吐之感,要将阻塞之物吐了出去。 同一时间,炽城峰外,天象再变,乌云压城,恍如四十九日之前,高梧上真以身祭炉之时。 但是这一回,护法大阵的反应速度也更加敏锐,天上乌云尚未完全聚拢,就立刻散去。半始宗内,除却恰好在外郊游的弟子略感有异外,其余安居洞府之内的人,都是相安无事,甚至压根没有察觉。 因为天祭器一流的重宝出世,所生异象规模之大,比之天玄上真血祭真器,声势犹有过之。那阵法之布置也是暗藏灵机的,天象异力来势愈足,这阵法本身的阵力也就发作愈疾,反应愈快。 一来一去,以至于今日法宝出世,声势反而较上回略小。 但是似乎正因为这阵力一起,遮掩住法宝出世的异象。归无咎定睛一看,那在炉中原本已经要顺势冲出的一道白芒,忽地极为灵敏的一个转折,返回原来的位置。似乎就赖在困仙金瓮之中,不肯离去了。 归无咎微感惊讶,不明变数何在。 就在此时,归无咎心神之中蓦然生出感应,似乎有一个清晰而奇特的念头在倾诉,饱含着稚嫩而坚持的情感: 我之出世,必要有风云聚会,震动天地,万人景从。绝不可如今日一般,藉藉无名,悄无声息地降落世间! 这分明是这新出世的宝物,传递的讯息。 归无咎心中一奇。天祭器之中固然有“元灵”,但是这“元灵”与混元真宝中“真灵”之间的关系,掐仿佛飞禽走兽与人一般。 未入仙途的飞禽走兽,虽然其已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捕猎生存之法门,但是终究不能像人一般,具有思考与情感的能力。若非修成妖兽,抑或为其余灵物夺舍,否则终生便将这般浑浑噩噩下去。 想不到这新出世的“天祭器”,竟然有这等灵性! 困仙金瓮见所炼成之宝不肯出世,仿佛如鲠在喉。接连翻转几次,就要将这宝物强行“呕吐”出来。但是内中那一团温润白芒,却滑溜的紧,牢牢占据鼎炉的正中心,不肯出世。 这等情形,当初高梧上真也并未算到。 莫非现在出去,寻几个半始宗功行较高的离合境修士,将环绕炽城峰的那一道双重困阵破坏掉? 但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归无咎否决了。若是在神熏岛上升起尺许数月、纵横万里的异象,而高梧上真又不出面安抚,势必会造成人心浮动。 归无咎转念一想。这宝物既然灵智超出预期,那么不妨尝试与之沟通。 沉心静气,归无咎心神寄托于炉中,默默祷告道:“英雄不问出处。异日若能搅动乾坤,扬名三界,那么你的出生来历,纵然隐没不宣,也将会是万千修道之人口口相传、津津乐道的悬疑趣事,反而更生光彩。” “若是今后无所建功,那么今日区区万里风云声势的虚名,又能够在别人的记忆中存活多久呢?终究难逃于湮没无闻。” “今日出世无名的委屈,来日必将给你一个公道!” 那炉中之物,果然仿佛听到了归无咎的呼唤,金光一灿,骤然间飞跃而出,出现在归无咎的手掌之中,透露着温润可喜、沁人心脾的光华。 ps:时间紧,短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生妙宝有玄机 这新出世的天祭器异宝,落在归无咎掌心之中。模模糊糊仍旧能分辨出,此物并未脱离原先那充作主材、略带弧度的牌符的形貌藩篱。 但是现在这“牌符”却缩小了不知多少倍,大约只相当于一个戒面大小。 归无咎心中暗道,若是将之镶嵌在一个精心打造的圆环上,充作戒指的形状,也算恰到好处。 但是刚如是想,一道异样的感觉却要涌入心识之中。一动念,这“戒面”倏尔涨大了几分。 归无咎精神一振,再运气操御。此宝果然是大小由心,运使如意。只是它现在最大也只是巴掌大小,相当于原先那牌符的八分之一。 此宝停驻在归无咎掌心,不加一分外力,便自动地缓缓旋转起来。 此物表面看来虽无一丝宝光异象,但归无咎心中却能感到:它似乎无时无刻间,都在被天地之气,环抱抚育。整个气象悠游卷舒,抱德含和,好似天地化遇之精,自动接受者界中五气陶冶温养。 不仅如此,此物虽然是在归无咎掌心转动,但是其给归无咎的感觉,却是寂然凝虑,蓄素守中,仿佛经历万千岁月洗礼,无定无垢。 这一重境界,比之近道大能博大淹深,以我为主的气象,似乎更胜一筹。数月之前,路艰上真的蛇蜕异宝惊鸿一瞥,似乎远不如这一件新出世的宝物。 归无咎暗暗将之与璇玑定化炉出世之时的情形做出对比,评判孰优孰劣。 在归无咎心底看来,此宝纵然品质再高,到底是以本土人道文明的法门炼成的“天祭器”。与璇玑定化炉这等在混元真宝中也属顶尖的宝物相较,就算略逊一筹,也完全可以接受。 但是归无咎但是仔细比较了一阵,答案却出人预料:二者似乎各擅胜场,各有优劣。 归无咎难掩心中喜悦,当即便要试一试此宝之功用。 把手一扬,任由此宝在空中来回盘旋。归无咎神识之力往上一迎,登时与那法宝相合。却见此宝之中,果然如同人身丹田一般,暗藏着一处奇妙空间。 在那空间之内,赫然有一团模模糊糊的灵气,精密粹白,缱绻如云,缩成一团。当中无时无刻不显露着丰沛的灵性。 那宝物出世时的念头传递,几乎让归无咎生出期望。此宝或许能够如混元真宝一般,生出如小铁匠一般仿佛真人的器灵来。 但是现实看来,到底还是未到那一步。本土人道文明中的天祭器“元灵”,虽然可以拟化人形,但那些其实都是门面功夫。以本质而论,都是这样一团精纯之极的清气。 归无咎神识映入其中,就如同当初操控“谢玉真”一般。此宝的妙用深浅,尽在掌握。 这件宝物虽然是号称本人力所能及之下的绝对防御,但是显而易见,其使用也并非是全无限度的。 按照高梧上真所留载籍所示,“清鉴逍遥石”此宝,炼成之后虽然皆是“天祭器”的根底,但是论品质高下,依旧可以分为三等。 以太阴、太阳一日之轮转为期,清鉴逍遥石的效用也随之呼吸养气、尽复旧观。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能够抵御敌手三次攻击,是下品;能够抵御六次攻击,是中品;能够抵御九次攻击,是上品。 心神沉浸,立刻就把此宝虚实摸透。但揭晓谜底的一刻,归无咎忽地一怔。 归无咎道缘感应,从来罕有错失之时。存心一探此宝品阶谜底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忽地生出一道感觉:今日所炼之宝,可能会是一件超出上中下三品界限的存在。 归无咎由此猜测,或许是能够抵御十二次攻击的上上品。 但是此时答案揭晓——一日唯有三次之功,竟然是下品。 不过归无咎也并未失落气馁。他深信自家感应并未有误,这异宝所展现的幽渺玄远的境界,也丝毫做不得假。心神沉浸其中,将此宝之妙用演示一回。 一试之下,归无咎喜出望外,此宝果真是别有玄机的。 原来,此宝一日之中能够使用“三次”,并不是三个瞬间,抵挡三次攻击,而是维持三个时段——每次使用,长达一刻钟之久。 一刻钟内,凡是能够被自身修为抵御的外力侵袭,俱能被此宝吸纳消化。 别说是十二次,就是一百二十次,也不足以与这“三段”防御之功相提并论。 归无咎长笑一声,一伸手,重新将此宝摄拿入手。 但是就在此刻,却出了意外。那宝物重重落下,归无咎本是要操控其落入自家掌心。但是此宝却偏离了些许,落在归无咎四指指尖上,险些就要坠落入地。 就算摔在地上也不至于损毁,但也实在堪称一件离奇之事情。 今日入手一件品质极佳的“天祭器”,固然是一件大喜事。但是以归无咎心志之坚,也决不至于因此失态,竟然连摄拿都拿不稳了。 别的不说,此宝出世之时,归无咎可是稳稳接住,并未出现任何意外。 仔细回想。此宝自炉中跃出之时,归无咎是实实在在的使用自家法力,拿住此宝。而就在刚才,因为已经掌控此宝“元灵”的缘故,归无咎其实并未刻意地伸手去“拿”,而是心意操控“元灵”,使神意一“引”。 但就是这一“引”,其中却生出了一定的偏差。 归无咎登时严肃起来,持住此宝,心神浸入此宝元灵所贮藏的隐秘空间之内。用心探查一阵,果然又发现了两件奇事。 其一。这“清鉴逍遥石”的元灵,乃是一团精纯粹白的元气;但是此元灵所贮藏的空间,上下左右却是浑然一体的古铜色。仔细对比,元灵与宝身,二者的气象风貌,不说格格不入,至少有几分明显的矛盾感和差异感。 其二。这宝灵所藏之地,看似是二三丈大小的一处圆形空间。但是那一团混冥灵气所处的位置,却并不是这方空间的圆心所在,而是稍稍偏离出了三四尺,看上去十分别扭。 归无咎也是略通器道的,心中暗道不知是入神之炼、升象之炼、养元之炼中的哪一道环节出了问题。略一思忖,立刻就把小铁匠叫了出来。 小铁匠出来之后,原本四下里一阵张望,甚是无精打采。 但是听说所炼之宝或有瑕疵,他便来了精神,连忙拍胸脯道:“不急,不急。本真人替你将此宝再度温养一番。只要差错不大,必定替你纠正回来。” 只是他脸上洋溢着的喜色,几乎让人怀疑是幸灾乐祸。 小铁匠对于本土器道文明的典籍,早已烂熟于心。这一次有了锻造“天祭器”的机会,却并未由他出手,心中不免郁郁。 就算归无咎今日所炼之宝完全无有瑕疵,他得空也要挑一挑刺的,好教归无咎知晓,不由他经手炼制,必然是明珠投暗。 如今得了机会能够二炼此宝,小铁匠如何不喜。 但是将此宝握在手中,小铁匠忽地目瞪口呆,双眼宛如铜铃,嘴巴张大,几乎任由口水流出。 也不理会归无咎问话,小铁匠独自将此宝翻来覆去倒腾一阵。然后忽地腾空而起,钻进“困仙金瓮”之中;似乎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炼器炉鼎,能够炼制出这样一件宝物来。 只是看了一阵,小铁匠只觉“困仙金瓮”虽然品质上佳,但是也决计强不过自己。疑惑未解,于是一人捧着“清鉴逍遥石”,皱着眉,若有所思。 等待良久,面对归无咎反复追问,小铁匠才回应了三个字:“太老了!” 不是衰老;而是老成。 无论是本土人道文明之中的炼器法门,还是九大上宗真君大能内炼的混元真宝。各人机缘不同,根基有异,所炼制出的法宝纵然在同一品阶,但是其威能、潜力也会有高下之分,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无论根基潜力相差多大,所有的宝物诞生之初,无一例外会有一种宛若嫩芽新叶的气象——这是新生者的气象。 此等气象,唯有随着时间流逝,等候宝主逐渐温养,才能渐渐纯熟自在。别说道尊天尊临凡,就是如妙观智大魔尊那般法周万界的大人物,转世炼化一件真宝,也难以打破这个规律。 以人为譬喻。归无咎的大弟子黄希音,资质绝代,天生夙慧。当她幼年之时,虽然早具慧根,但是依旧难脱稚龄之性。求而不得便会报之以哭闹;烦闷太久就会想要玩耍;白天玩耍过甚,晚上就会尿床。 这些婴孩之性,都是年齿局限,无法避免。 而归无咎刚刚炼制出炉的这一件“清鉴逍遥石”,好似一个新生胎儿刚刚分娩出来,就是年方二八的翩翩佳人。这是决计无可索解之事。 至于归无咎所关注的元灵与宝身气机不谐、元灵位置有所偏差等事,经小铁匠检验之后,却是无伤大雅,并不妨碍法宝之用——虽然,导致如此现象的缘由,依旧大可探究。 小铁匠独自苦思半晌,忽地道:“归无咎。给你这宝物取一个名字吧。” 归无咎一怔。 小铁匠异常认真的道:“你的这件宝物虽然是今日刚刚炼成。但是其中必然藏着什么未解之玄妙。说不定将来因缘际会,成为震动一界的重宝,也不是不可能。先起一个响亮的名字,大有必要。” 归无咎思索道:“传闻紫微大世界极东之地,有一无尽汪洋,深海之壑,能集万方之水,天汉之流,而终不满盈。此无底汪洋名为‘归墟’。倒是和这件法宝吸纳异力的功用气质有几分相似。” “就叫做‘归墟’吧。” 小铁匠一翻白眼,好似看穿了归无咎的心意,抢白道:“何必卖弄掌故?取这个名字,明明是因为暗合了你的姓氏。” 归无咎莞尔一笑,道:“就算是吧。” ……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独行秘境 访求三事 天祭器“归墟”既已入手,归无咎重返半始宗的第一件事,也就圆满终结。 只是小铁匠对于这品质甚佳的“归墟”极为心痒。虽然他已言明,此宝之元灵异象,并非是锻炼之中出了问题,其实无碍运使。但是其中究竟包含何等玄机,小铁匠依旧极有兴趣探查一番。 归无咎也不愿拂了他的心意,就暂把“归墟”交到小铁匠手中。教他琢磨探究之余,也顺带着帮自己再温养祭炼一番。 归无咎并非是拖泥带水之人。一切收拾妥当,半个时辰之后,立即把“易形阵”布下,着手往那小界之中一行。 不过他用心缜密,在进入那荒岛中转之地后,还是先留下一枚“拾遗书简”以防不测,这才进入土庙之中,顺势拨动那早已纯熟之极的“罗盘”…… 清光明灭,时空镜转,归无咎如愿抵达小界之内。 眼前之所见,一望无垠。最为刺目的是零零星星几点绿意——这是几处方圆数百丈的小型湖泊,周围环绕着水草。 这湖泊的绿意之所以如此碍眼,非为他故。乃是因为环绕着归无咎的,是一片广大无际的大沙漠。 只是此界中并无纹丝风吹草动,那匀停绵延的黄沙就安安静静的呆在原地,塑造出千奇百怪的形状,静心观看,倒有一种出人意料的美感。 扑面而来的气息,较之黄阳界似乎更加沉郁窒涩一些。归无咎用心感受一阵,只觉这气机虽然压抑,但是却宽宏致密。以自己相当于元婴中期的修为,还没有那种时时刻刻压抑人心、仿佛见到道途终点的紧迫感。 这意味着此界地域明显要比黄阳界稍大,若是其中有修道之人,那么其功行极限决不至于元婴境界,至少也能顺利突破化神境。 可是归无咎感气良久,并未寻到一丝修道者的气息。 由于黄阳界中那奇特而又难忘的经历,归无咎运气调息妥当,刚刚将四周情境消纳于心,从容伫立之后,立刻就抬头一望。 一望之下,果真就让了归无咎来了兴趣——还真的有几分惊喜! 和黄阳界中天穹三分,显露东极天、南极天、北极天三处景象的奇特瑰玮不同,此界之中的天上异象,就称不上显眼了。 但在未有经验之人看来,眼前之景依旧瞩目。 天上正中略偏偏西北之处,高悬约莫三四十里的高度,有一道浅浅的三色光晕,看起来是一道仿佛日冕的“环”,华彩万端。 归无咎纵云直上,飞遁到近处,险些就要从那三色光环中穿越过去。但他走到近前后心生异兆,却遽然止步,面色也沉肃起来。 因为他感受到一丝空间之力的波动。 再仔细感应一阵,归无咎心生讶异。原来那“环”形光华的内外空间、上下左右,完全感受不到丝毫不同、不谐。内外通透,前后一致。仿佛那三色冕环,完全是一个后人装饰于半空中的多余之物。 尤其那空间之力的波动,似乎正常情况下也并不应该出现,却是被某一种特殊的力量激发出来。 归无咎为求稳妥,伸手一摄拿,自下方的茫茫沙漠中摄取一粒沙子。随后轻轻一弹,从那“环”中穿越过去。 这一粒目力难辨的小小沙子,纵然穿渡异界,多半也不会引人注目。 下一刻,归无咎蓦然发觉,那三色冕环所散发的空间之力,果然如形同虚设——沙子穿过圆环之后,依旧好端端的呆在原地。 此时归无咎心中已经有几分猜测,只待最后的验证。 上一回,归无咎见黄阳界中罗盘字迹颠倒,灵机一动,逆运罗盘。这才无意中进入了北极天御孤乘的地界,再通过拾遗书简回返。 但是,很显然。北极天御孤乘处,数十万年来并未发现一处什么通道,能够直通黄阳界中。否则四家宗门也不至于如海岛孤悬,绵延至今。 换言之,二者之间的联系实际上是单向的。 无论是观测其形貌,还是这被充分激发、以为标的的空间之力。都不难判断,这三色冕环有极大的可能是一处“阴阳洞天”连通外界的通道。但是归无咎使沙子从这圆环之中穿渡,却无事发生,好似左手捯饬到右手,依旧驻留此界。 按照经验推断,这一道中天冕环,有极大的可能是北极天同往这处小界的出口。但是与自己暗探北极天时相同,这出口单向连通,无形无相,所以才留下了独特的标记,以为标的警示。 巫道势力能够将触角伸到半始宗,毫无疑问,就是以这处三生阴阳洞天小界作为连通渠道。若是归无咎寻到此界罗盘之后,其中唯有返回半始宗的一道机关,那就证明归无咎所见无误:此处,就是北极天的入口! 归无咎心中一凛。若是推断无误,这岂不是意味着一个不巧,眼前这三色冕环中随时有可能冒出人来。 想到这里,归无咎落下遁光,飞遁一刻钟上下,稍稍远离此地。 归无咎如此做,也只是预防万一。对于此界荒凉,他心中早有预料;能够在此地遇到大神通者,同样概率极小。纵然有人出现,其实力也多半是归无咎所能对付得了的。 如非万不得已需要驻守秘地,又或者如黄阳界四宗一般困居于此,不得外出。否则在灵气佳妙的大界胜地修行岂不甚佳?谁会白白吃苦,留此地界之中。这一处小界既然成为巫道连通内外的中转通道,当中纵然有先民土著,也早已迁徙走了。 退一步说,纵然此间留存了什么好物需要长久看护,其人修为也必定不会太高。因为只要有了化神境界的修为,久驻此界,必然感到身心不适。 归无咎遁入此界之中,并非无头苍蝇,东鳞西爪的胡乱搜寻,而是有着极为清晰的规划的。这一趟,不敢奢求天赐意外机缘,但是有三件事,必然是归无咎最为瞩目的目标。 其一,自然是高柳等人的遗藏。 在半始宗与高柳随身收藏中,并未发现什么好物。归无咎相信,以机密可靠而论,外界的任何机关秘地,都远远不如这处阴阳洞天小界。高柳积蓄,十有**藏在此间。 其二,与圣教祖庭的第一翻比斗结束后,“阴阳升降大药”所有主材、辅材、配伍之用,也转交至隐宗一方手中。回宗路途之中,归无咎便复制了一份,藏在身上。照此追索比对各大小界,也是一件要务。 圣教祖庭唯恐隐宗见解疏漏,在传递过来的名物目录上,除了名目性状之外,甚至每一种药材的形貌,都留下了自古相承的画影图形。归无咎的搜寻,自然更加方便了许多。 上一回在黄阳界中,归无咎便找到了一件主材“绿拂尘”,正是“阴阳升降大药”中圣教一方所缺的两件主材之一。而对于小铁匠大有裨益的“蓝莲子”、“熊洋枝”一类的纪元遗存,也同样是归无咎所要访查之物。 最后一件事,事关归无咎的修为。 当初第三道尊一剑坠入北极天,将三生阴阳洞天击破成数十碎片,星散紫微大世界的各个角落;那么显而易见,每一个小界之中,都当有一处如黄阳界“剑谷”一般的“伤痕”,对于归无咎参研悟道,精进剑术,大有裨益。 归无咎略一思忖,在自家落足之处的沙地上,又埋下一枚“拾遗书简”。 同时自袖中取出一枚青铜所铸的“御兽环”,暗念法诀,轻轻一摇。随后气机一散,一头青牛蓦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青牛摇头晃脑,吐出重重的鼻息,似乎对于归无咎将之困在“御兽环”中时日过久颇感不满。此兽正是巨海宗所赠异兽“青兜”。 归无咎抚摸青兜牛角,安抚了一阵。这异兽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下来。 半始宗这处小界较之黄阳界似乎还要略大几分,若非其中藏了传送阵,单凭归无咎一人之力,必定难以周览探查之。 但是有了这遁速仅次于天玄上真的“青兜”为脚力,那就大不相同了。 归无咎一跃而上牛背,青兜登时四足一踏,似乎空中气流相搅,擦出火焰。再定睛一看,一人一兽已经遁走甚远,完全看不见踪影。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目中所见虽无什么异常,但是心头却传来一道别样的气机感应。 归无咎精神一振,此行所为三事中的一件,就这样异常顺利的接近完成了。 …… 第二百三十九章 神交宿敌有遗篇 那一道浩浩荡荡的伟力,无形无相,自一处深不见底的幽深山谷之中冲天而起,波及何止数百数千里。其镇压四方,仿佛实质,却要比归无咎预想之中更要雄迈博大、深入神髓。 空蕴念剑斩分一界的“创面”。 归无咎拨动青兜脖颈。此兽会意,立刻调转方向,驻足于这山谷的边缘。 半始宗所连通的这处小界,以地域大小而论,超出黄阳界甚多。因此归无咎心中有数,此界的剑墟创面,若是较黄阳界更大更深,也是应有之义。 但是就算考虑到这一重因素,现在出现在归无咎面前的这处遗迹,依旧要比归无咎想象之中气势更宏。 黄阳界中那一处秘地,洹沮门掌门秋原实及诸位长老,面对剑谷,还能生出揣摩参研的念头。但是此间这处剑谷,只怕与其修为相当的元婴境修士,呆上三五个呼吸,便要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只是,黄阳界中那一处剑谷,被洹沮门历代修士画蛇添足,掩埋地七七八八,其中凌冽之意消退了十之五六,自然不如面前这处秘地法乎自然,锋锐勃发。 同时,归无咎注意到,此间秘地的上方,悬空数十丈处,赫然多出一个数丈方圆的“光环”,环绕五色,仿佛入界时所见的那日冕之轮缩小之后的模样。 不过光环之内,并非空空如也,隐约可见藏了一物。 归无咎运使法力,随手一道清气拂过,那模模糊糊的存在显出真容,正是出入界关的罗盘锁钥。 不必多想,就知道此物连通的位置,是易形阵终点处的荒岛庙宇。 以黄阳界诸修的修为,出入界门的通道暗藏剑墟之中,千万载也并未被察觉。但是这一处秘境既然早已被巫道势力视为禁脔,以其底蕴之深,自然逃不过耳目。 反言之,若非发现了这处罗盘锁钥,此处至多只会被巫道视为仓库一般的一处秘境,其势力也不至于通过这处渠道,渗透到半始宗。 归无咎上前,观看了一眼那三十六道重轮的罗盘,果然所标方位刻度乃是正序,并无一正一反两种解法,印证了归无咎先前的判断。 归无咎不再瞩目于此,盘膝而坐,专心参研这“剑谷”之中的磅礴气机。 黄阳界中那一悟,归无咎整理源流,将此剑之中暗藏的“念动诛绝”、“一念回响”、“相感相得”、“万剑备我”四剑,条贯剖析,泾渭分明。 但是,若无其余法门与机缘,这四剑纵然明悟其理,也难以运使由心。据归无咎推断,恐怕多半要等到自己空蕴念剑大成之时,方能合流归一,彻底掌握。 但是,若是能够多寻得几处秘境,或许能够加快这一步骤。 归无咎屏息入神,仔细感悟此间气机,果然觉得当中妙意,有与黄阳界剑谷大同小异之处;也有长短互现之处,或更加清晰浅易,或更加深邃繁复。 用心于此,不知不觉便是一日时间过去。这一日时间,胸中满溢,神思交错,千万念头激荡勃发,正是道念腾跃的好时节。 第二日,归无咎自定中醒来,心神之中正揣摩一个观摩剑意所产生的疑难。忽然心意一动,似乎感到有些异样,定睛往远方望去。 原来,此时归无咎所处的位置是剑谷正南方的边缘处。他偶然间极目远眺,似乎望见正北方向,同样的位置,似有一件人力铸成的的痕迹。 剑谷正中心锐气太甚。归无咎也感到,若是径直穿渡,难免产生如芒刺背的不适感。于是自东方绕了大半圈,历时一刻钟左右,方才赶到目力捕捉到的那个“小点”周围。 走到近前,此物果真是系出人为,而非天成——一块甚是宽阔、淡灰色的石碑。 这石碑高不过丈许,但是宽度却却足有两丈有余。说是石碑,毋宁说是一道宽阔雄壮的影壁。 此碑背面光滑如鉴,并无一丝一毫的雕琢痕迹。但是当归无咎转过身来,却发现其正面刻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碑文一分为二,划成左右两半。左边之文字,乃是由密密麻麻的小点织成,仿佛天书,归无咎也并不相识。但是以得自土庙四周的卷轴为参照,不难断定,当是巫道中的某一种文字。 而右半边,却是这一纪元本土仙道文明道书传承所通用的文字。 从段落划分的模样可以推断,左右两侧文字实际上含义是相同的,不过一者是原文,一者是意译而已。 归无咎心中有数,这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巫道中人,观摩这一处剑谷所留下的感悟之类。 尽管归无咎心中认定,此等文字价值有限。但是他的道术本就贵在博通兼容,抱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态度,归无咎还是将之从头到尾阅览了一番。 一望之下,归无咎心中惊讶,非同小可。 此碑文见解之深,可谓字字珠玑。许多归无咎并未想到的曲折入微的变化,此文俱能提出极为精湛的论断。或者归无咎纵然想到,但是尚隔了一层的妙理,观览此文之后,也如同清水洗过一遍,愈加明晰。 甚至有许多引申发明,举一反三,早已超越了眼前这剑气示形所约束的藩篱,已是书写碑文之人结合自家体会,独出机杼。 须知归无咎能够从观望剑谷之中大有裨益,有一重要前提——那就是归无咎本就修习了“空蕴念剑”这一门神通。 若非有了这一层基础与因果,纵然真有比归无咎资质更高的人,也决计无法获得与他相当的收获的。 这留碑之人,修为之深湛,委实可敬可怖。 不过,归无咎也发现一重规律。这石碑上所述的剑道感悟,主要于“剑鞘”一门的秘诀发扬较多。归无咎名之为“相感相得”、“万剑备我”的两道剑术神通,似乎留碑之人感悟极深,甚至结合别家神通法门,另有发明。 而对于“空蕴念剑”本体的心剑一流秘法,这石碑之文却涉猎极少。 再往下看,碑文正文结束,却另有一篇文字。 “一十九处秘地气象,吾门珍之已久。但气象虽阔,终为一隅;神理虽玄,未足成家。此为吾门先贤,不刊之论……不意天赐瑰宝,藏于肘腋;枝节何惜,柱础尚存。今得见新天,本属侥幸;又于北海之滨,复取良缘……四月,昆山之西,与吾弟玉离子萍水相逢,无意间鉴证道术,相为倾倒,交换所藏《空蕴散神经》中、下二卷……往来暇时略有体贴处,不敢自珍,笔之于书,以求斧正。” 结末留名,正是“御孤乘”三字。 归无咎见之微惊,不想御孤乘在这一年二年中,累获机缘,所得竟也甚为丰厚。 ps:有点忙,字数少点。要是时间多,这一章和下一章本来应该是一章。 第二百四十章 剑鞘三分亦成文 通过御孤乘所留文字,归无咎搜集到了许多信息。 北极天巫道祖地,所掌握的如归无咎目前所在的这座小界,单向连通的界天,共有一十九处。 这一十九处小界之中,如眼前这一界般,气机能够容纳化神修士长存其中的,止有四座。其余一十五座,都是和黄阳界差相仿佛,元婴之上修为者入内,必感身心不适。 这小界之内,绵延万古,也一直荒芜。除却作为连通外界的通道这一关键用途外,当中从来甚是荒凉,无所经营。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每一座小界中,均有一座“剑谷”秘境,气象甚是宏伟博大,似乎深藏着道法玄机。 但是古今数十万载以来,此遗迹的价值历经每一代俊彦之士观览,却得出结论:此地气机,纵然有值得借鉴之处,也只是对各自所学有所裨益启发,决不至于包含着什么体系精备的道术宝藏。 自古及今,已成定论。 但是巫道的当代横空出世的人杰,御孤乘。二三载之前的某一日,却忽然得了一梦。梦到天上有流星坠落,砸入北极天中。使得北极天三生阴阳洞天入口,遽尔崩散。 那十九处小界,便是三生阴阳洞天崩散的在外的残片。而每一处小界之中的“剑谷”,便是流星坠地的“创口”。 御孤乘得了此梦之后,萦绕心头数日,忽地生出一个想法。 若是每一处小界的“剑谷”就是当年空间崩散的“创口”,那么最大的“创口”不在别处,就应该在北极天本体之上。 经他多番察访门中遗迹,终于下了一个大胆的论断——巫道一门中自上古封印至今的三处秘地,其中为首的一座,便是最大的“剑谷”所在! 巫道一族三大秘地,乃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死地,绝地。由巫道上古大能以身化印,封存至今。御孤乘提出一览究竟之意,巫道中诸位四祭大巫、六祭大巫尽皆反对。 最终御孤乘说服了巫道中唯一存世的八祭巫祖,这才力排众议,得以观望巫道第一秘地,使数十万面的谜团露出本来面目。 原来,那北极天的“创口”,和星散各处小界的“剑谷”相比,已经不是规模大小的区别,而是由量变产生质变,其形貌气息、道韵玄奥,都不知道强化了多少。所以巫道先贤,竟尔不能分别出,两者其实分属同源。 当然,此地对于修道之人的侵蚀毁伤,也不知强大了多少。根基稍差之人,几乎触之即死。这也是其被巫道先祖严密封印的原因。 而御孤乘之所以一力坚持窥望秘境,非为其他。乃是此人生出感应,除却巫道上古传承十二法、阴阳道法门之外,尚需第三种道术建立,以此为道基,方才能够真正无敌于天下。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御孤乘在北极天巫道封印秘地之中,见到了世上最大的“剑谷”。据他在碑文中所言,就算将其余十九处小界秘境相加,其声势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归无咎计算时间,御孤乘做成此事时,恰好实在自己意外摸进北极天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御孤乘的道念发生如此大的转折,不再急于与同辈中最顶尖的人物争锋,而是转而继续掠夺属于自己的机缘。 归无咎暗中估算,空蕴念剑击破北极天,打碎百余道空间残片。度量剑气余威,若是北极天那作为巫道封印之地的“大创面”和四散在外的百余道小界分成阴阳两面、各占一半的话,那么现在御孤乘得见一座大秘境和十九座小秘境,几乎占了空蕴念剑残存实相的六成左右,这个数字着实不少。 而归无咎自己,只见识过黄阳界和本界两处“剑谷”,大约相当于百分之一的规模。自己所占优的,是修炼了空蕴念剑功法的缘故。 事实也正是如此。 御孤乘通览秘境之后,得益固然极大。但是他也只能看到轮廓愈加分明的神通之“用”,却无法仅仅从残存实相中见到系统化的道术根基。 于是,御孤乘得了门中秘法指引,外出远游,寻找自己的机缘。 大约在一年多以前,御孤乘在北海之滨的一座高山中,寻到一块巨石。将之剖成两半,取出石刻经文《空蕴散神经》一部。 阅览之后,御孤乘如获至宝,当中所载,乃是极为深湛的剑诀精义。须知巫道门中,上一个纪元的顶尖剑术如《古飞剑传承》、《道门四十九剑阵传承》均有残录,御孤乘也曾通览精研。但与此经相较,却不免相形逊色了。 尤其难得的是,这《空蕴散神经》竟与御孤乘念念不忘的所谓“流星坠北极”的秘境气象,极为贴切。仿佛一者为体,一者为用;一者是道术宗旨,一者的演示发明。以此为倚仗,与股神自以为第三门道术的根基,必在此处。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观察《空蕴散神经》篇目序文,言道此经分为上、中、下三卷。而御孤乘所得的仅仅是中卷。 然而,似乎是属于御孤乘的气运到了。 半年之前,就在他云游到一处名为“昆山”的孤山时,却偶然遇见一人。此人名为玉离子,据御孤乘自己在碑文之中赞誉,此人资质器宇之高,不在他之下。 更离奇的是,双方一试道术,竟尔有相通之处。原来,此人所修道法之中,有一门恰好就是《空蕴散神经》的下卷。 一番交谈之下,两人决定交换道法。如此一来,二人都将各自掌握《空蕴散神经》的中下二卷。事后两人更是约定,以后无论是谁得到上卷,俱不藏私,双方同修完法,互鉴互惠。 御孤乘为人也大方得很,更主动言及门户之内,有一大十九小、总共二十处剑谷秘境之事,邀请这位“玉离子”做客,观览北极天这二十处于《空蕴散神经》大有印证之功的秘境。 只是因为所修功法的缘故,在这位“玉离子”拜访北极天时,恰逢御孤乘到了闭关清修的时间。御孤乘为示诚意,便把每一座秘境之中自己的经验所得,全部著录,立下一块石碑。 以使这位一见倾心的友人“玉离子”得以一边观览剑谷气象,一边参考御孤乘的所得,二者相济,事半功倍。 而归无咎现在所处的这处小界,正是“玉离子”此行的第一站。因而御孤乘在诠释碑文之余,又留下一片杂记,仿佛故友倾诉。 看上去御孤乘似乎对这位“玉离子”极为信任,就连自己修道途中的种种履历、机缘、心念变动,都坦然言之不疑。 此处秘境,自北极天处的出入口,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位身份甚是尊贵的人,才能自由出入。而半始宗这一头,除却高柳三人偶然将此地当成后院来使,同样无有旁人知晓。因此御孤乘立下碑文,也不虞为外人发觉。 如今这种种掌故,却在阴差阳错之下为归无咎所得。 其实归无咎也不知道的是,御孤乘与这位“玉离子”约定的,是以一年为期。若是归无咎晚到数月,此间这块石碑,自然就会消失。 归无咎暗暗思忖。御孤乘虽然将这位“玉离子”赞作不亚于己,但此人若非凤凰一族那人的化名,自然担不起御孤乘这一赞誉。但是此人必定也不会较御孤乘相差太多,至少不会大于荀申与自己的差距。 归无咎回忆《三十六子图》之中的人物气象,很快脑海中就浮现出三四个“嫌疑”对象。这“玉离子”的真实身份,不脱于这数人范围。 《空蕴散神经》,《空蕴散神经》…… 既有“空蕴”二字,对于空蕴念剑剑气遗迹又极为相通,还分为上中下三卷……另外,御孤乘对于剑墟遗迹的领悟,着重于剑法变幻之妙,而对于心剑之法,涉猎不多。 回想起当初精研商洛派经典时所见的异象,第三、第五两位道尊的最后一战,最终第三道尊的空蕴念剑剑身,钻透北极天,浮现荒海之中,化为剑典;而第五道尊的剑鞘却断成三截,不知所终。 这《空蕴散神经》的根脚,不言自明了。 但是,这也意味着归无咎先前判断似乎有误。 原本归无咎以为,那成就剑经万余言,足以使得“元玉精斛”之炼化提升二十四载的商洛派经典,就是三截剑鞘之一。 现在看来,此事另有玄机。 ……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举派之资归我有 已知古空蕴念剑所留遗藏,一截剑尖点化、成为星月门所得的《空蕴念剑》;三截剑鞘分散四方,化作《空蕴散神经》上中下三卷。北极天遗迹一座,崩散四方的灵星遗迹百余处。 除此之外,便是商乙、第三、第五三位道尊的得道飞升之地了。 若是将“剑鞘”一流的法门同样算作“空蕴念剑”的一部分,细细数来,御孤乘所得,竟然并不比自己为少。若非有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锻炼提升知功,那谁才是空蕴念剑的正统传承,竟还说不好了。 但是剩下的这些资源宝藏,归无咎并不着急。 因为他空蕴念剑在元婴境中的六重法门已经完备。剩下的的一切积蓄,是为了成道的那一步奠定基础。在归无咎并未修到元婴境圆满之前,访求此类机缘的优先程度,远不及弥补灵根、提升修行速度来得重要。 归无咎在此处遗迹又停留二日。得御孤乘所留碑文启发,归无咎受益极大。尤其是两门偏重“剑鞘”的神通法门相感相得、万剑备我,更由是明晰了一大步。 到了第三日午时,归无咎自感其中精妙已经吸收殆尽。这才翻身跃在“青兜”背上,翩然离开。 飞遁之中,归无咎使了一个隐匿身形的法诀,驾着青兜兽,在小界之中往来逡巡。 他所关注的重点,是这茫茫大漠中成了规模的绿洲。若是这绿洲之中又有修士的气息,那么此处多半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虽然此界较之黄阳界还要略大一些,但是单就小界中先古灵草这一部分,归无咎所怀抱的期望却并未太高。原因很简单,此处毕竟早与外界相通,若有奇珍异草,难保不为巫道中人采撷。 但是也不是没有一丝盼头。在这上古气象的小界中才能生存的灵草,却并不适合在外界成长。若是巫道势力并未竭泽而渔,想来也会有些遗泽。 若是所料不错的话,这等药园,多少总是要派遣元婴、化神境的修士看护的。 只是归无咎驾着青兜兽在天上飞遁了三四个时辰,一连寻到百余座绿洲,却并未发现此等地界。 就在归无咎以为此行再无所获时,一座巍峨俊朗的高山映入归无咎的眼帘。 归无咎见到此山形貌时,只觉甚是熟悉。先是一愕,分辨清楚之后,转为惊喜。 这座山峦并非天成,从山体形貌便能看出,其实是有**力者,将无量细沙铸成山形。而此山的形态,正是和半始宗炽城峰有九成相似,只是大小略微缩水了一些。 这极有可能是高柳等人秘藏于小界之中的巢穴。 环绕此峰二三里外,同样用细沙铸成一道城墙,立下界牌,表明所属主人。归无咎往上一望,果然是标的了半始宗高柳姓名,心下再无疑虑。 只是这“小炽城峰”洞府,却并未像高柳真正的洞府一般,将入府门径遮掩深藏。归无咎落下遁光之后,轻易就捕捉到阵门所在。 那门户之处,仅仅设下一道极为简易的阵法,以为遮掩。归无咎见这洞府门户极为疏漏,先是诧异,但随即就想通了。 高柳当年刚刚被巫道中的手段侵蚀时,只是巫道所布下的千棋子的一员,自然没有地位可言。 但是这枚棋子生根发芽,成就天玄之境,接掌半始宗执掌之位,那就大不相同了。虽然依旧不免于屈从于巫道麾下,但就算是棋子,也是极有分量的棋子。 这处小界甚是隐秘,那一头的入口更是在巫道祖地,唯有巫道中极有分量的天才人物,才能入内观览“剑谷”,事实上数十年也不见得进来一人。高柳在其中铸成洞府、等若是建造了一座独属于自己的后花园。 那城墙和简易禁阵本就有宣示领地之意,防君子不防小人。巫道中人,也不至于有谁如此不识趣,打破禁阵,闯进他洞府窥看。 归无咎将手中所藏双钉收起,随手破阵而入。 这一处洞府之中的布置,也与高柳真正洞府有所不同。其中不再是以“盘蛇法”开掘,而是挖成一个完整而广阔的空间。 纵然归无咎定力甚深,但是想到即将获得的可能并不是一两位天玄上真的遗产,而是高柳等人巧取豪夺、半宗积蓄,也不由有几分心动了。 只是进入洞府之后,乍然望去,府中似乎略微有些空疏,外物积蓄,眼见得并不甚多的样子。归无咎心念一动,刚刚在想是否洞府之中还有暗室诡门。一转首,定睛捕捉到一物,却让归无咎释然了。 那是一座紧贴墙壁的墨色屏风。屏风两侧各有四面丈许高低的阵旗环绕,巩固镇卫。屏风之上,绘着一只巨大的蛟首,血盆大口张开,几乎与人等高。那口中黑黝黝的,隐约透出光华。 在本土文明之中,归无咎见识此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此物本是炼化了芥子空间一类的秘宝,尚没有资格称为小界,但是容积之大又不是纳物戒、乾坤袖囊等物可比。 中小规模的宗门,常常觅得此宝后,将之当做本派库藏之地。 归无咎走到近处,那蛟首仿佛活了过来,瞬间自屏风之上生长头颅,冒出图卷约莫三四丈距离,口舌立时化作一道台阶与门户。 归无咎轻轻一跃,踏入其中。进入这芥子空间之后,一种明晃晃的眩晕感登时涌入心头。 这面屏风之内的空间,甚是宽阔。但归无咎目中所视,却是一大片纯之又纯的白色,仿佛陈年美酒,闻之醉人。 这偌大空间,所藏唯有一物:五行星砂。 ——俗云灵石的便是。 地分南北,习俗有异。对于灵石的储藏计量,本土人道文明之中,各地自有特色,并未强求统一。如云中派,便是将最上乘的五行星砂盛在盒中,倒是与九宗地界储存五行精玉的方法相似。 但是更多的地方却是采用了另一种方法。以七十七家隐宗而论,倒是有四十家是如眼前这般施为:将五行星砂凝练成长约二寸、宽约寸许的条形,好似石块。 其实这是同一种无类之中,求得整齐观瞻的意思。 因为二三流宗门中金丹、元婴修士所使用的低等五行星砂,本就最易铸成块状;因此各家宗门也就照猫画虎,将品质最精、细若粉尘的五行星砂,同样统一成此等外观;每一“块”灵石的分量,与云中派所谓“一盒”也大致相当。 正因为有此形貌,才有了“灵石”这别称。 一枚枚二寸长短的灵石,此刻被堆砌成长宽高各丈许的“小山”,白芒熠熠,不可逼视。归无咎略微估算,面前这一座“小山”大约便有灵石十七万,“块”或者“盒”。 归无咎初入云中派时,门派调拨上品灵石两千盒予他,已经是极为阔大的手笔,足够一位供金丹、元婴境的修士使用许久。 当然,若只是十七万灵石,如何值得归无咎如此动容?这—十七万,只是冰山一角。 在这阵旗炼化的芥子空间之中,如面前这座丈许高下的“灵石小山”,前后左右俯拾皆是,宛如密密麻麻的棋子,列成方阵。 归无咎略微过目,纵横等宽,各有“小山”五百座;高下间距略大,计有二百八十八层,总数恰好是七千二百万。 不是七千二百万盒灵石;而是七千二百万座“小山”。 这个数目之巨,已经不单单是攫取一家隐宗库藏之半这么简单。归无咎估计,只怕整个半始宗又或者云中派,也未必有如此身家。看来高柳三人,除却窃据半始宗外,还有别的攫取财富的手段。 尽管修道界中许多极为珍贵的宝物,是灵石所买不到的;但是自今日起,凡是灵石能够买到的东西,再也不在归无咎的眼下。 就算是日后用于开宗立派,养活一家弟子百万的大宗,这等数目的财富也足够用了。 其实若是论量不论质,眼前灵石虽巨,但一座品质上佳的巨型灵石矿脉,未必没有如产量。但是现在出现在归无咎目前的,乃是灵石之中品质最佳者,随手一摸,丝滑柔顺,宛若粉尘。 通常每一座灵石矿脉之中,此等品质的百不存一。 空自欢喜了一阵,归无咎旋即发现一事:如何将这规模庞大的灵石取走,却是一个难题。 高柳等人意外殒命,想来用不了二三载,巫道一方就会发现问题。因此,断然不可能将这些灵石长久贮存于此。 若要带走,归无咎身上所藏纳物戒、乾坤袖囊品质虽佳,且数量甚多。但是一起累积起来,容量也大为不足。 想了一想,归无咎生出一个念头:有一道法门却可以一试。于是心意一引,将异宝鱼龙兜取出,暗暗念动操控法诀。 但是那鱼龙兜在空中仿佛无头苍蝇般乱窜一阵,对这堆积如山的临时没有任何反应,摇摇晃晃又落回归无咎掌中。 归无咎暗暗摇头,看来五行元玉和五行星砂虽然性质相近,但是到底不是一物。鱼龙兜却并无吞摄灵石之能。 又思虑一阵,眼前一亮,忽地有了主意。神意呼唤,将小铁匠叫了出来。 面对小铁匠不明所以的神色,归无咎指着那宛然阵列的灵石,笑道:“把这些东西吃下去,在你肚子里藏几天,怎么样?”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分拣异宝 九剑灵材 小铁匠一阵张望,出人意料的并未发什么牢骚。只认真道:“帮你取走可以,却不要存在我身上太长时间。” 只见他张口一吸。只一呼吸的时间,便有数十座“灵石山”被小铁匠吞入口中。约莫顿饭功夫,这芥子空间之中的储藏,就被收纳的干干净净。 出阵一看,因为芥子空间内再无所藏的缘故,这屏风周围,用以稳固空间的几杆阵旗,都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 屏风之上,那蛟龙之首,色泽也暗淡了许多,似乎陷入了沉寂之中。看样子纵然将之收起,也无大碍。 归无咎暗道,这具芥子空间法宝,也算难得。反手一卷,将这屏风与固界阵旗捆成一道,丢入自己纳物戒中。 有了这一重巨大收获垫底,归无咎心情大好。此时静心再看高柳的洞府,就不再觉得那么“寒酸”了。 平心而论,其实所藏宝物并不算少。沿着洞府墙壁,绵延不绝的紫木支架,细细数来也有也有一百五六十具,绵延甚远,连成一个弧形。 这只是第一道而已。实则这支架内外成列,共有三层。定睛一看,每一只博古架上共陈列十二到十五件物品。估算总数,其实竟也有五六千件宝物,远不若表面看上去那么“空旷”。 这五六千件物品,每一件都是陈列在瓶内、盒中,至不济也是存贮于木匣之内,显然都是高柳等人珍而重之的宝物。 这些宝物虽然为数众多。但是与那些灵石的规模相较,却又远远不及了。纵然一枚纳物戒存储不尽,多用上几件纳物戒、乾坤袖囊,也能将此间物品尽数搬走。 但是归无咎偏偏有些特立独行。 道途负重,已经足够艰难了。除了修道的必备资粮外,他可不愿意在身上开杂货铺,将许多千百年也用不到的莫名杂物,随时寄存在身上。 或许,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洁癖”。 当初归无咎结丹之时,一番交手,取得了墨天青随侍长老徐长老的纳物戒,其中莫名之物着实不少。但是,当归无咎事后辨明其中大多数所藏果然无用后,除了数件要紧之物,其余绝大多数都被他丢弃在荒山之中。 整个挑拣的程序,在归无咎心中早有腹稿。此时一一过目,决定弃取,可谓举手能断,明察秋毫,决无窒涩。 《献典》之中的品物名类,归无咎早已牢记在心。 此时但凡匣中所藏灵草、灵材,是否分属于最珍贵的一类,归无咎瞬息就能辨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归无咎就从高梧等人珍藏的千余种灵草零材之中,将最为难得的二百余种搜检出来。 宝物一类,抉择更快。此物品质高下,单凭气机强弱便可辨别出来。 只区区十余个呼吸时间,一件残缺的天祭器、四件品质上佳的上祭器、十六件别有独到之处的真祭器,就出现在归无咎面前,均被他心满意足地装进兜囊之内。 至于功法典籍一类,目标同样明晰。 如今百余家传承,尽在归无咎掌握。寻常法门,如何入得他眼?归无咎只将目前七八百中簿册、玉简、图谱一一翻阅,凡是有与巫道法门相关联者,取之;与之无关者,弃之。 小铁匠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被归无咎要求吞了许多灵石,嘴上不说,心中其实有几分不乐意。这时见归无咎搜检分类宝物,运转如流,全无思考余隙,不由地目瞪口呆。 半个时辰之后,此间宝物之中的精华,约莫千余件上下,俱被归无咎清扫一空。至于剩下的部分,就留给后来的有缘之人了。 归无咎心中欢喜,几乎有一种饱餐之后的“满足”感。 小铁匠见归无咎似乎心情甚佳,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出言打击道:“你方才所收藏的东西虽然不错。但是认真分辨,其中品质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件残缺的‘天祭器’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在归无咎搜检宝物的同时,小铁匠也是花了心思的。只是,小铁匠所关注的重心,是高柳所藏之物中有无如“熊洋枝”一般,生于纪元更替之际的灵植。这和他的“道途”息息相关。 结果并不如意,小铁匠心中自然不大舒服,嫉妒之余,也就有些见不得归无咎好了。 归无咎闻言一怔。 的确,和所获灵石的庞大规模相比,刚才收获的千余件宝物虽然价值不低,但是隐约也能判断,双方轻重似乎不在同一层次。 归无咎沉下心来,再仔细一想,果然发现了一点值得注意的地方。 搜检完了整个洞府之后,现在已知价值最高的藏品,是深藏于芥子空间屏风之中的海量灵石。可是这道价值最大的屏风,却摆在洞府左手边的侧面,而非放在洞府正中。 归无咎心思一转,转头望向屏风所在位置的正对面,那里同样是一座博古架。此架所成列之宝,归无咎取走了四件之多,品质可以说是出人意料地高。 但是现在归无咎用心于此,立刻发觉出一点不同来:其余百余张博古架,都是前后中空通透;但是唯有这一具,背后靠墙处却多了一层挡板。 不对。 归无咎一眼扫去,洞府之内正北方向,还有一座博古架后也是以挡板遮护,看不见背后墙壁。 但是那一处异样,归无咎暂且放上一放;先往屏风对面的这处博古架走来,手中起了法力,轻轻一掀,便把博古架掀开一边。 墙壁之上,果然藏了一道门户。 归无咎精神一振,随手解开其上所藏的法阵机关。 掀开门户,眼前所见出乎预料,甚至算不上一间正经的密室。进深约莫只有丈许不到,毋宁说是一个大号的壁橱。 而这壁橱之中所藏之物,也很难猜到:自上而下一共九层,仿佛一个巨大的饭盒,又像是蒸煮糕点所用的大号“蒸笼”。只是此物以黄铜铸成,看着十分沉重,显得不伦不类。 归无咎随手一点清光弹出,掀开盖头,取了最上层的一格“蒸笼”下来观看。 当中果然藏了一物。 此物尺许长短,半是惨白,半是蜡黄。不知是什么异兽的骨节,看上去倒也平平无奇。 但归无咎眼尖,仔细端详一阵,立刻分辨出来。这骨节之气息神采,是使用特殊秘法锻炼过,才得以遮掩深藏。其实此物作为炼器材料,品质极高。哪怕是充作炼制“天祭器”的主材,也足够用了。 作为对比,那日高梧上真精心准备却最终炼坏的四件异材,论品质也不过与这一枚骨节平分秋色。 归无咎见之甚喜。此物之品质,在先前所获诸宝中,足以排进前十之列。 转而又取下第二层“蒸笼”,满怀期待的一望。出人意料的是,当中所藏,同样是一枚骨节。看那骨骼形状,似乎与上一件并非源自同一种妖兽。 但以品质而论,这一枚骨节却丝毫不下于上一枚。用一承担天祭器的主材,同样是绰绰有余。 归无咎心中微惊,连忙将其余七层“蒸笼”尽数取下来观看。 果然,每一层中都是藏了一枚骨节。其中第三、第六、第九层所藏的三枚骨节品质尤高,纵然并非归无咎炼化“归墟”所用的神秘铁牌可比,也要超过各大隐宗珍藏的绝大多数炼器珍藏。 如此重宝,归无咎一口气便得了九件。 再将那“蒸笼”翻检一阵,才发现最底下一格的夹层中,多出一卷图录。 归无咎将图录张开,开宗明义,题目之处,几个极为醒目的大字:“仙禽九剑锻造谱录。”略微观览,归无咎这才知晓来历。 原来,巫道果然又入世之心。而高柳、尚音、尚玄等三人,这潜伏进来的三枚棋子,在巫道一门的计划中,所承担的使命也极为重要。 为了提升三人战力,巫道势力不惜取出其所掌握的一道上乘炼器秘诀,炼制一种名为“九宫仙禽法剑”的天祭器。 这一种天祭器,原本是如同九节鞭一般运使,九剑合为一剑。 因为每一剑都是以寿元万载以上的妖禽骨节作为炼器主材铸剑,故而每一柄剑都有接近于“天祭器”的威力。九剑相合,其威能更是达到天祭器的顶峰,纵然和隐宗大派的镇派之宝相比,也不遑多让。 只是,以高柳三人的修为,还难以执掌此剑。 因此三人筹谋之后,退而求其次,将“仙禽九剑”一分为三,化作三才正剑、三才反剑、三才合剑三道三才剑阵,每人各执掌三剑。 那“蒸笼”之中三、六、九重中所藏骨节品质稍高,便是因为其承担着三道三才剑阵主剑之责的缘故。 若是与姚纯上真等四人相遇时此剑炼成,那么胜负之数,可就难说的紧了。 不过,高梧上真困居困仙金瓮万载,却并非为了炼制此剑准备。因为仙禽九剑一分为九,规模稍巨。不说寻得九人,至少也要三位天玄上真血祭,方能完全成功。 一旦形势动乱,杀劫一起,便是铸剑良机。 巫道一方还有一道后手。纵然实在无法以天玄上真血祭,巫道之中也还掌握着一门独特的“灵祭”之法,效用相差,也不算太多。 小铁匠赞道:“你倒是好运到。” 归无咎心中自然满意。但是他也冷静的很。且不说哪里寻三位天玄上真血祭。就是这等诸杀伐的天祭器,须得本人有了近道修为才能施展。可以预见,这九件宝材在数百年时间内,都是要束之高阁的。 …… 第二百四十三章 珍而藏之 奇货可居 (求订阅) 见归无咎再揽异宝,小铁匠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以为除却以身祭器之人外,其余一切材料、鼎炉、图谱都已允备。或许,于你而言,要锻造这件宝贝,灵材其实只准备了三分之一罢了。” 归无咎讶然,追问其故。 小铁匠答道:“高柳预备炼制的,已经不是最原始的‘仙禽九剑’。而是降了品级的三三剑阵。若想锻炼成威能最强的宝物,须得九件骨材,均如同三、六、九层龛中所藏的品质。现在其实只有三件入眼,其余六件,品质稍差了一些。” 归无咎笑道:“随缘而行罢了。如今归某距离成道尚早。若是在这数百年间能够再搜集六件上佳骨材,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就依照高柳等人的范例,铸成九剑,分赐三名亲友弟子来使,也无不可。” 小铁匠见归无咎心性通达,愕然之余,似乎受到感染,也就不再争辩。 归无咎琢磨这洞府之内左右两侧的分布,分别存放了难以计数的灵石,和九件最上乘的炼器材料及锻造之法,价值之贵重远超他的预期。 那么位处正中的那间博古架后,若是有甚么珍藏,价值只会在二者之上。想到这里,归无咎微微有些心动。走到正北方位那博古架后,将之掀开。 不过映入眼帘之物,却让归无咎大为惊奇。 此处果然有一道隐秘门户不假;但是和洞府正门、以及藏着“九禽仙剑”炼法的那一道侧门不同,这一处门户防守极为严密。 八个方向,八枚阵基牌符清晰可辨,组成一道“逆五行九封结界法阵”。此阵论防御之严密,在天玄上真的的手段之中,也是数得着的存在。纵然因为这处小界元气不足,不足以彻底发挥威能,其防御力依旧甚为可观。 不仅如此,墙壁之上还有一道明显已经枯黄的符纸,摇摇欲坠,只是灵性尽失。 归无咎拾取这枚符纸仔细一看,更是诧异。 原来,这是一枚“两界感心符”,论价值之贵重,还要在逆五行九封结界之上。自上清宗独霸符道以来,修道界中能够以“符”字相称的异宝屈指可数。“两界感心符”便是其中之一。 此物的用途,是万一有人尝试破阵,此符中却附着主人的一丝灵力。高柳上真远在异界,也能心生感应。通过“易形阵”和界天罗盘,能在极短的时间赶到现场。 现在因为高柳本人已经命陨,因而这一枚感心符灵气泄露,已经与废纸无异。 如果说这座洞府正门的防御手段重在形式,还不能排除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或许巫道中出了某一位天才人物,性格怪诞,偏偏要闯进高柳府邸探玩一番。 那么这一阵一符,就连这一丝可能也彻底断绝。 除非高柳等人摆脱巫道控制,双方反目,然后巫道中四祭大巫、六祭大巫亲身赶到,攻打阵门。否则这两道防线,至少在高柳还在人世之时,是绝对万无一失的。 归无咎微微一笑,掌心浮现出两柄利锥。 小镇元钉。 自藏象宗巫山宝库取得此宝之后,今日是其第一次展露身手。其实在洞府之外时归无咎便将其取出,但是守门阵法粗鄙,并未有用武之地;不曾想兜兜转转到最后,此宝出山第一战,依旧应在今日。 雷光火星,青烟盘旋。点点震颤,动人心魂。 虽然是第一次使用此宝,但是这等倚仗法宝强行破阵的法门,本就没有什么花巧,不过是看你阵法品阶更高,还是看我法宝更利。归无咎运使纯熟,俨然此中老手。 小镇元钉虽利,但这“逆五行九封结界”到底不凡。足足历时两个时辰,归无咎才将这法阵破得七七八八。 实际上这已经算是快的,若是在外界元气充裕之地,同样破除此阵,至少要两天两夜时间。 将两扇青铜壁门打开,归无咎心中也是满怀期待。 但是门户洞开的一瞬间,他双目所见却是黑濛濛的一片,恍然间竟生出“如临深渊”之感。归无咎连忙把手指一弹,指尖生出一点火光。 一望之下,不由哑然。 打开藏着“九禽仙剑”暗格的一瞬,归无咎本以为是进入了一处宽大的暗室,但是没想到只是一处深仅丈许、才可容身之地;而现在,归无咎以为此处与上一间暗格背后形制相当,同样是藏了一件什么宝物。 但现在突然发现,这一回恰恰相反,是自己想得太“小”了!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深渊。 归无咎法力一起,指尖火光骤然透亮十倍,仿佛驱散黑夜,升起一轮红日。凭借目力所及,这深渊宽阔足有里许,深度也足有上百丈。 深渊边缘,俱是用极为坚牢的阵法固定,和外界的“逆五行九封结界”连成一片,抵御外力侵蚀。 小铁匠也极为好奇,凑过头来观望。 归无咎暗暗估量这深坑的体积,倒像是高柳的“取沙”之地——自原地挖掘巨量的沙子,铸成小号的炽城峰的形状,然后“倒扣”在地坑上方。 依稀可见,这“沙坑”的底部,确有一物。 归无咎遁光一起,不过数息功夫,带着小铁匠一齐落在坑底。终于看清,是一块暗绿色的巨石,一人多高,宽约丈许,石上尚有百余文字,每一个字都有巴掌大小,间距也甚是稀疏。 这并非是一块完整的石刻,亦或石碑,分明只是一块断石。其中著有文字的一面甚是光洁平整,但是背后却能看见几道斜斜的裂纹,呈现一个尖锐的锥形。 石上文字,归无咎并不识得。看上去似乎与御孤乘所书的巫道文字有几分相似,但是又明显能够看出,此处石刻更加繁复许多。 归无咎仔细一数,石上共有九十七个完整的文字。至于边缘割裂不全的字迹,尚有二十三个。 这就是高柳珍而重之的宝物么? 神思沉浸,从头梳理。石碑文字全无道法气机,首先可以排除,这并非是如空蕴念剑遗迹一般“法其意”的手段,本身藏有什么精妙,在其形而不在其言。 其次,若说妙处在文字之中,那这块石碑之上所录的,纵然是再精奥的义理,区区九十七字,也难以掀起什么波澜。 道册典籍,若是总览天地玄机,以简制繁,也不是不可。据说阴阳道上古妙诀,便只是三百字箴言,号称百字洞天机,百字观人事,百字通义理。 但这等层次的存在,却非高柳等人的资质能够参悟的。但凡具体的神通法门,无不是煌煌万言以上。这一块石刻所录,恐怕就连一门神通的百分之一也欠奉。 想了一想,归无咎始终不得要领。便问道:“不知璇玑真人有何见解?” 小铁匠似不理会归无咎之问,口中含着手指,瞪大眼睛观察半晌。终于道:“此物物性甚古,似乎在这小界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 归无咎心中一凛。这百余小界的成立,是空蕴念剑坠落北极天,打破了许多三生阴阳洞天的空间碎片所致。 诞生于小界化生之前,那就是第三、第五道尊成道前,北极天固有的存在。而其中所书文字,似乎较今日巫道文字尤古…… 小铁匠又道:“看样子这是高柳挖掘沙子铸成洞府,无意中发掘到的。也看不出有什么用途,没想到却被他如此珍重收藏。” 归无咎想了一想,似乎忽然觉得有了些头绪。郑重言道:“此物与我或许无用,但是又有大用。” 小铁匠盯着归无咎,面露疑惑,不知何意。 归无咎微笑道:“便如同归某现在寻到一株诞生于纪元更替之际的灵植。此物归某自家服用,自然无有用处。但是对璇玑真人却有大用。那么敢问璇玑真人,此物是有用还是无用?” 小铁匠一愣,促声言道:“当然有用。” 归无咎道:“但愿我并未猜错。这块石头,恐怕高柳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日若是时机成熟,或许可以用它来做一场生意。” “但是,它的价值到底高到什么地步,归某还不敢断言。” 小铁匠做出一个很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奇货可居?” 归无咎微笑颔首,又叹道:“猜出是奇货不难,难的是定准价钱。说不得,也只能求一个诈和了。” 只是,要将此物顺势收起之时,归无咎蓦地发现,这块巨石果然有些门道。看着不大,竟然无法存入纳物戒中。没奈何,只得再度劳动小铁匠出马了。 携带此石跃出坑外,归无咎又将高柳洞府仔仔细细盘查一遍,确认并未逸漏什么机关暗室,这才准备离开。 归无咎心中隐隐也有一丝遗憾。 尽管到目前为止,归无咎尚未将这处小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盘查干净。 但是以高柳的身份,在所藏千余株灵植药草中,竟无一株专门生长于小界洞天的珍稀灵草。那么此界中再有所斩获的可能性,就极为渺茫了。 不过,预期的三项目标,有两种都超额完成任务,归无咎自无不满。 …… ps:以前更新最勤奋的时候,一个月也就18万字多点。没想到这个月马力全开,今天22号,已经有以前的一个月全勤了。求推荐票订阅什么的! 过年期间 1-2 仯Щ </td></tr></tbody></table></td></tr> <tr> <tdclass=link_14style="text-align:center"> </td></tr></tbody></table> 第二百四十四章 雷厉风行得善果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是归无咎还是抱着万一之念,在小界之中又逡巡三日。 把所有具备灵植生长条件的地域,都一一检索了一遍后,总计又寻得绿洲三四百处。果然一无所获,并未寻得什么珍稀药材。 归无咎不再流连,当即回返。 为了预备万一,归无咎在此间秘境之中还是留下了一枚“拾遗书简”,深埋于地下数百丈。 虽然地理悬隔,归无咎往来的几处地界其实相隔极远。但是有合界法阵和界天罗盘的手段,朝游北海暮苍梧,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两个时辰之后,归无咎便重新返回开元界中。 一俟返回洞府,禁阵开启,便有两件著成簿册符书,似乎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飘飘荡荡,游动在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随手取了一件,仔细观览。 但一阅之下,归无咎先是一愕,旋即大为惊喜振奋。想不到在自己锻造天祭器“归墟”、访查小界的这三个月时间,隐宗之内,竟然发生了这样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而此事结果之圆满、收获之巨大,也大大出乎归无咎的预料。 归无咎蓦然省悟。与圣教祖庭的第一场比试,看似开始与结束都异常低调,但是其潜在的影响还是渐渐凸显出来。 若非归无咎在与圣教嫡传席榛子的一战中体现出压倒性的优势,也断然不会出现掌中簿册中显现的诸派归心、各方用命的善果。 话说当日,与圣教的比试中结识了同有玉鼎失足之疾的末席嫡传柏果之后,归无咎将计就计,与圣教祖庭作了一场交易。一俟会后,“阴阳升降大药”的缺省名录,也已早在归无咎手中。 此事他烂熟于心——阴阳升降大药四种主材,八种辅材,十六种佐使之药。圣教祖庭穷搜尽罗治下小界,拾遗访隐,已然完全掌握主材两种,辅材三种,佐使十种。二十八药得其十五,殆已过半矣。 这一件事虽然对于归无咎的道途极为重要,但在当时的归无咎看来,此事也并不甚急迫。 缺省的十三种药材,归无咎虽然号称以隐宗的名义与圣教祖庭达成交易。但是平心而论,归无咎并未对隐宗一方所能作出的贡献,抱有多大期望。 各大隐宗,虽然也掌握的不少小界。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诞生于近古十余万载、新近分裂出去的小界,很难指望当中产出什么好物。 归无咎已经有堪当大药主材的奇珍“绿拂尘”兜底,足可初步完成交易。至于凑齐药材,恐怕还要倚仗自己所掌握的“界天罗盘”的秘密,多多寻访三生阴阳洞天的残片小界——正如他这一回往半始宗去所做的一样。 若是依旧有缺,恐怕要等和阮文琴、御孤乘产生联系后,设法进入道三生阴阳洞天的本体中,再作搜寻。 没想到,这一件归无咎未报指望的事,隐宗一方在这三个月时间内,动作极快,各家都诚意十足,取得了丰硕结果。 就在归无咎去往半始宗的第十天,芈道尊便召集门中各派执掌。除却有几家执掌门户的上真应故缺席外,共有六十九家隐宗执掌相聚于“万镜池”中。 对于归无咎提出的这一场交易,诸道尊、各派上真并无微辞。 在圣教祖庭一方看来,那柏果的资质潜力极为了得,甚至不下于利大人、席榛子二人,与隐宗一方做成这笔交易,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在隐宗的手上却有《三十六子图》这道奇物。诸位道尊、上真神意观览,确认三十六子图中,并没有形貌气息与柏果相近的人物。 尤其是那重中之重的榜单前六名,目前隐宗一方已经识得归无咎、阮文琴二人,把另外四人神貌仔细辨别,反复确认了绝无一人柏果又丝毫瓜葛。 那么此人威胁便极为有限了。以借用阴阳洞天周游大界为条件襄助他一场,就算顺带医活了那柏果,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反而对于隐宗一方也很是划算。 诸宗达成共识之后,下一步,芈道尊立即传下谕旨,令姚纯上真等“四常职、八流职”厘定功德之人,定下二十八种灵药的进献功德之所值,书于板契,然后分散于七十七家宗门。 同时,江离宗亦将门中秘传的一种厘定小界寿元的异物,分散诸宗。一同分散传布的,还有圣教祖庭所予灵草的画影图形。 最后一步,各宗分遣人手遁入小界,对于相识不相识的灵草,仔细访查。 谕令迭发,雷厉风行。 现在归无咎手中这卷来书,除了讲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外,最瞩目的,便是这件大事的诸宗回文汇总。不过短短两个多月时间,诸宗小界,竟已被翻了个底朝天。 诸宗所掌握的隐秘小界,共有四百余处。其中自上古传承至今者,凡二十三家、三十一处。 在接到这炼化阴阳升降大药的二十八种灵草名录之后不久。便有八家宗门当即表示,其中各有一种灵草,本就是自家门中珍护已久的至宝,愿意进献盟中。 这也是圣教祖庭与隐宗一方传承知识相通之处。 而隐宗一方事先并不识得,弃如敝屣,如今通过圣教祖庭图录所载才得见天日的珍稀灵草,又有七种,被陆续发掘出来。 各隐宗群策群力,名单上的二十八种灵草,竟然得了一十五种之多。 但是这十五种灵草,其中有八种是与圣教祖庭已有物种重复的。这八种灵草姑且暂列一旁,以备隐宗或需要另起炉灶时,再来取用。 圣教所无、隐宗独有七种灵草,共有主材一种,辅材二种,佐使四种。 归无咎将所得灵草的图影又仔细观看一遍。 圣教祖庭原先允备的四种主药中的两味,本是近亲,名为“少牢枝”与“太牢枝”;而隐宗一方又寻得的一味主药,乃是英水地脉鳌山宗所献,此药名为“蓬毗草”。 “少牢枝”、“太牢枝”都是形似圆盘,仿佛更大了一号的向日葵,只是一者赤色,一者橙色而已;“蓬毗草”却是粗壮如芦苇一般的三叶草,足足有一人多高。可以确定,二者与黄阳界中的“绿拂尘”并非异名同物。四种主材,的确是已经集齐了。 如此一来,阴阳升降大药”的药材准备,竟然是出乎预料的顺利。 四种主材兼备,八种辅材得其五,十六中佐使得十四味,累计二十八得其二十三。这一桩巨大的收获,给归无咎带来的振奋,还要远远超过炼制了一件天祭器。 “二相三匀大药”与“阴阳升降大药”相合,勉强可以相当于当初越衡宗“三劫莲”的妙用了。甚至这两道大药并不限制服用之时的修为层次,俨然比藏象宗那神物还要高出一筹。 最后一道门槛,就是如何将这位柏果准备的灵药,索取一份过来。 尽管从道理上说,“阴阳升降大药”二十八道药材,只要有一味还未寻到,就还没有到弹冠相庆的时候。 但是归无咎他清楚的知道,寻到虚无缥缈的“神物”,和寻找有名有姓、画影图形一应俱全的五味灵草,含义是完全不同的。 从这个角度看,不经意之间,这看似艰难万端的求道之旅,赫然已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竟然已经模模糊糊,能够看见这艰难旅途的终点。 如今蓦然回首,解决此事最终的突破口,还是应在寻得神物、奇珍、灵药,弥补自己玉鼎失足的缺失上。 而归无咎苦心经营的另一重构思,博览万家经典,将“天人立地根”的道途不断推进,最终加快“元玉精斛”的演化速度,甚至一炼之后,再炼一级,从而开辟修行之路,看来并不是正解。 但也不能说朝这个方向的努力是错了。正是因为力求博通百家,才有了遁入隐宗之谋,也才有了崇台夺魁,开启铨道,下书祖庭,也才有了汇聚圣教隐宗两方之力,集齐了二十八味灵药之中的二十三味。 善因善果,道理昭彰。 打开另一封书信,却是琼石门的邀约。 一月之前,琼石门乙道尊已经返回宗门之内,有两月余暇。归无咎若是得空,可来琼石门做客。这件事,出行之前姚纯上真已经与自己议过一回。 如今已经是一月过去。 归无咎淡然一笑,自己风尘仆仆,在洞府之中还未修养停当,就又要出门了。 …… 第二百四十五章 百尺竿头行路难 琼石门合界大阵坐落之处,是一处山原分野之地。 立在这飘荡空中形如铜瓮的大阵上,往南而视。尽可见流水淙淙,请溪潆洄,折冲东西,婉转变化。将一大片望之无际的原野,割裂成千奇百怪的形状。 而转首向北而望,却是一片连绵无际的群山。那山峦并不甚高,但是却极为雄厚敦实,此起彼伏,高下之势也甚是平缓。一座峰头连着一座峰头,并无一峰孤兀在外。浅翠深碧,杳然可喜。 归无咎观览景色,心中甚是轻松快意。纵然上回姚纯上真所言,所谓源自琼石门的“机缘”并无结果,他心中也能坦然待之。 毕竟,半始宗炼宝、搜索小界遗藏,各家凑齐药物。几件好事接连连三找上门来。纵然这一回落空一次,也无伤大雅。 但是世事无常,从来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归无咎忽然觉得,这一段时间自己运气不错,也许这一回,又有所得。 等候了一阵,远方八只异兽牵着一架车辇,瞬息之间就遁到近前。 定睛一看,牵着车辇的异兽,俱是青牛样貌,但是却头颅低矮,脖颈粗壮,头上顶着三只锐利牛角。这八头牛虽然体型已算很是庞大,但是比之归无咎的坐骑青兜兽本相,还是要略小一些。 八头三角青牛相貌虽然凶戾,但是显然是久经驯熟的。遁到归无咎近前缓缓落下,便都屈下前足闭目养神,纹丝不动,好似八座小山。 车辇之中声音清和,遥遥传来:“归道友请进。”却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归无咎暗暗惊讶,没有想到此人会亲驾车辇来迎。应了一声之后,遁光一起,立刻进入车辇之中。 那车辇在外看来,容纳百千人也不在话下。但是进入其中方能发现,绝大多数空间都被千奇百怪的法阵所占据。真正供人安歇之处,不过是一间小室。 室内一方尺许高的玉几,东西各设一榻,仅能容一宾一主两人而已。 此刻东向座上,安坐着一位气度清越、蓝袍玉带的中年人。正是道行在天玄境中也堪称卓越的孤邑上真。 归无咎并未与他客气,到西向空座之上,洒然落座。 孤邑上真并未说些迎来送往的场面话。归无咎甫一落座,他却自顾自饮了一杯清酒,叹道:“难!难!难!” 归无咎见之哑然,不知孤邑上真为何生此感慨。 孤邑上真随意将酒杯丢在案上,猛然抬头。忽地一笑道:“归道友上回与姚道友所说的不是客气话吧?反正孤某是当真了。” 归无咎随即想到,孤邑上真之言,指的是自己说过尽可随意参阅“剑婴”典籍一事。 归无咎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孤邑上真也尝试过这一法门了?”若果真如此,那的确当得起三个“难”字。 孤邑上真微微摇头,道:“孤某所精擅的法门虽然甚多,但是于‘身外化身’这一门,却研习不深。不过,虽未亲身相试,但一番研习,对于其中深浅,也算心中有数。” “归道友实非常人。” 说到这里,孤邑上真不经意间看了归无咎一眼,眼眸之中好似包含着别样的意味。 在孤邑上真入道修行的时代。天玄境,本就是千万资质不凡的佼佼者之中,最出类拔萃、同时也是最幸运的人。 若在金丹元婴境中,就断言哪一位有望天玄,那么此人必定被看做一宗一派、继往开来的重要人物。 而孤邑上真,正是此等极稀有人物中的一个。 没有想到,在他道法大成的今日,无论隐宗还是圣教祖庭,都涌现出不止一位号称潜力在天玄之上的异才。 对于归无咎等人资质潜力在自己之上这件事,原本孤邑上真虽然心中有数,但也并未往深处想。可是最近月余,尝试归无咎所提供的这一道“剑婴”法门,却发觉其中门道之深,深不可测。 同样是天才,但天才与天才之间差距之大,几乎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 就算以孤邑上真万载修行,一时也难免觉得有几分消沉。 归无咎似乎觉察到孤邑上真精神气象似乎与往日稍有不同,也乐得保持沉寂。二人对坐,只是每隔片刻便举起杯来,对饮一杯而已。 好在路途不算太远,约莫两刻钟之后,车辇落下,已然到了真正的目的地。 归无咎跃下车辇,抬首一望。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山脉,极为雄壮魁伟,单论高度,超过来时路上的每一座高峰。 可是此山不仅仅是高,更连绵成片。若是能够称量此山分量轻重,恐怕要超过其余险峻峰峦千倍百倍。 面前这座洞府,正开在这仿佛“卧龙”之形的山脉一端开头处。与其说是洞府,倒更像是一条隧道。 这洞府正门三四丈高,仅见一座石门,朴实无华。门上有一方空白牌匾,并未题著一字。 孤邑上真陪同归无咎走到门前,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手中令符一摇,却见那车辇光华一起,便往回飞遁。 归无咎回头一瞥,却见这车辇飞遁甚是奇特,在空中一顿一顿,好似经历无数次瞬移一般。而每一次“瞬移”的间距又不甚大,一阵眼花缭乱,拖起一道长长的重影,其实距离自己不过二三里的样子。 和此辇驾来时奔驰如风的爽利,可是大为不同。 归无咎收起疑窦,和孤邑上真步入洞府之中。 洞府之内,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宽阔隧道。只是归无咎双足莫名的生出凝实之感,好似只能步行,难以运使法力飞遁。 归无咎眉头一皱。他虽然不能飞遁,但是气机感应并未被封闭。此时心中有数,眼前洞府的“隧道”,绵延数十里外,远远未到尽头。若是就这么脚踏实地的走下去,不知要浪费多长时间。 但数息之后,归无咎陡然察觉,自己一步跨出,那地面仿佛缩地成寸一般。只轻微一晃,一只脚便轻易落在数十丈外。 侧身看孤邑上真,情景也与自己完全相同。两人之间的间距,随着步幅参差,也在尺许到二三十丈之间,来回反复。 归无咎蓦地省悟。无论是车辇遁走之时的“停顿”,还是此时步行所显现的异状,都说明这里看似平常,其实是一处非同小可的秘地,暗中立下了奇特的空间法阵,指不定就深藏着琼石门最根本的机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面前忽地柳暗花明,出现一座宽阔的府邸。内中桌椅别室一应俱全,看似清减,但用于日用却也足够了。 迎面立着一个面貌甚是憨厚的少年,冲归无咎随意一礼,笑道:“道友光临,不甚荣幸。” 此人一身青衫,相貌看上去极为年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用本土修道文明的话说,是“筑基”境界的修为,相当于九宗地域的灵形境界。 他的筑基境显然已经臻至巅峰,距离结丹也只是临门一脚。 归无咎仔细看了一阵,不由诧异。这年轻人气息之醇,修为之精,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比之归无咎当年或许略逊一筹,但是和荀申相较,谁高谁低就不易断准了。 这等人物,必定是在三十六子图中的俊彦。但归无咎脑海之中过滤一遍,却无法将他和任意一人对上。 隐宗之内,还藏着一位绝顶天才? 归无咎仔细回想,刚刚孤邑上真是冲着此人点了点头。既未视而不见,又不曾太过热情。这种态度,一时间却有些琢磨不透了。 但是这年轻人只和归无咎打了个招呼,却没有了下文。自顾自走到洞府深处,盘膝而坐。气息一起,丹田之中一枚丹种灼灼生化,中圆之韵纷至沓来。 这是……在结丹? 只是,和归无咎当初结丹时的谨小慎微小笔,这年轻人似乎熟极而流,搬运丹中,合和五气,仿佛已经结丹过百次千次一般。 直到周身气息凝练如一,丹种正位虚寂之中,调和一身丹力,年轻人的动作才慢了下来。 本土人道文明中结丹所用的“丹种”,乃是一粒玄种,浑然一体,只是五行缺一。与四道玄种推动相生之力,道理相同,却形貌有差。 由于丹种浑然如一的缘故,结丹的过程,却要相比九宗序列更容易一些。 归无咎仔细观看,少年结丹之时,丹种之气极其细微,完全退居从属地位,放任一身元气运转,正是高品金丹的征兆。又仔细分辨一阵,归无咎断定,若是他结丹能够顺利完成,必成一品金丹。 但是,在那丹中五行相生之力运转开来时,这年轻人忽地面色郑重起来。 若是此时凝丹,那么丹品便是一品之中的最下等;但若是磨足十二个时辰,将那本已甚是微弱的丹中之力磨灭殆尽,只凭一丝微不可察的推动之力主宰结丹过程,那就能成就如归无咎的“真宝金丹”一般,全无杂质的无形虚丹。 这一步,能够走到终点,迄今为止除了归无咎、阮文琴,似乎尚未有经过证实的第三人。一品金丹本已是绝世之才方能成就。 若是到了这一步还不满足,意欲消磨丹种之力,那是自忖有问道极境、飞升上界的宏愿,才敢于百尺竿头,再求一步。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个时辰,那少年人忽地脸色一变。原本运转有序的丹力,也忽然崩散开来,恍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原来,那一枚丹种的残存之力,已经不足以驱使一身元气运转。按照归无咎的理解,这是过于求全,耽误了最佳的结丹时辰。 这少年人结丹失败,但是遭此重创,他面色并无丝毫沮丧之意。一身气机如常,似乎只是返回到灵形巅峰的境界,没有丝毫损伤。 和归无咎对视一阵,只听他低声道:“难,难,难。” 竟然是发出了和孤邑上真相同的感慨。 ps:今天被各种事情打断,就两更吧!明天年三十争取正常3更。 第二百四十六章 演法剑婴问疑难 这年轻人三个“难”字话音方落,密室之中陡然间发生变化。气息升降,种种妙境凝结,合成一个人影来。 此人看上去与孤邑上真气息相当,只是多出一种名状的奇特感觉,好似星辰明灭,光影参差。他身着一身青袍,面貌甚是普通。但身躯似是无定,时而涨大两三分,时而缩小两三分,仿佛暗合呼吸节律。 那方才尝试结丹的少年人,忽然面色呆滞起来。旋即他身形逐渐暗淡,数息之后,化作一道清气,被摄入此人身躯之中。 这人将那少年人“吞噬”之后,略一定神,冲着归无咎一笑。 归无咎非是蠢笨之人,自然能够猜到面前之人的身份。从容一礼道:“见过乙道尊。” 孤邑上真也连忙上前,郑重行礼,果然是以师礼一拜。 然而,窥看孤邑上真所用礼节,便知眼前这位“乙道尊”,虽然气象比万镜池中芈道尊那具常用分身玄妙了许多,但依旧是一道分身。 先前归无咎已然见过瀛水上真、甘堂宗权上真的金丹境化身。其具现之形,依旧能够看到光影离乱,气机聚敛成人形。和乙道尊刚刚显化出来的这“少年”几可乱真的形象,差距甚大。 更不用说,这具少年化身并非乙道尊本体施展的手段,只是源自一具天玄境界的分身。这是虚里藏虚,真正的“一生二、二生三”的手段,其中难易,又不可以道理计。 青袍人摇了摇头,忽然一笑,道:“想不到从归道友身上,竟也能度量此身修为与天人极境之间的差距。看来数万载道行,今世飞升上界之望,终究渺茫。” 虽然这句话语义有些悲观,但是乙道尊说起来却浑不介意,气韵绵长,颇有几分轻松洒脱的味道。 归无咎闻言哑然。 刚刚乙道尊身外化身尝试结丹之旅,在最后一步静守虚寂、静待丹种完全虚化泯灭的过程,约莫坚持了六个时辰,恰好相当于极限的一半,终于结丹失败。 越衡宗之内有簿册记载,自二祖以下的四位天尊大能,都是坚持到了九个时辰之后。 乍一看来,六个时辰与九个时辰,行至中道与四分之三,似乎相差不多。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刚刚的“结丹”,非是真身施为,而是乙道尊成就人劫道尊之后,回眸前尘往事,吸取数万载道途经验所作的模拟。当年他结丹时的种种缺陷、不足,尽可以于现在这场模拟之中得以补偿。 如此依旧止步六个时辰,那便是天资禀赋、道术根基的天然局限,再也难以前进一步。 归无咎敢断言:乙道尊正身当年结丹时,是决计不曾有这六个时辰的水磨工夫的。 事实正如归无咎所料。当年乙道尊即将丹成的那一刻,的确模模糊糊感应到,若是等丹种之力尽可能地瓦解崩散,外力惟微,自家所成金丹便会愈纯。 可乙道尊虽然有此念头,叵耐他所用丹种已经品质极高,所产生的推动一身元气的力道也已经极为薄弱。贸然相试,一个不慎,就要中断了自家元气运转。当时乙道尊大胆行险,尝试了约莫两刻钟时间,终于不敢再试,徐徐作法丹成。 本土人道文明之中,各门各派,金丹之品同样划分品阶,其中较为主流的一支,以一品至十二品的称谓评断。 乙道尊成丹之后,就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了那两刻钟的冒险,自家所成之丹,似乎较道册中所载一品之丹尤其精进一丝,心中常感庆幸,以为自家道途中独得之秘。 得闻归无咎上呈“剑婴”秘典之后,开宗明义,便是熬炼十二时辰,丹种化虚的学说,仿佛晴天霹雳。乙道尊所受震动,其实远远超过孤邑上真,只是他修养更深,不形于色罢了。 乙道尊请归无咎落座,笑言道:“修道途中的抉择,本来贵在自家心证,旁人也干涉不得。这一回冒昧探问道友的道途法门,本是乙某的主意。想来道友不会见怪。” 归无咎连道不敢。 乙道尊道:“等闲之下,乙某也不至于做此冒昧之举。只是,十二载后圣教祖庭出战之人,乃是与道友相同层次的劲敌。乙某和几位同道商量一阵,还是以为要有所动作才是。” 归无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归无咎下书祖庭之际,虽然是以“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的条件挑战。但是圣教既然要求比斗日期延后,又主动放弃了派出金丹境的弟子挑战。那么自然没有道理强求归无咎这段时间不许提升修为。更何况,以阮文琴的道行,若是战胜的是较自己境界为低的对手,反不为美。 阮文琴号称今日仍是金丹境界,须得一十二年时间成就元婴。这是阮文琴的时间,同样也是归无咎的时间。论眼下双方的修为进度,多半还是归无咎领先一点。 乙道尊等几人,面对这一点,心思都不由地活络起来。若是这十二载时间归无咎修为停滞,白白让阮文琴追赶超越,那着实不智。 按理说,修为之精微到了归无咎的程度,当是步步跃迁,仿佛沿江顺流,无有凝滞。但是归无咎号称入境金丹极限已有数载,迟迟不曾破境,也引起了几位道尊的疑虑和注意,最终却错认在所谓“剑婴”的秘法中。 乙道尊一笑,道:“若是乙某并未看错,道友是在与代螺宗岚的一战中,完成了这最后‘剑婴’法门的最后一关。” 归无咎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坦然点头。 他在铨道会上的每一战,都会被几位道尊反复研讨审视,这一点并不奇怪。 作为瞒天过海之计,归无咎当初正是用“古空蕴念剑”的剑意混同“丹中之婴”这道秘术。那秘术中,元婴之形本不可见,但是破丹成婴之妙韵,多多少少还是能被大神通者看到端倪。 想不到无巧不成书,上一个纪元残存,竟然还真有一门化剑成婴的秘术,而且此秘术还真就被几位道尊搜检注意到。 乙道尊思索片刻,问道:“修倒元婴境界之后,那元婴本可脱壳而出,离开本人躯壳,周游四方。敢问道友这‘剑婴’法门,与之道理相通否?” 归无咎神色一动,道:“似乎差别不大。” 乙道尊沉吟一阵,忽然道:“老朽有一不情之请。” 他只说有一“不情之请”,但话音却断在这里没有下文,只是双目注视归无咎,意含征询之意。 归无咎自然知道乙道尊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乙道尊见归无咎似有疑虑,郑重道:“若有关碍,那便就此打住,只当乙某从未说过此事。” 归无咎出神有顷,忽然一笑,道:“不妨事。” 随即伸出一根手指,似乎只是随意伸手一引,食指虚点空中。 归无咎的食指指尖,看似空无一物。但是这一片狭小的空间之内,乙道尊和孤邑上真都生出一种异样感觉,似乎归无咎的身躯,微微前倾三尺,到了与他指尖相齐平的位置。 归无咎的身躯,自然是未曾挪动分毫;真正移动的,是他丹田之中的“中”、“圆”之韵。 就在孤邑上真有些动容时,谜底揭晓。 归无咎指尖,原本无形无相之处,赫然多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透明“薄膜”,约莫龙眼大小,其中藏有一道不过指节大小的金色人像。 不是元婴,更有何物? 真正的元婴修士将自家元婴离体,放出本相。霎时可增长至丈二高下,仿佛天神。但这小小元婴虽然与寻常元婴大小悬殊,但是属于元婴境界的真韵妙谛,却与元婴实相没有丝毫不同。无论是谁,必定见之不疑。 由于早已将法诀献出,有了种种铺垫。此时归无咎再亮出这一手,不但不会惹起旁人惊疑,反而会增加了自己先前之言的可信度。 当然,此微小元婴的气息风貌,早已被归无咎用妙观智大魔尊传下的无上秘法遮掩,此时示现于外的,乃是极为纯正的剑道气息,乃是自古空蕴念剑中移花接木而来。 将此物名之为“剑婴”,那真是妙绝,就连归无咎自己,也觉得极为贴切。 孤邑上真摇了摇头,面色一黯,并未再说什么。 乙道尊凝视着这“丹中之婴”足有一刻钟之久,终于收了目光,示意归无咎可以将此物收回丹田之中。 只听乙道尊缓声道:“此法乙某分身虽未修成,但是仔细参研,也能得了几分心得。若要修成,除了开宗明义的虚丹之难外,其后约莫尚有四重关隘。” “其一是对那元婴之形的模拟想象,自然是愈加接近真实,此法修行才能愈加顺畅。这等无中生有、仅仅依托推演的巧思,可谓之知见障;” “其二是神意运思,在那小小元婴之中以神意浇灌,运转灵锐,而非徒有其型。欲长久驾驭维持不坏,非得投入极大精神不可。此为神运障;” “其三是此物与金丹共存,其中丹、婴二者,理数不同,运转法门势必生出差别,甚至自相矛盾。须得时时调和,处处维系。此为二心障;” “其四是此物与真正元婴大小有别,精粗有异。须知修行之法,形变过甚,必有势变,并不是一味缩小数十、数百倍就能解决的。须得重新摸索,探明法则。此为修行障;” “不知归道友修炼此‘剑婴’法门,是在哪一步较为困难?若是早日突破,铸成范式,将剑婴修成之后,也好早一日真正依此规矩,突破元婴境界。” 归无咎心中暗赞。 乙道尊单凭推理想象,便把这“丹中之婴”的法门关键处,梳理的七七八八。但是这等疑点,若是自家到了那重虚丹境界,自然便能破解。这等先天限制,任凭你修为再高,当年未到这一步,也是领悟不到的。 俗语云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便是此理。 同时归无咎敏锐的意识到。乙道尊问得如此之深,想必是要作出判断,看那所谓的“机缘”是否适合自己。 归无咎暗暗思索,若是随便蒙上一个,万一回答有误,只怕自己错过一场机缘。 脑海之中反复思量一遍,加之以自己先前的假想,归无咎已有定策。于是朗声言道:“俱不是。” …… ps:少更会有说明。要是晚了,发的时间就推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尽可能发在整点上。 第二百四十七章 原来元浆有源流 对于这个回答,乙道尊略显惊讶,道:“敢问究竟。” 归无咎道:“道尊所言四点,的确是切中要害,归无咎很是佩服。只是在下也有些特殊手段,这四道难关,尽可以对付得了。” 孤邑上真闻言,“噫”地一声。在他看来,乙道尊所言四道难关,无一不是匪夷所思、难如登天。孤邑上真本以为,归无咎修为停滞数载,甚至有可能遇到的不是其中的一项阻碍,而是同时面临两道、三道难关。 不想归无咎的回应,如此轻描淡写。 归无咎略一思忖,言道:“这一道关卡,说难不难。全是水磨功夫。须知在丹中成就‘剑婴’之法中,金丹虽无形无相,但是其存在却是真实不虚。” 乙道尊闻言微微颔首。 归无咎续道:“修炼此法,将丹力摄取之后,在心田之中蕴养锻炼;纯熟之后再将一身神意丹力返注丹中滋养元婴。那锻炼之后的丹力有些特殊,在穿渡‘丹膜’、滋养元婴的过程中,丹力会骤然衰减,百不存一,其实消耗极巨。” “若是急于求成,解决之法也甚易辨明。其一,修炼速度再快上数倍、十数倍,效率自然提升;其二,找到解决丹力透过‘丹膜’、效率衰减的办法。” 乙道尊与孤邑上真对视一眼。 归无咎一身根骨为魔宗秘术遮掩,他们无法望见虚实。但是在二人想来,归无咎的资质,自然是天上地下第一等的存在。旁人经年打坐之功,或许归无咎调息数日,便能追赶上来。 这也是其等以为,归无咎的修行进境,必是顺流而迁、与时俱进的原因之一。 但是若是炼化出来的丹力,仅有百分之一能够用于滋养“剑婴”,那等若灵根品质平白无故降了数等,诚如归无咎所言,自然而然成了“水磨工夫”。 乙道尊沉吟道:“原来是这般。” 归无咎见乙道尊陷入沉思,也见机保持沉默。那所谓的“机缘”是否与自己有缘,马上就要见分晓。 所谓丹力透过丹膜、效率大减之事,自然是子虚乌有。 反正这等事情都是建立在那奇妙的虚丹境界之上,对于不曾成就之人来说等若是空中楼阁。无论归无咎怎样胡诌,都不可能被拆穿。 但是归无咎却不能信口开河,乱编一个故事。因为他的目的又非是施行欺诈之道,定要自琼石门占了什么便宜;机缘虽好,总要合用才成。 归无咎虽然提出两种解决问题的方案。但是很明显,要指望不明就里的外人解决所谓“丹膜”谜题,无异于痴人说梦。此事的唯一之解,还是落实在进一步提升修为速度之上。 等于是归无咎将自己灵根品质太低的事实,换了一个法子,光明正大地摆在台面上来。 三人都不言不语,室内气氛顿时有些压抑。 归无咎蓦然觉得,此事恐怕有几分机会。若是药不对症,乙道尊自然会毫不犹疑地出言说明。此时他沉吟良久,多半是对路了,但是还有什么别的玄机,又或难处。 足足过了一刻钟之后,乙道尊蓦然起身,温言道:“你随我来。” 随后伸手一挥,背后墙壁之上立刻塌陷进去一大块,但却寂然无声。只露出一条甚是规整的甬道。 乙道尊当先步入其中,归无咎紧随其后。 那甬道并不算长,归无咎在其中弯弯曲曲走了三四个转折、五六十丈长短,便隐约见到光亮。 不是烛火宝珠之光,而是极透亮的天光。 又过了数十步之后,眼前终于大放光明。终于望见,所容身之处是一方深谷。谷内两方池塘一远一近,又有古木零落,箐篁从叠,危壁倚空,石崖突兀。倒是一处景色清幽的胜景。 这深谷本极为宽阔,但是四周峭壁却是蜿曲变幻,看其大势收敛成一道道反斜,将偌大的谷口之约束得极小,仿佛坠落深井之中,仰首看那极小的井口一般。 只是这谷口虽窄,却将外间天光完全收束,化作一道极为明亮的光华照入谷中,全然不觉得昏暗。此时那光华所照之地,也是归无咎目光所注视之处。 此物实在太扎眼,很难不引起归无咎的注意。 他左手边十余丈外,一座反斜向阴的巨大石壁,光洁清亮。但是这道巨壁距离地面约莫二三丈高处,却突然向内弯曲,空出一个约莫丈许深的檐下空间。 在这角度变化、形同屋檐之处,有一块约莫二人合围巨石垂落下来,呈现钟乳之形,仿佛一块半卷的门帘一般。 这钟乳石本身并不甚奇特。夺人眼球的是,这钟乳石的石尖下方,又有一块黑色石块浮在空中。 这黑色石块和那崖壁生长的钟乳石面貌甚是相近,都是呈现倒三角形。差别之处,只是一个和山壁连成一体,一个孤零零的当空悬浮。 浮在空中的这锥形巨石,表面处似乎有一道凹陷。只是位置稍有些高,看得不大分明。同时,两块巨石的石尖,都微微有些湿气,仿佛经由什么汁液浸润。 眼前景象给归无咎的感觉,就像是这山崖垂立的钟乳石上,好似分泌着什么奇珍妙液;而它下方这块悬空的黑色锥石,好似一只漏斗。 不知有什么好物,先从钟乳石上滴落进浮空“漏斗”之中,然后在那悬空的“漏斗”上过滤一番,再度滴落下来。 归无咎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一看。那“漏斗”的正下方,果然开掘出一方圆形的小池。当中蕴藏之物,清亮透彻,明光莹莹,正是自己从琼石门中取了三瓶的“琼石元浆”。 果然与此物有关! 乙道尊一抬手,示意归无咎往上去看。 此地气机,对于御空飞遁已经没有限制。归无咎缓缓抬身数丈,双目视线越过那浮空巨石的高度。 归无咎一望之下,不由一怔。还真的是一个“漏斗”? 在这黑色的巨石表面,赫然出现一个圆坑,宽度不过二三尺。圆坑之中盛满莫名的液体,但是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却和“琼石元浆”并不相似。 仔细感辨气机,终于发现。那上方的钟乳石和这浮空黑色巨石的下方石尖处,虽然都甚是湿润,但是明显所产的不是一物。 那山壁的钟乳石中,不知滴落下来什么奇物,落在黑色浮空“漏斗”之中蕴养。最后的成品,再度滴落在地下小池中的,才是琼石门引以为至宝的“琼石元浆”。 似乎要归无咎看得更清楚一些。乙道尊把手一引,气机聚敛成一颗明珠,缓缓移动到“漏斗”旁边。这远远看去黑黝黝地一汪汁液,立刻显化出本来面目。 归无咎见之讶然。原来,这“漏斗”小池之中,竟似不是一物,而是内外数层汁液,面貌性状绝不相同。 在那“钟乳石”滴落的正下方,有碗口大小的一团。透明无色,清浅幽微,但是看上去又似乎甚有粘性。其清醇之处,说是清酒,粘性不足;说是蜂蜜,色泽又不至于如此纯净。 在这一摊透明“蜂蜜”外面一圈,约莫巴掌般的宽度,却是微微泛着乳白色的半透明液体,粘性似乎也弱了一些,看上去勉强像是“米汤”。 至于“米汤”又外面一层,尽是墨色,凝成一道黑色的圆环。 到了最外围一大圈,终于返璞归真,完全化作清水的之形。此时方能看到,这“漏斗”上圆坑的边缘,有着许多裂隙。正是这最外层的“清水”,经过重重渗透之后,终于滴落下来,化成琼石门声名远扬的异宝“琼石元浆”。 在当初入手三瓶元浆之后,归无咎就隐约生出感觉,此物虽然神效,但是气象却是粗疏雄壮,似乎并未能算是最上乘的宝物。 现在归无咎仔细评判。 眼前几种灵液的等第,似乎是那小池最中央的“蜂蜜”品质最高。其物泊然幽微,纯于五气,却又示作水形,乃是相当于“五行丹水”一层的奇物,但是论珍稀必然远远过之。 第二层那“米汤”,品质逊于“蜂蜜”。虽然显化五色,清浊分辨,但是圆融收敛之气象,依旧是堪称精纯无暇的奇珍。 而后“墨汁”较之“米汤”稍逊一筹,“清水”较之“墨汁”又逊色一筹。二者皆有气象不纯、品性躁烈之处,只是多寡有别而已。 至于自“清水”之中分化出来的“琼石元浆”,乃是四等之下的最下品。 当然,所谓“下品”,是针对池中四物而言。若是和修道界中万千异宝相较,依旧是一等一拿得出手的珍品。 归无咎出神片刻,终于问道:“敢问此物何名?有何妙用?” 不必多言,归无咎所问之物,自然是品阶最高、也是四种灵液之元始的“蜂蜜”。 乙道尊肃然道:“此物方是我琼石门真正的镇派奇珍。名为‘清妙玄露’,远非‘琼石元浆’可比。” “至于此物之妙用,有十六字称之。” “升降有序,显微明数; 玄景象形,神气有主。” …… 第二百四十八章 锦缎作薪任取之 旋即,乙道尊为归无咎解说这“清妙玄露”的奥秘。 其中妙理,玄之又玄,涉及一身气机与神意的运转之秘。归无咎听乙道尊论述良久,也只是略窥门径而已。 最后,乙道尊言道:“试举一例。若是一凡夫俗子,命其将一团柳絮投将出去,抛到数丈之外指定位置,其可行否?” 归无咎摇头道:“断然不能。” 若投掷之物是一件重心稳定的重物,如羽箭,标枪,石球,铁块。那么久经锻炼的体格健壮之士,十余二十丈内,别说投掷到指定位置。就是设立圆心标靶,让其准确命中,也不是难事。 但是若是抛掷的不是此类物品,而是轻飘飘的柳絮,那么定然无从发力,更加谈不上运转如意。 乙道尊言道:“我辈修道中人,元气运转精微。别说是一团柳絮,就是千团百团,将之各自挪移到指定位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若是一身元气法力,本身就紊乱难定,纷繁如麻呢?” 归无咎闻言一怔,若有所思。 乙道尊微微一笑,道:“此时我辈自身的神意法力、就恰如一团杂乱的柳絮。” “而‘清妙玄露’的十六个字:升降有序,显微明数;玄景象形,神气有主。正是解决此类问题的绝佳注解。” 无论是神意还是法力,得了“清妙玄露”的妙用,就好似将一枚轻飘飘的柳絮之中,安上了一个“铁核”,一个具备重心、沉重而有质感的“核”。 在神意法力纷繁变幻之际——譬如破境之中遭遇波折;发明、修炼新的神通道术出现变故;甚至心魔四起、气息纷纭。此时修道之人一神神气,恰恰如同无量万千团浑无所定、纷纭变乱的“柳絮”。 有“清妙玄露”襄助,修道人身上的每一丝神气,都仿佛从纷乱无形,变成具象清晰、沉甸甸而有质感的有形实体。操控起来,难易是霄壤之别。 修道之人,通常一身气机都是玄微无形,混冥漠漠。唯有在破境之后,精神状态臻至一种极为高昂的奇妙境界,才会感受到周身气息宛如实体,胜似水银流动。 听闻此喻,归无咎缓缓点头。若是有神妙之法,将修道人的神气感应,时时刻刻维持在破境之后的铅汞流行的高明状态,此物之妙,的确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 有此灵物在手,不说修为深湛之士再无心魔入侵之危,就算推演试炼各种凶险的神通妙术,也可完全杜绝了风险。 乙道尊又言道:“乙某之所以一再追问道友有关‘剑婴’之中的法门,原因也在此处。” “据乙某事先推断,道友修习‘剑婴’法门,若是迟迟不能加快进度,原因无非在知见障、神运障、二心障、修行障四大难题。” “若是知见障、修行障倒也罢了。这等从无到有、探索建立的门径,乙某也无能为力。但若是神运障、二心障两关,难在神思繁缛,如同一人运使千百道线索,纷乱如麻。正是‘清妙玄露’大显身手的场合。” 说到这里,乙道尊叹息一声,道:“没想到……” 尽管乙道尊欲言又止,但是归无咎品味“清妙玄露”的原理,已经已经完全明白了。溯回往事,蓦然回忆起百年前自己的修行之旅的起点。 因为资质较差而又身为冲霄阁弟子的缘故,归无咎能够将大量的“碧梧纯元丹”当食粮一般服用。可是今日之物,又岂是“碧梧纯元丹”可比? 这“清妙玄露”是神气显微之药,与增进修为似乎无关。 但是道理分明,若是那原本犹如柳絮般去住无定的神意气机,仿佛化形铅汞,那么运使之时,气力之猛、循环周天之流利顺滑,必然有了极为显著的提升。 保守估计,也有数倍之功。 不仅如此,因为此种提升修为的办法,与普天下各类旨在温养气机经脉的药物,道理都截然不同。所以哪怕是诸般提升修为进境的秘药都已用尽,也不会与“清妙玄露”的功效产生冲突。 只可惜,如此使用此宝,却有暴殄天物之嫌。 此药从来都是琼石门中历代天玄上真,在研磨新法、功行境界有所突破的紧要关头,才服上一滴两滴。今日之前,若是有谁想到将此药当做提升修为之药来使,那简直是世间至为可笑的笑话。 对于乙道尊先前为何踌躇,归无咎也隐约猜到了。作为五等灵液的最下等,已经是号称一年仅得一滴。那么这“清妙玄露”…… 乙道尊似乎看出归无咎的疑问,淡然道:“本宗‘琼石元浆’的产出,说是一年只产出一滴,其实有些不实。” 归无咎闻言一怔。 乙道尊道:“当然,本宗并未虚言夸饰,以抬高这灵液的身价。数十万载之前,本宗立派先祖,偶然发现这座秘境、并借此创下基业之时。琼石元浆,的确是一年产生一滴。” “但是,这石中其余四种灵液的演变,均以‘清妙玄露’为根本。‘清妙玄露’积攒愈多,其余四种灵液的出产也就愈快。时至今日,本门琼石元浆,已经到了一年出产四滴的程度。” “数十万载以来,本门历代天玄上真所用掉的‘清妙玄露’,与石中剩余之数大致相当。若是点滴未用,‘清妙玄露’再多一倍,恐怕‘琼石元浆’今日已经有了一年八滴的规模。” 归无咎望了望那巨石之中“清妙玄露”的规模,不过一口大碗的容量。按修道界中以滴计数,不过两万滴上下。 琼石门历代上真,数十万载以来,也只用掉了此数,可见其用度节省,以及对此物的珍惜。 归无咎心中默默计算,以琼石门立派于此四十万年计,总共产出“清妙玄露”四万滴,平均十年产出一滴。此物之难得,的确胜过‘琼石元浆’百倍。 乙道尊又道:“此物之用法,与‘琼石元浆’相同。每三四日服上一滴,可维系效用。你若需要多少,尽管自取便是。” 若在昨日之前得到消息,“清妙玄露”对于归无咎来说,是绝大的惊喜。 只是“阴阳升降大药”看到曙光,此时再多了这一道机缘,虽然依旧弥足珍贵,但到底是锦上添花,归无咎已经颇能自持了。 弥补“玉鼎失足”之法,有两条路。 其一是通过各种天生神物、后天灵药,直接补全自家资质。这是釜底抽薪之策。如三劫莲、藏象宗神物,和如今两道大药相配合的法门,都是这一条路。 第二条路,是通过各种丹药、秘法,甚至“元玉精斛”这等宝物,提升自己的修行速度。这是治标之策,仿佛渡河之筏,只能济一时之急。指望自己原本七八品的灵根,通过外力强化千百倍修行速度,仿佛揽月摘星,终究渺茫。 归无咎也曾幻想过通过二炼元玉精斛,将这一条治标之路走宽,走通。但是现在看来,到底是第一条路更加光明一些。 如今“二相三匀大药”和“阴阳升降大药”的进度,仿佛第一条路的百里之旅途,已经行走到了七十里处;现在自琼石门再添喜讯,好似第二条路,从十五里一跃走到了四十里处。 虽跨越之大,依旧令人欣喜;但是毕竟是另外一道独立道路的分枝。论进境潜力,意义不若前者之大。 但凡事作两手准备,才能有备无患。现在“清妙玄露”放在归无咎面前,他有焉有不取之理。 只是,取多取少,归无咎思虑一阵,忽觉陷入两难。 归无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尽管此物对于琼石门意义极重,一旦取之就意味着欠下极大人情,这些他并不放在心上。可乙道尊这“听凭自取”的许诺,还真的给归无咎出了一个难题。 “清妙玄露”使用不断的话,一年用度在百滴上下。本来归无咎不愿多取;但是若取得少了,此物便只有暂时留存,留待将来再用。 浅显易见的事实是。五十二年之后,“元玉精斛”就将完成第一次炼化,对于金丹境的修行同样能够提供十倍的增幅。 “清妙玄露”和元玉精斛提升修为之功道理不一,效用自然并不矛盾,可以说是“乘法”的关系。归无咎决不至于蠢到将两者分割开来,前数十年单用“清妙玄露”,五十二年后单用“元玉精斛”。唯有形成合力,近百倍的修行速度,到那时再苦修十余二十载,元婴境便可轻易成就。 但是修道之旅,光阴宝贵。若是让归无咎放弃眼下一个修行速度增长数倍的机会,白白等上五十余年,那他也并不愿意。 解决的办法也简单,那就是取走“清妙玄露”的数量,远远多过五十三年之用便可。自今日起,持续服用,一直延续到“元玉精斛”成型之后。 这时,乙道尊忽然伸手一划,神通起处,顿时开辟出一道空间门户。 归无咎为之愕然,不知乙道尊是什么意思。 乙道尊蓦然转过身去,喟然道:“取走‘清妙玄露’之后,你便就此处离去。乙某眼不见为净,也就不那么肉疼了。多少任取,只是勿要断了我琼石门的根本便可。” 乙道尊贵为人劫道尊,竟然也在言辞中意外的体现出风趣洒脱的一面。此言举重若轻,一旦出口,原本凝滞的空气陡然轻松了许多。 归无咎不再犹豫,取出一方尺许高的琉璃净瓶。反手一甩、一摄,将那“漏斗”之中的清妙玄露卷走大半。 转身郑重一礼,便往那空间通道之中钻了进去,身影一闪而逝。 一切,都在不言中。 …… 待归无咎离去之后,乙道尊转身一望。见到原本两万滴上下的“清妙玄露”,如今只余下八千余滴,眉头一皱,显然有些肉疼。 乙道尊的本意,是为襄助归无咎在十二年内渡过“剑婴”难关,顺利破境元婴。没想到,归无咎竟然一口气取走足够一百二十年用度的“清妙玄露”,下手着实有些黑了。 “清妙玄露”本身倒不是问题。毕竟按照往常进度计算,前后数十万载,也就用了两万滴而已;八千滴存留也足够用了。 只是门中弟子用度更广的“琼石元浆”,自今日起,却会从每年出产四滴,降低到不足两滴。 然而,不过两三息的功夫,乙道尊皱着的眉头又骤然舒展开来。 乙道尊可不是浅薄市井之人,所谓“听凭自取”言不由衷,只是应付场面的漂亮话。此言既然出口,无论归无咎取走多少,他都会接受这个现实。 归无咎天资再高,目前也只是在金丹元婴境中打转。此等境界,还逃不过道心因果。今日他得了琼石门的重礼,便是结下了大因果。所得越多,因果越重。 将来谁赚谁赔,还真说不好。 另外,对于此次隐宗入世的大局,表面上看是江离宗芈道尊最为积极,一力操持,而乙道尊乃是保守持重之人。但是他之所以谨慎,不是无欲无求;反而是因为利害关系实在太大,非有万全把握,策不虚发。 琼石门的立足之地,恰在圣教祖庭势力较为薄弱的一片地界。若是隐宗成功入局,琼石门有极大的机会,掌握相当于一座界天的广大地域。 该下注的时候,半点也犹豫不得。 ps:一开始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有些躁动。但是写着写着也就正常了。不知不觉,大年三十也写(水)了一万字。大家新年快乐。 第二百四十九章 以曲为直计 怙持双全法 自琼石门回返,已经是七日之后。 清莱台洞府之内。此时归无咎端坐于一方玉案旁,指尖清光流淌,似乎是在刻印一封符书。不多时,写迄之后,将那符书封好,遥遥一掷,飞向洞府之外。 这是芈道尊及隐宗诸位同道就一件事征询归无咎的意见。这封符书,正是归无咎的回执。 所说之事,依旧是有关于“阴阳升降大药”的余波。 堂庭地脉,有一家名为玉清门的隐宗。这一派在当代还算兴旺,门中有三位天玄上真坐镇。但是说到立派根基,终究尚浅。门派所属,虽在二三万载之前寻到两处小界,但是其中都是荒芜之极,并无物产。 数月之前,芈道尊定下搜寻小界灵药的谕示,玉清门掌门黄松子不及多想,便迅速回复道尊座前,言道门中并无目录中所有之物。 当时黄松子的师兄,玉清门另一位天玄上真痴云子正在闭关之中,并未及时与闻此事。直到数日之前他功成出关,问得消息之后,连忙找到黄松子面前,平白生出一场波折来。 原来,玉清门现在的山门要地,号称“千峰朝止、万流归宗”的浦月界万里云峡,并非其宗门最早建派的根本之地。 现在这处山门,乃是十九万载以前搬迁过来。至于玉清门祖地,是在在东华界天以北的一处荒界中。说起来,玉清门祖地的方位,与云中派恰好一者在南,一者在北,隔开整个东华界天。 更巧合的是,归无咎初次踏入本土人道文明的立足点大昌王朝,便是在东华界天的北部边界。 玉清门祖地,距离大昌王朝只不过相隔大风、千离两大王朝。若是归无咎返回故地,哪怕不需要传送阵,仅凭“青兜兽”仅次于天玄上真的遁速,也能在年许时间内赶到那处地界。 痴云子上真精通门派掌故,门中所遗秘典旧册,无不通览。他比照圣教祖庭所传画影图形,一口咬定,当年门派故地所掌握的一方小界,便藏有名单中的两种上古灵草。 这两种灵草一为佐使,一为辅药,恰都在已然允备的二十三种灵药之外。如此一来,二十八中灵药,竟已集齐二十五种。对于归无咎而言,可以说是喜事不断,好似修行中的康庄大道,就在目前。 但是当痴云子兴致勃勃的前往万镜池,却无故激起波澜。 当年玉清门之所以抛弃故地,就连所掌握的几处上佳秘地、小界也被封存关门,隐蔽深藏。非为其它,而是那处的地理形势发生了变化。 随着圣教祖庭的势力扩张,神道王朝的统御范围,与各大妖部之间的缓冲区域愈来愈小。十余万载之前初见端倪,现在已经是愈演愈烈之势。 玉清门故地,正是位处东华界天与北方赤魅族等几大妖族对峙的前线,前狼后虎,针锋相对,冲突持续不断,乃是一片极为敏感的地域。 现下并无现成的传送阵通往那方地界。按照痴云子的意思,最好是联合几家隐宗群策群力,组织精干力量,潜入秘境,将两味灵草取出来。 但是此言提出之后,许多宗门的掌门都是纷纷反对。并指责痴云子为了自家门派之功绩,让同道置于险地。 有几家执掌言道,既然圣教祖庭有言在先,只要寻得一味自家所无之灵药,便算是完成了和归无咎借道通行的约定。 尽管治活了那柏果,对于隐宗之盟也构不成威胁。但是又何必要真的如何热心,非得将各色灵药凑齐不可? 甚至更有上真以为,隐宗一方固然不至于做的太难看,真就拿着一味两味灵药去和圣教交易。但是全数献出,也大可不必。在已经寻得的七种灵药之中,尽可以暗中克扣两三种,只拿三四种奉献出去,面子上也就过得去了。 至于冒险集合人力,到东华界天寻访甚么玉清故地,更是多管闲事,荒谬绝伦。 若是数百数千载后局势变化,隐宗一方为了自己利益,再去发掘这两味灵药,还算有理。但若是为了与圣教祖庭的交易生出波折,就得不偿失了。 对于此事,芈道尊未置可否,却下书来问归无咎的意见。 归无咎思之良久。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着如何编造一个借口,怂恿诸宗去寻那秘境灵药,如此最为符合归无咎的利益。但是思来想去,诸宗上真之言,的确是占理的一方。 无人知晓,真正需要“阴阳升降大药”的不是柏果,而是归无咎。作为素来敌对的两方势力,隐宗的确没有任何理由为柏果凑齐药材。 此事急不得。唯有时机合适之时,归无咎自己暗暗去做,并通过第三方势力暗暗成全圣教一方的齐药之举。 归无咎如此抉择也是有倚仗的,那就是无人知晓云中派与十万连窟、魔道南禹一处有一座传送阵。归无咎想要达成目的,并不为难。 现在归无咎明面上的回复,自然是公事公办了,支持绝大多数上真的意见。如此方能滴水不漏。 符书发出后,归无咎看着手中一卷著录未久的簿册,暗暗叹了口气,还有一道难题摆在面前。 向前挥了挥手,低唤一声。 二三十丈外,黄希音弯着腰,正在与黄采薇玩弄弹珠。 怕是世间并无一个如此修为之人,会耍弄如此简易的游戏。因为以黄希音真气六重境的气机,精准掌控每一粒弹珠碰撞之后的一动轨迹,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黄希音年纪太幼,童心未泯,功行与年齿之间构成强烈的反差,方才有此异举。这也是归无咎修行之余,所能采撷的一点天真之趣。 黄希音见归无咎呼唤,连忙将手中五六颗琉璃弹珠丢在地上,跑到近前,坐在归无咎的大腿上,小脸上尽是期待。 往常归无咎行功已毕,偶有巧思,往往会设计一些有趣的游戏和道具,让黄希音玩耍作乐。现在小家伙翘首以盼,自然是以为归无咎又有新创制。 归无咎摸了摸黄希音额头,笑言道:“明年此时,你就是真气九重境界了。” 黄希音随意应答道:“是呀。” 经由洗尘一关后,黄希音的求道之心本是极为迫切。但是修炼了一段时日之后,她却忽然觉得:原来修行一道,是如此之易。她只是按照归无咎所授法诀尝试去做,自然就无往不利,每一重功法都臻至最佳状态。 修行,渐渐如同吃饭、喝水、玩耍一般,成为她生活之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却也不必额外费心。此等境界比之一味用心苦修,实际上师更高了一层。不经意间,到了一种极高境界。 所以这一问,在黄希音听来有些奇怪。好似归无咎在说“你明年就五岁了”错是不错,但那又如何呢? 归无咎淡然道:“寻常年纪的孩童,在你这般大的时候,正是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年纪。明年你真气九重之后,勿要太过急迫地进阶灵形。可以尝试多多温养功法,阅览典籍。甚至尽情玩耍二三载,补上童年缺失,也无不可。” 黄希音闻言,立刻“腾”地从归无咎腿上站了起来,挺起胸脯,小脸涨红,大声道:“不要!” 归无咎见状,不由哑然。没想到黄希音的反应会这般激烈。他本以为黄希音听到此言之后会欢喜雀跃。但是归无咎没有料到的是,现在的黄希音,已经不是即将入道之时的黄希音了。 她处在一种“顺水推舟”、化修道为生活的奇妙境界,自然不愿意这个步调被轻易打破。 黄希音气鼓鼓的望着归无咎,小嘴一嘟,几能挂上一只竹篮。过了一阵,狐疑道:“师父是不是害怕我修炼的太快,修为很快就要超过你了?” 归无咎反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道:“尽说浑话。” 归无咎心中的顾虑,正是黄希音。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赴约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会了。此会本身就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再加上祭祀之仪、拜见妖族的布置,也极为冗繁,迁延日久。按照往常惯例,至少也要二三载有余。 这一段时间,归无咎自然不能把这小拖油瓶带在身边。 近日来,结合九大上宗见闻,百家隐宗经典,以及云千绝、南门芊等人的试炼效用,归无咎已经将黄希音灵形境界时所修的法诀整理出来。 这一门法诀论精微潜力,不在世间任何功法之下,就算比之九宗至法也毫不逊色但是若论“大醇无疵”,却有所不足。 尽管有人在前蹚路,其中模棱两可、优劣难断之处,其实不少。这一切都要依靠黄希音“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天生道则尝试决断,踏出每一步的最优解。 归无咎相信,以黄希音的聪慧,应该问题不大。但是这初出茅庐的第一步,还是要归无咎亲眼见过,才能放心。可惜事不凑巧,权宜之下,让她先磨炼两载,等归无咎回返,才是正理。 未想这小家伙竟然不愿意,倒是给归无咎出了难题。 就在此时,黄希音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打断归无咎的思绪。 第二百五十章 初褪躯壳 小试神通 归无咎甚是诧异。黄希音聪慧可爱,又是幼年离了父母,被归无咎带到异界。因此他对于黄希音疼爱已极,以补偿她不能蒙受父母之宠的遗憾。 但尽管如此,每次这小家伙若是稍稍展露其“欺师灭祖”的“雄心壮志”,都被归无咎毫不客气的打压下去。一来二去,其实她也皮厚得很。 刚刚叮了她一个爆栗,其实算不得什么,不知为何就哭泣起来。 走上前去将黄希音抱了起来,细细一问。却听黄希音啜泣道:“黄莺……黄莺……不见了。” 归无咎闻之愕然。 黄莺是天山客所赠“太阴”、“太常”之卵所孵化,自黄希音一岁时破壳而出,于今也有二三载了。 此兽生着恍如猫头鹰的脸面,四足蛇身,其色青白,以灵石为食。这两三年来,一直系养在藏于黄希音肚兜的灵兽袋上。 每日早晚,黄希音都将他自灵兽袋中取出来喂食,并玩耍一阵。又或者晚上入睡之前,将它捧在手心里、耳朵边上,当成一个知心朋友,说些悄悄话。 此兽破壳而出之时,分明是极为好动的性子;但是每每饱餐之后,便有嗜睡的倾向。 被黄希音豢养一段时间后,由于总是吃的太饱,渐渐每天只早晚放风半个时辰才有活动,其余时间,都是藏在灵兽袋内沉睡。 刚刚被归无咎乱了心情,黄希音也无心玩耍弹珠取乐。忽地心思一动,要把黄莺取出来,抱到角落里摩挲一阵。可是打开灵兽袋,却是空空如也。 黄希音有了修为之后,以气机为凭与黄莺交流,胜过空口呼喊。但是刚才她散出约定好的气机符号,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闻言之后,归无咎心中顿时有些难以置信,问道:“希音。是不是你把它放出来了,自己玩耍着却忘记收回去了?” 若是这三岁之龄的小小异兽,竟然能从灵兽袋中打破逃逸,那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黄希音闻言,极为坚决的摇头。大声道:“早上把它收进灵兽袋中了,才没有放出来!”说着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对于归无咎来说,这两三载时光过得极为紧凑,只是他百余年道途生涯中一个短暂的片段。但是在黄希音眼中,短短的四年识忆之中,倒有三年有“黄莺”陪伴,占了她目前生命中的大半部分历程。 甚至于有些贴心的话,黄希音不肯和归无咎这师父说,倒愿意与黄莺倾诉,胜过自言自语。 现在她惶急失措,归无咎设身处地的一想,也能感同身受。 归无咎安慰道:“莫急。定会帮你将这小东西寻来。”同时心神一起,笼罩整座清莱台洞府,每一个角落,俱被仔细探查。 黄希音认真纠正道:“是黄莺,不是‘小东西’。师父,你一定要帮我将黄莺找到。” 似乎不愿意白白等候,黄希音口中念动法诀,身体一拔,浮空而立。足下蓦地多出一支三尺长短的小舟,在洞府之内逡巡游动。 有了真气境界的修为,便可驾驭法器飞遁。虽然距离不远,总较步行方便的多了。只是黄希音身躯并未长成,对于飞遁一直有些害怕。但今日为了搜寻黄莺,竟也鼓起勇气,不管不顾了。 清莱台洞府之内,空间甚大。若是步行搜寻,一个时辰搜完十分之一也远远不够。 归无咎神意观览之下,偌大的清莱台洞府,当中灵机变化尽在掌握。除了归无咎自己、黄希音、黄采薇,以及远处偏室之内的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确实再也寻找不到多余的一道生灵气息了。 想不到清莱台洞府的大阵,竟然困不住此兽。归无咎暗暗摇头,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天地间的异种。当初天山客所言,也不全是虚张声势。 见黄希音这般没头没脑的到处搜寻,归无咎也非常着急。 好在这开元界的开辟,乃是先古道尊大能留下的手段,更是隐宗最后的退藏之地。归无咎却不相信,此兽却能钻出界外。 只要在开元界内,那终究是一处密闭的空间,一切都还好办。 这广大地界之下的灵机变动,随意请一位天玄上真出面。无论是云中派瀛水上真,还是姚纯上真,权上真,越湘上真等人。灵识遍察此界,捉住此兽,不是难事。 但是还有一节,不得不防。 这小小异兽既然能够从归无咎的瀛水台洞府钻了出去,那么它钻进开元界中其余天玄上真、真传弟子的府邸,也是大有可能的。 若这一顾虑果然成真,唯有以道尊的修为,方能神意穿透天玄上真洞府,窥望内中虚实。 但是不必多想,除非发生极为紧急的事件,譬如诸宗天玄上真之间混进了妖魔一道的奸细,否则这种事情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 稍微可行之策,就是到万镜池中面见芈道尊,再传诏列位上真、各宗真传,请其各自探查留意自家洞府,有无混进了这小东西。 归无咎微微叹息摇头。 虽然他现在在隐宗身份尊贵,提出这个要求,各家上真、列位真传多半会给这个面子。但若只是为了弟子的一只灵宠,搞出如此大的动静,难免背上跋扈无礼的非议。 正在思索有无更善的解决之法时,黄希音沿着洞府西侧来来回回,遁光转悠了一遍,一无所得。终于彻底没有继续搜寻的心情。“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归无咎心头一软,叹了口气。正要打算破一次例,往万镜池中一行。 但是随着黄希音哭得愈发嘹亮,归无咎蓦然心头一紧,似乎感受到了莫名之中,多出了一丝悸动,似乎有一丝神意,牵挂在黄希音身上。 感受到这一丝不不谐,归无咎当机立断。精神蓦然攀升至极限,遍历整个洞府,返照归去,瞬间觉察出不同来。 归无咎先是微微一愕,旋即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 归无咎缓缓走到黄希音面前,轻轻地将黄希音抱了起来,一边抚摸平顺黄希音的胸口和背心,一面和声道:“莫急。你看,黄莺不是好端端的在那里?” 黄希音揉了揉眼睛,茫然道:“在哪里?” 归无咎不答。抱着黄希音轻轻走了十余丈,来到洞府西北角落之处。 清莱台洞府之中,并非一味追求整洁,零散土石皆有。这角落里两块拳头大小的碎石,看着普通。但归无咎记忆分明,昨日此处分明并无两块碎石。也从未见黄希音又或者其他人挪动过。 就在归无咎靠近之际,其中一块石头忽地静极而动,宛如电闪,就要飞掠一旁。 但是归无咎早有防备,岂能叫它如意。气机一引,伸手一拿,掌心生出吸摄之力,已经将它捉在手中。 黄希音定睛一看,又惊又喜。连忙自归无咎手中夺过小兽,低声道:“黄莺,你是和我开个玩笑,是不是?想不到你这么厉害,竟然有从灵兽袋中跑出来的本事。” 黄希音紧紧握住掌中之物,但两句话说完,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再仔细看,不由地呆了。 原来,黄希音此时觉察到,“黄莺”身上毛绒绒地,手感全然不同。身躯似乎也宽大了些许,四足更加粗壮。小小脑袋上,尖如鸟喙的利嘴也收敛了许多,从猫头鹰一般的面目,渐渐丧失禽鸟之相,更加向猫靠拢了几分。 此时黄莺蹲在黄希音掌心之中,也不挣扎,只是小眼睛忽闪忽闪,显得极为灵动。 归无咎转头下视,地上另外一块“石头”形貌立刻生出改变,同样化作一个“黄莺”的形状。可是仔细再看,这“黄莺”并无生机,却是个空心剔透的雕像——不,是遗蜕。 蜕皮,是蛇才有的习性。看来黄莺还是并未脱离其血脉种属。 黄莺,自灵兽袋中钻了出来,经历了一次蜕皮! 只是,此等异兽本当有着极为悠久的寿元才对。生来不过三载,就经历了第一次蜕皮,实在是有些早了。 黄希音抚摸着小兽,低声耳语几句。随后将它装进灵兽袋中,把右掌伸在胸前,满怀期待。这明显是要小兽再展示手段的意思,只是不知它听不听得懂。 只稍微等候了三四息,归无咎蓦地感受到了一丝极为轻微的空间波动。放眼望去,黄莺已经重新出现在黄希音的手掌上。 亲眼证实,归无咎终于动容。 但是这还不算完,小兽在黄希音手掌之中,忽地形貌一变,再度化成一方碎石。全无一丝气机。归无咎尽起法力,用心分辨,依旧寻不到破绽。 黄希音一呆,捧着小兽一阵揉捏。小兽忽地一哆嗦,维持不住变化,又重新化为本相。 归无咎仔细看了一阵,只觉得这小兽的神采动作,比蜕皮之前,丰富了许多,好像变得更通灵性。 这时黄莺似乎极为犹豫,不住地在黄希音的掌心转圈。 足足转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忽地窜到黄希音肩头,迅速立起身子,在黄希音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归无咎并未感受到此兽的恶意,一时竟未来得及阻止。回过神来时,此兽已经跳回黄希音手掌之中。 归无咎心中一凛,正要关切黄希音有无异样。黄希音却身躯一颤,忽然面露惊喜,雀跃道:“我听到黄莺和我说话啦!” 实则就在同一时间,归无咎也感受到。自己近身不远处,似乎有一道极简单、纯净的神意波动,好似最低等的传音入密法门。但是这神意波动却破解不易,似乎与自己言语不通。 黄希音转过首来看着归无咎,认真道:“黄莺说了三句话。” “它刚刚是见我苦得厉害,有些难过,心动之余,才被师父你找到的。不然,师父你发现不了它的踪迹。” 归无咎闻言,立刻判明黄希音并非神智恍惚之下的呓语。这小家伙,真的和她产生了神意交流。 看来,是蜕皮之后,灵智更进了一层。 黄希音又道:“黄莺说觉醒灵智之后,发现这座洞府之内,师父和我气运太盛。它眼下虽有好处,但是却感到自己将来会走霉运,所以就想偷偷溜掉。但是看我伤心,心生不舍。还是改变主意,决定陪着我。” “还有,黄莺说,它能看见我未来五年气运,都是大吉之兆。所以……师父你不必多虑,该干嘛干嘛去,我的修行定会一切顺利的。” 穿透空间,障眼法……这就罢了,还能观辨气运? 这是一个什么怪胎? 归无咎盯着“黄莺”深望了一眼,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ps:感谢622道友的一个舵主打赏。还有不填可以么、old2old3等各位道友的打赏。 第二百五十一章 铺路作法 行前周备 三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将案上簿册卷轴,一一整理完毕。 黄莺诞生蜕皮之后灵智初生,比先前不知聪明了多少。 生物有灵与否,差别极大。黄希现在趴在地上,嘀嘀咕咕什么,时不时又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原来她是在教黄莺打弹珠。 只是,黄莺似乎不喜欢用前足拨动弹珠,而是每每转过身来,用更为矫健的后肢用力一磴。 但是如此一来,准头自然就大大欠佳。黄希音自然赢多输少。也不知此兽是真的懵懂,还是深知黄希音好胜的习性,孤邑相让。 约莫花费了半日时间,归无咎旁敲侧击,又借黄希音之手几经试验。对于“黄莺”这异兽的能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黄莺现在虽然具备穿越空间壁障的能力,但是也仅限于层次较低的纳物戒、乾坤袖囊、御兽环之类的物品。对于更强的空间壁垒,就无能为力了。 至少,对于归无咎自小界之中取得、高柳等人用意贮藏灵石的芥子空间阵旗,小家伙暂时还无计可施。据说得三十年之后第二次蜕变,方能做得。 至于清莱台洞府,这相当于天玄境界的护府之阵,却要等到三百年后三蜕其身,才能自如穿渡。 所以这小家伙纵然刚才有逃离之心,想要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是要先伪装成石头,等到归无咎某一日大开禁阵,才能觑到机会。 确认了这一点,归无咎暗暗松了口气。 但即便如此,一只年齿三百余岁的异兽,就有了随意穿遁天玄上真府邸的能力,也着实是骇人听闻了。 至于此兽气运观望的奇异神通,强弱分殊,却取决于三个条件。 其一是黄莺的修为。每一次蜕皮之后,它便神通大进,气运观辨之功,也能提升数倍。 其二是所观望之人与黄莺的熟悉程度。愈是熟悉,观望气运就愈加清晰。 其三,是所观望那人,处于何样的命运轨迹、及“形势”的变化中。 这一条说来玄妙。冥冥之中,命运宛如一副枷锁。如今日的黄希音一般,机缘、道术、尚未定型,蕴含着无限可能,才是生灵最为自由的状态。故而以现在黄莺的修为,便只能看到黄希音五年之内的气运吉凶。 但是若是对于入世已深,神通道术、交游缘法已经走上正轨之人,道途道术有了惯性,变化的可能逐渐减少,黄莺的观望之功,就能提升了许多。 譬如归无咎的修为虽较黄希音更为深湛,但是对于黄莺来说,观辨他的气运不是更难,反而变得更加容易了。 归无咎忽而生出兴趣,对着黄希音道:“这小家伙在为师洞府之中住了许久,不如你教他观望一下,师父的气运吉凶如何?” 黄希音一呆,旋即丢下弹珠即将黄莺抱了起来。一身气息牵引,口中嘀嘀咕咕一阵。 不久之后,随着一阵神意波动。黄希音转过头来,大声道:“师父。黄莺说能够看见你十三年内的气运吉凶。还说能够看到你在十三年内,将会迎来一件对自身命运有着重要影响的大事。” 归无咎眉毛一挑。和阮文琴的终战,乃是在十二年后。这小东西却说能够观辨一十三年的气运,那就是将此事也包含进去。若是所指应在这里,倒也有趣。 于是便问道:“吉凶如何?经历什么大事?” 黄希音吐了吐舌头,有些为难道:“黄莺不肯说。” 旋即又补充道:“是一件黄莺不喜欢的事。但是对师父你来说,却不是坏事。” 似乎怕归无咎迁怒黄莺,黄希音连忙将黄莺抱了起来,藏在怀中。灵动的双眸中分明包含警惕。 归无咎自然不为为难这小家伙,淡然一笑道:“不说便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归无咎的道途,遇机缘则纳之;遇荆棘则斩之。若是有一个稍稍照亮前路的机会,得以趋吉避凶,那自然是大善;若是无有,他也不会介意。不外乎一身当之而已。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黄希音修行道法之余,归无咎尝试着将她灵形境界的修行典籍说与她听。遇到疑难分歧之处,归无咎并不说出自己的意见,似乎是考较黄希音自己的判断。 这些疑难之处,不是寻常的道术疑难症结,而是这部功法本身的缺陷,模棱两可的歧途。其中玄机,正是归无咎自己也无把握断定是非,才兼容并举。 为了保证这部功法的绝对高度,百家道术之精华,归无咎从来都是抱着宁滥勿缺的态度。丛脞两可,也就不可避免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归无咎对于其中的分枝之处,就没有倾向性了。 虽说归无咎是因为没有绝对的把握断定是非,这才包容兼备;但是其中哪一条道路可能更好一些,归无咎心中依旧有好恶取舍。只是处于谨慎,没有妄下决断而已。 将这些经典一一讲述考验,结果令归无咎放心了许多。 因为黄希音虽然对于功诀中的道理还是一知半解,但是她半想半猜,所做出的选择与归无咎十有**都是相同的。 这是道缘高度所致。 论天下道术之奇,总有超越范式、意想不到之处。别的不说,就现在归无咎与黄希音面临道术歧途的选择,十次中也有一两次并不一致。 因此黄希音的修行,自然也不可能尽如猜谜射覆,单凭道缘之念,摸着石头过河。凭借“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天生道则,一一相试,才是最后一道关门。 但若能凭借至善之道缘,先行蒙中七七八八。归无咎另有一法与之配合,自然能为她的修道,减轻负担。 归无咎现在,的确是有些相信“黄莺”的预言了。 …… 忽忽然,已经是一月之后。 云台座前,归无咎朗声道:“希音,过来。” 黄希音小步快跑来到近前,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何事。便见到归无咎伸出一个手指,附着莹莹清光,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黄希音蓦然一惊,脑海之中晕晕沉沉,似乎多出了一段奇妙的记忆。恍然间,自己的身躯变成另外一个人,感受着修为增长时,每一个阶段最为真切的状态。 归无咎抚摸着黄希音的脑袋,道:“不是口口声声要超越‘归无咎’么?修炼到哪一步,自行比对,方便得很。是也不是?” 黄希音又喜又疑,又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事,归无咎在“黄阳宗”改名为“翼门”之日,就做过一次。但是那是寄存于典籍簿录之中。黄希音身为他的开山弟子,待遇自然不同。 归无咎是把自己修炼途中每一步的感受体验,直到结成金丹为止,尽数化作神意图形,传渡到黄希音的脑海中。 所见之鲜明深刻,远远超过观览典册。 虽然有了“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道则辅佐,但是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事不可轻忽——那就是“矩尺”。 所谓“至善之境”的矩尺。 归无咎之所以试了黄希音的道缘抉择,许为上佳,由是心中欢喜。正是应在这里。 若无这一矩尺,黄希音纵然在歧途之中做出选择,总也要将全数法门一一试过,才能断定优劣;但是有了归无咎的“经验”浮现目前,那就不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只要赶上归无咎的脚步,黄希音会无比确信,自己是达到了每一重境界的最巅峰。这种信心真实不虚,有所依傍,决计不会为任何心魔外力所动摇。 归无咎心意一引,又将小铁匠唤了出来。 归无咎笑问道:“归某即将远行出游一趟。不知道璇玑真人是与我同行,还是留在洞府之中?” 小铁匠目中放光,喜道:“谁要呆在洞府之中?自然是出去游走、多多见识一界风光为上。” 小铁匠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开元界中时时有道尊大能坐镇,虽然只是一具分身,也轻易不会搅扰旁人,但是终究令他很不舒服。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也好。” 按理说,这件混元真宝留在洞府之中统御阵门枢纽,才能让归无咎放心。但是小铁匠博闻多识,善辨品物。 除此之外,他虽非斗战之宝,但法宝真灵灵性十足堪比真人。应急之下,也能提供相当不菲的助力。 将他带在身边,对归无咎是极大的助力。 归无咎略一思忖。念动口诀。清莱台洞府的阵门,忽然若隐若浮地显现出来。生出一重变化之后,云雾消散,又重新隐匿藏机。 这座洞府的阵门机关,并非一成不变。依照一道堪为枢纽的口诀,可演化出极为繁复的变化。归无咎此时暗暗运转法诀,将阵门机关枢纽作一转变。 将黄采薇唤来,将新变更的门户口诀暗中传授于她。这株“芎薇”精怪与归无咎定下契书,心灵相通,最是可信。 嘱咐道:“唯有迎来送往、宾客之礼,书信投递,方可启了一道阵门缝隙,收纳进来;余时定要牢牢关闭。” “尤其是黄希音,不可令其随意外出。” 黄采薇见归无咎说得郑重,不敢怠慢,连忙应下。 清莱台,虽然号称是一处“洞府”,但并非是逼仄的穴居之地。对于真气、灵形境的低阶修士来说,面积其实极为广大。 尤其是山上群殿,和各处山道、山景,就算赏玩一年半载,也不觉得乏味。更何况洞府之中,还有许多新奇之物和十多个伙伴,以及向来亲近的黄采薇、黄莺,想来黄希音并不至于憋闷。 但是就怕黄希音小孩心性发作,所以不得不仔细防范。 黄希音虽然聪明伶俐,也知晓厉害,但毕竟年幼懵懂。面对洞府中这些没有什么城府的小伙伴,自然能够做到守口如瓶。但若是孤身外出,和如荀申一流的厉害人物打交道,难免露出马脚。 虽然黄希音初生时浑浑噩噩,对于九宗文明这些要害信息所知甚少。但是单就她知晓归无咎并非云中派嫡传,乃是后来迁徙进来,就是一件麻烦事。 没奈何,只得将她牢牢锁在洞府之内,安心修行一段时间。其实历数过往时日,她两三载之内也就出过数回远门,其实差别不大。 做好一切准备,归无咎也可以放心出行了。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先为不胜 打探天机 又过了数日,归无咎休整停当,纵身跃出清莱台外,飞遁出去。 先至相邻不远的雒石峰,却见此峰阵门紧闭。不多时,洞府之中清光一闪,跃出一个人来,乃是自幼服侍荀申的从人。 说是从人,其实也有元婴三重境的修为,根基也极为扎实。这人见来者是归无咎,连忙告罪。然后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是荀申因故返回甘堂宗去了。据说门中有一处秘地,和荀申的修为大有干系。 归无咎一点头,也未多说什么。又一个转折,来到天枢峰。 只是此峰突然变得禁阵严密,较清莱峰、雒石峰犹有过之。归无咎远远一望,此峰之中,隐约可见祥云笼罩,妙意蒸腾,似幽似现,若聚若散。天方地元的气象之中,暗藏一点含元生变的轨迹。 归无咎不由暗暗惊讶,看来陆乘文是在做进阶元婴境界的准备。恐怕自己自孔雀一族回返,他就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元婴修士了。 既然如此,也不便相扰。 就在归无咎决意出行之际,忽地一道刺目金光追啸而至,瞬间便到目前。现出一个身影,是个衣衫朴素的中年修士,一身精湛修为,在离合境中也是出类拔萃。 归无咎识得此人。这一位,乃是均平殿中的执掌,姓邯。归无咎得了各宗许多好物,承揽记功之责的,十回有三四人都是这一位过手。 这人急急一礼,道:“均平殿中,两位上真有请。” 邯执事先往清莱台去了一趟,但是却见阵门紧闭,还以为归无咎已经先行离开,自己晚到了一步。 但是听黄采薇说,归无咎离开之前,要与荀申、陆乘文作一道别。这才追赶出来,所幸把归无咎给截住了。 归无咎点了点头,道:“劳驾邯道友跑这一趟。归某随后便至。” 均平殿建在开元界中最核心的位置,万镜池下的一片建筑群中,与归无咎等人的洞府相距甚近。不过半刻钟功夫,归无咎就赶到正殿之下。 走到近前一望,二载经营下来,此殿之威望气象已经建立。正殿至雄浑整肃暂且不提,后殿却隐约可见,通连着陆续搬运过来的八座宝山。 这八座宝山,正是诸宗奉献之奇珍的库藏。更是一道安定人心、砥砺后进的底蕴和保障。 稍待通传,便即进入。 若非事涉价值极高的宝物用度分配,八位轮值上真,通常并不在殿中。就算四位常值上真,也是两人坐镇,两人休息,以半年为期,轮转调配。 此时迎接归无咎的,是江离宗姚纯上真,和荥元宗箜荷上真。 箜荷上真能够列名管事的四大常值上真之一,自然不仅仅是因为本宗出了陆乘文的缘故。 其人功行修为,在天玄境界的同道之中,同样堪称卓著;除此之外,性格更是随和近人,颇有凡尘气息,倒是和其余三位上真的神气面貌有所不同。 不过箜荷上真自己,倒并不愿意与姚纯上真一同执事。 因为姚纯上真身量之高,还要胜过男子。而箜荷上真,虽然面貌宛若二十八岁的青年,风度翩翩;但是身材可就不敢恭维了。身高不过六尺余,和姚纯上真低头不见抬头见,看着反差巨大。 箜荷上真与归无咎一回生,二回熟。见过两面之后便以朋友相称,此刻更是极为热情的迎面招呼。 略微礼数对答几句,箜荷上真也不卖关子。指着殿中正厅上摆放着的一物,道:“请道友过来,非为他事。临行之前,将此物一并取走。” 归无咎抬首一看。 却见案上摆放着一柄一尺长短的如意。此物看着甚是普通,也无什么宝光异象,甚至连色泽也不算太纯。莹白之中,夹杂着许多灰色、黑色的小点。 姚纯上真笑言道:“此物极为贵重。不过可不是赠予道友的。他日返回开元界时,须得交还本殿。” 归无咎讶然道:“不知此宝有何用处?” 箜荷上真郑重言道:“无它,若是身处险地时,引动此符,便能将道友引回万镜池中。” 归无咎吃了一惊,若是无论身处紫薇大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此物皆有效用。那么其神异之处,还要胜过九大上宗的大界正反图。 但一经追问,才知此物的使用范围,果然是有限度的。 这枚令符,乃是万镜池连通七十七家隐宗的“合界法阵”,方才创制出来。依托的根本,依旧是五大地脉之力。唯有身处北至琼石门,东起巨海宗,南至涌岩宗,西至东庵宗的广大地域之内,才有效用。 但纵是如此,所覆盖的地域依旧极为广大,依旧是一道甚为了得的法门。 归无咎将此物收藏之后,箜荷上真又言道:“请道友谨记二事。” “第一件事。若是此宝能够使用,那么它的相貌,便如同你现在所见的一般;若是出了七十七宗、五大地脉所属,此符便化作枯黄色,那就无法借用了。” “第二件事。道友既不可倚仗此宝,轻率行事;到了当用之事,也不可犹疑。道友毕竟是我隐宗兴复入世的关键人物。善能保全自身,不逞一时之勇,才是深谋远虑的抉择。” 原来,此宝的根本道理,依旧是借用五大地脉之力。每动用一次,足足要抽取五大地脉百分之一的元气。 这也意味着,引动此玉符一回,原先万寿之龄的“开元界”,寿命就要缩短一百年。使上百次,隐宗的根本之地,就要当场崩解。 原本几位道尊是打算炼制四枚,归无咎、陆乘文、荀申一人一枚。万一出门远游,可保万无一失。 只是因为种种缘故,第一次只炼得一枚。这样的话,若是归无咎等人若要孤身外出,这件护持之物,也只能轮流使用。 归无咎将此物珍藏谢过。正要离去。姚纯上真忽地道:“且慢。不知道友身上,可有‘容器’携带?” 归无咎讶然道:“什么容器?” 姚纯上真口中,吐出极为简洁的一个字:“法。” 归无咎想了一想,掌中蓦然浮现出一物,乃是一方大印。问道:“此物可堪用否?” 姚纯上真将“云中正二”副印接过,运气机感应片刻,道:“此物甚好。其中本有二术,但以威能而论,却稍显逊色了。” 语毕,姚纯上真心意一引,掌心之中蓦然出现一点茁壮火星,眨眼的功夫,就映入大印之中。 箜荷上真一拊掌,也将此印接过。五指之间,似乎闪略过星屑碎落的虚影,一坠一收,旋即摄入玉印之内。 姚纯上真郑重言道:“所封印之术,威能甚宏。足以抵挡天玄境随手一击。切记,只是‘随手一击’而已。天玄上真完成了‘夺气分疆’之后,取气于元气之泽的正式出手,是决计抵挡不住的。” 归无咎接回玉印,再度正容谢过。 …… 一处壮丽宏伟已极的山谷之中,殿宇连绵,明光点点,望之无涯无际。但是那点点光华,却并不刺目。 因为谷中所有的建筑,都是略带透明的明黄色,俨然纯金铸成。再明亮的光华陷入其中,也只是显出区分明暗的差别罢了,绝无黑夜明星的瞩目不群。 更何况,这谷中已经有了一件至为瞩目之物。其余外物再使耀眼,在此物辉光之下,也只得等而下之了。 这瞩目之物,乃是山谷的正上方、青天百里之上,几有整个山谷大小的一个虚影。 一个孔雀开屏的虚影。 縟丽不能伤其神韵,耀艳深华却又仪态万方;尊荣以极,睥睨天下。 似乎下方的万千殿宇,都在这孔雀的羽翼之下,受起庇护。任是谁一抬首见到这孔雀虚影,便会发自内心的生出一种极为镇定安心的感觉,仿佛一切烦恼都不足畏惧。 此时,山谷中有一座幽深殿宇孤独介立,周围百余丈,都是孤零零的青石空地。只是殿宇四周,里外三层,扈从林立,显然皆备森严。 扈从之中领头的一人,身量高大,方面阔口。身着厚重金甲,手中横着一杆金鞭,气度慑人,仿佛门神一般。 其实,这殿宇本身乃是橙黄色,若是与外间的建筑相较,决计当不起“幽深”二字的评语。但是混杂在万千明黄殿宇之中,却着实有些“重”了。 就在此时,那殿内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似乎其中正有什么要紧事在办,抑且极为机密的样子。 忽然,此殿正门不远处。有一个身着赤甲的青年,快步近前。他身量虽然魁伟,但是比之阵列扈从中领头的这位,依旧要逊色一些。 只是此人高大之余不失俊秀,论面相仪容,那就要胜出一筹了。 随着此人信步上前,殿宇周围的扈从甲士一阵张望犹疑,都是不敢阻拦。 身着金甲扈从首领眉头一皱,道:“孔德。虽然你也领了本殿职司,但是今日这桩大事,职守之人中并没有你。你来做什么?” 孔德毫不在意的一笑,随口道:“有几分好奇罢了。” 金甲首领脸色一变,连忙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大声道:“这重大机密,可是族规……” 孔德摆摆手,从容道:“孔昼贤弟勿疑,我孔德可不是贪心之人。二殿、三殿的卜算,就是你主动告诉我,我孔德也不听半个字。孔昼贤弟只需帮我看看,元婴境中,最后的赢家是‘执止符’,还是‘执休符’便可。想来这也无伤大雅。” 金甲首领孔昼闻言踌躇一阵,终于道:“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一个转身,进入殿内。 ……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误得错偶卜方圆 金甲头领越过殿中隔间,进入内室。 和殿宇外观耀艳雍容的深黄色不同,这间室内都是呈现朴素的酱色,门窗梁柱、桌椅座席都是木制,目光上下一扫,浑然一体,分外令人舒适。 此时这间甚是宽阔的内殿,被隔断成左右两列、每列六隔的十二个半封闭空间。每一个隔间约莫有常人所住的卧室大小。 隔断板墙的高度,约莫及到那金甲头领的胸口。因此每一个断间内的景象,都被他一览无余。 每一个断间之内,都盘膝坐着一人。 这十二人,看面相都甚是年轻,多是风度不凡。每一人的气息忽强忽弱,似乎修为悬殊,又似乎是在运转特殊的功法,难以分辨明确。每人都是身着一件纯黑大褂,大约是孔雀一族中执行某种仪式的常服。 每一个黑衣人的面前,都有一枚碗口大小的铜钱,明光锃亮。但是和寻常的圆形方孔的铜钱不同,这“大钱”上不是一孔,而是一方一圆两孔,分列圆心一左一右。那孔径大小,约莫是整个铜钱四分之一的样子。 此时,殿宇之内,这十二枚双孔铜钱就这样飘浮在空中,缓缓转动起来,速度愈来愈快。直到铜钱之中两孔俱不可见,只隐隐约约留下一圈光晕,似乎是一枚色分三层的飞轮,唯有中间一层颜色暗淡一些。 而这十二个黑衣人,俱是手执一根细细的银签,在面前横放的一根手指粗细的金锏上不住地击打,节奏音韵也在不断变化。 “孟冬田猎”作为孔雀一族二百七十六年一度的盛会,获利最大的不仅仅是会上夺魁抑或排名前列的人物。其深远影响,浸润渗透到族中的每一个环节。 譬如眼前这一幕,便是田猎开始之前的“九卜会”。 前知演算,推验预言,乃是神通之中的大宗。自有道术兴起以来,就在三千流脉之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无论是人修道门,还是妖族旁门,俱有这一脉的传承。 孔雀一族的圣祖,除了降世尚飨,满足孟冬会四魁首的条件之外,对于本族命运,福祸兴衰,极少有有什么多余的指引留下。每隔二百七十六年,会中夺魁的,又注定是当时之俊彦。 因而这将近三百年一度的聚会,倒成为了一个绝佳的“标本”示范,用以给演算一脉的弟子展露身手。卜算者依照修为精粗有别,分为九种。 据说最繁复的一种,能够将本届孟冬魁首的姓名、出身来历、面容特征全部卜算出来。但这只是传说而已,绝大多数情况下,能够中式一零半爪,也就堪称出色了。 至于描摹全貌的壮举,百万年来的历史中也不过出现过有限的数次罢了。 至于面前这十二人所进行的,乃是“九卜会”中最为容易的一场,也是第一卜——号称“二分卜”的便是。目前所卜的结果,是元婴境界修士的田猎结果。 这一道名为‘二分卜’的卜算,只是为了算明本次夺魁之人的与会方式,是禁绝争斗、纯靠自己收割野怪的“止符”修者,还是奉行可以互相掠夺收获的“争符”修者。 因为结果不求精确,哪怕是纯蒙,也有二分之一的几率能够命中。 就在此时,这十二个卜算者,每一个人面前的大号铜钱,都在处于飞速的旋转之中。伴随着每人敲击金锏的声音,虽然繁复绵密,但是也并不觉得嘈杂刺耳。 终于,其中一人忽地一抬头。这人似乎从沉浸在音韵之中的奇妙状态中猛然苏醒过来,双目圆睁,面颊之上隐约可见突起的青筋皱纹,一身气机也突然绽放,展现出一种极为罕见的精神气象。 身材魁梧的金甲头领一个恍惚,似乎也被此人的精神面貌所感染。 这人旋即站了起来,将手中银签高高举起,双手持住。随后猛然向下一扎! 他这一下子扎下去,面前原本快速转动的大号铜钱,“叮”的一声响,随着一阵乱颤,兜兜晃晃一阵。旋即扑通一声落了下来。 金甲魁首上前一看,原来这银签恰好扎在那圆形的孔洞之中。 圆形,意味着与世无争,象征执“止符”者。方形,意味着棱角分明,象征者执“争符”者。 第一个人的卜算结果已经出来了。本次元婴境界的头名,乃是一位行自力更生之道、亲自斩杀怨灵的“止符”修士。 此人完成之后,其余诸人也不甘落后。相继完成了卜算。结果都是一致的:无一例外,银签纷纷扎入方孔之中。 金甲魁首将一切都映入眼帘,眸中既有提前揭晓谜底的欢悦,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看来这一届的“孟冬田猎”,又是一个“常年”了。 在这卜算之道中,另外藏着一道玄机。 至于那些力求卜算出魁首姓名面容的高深法门暂且不提。那些卜者虽然修为更精,但是准确率实在堪忧,也不可以倚为常法。 倒是如“二分卜”这样的简易卜算,实际上却另有重要的意义,堪称孔雀一族中为人津津乐道的“双向考验”。 由于“二分卜”实在过于粗略、容易,而十二位有资格卜算“孟冬田猎”的卜算者,都是孔雀一族中在运数神通一道功行极精的佼佼者。所以最为常见的占卜情况,那就是十二位卜算之人,都能得到同一个结果,抑且这结果被最终验证正确。 这种结果,十次“孟冬田猎”之会中几乎占得九次半。有一专属名目,号称“循一”。 出现“循一”之象的年份,又称为“常年”。 但是也会有一些特殊的存在。 历古相传,有一些“孟动会”的年月,十二位卜算者的结果,会出现分歧。或许有五六人卜算得圆,另有六七人卜算得方,莫衷一是。 这种罕见的情形,被称作“错偶”。 “错偶”之象,足以说明两种事实。 其一,最终那夺魁之人,并非常人。而是有着出人意料的大机缘、大干系。将来必定会成为孔雀一族中,前途无量、影响深远的大人物。 其二,十二位卜算者,功行高下、潜力大小在这道难题之中体现出差别。 要知道,各人能力范围之内的卜算神通,或成或败,一言而决。极少遇到这种足以区分高下的情况。这也为孔雀一族以后对这些卜者的培养,提出了一道启示。 出现“错偶”之象,不但说明田猎之会的魁首是千万年一出的杰出人物,同时也把十二位卜者分出高下,筛选出运数之道中数位大有前途的杰出人物。 所以说,这是一重“双向考验”。 其实还有最后一种更为特殊的情况。那就是十二位卜者卜算的结果完全一致——但是最后事实证明,十二人全都错了。 这种情形,被称为“全彩”。在历古以来的“孟冬田猎”会上,总共也只出现了三四次。这说明本届“孟冬田猎”会上最终夺魁的那人,实在是神龙一般的人物。孔雀一族,即将迎来实力大振的契机。 而十二位卜者,虽然卜算错了,也不会觉得面上无光。反而整个孔雀一族,都会迎来一场大庆贺,庆祝又一位运数非凡的大人物降世。 未过多久,殿宇之中的声音逐渐变得单调起来。陆陆续续,十一位卜者都陆续卜算完毕。结果也是整齐划一的,签入圆象。 最后未完成的这人,鼻梁微塌,面色发白,个子也略显矮小,看起来似乎不甚精神的模样。 孔雀妖族的血裔,其人形之相的美观程度,和其孔雀本相是息息相关的。此人名为孔铨,其孔雀本相也远较同族逊色,不以姿容著称。 尽管具备卜算一道天赋神通者,都是在孔雀一族中极为尊贵的人物。但是鸡有鸡头,凤有凤尾。孔铨明显就属于“凤尾”一流,在同门之中并不算得志。 此时孔铨有些心神不宁,想入非非。 数日之前,他看上了一位“水德殿”中的年轻女子,相貌极为出众。 “水德殿”,乃是觉醒了擅长水行神通一流的孔雀族裔汇聚之地,一同精研道法的场所。 论血脉尊卑,族谱支脉,孔铨与这女子乃是伯仲之间,也算得上门当户对。论所修神通的潜力,“占数”一脉的地位,要远远超过“水行”一脉。 但是表明心意之后,那女子看孔铨姿容不够俊雅,竟然有几分嫌弃之意。这却令孔铨心有郁郁,极为不平。 此时他心思不宁,见其余卜者都已经作法完毕,忽地有几分心慌。神运完法之后,举起银签,猛地扎了下去! 只是这一扎时,眼中忽地又浮现出那女子的姣好妙容,双手不由地抖了一抖。 金甲首领本以笃定今年必是“常年”,正要出门为孔德传递消息。但就在他即将转身的一瞬,蓦然瞥见,孔铨掌中银签,准确地扎中大钱的方孔之中。 不止是金甲首领,其余十一人的目光,也一齐汇聚过来,宛如实质一般,照在孔铨的脸上。 …… 第二百五十三章 福祸难定 齐集青翼 头一个卜算完成之人,双眼一眯,盯着看了许久。似乎再三确认了孔铨的卜算结果,忽而一笑道:“孔铨贤弟,恭喜恭喜。莫不是你中了‘独目’之卜?若是你卜算中式,我孔雀八族又有两位绝世大才降临。” “你若一飞冲天,可千万不要忘了我等门内诸人往日的交情。” 只是他口中虽然说着“恭喜”,面上笑容却是皮笑肉不笑,殊无喜意,看不见丝毫真诚,反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孔铨不去理会此人,转首面对金甲首领孔昼,急言道:“孔昼兄。方才孔铨卜式之时,因有些缘故,心神不宁,这一算是踏空了。就劳烦孔昼兄遮掩过去,依旧按照‘循一’之例报呈上去。” “二分卜”卜算的诸般情形,事后验证。无非“循一”、“错偶”、“全彩”三种情形。 其中“循一”、“全彩”两种正反情形,要么全对,要么全错,无甚特殊之处。但是在“错偶”一道,却有一种变化。 “错偶”之象,乃是由于本届夺魁之人气象玄奇,如同蒙在云雾之中,运数无常,雌雄莫辩。所以得到的结果难求有序,终入纷乱。 故而“错偶”之象,所卜几率混沌,难免归于中数。通常都是五六人得方,六七人得圆,灵资优胜、天心独悟者,往往恰好占了半数。至多只是三四、**之比,并不当出现比例悬殊、一人与其余十一人均属不同的迹象。 但若果真出现了一人与其余十一人完全不同的情况;并且最终证明那一人才是卜算正确的一方,其余十一人均属谬误。这种情形,在“错偶”之中有一个专门的名目,名为“独目”,意为“独具只眼”之意。 “独目”这种情形,在载籍之中出现的概率极小,历古以来也出现不了五六次,几乎不亚于“全彩”。更有孔雀一族精通卜算之道的前辈以为,其实“独目”不应当算是“错偶”的分枝,而是应该算作“全彩”的分枝。 当届“孟冬田猎”之会的魁首,福缘根基之深,不亚于“全彩”之年的大天才,本该无有一人卜算中式才对。但是十二位卜算之人中,同样出了一位极可称道的人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才算出了真实的结果。 但是“独目”一门,不到最后,谁也不敢断言认定。 依事实而论,在历届孟冬会的卜算之试中,某一人与其余十一人卜算结果不一的情况时有发生。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几乎无人敢信自己是中了“独目”之式。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人卜算作法的过程中出了疏漏,导致错谬。 那“与众不同”之人,往往也心知肚明。遇到这种情况,若是其主动承认失误,旁人也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都是假作不知,偷偷修改了结果,依旧以十二个统一的答案通报上去。 金甲首领孔昼一阵犹豫,终于道:“结果已经定,只怕不好轻易更改。” 孔昼也不想当恶人。但是他既然接受孔德委托,打探消息。对于本次卜算,自然要加倍用心,不愿留下把柄。 更何况,从前偶尔有一二人卜算失误,能够遮掩过去。那是因为入了前知推算这一门的族人,骄傲之余,往往异常团结,形成一个紧密的小团体。 如孔铨这般遭受排挤的孤立之辈,在这一门中,的确极为罕见。 孔铨在诸位同门心中的地位,孔昼心中有数。若是他有意包庇,只怕今日在座的其余十一人,定有不止一位向上头长老高密。 孔铨闻言脸色惨白。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这本殿前途黯淡,再也不被信重。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独自从后门出去了。 那十一人之中,果然有数人交换了眼神,难掩眉目中的欣喜之意。正如孔昼所料,若是他包庇遮掩,此辈定是要向上告发的。 在他们看来,孔铨无论生世、姿容,哪里配于他们并列?不知他是如何侥幸觉醒了前知问占一门的天赋,这才厕身侪辈,同道相称。若能借机将这碍眼家伙一脚踢了出去,那真是极为快意之事。 孔昼得了消息,快步走出殿门。 孔德连忙迎了上来,问道:“如何?” 孔昼略一沉吟,组织言辞,道:“皆是圆卜。多半是个‘循一’之象吧。当然话也不能说死。现在结果未定,万一走了大运,全都错了,那便是个‘全彩’,又有谁知道呢?” 忽然想到,其实自己并未帮助孔铨遮掩,连忙改口道:“唔。万一将来是个‘独目’之象,又有谁知道呢?” 孔德见孔昼前言不搭后语,惊疑之下,追问其故。 孔昼便将方才孔铨之事一一说了。 孔德喃喃道:“只有一个人吗……劳烦孔昼兄为我引荐一下这个孔铨。” …… 一处茫茫荒野之中,十余人同行。 这十余人皆是放缓了遁速,一边行走,一边欢声笑语地交谈。 却听一个身材魁伟之人言道:“不知诸位贤弟与会牌符可齐备否?若是尚未备得,一枚‘争符’至少也要五十万上品灵石。若是‘止符’,只怕要在百三十万之上。愚兄这里倒还有些积蓄。这数日萍水相逢,也是缘分。若是诸位中有谁用度不足,尽管寻愚兄借取。” 他身畔一个青面修士笑言道:“元兄说笑了。若是连购置此物的家当也备不齐,还来参加什么‘孟冬田猎’?还是早些回家耍子去吧。” 又一个身材高瘦的黑袍修士言道:“若是元兄肯在‘九翼堂’为我等每人备下一件孔雀一族的兵刃法宝,那才是大手笔。” 此言一出,有三四人连声附和,似乎是在起哄。 那青面修士笑道:“若是如此,萧某也有几分心动了。不过最好的一件,自然是元兄自用,我等只凑合寻一些勉强趁手的,也就罢了。” 不过他话音方落,身后一个方面汉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青面修士奇道:“胡兄何以发笑?” 那方面汉子道:“你们忘了,元兄是何等修为?他自忖修为精深,自家幻形神通足以瞒过孔雀一族五大元光之一的‘澹虚光’。” “进入怨灵界大展身手,自然是动用自家手段,本命兵刃。教那帮高傲的杂毛明明猜出十之**,却始终抓不住把柄,才叫痛快。元兄哪里需要向我等这般,小心翼翼遮掩行藏?上佳兵刃,俺老胡就当仁不让了。” 那身材魁伟的元姓修士,闻言矜持一笑。 方面汉子继续奉承道:“依我看,本届‘孟冬田猎’之会,元兄必然能占的一个前十名位。” 那元姓修士闻言,连忙谦逊几句,言道:“能够跻身前十,除了实力之外,也不能少了运气。除非你自信天下无敌,否则谁又敢说自己定能入榜呢?” 他这般说,好几人都是暗暗点头,也夹杂着恭维赞许之声。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人言道:“依我看,元兄修为虽精,但是也未必是我等之中排名第一的人物。” 众皆诧然,元姓修士自己,也脸色微变。 元姓修士是一个极为自信的人物,早已认定前十名额之中,必有自己一席。方才之言,不过是谦逊客套罢了,旁人也都心领神会。不想还真的有人不通颜色,在此大煞风景。 镇定脸容,转身一看。说话的是个姓明的中年修士,在这一行人中,也一直低调。不知他为何出此惊人之语。 这明姓中年道:“众所周知。由于各地传送阵并不通连;抑且我等妖修同阶修为,本就胜过人修一层,论武较技并不公平。所以‘孟冬田猎’之会虽然是一桩盛会,但除了孔雀一族外,参与的多是邻近妖族,罕有人修参加。这位文晋元文兄敢于参加此会,实在是勇气可嘉。想来必定有惊人的艺业压身。”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觉得,这一行中,忽略了沉默寡言的这人。俱都一齐转身,望了过来。 “文晋元”自然是归无咎惯常用之的化名了。 归无咎此时心中暗生疑窦,先远远一望,随即见众人一齐向他看来。见机道:“诸位。我等在此散了,怨灵界中再见。如何?” 不料以元姓修士为首的诸人,闻得归无咎之言,都是相顾愕然。 归无咎自己,更是奇怪。忽而明悟,或许是自己搞错了什么要紧的环节。遥遥一指,试着问道:“莫非各位都是以这副形容进入青木城么?” 归无咎在建章门内,接到孔德的留书。转由孔雀一族与建章门维持联系的一系列传送阵,来到一处名为“巨泽”的地界。 按照孔德所言方位,只要再飞遁七日,便可进入孔雀一族境内,专为“孟冬田猎”之会而设的青木城。 在沿途之中,归无咎又陆陆续续遇到十余位妖族修士。一开始归无咎还非常警惕,但稍一接触,却发现这些妖修都热情地很,并且无一例外,坦承都是要前往孔雀一族参与‘孟冬田猎’之会的。 眼前这十余位妖修,根脚在归无咎的感应之中也无所遁形。 有二人是啸天狼族;有一人是百足蜈蚣;又有数人乃是“火脂鸟”一族,这一族号称凤凰流裔,虽在人道文明之中声名不显,但其实也是一支大宗。 还有一直言说不断的这位青面修士,乃是青翼蝙蝠一族。 这一行人,功行也的确个个不弱。以归无咎的眼力判断,纵然以孔德的精湛修为,虽显著胜过数人,但也不是一招半式就能轻易拿下的。 至于修为最高的这位元姓修士,实力更是不凡。归无咎暗暗以神意感应数次,才终于看见一只赤色巨猿的虚影。断定此人是金刚猿族的身份。 可是除了这位元姓修士外,其余数人都是妖气昭彰,毫无遮掩,决计瞒不过旁人。 最初归无咎还不以为意。但是现在孔雀一族的巨城青木城几乎近在眼前,现在诸位显然是应该各自散了,各展手段伪装身份才对。 难道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孔雀一族领地不成? 一个对眼,那蝠族的青面修士,忽然微笑道:“我猜这位文道友,是一时兴起才来参加这‘孟冬田猎’之会。对于此会,只怕了解不多。” 方面汉子会意,连忙笑着补充道:“其实,‘青木城’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其中孔雀一族的族人固然不少,但是却没有一个负责抓包的正经职司。文道友尽管放心。” …… 第二百五十五章 青木万象 最初归无咎孔德之处,得知孔雀一族对于参与“孟冬田猎”的外族人态度态度如此奇异,也并未多想,只当是孔雀一族傲娇性格的展示。 但是现在经由几位同行的妖族修士解说,归无咎才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这分明是个欲擒故纵之计,特意设下一道门槛。 孔雀一族五色神光之一的“澹虚光”神通,善能明辨真伪,追本索源。在修为精粗大致接近的前提下,这一道神通足以越过一个大境界的的差距,看破别人的底细。 试想,若是孔雀一族的大神通者亲自出马,又或者动用什么厉害之极的法阵。纵然异族人掩饰气息、改换面容的手段再高明,也决计逃不过去的。 但是孔雀一族也并未如此欺人。金丹、元婴、化神、步虚四重境界的田猎之会,负责捉拿异族修士的,乃是由专人充任。此辈有一个名目,名为“蝉士”。 所有的“蝉士”,都是由和与会修士修为处于同一层次的孔雀族人充任。如归无咎参加元婴层次的田猎会,那么负责审查鉴别的“蝉士”,便都是孔雀一族中的元婴境妖修。 这些“蝉士”功行之精,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再加上“澹虚光”神通以为倚仗,作为元婴境的与会者,若是你没有瞒过化神修士的手段,那还是不要来丢人现眼的好。 不过,这些所谓的“蝉士”,惟有当所有与会的异族之人,都成功混入预备田猎的“荫谷”之后,才会开始动作。 至于眼前这座名为“青木城”的城池,却十分奇妙。不但不会进行任何检查,反而是万里迢迢而来的异族人的天堂,用“开门揖盗”四字来形容,恰如其分。 青木城,又号称“九族通衢”。 如孔雀一族与建章门这般的大规模连环传送阵,孔雀一族历久以来,还建造了九条,通往九大妖族。这九条通道,使得妖王境界之下的普通妖修,也能在一两年的时间内往来本部妖族和孔雀一族。 而这“青木城”,就是枢纽所在。 事实上,由于“孟冬田猎”的盛会二百七十六年才有一次。因此,往来与会的,绝不仅仅是临近的九族,而是数十甚至近百个种族的年轻俊彦。 孔雀一族与相邻的九大妖族建立了往来渠道,这九大妖族,同样有特殊的渠道同往更远、更外围的部族。犹如树干分枝,愈伸愈远。 当然,更远的妖族,往来之途,就不是一年时间所能往返的。可能需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以上。 所以,因为“孟冬田猎”之会的存在,这青木城,俨然成为一个百族浑融的胜地。 归无咎此时已经悟到其中要害。现在青木城的繁荣,已经到了条件所能允许的极限。 若是孔雀一族秉承灵明猿族、赤魅妖族一般完全毫无节制的开放政策,那么人气也不会更上一重楼,反而慕名与会之人,泥沙俱下,良莠不齐。 反而是现在这奇特的方针,外加孔雀一族骄傲的名声,反而会吸引许多真正的强者前来挑战,并结下机缘。 不过顿饭功夫,归无咎等一行人,已经来到青木城下。 青木城的城池,看着并不算太高大雄壮,其最高处也不过三四十丈,绝大多数城墙,平均不过二十丈高下。大约只较凡间城池中的较高者,再高出一倍而已。 但是归无咎远远见到城墙,却心中暗赞其气派了得。 因为这城墙的每一块墙砖,看着普普通通。惟仔细体会,方能察觉其中灵力波动,其实都是用秘术祭精心炼过的。两两墙砖连结,自然成阵。 现在这不知几千万块墙砖连成一道,所暗含的阵力之强,恐怕就是几位妖王联手,也攻之不破。 到了正门之下的不远处,隐约可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看来是其他八条道路上赶来的妖族修士,齐聚于此。这些人显然深明就里,都如归无咎这一行人一般,并未掩饰身上气息,大摇大摆的走进城来。 青木城正门之上,设有两道亭哨。当中隐约藏着的气息,都是化神修为的孔雀一族修士。不过亭哨中人都是无所事事,果然对往来之人,视而不见。 一同进入城内,眼前景象蔚为奇观。其中奇形异状的建筑林立,有的飘浮空中,有的开掘于地下数百丈,大小也极为悬殊,极有人间市镇的感觉,又有一种与人道文明相异的感受。 不过单论兴盛繁茂,建筑、人烟,一望无际,那是寻常人间集市远远不能及的。 元姓修士当先言道:“这些林林总总的建筑,都是各部妖修自青木城城主处租用。倒也别有一些奇特物产。” 青木城城主,据说是孔雀一族一位妖王境界的存在,只是从来无人能够见过他的真容。 明姓修士亦道:“城池之中,孔雀一族自家掌握的物产,止有四处。号称三辅堂、九翼堂、符节堂、幻形殿。” 紧接着,明姓修士便很是热心的为归无咎解释其中门道。 由于青木城本身乃是百族汇聚之地,尤其是每隔二百七十六年的“孟冬田猎”之会,更是会在前后三五年间,形成一处空前盛大的集会。 异族妖修聚集于此,所要用到灵石的地方着实不少。这“三辅堂”本质上就是一家当铺。若来人一时手紧,便可以将身上贵重之物质押与此,至多千年为期,取用灵石。 这“三辅堂”度量极大,实力深不见底。纵然是估值数十亿、上百亿的奇珍,也尽可当得。任凭多大数目的灵石,均能现取,不拖延分毫。 至于九翼堂,恰好与三辅堂相反。三辅堂是质押,九翼堂却是拍卖。 其中物流,分为两道。 其一,便是自“三辅堂”中质押过期之物。除却孔雀一族自家引为至宝珍藏不宣之物,其余都是过了一道手,从九翼堂中再吐出来。 只是一进一出,孔雀一族自然获益匪浅。 至于其二么,却是从孔雀一族族内匀出来的宝物。 须知孔雀一族的妖修,所用的宝物、兵刃,十有**都是自身脱落的尾羽炼化。故而外族妖修,若是在怨灵山中斗法之际,所取出的宝物却是其他异种宝物,那就很是引人注目了。 正如元姓修士一行人在往来此地的路途中所谈论的一般。 若是你有足够的把握瞒过“蝉士”的“澹虚光”神通,那你大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自家宝物,甚至以此来欣赏孔雀一族之人异常怀疑却又奈何不得你的美妙神态。 不过,若是你自信没有出众的手段,保证不被“澹虚光”神通照出原形。那么为了不引起“蝉士”的注意,那还是老老实实自九翼堂买进一些雀羽炼制的法宝。 孔雀族人所褪尾羽数量甚多,除了炼制法宝自用之外,还有许多冗余。正能借此机会,发一笔横财。 符节堂的重要性,又在三辅堂、九翼堂之上。 毕竟,若是你无有孔雀一族的法宝,至多只是更加引人怀疑而已,若是手段过硬,依旧可以夷然不惧;但若是无有牌符,那就连参与“孟冬田猎”之会的资格也没有,其余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符节堂,便是专门售卖与会牌符的地方,“止符”、“争符”皆有。其价格也是随着最近数届“孟冬田猎”之会排名靠前者的风向而定。 结合过往三届的经验,“止符”士获得前十的人员比例,已经占到七成。所以这一届中,“止符”的价格便要远远超过“争符”。 不过,符节堂的官营身份,乃是诸族妖修一致的猜测。至于孔雀一族自己,却从未承认。从其等的口径中,这处符节堂乃是私人统筹散户的行为。 偶有得了参与“孟冬田猎”之会资格的本族俊彦,临时有事不愿参加,方才将自家牌符集中售卖出来。 但这实是掩人耳目之言。根据元姓修士等人推断,每一届孟冬田猎之会,孔雀一族都会额外制作相当于本族弟子名额十分之一的牌符,由符节堂售卖出去,传到异族妖修手上。 归无咎等一行人中,唯有三人预先备下了牌符。其余之人,都是准备自“符节堂”中购买的。 归无咎自其中一人手上借的一枚牌符观看,明显可见其铸造之精密,比之自己手上这一枚逊色许多。只是落实在用途之上有什么差异,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最后一家“幻形殿”,其作为则应了一句俗语: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其中所售卖之物,都是种种遮掩行藏气息的道具、宝物、法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号称能够瞒过孔雀一族的澹虚光神通,并且每一件宝物的价格,都异常昂贵。 但是这些所谓的异宝,纵非全是赝品,至少也是九假一真。能否拾得沧海遗珠,就要看你自家的眼力了。 听明姓修士介绍完这些情况,归无咎暗暗感慨。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识破了孔雀一族以傲骨激将、访求真正值得结交之人的用意。但是没想到,孔雀一族是一网打尽,两头俱不落空。 第一流的贤才,他们固然要挑逗吸引,玩弄钓鱼执法的游戏;而那些冀图侥幸,抑或意在见见世面、凑个热闹的人物,也不妨狠宰一笔,从中攫取丰厚的收益。 那十余个妖族之人,此行隐约以元姓修士为首。今日既然进入青木城中,第一步该往何处去,众人都听元姓修士示下。 元姓修士沉吟一阵,道:“九翼堂中见见世面,张罗一些合用宝物,自然是必不可免的。但还是将牌符先求到手,才算安心。” “不妨先往符节殿一行。” 其余诸妖修,闻言都点头称善。 符节殿,乃是一处尖利如锥的塔形建筑,在青木城中的高度是数一数二的。因此来客纵然并不知晓方位,只要知道这一点,就不难寻得此处。 约莫飞遁了半刻钟,归无咎等一行人便来到了符节殿所在的金塔正门。 只是现在正殿之内,人烟密集,几乎称得上摩肩接踵。人间集市由此情境着实不奇。但是修道中人,无论人修妖魔,能够蚁聚如此,可实在是称得上一件稀罕事了。 归无咎等人心中一动,相视一眼后挤了进去。果然,才入正门,就发觉了原因何在。 正堂之上,暂时寻不着一个负责交易之人,只立着一块木匾。其上书曰: “争符五千万灵石一枚;止符一亿三千万灵石一枚。当面付讫,钱货两清。” 赫然比往常年份,涨价了一百倍。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有缘无缘 相借相赠 符节殿内,交头接耳,嗡嗡之声不绝。 同时,痛斥、怒骂、抱怨之声也间杂其中。只要有一人引动,便仿佛点着了火星,不多时,整个殿内几乎完全失控,化作一片声嚣嘈杂的乱流之海。 归无咎忽地发现,自己来时行程之中遇到的元姓妖修等十余人,着实幸运得很,可以说是“异类”了。 正因为其来时路上,元姓妖修等人礼数周到,言谈文雅,归无咎也没有觉出妖修与人修的显著差异来。直到此时,这种鲜明的对比才**裸的呈现在归无咎面前。 殿中人群,形形色色。 有挥舞拳头怒捶自己胸膛的;有使劲猛击地面的;甚至有发动种种奇妙神通,一齐攻击那题字木匾的。气息升腾,人声鼎沸,几乎就要将符节殿拆卸成碎石乱瓦。一时间,这符节殿比之凡俗间的菜市场还要不如,混乱无序到了极点。 妖修本性,展露无遗。 这还要考虑到,凡是有信心参与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会的,修为俱都不弱,至少在各自族门中是同境界中的佼佼者;身份地位,更不见得差了。 连这些人都是如此行事,那些地位修为卑下的妖族妖修,平日是怎么样的做派,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过了一阵,众位妖修发现,这符节殿委实坚牢无比。别说暗藏法阵的墙壁门户难以动摇,就是那看着普通、书写令符价格的木匾,遭受猛烈攻击之后也不见有丝毫损伤。 见发泄无用,动手动脚的才渐渐少了。只是骂骂咧咧之声依旧不绝。 这些人在妖族之中的地位,相当于隐宗之中真传弟子一流。这等身份虽然不凡,通常情况下也不至于在门中求取如此巨额的灵石携带在身上。 但是这一行人本是为了“孟冬田猎”之会二来。其中绝大多数,都预备了相当数量的身家,准备于九翼堂中竞拍孔雀一族的法宝,作为遮掩身份之用。 那些个法宝,可都是价格不菲。 所以牌符价格虽然上涨百倍,但目前符节殿内,十之七八的人还是出得起价的。只是如此一来,灵石用在此处,竞购法宝的预算就相形见绌了。 再者说,妖修虽然大多数都是憨头憨脑,行事直接不计后果。但是并非蠢笨。有许多人早已想到,牌符售价大涨了一百倍,那么九翼堂的拍卖会,是否同样会狮子大开口,迥异于往日价格? 同时。也有少数早已通过其他渠道得了牌符的妖修,此时暗自庆幸,甚至冷眼观看旁人焦急跳脚,却因此幸灾乐祸。 归无咎暗暗盘算。据说参与“孟冬田猎”之会的孔雀八部精英子弟,总数约莫有十万人上下。那么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开放于外族的名额当是万人上下。 若是人人都以这匾额上所书的价格购得牌符,那么孔雀一族这一次的进项,便有万亿灵石左右。 而归无咎自高柳库藏之中所得,相当于一家普通隐宗全部财富的灵石,也不过十二万亿有余。 这个数字,比之孔雀一族这样的大族财力,还远远不及;但是恐怕也能和仅有一至数位妖王坐镇的二三流妖族所积蓄的财富分庭抗礼了。 纵然考虑到归无咎所拥有的灵石品质极高,可以当数倍之用。那也意味着,如果日后牌符皆是如此定价、且其余妖族同样买账的前提下,孔雀一族便能在数万年时间,聚敛相当于一家隐宗全部积蓄的财富。 这仅仅是出售“孟冬田猎”牌符一项的收入。 归无咎仔细一想,便觉得并不可能。如今这个时代,任何人、事都变得与众不同。想必这一届“孟冬田猎”之会,同样有什么非同于往日之处。 忽然,符节堂内匾额之上,忽然浮现出一个乌光闪烁,二尺多宽,仿佛空间通道一般的圆孔。 同一时间,那匾额上的字迹也突然一变:“纳入灵石,牌符即出。” 诸妖修皆是一愕,旋即回味过来。这符节堂也是机灵的很,知晓若是遣人办事,群情激奋之下,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事端。索性来个不闻不问,以这特殊的办法完成交易。 见始终无机可乘。无奈之余,有少部分身家尚可的妖修,陆陆续续走到这黑森森的空间通道面前,完成交易。 众目睽睽之下,灵石解入之后不久,果然只稍等了三四息功夫,便有一枚牌符从中吐了出来。 等候领取之人,接过牌符,面色一松。连忙自人群之中分开一条道路,远远离去了。 就在归无咎思索之际,耳边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这位兄弟。马某人看你很是面善,特寻你相借三亿灵石救急。千载之内,必定归还你四亿……不,五亿灵石。你看如何?” 归无咎闻言一惊,猛地抬头一看。 仔细打量,这人说归无咎面善,此人自己才是真的“面善”。 这位“马某人”身材极为高大粗壮,怕不是有三四百斤分量。但是如此身材,却并不显得肥胖,亦不教人觉得凶恶。一张方脸,较常人略长一些;浓眉大眼,嘴唇略厚,正笑眯眯的望着归无咎。 这一张笑脸,看起来很是真诚,决计没有什么勒索威胁的意味。 至于此人之修为,也极为不弱。和与归无咎同行的一行人相较,或许只较元姓修士略逊,但却要显著高于其他十来个人。 自入道以来,平常归无咎费心打交道的,多半都是精审足智的精英人物,其中更不凡年齿修为远在他之上的足智多谋、老于世故之辈。无论是机锋暗藏,还是惊涛骇浪,归无咎都是应对周流,履险如夷。 但是,现在突然遇见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归无咎忽然愣了半刻,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与元姓修士一行人,相处数日,言谈还算投机,倒没有什么隔膜。若是其中有谁短缺灵石,归无咎暗中帮他补购一枚,也就罢了。 至于素不相识之人,一开口就是三亿灵石? 归无咎随即想到,修道之人中,一切以修为为本。这位“马某人”一身修为,恐怕在孔雀一族这样的大族中,也能称得上核心血裔。有了这个层次的实力,终究不会是什么不知所谓的人。 心中一定,便问道:“敢问道友姓名?” 暗中凝聚神通,全力一照。登时心神之中生出感应,模糊之间可见云雾飞腾回转,将一物遮掩其中;云雾之中,隐约能闻风啸雷鸣之声。但是归无咎眼尖,还是捕捉到一头一尾。 雄俊之极的黑马头颅,以及三四尺长的纯白色马尾。 归无咎略微产生兴趣,天马一族,同样是妖族大宗。虽然其亚裔流种,弥漫大界各地,甚至在许多宗门之中充当脚力之用。但是其正统五脉,实力之雄厚,纵然是凤凰、孔雀一般的巨族也不敢等闲视之。 “马某人”笑道:“马振。” 归无咎暗暗盘算。若是能够套取一些消息,或者留下什么信物,为以后再打交道埋下一个可靠的伏笔。那么数亿灵石,也算不了什么。 不过马振所求的灵石数目,并非五千万,又非一亿三千万,而是三亿整数。莫非他还有相邻朋友随从不成? 抬首一看,却见马振四周环绕之人,自行其是。显然并无一人是他的同伴。 于是便问道:“马道友相借灵石,是为了购买牌符么?” 马振摇了摇头,道:“牌符马某人早已备下。之所以相借灵石,是为了明日于九翼堂中,购得一些法宝。” 归无咎奇道:“那马道友何故来到这符节堂中?莫非是专程来寻人借债的?” 马振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朋友你说对了。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向马某人放债的。似这些庸碌之辈,就算主动送上来十亿八亿灵石,马某也不屑于去取。” “来到这符节堂,自然是为了等候有资格借予马某灵石的有缘人。” 这一句话,极为得罪人。话音方落,周围几十道不善的目光投射过来,不止是马振,就是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也带着几分敌意。 归无咎思索马振之言,心思一动。 不过,就在他打算与马振进一步接洽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奇峰突起,震得整个符节堂隆隆作响: “大货都听清了。若是谁囊中羞涩,只消到本人面前来,高声道‘预祝龙道友田猎会夺魁’,他的牌符之用,龙某人包下了。” 霎时间,符节堂内所有目光,一齐投聚过去。 …… 第二百五十七章 布施之道 探闻秘辛 归无咎放眼望去,出言的这人,相貌甚是俊美,身着一袭暗彩流光的点金黑袍,映衬得白皙的面容愈发夺目。 几乎很难让人相信,刚才那十足暴发户气息的语句,是从他口中吐出来。 符节殿中之人,包括归无咎在内。惊疑之余,除了交头接耳相互打探外,也暗暗动用神通秘法,观看此人的底细。只是片刻之后,从这些人懵然疑惑的神情就能断出,并无一人看穿了此人来历。 归无咎同样施展手段,心神映照,显微皆显。也只看到一丝灰蒙蒙的气息,仿佛山岩一般。那山岩之形中,似乎藏有目力难辨的灵机跳跃闪烁,全然看不出来是妖族中哪一部。 此人所出之言,实在匪夷所思。一时间,心动的人的确不少,但是却罕有人真的上前相试。 万一此人若是玩笑,哪一个心眼直的被他耍了,也太不值当。 纵然如此,原本陆陆续续自那空间通道中购买牌符之人,也全都住手了。因为万一此人所言是真,能够省下数千万上亿灵石,谁不愿意? 只是无人愿意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罢了。 约莫僵持了片刻,一个身高丈二、憨憨厚厚的妖修走上前去。此人头上隐约可见两角,手背依稀能见鳞甲细纹。虽然一身元婴境界的修为,但是竟然连化形都并未完全完成。 这等稀松修为,决计瞒不过孔雀一族“澹虚光”神通。也不知他有何胆量,竟然敢于相试“孟冬田猎”之会,只怕入门第一关就要被拎出来。 殿中不少人寄居青木城已有时日,倒是识得这憨厚妖修。此人名为向平,乃是出身于一名为“相柳族”的妖族,声名不显。 向平的确不曾有意于孟冬之会,只是数十年前追随一位大妖来此,暂时于青木城定居罢了。别说现在牌符涨价百倍,就算是五十万灵石,他也决计拿不出来。 但是眼前有一个不费任何代价的机缘,由不得他不心动。 向平来到那身着点金黑袍的青年面前,高声道:“预祝龙道友田猎会夺魁。” 他吐字清晰,声音异常响亮,竟然也顺带作了个揖。一套程序有板有眼,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是那黑袍青年眉头一皱,却无动于衷。 众妖修心中一动,齐道“果然”。这向平却是个憨货,白白教人耍了。 有好几个刚刚甚是心动的妖修,此时暗呼侥幸。方才差一点自己就要上前相试。若非有向平打了头阵,那丢脸的就是自己了。 若是旁人,现在必定羞惭无地,掩面而去。但这向平却果真是个憨人,尤自不觉,认真道:“向平不擅斗战,本是想求一枚‘止符’。但是不敢教龙道友破费,若是赐下五千万灵石,取一“争符”也就够了。” 约莫十余息之后,那黑袍青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叹息道:“纵然白白丢进水里,总也不能言而无信。” 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枚纳物戒,抛到向平手中。 向平大喜,连忙接过。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混冥虚洞面前,看也不看,就将这纳物戒丢了进去。 众妖修都是暗暗摇头。这龙姓修士太不厚道。耍弄人一番也就罢了,若是耍到符节殿的头上,待会儿向平可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就在此时,那黑溟溟的洞口之中,蓦然飞出一块牌符。向平捉到手中一看,更是欢喜,回到黑袍妖修面前,再度谢过。 众妖修眼尖,已经看出那枚牌符,竟然是一枚价值一亿三千万的“止符”。 众妖修心中不由地暗暗惊讶,想不到那黑袍修士竟然也是个大善人。想来是他看向平修为不高,若是得了“争符”,最后必定一无所得;唯有去了“止符”,自力更生,才能得到一些收获。 “孟冬田猎”会中,若是你斩杀怨灵达到了一定的数量,纵然未进前十,得不到孔雀一族的赏赐,但多多少少也能获得其他好处。 殿中诸妖修大眼瞪小眼望了一阵,旋即“轰”的一声,人流攒动,聚集到黑袍修士面前。“预祝龙道友田猎会夺魁”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黑袍修士似乎耳朵尖得很,虽有数十上百人一齐呼唤,但凡是说过这句话的,不论远近,俱一一分发了纳物戒,并无一人遗漏。 至于有貌似恭敬但想占小便宜,鱼目混珠之人,也无人能逃得过他的耳目。只冷笑一声,就不再理会。 不过半刻钟功夫,就有二十余人手指纳物戒,自空间洞口兑换了牌符。 奇妙的是,随着获取牌符之人愈来愈多,黑袍修士一身气息竟也愈来愈强。不多时,已经在元姓妖修、马振之上,隐然直逼孔德的修为。 见归无咎惊奇,马振呵呵一笑,道:“这人名叫龙沃,乃是山灵一族血脉最纯的嫡传之一。” “山灵一族,乃是上一个纪元时一个即将灭绝的神秘种族,和某一种奇特的精怪合流,产生的新种族。可以说半是妖族,半是精怪。所栖息之处,沿着孔雀一族和青翼蝠族的传送阵方向,向北还要再远上三倍的距离。自本族秘地赶到孔雀一族,至少需要十余年的时间。” 归无咎甚是惊讶。虽然他对于整个妖族的认识,比之人道文明,那是远远不及。但是多少也大致清楚,天马五部,都在孔雀一族的南方,相距甚远。 没想到马振对于北方的罕见族群也异常熟悉。 马振面上依旧亲切,并无自得之色,续道:“山灵一族若是寻得灵石矿脉,以独到的‘点灵’秘法点化,足以使得矿脉的规模孵化成原先的三四倍规模。所以这一族虽然整体实力在千百妖族之中只是二流,但是论财富储藏,却足以和一流的种族争锋。” 归无咎微微点头。忽地伸手在袖中一摸,取出一物道:“这些,是马道友的了。” 马振伸手接过纳物戒,微一感应,道:“五亿灵石?” 归无咎笑道:“文某人不愿意收取太高的利息。马道友既然要还五亿,文某就出借五亿。” 马振欣然点头道:“好。” 马振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道友。山灵一族所修的一门神通秘法,借鉴了魔道之中‘布施’一道的许多精义。故而这位龙跃道友,布施之人愈多,他的修为便精进愈多。” 归无咎眉头一皱,果然有这么一重关节在。 这一点他已然有所感应;现在这龙跃只布施了百余人,修为增长就如此显著。若是果真将所有外族的与会之人全部都承包了,那么其修为只怕要增长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马振似乎已明归无咎心意,微微一笑,道:“文道友勿虑。如果马某所料不错,山灵一族这一辈的五六个杰出人物,此时正分散四方,以布施之法寻求机缘。每人身上所携灵石,约莫是山灵族常库的百分之一。” “马某以为,其数并不足以布施所有外族的与会之人。或许现在殿中这近千人绰绰有余,但是暂时未到的人物,那就非龙跃力所能及了。” 归无咎思索一阵,忽地道:“马道友知道的秘密之多,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马振似不解归无咎弦外之音,哈哈一笑道:“能够用些许消息、一笔交易结识文道友这个朋友,那是相当划算的。” 归无咎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若是此事马振能够助其解答疑难,那么五亿灵石花费出去,就算回不了本,自己也不亏了。 便断然问道:“马兄既然多闻密事,那是否看出,本届‘孟冬田猎’之会中,似乎蕴藏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马振笃定一笑,坦然道:“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捕风捉影而已,能知根底之人极少。当然,马某人正是其中之一。” “各大妖族的妖祖一流,能够如孔雀圣祖一般,相隔一段时日能够与本族修士沟通的,虽然为数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其实现方式与孔雀一族大同小异,无非祭祀供奉一类。” “往常每遇此类集会,各部妖族的妖祖,除却依照约定满足族人祈愿之外,并不会多言其他。似乎与本界部族交流过多,会有许多不可说的关碍。” “但是近百余年来,已经有两大妖部圣祖,除了依约赐福了指定族人,竟然意外破例,主动给与族众一些神秘的指示。” “这一事实被人捕捉到,都暗暗留心。许多人以为,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也必是如此。于是都想来试试手气,博取一个面见孔雀圣祖的机会。除了满足一道心愿之外,或许还会得到额外的指引。” 归无咎微微点头。闻此秘辛,他甚是满意。 归无咎与马振的交流,除了最后一段话之外,并未使用传音秘术,而是大大方方以言语交谈。 此时殿中,旁人都忙着围在黑袍妖修身畔,求取签符。 除了归无咎随行而来的明姓妖修等三四人,面带疑惑的注视着两人外,便再没有旁人有心听他二人说什么。 但是黑袍青年本人除外。此时龙跃脸色逐渐锐利,分发灵石的动作也逐渐缓慢下来。 ps:稍后再修改。 第二百五十八章 潜龙藏虎争布施(求订阅) 龙跃似乎正要对归无咎等人发难,忽而殿中又有一人朗声出言道:“所谓‘布施’一道的神通,无非是一些神神道道的鬼把戏。” “龙跃,你敢说所有缺了牌符的同道,灵石用度都被你一人包下了?须知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两刻钟,只怕就要传遍整个青木城。” “你若是敢于在本殿留上半个时辰,并将同道所需牌符尽数包揽,景某人才真正佩服你。要不然,你也就是一些耍弄文字游戏的把式,登不得大雅之堂。” 出言的这人,身着一身全无杂色的白袍,似乎正与龙跃争锋相对。就连长相,也是一个偏向俊美,一个偏向刚肃,气质截然相反。 归无咎见奇峰突起,有人接过梁子,自然乐见其成,也就顺势沉默不语。 暗暗窥看这白袍修士的气息,神意之中隐约可见,背景是一片叮咚鸣泉。至于其本相如何,却难以索解。 仔细品味,此人似乎和龙跃的气象,有几分相似之处。 马振传音道:“此人名为景图,乃是水灵一族的纯系血脉嫡传。” “水灵一族与山灵一族,从源流上说本是近亲。不过事实上两族却仇雠已久。凡是山灵一族所欲成之事,水灵一族比要将其坏了。唯有如此,才能道心通常,修行顺遂。” 归无咎闻之一奇。 黑袍妖修龙跃面色变幻,缓缓言道:“最起码此时此刻,殿中之人,所有的牌符之需,龙某人都包下了。” 正如马振所料,他身上所携灵石,的确不能支撑万人用度。先前之言虽然豪迈,其实也只是一个文字游戏而已。用不了多久,在气势最盛之时,他就要急流勇退。 此时,自龙跃手中获得灵石,随即兑换了牌符之人,唯恐夜长梦多,都陆陆续续离开殿外。 但正应了景图所言,随着第一批获得牌符之人离开,有人大行布施的消息在青木城中迅速扩散。不多时,便有更多的妖族修士涌进殿中。 有一些行事较为鲁莽的,还未踏进门槛,“预祝龙道友田猎会夺魁”的口号就喊出了口。 刚刚进殿的一群人中,有些人恰好听到龙跃与景图的对话。心中一惊,生怕龙跃身上所携灵石已尽,无论先来后到,都是争先恐后大声呼喊。 这一阵呼喝,使得原先殿中从容排队的妖修也不由紧张起来,原本渐渐有几分沉寂的声响再度高涨,短促而热烈。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 他放眼望去,这些高声呼喝之人,绝大多数都是修为精湛之辈。 且不论妖族在天赋上占据的实战优势,只单就气息精粗而论,这一群人,至少有半数有着在七十七隐宗内媲美真传水准。 若是修为相近的人道修士在此,恐怕都要讲究自重名声,绝不肯做如此跌份的事。但是妖族行事,却更看重现实的利益。能够白赚一亿灵石,违心的恭喜对方夺魁,在其等心中,似乎根本算不了什么。 此时,白袍妖修景图忽地高声道:“若有人高呼一声‘龙跃必败于景图之手’,本人同样包下了他购买牌符的灵石之费。” 只是,景图虽如是说,殿中诸妖修看了他一眼。除了心中明悟龙跃、景图便是二人之姓名外,并未多作理会。 纵观殿中,依旧是“预祝龙道友田猎会夺魁”的声音不绝于耳,愈加高涨。 殿中的各位妖修也不傻。龙跃履行承诺,那是老实人向平开了先例,事实验证下来真实可靠。若是景图只是因为与龙跃有过节,信口开河。他们上当不说,还要得罪了龙跃。 见无人响应,景图也不着恼,只是悠闲自得的等待。 过了一阵。有一位先前尝试浑水摸鱼的妖修,并未呼唤口号就想白白剽窃龙跃的灵石。被龙跃看破之后,冷笑着瞪了一眼。 此时他自忖龙跃这一条路已经绝了,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大喝一声:“龙跃必败于景图之手!” 景图闻言,冲着此人赞许一笑,随即麻利的丢过一个纳物戒。 那人接过纳物戒,将信将疑的来到空间通道之处,将其掷入。不多时,果然有一枚牌符跳落他的掌心之中。 然而,让这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参会牌符之外,还有一枚青戒,静静的躺在牌符之上,一同跃入此人手心。 这人一愕,抓起此戒一看,正是景图刚刚赠予他的这一枚。 他此时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是尤自有几分不敢相信。神意一查,纳物戒中,整整齐齐的堆放着两千万灵石。 原来,景图的这一枚纳物戒中所藏,不是一亿三千万,而是一亿五千万灵石。除却购买牌符之数外,还能盈余整整两千万。 尽管此人并未明着公布两千万灵石的具体数目。但殿中之人并无一个傻子,看到返还的纳物戒,自然能够猜出缘由。 未过多久,尝试之人渐渐增多,“龙跃必败于景图之手!”呼喝声渐渐高涨。直到两千万灵石的消息逐渐散开,这一道声音,终于彻底压倒了“预祝龙道友田猎会夺魁”的呼喊。 龙跃面色终于难看起来。刚刚攀升之顶点的气机,也渐渐滑落。 而景图,却掩饰不住自家得意之色。一身气息飞扬,所积蓄之法力,至少飙升两成上下。 龙跃思索半晌,还是觉得景图早有预谋,若是自己加码,只怕是骑虎难下。对方既然愿意靡费灵石,那就不妨选择暂避锋芒。 有龙跃、景图两个“大善人”同时出手,未过两刻钟,殿中之人便去得七七八八。纵然是闻讯后来者,涌进来一阵人潮之后,也是入不敷出,很快地被消化。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中只余下五百余人。就连与归无咎同行的十余人,除了元姓修士外,其余之人也都胡乱呼喊一声口号,得了牌符后,约定再聚地点,先行拜别了。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既要相助于人,又何必横生枝节?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后,都走吧。” 同时,包括归无咎在内,殿中所余五百余人,都觉得面前一黑,似有一阵密集的雨点洒落。 下一刻,诸人定睛一看,每人面前俱都多出一枚牌符。 且无一例外,都是价值较为昂贵的“止符”。 没有荒诞可笑的宣誓口号,甚是不需要分发灵石自行兑换。直接就把早已备好的牌符分发到所有人的手上。 龙跃、景图二人,都是一愕。又多了一个来砸场子,大行布施之人? 今日的符节殿,可真是惊喜连连。 归无咎仰首一看,此人一袭黄袍,气息雄浑,要胜过先前所见的任意一位妖族元婴修士,包括孔雀一族的孔德在内。 但是暗运神意观察此人底细时,却只能看见团团雾气,所得讯息比窥看马振、龙跃、景图时更少。 转身瞥了一眼,先前神通广大、俨然百晓生一般的马振,此时也是眉头一皱,似乎摸不准此人的来历。 然而殿中绝大多数人,得了牌符之后,都是如获至宝,对于旁人闲事并不关心。至多作揖以示谢意,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一时间,殿内连同归无咎、马振、龙跃、景图、元姓妖修以及散发牌符的这位在内,总共之余下二十五个人。 那黄袍妖修放眼一望,旋即转头面向龙跃、景图,笑言道:“二位行事虽然不入我眼,但是无意之中却帮我做了一番筛选。炎某人还要谢过二位。” 归无咎转念一想。除了龙跃、景图二位始作俑者姑且不论。其余至今依旧留在符节殿中的人,之所以不肯离去,无非两种情况。 一来是自恃身份傲骨,不肯受嗟来之食,情愿等众人都散去之后,自己花费灵石购买牌符。 其二么,无论是从龙跃、景图处求得灵石购买,还是黄衣人刚刚所散,十有**都是“止符”,这也是最近数届“孟冬田猎”之会胜率较高者。 但是总也有人自恃修为了得,想要走那“争符”之道。那么黄衣修士所散发的牌符,自然不合用。 这黄袍妖修所言的“筛选”,到底是哪一种呢? 果然,黄袍修士随即出言道:“在座的诸位,想必都是要一试‘争符’之道者。” “在座的诸位,可否愿与炎某定个契约?进入怨灵山后,一对一的交手,炎某尽都接下。只是不许倚多为胜。如果应下,就请立下契书,炎某人各以灵石百亿馈赠。如何?”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倒是一个自视甚高、且身家极豪之辈。 黄袍妖修说话虽然从容不迫,但是自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叫人不敢轻易拒绝。 二十余人,互相张望一阵。忽有一人上前,岔开话题言道:“我等固然好说。只是孔雀一族中人,恐怕不会讲这等规矩。” 黄袍妖修淡然道:“那便是炎某自己的事。” 又有一人道:“出了青木城之后,我等都要掩饰扮作孔雀一族的形容面貌。到时候又如何辨认出炎道友的真实身份呢?” 黄袍妖修哈哈一笑,忽地转身,扯下身上黄袍。旋即将一袭披风披在背上。大声道:“以此为信,便是本人。” 那披风之上,自上而下竖直一列,斗大的十个大字: 六翼虎族小妖圣炎青山。 归无咎身畔,元姓妖修也不由地位置愕然,道:“道友就披着这件披风招摇过市么?若是教孔雀一族‘蝉士’发觉,如何是好?” 黄袍妖修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道:“只要其‘澹虚光’神通照不出本人异族身份,那就一切好说。” “炎某只推说巧剑一位异族俊才披着这件披风,甚是潇洒。心痒之下随意仿照,彼又能奈我何?” 众人心道,就算你看见旁人服饰潇洒想要模仿,难道不会将种族、姓名修改过来,难道连旁人的名字也照抄不成?谁肯信你是孔雀族人? 这炎青山,果真是个胆大妄为之人。 ps:求订阅,求订阅。拜托拜托。 第二百五十九章 谁明谁暗 殃及池鱼 符节殿之中的二十五人,经历了最初的迟疑观望之后。终于,有一个红发妖修率先出言道:“可以。但是要验视灵石在先。”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除了自身道途和性命至高无上外,其余所谓的尊严、风度都是有价的。能不能放弃,只是看这价格是不是到位罢了。 敢于冒着巨大风险,一试“争符”之道的,毫无疑问都有些斤两,并不把区区五千万、一亿三千万灵石放在眼里的人物。 但是,若是这个数目不是一亿三千万,而是一百亿,那就另当别论了。 此时,占据半数之上的十余人,经过慎重思考之后,都觉得炎青山这个提议非常划算。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孔雀一族的妖修,原本就骄傲的紧。其本族中人,纵然是执了“争符”的与会者,进入“怨灵山”之前,从来都是各自为战的。 或许进入秘境之后,随着形势变化,会突然出现数人合击一人的情况。但那是随机应变,灵活应变,并不算犯了忌讳。 如遇值得重视的猎物。来时蚁聚而来暂为友盟,去时四散而去重为对手。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本就是这世间敌友之变的常态。 但是入境之前,就密谋了相互辨认的组队之法,那是绝不允许的。一旦发现有哪些与会者结成小团体试图将旁人各个击破,那必遭群起而击之。 和孔雀一族的族人相比,他们这些来自四方各地的异族妖修,每一个人都是作为各自部族的精英孤身来到此地,更难有什么固定的友盟。 纵然果真有同一个部族的二人、三人甚至更多人一齐来此与会,面对占总人数九成以上的孔雀一族主场威慑,也不敢公然组队。至多只是避免过早的自相残杀,或者遇到强敌时,假作“偶然”共同出手一次至两次罢了。 若次数更多,必定会遭到怀疑。遭到怀疑的那一刻,就是出局之时。 所以说,所谓“联手对敌”,其实也只是恰逢其会,说穿了就是“落井下石”。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炎青山肯为这种极小的可能性,付出巨大的代价防备意外,可见此人对于自己的实力,自信到了何等地步。 同样,正因为这种可能性极其微小,所以对于在场之人来说,等于不需要花费什么代价,便能平白得到一百亿灵石。 炎青山听此人一问,只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地取出一卷金蓝色相间的契书,上面整齐陈列着二十余枚纳物戒,轻飘飘地游荡到这人身前。 那红发妖修伸手接过一枚纳物戒,神意略一观照,不由地脸色一变,瞳孔微缩,似乎处于天人交战之中。 红发妖修脸上似乎有几分遗憾,几分不甘。强忍着将全所有纳物戒尽数卷走,然后纵身冲出大门的冲动,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将一枚纳物戒藏在袖中。 然后打开那一卷契书,仔细看了一遍,签上自家姓名。 不待炎青山开口,又有一位身披宽袍、头上戴着一顶圆帽的中年妖修,一挥手,将符书牵扯到自己面前。 这人之所以戴着一顶圆帽,是因为他头上精光锃亮,并无一丝头发。虽然戴着圆帽依旧不足以瞒过有心人,但是到底不至于有碍观瞻,形象面目也由此变顺眼了几分。 毕竟,他面容还算不错。 这圆帽妖修似乎有几分好奇,一连挑拣了好几枚纳物戒探看。 见到果然是每一枚纳物戒之中都藏了百亿灵石,暗暗羡艳。同样取了一枚,签下符书,就把它传递到有意签订契约的后一人。 至于将面前两千多亿灵石劫走的念头,此人只是脑海中略微一闪,就被压抑下去。 且不谈六翼虎族乃是不亚于孔雀一族的妖族大宗,轻易得罪不得。就说眼前这炎青山,就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他既然敢于如此粗阔行事,就必然有万全准备。 妖修之属,对于气息的感应敏锐,远较同等修为的人修为胜。这也是归无咎虽然隐匿了修为,但是已经有不止一人向他示好的原因——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不凡之处。 而炎青山,显然是目前露面的元婴境妖修之中,排名前列的存在。 不过,这圆帽妖修思绪迥然意于常人。他对于千亿灵石不敢生出兴趣,但是手中摩挲不止,却对这盛放灵石的纳物戒异常珍惜。 这些纳物戒,每一枚的空间容量都如同一间巨大的宫殿,委实非凡品所能及。此戒指作为百亿灵石的附赠之物,至少也有千万灵石的价值。 圆帽妖修忽地生出一个念头,自这百亿灵石中取出一亿,向炎青山购买数枚此等品质的纳物戒,不知可行否? 符书与纳物戒,便如接鼓传花一般,一位接着一位传递下去。每人都是如法炮制,签了契书,取走一枚戒指,然后交到下一位有意之人手上。 只是这平静与顺利并未持续太久,一连传递了十二人之后,还是横生枝节,停滞下来。 有一面容瘦削的银发妖修,主动接过契书之后,好整以暇的观览一遍。但是却无有任何动作,既不签约,也不清点纳物戒之中的灵石。 炎青山似乎并不焦虑,泰然自若。 忽地人群之中有一人,似乎等的有些不耐。对着银发妖修言道:“这位道友。你若尚未想好,不妨将符书先递解过来。石某要先签了契约,落袋为安。” 银发妖修闻言,忽地一笑。一伸手,将符契之上的纳物戒一把卷走。 此时众人无不清点明白,剩余纳物戒共有一十二枚。即合灵石一千二百亿。现在,这一千二百亿灵石,已经尽数被银发修士卷入袖中。 刚才这契书经历轮转时,人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终于有人做了。 银发修士拍了拍手,似乎极为满意。哈哈一笑,道:“很好。一千二百亿灵石尽归我有。炎青山,你若允了此数,签了这契约又何妨?只不过,剩下这这十余位朋友,看来炎道友还要另外出血,才能摆平。” 炎青山见到此状,毫不惊讶,亦不动怒,倒像是早有所料一般,悠然道:“其实其余二十来位朋友,只是适逢其会罢了。真正的正主,正是流泽道友四人。” “一人三百亿,总数一千两百亿。这个数目,炎某人认了。若是流道友想要一个人取一千二百亿,总共挣上四千八百亿,那胃口未免太大了一些。” “流葵道友,流甘道友,流峡道友。四位为何分据东南西北,相距如是之远?难道是你们四位要在这符节殿中,摆弄什么阵法不成?” 银发修士脸色一变,没想到自己精心伪装的身份竟然已经被对方识破。 符节殿内二十余人之中,又有三名分散四方的妖修渐渐聚拢起来,靠在银发妖修身后。这四人,原本看似并不相识,但是此时被炎青山一语道破,也就不再掩饰。 所散发的一身气机,果然异种有同,彰显源流。 归无咎微微侧身,征询马振的意见。 马振沉吟道:“这伪装了身份的四人,乃是天茫山妖族一脉的嫡传弟子。听炎青山的意思,莫不是这四人要在田猎会上,非法组队不成?这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炎青山忽地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三余年前在青翼蝠族领地的一场竞卖会,一件异宝‘烛灵巧目’被神秘人物以三百亿的天价购得,可是当时的一桩盛事。” 此言一出,有数人面上都是露出恍然如悟的神色,看向银发青年的脸色,也格外地不同了。 炎青山又道:“流道友,现今这桩买卖已经让你净赚九百亿。莫要太过贪心不足。以一敌四,炎某固然不敌。但是发起狠来,绝了你四人的夺魁之望,也是轻而易举。” 马振暗暗传音,向归无咎解释道:“那‘烛灵巧目’乃是一件异宝。暗藏身上观照四周,所照之人无人能够察觉。此目能通过凝化一道气柱高低,将所观照之人的战力高下直观的显示出来。” “只要你一身修为在妖王之下,无人能够逃过;就连你身上所携法宝的战力高下,也能充分估量。” “说是一件异宝,那的确名下无虚。但是不入妖王之境,一切都是虚妄。此物毕竟重于‘术’而非‘道’,所以与那些能够巩固根本的秘诀、灵药相较,其实还是处于次要的位置。能够竞到三百亿的高价,着实有些鸡肋了。” “想不到,竟然是被他们四人作如是谋划。倒也不枉了他们一番苦心。” 归无咎此时也明白了其中奥妙。 的确,在怨灵山中,除了自己一人之外,本是举世皆敌。若是明目张胆的抱团行事,那是决计行不通的。 但是,若能将敌手深浅全部摸清,然后有针对性的“无意”抱团一二次、二三次,将最具威胁抑或深藏不露的对手打败,那么无疑能够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大大提升自己进入前十乃至夺魁的几率。 这件“烛灵巧目”,的确是被四人用到了妙处。 想到这里,归无咎心头一凛,忽然觉出有几分不妙。 果然,那银发修士流泽,面对炎青山咄咄逼人的心理攻势,不但不理会。反而转过首来,冲着归无咎暧昧一笑。 …… 第二百六十章 反客为主锋芒露 此时殿内诸人,也都想明白了此事的原委。 那炎青山看似性格粗豪,其实这散布灵石、签订契约的举动并不是什么“防患于未然”,而是有着明确的针对性的。 炎青山早已知道流泽、流葵、流甘、流峡四人,掌握了法宝“烛灵巧目”在手。而炎青山此人显然极为自信,认定了自家之修为,必定是与会诸修的佼佼者。 为了避免成为流泽四人针对的目标,这才决意以不菲的灵石说和。 不过,炎青山此举也并非是一味的委曲求全。正如他所言,以他炎青山的修为,若是放弃在“孟冬田猎”之会中榜上留名,和流泽四人中的一二位拼命,也有相当大的几率,将四人中的某一位重创。 如此一来,也必将大大影响流泽四人最终的成绩。 同样的,在场的各位同样也意识到,以流泽、流葵四人以三百亿灵石拍下“烛灵巧目”的豪阔手笔,区区五千万的牌符之费,如何能放在眼中若想购得牌符,早就如最早的一批人那般,完成交易、溜之大吉了。 四人留在此处,明显是要借助符节殿这一处众修齐聚之地,初步摸一摸底。 流泽四人一阵目光交流,达成共识。 终于,流泽身畔三人中,位居正中的矮个修士出言道“好,就依炎道友所言。四人总共一千二百亿。我们天茫山四人,不会专程找炎道友的麻烦。一对一遇见之后,是各凭本事单打独斗,还是再做计较,尽可另行商议。” 说完四人展开契书,一一签字画押。 炎青山面色和缓下来。 流泽狮子开大口,本就暗含威吓之意。但是炎青山并未被其唬住,他深知自己有以点破面的能力,彻底闹翻了,对谁都不好受。 流泽最后签下契书,面上隐有不平之色。一咬牙,忽地出言道“炎道友。之所以只收你一千两百亿,可不是我们兄弟四人示弱。而是你炎青山现在的身价,只值一千二百亿。” 炎青山松弛的神态,忽地严肃。 但是他也并未动怒。因为流泽之言,如果不是信口开河的话,含义分明就是在四人用“烛灵巧目”探照过的众修之中,他炎青山,还不是最强的 流泽并未把这个哑谜藏的太久。一步一顿,缓步走到归无咎面前,淡声言道“这位人族的道友,幸会了。炎道友所差的三千六百亿灵石,就由阁下来补足吧。” 归无咎眉头一皱,讹诈到自己头上来了 炎青山猛地转身,目光牢牢钉在归无咎身上。 一直与归无咎同行数日的元姓妖修,此时也异常诧异。这位人族的“文晋元道友”极有可能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人物,这一点他多半猜到了。但是若说此人修为能够位居百族妖修与会者的巅峰,那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至于殿内剩余的十多个妖修,龙跃、景图,同样是面带惊诧,将信将疑。 毕竟,人修在同等境界时,修为都是要比妖修弱上一筹的。同为元婴境,一个人道修士能够与同境界的妖修斗一个旗鼓相当,已经足见其杰出,遑论超出群伦,艺压青木城的各族英杰。 但是思索了一阵,诸妖修又渐渐释然。人修之中,炼器一道远较妖修更为昌明。或许是眼前这人出身不凡,身怀高明的法宝。 莫不是人道中最大的势力,圣教祖庭的嫡传弟子 见归无咎默然无言,流泽又道“这位道友必是奔着夺魁而来,想来信心应当不小吧我等虽然不敢保证你必定成事,但是要坏了你的事,却也十分容易。” 这就是**裸的威胁了。 归无咎并未动怒,思索一阵,问道“四位道友功行不弱。又谋划良久,寻得了烛灵巧目这件异宝,并且善加利用。可见四位未必没有夺魁之心。” “无论是对炎道友还是对文某。若是四位道友放弃了合击之念,胜算势必大大减小。莫非几位道友就为了数千亿灵石,放弃了在孔雀圣祖面前许下愿望的巨大机缘” 炎青山心中一动。归无咎之言,他方才并未想到。或许流泽四人,还有其他后手。 不料,流泽面色一黯,道“我四人自知自家实力如何。想要夺魁,终究渺茫。能够有两人进入前十,那就于愿已足。” 流泽并未说出口的是,其实他们四人,乃是通过特殊渠道,重金贿赂了孔雀一族中一位卜算之士。故而心中已经认定,这一届的获胜者,当是一位执“止符”者。 流泽四人并不知晓孔雀一族的前知卜算之道中,还有“循一”、“全彩”等许多名目。只道是所卜算出的结果,必定真实不虚。 得到结果的一瞬,流泽四人其实都有些灰心。四人心中,也不是没有生出过改投“止符”一道的念头。 只可惜得到讯息的时间实在太晚,先前四人的一切布置,分辨对手强弱之后的聚散策略,缓急如何,都是围绕着“烛灵巧目”这件异种法宝进行。如今想要改换门径,已经有所不及。 若是贸然改弦易辙走那并无丝毫经验的“止符”之道,曼说夺魁,恐怕就连进入前十也极为渺茫。 无奈之下,四人只得修正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其实,纵然非是炎青山主动出击、寻上门来,这四人也早已打算寻到实力较强、走上“争符”之路的修士,讹诈灵石。 但是对于炎青山、归无咎这样志得意满之人,这个秘密他们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 归无咎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流泽见归无咎正在权衡,显然此事大有成功的可能。 他似乎不愿逼迫过甚,又缓和语气道“若是这位道友身上并无这许多灵石,那尽可以往三辅堂一行。想来道友身上的奇珍异宝,也不在少数。三辅堂的质押计价,还算公道。” 归无咎忽然道“敢问在四位心中,若有两人能够进入前十,换算成灵石,价值几何” 流泽眉头一拧,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这一项收获,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价值大小悬殊。有人以为只是锦上添花,但是对于有的人又极为重要。” “对于我等兄弟四人而言,排名前十的赏赐,还是有些分量的。换算成灵石,倒是难说了。度量轻重,这一道机缘,约莫与我等毕身积蓄价值相当。估值八千亿灵石,或许差相仿佛。” 他对于自己的身家,倒是坦承,语气中不乏自傲之意。 殿内众人,闻言多是暗自惊叹。同样是各大妖族的核心弟子,因为每一人身份背景不同,纵然资质相若,所掌握的财富也有可能有着极大的差距。 前往青木城的都是各大妖族精英。对于多数人来书哦,身上有个亿数灵石,已经甚是宽裕了。而龙跃、景图、炎青山、流泽四人,却能千倍于常人。不能不让人嫉妒羡艳。 归无咎忽地一笑,笑的毫无征兆。 随即慢悠悠的道“文某人抽取一半。若想保证冲击前十的可能性,那就请四位交出四千亿灵石。怨灵界中,文某就不找四位的麻烦。” “否则,休说前十。就是前百,也注定难能。” 流泽先是一愕,随即大怒。脸色一黑,道“这位文道友,你可要想清楚了” 归无咎面色平淡,丝毫不为所动。现在的归无咎,已经不再把低调行事当成“理所当然”。 符节殿不是动武之地。流泽目中凶光展露,正想划下道来。殿外却忽地起了一阵阵喧哗之声。只听有人隐隐约约道“自明日始,九翼堂有大动作。” s短章。写写停停,不顺利。有了时间压力之后,总是会速度减半。也可能是这个月冲刺25万,眼看目标就要完成,这两天状态有点强弩之末。今天差一更,争取哪一天起个大早补上。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安置洞府 众矢之的 归无咎与流泽四人的冲突,看来一触即发。 讹诈不成,还被反将一军。若是流泽等人今日掏出一块灵石来,那么今后在各大妖族上下,也无脸见人了。 青木城中禁制武斗。 流泽四人眼神一对,拟和归无咎约定,到城外决斗一场。若是归无咎不敢接下,那就唯有在怨灵界中决胜负! 但是,此时符节殿外的呼喝声传了进来,令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戛然而止。流泽四人似乎的道讯息,留下一个“后会有期”的冷笑,便都相继呼啸而出,匆匆忙忙地离离开。 不多时,与元姓妖修等人一道前来的同伴中,也返回了两三人,令归无咎、马振等人也得到确切消息。 原来,本次九翼堂的的拍卖会生出变动。不但开始的时间提前了许多,就连规则也为之一新。 若是去得太晚了,难免落空。 流泽四人在此会中还会有大动作,所以不欲在此和归无咎纠缠。 初入符节殿,得知两种牌符价格大涨后不久,很多心思机敏之人就已经猜到。孔雀一族若想大宰一笔,除了令符之外,九翼堂拍卖会这个大进项也绝不可能放过了。有心于求购法宝之人,恐怕要大出血。 只是,孔雀一族也精明得很。其族中主事之人深知,牌符乃是必不可缺的刚需,只要来人心存万一之念,觊觎面见孔雀圣祖的大机缘,那么涨价百倍,你也只得乖乖就范。 但是九翼堂中拍卖的法宝外物却不同。 原本有一些与会妖修,或许对于自己的遮掩之功也极为自信,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才购下孔雀一族的法宝。倘若肆意涨价,那么此辈必定更倾向于铤而走险,未必就会买账。 所以,在拍卖会这一头,孔雀一族并未简单粗暴的采用提高售价之法。而是看似“既有诚意”的做出决断,大大提升了本次九翼堂拍卖会的宝物品阶。 据说连族中珍藏已久、供门中顶尖嫡传使用的秘宝,也放出来了至少数十件。 闻得讯息,归无咎暗暗思忖,如此良机,的确是不容错失了。 马振笑言道:“以文道友的身家,这次九翼堂拍卖会,必定会大显身手。马某虽然只求一两件兵刃,但是也想随文道友同行,也好涨些见识。想来文道友不会嫌弃吧?” 又道:“文道友放心。纵然你有亿万身家,马某除了方才所借的五亿灵石之外,绝不会再开口了。”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马道友说笑了。” 不过就在此时,元姓妖修适时出言道:“我等入了青木城中,尚未来得及租用洞府,便直奔符节堂而来。这拍卖会纵然今日开启,至少也要持续数日。归道友是否要先去定下一处洞府?” 归无咎点头道:“元道友之言甚是。” 马振见状也不勉强,随手丢来一枚寸许长短、小指粗细的青灰色石条,道:“文道友那就先去定下府邸。马某在九翼堂的门前等候道友。” “九翼堂虽然人烟云集,但是有此物为信,相距数里之内,随着色泽深浅变化生出感应,不难再会。” 归无咎坦然伸手接过,随口应下。心中一笑,这马振似乎是拴上自己了。不过无论他有何等图谋,用心是善是恶,自己又何惧之有? 处理洞府安置之事,甚是简易,并未耽搁归无咎太长时间。 其实,青木城中所谓的“洞府”,既无“山”,也无“洞”,更无“府”。所租赁之物,不过是等阶不同、威能各异的几种奇妙禁阵所圈之“地”罢了,费用卜算昂贵,比之购买牌符的用度,只是九牛一毛。 元婴境界,对于各人心中的目标来说,还不足挂齿;但是以下层修道者的视角来看,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高阶修士。 当年归无咎出行之时,只不过是灵形境界。临时堪为洞府之用,如“山水重楼”等飞舟法器,就不止一件。这些妖修同道,来到此地的都是大有身份之人,更不见得会缺了此物。 府邸本身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孤身在外的禁阵防卫。此等手段,各人随着身家背景不同,手段高低就不可避免的显露出差距了。若给人钻了空子,难免生出事端。 除此之外,若在青木城中各显神通,自行划界设禁,必然导致纷乱不整,失去了重城庄严。 青木城中所提供的解决办法,是划拨出一大片地界,布下十余道子母连环阵图。每一道阵图之中,包含了千万个独立的小阵,防御力之强,超过绝大多数来客自家所备的手段。 待你领了阵诀锁钥,其中空空荡荡,只是二三里空间,任你安置自家作为洞府之用的飞舟法器一流。 不过,归无咎随着元姓妖修来到安置府邸之处后,问明理事之人。得知除了十余道连环子母阵图外,其实还有十五六个独立的阵图,品质非同小可。 这些独立阵图,所立阵法的防御之强,几乎足以挡下妖王一击。只是这独立的阵图和寻常“洞府”价格悬殊,租上一日,便是千万灵石。 归无咎考虑一阵,最终决定求个安心省事,便选择了一道独立的阵图。 元姓妖修看在眼中,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中却更笃信了几分流泽四人之言,对于归无咎的身份意图,暗中生出许多揣测。 只可惜元姓妖修所选择的是普通府邸,二者间的距离相去甚远,只得暂时分道扬镳了。 归无咎取得禁阵令符之后,进入自家“洞府”之内,安置下一座暂为洞府之用的飞舟。 此物貌似一座圆坛,上下尽呈黑铁之色,阵力交错,隐然透出物外尺许。其精致绵密之处,或许不如当初“山水重楼”;但是若论构造繁复扎实、皮糙肉厚,却要远远过之。 此物乃是取自云中派,乃是门中化神、步虚修士出游所常用的临时府邸。随着归无咎修为渐高,当初自越衡宗内所搜集的一些物品,用处也渐渐变小,逐步地被新物取代。 有了这座府邸,就算这被吹嘘的神乎其神的独立禁阵真的有什么闪失,归无咎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立下洞府已讫,归无咎便将“谢玉真”取出来,又唤醒了沉睡许久的小铁匠。 小铁匠听说有重宝迭出的集会,大为欢喜。不等归无咎吩咐,便忙不迭的钻进“谢玉真”的身躯之内。 归无咎见状吩咐道:“这回并非是假扮真人。此物在怨灵界中,要以傀儡面目示人。所以璇玑真人还是要克制一些的好。” 小铁匠随后应下。只是瞬息之后,那傀儡四肢一颤,双目一眨。连肤色也泛出细腻光芒,透出一道道足以乱真的活人气息,便自顾自手舞足蹈起来,分明没有将归无咎的话听进耳中。 归无咎暗暗摇头,也就不再勉强。 关于法宝器物、珍稀材料,虽然归无咎自忖已经算是博闻多识。但是和小铁匠作为器道真宝的灵觉比起来,那自然还是远远不如的,总有许多要仰仗他的地方。 洞府处置妥当,归无咎与小铁匠也不耽搁,立即往九翼堂方向悠然出行。 来时归无咎和元姓修士一行人同行,似乎还很是低调,至多只有一些妖族修士,看到有人修前来参与“孟冬田猎”之会,多出几分好奇罢了。 但是现在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后,似乎认识他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并且相当一部分人,脸上写满忌惮。 忌惮之外,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看来符节殿中所发生的波澜,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以最快的扩散出去了。 来到九翼堂门十二道门户之前,按照掌中石条的颜色深浅变化,归无咎兜了两圈,果然轻易的寻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马振。只是此时马振立在门前,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归无咎朗声道:“马道友。” 归无咎刚一出声,周围许多妖修似乎一个激灵,纷纷转首望来。面上的警觉与敌意,较路上行人更加浓厚,也更加露骨。 归无咎眼尖,早已看到,侧门不远处立着一人,正默默地用阴沉眼神打量着自己,正是不久前刚刚结下梁子的流泽。 流葵、流甘等三人,分立于十余丈外。 然而,往来的列位妖修,对其冷眼戒惧的固然很多,但也有不少人,依旧对其很是热络的打着招呼。好像流泽等人的人缘,比归无咎反倒强上不少。 马振面上含笑,冲归无咎微微一礼。他一眼瞟过,自然将二人周围的众生百态尽数纳入目中。 迎着归无咎,马振笑言道:“不过一两个时辰功夫,文道友俨然已经是青木城中,诸位同道心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真是可喜可贺。”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文某先前听说,妖族之中,唯有本族同胞,方有血脉亲疏上的认同。出了族门,皆是外人。但是今日一见似乎此论颇谬。至少,人妖之间,还是显出了亲疏分别。” 归无咎言下之意甚明。 天茫山流泽四人主动出击,先后讹诈了炎青山和他归无咎,而归无咎只是被动反击而已。但是看现在这情形,似乎一众妖修,对于他的敌意,还要比流泽四人严重得多。 由此可见,纵然是不同种族的妖族,似乎也要比人族更为亲密。 马振缓缓摇头,笑道:“文道友这一回是想的岔了。” “流泽四人,之所以能够针对指定的目标出言讹诈,那是因为有‘烛灵巧目’为凭。纵然是在怨灵界中,大家变幻了身份,他以气柱显化的战力高低威凭,也不怕认不出你的真身来。” “但是文道友出言对于这四人的威胁,让其交出四千亿灵石,依据又在何处呢?” 归无咎双眼一眯,若有所思。 马振坦然续道:“若文道友符节殿中之言,是真作如是打算,而非逞口舌之快的话。那么在旁人眼中,无非是两种可能。其一,是道友和流泽四人一样,同样身具一种辨别与会者身份的秘术,或者秘宝。” 归无咎瞬间明悟,接口道:“第二,是要将所有走‘争符’之道的与会者赶尽杀绝,所以才不怕走漏了一个?”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倒像是主动承认一般。周围一众妖修,几乎个个都散发出恍如实质的法力气机,敌意更浓,几乎蓄势待发。 马振哈哈一笑,道:“虽然有别有用心之人推波助澜的因素,但是其实……这也算是一种较有依据的推测。毕竟,在‘烛灵巧目’的探测之下,道友的确是目前实力排名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是对于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这的确是一种最容易想到行事之道。” “现在青木城中,在符节殿、九翼堂这样的人烟聚集之地,瞬间流传开来。有一个人道修士,抱着举世皆敌的意念加入了本届田猎之会。” “相比之下,流泽等人固然令人生厌,但是在许多人心中还指望着,他们四人所持之宝在会上将你揪出来。然后——” 归无咎接口道:“然后群起而攻之?” 马振欣然颔首。随即,两人相视大笑。 归无咎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仔细一琢磨,忽地心中一动,问道:“马道友走的是……” 马振与归无咎四目对视,坦然道:“自然是‘争符’一道。” 归无咎眸中光华一闪。 但是马振旋即道:“马某人与文道友的利益冲突,自然会有妥善的解决办法。眼下何不进入殿内,先览法宝,再言其他?” 归无咎几个念头闪过,缓缓点头,道:“好。” 两人肩并肩踏入九翼堂内,留下许多形形色色的旁观者,侧目而视。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诨名熊黄鱼 雅拍千节竹 九翼堂尽是用二三十丈长的条石建成,仿佛积木一般,状甚朴素,少有纹饰;但同时排场也极为宏大;单是前殿正门,就每隔十二丈立下一道门户,一共一十二道大门,一字排开,极显威势。 参与“孟冬田猎”之会的异族人,固然只有万人上下。但是把青木城当做一处百族融汇、消息灵通之所,从而在此定居的各族妖修,又何至于十倍、百倍。 归无咎和马振一起,进入正殿,终于知晓了这拍卖会规则改动的具体情况。 其中告示书写分明,所拍卖之物分成两种:其一,是由孔雀一族翎羽所炼成的各种兵刃刀剑、攻守利器;其二,才是价值更高的奇珍异宝。 按照从前的规则,这两项并不刻意区分,只是就着货物有无,随意拍卖罢了。 但是这一回,那告示之中说的清楚。由于孔雀一族翎羽所炼之宝,气息相像,装饰纹彩也大同小异。一件一件的拍卖,未免无趣。 为了节约时间,特意将所有宝物在大堂之上公示,分批竞拍;所有与会之人,各自领取灵具竞价。 每一批宝物以三个时辰为限,价高者得。 同时,若是某一件宝物的出价达到封顶的价格,纵然未满三个时辰时限,也可提前将宝物取走。 有封顶,自然就有底价。所有在拍卖的过程中所出之价,都是所加之零数;加上底价一千万灵石,才是其真正的价格。 一千万灵石,数量固然极为巨大。但是想到五千万灵石一枚的与会牌符,就算不得什么了。 九翼堂内,目前中心的部分门户紧闭,不得进入。唯有外围被连绵不断的屏风画廊裹成一个内曲的弧形,长约三百余丈。 独立地看,每一个屏风恰好都是丈许长短,面前放着一只梨木色的兵器支架,竖着一杆兵刃。 归无咎仔细一看。果然那告示所言不虚。 这些兵刃,虽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种种形貌兼备。但是主材同出于孔雀一族翎羽的那种韵味,却是特色鲜明,风格统一。所以这些兵刃异宝,虽然品质大都极为不凡,若要抬上拍卖会一件件售卖,确实太无趣了些。 小铁匠见到许多珍宝,登时欣喜。蹦蹦跳跳,左右观望。 马振见之甚奇,道:“文道友的这具女身傀儡,相貌神态变化之细腻,仿佛真人,真是可惊可叹。只怕奇妙之处,不在‘烛灵巧目’之下。” 本土文明中,无论人妖两族,都没有“法宝生灵”的见识。马振虽见多识广,心中也只是猜测,这莫不是将什么异兽精怪的魂魄,植入傀儡之中。 归无咎淡然道:“这是我门中前辈新近研制的一桩异宝,名为‘璇玑子’,又名‘熊黄鱼’,善能辨别天下宝物流品。” 马振闻言更加惊奇;但是又对归无咎的直言相告更加意外,微微点了点头。毕竟,若是真的能辨别万宝之性状品阶,那可算是一种极为了不起的功用了。若是常人,必定讳莫如深,岂肯告诉旁人? 小铁匠忽然转身过来,对着归无咎眨眨眼,又作了个鬼脸,似乎对他信口开河的“熊黄鱼”这个名字很不满意。 归无咎也不以为意。他与小铁匠是神意交流,先前早已交代,进入傀儡之躯后不得发声说话。 但是归无咎这句话一说出口,却似引起了旁人主意。约莫十余个来自不同种族的妖修,闻言都有意无意的靠近过来。 归无咎不再作声,踱步至屏风画廊的尽头,自西向东缓缓走来,观望每一件兵刃法宝的品质高下。 以归无咎的魔道气息变幻法门,和至宝“储真拟神阴阳双镜”,自然不至于信心不足,非得借助孔雀一族的法宝掩饰自家身份。真正到了斗战之时,归无咎自会将“山河万里”祭出,唯有此剑,才用得较为顺手。 事实上,归无咎在九翼堂外时,听说兵刃法宝的交易会先会持续数日,然后才是真正的珍品宝物,本打算随意观览一番,数个时辰之后就回返。 但是真正看到了陈列在前的这三百余件法宝,才改变了主意。 原因无它。这些兵刃品质甚高,如同本土人道文明中的“上祭器”一般,同样超越了九宗序列之中非本命法宝的五品之限。 归无咎回忆起既往曾经见到过有关妖族的典籍,这才想起,妖族炼器之法,按照由高到低分为恒器、古器、玄器、常器四个等阶,约莫与本土人道文明之中的天祭器、上祭器、真祭器等层次相当。 妖族之中的炼器之法,虽然不同于人道之中“以身合器”之术的精妙,但是胜在两样优势。 其一是许多妖族,往往伴随成长的过程中褪下躯壳、皮囊、骨骼,善能用作炼器材料;其二是妖族本命真火,较之人修的丹火、婴火不知强出多少,利于炼化外物。 因此,论炼化灵巧妙用的神异之宝,妖族修士自然远远不如人修;但是单论炼制兵刃品质,其也不见得差了。 眼前这三百余件法宝,虽然无有一件相当于“天祭器”的“恒器”,但是相当于“上祭器”一流的“妖族古器”却为数不少。 归无咎的“空蕴念剑”虽然至为高明,得法完全,但是毕竟威力太强,常常令他有“杀鸡焉用牛刀”之叹。 倒是相当于“剑鞘”一门的有形剑术,尤其是分光化影一脉,却是他实战中更常用到的手段。过往百载,从来是“小苒依依”和“山河万里”双剑负身。维持这个形象,直至今日。 “小苒依依”取自越衡宗玄墀阁,本是相当于第四炼的法宝;而“山河万里”一出世便是六炼之宝。二者本有高下之分,只是还并不算大。只是,如今经由建章门一炼,“山河万里”已经相当于七、八炼的宝物,两者的差距就由此凸显出来。 归无咎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再寻一把名剑,取代了“小苒依依”的位置。 只是诸隐宗的“上祭器”虽然不少;但是这等以性命铸就的法宝,十有**都是有主之物,暗藏着每一人的前辈因缘在其中。贸然求取、交换,纵然付出更高的代价,也总是坏了他人缘法,也有违道心。 至于断了传承、隶属宗门的无主之器,其实也有几件;可惜其品质归无咎也看不上眼。 今日,倒是迎来了一个机会。 小铁匠突地来了兴趣,传音道:“归无咎。你我作个赌赛,你敢不敢接?” 归无咎道:“不知如何赌法?” 小铁匠兴致勃勃地道:“不妨你将这三百二十件法宝一一看过,选出品质最佳的五件。本真人预先将答案记下。随后比对,看看你能对了几件?” 归无咎心知小铁匠要卖弄本领,但也想见机看一看自己眼力到底如何,欣然同意,笑言道:“好”。 此时已有不少人开始下注竞价。 此间的竞价之法,也极为别致,全无妖族的粗鲁不文,反而异常清新别致。许是孔雀一族孤傲高洁,与那些好勇斗狠的族群不大相同的缘故。 每一件宝物背后,都是一座屏风。那屏风之上的画像,无一例外都是一片致密的翠竹。 这竹子是有讲究的。 虽然这一片片竹林,形状各异。但是细数每一幅图画之中的竹节,总数均是千节。 归无咎等人入殿之时,人人领了一枚“感元灵石”。若是有谁看重了那一件宝物,心中默念屏风序号,随后手中依照“感元灵石”的刻度,逐渐注入法力。那件法宝背后的屏风竹林图,就会产生变化。 每加注一百万灵石,背后竹图之中,便有一枚竹节由浅色变化为深绿。同时,左侧图卷留白之处,就会显化出当前出价最高之人的姓名。 当然,这姓名是你留在“感元灵石”之中的姓名,并非其未卜先知,能够得知竞卖者的真实姓名。 归无咎初时心中一算,千节竹节,每注百万,不过是十亿灵石,就能将一幅“竹节图”尽数染成深绿。看来这封顶的价格也还算厚道。 但是深入了解之后,归无咎才知是自己想的岔了。 若有人出到十亿价格,这竹节图染色尽归深墨,其实只是一瞬;随后便会重新还原本来的淡淡绿色。同时图卷之上,会显影出一个大大的“诸”字。 如是二十亿、三十亿、四十亿以此类推。竹节图上,每增加十亿,将竹节图染成全碧之后再恢复原貌,会依次显化“诸沃之山,万宝咸集;宾客往来,共襄盛举。”十六个字。 唯有第十七遍全绿之后,才永远固定绿色,再也变化不得。 所以,封顶的价格不是十亿,而是一百七十亿。若是有谁出到这个价格,那么不必受时辰限制,你当场便可得了这件宝物。 只是,目前出价之人,所出的价格只是试探性的,至多三五千万,顶多一亿出头。 而随着归无咎和小铁匠慢慢踱步,身后有意无意跟随的人,却越来越多。 原来,孔雀一族这新的竞价之法,虽然雅致,抑且迅捷高效。但是却相较往常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那就是主持拍卖之人对于宝物的介绍,以及起拍价格的多寡。 孔雀一族所炼制之宝,材料大同小异,内中品质的差异,若非精通器道之人,甚难断明。 原本,等若是孔雀一族之人告诉你所拍卖之宝物价值几许,然后放任竞价。但是现在主人缄口不言,一切都要靠你的眼力自己去猜。 有识货的,许能捡漏;不识货的,只得盲人摸象。 这些妖族修士,十有**粗鲁不文,能有几人精通器道?若凭自家本领鉴别法宝高下,那等若是纯撞大运。 但是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会想到“跟随”之术。 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此时已然不止有一人知道,归无咎随身所携那举动宛若真人的奇特傀儡“熊黄鱼”,有鉴别法宝品质高下的本领。 于是,此辈都打着观看归无咎如何下手,再出手哄抬截胡的主意。其中,远远跟随在后的,更有流泽、流葵等人,躲在暗处。 两刻钟后,小铁匠兴奋传音道:“归无咎,你挑选好了没有?好了我们就比对结果。” 归无咎眉毛一挑,从小铁匠的状态之中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好像这家伙手拿把攥吃定了自己一般。 归无咎的确是看重了好几件相当于七炼、八炼品阶的上品兵刃,均是剑属。他对于自己的眼力,自有几分自信。但小铁匠的状态,分明告诉他,有什么宝物和光同尘,定能逃过自己耳目。 莫非自己又要大有斩获不成? 只是,归无咎有意无意看了一眼身后。现在看起来,纵然挑选了上乘的宝物,想要顺利入手,似乎也并入容易。他看上哪一件,身后之人,必定要抬哪一件。 虽然他灵石大大的有,可是却不愿意平白无故让人宰了去。须得想个法子方可。少顷,心中有了主意,传音道:“比试之后,还需要你这‘熊黄鱼’配合演一出好戏。” …… ps:本来想些的竞价套路,写一半放弃了。写点悠闲有趣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有缘人早有定数(上) 归无咎与小铁匠商议既定,从连廊的西侧尽头又重往回行,似乎要将所有三百余件宝物,再仔细品鉴一番。 而身后一行人,依旧或远或近的跟随,除了归无咎之外,尤其关注这“熊黄鱼”的一举一动。 就在即将返回原点、归无咎与小铁匠相约比对答案之时。九翼堂中,忽地传来阵阵嘈杂呼喊,此起彼伏,混杂着窃窃私语。 归无咎抬首一看,那悬浮空中的文告,突地多出两行字迹来。 文告言道——在本次兵刃类法宝的竞拍过程中,会多出一件品质极为出众的异宝,价值远远高出其余。 这件宝物就混杂在一同拍卖的宝物当中,没有任何提示,竞价规则也完全不变,唯有有缘者得之。 纵是直接以一百七十亿的封顶价格将之截走,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道告示,在九翼堂内外远近引起一阵喧嚣。 这一群妖族修士,有些人早已将三百余件法宝仔细观览一遍,自忖做好抉择,成竹在胸;更有些人自知并无品鉴法宝品质之能,随意挑选了一两件外观合眼的法宝,绝了其他念头。 但是这一道突如其来的讯息,对他们冲击都是不小。原本放下的烦恼心、得失心,再度变成混沌一片,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起来。似乎暗暗祈盼,这个天大的机缘,是否会落在自己头上。 见到这道文告,小铁匠啃着手指头,脑袋一歪,露出诧异神色。 原本立在归无咎身后、伺机而动的一群人,眸中的羡慕嫉妒就愈发分明了,看着仔细观照法宝的小铁匠,恨不得将这“熊黄鱼”据为己有。 同时,一个个气机骤紧,仿佛箭在弦上,更加小心谨慎的盯住归无咎的动向。似乎只要归无咎看准了哪一件宝物,他们就要一哄而上,出手争抢。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这第一场法宝拍卖,每三个时辰宝物更替一次。有许多心思细密的妖修以己度人,笃定孔雀一族不会将那件品质最佳的宝物,一开始就放出来。 多半是等到这一场无人主持的拍卖会,进行到中后段,才以此物激起波澜、吊足胃口。若是不然,若真有慧眼识珠之辈先取了此宝,消息泄露,却于孔雀一族的拍卖进项大有妨碍。 不过,归无咎看到小铁匠的惊奇神态,却知孔雀一族多半真的反其道而行之了。 小铁匠催促道:“归无咎,你看准了没有?还是不敢赌斗,拖延时间?” 归无咎淡然一笑,旋即二人比对答案。 归无咎所鉴定的五件最佳的宝物,是十七号、三十九号、九十一号、一百五十五号、二百一十六号。 而小铁匠所给出的答案,是十七号、三十九号、一百五十五号、二百一十六号、二百九十号。 二人所择五件宝物,有四件相同。 归无咎眉头一皱。其实他在品鉴选择宝物时,便已经感到那九十一号的阔剑,似乎较其余四宝略微逊色一些。 这第五名有四五件法宝竞争。小铁匠选择的二百九十号,同样在归无咎的考虑范围内。没想到果然在这里产生分歧。 小铁匠得意道:“归无咎。看来你虽然有些眼力,但是并未臻至炉火纯青之境。这一回是你看走眼了。日后还得本真人多多提点,才能更上一层楼。” 归无咎心中暗暗诧异,小铁匠说“看走眼了”,而非细枝末节的差别。那言下之意,这二百九十号宝物,不但不是第二等的备选,恐怕还要在最先选定的四件宝物之上。 余光一扫,二百九十号法宝重新回到他的视线之中。 此物是一柄清光盈盈的细剑。说起来也是巧合——此剑的长短、宽窄,与“小苒依依”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寸不差。只是剑刃之上的纹饰,剑锋走向有少许差别。 若是竞卖下来,等于完美取代了“小苒依依”的位置,好似天造地设,就为他归无咎准备。又或者可以直接替换,使之继承“小苒依依”的名称。 至于原先这柄宝剑,伴随归无咎百余年,将之丢弃也殊为可惜。不如等黄希音进阶灵形之后,交给她去使。 归无咎仔细审视一阵。 这一柄利剑,确实在他前五之评中慎重考虑过。其锻造精纯、显微入化,较之其余兵刃远胜,这是其优长之处。 只是此剑色泽过于发白,清气过甚,似乎有虚浮之象,不若其余诸宝沉厚凝实。所以还算不得最上乘的宝物。 就在归无咎打算仔细询问此剑妙处之时,连廊西侧尽头的一道屏风,忽地光华闪烁,生出变动,旋即聚集了一群人围观了过去。 归无咎转头一望。 三百一十一号兵法宝,乃是一柄质朴无文的厚背朴刀。朴刀旁边,还竖着一柄约莫三尺长短的乌色刀柄,似乎可以接续在刀身之上。 这朴刀长柄,本就有三四尺长短,以双手运持为佳。若再接上一节刀柄,那么其高度要远远超过人身,最是一门契合大开大合路数的近战兵刃。也唯有模糊了体修、气修分别的妖族一脉,方才精擅此道。 放眼望去,这单刀形态的兵刃,在眼前这三百余件宝物之中约莫有十七八件,形貌都大同小异。 此时三百一十一号兵刃背后的屏风上,绿芒闪耀三次之后,“诸沃之”三个大字已经被点亮,仿佛彩灯,赫然醒目。 同时,屏风留白之处,又浮现出几个大字:禾凫山,灌悲甲。 禾凫山是地名,灌悲甲自然是个人名,只是这名字,有些古怪,文理不通。也不知是否是杜撰出来的化名。 依稀可见,一位身量高大的妖修,身边顿时聚集了一大群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住。 此人面色发黑,眉头有几许皱纹,看着有几分老态。想必他就是一口气出价三十亿的正主“灌悲甲”了。 归无咎凝神观望,想要探一探此人底细。却感受到气机模糊,神意难以感受到准确的画影图形。于是神识传音,询问马振。 马振神态安娴,悠然立在距离归无咎不远处,独自鉴赏宝物,似乎于刚刚发生的事情懵然无觉。 此时收到归无咎的讯息,抬首观察五六息,传音道:“此人出身于桑鹕鸟一族。在妖族之中也不算大宗,乃是孔雀一族东南羽翼之一。” 归无咎暗暗点头,也就不放在心上。总是要有人首开先例的。 拍卖会开始到现在,约莫半个时辰过去。 到目前为止,每一件宝物的出价,都是试探性的。放眼望去,一连串的千节竹图,上面涂抹着大大小小的碧色,倒也别有意趣。 只是,价格达到十亿,第一次将完整的千节竹染成深绿色的,还没有出现;这也不可能是正常的成交价格。 没想到,第一个动真格的人,一出手就使竹节碧色三转。 三十亿! ps:这一章字数有点多,为了修改不耽误发文时间,分成两半。过一会还有一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有缘人早有定数(下) “看来灌道友对于这一件兵刃,是志在必得了……” “往届拍卖会,达到‘古器’一层的兵刃法宝,品质最高的也就三四十亿上下。灌道友一口气将价格顶在罩门上,这是吃准了要拿下此物了。” “莫非这一件,就是号称本次拍卖会中,暗暗放出的那一件品质高出群伦的异宝?” “多半不是。若有把握认准,直接一百七十亿的价格就将之领走了,岂会先出低价,平白给旁人反应的余地?” “那也未必。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兴许是不愿成为众矢之的,这才故布疑兵。谁又说的清楚呢?” 一时议论纷纷,只是谁也不敢下了断言。 不过,经由灌悲甲抢先出手之后,其余众妖修也心中有数了。本次拍卖会上,想要有什么捡漏侥幸,终究难能。于是,又有十余人果断出价,一时间,价格达到了十亿以上的神兵,便有五六件之上。 往届的九翼堂拍卖会,兵刃一类,凡庸之宝不过五六千万到两三亿之间;唯有品质较佳者方能达到十亿上下的成交价;至于三四十亿的高价,那更是数一数二的珍品才能达到的价格。 如今孔雀一族这拍卖之法,不预先告知你法宝品阶,任由各人凭本事猜测。 这些胸无点墨的妖族修士,难免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又或者明明眼力不足,偏偏自作聪明,盲目自信。可想而知,最后以高价成交的宝物,十有六七难免溢价甚多。 善用人心,也是生财之道。 小铁匠不屑道:“三百一十一号宝物,虽然品质也可排进前十。但是和本真人选定的这五件宝物相较,品质就大大不及了。更不必说和最上乘的这一件相比。” 归无咎神意问道:“璇玑真人选定的二百九十号法宝,便是就是文告中所言品质远胜其余的珍宝?想不到孔雀一族竟然真的选择在拍卖会刚刚开始就投放出来。这孔雀一族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小铁匠难得的面容一肃,摇头道:“不是出人意表。而是你归无咎什么时候出现在九翼堂,这柄剑就在哪一批宝物之中。看来青木城中,定有孔雀一族的大神通者关注着你的动向。这柄宝剑,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归无咎讶然道:“此话怎讲?” 小铁匠道:“这柄细剑,和其余诸法宝并无不同,自是一枚脱落的孔雀翎羽所炼化。但是这枚翎羽不是如寻常妖族古器的锻造主材,是离合境妖修蛰眠之时褪下的翎羽;而是一位孔雀一族的妖王进阶之后所褪下翎羽。” 归无咎闻言一惊。妖王境界,轻易不会褪下翎羽躯壳。纵然偶尔为之,也是充作炼制“恒器”的珍稀材料。没想到妖王翎羽,竟会用来降阶炼制古器,这可以算得上是绝大的浪费了。 小铁匠急于卖弄,很有几分兴奋地道:“因为这一枚孔雀翎羽的主人,同样是身怀‘不足’之症。说不定,可能在数千、上万年前,把自家骨骼在建章门‘地埙烘炉’之中锻炼过!” “只是这位妖王疾病虽已痊愈,甚至还能因此修得上乘神通。但这一枚翎羽的品质,却不适合用来炼制最上乘的宝物了。” “再者说,此剑乃是新近炼制,至多不过一年半载。岂能瞒得过本真人?” 归无咎仔细一品,恍然颔首。 孔雀一族心中有数,知道归无咎多半掌握了看破“兴衰”一道玄机的秘术,笃定这一柄特异的宝剑,定会落在自己手上。 想不到,他们竟然用如此独特的方式,馈赠谢仪。 不过,此物价值虽高,但是和救助一枚灵秀道种的恩情相比,又不足道了。这一柄剑多半只是前菜罢了,最终下文如何,还要视自己在田猎会上的成绩而定。 既如此,自己便却之不恭了。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先前和璇玑真人所言的游戏,只得作罢了。这柄宝剑,虽然是孔雀一族的善意;但是我若取走,不可太小气了。原先所谋,未免失之庄重。” 小铁匠闻言小脸一苦,立刻变得闷闷不乐起来,刚刚卖弄见识的兴头,立刻被浇了一盆凉水。 自从和归无咎相识之后,小铁匠第一次揪住机会,可以联手作弄旁人一回。方才往来之际,归无咎和他约定计策之后,小铁匠醉心表演,自以为惟妙惟肖,早就等到出价之时欣赏旁人上当受骗的模样;没想到还是半途而废了。 归无咎心中一笑,安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十余丈外,隔着里外三四层的人群,天茫山流泽、流葵、流峡、流甘四人,不再掩饰行藏,渐渐聚到一处。 听到归无咎的“熊黄鱼”善能辨别宝物流品,四人都是把全部精力集中了过来。 这倒不仅仅是四人已经与归无咎结下梁子的缘故。而是这四位,对于上乘法宝兵刃的依赖,远远超过其余与会妖修。 那些对掩饰气息的手段足够自信的与会者,只要有信心瞒得过“澹虚光”神通,大可以放心运使自己的独门法宝。 天茫山一脉妖修,其本命兵刃其实也甚是了得,乃是用本人在化形之时蜕下的八颗牙齿炼成,依照各自特长,炼化为九种神兵之中的一种。 若是单论威力,未必就比眼前绝大多数拍卖之物差了。 只是流泽四人,一心打算要在“怨灵界”狩猎的过程中,合力狙击敌手。 虽然至多只是短短两三次,但是若尽数使用独门兵刃,必将导致四人行迹暴露。哪怕是至愚之人,连续看到那扎眼的兵刃,也能看出其围攻之举不是适逢其会,而是同出一门,早有预谋。 流泽四人身家也豪阔,本拟在拍卖会上,将这些形制风格大同小异的孔雀一族兵刃,挑选品质最佳的购上数件,以保证自己的战力不会受到太大损失。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一回九翼堂拍卖会规则一变,每一剑宝物都是盲拍,导致四人竟生出有钱花不出去的憋屈。 但是现在,又有转机。流泽目露锋芒,现在满脸笃定之色。 他刚刚观察归无咎和“熊黄鱼”许久,早就看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端倪。心中暗暗振奋,此回定然叫归无咎大大的吃亏一回。 流峡三人见到流泽智珠在握的模样,连忙暗中追问缘故。听流泽不无矜持地传音相告之后,三人俱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大为欣喜振奋。 然而,正当流泽沉浸在得意之中不可自拔之时。九翼堂内忽地喧嚣起来。有不少人甚至颜面失态,指指点点,高声喧哗。声势比方才灌悲甲出价时,胜过何止百倍! 流泽猛然抬头一看。 十七号、三十九号、九十号、一百五十五号、二百一十六号、二百九十号。六道屏风之上,光华乱颤,染成深碧。 “诸沃之山,万宝咸集;宾客往来,共襄盛举。”十六个大字,在背后屏风之上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更为瞩目得是,六块屏风的留白之处,一同书上了更大上一号的大字:“文晋元。” 五六息之后,殿内穹顶处,隐约有乌光一闪,便将这六件宝物一同收纳。旋即五六座支架之上,被新近呈现的法宝所替代。 ……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人情留待当用时 “看来灌道友对于这一件兵刃,是志在必得了……” “往届拍卖会,达到‘古器’一层的兵刃法宝,品质最高的也就三四十亿上下。灌道友一口气将价格顶在罩门上,这是吃准了要拿下此物了。” “莫非这一件,就是号称本次拍卖会中,暗暗放出的那一件品质高出群伦的异宝?” “多半不是。若有把握认准,直接一百七十亿的价格就将之领走了,岂会先出低价,平白给旁人反应的余地?” “那也未必。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兴许是不愿成为众矢之的,这才故布疑兵。谁又说的清楚呢?” 一时议论纷纷,只是谁也不敢下了断言。 不过,经由灌悲甲抢先出手之后,其余众妖修也心中有数了。本次拍卖会上,想要有什么捡漏侥幸,终究难能。于是,又有十余人果断出价,一时间,价格达到了十亿以上的神兵,便有五六件之上。 往届的九翼堂拍卖会,兵刃一类,凡庸之宝不过五六千万到两三亿之间;唯有品质较佳者方能达到十亿上下的成交价;至于三四十亿的高价,那更是数一数二的珍品才能达到的价格。 如今孔雀一族这拍卖之法,不预先告知你法宝品阶,任由各人凭本事猜测。 这些胸无点墨的妖族修士,难免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又或者明明眼力不足,偏偏自作聪明,盲目自信。可想而知,最后以高价成交的宝物,十有六七难免溢价甚多。 善用人心,也是生财之道。 小铁匠不屑道:“三百一十一号宝物,虽然品质也可排进前十。但是和本真人选定的这五件宝物相较,品质就大大不及了。更不必说和最上乘的这一件相比。” 归无咎神意问道:“璇玑真人选定的二百九十号法宝,便是就是文告中所言品质远胜其余的珍宝?想不到孔雀一族竟然真的选择在拍卖会刚刚开始就投放出来。这孔雀一族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小铁匠难得的面容一肃,摇头道:“不是出人意表。而是你归无咎什么时候出现在九翼堂,这柄剑就在哪一批宝物之中。看来青木城中,定有孔雀一族的大神通者关注着你的动向。这柄宝剑,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归无咎讶然道:“此话怎讲?” 小铁匠道:“这柄细剑,和其余诸法宝并无不同,自是一枚脱落的孔雀翎羽所炼化。但是这枚翎羽不是如寻常妖族古器的锻造主材,是离合境妖修蛰眠之时褪下的翎羽;而是一位孔雀一族的妖王进阶之后所褪下翎羽。” 归无咎闻言一惊。妖王境界,轻易不会褪下翎羽躯壳。纵然偶尔为之,也是充作炼制“恒器”的珍稀材料。没想到妖王翎羽,竟会用来降阶炼制古器,这可以算得上是绝大的浪费了。 小铁匠急于卖弄,很有几分兴奋地道:“因为这一枚孔雀翎羽的主人,同样是身怀‘不足’之症。说不定,可能在数千、上万年前,把自家骨骼在建章门‘地埙烘炉’之中锻炼过!” “只是这位妖王疾病虽已痊愈,甚至还能因此修得上乘神通。但这一枚翎羽的品质,却不适合用来炼制最上乘的宝物了。” “再者说,此剑乃是新近炼制,至多不过一年半载。岂能瞒得过本真人?” 归无咎仔细一品,恍然颔首。 孔雀一族心中有数,知道归无咎多半掌握了看破“兴衰”一道玄机的秘术,笃定这一柄特异的宝剑,定会落在自己手上。 想不到,他们竟然用如此独特的方式,馈赠谢仪。 不过,此物价值虽高,但是和救助一枚灵秀道种的恩情相比,又不足道了。这一柄剑多半只是前菜罢了,最终下文如何,还要视自己在田猎会上的成绩而定。 既如此,自己便却之不恭了。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先前和璇玑真人所言的游戏,只得作罢了。这柄宝剑,虽然是孔雀一族的善意;但是我若取走,不可太小气了。原先所谋,未免失之庄重。” 小铁匠闻言小脸一苦,立刻变得闷闷不乐起来,刚刚卖弄见识的兴头,立刻被浇了一盆凉水。 自从和归无咎相识之后,小铁匠第一次揪住机会,可以联手作弄旁人一回。方才往来之际,归无咎和他约定计策之后,小铁匠醉心表演,自以为惟妙惟肖,早就等到出价之时欣赏旁人上当受骗的模样;没想到还是半途而废了。 归无咎心中一笑,安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十余丈外,隔着里外三四层的人群,天茫山流泽、流葵、流峡、流甘四人,不再掩饰行藏,渐渐聚到一处。 听到归无咎的“熊黄鱼”善能辨别宝物流品,四人都是把全部精力集中了过来。 这倒不仅仅是四人已经与归无咎结下梁子的缘故。而是这四位,对于上乘法宝兵刃的依赖,远远超过其余与会妖修。 那些对掩饰气息的手段足够自信的与会者,只要有信心瞒得过“澹虚光”神通,大可以放心运使自己的独门法宝。 天茫山一脉妖修,其本命兵刃其实也甚是了得,乃是用本人在化形之时蜕下的八颗牙齿炼成,依照各自特长,炼化为九种神兵之中的一种。 若是单论威力,未必就比眼前绝大多数拍卖之物差了。 只是流泽四人,一心打算要在“怨灵界”狩猎的过程中,合力狙击敌手。 虽然至多只是短短两三次,但是若尽数使用独门兵刃,必将导致四人行迹暴露。哪怕是至愚之人,连续看到那扎眼的兵刃,也能看出其围攻之举不是适逢其会,而是同出一门,早有预谋。 流泽四人身家也豪阔,本拟在拍卖会上,将这些形制风格大同小异的孔雀一族兵刃,挑选品质最佳的购上数件,以保证自己的战力不会受到太大损失。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一回九翼堂拍卖会规则一变,每一剑宝物都是盲拍,导致四人竟生出有钱花不出去的憋屈。 但是现在,又有转机。流泽目露锋芒,现在满脸笃定之色。 他刚刚观察归无咎和“熊黄鱼”许久,早就看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端倪。心中暗暗振奋,此回定然叫归无咎大大的吃亏一回。 流峡三人见到流泽智珠在握的模样,连忙暗中追问缘故。听流泽不无矜持地传音相告之后,三人俱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大为欣喜振奋。 然而,正当流泽沉浸在得意之中不可自拔之时。九翼堂内忽地喧嚣起来。有不少人甚至颜面失态,指指点点,高声喧哗。声势比方才灌悲甲出价时,胜过何止百倍! 流泽猛然抬头一看。 十七号、三十九号、九十号、一百五十五号、二百一十六号、二百九十号。六道屏风之上,光华乱颤,染成深碧。 “诸沃之山,万宝咸集;宾客往来,共襄盛举。”十六个大字,在背后屏风之上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更为瞩目得是,六块屏风的留白之处,一同书上了更大上一号的大字:“文晋元。” 五六息之后,殿内穹顶处,隐约有乌光一闪,便将这六件宝物一同收纳。旋即五六座支架之上,被新近呈现的法宝所替代。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借机积蓄深谋备 余下的时日也不可白白耽搁了。忙里偷闲,归无咎在划分阵基的所谓“临时洞府”之中,安心修炼了一段时间。 这九翼堂拍卖会的方式虽然别具一格,但是却别有一重轻重倒挂的意味。 拍卖兵刃法宝的这一阶段,明显较为次要;而拍卖奇珍异宝的环节,才是本次拍卖会的重中之重。但是前者却持续甚久,后者反为时较短。 而这场最终的大拍卖会结束,未有给各族妖修整顿消化的时间,“孟冬田猎”的正会就要正式开始了。 自从得了琼石门清妙玄露之后,归无咎在修行之上愈发勤勉。 他所取走的清妙玄露足够一百二十年之用,等若在“元玉精斛”炼化纯熟这数十年内,就已经取得了相当于原先精斛成型后的十倍修行速度;而五十余年后元玉精斛初炼大成,那就不是十倍,而是百倍加持。 较早地踏步元婴,甚至臻至元婴二重境,已经不是问题;元婴三、四重境界,积蓄圆满的漫长过程,才是归无咎面临的难关。 如今闭关十日,就相当于先前苦修百日。归无咎自然不肯轻易错过。 …… 就在拍卖会正会开启的前一日,归无咎自行功入定中清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目。 按理说他是要一口气修炼到明日辰时,将神意气机调整到最佳状态,俟明日出门之前,便直接退了洞府。只等参与完拍卖会,往荫谷一行,准备接受狩猎之战的考验。 但是此刻归无咎提前惊醒,是因为阵法产生波动的缘故。 归无咎出了飞舟住所,正要探查究竟。抬首一看,周遭数十丈空间之中的水汽,草木之上的露珠,蓦地凝结起来,化作一个二尺见方的镜盘。 镜盘之上,忽地显露出一个颜色和悦,头戴八角帽的中年人。 归无咎识得此人,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寻租洞府之时,亲自为他安排的管事。 镜光之中,中年管事恭敬一礼,随后不卑不亢地道:“叨扰文道友了。九翼堂中有两封符书转呈。若是此时方便,请打开阵门一角,便为道友传递至洞府之内;若并不方便,由在下这里代为保管也可。道友出门之后,亲自来取。” 归无咎略一思忖后,果断打开阵门,道:“传递过来便是。” 中年管事一声应下。数息之后,镜光逐渐模糊,渐渐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层次感。 此时,这秒幻之极的镜光,非是那气象混洞幽冥的空间通道一流;而是似将空间如抽屉一般拉伸出去,直延伸至大阵之外。 此法较之真正的空间神通,或许弱上一些。但是却打破了空间神通唯有近道之境方能观览运使的知见藩篱,使得低阶修者也能隐约看出两分玄机;甚至借由某种法阵施展出来。可见妖族神通,也有独到之秘。 眨眼间的功夫,这形同“抽屉”的扭曲镜光之中,传来二物。 其中一道,是枫叶形的烫金文签;另外一道,却是一卷二尺长短,绵密敦实的卷轴。归无咎以目力估量,莫不是打开之后竟有丈许长短。 先打开的枫叶形的文签,当中所藏是一枚牌符。细细观看签符之下,名帖上所书文字,才知此物正是明日拍卖会入场所用的身份令符。 明日的拍卖会,分量非同小可。 归无咎这几日蜗居洞府之中,并不知晓,唯有主动提供了财力证明的修道者,才能自九翼堂内领去这一枚象征着与会资格的牌符。 因为归无咎在拍卖会第一场第一日,豪掷千亿灵石的缘故。所以蒙受优待,特意免除了这一道程序,反而主动将一枚与会牌符送至归无咎洞府之上。 归无咎将之随手收起,又将那一道长卷打开。 归无咎一眼望去,其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繁复而不失调理,尽数纳入眼底。 从第一行往下看,分别依次载录着: 灵材类,金属,玉漾砂,每一两十五亿灵石; 灵材类,金属,赤阴铁,每一两九亿八千万灵石; 灵材类,金属,青蚨金,每一两二十一亿五千万灵石; …… 归无咎一开始还以为是孔雀一族的拍卖物品名录。心中还暗暗奇怪,为何其所拍卖的,一件成品法宝也无,反而尽是灵材、灵草一类。而且这起拍之价,似乎高的匪夷所思。 直到图卷打开三四尺,发觉所录灵材、灵草、天地奇珍,品类周全,几乎无所不备,这才觉出不对来。纵然孔雀一族家底甚厚,也不可能一口气拿出这许多灵材来。 除非孔雀一族紧缺灵石,急于变现……但是这种可能性只在归无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就立刻将之排除掉。 看到最后,才揭晓谜底。 原来,这最后一场拍卖会,与往届均属不同,是由九翼堂和三辅堂联合举办。这些灵材,均是可以用作“以物易物”的折价参考。 其中清清楚楚的言明:这一回的的拍卖,以物折价,乃是九翼堂所推荐的竞价之法,欢迎竞拍者以自家所藏抵扣。 当然,依旧以灵石竞价,九翼堂也都照单全收。只是这一回,宝物回收定价极为厚道,若论实惠,是要远远超过以灵石竞价的。所以还是推荐与会同道,多多采取以物易物的法子。 归无咎暗暗思量一阵,旋即把小铁匠唤了出来,问道:“璇玑真人不妨看一看,这图卷中所言,是事实否?以物折价,果然较以灵石竞价更为优惠一些?” 小铁匠自懵懵懂懂中醒来,捧起长卷粗略浏览一遍,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似乎要寻得得力证据,小铁匠又仔细扫了两眼,莹白手指指着图卷中的某一处,又道:“譬如这里,炼制‘恒器’的主材类法宝。” “若是分量足以充作一件完整的‘恒器’载体,其所出价格竟然达到两千亿‘星砂’等阶的上品灵石。这个价格,实在是过于惊人了。” 妖族之中,‘恒器’的地位与天祭器相当。不过,两种器具的主材价值,却有着相当显著的差别。 天祭器价值之高,主要在于天玄上真不惜性命,以身合器。其所用主材虽然同样是价值不菲的精品。但是其本身价值,未必就能及到成型法宝的百分之三四。 所以当日高梧上真以身合器,一连炼坏了四件宝材,也未见得如何惋惜。 而妖族的“恒器”一类中,其堪为主材之物的分量权重,却要高得多了。一件品相完整的恒器主材,其价值至少要占到成品法宝的两到三成。 诸如天祭器层次的极品宝物,本就是天玄上真赖以为倚仗的得力手段,卫道之重器,通常情况下,很难以灵石来衡量其价值高下。纵然有价,多半也无市。 不过,若是站在一家宗门的较高视角来看,宏观的评估,一件天祭器的价值,等若一家中等隐宗全部积蓄的十分之一。 而妖族“恒器”,由于资源更加丰厚,炼制受限较小,因而虽然威能与天祭器非常接近,但是其价值和珍稀程度,却是在二、三比一的水准浮动。 归无咎暗暗计算,若是一家中等隐宗的全部身家计作十万亿上品灵石,那么一件天祭器的价值约莫在万亿上下;而一件妖族“恒器”的价值,约莫在三四千亿左右。 按照“恒器”主材作价二至三成计算,此物价值应在一千亿上品灵石。 而九翼堂所公示的以物易物之法,却能抵价两千亿灵石。等若是用双倍的价格,收购此物,说一声“远较灵石交易实惠”,并不为过。 就在归无咎思索其用意时,小铁匠忽地一跳,大声道:“哎呀!” 随后他用极为罕见的郑重神色,面对归无咎,道:“孔雀一族,有大动作!” 小铁匠这副形象,和他的惯常仪态可是相去甚远。归无咎先是不免于惊愕,旋即一笑,揶揄道:“璇玑真人有何重大发现?” 小铁匠右手握拳,目中放光,自信言道:“通览此卷。孔雀一族所吸纳的种种灵材、灵具。无一例外,要么是炼制‘恒器’的主辅材料;要么是品质极高的大阵阵基之材;又或者是用于炼制数种极为罕见的一次性用度的异宝。” “但是有一点是相通的;这些材料最终,都是用在连妖王境界、天玄上真这一层次都大有关碍的环节,可谓战力根本,攻守枢机。” “这次拍卖会,本质上是孔雀一族,为族中高阶妖修的战力作储备。” “你说,孔雀一族是不是有大动作?” 归无咎怔然良久,心念溯回,终于道:“璇玑真人言之有理。” 小铁匠丢下图卷,双手托着脑袋,美滋滋地道:“若是本界中千百妖族宗门大战一场,打他个天昏地暗,那才叫过瘾。” …… ps:关于作者自己的事情: 事无不可对人言。以前不想说,现在做完了一身轻松,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保密的必要了。 早两年经营不善,欠了不少债。后来决定写书,也是想着在这上面能挣一点。所以有时候对于成绩很差,会有一点焦躁,甚是急功近利;但是在设定积累上有花费了太多心血,不忍心放弃。 两相矛盾,所以会陷入极端痛苦、弃与不弃之间徘徊,中途还断了两个月。 早两天终于下定决心,把房子卖了还债。现在一身轻松,这本书也可以安安静静的写下去了,直到完本。 现在说出来,不是卖惨。一来是对以前反复断更、成绩焦虑的真实原因有个交代;二来,一旦做出决定,心态就变了。没做这个决定之前,哪怕是出于死要面子,我也是决计不可能说的;现在做出了决定,反而什么都看开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忘记过去,迎接明天。 第二百六十七章 幕后转台前 今日作先声 拍卖会压轴的一场,终于来临。 人道之中,无论仙凡,论建筑装饰繁缛,品趣高雅,除却兴云起雾的仙家手段外,最为主力的点缀,无非金玉二道。 而妖族之中则不然,其装饰若要显得庄重佳妙,必然会多花心思于草木之上。 尤其凤凰、孔雀等飞禽类妖族,据传说其根本重地,都是一株堪为天柱之用的擎天巨木。其中枝叶之上筑起巢穴百千,每一处巢穴都是一方小界,孕育一脉流裔。 此时这拍卖会所处的位置,正是那三百二十余道屏风连廊的内部,或云“背面”。 此处空间不算宽阔,纵横不过五六十丈。归无咎步入其中,一眼望去,所见之景精致清雅,与人道文明果然别有异趣。 举目所见,一株株极为整齐的树木极为醒目,更准确的说是“树干”。 似是将直径丈余宽的巨木,自丈许高的高度截断,只留下一段树根,然后围三缺一,将其彻底镂空,断开的一面向北,三面镂上窗花,变成一个树干之形的小小“包间”。 归无咎仔细一数,这样的掏空树干铸成的包间,纵横各是二十四间。就算全部满客,也不过五百七十六个位置。 而纵横二十四道“树干”之间的过道,尽数铺满高没脚踝的嫩草。这草色极有讲究,与五百遇到树干相互掩映,仿佛一体。 归无咎来到时,这五百余间包间内,已经陆陆续续坐定了四百余人。 由于拍卖之前,采用了验明财力、勘察资质的程序,因而这最后一场重头戏,青木城中绝大多数妖修,都没有与会资格。 来时的路上,归无咎听说财力的资格底线,是三百亿灵石。这个数目,足以将参与“孟冬田猎”之会、九成九的妖族修士都拒之门外。 就在归无咎进了内殿后不久,依稀望见,山灵、水灵两族龙跃、景图;六翼虎族炎青山;天茫山流泽等四人;天马一族马振;甚至有二三个气息和炎青山极为接近的年轻修士,都纷纷入殿。 马振冲着归无咎从容一笑。出现在这里,他面上无有丝毫尴尬局促,反而如老友相见一般。抱拳一礼后,便去寻找自家的包间去了。 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已经证明了马振的身家。 归无咎暗暗点头,以马振的修为、出身,的确不像是缺了五亿灵石的人。他与自己的接触极为微妙,既有诡谲,又有坦率,归无咎也只得拭目以待,暂时将他当做一个朋友,料也无妨。 此时,感受到身上似有一物,发出嗡嗡异响。归无咎将之取了出来,正是自己的拍卖会与会令符。拿起一看,其上纹饰标签俱已消失不见,只显露出一个数字:五百五十二。 抬首环顾,每一株“树桩”的背后,同样显示了一个数字。自第一行起是“一”至“二十四”,每一行依次递增,显然正是和牌符对应的包间号。 归无咎仔细扫视一眼后,眉头一皱。自己这“五百五十二”号,正是殿内倒数第二行最右侧的一间包间,实是最为偏僻的一处角落。 以归无咎现在的身份,就算是与各大妖族的妖王也是平辈论交。不知孔雀一族,为何会安排如此偏远的座位与他。 只是,归无咎也并非注重排场之人,细枝末节,不妨随遇而安。当即寻到“五百五十二号”之内,洒然落座。 小小包间之内,桌椅酒茶,各色干果鲜果,倒也丰盛。只是并无专门的服侍之人,这是其与人道气象稍有差异之处。 座席正中,置了一瓮沙盘,另有二尺长短的细枝一根,正是用以递解灵石及传出宝物的道具。有了此物,交易的过程一待完成,当场就可钱货两清,不必事后领取。 小铁匠坐在包间之内,同样占了一个座位,东张西望,精神旺盛。 又过了一阵。归无咎忽地感到有一丝推动之力,身躯似在空中飘浮。定睛一望,此时殿中五百余个“树桩”,似乎都是被安在固定的轨道上一般,毫无规律的东西南北四处游动,打乱次序。 同时,“树桩”正门及镂窗之上,忽地出现一层白濛濛的光华。 虽然无人告知,但是归无咎立刻生出一种感觉。自己在包间之内向外看时,固然一切如常,似乎只是多了一层水晶琉璃; 不过,若有人自外向内看,无论神意目光,都已经被完全隔绝,只能望见清波一片。 归无咎心中省悟,这是与会之人全部到齐之后,重新打乱殿中布置与次序,以助于掩藏身份的小手段。 抬首一望,现在归无咎所处的位置,已经距离主持拍卖的高台极近。拿起牌符来看,“五百五十二”已经变成了“十二”。正是第一行最中间处。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凭空出现,传进殿中每一人的耳中:“还要赶着回家睡觉。在此之前,勉强主持这一场拍卖会。大家多多担待。本人姓名,上孔下缨。” 这人的声音,仿佛没睡醒般,低软无力,但是偏偏极为清晰的钻进每个人的耳中。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此时每一座包间之内,人人都把目光聚焦高台之上。恍然发觉,主持拍卖的会场中心,多出一个人来。 不过,凝滞了五六息之后,殿内竟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震动非常。 尽管这些声音透过各自的包间后,音色已经经过特殊处理,听起来都是大同小异,无法让有心人追寻线索;但是一旦多出杂音,此地高妙雅致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多出了几许喧闹,仿佛仙气顿消,跌落凡尘。 殿中之人,都是各大妖族的精英弟子,无一不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眼前名为“孔缨”的这人,依旧给予他们极大的震动。 看相貌,这名为孔缨的中年人,华服高冠,气度卓越。一张方脸,虽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显得极有刚健之气,但是也说不出有甚出奇之处。 再看修为,此人一身气机并未掩藏,的确功行甚深,已经处于妖族中所谓“聚元三变”的“第三变”境界,相当于人修之中仅此于天玄上真的离合境修士。 能够佐证的是,此人张口就说自己“赶着回家睡觉”,正暗指其处于蛰眠深藏、准备破境妖王的前夜。或许百十年后,这位孔缨便是一位妖族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只是,此等修为,虽然高过在场的五百余位与会妖修,却也谈不上如何了不起。以这殿内诸修的身份地位,绝大多数都受过本族妖王亲自提点。 一个离合境,还不放在眼中。 这人的出场之所以引起震动,是因为他姓孔,自家根脚也全未遮掩。稍微动用神意观测,便可见其人背后隐约有五种光华流动,仿佛孔雀开屏之象。 这是一位光明正大出场的孔雀一族嫡传修士! 青木城,长期以来处于一种“掩耳盗铃”的奇妙状态。 都传说城中有一位妖王境界的孔雀一族大修,但是谁也不曾见过;人人都知符节殿、幻形殿、三辅堂、九翼堂乃是孔雀一族亲自经营。但是每一处地界,真正出面管事的人物,都是孔雀一族的附庸种族,如桑鹕鸟一族的妖修。 今日,这层窗户纸终于要打破了么? 台上孔雀一族孔缨,似乎嫌自己出场造成的轰动还不够大,朗声道:“拍卖会开始之前,先有一事告知诸位。” “这一场以物易物的拍卖会,虽然法子是耳目一新;与会的诸位,同样个个身份不凡,身家豪阔更远远胜过孔某。但是到底事起突然,诸位及背后族门,纵有许多好物,也未必就一直携带在身上。” “因此,今日之会,其实只是一场‘前会’而已。” “二百七十六年之后,下一届‘孟冬田猎’之前,会再开一场交易会,规模更胜今日十倍。届时,更会有通过特殊渠道前来的异域朋友,共襄盛举。” “另外。先前诸位各自所得的那一卷品物计价的图卷,其实也暗藏玄机。其中名物数目,作价多寡,并非一成不变;以后若有变动,那图卷之上自然会生出提示,请各位小心留意。” “若是诸位对于今日即将出场的宝物还算满意,二百七十六年之后,诸位的子侄晚辈前来与会时,可千万要带足了积蓄。届时此间所出现的珍宝、重宝,远在今日之上。哪怕无意于田猎之会,单单来参与交易会的买卖,孔雀一族也欢迎之至。” “下面,拍卖会就正式开始。” 各自包间之内,一时间人人心动,似乎为孔雀一族的大阵仗措手不及。这等于是孔雀一族首次公开承认,默许了其余种族的妖修,参与“孟冬田猎”之会;并且,孔雀一族借助青木城这九族通衢的地位,分明有着更深远的谋划。 纵观整个拍卖会场,唯一一个神情笃定,甚至有几分自得的,只有与归无咎同处一室的小铁匠了。 此时十二号包间之内,小铁匠双手叉腰,对归无咎言道:“你看如何?孔雀一族是不是有大动作了?” “归无咎。这回田猎会你若夺魁,千万要问上那孔雀圣祖一问,是不是孔雀一族,要和其他的种族宗门开战了?让孔雀圣祖将攻略战场告诉你,到时候咱们好赶过去看热闹。”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真宝灵性充足 阳谋攫取成功 归无咎忽地生出一种感觉,小铁匠近来的表现,似乎与前不同了。 虽然以混元真宝的灵智,本就宛如真人一般,具备真实情感和思考的能力。但是小铁匠近来,已经不同于宝物灵性循气相感,“应变”式的思考与表达;甚至连许多归无咎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事项,小铁匠却会主动参与,互动反馈。 但是归无咎仔细想了一想,好像这家伙最近也并未曾得到什么了不得的机缘。 躯壳之内藏了许多灵石?如果这等最寻常之物也算是机缘的话,岂能瞒过古往今来无数大能修士?数十万年载籍至今,并不曾听说灵石对于法宝有甚妙用。 至于据说对小铁匠有大用的两种纪元灵药,现在藏在归无咎手中,并未凑齐第三种之前,对于小铁匠也无有大用。 小铁匠全未注意到归无咎对他的观察,兀自兴致勃勃地道:“归无咎。本真人和你打个赌。你敢不敢接?” 归无咎心中暗道,小铁匠最近,似乎很热衷与旁人打赌。 这看上去很是有趣,实际上是宝物灵性,水满则溢,通明透彻到了极点的表现。只是他现在还琢磨不定缘由所在,便道:“如何赌法?” 小铁匠自信言道:“就赌孔雀一族这一回拍卖的法宝。本真人敢断言,其中看似妙用无穷的奇珍异宝确然不少;但是绝大多数都是绣花枕头,乃是妖王和天玄上真境界之下才能用到的东西。” “那些于晋阶妖王境界大有用途,甚至妖王所用增进功行、提高战力的种种异宝,以及对妖王层次能够构成威胁的法宝外物,定是一个也无。” “孔雀一族这一场拍卖会,以及二百七十六年后的大拍卖会。其实都没按什么好心。根本用意,是用无关大局的奇技淫巧之物,来换得对于本族上层战力大有裨益的珍稀物资。” 归无咎闻言甚是惊讶,小铁匠之言极有条理,思路清晰,见识老道。仔细端详了小铁匠一阵,索性将此事挑明,直言道:“璇玑真人似乎比以前聪明了不少。” 听到夸奖,小铁匠却没有归无咎想象之中的欢喜与得意,反而突然怔住,面露茫然之色。旋即反手挠了挠脑袋,疑惑道:“有吗?好像本真人一直都是这样,何时发生过变化?” 高台之上,孔缨身后,忽地出现一片二三丈大小的水池,浮在空中。 那水池之中,水象忽地凝结成一道旋涡,从中吞吐出一物,浮在水面之上。此物通体发黄,一丈长短,看想去像是一只极为普通的麻布长袋。 孔缨朗声道:“开门见山第一宝,分量自然不能轻了。此物名为‘眠帝草囊’,乃是一件本族珍藏已久的异宝。” 略微停顿,又刻意放慢了语速,孔缨道:“至于其功用么……说来此物与孔某甚为有缘。如本人这等修为,时辰一到,若在其中安睡,那么醒来的几率会大上那么一两层。本来孔某也很是心仪此物之用。但是后来族中另有安排,作了万全准备。这才取了出来,作一件压轴之宝。” 孔缨话音未落,殿中已经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惊呼低语。 天下各大妖族,三转之后,破境妖王之前,绝大部分相当于“离合境”的时光,都是在蛰眠之中渡过。若能安然醒来,则成就妖王,逍遥万寿;不能醒转,便是身陨道消。 孔缨取出的这一件“眠帝草囊”,说穿了其实是一个“睡袋”。但这不是普通的睡袋,竟然有提高突破妖王境界成功率的奇效!哪怕只是一成半成,也难以否定此物价值之高,几乎不在一件“恒器”之下。 自然,若此物是“恒器”品质,孔缨定会出言点明;既未明说,那就一定不是。但有此等神效傍身,有无“恒器”的名分,却又不重要了。 唯有小铁匠,此时圆瞪双目,小口微张,似乎难以置信,又似是茫然不解。见归无咎笑着往来,目光闪烁,连忙撇过头去,似乎觉得面上无光。 他刚刚自信满满,立下断言,就遭到孔缨当头一棒。 归无咎笑言道:“璇玑真人之言,其实极为有理。归无咎也深受启发。真人的见解,大致是不错的。孔雀一族的确是拿本族之中层次较低之物,去交易关键的宝材。只是,其提供物品的上限,较璇玑真人所料,略微高上那么一星半点。” “试想,别族妖修也不都是傻子。若是和近道之境没有一些瓜葛,别人如何肯为你一掷千金?二百七十六年之后的拍卖会,名声又如何打响?” “这一件‘眠帝草囊’,对于成就与否在两可之间的离合境妖修,或许能够提供些许助力;但是其却并未提及,原本就有把握渡过这一关的功行精深之辈,用了此宝之后,是否会有功行修为愈加精进的效用?” “想来这一点就是关键所在了。若仅能提拔一些两可之间的人才,却缺乏普遍的锻炼之功,那么此物的价值也就算不得太高。对于孔雀一族这等大族来说,勉强成就妖王之境的存在,如同窃居半始宗的尚音、尚玄辈,其实并不足虑。” 小铁匠从垂头丧气中醒转过来,似乎不好意思地一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孔雀一族这一手,的确极为厉害。 对于二三流的妖族来说,族中每添加一个妖王,都是将自身实力壮大一分。能够多镇守一片地域,对于族群的巩固、扩张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些族群,哪里有甚么心情,去考虑妖王的成色高低、战力强弱,什么天纵之资与勉强成就的分别?“眠帝草囊”对这些种族来说,简直是价值还在“恒器”之上的梦寐以求的存在。 甚至会将其当做族群壮大的根本重宝来供奉。 但是对于孔雀一族而言,此物就稍显鸡肋了。多出一个功行在最弱层次的妖王,根本于事无补。而一件趁手的“恒器”,足以使得一位妖王的战力,暴增三四倍之多,显然要更加实惠。 往好听处说,这是互惠互利,取长补短;但是究其实质,这是倚仗双方强弱不同立下的堂皇阳谋,孔雀一族吸血聚敛的手段。 殿中虽然喧嚣,但是一时半刻却无人出价。 这可非同菜市场赶集,三文五钱,随意便出价了;越是贵重,非得思虑周详不可。于是有志于此之人,自己身家多少,预计追到多少为止,都要事先考量精确,不可意气用事。 又过了一刻钟。三百二十二号包间忽地传来声音:“三千二百亿。” 归无咎听到这个报价,就知道这一场竞价,不会延续太久,更不会出现叫价声此起彼伏的情形。眼前这人所出的价格,恐怕距离他心中的底线,相差不了多少。 其战术,是一口叫一个准价,有可能劝退其余的求购者,但是自己又不至于亏钱太多,以免落于双方都骑虎难下的囧境之中。 这已经是接近一件“恒器”的价格了。 过了片刻,一百零七号包间传来声音:“三千五百亿。” 听候来客叫价的过程中,高台之上的孔缨,都是背负双手,笑眯眯的观望。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做出大声喧哗鼓噪、怂恿来客竞价的下乘路数来。 更何况,价格到了这个层次的宝物,出价几何,人人心中有数,绝对不会被旁人三言两语所动摇。 五六个呼吸之后,二百一十三号包间又传出报价:“三千九百亿。” 此人声音短粗有力,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报出这个价格。但这几个字一出口,他又长出了一口气,似乎笃定已经胜券在握。 不过,未等他高兴多久,最先报价的三百二十二号也再度出声了:“同出三千九百亿。” 等足了时辰,孔缨点头道:“二位同出三千九百亿。请验明。” 所“验明”者,自然不是灵石,而是二人折价易物的宝物。除了龙跃、景图等极少数人,怀揣巨额灵石以备特定用途。其余人就算身家豪阔,谁会将如此数目的灵石携带身上?自然都是奉行了“以物折价”的法子。 二人都报出三千九百亿的价格,是根据九翼堂所分发的那一道图卷定价,折算了自身宝物。但是那图卷之中的价格,只是一个基准价。具体随着所提供法宝的品相高下,多少会有上下浮动。 于是,若二人出价相同,便要加以验视,精确定价。 至于验视的方法,就是将所携宝物,放进包间内的那一方圆形沙盘之中,任其沉没下去。 就在此时,一百零七号包间的人出言道:“本人也要求验视……试试看也好。” 孔缨略一思忖,他出价三千五百亿。考虑宝物品相高下,上下浮动一成并不稀奇,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便道:“阁下请自便。” 包间之内,三人各自将珍宝传递过去。约莫半刻钟之后,孔缨道:“恭喜一百零七号的朋友,是你胜了。” 一百零七号,正是最后这位出价三千五百亿,却主动要求验视之人。 孔缨又补充道:“不过这位道友,似乎对自家宝物信心不足。你所提供之物,后堂诸位长者以为,足可以作价四千三百亿灵石。若另外两位道友不再加价,本堂会退还三百亿灵石予你,权作以四千亿灵石的价格成交。” 一百零七号的那人淡淡言道:“谢了。” 第一件开门重宝“眠帝草囊”,就这样尘埃落定。 此宝顺利拍下,殿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并不需要过多渲染,这拍卖会自然而然就进入了紧张激烈的氛围。 不过,接下来连续七八件拍卖品,诚如小铁匠所言,都是适用于元婴境至“天人感应”三境,妖族所云“聚元三变”的修士所合用。 成交价格,则在四十亿到一百七十亿之间。虽然看似热火朝天,但是其总价相加,也不超过“眠帝草囊”的三分之一。 这是符合常理的价格。 近数千年来,若是与“恒器”或妖王之境无法扯上关系的宝物,纵然再试妙用无穷,其价值至多也就是百亿上下。 此类宝物价格的极限,就是赫赫有名、一度传为盛事的“烛灵巧目”,以三百亿的价格,为神秘客人拍得。直到不久前方才揭晓,拍得此物的,是天茫山流泽等四人。 就在此时,高台之上,水镜之中,忽地呈现一件宝物,并演化妙用。 孔缨高声道:“反吞双子珠……” 归无咎见到此物,瞳孔蓦地一缩。这是他志在必得之物;但是以此宝妙用,打算相争的,绝不在少。 看来上境重宝之下,“烛灵巧目”三百亿的价格界限,今日就要被打破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妙宝所值半恒器 高台之上所见,乃是一青一紫,两枚龙眼大小的灵珠。虽为一宝,形却散为二物。只是仔细对比二珠,青珠色泽较为清晰明亮,纹彩毕现;紫珠虽然颜色更深,但是却好似抹上了一层薄雾,又像是染了什么污物,颜色不大分明。 唯有再仔细辨认,才能看出两珠之间,似乎有一道奇妙的联系,仿佛无形的线条,牵连彼此。 依照水镜之中演示,将青色灵珠合在掌心,运使法诀。顷刻间,天旋地转,面前出现了一处数里宽阔的空间,俨然一处小界。而作法之人,此刻正立身于这处小界之中。 小界中灵机蕴藏,纵然是修士遁入其中修行,也可支撑相当久的时间。 这小界之内,果然矗立了一座九层高塔,妙意环拱,灵气汇聚。正是可以当做修士府邸之用。 这是一件空间法宝。 若此宝仅止于此,那么也不过是和高柳储藏灵石的“芥子空间”屏风价值相当,只不过那屏风之内缺了点缀,气象稍逊而已。又何以能够引起殿中诸修的瞩目? 细看宝塔所在的空间,塔前空旷之处显出一物,正是那双珠之中的紫珠。奇妙的是,在这处空间之中,原本模糊暗淡的紫珠,却分外明艳夺目,仿佛叶芽经脉的纤细之处,也清清楚楚的展现出来。 而原本似为法宝主体的青珠,却不在这处空间之内;想来是留在了外界。 但是,当遁入界中的人影持住那紫珠,再度念动口诀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紫珠似乎生出一种牵引之力,缓缓浮空上升,攀升了丈许高度后,竟然将那青珠“拽”了出来,带入这处空间之内! 两枚气息相连的圆珠,同时出现在小界之内。 换言之,它作为一件空间之宝,通过奇妙的办法,把宝物本体也藏进了小界之内。 如此一来,当宝主藏身于这处空间之中时,此人等于是凭空消失了,在外面不会寻找到其存在的丝毫轨迹。 若是当初高柳将灵石储藏在这样的一处空间之内,那归无咎无论如何搜寻,也是寻找不到的。 唯有对空间神通有所涉猎的天玄上真、妖王一流的人物,又或者与空间神通相关的天祭器、恒器等重宝,方能发现空间之中的异常。发力击打周遭空间内有所畸变十二个特殊的“点”,才能将这处空间打破。 除此之外,另有一种弊端。 若是宝主藏身于“芥子空间”之中超过九个月,就必须出来一趟,做出决定:要么收了此宝,要么将其挪转位置。否则,这处空间将会与整个大界同流而化,渐渐变成一处固定的空间裂隙,再也无法用双珠掌控。 不过,这点缺陷,比起此宝的价值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掌握了此宝的人,只要不遇到天玄上真和妖王层次的存在,就多了一条无解的后路。 若是此物的底细不被旁人识破,那么这人就等于拥有了一种能力,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再也捕捉不到其丝毫痕迹。这种手段,较“拾遗书简”的跃迁逃遁,高明不止一筹。 如归无咎这般身份不凡之人,身上所藏的保命秘宝自然不少。单是“云中正二”副印之中,就藏有四道天玄上真所留的法术。 但是,那等手段声势浩大,可发而不可收,通常只作为威慑,不可轻使。哪里比得上这不限使用次数的“反吞双子珠”妙用? 对归无咎来说,这件宝物更有一件厉害之处。 此宝若是教旁人得了,虽然保命无虞,但若是敌手知晓此宝的底细,就地围困,身属两界,那双方只能干耗着比拼耐心外援。虽然抓不着你,但是你困在小界之中,也轻易不得走脱。 而归无咎却可以通过预先布的“拾遗书简”,先溜到十余万理之外,再藏匿小界之中,两者却能形成绝佳的配合。 “三百亿。” 率先出价之人与归无咎近在眼前,正是与他相邻的“十三号”包间。 这个数字一出口,殿中登时浮起一阵阵轻微的响动。这位十三号包间的宾客,一出手就是当初“烛灵巧目”的成交价格。 纵然是再无一人出价,此物的价值也已经追平的“烛灵巧目”的纪录。 但是殿中绝大多数人都相信,此物的标价绝不会止步于此。 果然,加价来得比想象中的更为迅速。不过五六息的功夫,五十六号包间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三百三十五亿。” 下一个竞价来得更快,五十六号不过话音方落,三十七号包间的回应随之而来:“三百五十亿。” 一连三人叫价之后,殿中稍稍沉寂了一阵。 现在这个叫价的形势,若是陷入拉锯,那么最终的成交价格反而会出人预料的高;真正有心于此物者,都在心中评判,意在摸清大多数人的心理底线,提出一个掐准了命脉的价位。 一刻钟之后,二十一号包间出价道:“六百亿。” 第一件重宝“眠帝草囊”竞价时,出手的斗室包间序列号靠后的宾客。而面前这件“反吞双子珠”,却都是一百号之内的包间互相叫价。 归无咎心中有数,排名前列的包间中,多半是身份背景、天赋资质更高一层的存在。在百家争鸣的本土文明之中,愈是高门巨族,门中嫡传对于外出交游、涉猎百家,就会愈加用心。 尤其妖族所经营的空间秘法、传送通道规模甚巨。隐宗合界之前,除了圣教祖庭的阴阳洞天外,其余人道修士在周游大界这一点,远不能与妖族相提并论。 故而对于“反吞双子珠”极为看重的,都是大族嫡传,财力雄厚之辈。 归无咎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整个九翼堂拍卖场的座席,以自己和相邻的十三号位置最佳,乃是第一排的正中。 不知这位第一个叫价三百亿的十三号宾客,到底是何等身份? 正当归无咎生出这个念头时,似乎“十三号”存心要做出回应一般,只听他出价道:“一千亿。” 经历了太多的惊讶之后,很多竞价者都变得矜持起来,以免失了自家身份。所以刚刚六百亿的报价一出,反而并未引起太大的水花。 但是一千亿,还是太令人震动了,立刻引动了一片嘈杂声! 须知体用有别,此物再珍贵,也只是“用”的范畴,不涉及道途根本。自古以来,这一类宝物的成交价值,至多不超过恒器重宝的十分之一,是有道理的。 高台之上,孔缨面色一缓,隐约有红光泛出,看得出来很是满意。 今日这场拍卖会请他主持,其实是族中给与他的一照拂。几件和上境相关的重宝暂且不提,拍卖所得尽归族中。但其余稍逊一层的宝物拍卖所得,他都能提成百分之十。 等若那些成交价在五十亿到百亿上下宝物,每一件孔缨均能得了五到十亿的分润。这也是孔雀一族给族中下一任妖王变相的福利。修为更高,规模气象有变,自然也要有一些积蓄。 不过,若是孔雀一族事先注意到这件宝物,要么会将“反吞双子珠”排除出名单之外;要么会把孔缨所得分润的比例,稍稍降低。 “二千亿。” 就在孔缨怡然自得之际,更大的惊喜迎面袭来!整个九翼堂,如同一锅开水煮沸,惊叹、喝彩、喧闹之声此起彼伏,再也顾不得矜持。 半件恒器! 孔缨定睛一看,出价源自于十二号包间。 过了一刻,嘈杂之音稍稍降下。十三号包间传来清朗的声音:“孔缨。若是这位十二号包间的道友出价一千八百亿、一千九百亿,那本人简直要怀疑,这位是不是你们族中特意安排的托?你们孔雀一族,掌控人心,摸清底价的本事真有一手。” “不过这位道友出价两千亿,在下却信了你是真的志在必得。‘反吞双子珠’是你的了。” 孔缨环顾当场,果然各个包间俱都平静,再无出价之人。 归无咎这个两千亿的叫价,的确是又准又狠,一下子击在了要害上。注定能够收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因为,一件品质上佳的“恒器”,估量价值,也就是约莫四千亿灵石上下。归无咎出价两千亿,是将一件无关根本的宝物,定在了恒器价值的一半。 若有人再要竞价,那就是往恒器更靠拢一步。等若用逐渐逼近恒器的价格,购置一件无关道体的“外用”之宝。纵然这宝物再神妙,出价者也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若是你像归无咎一般,将一宗库藏携带于身,那就另当别论。不过纵是如此,这不合常理的出价,也必定会暴露的真实身家。万一身份显露,所面对的财富露白的压力,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这位十三号包间的神秘客人,心中的底线,同样是逼近两千亿! 但是现在,归无咎率先出到这个价位,他权衡之下,选择放弃。 这也是此人叹服归无咎出价狠辣的原因。 见果然无人再竞价,归无咎将储存灵石的纳物戒小袋放进沙盘之中,任由其沉没下去。 过了片刻,两枚圆珠盛放在玉牒之中,自沙盘中渐渐浮出。归无咎伸手接过,伸手摩挲,心中甚是欣喜。 …… 第二百七十章 映月莲台 如果说眠帝草囊为本次拍卖会讨到了一个开堂彩。那么归无咎以两千亿灵石之巨,购得一件未入真流的实用宝物,就堪称是拍卖会的一大**。 至少,在下一届拍卖会涌现出更加出彩的事迹之前,此事都会是青木城九翼堂的一道独特标签,口口相传下去。 经由此事冲击,下一件出现在拍卖会上的重宝,虽然成交价更高,但也被夺取了不少光彩。 此物乃是一件五彩斑斓的宝衣,名为“九源佑真袍”。据说是孔雀一族自古流传的九道记载古神通法门的锦绣图,因传承过久,锦图本身灵性渐渐丧失。 将其中图纹尽数拓印之后,所剪裁留存的锦缎丝帕尚堪用者,也是一种绝佳的材质。孔雀一族的大能修士不忍白白浪费,于是将这些剩余材料融汇一炉,炼成这件名为“九源佑真袍”的宝衣。 只是一旦炼成,其中物性品类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并不适合飞禽之属的种族使用。于是便将之当做一件重宝,推上了拍卖会。 有这件宝衣护身,面对天玄境的出手,也能抵消其两三分攻势。 此物一旦出现,的确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致。经由二十多轮叫价,最终以三千三百亿灵石的价格,被一百零一号包间的修士拍得。 归无咎对于此物,却毫无兴趣。这件“九源佑真袍”虽然号称能够抵挡天玄境的攻势,但也要穿在天玄上真或妖王的身上,才能发挥功效。对于天玄境之下的存在,上境修士千分之一的法力足以扫灭一切,这等防御,并不足道。 在座的妖修通道,都是各自族中精英,或许数百数千年后大有成道之望,此时乐得提前备下一道底蕴。 但归无咎目前一切着力的方向,都在于破除成道之路上的疑难。真正鱼跃龙门之后,眼前之物,未必被他放在眼中。 小铁匠讥刺道:“果然如此。孔雀一族将族中用不着的破烂取出些许,兑换用得着的好物。” 归无咎并不做声,只微微一笑。 这场拍卖会,就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归无咎渐渐掌握了九翼堂出宝的节奏。约莫每隔七八件低阶修士合用的奇珍巧物,就会间杂着出现一件如眠帝草囊、九源佑真袍一般,具有战略价值的上境重宝。 几轮拍卖下来,在场修士纵然再是身家豪阔,也颇感有几分吃不消。有一人试探着提出,是否可以用族门名号抵押赊欠,孔缨竟也欣然纳之。 只是随后的拍卖中,与会宾客能用得着的珍巧之物,再也没有出现反吞双子珠这样的奇珍。价格最高者,也不过竞价到二百四十亿上下。 寻常物件,十五亿到三十亿之内,便能见分晓。 眠帝草囊、九源佑真袍之后,又陆续现世的几件重宝,价格同样稳定,俱是在两千五百亿到四千五百亿之间浮动。 归无咎倒是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 凡是对于合用的奇珍异宝动了心思的,一般都是包间号在前七十二号之内的宾客。而陆续拍下重宝的,反倒是排名靠后的存在。这个结果,与归无咎和小铁匠对于孔雀一族行事的判断,不谋而合。 只是,归无咎等待已久、有资道途的异宝,却始终没有出现。 归无咎在道书簿册、见闻杂记上涉猎甚多。其中记载,在修道界中大大小小的拍卖会、交换会上,最为瞩目的宝物,都是有资于增进修为、加快修炼速度的灵丹妙药。 但是眼前所见,却大谬不然。 本次拍卖会,陆陆续续拍出珍药类宝物也有十二三种。但是这一类宝物,在诸宝之中价值都是较低的存在,虽然号称奇珍,价格却很少有超过二十亿之上的。 论药性,也都是落脚在精纯提炼修为、防范行功之中的歧途别径为多,极少有增进修为之用的灵药。 这就是底层修道界和与上层圈子之间差别了。 对于这些堪称各族精英的与会者,或许会担忧自己法力不纯,境界不高,破境潜力受到制约;但是却绝少有人有这种与时争命的紧迫感。 归无咎离开越衡宗时,曾在鼎湖阁掌阁素太平处,取了足够服用数百年的丹药,以及今时所不存的古丹、残丹丹方。 原本归无咎也将其当做一条提升修为的线索,仔细察访。但是时日既久,乃至深入土著世界,才发觉其中残缺实在太多。纵然偶尔寻得一零半爪,也不足大用。想要凑齐一道完整的缺省丹方,简直难如登天。于是便渐渐放弃了这一条路子。 纵览七十七家隐宗,能够独立于归无咎自携秘药,效用不减的,唯有琼石门琼石元浆、清妙玄露而已。 此回深入妖族领地,归无咎心中蓦地又重燃几分希望,打算看上一看,是否有人道文明中难见的奇珍妙药。 但是拍卖会进行到这里,并未见到入眼之物。想来也是,妖族最终本源天赋,对于资质不足者,自然不会投入太大的资源与心力。所以外药一门,本就远不若人修昌明。 除非是如同“清妙玄露”一般的天生奇物,否则后天所成之药,想要对归无咎有灵验之效,希望极为渺茫。 可是宛如“清妙玄露”一般的神物,必定是各自族中秘而不宣的珍宝,又怎么会出现在拍卖会上呢? 就在归无咎思索之际,高台之上孔缨的声音钻入耳中:“映月莲台,一件提升修为速度的异宝……” 归无咎猛然抬头。 水镜之中现在所显化的,就是“映月莲台”了。不过此物外形,哪里是个莲台,分明就是一只稻草织成的枯黄色蒲团。 配合着镜光变化,孔缨口齿清晰,从容介绍此宝妙用。 这件异宝,乃是孔雀一族无意中所得。据说是一家深处妖族环伺之间的人道宗门,仿制啸月狼族的族中圣器所制。 夜晚坐在这蒲团之上打坐行功,便会收到修炼速度增加的奇效。而这增幅的多寡,却是与月相息息相关。 若当新月、残月之相,此宝加快修行的作用微乎其微,其实接近于无。但是随着月象愈足,这种增幅作用也在逐渐增加。 到了凸月之相时,月下行功,就有了相当于原先两倍的修行速度;直到望月之夜达到极限,月圆之下,行气练功的进境,相当于常时的三倍! 据孔缨所言,此物的妙用机理,与普天下的任何药物都截然不同。因此可以视作一种独立的存在,超然药石之上,而不必担心效果是否会被它物所覆盖。 按照月相变化计算,此物在月夜时对修炼的平均增幅,相当于速度翻倍。但是考虑到白天此物是完全无用的,所以综合计算,可以视作一件将修炼速度提高五成的宝物。 归无咎固然十分心动,但是沉住气,双耳一提,却并未听到九翼堂中有丝毫响动。抬头一看,高台之上,孔缨的态度也是十分平淡随意,似乎并未将此宝太当回事。 归无咎心中一定。因双方修行的路子有所不同的缘故,彼之糟粕,我之珍宝。他将其拍下,那是因缘际会,也不算捡漏。 孔缨介绍完毕,凝神静待。一时间,果然无人踊跃开口。 归无咎当机立断,竞价道:“二十五亿。” 依照妖族修士对于这件宝物的认知,这个价格,他笃定是得了此宝。 不过,身畔十三号包间旋即传来声音:“一百亿。” 九翼堂中顿时传来嚣然喧哗,私语不断。在许多来客眼中,大约是这十三号被十二号截走了反吞双子珠,此时特意横插一脚。 不过,许多人对于十三号包间之人的举动,颇不以为然。这并非是他们心胸开阔,为人仗义,看这十三号不顺眼。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这“映月莲台”的价格,十二号出到了二十五亿,其实已经溢价甚多。你若是笃定对方喜爱此宝,抬价个三亿五亿,已属行险。一口气加到一百亿,对方又不是傻子,岂能再跟? 归无咎却心头一跳。 他宁愿是对方存心捣乱,稍微抬价。但是此人既然能够分得十三号包间的位置,多半不是如此浅薄之人。 这件“映月莲台”,对于绝大多数妖族精英修士来说,价值相当有限;但对于有特殊需要者,却是无价之宝。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低微,小到此宝连待价而沽的资格也没有,流通入市,注定价值不会太高。 但是,无人相争也就罢了;果真有人相争,只怕难以善了。 思索一阵,归无咎思虑周详,沉声道:“一千亿。” 十三号包间的人,并未继续加价,忽然开口言道:“道友也是得到了那一道法诀的的同道么?若是如此,不必要的繁缛竞价,尽可以免了。对于此物的决心,你我都心知肚明。此时本人身上能够变卖的奇珍家当,大约可以折合灵石一万四千六百亿有余。若是这位道友身家在我之上,就请将此物取走。” 顿了一顿,此人又道:“不过,若是能够与道友照上一面,本人就只出到五千亿。” 归无咎见此人似有误会,但他乐得如此,自然不会辩驳。断然言道:“认识就不必了。在下出价一万四千七百亿灵石。” …… 第二百七十一章 盛会落幕 荫谷阳城 映月莲台,归无咎顺利入手。 若是一件顶尖恒器,出价最终突破万亿,那么足可堪称是一件震动九族的大事、盛事,今日与会者,人人都会以亲身参与、亲眼目睹为幸。 但是一件原本在众人心目中只值数亿至十数亿的宝物,最终突破万亿天价,却给大家以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与会之宾,均觉得仿佛身在云雾之中,足下发虚,连原本竞价求购的兴致都被冲淡了。 就连主持本次拍卖会的孔缨,在台上看着仪表不凡,一如往昔。实际上气息声调也与往常有着细微的不同了。 除了孔雀一族这个整体不提,他孔缨是这桩交易最大的受益人。一件事前无人关注的奇宝,平白让他赚了一千四百多亿灵石的提成。造化神奇,莫过于此。 出了这么一件事,此拍卖会的后半截,都是在一种奇诡莫测的氛围之中进行,似乎所有的与会者,都喝得醉醺醺的,似乎神智不大清明的模样。 至于孔雀一族原先准备的压轴之宝,一件名为《五方东流阵》、号称能够抵挡数位天玄上真围攻的上品阵图,足可堪当二三流种族护派根基之用的妖族重宝。虽然也拍出了五千七百亿灵石的天价,但也没有让人提起太大兴致的样子。 唯有拍卖大会结束时,孔缨的一番结语,才让与会宾客提振了几分精神。 孔缨言道,本次拍卖会上出现的事涉妖王层次的重宝,以眠帝草囊为始,《五方东流阵图》为终,一共是十件。 而二百七十六年之后,这个数字将会增加十倍,号称“百宝会”。 在妖王境中依旧大有用处的重宝,孔雀一族一口气拿出了百件之多,可见其族中家底之丰厚,到了何等地步。 在拍卖会开场之时,孔缨放下话来:下一届盛会远胜今日。与会宾客还没有太直观的概念。现在具体的数字摆在面前,由不得旁人不为之动容。 拍卖大会结束,整个会场重复了一回树干游动换位的奇异景象,所有的包间再度被打乱位置。 此会宣布结束之后,五六百人,三三两两,各自离开自家包间,出了九翼堂大门之外。 归无咎步履凝徐,神意周游。尝试着感知每一人的气机波动。他对于那两次和他竞争的“十三号”宾客的身份十分好奇。 虽然有树干乱序、神识光幕等手段,甚至每一人发出的声音也被精心处理。但是归无咎相信,各人在拍卖会上所得多寡不同,收获不一。出来之后气机精神,必定依据刚才的经历,产生细微的变化。 这一丝变化,足以为归无咎提供辨别的依据。 果然。用心感受了片刻,归无咎已经将斩获了十件重宝的妖修,揪出来六七个。这种重器加身的感觉,纵然竭力掩饰,又如何能够逃得过归无咎的敏锐感知? 只是,神意气象与归无咎描摹的十三号修士相像者,却并未找到。可见这是一个炼气修养达到极高层次的角色,所谓“胸有城府之严”,正堪为称誉。 顾盼之间,忽地遁光一闪,有一人趋到近前,脸上含笑,让人如沐春风。正是三番两次尝试和归无咎拉近关系的马振。 马振抱拳一礼,笑吟吟道:“恭喜文道友大有斩获。” 若是心性稍差之人,迎上马振这劈头盖脸的一句,只怕就要露出少许破绽。甚至疑心马振是否有什么秘法,能够看穿与会竞价之人的身份。 但归无咎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马道友过奖了。看道友的精神气象,想来道友的收获同样不小。” 马振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岔过话题道:“拍卖会既已结束,前往‘荫谷’的通道马上就要开启。不知文道友是回临时洞府休整数日,还是立即启程?” 荫谷,是位于青木城北城门的一处深谷,当中目不能见,耳不能闻,五感皆闭,仿佛身处于天地之外的一处荒岛。 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延续太久,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便能重见光明,出得谷外。 只是出谷之地,就不再是青木城了。所有人都会通过荫谷地下,无时无刻不在发动的名为“颠倒周流阵”的奇特传送阵,传送至一处名为“阳城”的所在。 阳城,是所有元婴境修士准备进入“怨灵界”的前哨站,也是第一处开始出现孔雀一族“蝉士”盘查的地界。占据绝大多数比例的孔雀一族的与会修士,和青木城异族修士合流,会从相同的入口进入阳城。 阳城之中,只要稍微等候人员齐整,便是“孟冬田猎”顺利开始的时辰到了。 而伸手不见五指的荫谷传送阵,其实就是一处机密场所,供诸位异族修士易容改扮所用。 归无咎答道:“文某人来时,已经将临时洞府退订掉了。即时便要往‘荫谷’一行。” 马振一脸抱憾,道:“那就不能与文道友同行了。” …… 一处小小的茶楼之中,靠着窗户处,有两个老者相对而坐。只是桌上摆放着的,并不是茶盏,而是一方棋盘,两只棋罐,盘中落下五六十子,黑白分明。 这两名老者,一位青袍长衫,须发皆银。另一位面无髭须,干净整洁。但是脸上干净的这位,额上隐约可见深深浅浅的皱纹,反而要显得比对坐这位银发老者更大上几岁。 小小阁楼之中,并无灯盏。但四周板壁,却总是传递出来一种奇异的反光之感,似乎桌椅墙壁,都被泛滥的漫天光华所吞噬。除了这两个老者,实在追寻不出此等异象的渊源。 精蕴物化,明澈表里。五行光华,凝练如一。这等境界,唯有过了那蛰眠一关的大妖,方能显化。 这两位老者虽然正在下棋。但是二人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每落上二三子,便往窗外望去。 窗外所见,正对着一条大道,一方石门,以及石门两侧绵延不绝的土墙。大道之上,陆续有人靠近,经由石门进入城内。 石门两侧,各有两个身着羽衣、手持令符的男子,似乎正在一一验视来人的身份。石门右侧丈许之外,又有一方六七尺宽的磨盘。 磨盘之上,端坐着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双目半闭,双手结印;仪态安详从容,甚至带着几分笑意,仿佛正处于美梦之中。此人背后,隐约有五道光华回环一片好似水波荡漾。 只是,那五道光华,毕竟有强有弱。细看才能辨明,一道光华为主,其余四者为辅助,清气流光化作一道拂尘,在远近数丈来回游荡。 一连三人验视牌符之后,都是顺利入得其中。 现在立在门前的,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壮年汉子。他倒是个有眼色的人,不待门卫吩咐,主动掏出一块牌符,双手呈递。口中言道:“七色孔雀一脉,湖灌山孔理。” 那两名长相也算阳光俊俏的守门人,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却把目光一瞥,看着那坐在磨盘上的年轻人。 磨盘上这位,环绕着的手指用力一按。只见那半似扫帚、半似拂尘的五色光华猛地在大汉脸上一刷。 那大汉的头脸,瞬间化作半透明的雾气状。一半维持原貌,一半却凝聚合流,化作一只黑色的苍鹰虚影。 那门卫嗤笑一声,道:“绯流沙鹰一族的道友,请回去再练上几年吧。” 那中年汉子先是一愕,旋即脸色一垮如丧考妣,十分难看,且又十分不甘。双腿也仿佛灌了铅一般,不肯挪动分毫。 那两名卫士,也不催促,各自双手环抱,似乎在等着看好戏。 果然,十余息之后,天空中突然有一道雷霆降下,猛地正劈中这大汉囟门。这雷霆之中似乎暗藏着奇妙的空间之力,只听一声大喊,那浑身焦黑的中年汉子,便不知所终了。 阁楼之中,两名老者,见到此景后相视一笑,不以为意。继续黑白交错,落子如飞。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较为年老的老者言道:“镇卫东门孔员,在四门蝉士之中修为最高。但是以他修为之精,半日时间,鉴别出异族修士六人,蒙混过关的也是六人。可见今年敢来与会之人,道行远远超过往届时。” 可是对面那银发老者只微微一笑,却不回答。 银发老者手中捏着一枚白子,并未落下。足足等了十余息的功夫,笑言道:“孔端老匹夫。你输了。” 面相较老、名为“孔端”的老者,坐直了身躯向前一望,自己盘面大优,如何就输了? 银发老者左手蓦地抬起,摇了一摇手中罗盘,言道:“他靠近石门十息时间,你孔端并未发现端倪。这场赌斗,是你输了。” 孔端闻言一惊。连忙转头,望向石门一侧站立片刻的一位年轻人,大声道:“什么?这不是我孔雀一族的俊彦吗?” 数月之前,孔雀一族的族长言道,本次孟冬田猎,元婴境这一层,有厉害的异族修士前来试手。别说同等修为的蝉士,恐怕就连本族妖王,仓促间也未必就能看穿其真面目。 这位名为孔端的大妖,却心中不服。于是令一位好友,也就是面前的银发老者孔丹,手执门中堪伪存真的异宝“十二气天轮罗盘”作一赌斗。任一外族修士,近得门户十息之内,必定能够被他揪了出来。 孔丹望了一眼掌中罗盘,又抬首遥视远方,喟然叹道:“好家伙。混合了三位孔雀一族修士的气息,融为一道。其中之一,正是主持拍卖大会、即将成为我辈中人的孔缨。虽不能说示威,但这现学现卖的手段,何等自信?” “果然,当今之世,正是天才辈出、意气风发的好时节。” 孔端面目凝重,双眸紧紧地盯住石门处,观看良久,终于察觉出一丝端倪。 在石门旁边,立着一位方面宽袍,长相极为可亲的年轻修士。此时他面上含笑,正与两位门卫攀谈。 坐在磨盘之上的蝉士孔员,却心生疑惑。刚才密如拂尘的“澹虚光”照过,显露出一头极为英俊雄壮的孔雀本相,胜过今日入门的所有人。眼前这一位,是孔雀一族的与会俊杰无疑了。 只是眼前这人,始终给孔员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孔员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不知道友和五色孔雀一族的孔德,有什么渊源否?” 立在石门之前的年轻修士,露出洁白的牙齿,报之以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意,面容灿烂地道:“道友好眼力。孔德是我堂弟。” 孔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时,立在右手边的门卫出言道:“道友虽然验明身份无差。但是还是要留下姓名,录在碧瑶天柱之上。” 年轻修士想了一想,笑道:“五色孔雀一脉,孔明。”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古今渊源 博注之戏 那两名门卫,先是一愕,旋即想起这位“孔明”所展露的气象,竟不约而同地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孔雀一族的族人,本也有自图腾演化而来的古文。只是随着与其余种族交流渐深,自家语言逐渐废弃不用,转而用修道界中源自古道书的通用语言,姓氏也是以孔为姓。 至于名字,凡是身份尊贵、道途潜力较高,能够进入十二属神通分殿修行者,都是以单字为名;而出身、潜力较差的族人,才是以双字为名。 单字为名,以孔雀一族九大流脉的规模,姓名之重复是不可避免的。 孔雀一族之中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对于族中留下浓墨重彩、赫赫声名的大先辈,起名时常常避讳其字。这不止是因为尊敬,更是为了避免自家气运被前辈大能的意志镇压。 不过,后来者继承前辈之名后,若是能够突破这道枷锁,那么就意味着此人资质命数,非同凡响;异代同声,不弱先贤。 只是孔雀一族诞下子嗣之后,为人父母者,没有多少人敢于冒这个风险。 数十万年前,孔雀一族有一位名为“孔明”的大能,一反妖族修士只精通于本门血脉神通的常态,通览人文,精修数十种其余妖族乃至人道文明的神通妙术。一举成为当时妖王境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除此之外,此人更是精通阵法之道。直至今日,用以庇佑族中八处秘地的护卫大阵,便是这位名为孔明的大能因地制宜,妙手成就。其布阵方略,合称为《八阵图》,乃是孔雀一族之中秘而不宣的宝物。 本次拍卖会的压轴之物——《五方东流阵》,正是其中一道阵图的推演模仿之作。 而面前这位同名的“孔明”,用了先辈之名,但是气息茁壮,神韵精粹,显然渡过了承名之厄,前途极为光明。 录下姓名之后,“孔明”冲着两名门卫和孔员点了点头,便独自往阳城之中行去。 这“孔明”自然是归无咎的化身了。 他现在这幅面容,和当初在半始宗融合孔德、孔言的面貌又略有不同,是加上了主持拍卖带的孔缨;三人轮廓,融为一体。 阳城是一处古镇风格,街道纵横,聚落成衢。沿着棋盘一般的主干道,乃是砖瓦砌成,呈现水墨之象,黑白分明。而掩藏深处的院落、居所,有茅草搭成,有架竹为巢,有山洞穴居,也有土坑地室。种种民居,不一而足。 每一道房屋之上,都悬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气。这是屋中无人,气息镇定,自然而然凝结而成。若是有人居住其中,气脉变动,屋顶上的清气便会自动消失。 来到阳城之中的客人,尽可以随意挑选一座院落,暂时住下,静候田猎之会的开始。堪为主干道的几条纵横街道之上,更有酒肆、茶馆,各色店铺,相互点缀映衬,勾勒出一道奇妙的凡尘气息。 不单是孔雀一族,许多实力雄厚的大种族,都不乏这种仿佛凡人市镇的古地存在。甚至本族根本之地,也是依照此例建造。 太古纪元之前,妖族凭借本命神通、天赋法则,生而入道,长而修行,理所当然地主宰者这片天地。但是岁月绵暧,人道肇兴。看似柔弱无力的人族,将炼气法门提纯精炼,愈走愈远,最终得以自妖魔统治之下划出一片净土,直至划土封疆,鼎足而立。 妖族之中的有识之士,也曾深受震动。自感本族天资虽盛,但后学远逊。于是想要借鉴人道昌盛之法门。 不过,那时候的人道宗门,远未如今日的圣教祖庭、隐宗一般,立下门户基业,排场惊人。其传道布教之所,都是藏于深山之中。有大修为者,除却定时出世,寻访后学,点化有缘之外,寻常人也轻易不能见得。 这些妖族见不着正主,所学不得法,却把世俗人道文明中的建筑、文字、文艺、典章,搬取了许多过来,照例模仿。 这许多宛若凡民市镇的存在,都是彼时所立,一直流传至今。 归无咎在城中放眼一望,十有六七的房屋屋顶,俱是结有清气。可见空余住所甚多,也不急在一时。放眼自东向西望去,心中一动,随即加快了脚步。 这座小成中其余建筑都甚为朴素,一如凡民集镇。唯有城中心处造了一座巨大的圆坛,高约二三十丈,不知是何用途。归无咎来了兴趣,登时决定前去观看一番。 片刻功夫,归无咎赶到此处。但见两扇赤色铜钉大门完全打开,也无一个守卫之人。当中空空荡荡的一大片,任由十几个人来回走动,显得极为稀疏。 较为夺目的,可见大殿正中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棋盘”。 归无咎走到近处,才发现此物可比“棋盘”繁密得多了。棋盘是纵横十九道;而面前这四四方方的巨石,却是纵横三百六十一道,围成十二万九千六百个空格。 每一个空格之中,似乎填上许多文字,都是以姓名开头,附带着一串长长的数字。仔细观看一阵,似乎空格之内的文字,时不时地处于变化之中。 巨石之畔,有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衣着与石门外那两名门卫相似,约莫是负责管理此地的执事一类。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不知眼前此石,有何用处?” 这高瘦执事诧异道:“此处乃是‘碧瑶天柱’的投影之源,与会修士的名录所在。怎么,莫非这位道友不是来下注的么?” 他话音方落,归无咎身边来了一个华服青年,凝视着巨石寻找了一阵;忽地他面露喜色,又核对了姓名,自袖中取出一枚纳物戒,投到巨石上一个空格上。 说来也奇妙。这看似平常的巨石,在纳物戒与之接触的一瞬,似乎产生了一丝空间波动,登时将纳物戒吞没。 那华服青年似乎早有所料,见怪不怪。 归无咎眼尖,看到他所投入方格之中,书写着:孔应,九日巳时二刻。其下尚有九个指甲大小的方块。 原来,所有参与孟冬田猎之会者的姓名,都会被录入这一方巨石之中。为了防止同名混淆,姓名之后,还附带了本人进入阳城的时间,以为区分。 至于如此做的目的,说来有趣,并不是什么正经用途,而是为孔雀一族的族人,增添的一项与“孟冬田猎”息息相关的游戏。 孔雀一族九脉主城,皆立有一柱,正是九子一体的“碧瑶天柱”。柱上所录文字,正是自眼前这道巨石之中传递过去的与内容。 “碧瑶天柱”所属的“碧瑶堂”,说穿了等同于赌场,乃是供孔雀族人下注田猎会与会修士最终排名所用。 归无咎闻言愕然。忽地他心跳一跳,似乎感受到不知几千万里外,似乎有什么人物,隐约与自己产生的联系。 …… 在一处雄阔古朴的街道上,有两个年轻女子手挽着手,缓缓前行。 这两名女子都是金丹境界的修为,左手边的这一位,身着绿裙,额上点金,双眸灵动之极,一张圆润脸庞,看着憨顽可喜;而右手边这一位,却身着素裙,脸蛋修长,鼻梁微挺。虽无多余装饰,却气度不凡,清贞秀古。 孔雀一族的女子虽然都是相貌出众,但是长相气质能够和眼前这二位相提并论的,也是千万中无一。 这两名女子对于街道上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熟视无睹,自顾自的行走。尤其是气度清越的这名素裙女子,更是眉头微蹙,隐有愁容。 就在此时,那绿裙女子忽地一怔,旋即自袖中取出一物观看。倏尔露出喜意,道:“凌姐姐。你的‘四象梭’有着落了。” 素裙女子摇兽道:“墨妹妹。那件宝物姐姐早已放下了。经长老重新鉴定之后,那物的品质比想象之中尤高了一筹。最终成交的价格,不是原先预料的十五亿,而是五十亿上下!若是原先的价格,姐姐倾尽积蓄,也能勉强凑齐。但若是五十亿的天价,如何能够求得?” 绿裙女子瞪大眼睛,红润的腮帮子微微一鼓,只道:“事关机密,恕妹妹不能相告。姐姐你且随我来!” 随着便拉着素裙女子,半是飞遁,半是奔跑。 这两位神仙姿容的美人,不顾形象的在街道上发足狂奔,登时引来更多人的瞩目,甚至有许多人暗暗掏出照影石一类的宝物,将这影像留存。 终于,二人奔跑到一座金殿之旁,一块甚是雄伟的玉柱之下。那绿裙女子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凌姐姐,你能拿出多少积蓄来?” 素裙女子,略一迟疑,道:“除了一时难以变卖的资财,现在能拿得出手的,约莫八亿灵石。” 绿裙少女精神一振,道:“好姐姐。你资质在我之上。这回我帮了你大忙,以后你发达了,千万不要忘了小妹。” 素裙女子奇道:“小妹此言何意?” 那绿裙女子却不答话,在那石碑之上自上而下一阵搜寻,终于在离地三丈多高的地方,发现了“孔明”二字,登时一喜。 转首道:“姐姐将身上八亿积蓄,都取出来。” 素裙女子奇道:“妹妹是要……” 绿裙少女眸中泛出光彩,低声道:“就买他进田猎会前三!现在买,至少是二百五十倍的收益。姐姐可知道,不久之后你就是个大富翁了。” 素裙女子惊道:“墨妹妹……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绿裙少女低声道:“姐姐就别问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很厉害!买他必得第一妹妹不敢说死;但是买他前三,孔墨自信有十成把握成功。到时候万一赔了,小妹把本钱退还给你。” …… 第二百七十三章 栽培得法 生财有道 两位孔雀一族的女子孔墨、孔凌,窃窃私语商议了一阵,旋即来到碧瑶天柱旁边的大殿中。大殿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碧瑶堂。金光流转,明暗间错,极显富贵之气。 两人寻到一处柜台,通报了押注金额,押注对象的姓名、身份。核对完毕后,孔凌将身上积蓄取出,交由柜台上一个看着很是机灵的伙计处理。 碧瑶堂所受领的押注,单注价值最高的,甚至能够达到五百亿以上。孔凌下注八亿灵石,虽然数目极巨,但是那小伙计也能泰然处之,并不多嘴多舌。不多时,就将印信牌符定制好,交到孔凌手中。 只有一条,往常投注如此大额的押注,通常是老成多谋之人,通过极为繁复的计算,然后分散复投于数位有望前十的灵秀人才。 所仰仗的资本,正是这些高门大族对于本族天才的了解,远远胜过单听名声、仅有一知半解的寒门族人。利用双方信息上的不对等,精准撒网,最终能够收到只赚不赔的效果。 这碧瑶堂的赌博,往小了说是一场游戏;但是论本质,未必不是孔雀一族中财力雄厚的大宗,二百七十六年一度的敛财收割散户的手段。 在小伙计的认知之中,如这两个小丫头一般,懵懵懂懂的下一个风险巨大的巨额单注,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 小伙计不由往这两个少女身上多瞟了一眼。暗暗猜测,是否少女怀春,对于自己中意的情郎太过自信,这才将全部积蓄作注。 不多时,牌符取来。未曾戳上印记之前,牌符背面窄窄一条、仿佛镜光的文字之上,依稀可见“一赔九九九九”的字样。 但是,付讫灵石,戳上印记之后,镜光旋即一遍,呈现出更新之后的赔率:一赔三百九十一。 这赔率不是固定的,而是根据本身目前已经投入的注额总数浮动。以孔凌八亿灵石之巨,必定会将赔率压低到一个相当小的数字。 不过孔凌、孔墨见到“三百九十一”这个数字,依旧很是惊讶。二人原本以为,一赔二百五十左右就已经很理想了。没有想到,本次拍卖会汇聚的财富,较载籍之中所录又要高出五成左右。 又过了半刻,一切都已办妥,两人手挽着手离开大堂。只是,孔墨喜上眉梢,似乎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孔凌却亦喜亦忧,怀揣几分希望,几分忐忑,缓缓踱步,愈走愈远。 二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今日的举动,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握着。 说来话长。孔雀一族,算是妖族之中和人族最相似者,人族的心思之细,谋略的婉转变化,数十万年来,孔雀一族深为借鉴。 这身着淡裙的女子孔凌,资质本是上佳。只可惜护持她成长的祖父破境妖王未成,三年前身死道消,孔凌也失去了赖以荫蔽的羽翼。所幸其族门之中还有些积蓄,眼前金丹、元婴境界,修行之用,也不见得短缺了。 但是若再往后走,这一份底蕴就大为不足了。 偏偏孔凌门第出身颇不及许多盛族,个性又是柔中有刚,清冷自高。若是于族中同一辈的天才人物聚到一处,也很难合得来,平白生出龃龉。 孔雀一族的培养之法,也讲究因材施教,随人点化。 孔凌的闺中密友,娇憨可爱的绿裙少女孔墨,正是一位妖王的子嗣后代之一。孔端妖王——那日在阳城入口处,赌赛辨认归无咎真身的那老者便是。 如非通过这个渠道,孔墨也难以知晓这“孔明”的底细。 早些时日,孔端妖王似乎无意中和自己的小孙女提及,过两日通过碧瑶堂,帮孔墨捞些外快,积攒点零花钱使使。 这赚外快的法子,便是暗中告知孔墨一位潜藏甚深的天才人物的姓名,由她去下注。这位天才,除了孔端本人,和孔雀一族中几位身份极高的人物,再无一人认识。 只是孔端和小孙女有言在先,出手不可太过,下注独赢不超过五千万。否则日后消息传递出去,难免有损公肥私之嫌。 孔墨、孔凌两位闺中密友的关系,性格,早已被孔雀族中的老辣前辈捏得死死的。今日之事,虽非孔端授意,但完全在布局之人的掌握之中。 将来,孔凌直至成就妖王之境,都会觉得自己一身成就,是自家艰苦奋斗而来。纵然经历了几次机缘,也只会归因于自己运气姣好而已。 却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族中大能的布置,让她走上一条符合自身性格的道路,而非困居笼中。 …… 阳城,圆坛之内。 听高瘦执事介绍完有关“碧瑶堂”的种种讯息,归无咎暗暗诧异。想不到作为妖族的孔雀一族,竟有如此真实的烟火气息。 见归无咎似乎意动,高瘦执事连忙道:“此间虽然也可下注,但是规则却要简略一些。” 归无咎大感兴趣,问道:“有何讲究?” 高瘦执事言道:“九城之中,碧瑶堂内。下注有单买魁首、三甲、前十,甚至有混合下注多人的法子。但是在此地,作为即将参与‘孟冬田猎’之会的与会者,却只有一种下注之法,那就是单买魁首。” 说起来,孔雀一族虽然善于聚敛财富,但是在这一点上,却可以称得上“厚道”了。 最早先的时节,阳城和碧瑶堂的投注规则,是完全一致的。但如此一来,许多与会者自信满满,纷纷选择投注自己进入前十。甚至倾囊下注,希冀借此一举暴富。但是最后事实如何,可想而知。 稍微出点血,还算是好的;甚至有不少人,将自己维持修行的积蓄都贴了进去。 参加“孟冬田猎”,机缘没有得到,反而自己还要大大的赔上一笔。 于是孔雀一族便修改了规矩。你若选择在阳城投注,那唯有一种下注之法,那就是单买魁首。在这一道规矩之下,除了实在盲目自信之人,绝大多数与会者都是收敛了许多。 归无咎心中一动,忽地道:“来到此地之人,未必就要人人单买自己。我若是想要下注别人,不知赔率多少,如何做出决断?” 高瘦执事连忙道:“容易,容易。”连忙自袖中掏出一块令符,呵一口气,对着那巨石一转。其上排名字迹立刻发生变化。 归无咎抬首一看,暗暗点头。 他心中笃定,孔雀一族敢下巨资重注的,必定对于本族的天才人物极为了解。所以这个榜单,可以看成是于孔雀一族当代俊杰的名录。 依上而下,由高到低牌序,最引人注目的几个姓名,映入归无咎的眼帘。 第一名,孔萱,二赔五; 第二名,孔郊,一赔六; 第三名,孔覃,二赔十五; 第四名,孔萤,一赔十一; 第五名,孔馥,一赔二十一; …… 归无咎将这些人的姓名,一一牢记。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赔率最低的孔萱,和第二名孔郊之间,相差了一倍以上的赔率。 由此可见,这位名为“孔萱”者,应当是孔雀一族元婴境中数一数二的嫡传弟子。也是归无咎最不可轻忽的劲敌。 归无咎又问道:“不知这一场赌斗,总共是多大的盘子,总计有多少灵石投入?” 高瘦执事道:“这一场赌斗游戏,是孔雀八部族众皆热衷参与的大盛会。但凡稍微有些身家的家族,都会投入不菲钱财,经营一番。万川归海,这盘子也积蓄的大得很。约莫总有六七万亿的存量。” 归无咎闻言暗暗吃惊,这几乎相当于大半个宗门的财富了。 高瘦执事又道:“不过,这竞买计算门类繁多。单买魁首独赢,哪怕只有一人中了冷门,也不可能卷走全部的财富。” 归无咎微一点头。 将毕身身家投入其中,是没有意义的。若是归无咎下注十万亿,那么赔率便会打压到二倍以下,所赚金额总数并不会变化,反而会引起无数不明就里之人跟风来投。他的目标,是将所有存量一网打尽便可。 但是出价过少,同样也不合适。若是如此,万一有哪个好心人对于这位“孔明”真人极为看好,加注数目还要在归无咎之上,那么到时候别人吃肉,归无咎便只能喝汤。 考虑妥当,归无咎自巨石之上寻到自己姓名,笑言道:“买‘孔明’魁首独赢。下注一千亿灵石。” 高瘦执事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疑似自己出现了幻听。 当归无咎将一枚枚纳物戒丢入巨石之上,他的排名位次也在不断地上升。待一千亿灵石尽数被吞没,“孔明”的名字才再度稳定了下来。 孔明,排名总榜第十一位,一赔率四十七。 …… 第二百七十四章 试用二珍 狩猎规则 离开城中圆坛之后,归无咎随意寻了一处庄园入驻,布下简易阵法。 乘着还有几日余暇,归无咎决意先将拍卖会上得来的宝物消化吸纳,尝试其妙用。从道理上说,其功用定是真实不虚的;但是唯有亲自试过,才能安心。 等到晚上月华渐出,弦月高挂时,归无咎取出蒲团模样的“映月莲台”,再将飞舟顶上打开一道天窗,引着月光落下。 尝试行功,前后约莫一刻钟的功夫。 今日是初九,月相渐凸。归无咎在行功之中仔细体验,果然能够起到修炼速度增幅倍许的妙用。 不过,只这一步还不算完。归无咎再依次动用元玉精斛、服用清妙玄露。果然,气机流动的速度臻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三种增幅,并行不悖。 一时之间,归无咎竟生出一种幻觉,似乎自己的灵根资质,达到了四五品的程度,已经称得上通常意义上的“天才”。当年越衡宗冲霄阁所收录的弟子,也不过是以四品资质为限。 甚至于归无咎生出一道感悟,若是就以这样的速度闭户行功,不过四五十载,道门功法便可真正结成元婴。 须知今日距离他道功结成金丹,才过去了数载而已。这个速度,已经不是四五品的灵根所能及了,而是三品以上的最上乘资质。 这是因为,归无咎成就金丹之时,丹品变化趋于极致;金丹二重、三重、四重的入围无间、真我不二、怀抱归一三重境界已经提前完成,等于跳过了金丹一重境的金丹圆满修士。日后的全部修行,都是在补足金丹一重境的丹力积蓄。 寻常金丹修士的数次破境前后的种种迁延徘徊,道心障碍,对于归无咎来说并不存在。 但是归无咎却知,白天时“映月莲台”无法生效,所以这个时间还要再往后延伸十余二十载。 在这样的修行速度下,归无咎心头,蓦然涌起一种干劲十足的鼓舞之念。似乎修行不但不是一种苦差,反而是世间最为有趣之事。 将映月莲台收起,反手又将反吞双子珠取出。 握持此珠端详半晌,归无咎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 在拍卖会时,归无咎就曾经想到,此物可以和拾遗书简配合使用。先使用拾遗书简挪遁至远方,再遁入反吞双子珠中,以绝了敌手守株待兔的念头。 但是仔细考虑,归无咎却发现,似乎还有一种更直接的变化。 无论是黄阳界还是半始宗那小界,归无咎都曾亲身试验,依靠拾遗书简,能够完成在大界与小界之间的往来穿梭。 那么反吞双子珠所营造的颇有小界风范的芥子空间,是否可行呢? 既然想到这一点,那就立刻去验证。归无咎先在原地留下一枚书简,然后双手持宝,念动口诀。待遁入芥子空间,再度留下一枚书简。将双珠收于界中后,感应第一枚书简所留阵基,发动心法。 果然,下一刻眼前景象变幻,归无咎已经再度出现在院落之中、飞舟之内。振奋之余,再感应芥子空间之中的第二枚玉简,动用法诀,瞬间又回到了反生双子珠内。 归无咎甚是欢喜,这个想法果然可行。 仔细思虑,归无咎几乎要长笑出声。如此一来,此物哪里还只是一件固守之宝,简直是一项完整而严密的大神通的核心。 虽然此物在成道之后会失去作用,似乎潜力甚低;但是在成道之前,几乎是多了一门不亚于空蕴念剑的核心手段。 尤其是若将此宝事先布置,主场作战。等于归无咎身边,多出一个可以随意遁出、遁入的空间。 无论是他的真身,还是许多待机发动的神通、法宝。利用这处空间作为中转,几乎可以在攻守之间,形成千千万万种变化。 进攻的突然性,瞬息间的绝对防御,又或是事先埋伏后招。归无咎思之便觉神往,忍不住现在就要沉溺其中,设计围绕于反生双字珠的战术思路。 这件宝物的价值,在归无咎预想之上。 只是,此时再将这件宝物仔细摩挲,归无咎却觉出其灵性似乎稍稍受损了些许。 看来这芥子空间毕竟不同于真正的小界,以拾遗书简往来穿渡,对于其空间的稳固大有破坏。仔细查看此珠受损的程度,归无咎大致判断出来,一次使用六七次,总不成问题。 只要损伤还能复原,止战之后,将其交由小铁匠时时锻炼温养,总也能恢复得七七八八,并不算太大的麻烦。 此时尘埃落定,归无咎接下来所想的,便是在这阳城之内,多多探查,看看是否能够接触到孔雀一族的俊杰。尤其是今日牢记心中,赔率排名在前十的弟子。 只可惜第二日出门转悠了一阵,阳城之内的客居之中,但凡远远感到气机旺盛的,无一例外,皆是用上乘禁阵牢牢护住府邸,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风范。 无奈之下,归无咎也只得返回自家洞府,安心修炼。 但是,就在第二日子夜,归无咎的与会牌符之上,突然一道耀目的光华升起,随即仿佛万千虫蚁,浮动攀爬,凝结成一片致密的文字,飘浮在空中。 不止是归无咎,阳城之中,所有的与会修士,所携带的令符,都呈现此等异象。显然是孔雀一族,在“孟冬田猎”正会开始之前,临时宣示的文诰。 这文字清亮纯净,远远胜过月华灯火,甚至穿透禁阵,点亮一座座民居。施展此术者,必定是极罕见的大神通者。 归无咎提起精神,将这文诰从头到尾仔细阅览一遍。若是和比试规则相关,那断然不可错漏了一字半句。 一刻钟后,其中所载全部内容,牢记于归无咎心中。 今次田猎之会,怨灵界中的情形,与往年稍有不同。 往年田猎会所捕猎的怨灵,其形貌都是一般的人形骷髅,总以数量繁巨为胜。纵然这些怨灵之间也有实力高下之别,但是到底不足以形成明显的区分。 而本次田猎之会,怨灵却位分五等,形成五种层次的形态变化,实力也随着等级提升而大有不同。 第一等名为“五畜”,怨灵之形,乃是鸡、犬、牛、羊、猪五等家畜的形貌,其战力大约相当于金丹后期到元婴初期。 文诰中特意说明的是,这境界划分,乃是以修道界中最普遍的修道者的实力来定义。 换言之,有资格参加孟冬田猎的妖族精英,哪怕真的只有元婴初期,对付“五畜”层次的怨灵也极为容易。甚至打败下一级别的怨灵,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等名为“五毒”,其形貌却是化作毒蝎、毒蛇、毒蛛、毒蚁、毒蜂五种形象,其实力约莫相当于最寻常的元婴中期修士。 第三等怨灵,名为“五兽”,乃是化作虎、豹、熊、狮、象五等猛兽。实力更进一层,相当于元婴后期修士。 第四等怨灵名为“五灵”,乃是化形为青狐、白鹿、苍猿、古鼍、桑鸟五种异兽,唯有精英层次的元婴后期修士,方能将之降服。 第五等怨灵名为“五凶”,乃是五火夔牛、黄足鵩鸟、丹林铁鹤、皋阳獞兽、九采精蛟五种凶兽。唯有妖族中真正杰出的元婴巅峰修者,方能战而胜之,取了功果。 所有与会修士,一开始进入怨灵界后,只会见到“五畜”层次的最低等怨灵。唯有在一个月内,捕猎一万只“五畜”层次的妖兽,方能进入下一个层次。 进入下一个层次的修士并未被挪转至他处,与处于第一层次的修士一道,同样处于怨灵界中。但是双方却再也不会照面,好似处于重叠的平行空间一样。 可以推断,第二个层次,唯有“五毒”怨灵存在,再也见不着一个“五畜”层次的低等怨灵。同样以一月为限,若是不能捕猎三千只“五毒”怨灵,无法捕猎第三等的猎物 第三层、第四层的规矩大同小异,一月之期不变;只是捕猎怨灵的限额,变成了一千只和三百只。 每杀死一只怨灵,所收纳“武功”便会收纳于自家牌符之中。 此处所谓“武功”,非是武术之意,而是如文功、善功一般的计量功勋之法。以武力杀伐见功,故名之曰“武功”。 若是一月之期已到,有人未能晋入下一层,那么既不会当场判负,也不会驱逐出境。你依旧可以留在界中,捕猎低等怨灵。但是如此一来,距离前十甚至夺魁,那就彻底断绝希望了。 因为低等层次的怨灵,虽然数目庞大,但是所包含的武功值却极为稀少。 “五畜”之属,数量数倍于“五毒”;而“五毒”之属,数量又数倍于“五兽”。甚至最后一层五火夔牛等五凶,每一种仅有五只而已,总数不过二十五只。 但是若论武功总数,怨灵界中所有的“五畜”一类相加,只不过占了本次释放的全部武功的百分之五;“五毒”之总和,占了百分之十;“五兽”全体,占百分之十五;“五灵”相加,占百分之二十。 而最后那二十五头凶兽;却占据了足足一半的“武功”!等若斩杀了每一头凶兽,就吸收了怨灵界释放出的百分之二的武功,更相当于将全部“五畜”怨灵消灭了百分之四十。 所以,若想尽可能取得更高的排名,那就唯有尽快突破至下一层。 若是哪一位天才俊杰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第五层,将其中所藏凶兽尽数斩杀。那么就算剩余功勋归于一人,也不足以与之争锋了。 乍一看这个规则对于执“止符”者有利;但其实也不尽然。因为执“争符”者,击败同道后,除了获得“武功”外,对方所击败的怨灵之数同样归入本人。这却能够大大加快执“争符”者的破关时间。 ……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入界启争正当时 但是若以为这规则对于“争符”者有利,那又不然。 某一位执“争符”的武力强横之辈,若并未遭逢旗鼓相当的敌手,便能累败同道,迅速破关,最终夺魁,就想的岔了。 往届的田猎之会,若是与会之人感受到自己捕猎的怨灵数目已经足够,便可以选择启动牌符,顺着牌符的牵引之力,提前离开。 引动牌符,前后约莫需要一个时辰时间。只要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施法并未被打断,那么就能溜之大吉。 本届田猎之会,执“止符”者依旧可以随时离开;而执“争符”者,除非在第三层之后被敌手击败,方才可以选择离开。又或者确定了排名再也不会变动。否则便只得在怨灵界中,一直等到田猎会结束。 也就等同于,一直等待挑战者的出现。 试想,哪怕是有人一鼓作气,以最快的速度突破第五层,甚至将二十五头凶兽一网打尽。那可想而知,接下来此人便是众矢之的,必将迎来后来者的围攻。 所以,执“争符”者破关虽速,但是究竟选择以一个怎样的时机进场,依旧是一个大可衡量的问题。 这一道新规则,并非刻意垂青于执“止符”又或“争符”的某一方。而是有利于真正的强者脱颖而出,大大降低中途败落的风险。 接下来数日时间,因为所有进入阳城的与会修士都十分谨慎,选择深藏居所之内,唯恐漏了底细。所以此地的气氛,也十分沉闷,唯有各人暗中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而已。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时间。 这一日辰时,归无咎跃出门户之外,脚踩遁光,遥遥悬在百余丈高的天空中。放眼鸟瞰,各色民居屋顶之上的清气已经散去的七七八八,这意味着绝大多数住户中,都迎来了暂时的主人。 归无咎迎空飞掠了一圈,心中默数。居所有主者,已经超过了十万之数。看来田猎开启,已经迫在眉睫了。 在所有人都谨慎深藏之时,有这么一位肆无忌惮的人物在空中飞遁,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似那孔雀一族本族之人,自然有互相熟识的同道。互相问询打探,竟然真的让他们得了讯息。 此人是本次田猎会赔率排行第十一位的热门,孔明。 只是这消息到底是从守门卫士,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泄露出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单就此一条,便能看出孔雀一族与会嫡传的神通广大。 十五日,子夜。 圆月高悬,清光四溢。这光华铺洒在阳城,显得所有的建筑都翠嫩了几分,好似年轻了数千、数万载。 但是,距离子时还有三刻钟上下时,阳城之中的修士,便有不少人觉出异常。仿佛这月夜光华,有些飘忽不定的样子。约莫一刻钟之后,几乎所有的与会者都觉察出变故,于是都纷纷出门观看。 归无咎每夜都是要动用“映月莲台”,沐浴月华之下修炼的。此时他自然是最先觉察出异常的几人之一,早已跃出飞舟门户之外,仰首细看。 月光之中,依稀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似乎一只蝌蚪般,在宛如银盆的圆月中上下左右,游动不休。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小小的阴翳,才使得月色不匀,恍恍惚惚。 又过了一刻,那小蝌蚪愈来愈大,最终那圆月呈现中各种奇诡之形,明亮处与黑暗处,似乎各占一半,容貌万变。 这种忽明忽暗的变化持续了足足一刻钟。忽然,仿佛蛋壳被打破一样,那圆月之中的黑影蓦然钻出了月形的限制,大小也随着暴涨了千百倍,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的四分之一! 看此物形貌,仿佛酷似一只黑犬。 与会众修虽然俱是功行杰出、见多识广之辈,此时也不由感到愕然。各族先古神话之中,或多或少都有与“天狗吞月”类似的传说。 但是“吞月”也就罢了。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天狗形同小鸡破壳一般,是从月中孵化出来的。 唯有少数对于本族掌故极为精审的孔雀一族精英,方才见怪不怪。有心于本族有关于“孟冬田猎”载籍者,必然能够知道,出现这一道异象,就是田猎之会,即将正式开始了。 果然,那化身巨大黑影的天狗,在空中逡巡了约莫一刻钟上下。只待子时一至,立刻后腿一蹬,张开巨口,露出獠牙。纵身一跃而下,然后将整座阳城一口吞了下去! 所有的阳城与会修士,一齐感到眼前一黑,旋即自己的身躯似乎轻飘飘的浮动起来,东南西北,浑不可辨。 …… 待归无咎眼前重见光明时,眼前景象大异,他心中有数,自己已经置身于怨灵界中了。 放眼望去,远近四外,依旧有数之不尽的人平白出现在天地之中,好似被投放异界的扬尘。其人看似近在百余丈内,但是旋即就化作一个微小的小点,咫尺天涯,消失在远方。 不过,原本身着各色服饰的与会修士,此时虽然妆容相貌没有变化,但在归无咎目中,一身衣衫,却只剩下了黑色、青色两种颜色。 归无咎低头一看,自己所着服饰,也变成了其中一种接近深紫的黑色。 这一道变化不难猜出缘由。只分为两色,多半是执“止符”者一概身着青袍,而执“争符”者一概身着黑袍。 就在此时,归无咎身旁落下一个人来。 这一回,是真正正正的出现在“身旁”,而非似近实远,看着在眼前,实际上却在千里之外。 此人方面阔额,骨架甚大,同样身着一身黑袍,分明是一位执“争符”者。一身修为,在与会之人中似乎也处上品之列,但是距离最顶尖的一批人,显然尚有差距。 此人定了定神,见到归无咎在旁,不由一愕。略一犹豫之后,走上前来,道了一声:“孔明道友。” 他竟然是认识归无咎这位夺魁的第十一号热门的。 此人面对归无咎的态度,虽然有几分谨慎,但也并不害怕。眼前所有修士并未开始狩猎,武功均为零。虽然双方同为“争符”一途的修士,但是也没有互相出手的理由。 归无咎点头回应。双方并未有过多交流,此人便远远离开了。 归无咎定了定神,纵身飞遁,感受这“怨灵界”中的环境。 既然名为“怨灵界”,那么此地气息的阴森鬼蜮、针砭入骨,归无咎早有心理准备。只当是进入了大世界中某一处恶气汇聚之地便罢。 但是此时用心感悟,显然此地的气象与归无咎想象中并不相同。 这所谓的“怨灵界”,除了气候比外界稍微炎热一些,空气中多了一种仿佛铸铜锻铁的干灼躁烈之气,令人稍稍感到压抑外,其余竟然与外界相差不大的样子。 而这种程度的压抑气息,恐怕尚不如归无咎以今日修为再入黄阳界所受的境界堑隔的压制,最起码对于修道之人的斗战作法,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环身一顾,归无咎蓦地感到身上二物似有不谐。 反手取出,却是云中正二副印和反吞双子珠两件宝物。 此时“云中正二”副印,依旧明光玉润,一看就是上乘奇珍的品相。但是其中所藏姚纯上真等人所留的四道法术,却仿佛销声匿迹一般,再也寻不见踪迹。而反吞双子珠,似乎变成两枚极为普通的石珠,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这两种变化,一是天时,一是人为。 在怨灵界中交手,并不拘束入内之人采用何等手段。反正如“恒器”、“天祭器”一流的重宝,以入境之人的修为,本也御使不了。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有甚手段,尽可以施展。 但天玄上真、妖王层次所附赠的秘术手段,就不在其列了。若是这等存在留下后手,轻而易举便可教人田猎会中夺魁。这一场比试,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所以就在刚才“天狗吞城”的一瞬,实际上附带了一重秘术。会将与会者身上所携带的妖王、天玄上真层次所留手段过滤,使之暂时失效。唯有出了怨灵界,自然就能恢复本来。 至于反生双字珠的变化,是怨灵界中的空间规则特殊。除了精巧的纳物戒一类的宝物之外,其余芥子空间一类的法宝,在此地都会暂时失效。 …… ps:下午依旧要处理卖房子的事情。有可能今天只有两更。 第二百七十六章 牛刀小试 初作谋划 怨灵界中的风景,目中所见,与归无咎所料也大有差别。 归无咎面前,是一片茂林,只是这些古木无论树干枝叶,尽是一种奇特的枯黄色。这森林左右望去,一望无际;但是纵深却不宽阔,约莫只有十余里上下。 森林之后,是一片寥廓平原。平原之上,长满寸许高的枯黄小草。这片原野宛如一条玉带,横贯东西,宽度与面前的森林相若。 视线越过了原野,却是一道横山列屏,高约千尺上下,左右延展莫能溯源。比较两侧山脚到那山巅的距离,同样十余里左右。 横山之后的阴面,紧连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水色幽暗,看不见半点光泽,尺许高的浪头上下涌动,暗合着一种奇特的韵味。 更奇的是,这条河流的对岸,依稀能见又是一片相似的密林,宛如归无咎目前景象。 森林,原野,山峦,江河。 四种地貌,仿佛四种材质的千层饼,无穷的循环往复,次序也丝毫不差。这种奇特的景色,包括此处尚显温和的气象,远不是怨灵界中的真实风貌。 这处孔雀一族经营已久的秘界。为了使得深藏地下的怨灵可控,其所花费的心力非同小可。既然已经到了所有怨灵形态变化、实力强弱都能完全控制的程度,那么对于环境的修整塑造,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了。 就在归无咎放慢遁速和高度,缓缓观察此界地理时,一阵阵轰隆隆的声响,与马蹄声有几分相似,但是明显又清脆零散了许多,不住地传入归无咎的耳中。 随后可见,面前枯黄色的密林,泛起来滚滚烟尘。 归无咎稍起遁光一跃,穿越这片树林,立在十余里外的原野之上。 但是那树林之中的声音机敏之极,同样改换了方向。烟尘一纵一返,瞬间变得散乱起来。不过片刻功夫,这成群结队之物就冲出密林,出现在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见之哑然。 一群……猪? 看来,孔雀一族将怨灵列分五等,所起名号也甚是精确。第一关的怨灵,名为“五畜”。 眼前这一群猪,并非是黑皮厚甲、鬃毛如刺,獠牙尖利的黑色野猪。而是正如其名,仿佛“家畜”一般的白毛肥猪。 白白胖胖,肌肉白中泛红,身躯滚圆,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憨厚。除了体型比寻常家猪略大几分,鼻中呼出丝丝热息外,全然看不到一丝野性与戾气。 只是,这怨灵所化的肥猪于名目上倒是贴切了,但是未免不合常理。从这一片幽古繁密的森林中,钻出一大群又白又胖、较圈养还要肥大三分的家猪,确实给人一种极古怪的感觉。 一时间,归无咎竟未生出将之出手斩杀的念头。任由这约莫一百五十六只的猪群向着自己缓缓靠近。 但是,当这一群肥猪靠近到归无咎百丈之内时,登时生出变化。 却见这百余只肥猪,双耳逐渐立起,眼中布满血丝。同时身躯也白中泛红,逐渐化作血色冲盈的艳红;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也逐渐凶厉起来。 突然,身处最前方最肥、最壮的一只大猪,忽地双眼一眯,后足一磴,猛地向归无咎扑来。其肥厚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似乎极为矫健,与它的身躯颇为违和。 有了这一头大猪领头,其余百余只肥猪也都纷纷跃起,瞬间就将归无咎团团围困。 归无咎立时来了几分兴趣。 他也不急于将其斩杀,反手取出一块六角阵盘,默运法力。登时几道清光自这阵盘之中跃起,化作一个仿佛六棱柱的奇特空间,将自己牢牢护住。 这件法宝,乃是在云中派库藏之中闲逛时,为了锚定“真祭器”一类的宝物威能,随手所取的一件防御之宝。论防守之功,别说和越衡宗真传令符相比,就是较之于星月门所赠“无锋箭”,威力也大为不及。 但是用来对付这一群家猪,却也足够了。 以归无咎突破“丹中之婴”后的修为,纵然是面对寻常的隐宗真传,也能一式胜之。这一群只有元婴初期的怨灵,对他造不成丝毫威胁。若要斩杀,一出手便可打发了。现在之所以先静观其变,那是存心观察此物的手段。 这百余只肥猪,前仆后继的向着阵盘所化的光罩之山冲击。虽在坚牢防守之下屡屡受挫,但毫不气馁,反而凶戾之气愈来愈盛。 过了一阵,归无咎已经看出端倪。 这一群显化家猪的怨灵,大致掌握三种,又可以说是五种手段。 其双目连眨,精光绽放,颇为类似一种伤人神魂的神通法术;而一对招风耳不住地晃动,却能暗暗动摇近身之人的血脉气息流动。 这两种手段,可说是两道不同的法门。但是这肥猪往往将之同使,因此又可以看做一套相匹配的杀敌之法。 同时,其口中善能呼出浊气,鼻中善能呼出清气,两者相配合,颇能收水火相济、龙虎调和之效。和人修相较,的确也能算一门在二三流宗门中马马虎虎的神通了。 至于其最后一重手段,正宛如武道力修半的贴身斗殴之法。这些肥猪看着臃肿痴肥,其实前足甚为有力,若是一个冷不防,在人前胸后背磴上一脚,也必定是极不好受。 观察一阵,归无咎心中已经有数。 这白猪怨灵的五种能力,暗合其气息运持的五种道理。二、三层之后的怨灵神通如何,归无咎尚不敢断言;但是第一层“五畜”的其余鸡、犬、牛、羊,必定是也眼前这一群肥猪大同小异。 又过了一阵,归无咎蓦然发觉,自己似乎还小看了这一群猪妖。 口鼻之中的清浊二气和蛮力手段倒也罢了。那看似不起眼的耳目神通,单一使来或许威力不著,但是随着群猪汇集,竟尔能交映共鸣,使得威力节节攀升。 若是将哪一位与会之人丢进数千数万只白猪的围攻之中,此人必招架不住,难免气息翻涌,神魂受创。 抬首一看,由于这百余只猪造成的声势实在太大,远处密林之中,又有三倍如许的猪妖冲到近前。 归无咎唯恐有变,微微一笑。“山河万里”瞬间瞬间脱手,化作一道凌厉刁钻的弧线,来回往复,在一息之内环身飞遁三十六周。 归无咎身躯之外的不远处,宛如一朵朵鲜花盛开,血色飞溅。剑如惊鸿游龙,去住无定,百余只白猪呼吸间就已殒命。 又一挥手,此剑远游千丈之外,一阵往复激突,将尚未到近前的三百余只猪妖一并斩杀。 只是,杀灭五百余头“家猪”之后,地上却并未留下一地尸体。刚才明明清晰可见的鲜血飞洒、染地如赤的景象,也悄无声息的暗淡下去。 归无咎放眼一看,每一只肥猪的尸体处,都留下了一个二寸见方、手指长短的小木盒。正要伸手捞过来看,那木盒却都如不存在一般,尽皆缓缓沉入地底,好似这五百余只白猪,从来不曾出现过。 牛刀小试,归无咎心满意足。但是就在此时,归无咎忽地觉出,身上一物似乎发生变化。 取出来一看,正是本次“孟冬田猎”的与会牌符。 此时,牌符之上的纹饰与繁密文字,尽皆不可见。正反两面,都显化成一道极为简易的形制,还有少许数字。 归无咎将牌符抬起来再看。 正面字迹分为两行。最上方是小小的“武功”二字,其下是醒目的红色数字“五百一十一”。归无咎心中默数,方才斩杀的显化猪形的怨灵,的确是五百五十一只。 看来在第一关中,最低等的“五畜”一级的怨灵,每一头都代表着一点武功。 和“武功”二字呈现对称、体例相近的,是另外两个字:“排名”。 归无咎心中一动,若是每一个人都能实时知晓自己目前在怨灵界中的成绩排行第几,那么对于其人策略的选择,保守抑或激进,将会带来重要的判断依据。 只是归无咎往下一望,这“排名”之后果然也是数字,但是排布却有些奇怪。 第一行是一串数字:“一百一十九”;然后用一个小点隔开,紧连着一个“十一”;那“十一”之后,同样隔了一个圆点,最后是一个单独的数字“二”。 难道自己目前五百一十一点武功,排名十一万九千一百一十二名?在所有十余万与会者之间,排名倒数? 归无咎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 别的不说,归无咎心中笃定,某些心性较自己尤为谨慎、到目前为止尚未出手的与会者,必定大有人在。 就在此时,归无咎突地发现,最后那个数字“二”,在刚才已经变成了“一”。 回顾现在时辰变化,归无咎蓦然省悟。这三个间隔的数字,不是当前的排名,而是一个倒计时。多算三刻钟时间,一百二十天之后,确保所有未被淘汰的与会修士都进入道最后一层“五凶”之域,这排名提示才会正式开启。 将这令符翻转过来,所显示的内容就简易的多了。 自上而下分为五行,前四行都是一个“零”字;第五行却是一行数字——“十二万三千二百三十九”。 这五行数字并不难猜,乃是突入每一层的人数。眼下所有与会者皆未能斩获一万武功,所以前四个数字才全部是“零”。 归无咎突然悟到,虽然不能实时掌握排名。但是如能顺利掌握进入进入下一层的人数和时间,对于自己制定捕猎计划,依旧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归无咎心中一个计划立即成型。 事不宜迟,在此处深埋藏下一道“拾遗书简”后,归无咎立刻召出一枚飞遁之速属于最上乘的飞舟,纵身一跃而上。 …… ps:以后万一还有事,尽量之出去半天。这样还能保证两更。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依旧是三更。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谋划全局 争斗伊始 剑光游动,青芒湛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操控“山河万里”和“小苒依依”一横一纵,盘旋回转。一朵朵绽开的血花,铺洒泛滥。剑光直下,一左一右呈现夹击之势的两群怨灵化形纷纷殒命,化作指头长短的小木盒,隐没于地下。 观这两群怨灵形态,面前是一群约莫七八十只、三尺高低的黄狗;身后一群数量更多、尖角长须的山羊。 这两群怨灵被尽数杀灭之后,归无咎牌符之上的“武功”数值立时有上涨了二三百,达到了二千三百七十五。 此时距离初入怨灵界,已经是五日之后;归无咎的这个狩猎速度,绝不算快。 不过归无咎微微一笑,对于自己的进度却并无不满。这五日时间,他狩猎怨灵其实只是顺手为之,真正所要经营的手段,其实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 怨灵界中,元婴境与会者所参与的田猎会场,运气机感应,距离甚是迢远。但是此界之中规则奇妙,归无咎锚定遁速,似乎用最快的速度飞遁七日七夜,便可环绕此界一周。 归无咎这五日所做的事,就是纵横怨灵界中,厘定地域之后,陆续将二十枚“拾遗书简”尽数埋下,同时将能够感应气机的法阵同时布下,再施以隐匿手段。 如此一来,归无咎就掌握了二十个可以观察界中虚实的“哨点”,同样也相当于二十个微小的“传送阵”。 归无咎虑事向来周密。 在甫一看到本次田猎会狩猎规则时,归无咎固然惊讶于第五层空间二十五只“五火夔牛”等凶兽,竟能占据武功总额的半壁江山;但是不可忽视的是,前四关等阶较低的怨灵化形兽,同样是占据了二分之一的份额。 只是对于旁人来说,其数量太多,劳而无功,并不值得花费太大的心力,还是以尽管破关为上。但归无咎自忖有拾遗书简和上乘法阵在手,稍作布置,便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尽管如此,归无咎对于是否要选择此法,最终还是有几分顾虑的。 最大的难点,是他无法掌握其余与会者的捕猎进度。第一关还好说,目前所有人都是处于白手起家、自食其力的阶段。 依据归无咎的推算,若是维持巡逻不断的话,平均每半个时辰左右,能够遇到一批数量在百只上下的怨灵兽群。 若是捕猎不停,突破第一关的时间,最快的约莫在五天左右,算起来时间也快要到了。 但是到了第二关、第三关之后,其中情形就不易估算了。 若归无咎沉溺于将前四关的怨灵尽数网罗捕杀,而不能准确掌握破关较快者的进度,那么最终二十五头凶兽一旦被尽数瓜分,那就大非归无咎所愿了。 所幸这与会牌符竟能及时掌握进入每一关的动态。有了此物相助,归无咎方才能下定决心,以自己的节奏尽可能地掠取每一关猎物,将前四层的武功值也尽量掠取。 再过数日,等归无咎完全布置完整,等若归无咎立刻具有了二十倍的行动力,凡是出现在观察法阵位置的怨灵兽群,归无咎都可以及时赶到,将之捕杀。 怨灵是小;更显著的目标,当然是身着黑袍的修士。 就在此时,归无咎感到身上所携牌符,忽地绽放起一丝黄芒。举起来一看,正面除了时辰变化之外,无有不同。翻转过来,果然出现了突破性的进展。 上下五行数字:零,零,零,一,十二万三千二百三十八。 这第四行的“一”字很是此言,说明已经有了第一个实力与勤勉兼备的与会者,集齐一万武功值,率先进入到第二层。 归无咎数了一数袖中尚余的七枚玉简,暗道自己也要再加快进度了。 …… 距归无咎所处位置六七千里外,一道遁光在天空之中疾驰。此人身量甚是高大,一派仪表堂堂。尤其背后一袭披风,迎风滚动,声势不凡。 不过此人现在阴沉着脸,似乎心绪不佳的样子。 看那披风之后书竖直写了一行字迹,正是在青木城符节殿引起轰动、在阳城入关时又使得检查之人侧目而视的十个大字:六翼虎族小妖圣炎青山。 炎青山确实心情很差。 表面上的原因,是他本来身着一件白色披风,白底黑字,那“六翼虎族小妖圣炎青山”十个大字,异常醒目凝视,声势不同凡响。 但是进入怨灵界后,却发现所有的执“止符”一脉的与会修士,一身服饰都被莫名地染成黑色。于是他那披风上的字迹,几乎混同一体,完全分辨不出。 炎青山身上,除了灵石与二十余件上乘宝物外别无所有;他所修神通又非擅长变化的一类,一时还真没有其余手段将其纠正。 他先是尝试割破手指,以血色将那十个字迹染红。 但是看似大红色的血迹,和那深色背景一旦融合,立刻呈现出一种深湛的红黑色,完全不能达到区分字迹的效果。 他又一连尝试的五六种方法,均不能成功。 折腾了许久,炎青山终于发现了一种法门。在地下割倒许多野草,某一种野草根茎之中,却会分泌一种乳白色的汁液,如此,便能恢复黑白分明之效,望之极为瞩目。 只是这种野草不过三四寸高,每一株所分泌的汁液极为有限。炎青山一口气割掉了十余亩草地,终于集齐一罐汁液,将背后十个大字涂抹成乳白色。 醒目程度,不亚于前。只是由白底黑字,变成了黑底白字罢了。 炎青山由此不免心中大有怨气:辨别止符、争符修士的办法有的是,为何一定要用袍服色泽来区分?就算用色泽区分,为何一定要将执“止符”者的袍服染成黑色? 定然是孔雀一族对自己心怀不满,偏偏“蝉士”又无法抓住自己的马脚,这才使些小动作,恶意针对自己。 其实,炎青山没有发现的是:他心绪恶劣的原因,并非今日这在外人看来啼笑皆非之事。 事实上,那日在符节殿中,流泽等四人曝露出有人战力更在炎青山之上的那一刻,这心境动摇的种子就埋下了。 这个结论有“烛灵巧目”为凭,由不得炎青山蔑视不信。 阴沉着面孔,又飞遁了一阵。炎青山眼前一亮,本意有几分发红的双眸愈发冷厉了,纵身向前一扑,竟是加速飞遁,七八十里距离转瞬即至。 那一片原野之中,同样有一位身材修长、面貌俊雅的黑袍修士,刚刚收拾了一群约莫二百余只、幻形黄牛的怨灵。 炎青山大剌剌的立在黑袍修士身前,“哼”了一声。 最初的几日还好,大家均无积蓄,纵有照面,也是擦肩而过居多。 只是五日过去,与会的狩猎者都渐渐谨慎起来。尤其是执“争符”者,在虚实未明之际,都是选择先远远避开,审慎观察。 直到自忖胜算已足,再找准时机,痛下狠手。随着第一位进入第二层的修士出现,走上“争符”之道者的火拼斗法,已经陆续出现。 不过,若是遇到炎青山这样的狠人,绝大多数与会者,无论是执“止符”还是“争符”,都不愿意惹上麻烦,无不选择远远避开。 那黑袍修士明明一眼就认出了炎青山的身份,但是神态却相当从容,似乎并不畏惧。 炎青山大剌剌道:“孔夏道友,有礼了。” 黑袍修士双目一眯,冷然道:“你认得我?” 炎青山哈哈一笑,道:“孔雀一族的俊杰,炎某人认识得不多。约莫也就识得三五人上下。不过,目前在夺魁赔率上排行第九的孔夏道友,炎某却不巧有几分目见耳闻的缘分。” 顿了一顿,炎青山阴恻恻道:“真不好意思,炎某与那些下注孔夏道友的孔雀族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一回却要教他们折本了。” 孔夏眉头一皱,道:“你我现在争斗,实属无益。” 炎青山点了点头,洒然道:“孔夏道友说的对极了。一月期限,甚是宽裕。以孔夏道友的实力来说,就算现在武功归零,哪怕不去打劫旁人,单靠自己狩猎,不过五六日的功夫,便能再度收割一万武功,取得进入第二层的资格。你我现在为了区区数千武功恶战一场,的确很不明智。” 孔夏迟疑道:“那你的意思是?” 炎青山方才言道,下注于自己的人都要折本,那是摆明了要和他孔夏过不去。但是此时言语又有转折,倒是教人摸不着深浅。 炎青山幽幽道:“不明智归不明智,但打还是要打的。因为——” 炎青山一字一顿的道:“老子看你不顺眼。” 孔夏脸色一变,沉声道:“炎青山,收起你的鬼把戏。你在青木城符节殿的作为,被你有意无意大肆渲染。还有这背上披风,旁人道你行事肆无忌惮,但是你的小心思岂能瞒得过本人?” “你这副高蹈佯狂之貌,明面上针对其余收买的异族与会者,其实分明是吃定了我孔雀一族英杰的傲气。纵然是遇到以众击寡之境,也会给你一个单打独斗的机会。这些小动作本族弟子并非看不明白,只是不和你计较罢了。” “若是再不识进退,休怪本人出手无情……” 炎青山不待孔夏的这个“情”字出口,蓦地一声虎吼,双手间已经提起两柄金锤,呈虎跃之势,猛然砸了过来! ……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五关规则 后发制人 和参与田猎之人所持牌符尚有四月的倒计时不同。 孔雀一族九座主城中的族人,在田猎会开始的一瞬间,就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与会修士当前的排名。 此时九大主城之中,主持博注之戏的碧瑶堂,俱施展大手段,放出一艘二三十里宽的巨舟,几乎相当于小型城池的规模。 那舟上甚是平坦,自正前方看去,从左至有立下三道金柱,柱中自上而下,密密麻麻写满姓名。细细一数,约莫是千人左右的规模。而三道雄伟金柱之后,却是一面嫩黄石壁,其上文字更加繁密,怕不是有十余万人。 其实那金柱石壁,并非目前所见的三柱一壁,而是“一式四份”,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四方金柱石壁所面对的方向,却是一个个飘浮空中、形同鸟巢的的阁楼。这小巧阁楼并不完全封闭,楼中人物面目,自窗外可以清楚辨认。 单个阁楼约莫可以容纳四至六人,设下床榻座席,茶酒瓜果;还有一只汤碗大小的翡翠晶石,以及一座像极了九翼堂拍卖会货物流通之用的沙盘,只是略小了几分。 几有数百万之众零零散散聚集在这奇特的“巢穴”中,或容光满面,或志得意满,或蹙眉深思,或沮丧失意,百态云集,群像纷呈。 时时可见,巢穴中有人伸出手指,朝着那金柱与石壁指指点点。而这鸟巢之中的翡翠晶石,便能将所制方向的壁上某一处图纹,放大到目力可视的程度,清晰的呈现在面前。 一个豪迈清亮的声音不住地传出:“再过一刻钟,就是封池禁注之时候了。各位宾客看好了谁,千万要准些下手。” 出言之人,看不到他真身,好似巨舟的每一块木板,每一处法阵,都在传来清晰的声响。 碧瑶堂的博注之戏,封盘于田猎之会开始十天后。这十天时间,与会之人的成绩都会呈现在背后三道金榜和石壁之上,给与最后时刻决定下注之人一些最新的参考实绩。 三道金柱中所载的,是前三千名与会者;而背后的巨大石壁,却可以查询到参与田猎的每一位修士,哪怕排名最末的也不例外。 此时,正东方向。第一道金柱的头名,几个大字瞩目之极: 孔萱,六万九千九百四十。 这是元婴境界田猎会的榜单。 七万,是孔萱当前的“武功”数值。其后还有一行小小的字迹:一赔二。 在田猎之会开启之前,孔萱的赔率是二赔五。作为单注夺魁的赔率,这个数字已经低的惊人了。现在又下降了一些,说明孔萱的优势,比预期的还要大! 果然,细看孔萱之下的排名: 孔郊,三万四千六百二十,一赔八; 孔覃,三万三千五百六十,二赔十七。 两人依旧是占据了二三名,只是赔率都相较原先降低了一些。这自然是因为加注第一名孔萱的人愈来愈多,二人名下的注额比率降低的原因。 突然金榜之上,头名的字迹又有变动:六万九千九百六十;六万九千九百八十;七万! 在孔萱名后的数字达到七万之后,高楼寰宇之中,万千巢船之内,纷扰嘈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莫名的安静了下来,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这种莫名的寂静尺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孔萱之后的数字,再次发生变动。这一回不是一次相加二十,而是直接变成了——七万一千! 诡异的平静被打破,重新恢复喧腾: “孔萱进入第三层了!” “看清楚了,击杀第三层‘五兽’,每一个‘五兽’怨灵的价值是一千武功!” “每个怨灵一千武功,每人至少需要捕猎一千个才能晋阶第四层,而武功总值是三十亿……也就是说,成功闯过第三关,至多只有三千个名额!” …… 说来也是咄咄怪事。这些准备下注的孔雀族人,对于本次“孟冬田猎”之会的规则细微,所掌握的事实,竟然要比身在怨灵界的与会者们,还要清晰得多。 在与会者本人还都处于盲人摸象的境地时,田猎会的大致格局,就已经被一心关注此会的普通族人们,摸得七七八八。 规则本身并不是秘密,只是最早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一个消息,第一关“五畜”怨灵的武功总值,是十亿! 随着实时追踪所有与会者的成绩变动,可以轻易推断,每一只“五畜”怨灵的价值,是一点武功。 那么大量地讯息,就可以由此被推导出来。 依照规则比对,每人需要积攒一万点武功,方能进入第二层;可以计算出,纵然每人都只取一万点武功,绝不多取。第一层也注定只有不超过十万人有资格进阶至第二层。 至少要有二万三千余人,会在第一层被淘汰。 这个比例,并不算高。 约莫五日之前,开始陆续有人进入第二层。守在此处的观众们立刻就发现,有武功值在一万以上的许多捕猎者,其武功值不再是一点一点的变化,而是以二十为单位提升。 那么可以算出,二十乘以三千,第二层斩杀“五毒”怨灵过关的最低标准是六万。 因为第一层占武功值百分之五,其数额是十亿;那么二至五层也可顺势算出来,分别是二十亿、三十亿、四十亿,一百亿。 只要得出每一层中单个怨灵的武功值,结合其晋级标准,便可以算出每一层理论上的最大过关人数。 第二层要求斩杀三千只怨灵,每一只怨灵武功二十,以二十亿除之,便知其晋级的极限是三万三千多人。 至于第三层,刚刚第一个进入第三层的孔萱已经探明,单个“五兽”价值一千武功值,每人至少斩杀一千头过关,可知这一关的淘汰率达到了九成以上,至多只有三千人过关。 不知道第四关的淘汰率,又有多少…… 第五层较为特殊,作为最后一关,已经没有了斩杀“五凶”数目的限制。因为已知“五凶”总数是二十五只,可知每一只“五凶”怨灵的武功值达到了四亿。 就在众人不住地计算时,这一处方阵的西北角落,一个巢形包间之内,两个年轻女子相对而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的翡翠晶石,似乎在其中寻找着什么。 终于,一行字迹落在二人目中: 孔明,武功四千三百二十二,排名七万九千四百三十一。 两名年轻女子,不由地檀口微张,忍不住惊讶。旋即对视一眼,不知道传递着怎样的信息和情绪。 这两个年轻女子,正是孔凌和孔墨。 孔凌此时面色平静,眉宇之中隐有忧色,但是却被她尽力掩饰;她也不希望自己的手帕交有着太大的压力。 孔墨捏了捏琼鼻,眼神古怪,但是又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自那日将八亿身家全数投入其中后,孔墨自然是自信满满,早已将之抛在九霄云外。而孔凌,却颇有几分心神不宁。 田猎会开始之后的十天,是碧瑶堂封盘前的最后十天,也是诸位出资投钱之人依据实战,对于与会之人的期望、判断做出调整的十天。 终于,在即将封盘之前,孔凌还是按捺不住,和孔墨一起,再次来到碧瑶堂。 但是现在经由孔墨这条线所传言的“小道消息”,倾家荡产下注八亿灵石的绝世天才孔明,竟然排名将近八万名,位处全部与会之人的三分之二靠后。 孔凌心头,等若浇了一盆凉水。 可是孔墨却并无忧色,她脱了三色草靴,抱着膝盖安坐在榻上,十只小脚丫仿佛弹琴一般,啪嗒啪嗒的上下扭动,看起来十分灵活调皮。 孔墨心中对于祖父的讯息是绝对的信任,丝毫没有想过“孔明”名不副实的可能性。 孔墨心中猜测,莫不是祖父深恐自己投资贬值,于是和这位“孔明”提前打过招呼,让他在碧瑶堂博注戏封盘之前,不要表现得太过地太过耀眼? 只是暗通消息之事,是祖父暗中叮嘱的绝对机密,孔墨无法与孔凌明说。 见好姊妹暗暗神伤,孔墨也心有不忍,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言道:“凌姐姐莫要担心。或许是这位孔明梦中得到神灵示谕,知晓族中有一位天资灵秀的小妹妹在他身上下了重注。所以,前十天表现得收敛了一些。” “你想,若是他十天之内斩杀数万武功值,那必会有大量的灵石涌了进来。到时候姐姐将近一赔四百的赔率,必然要大大下跌,最终所得也要减少大半。” 孔凌哪里会信她的鬼话,摇了摇头。 不过孔凌也知孔墨此言本是好意。若是自己太过抑郁,孔墨必然心中自责。于是索性放开,一笑言道:“但愿如此吧。若是果真如墨妹妹所言,日后孔凌必定亲往这位孔明前辈府上拜谢。” 孔墨拍手笑道:“若姐姐能赚上几千亿的家底,区区拜谢怎么能够?最好是投怀送抱,双宿双飞。” 孔凌脸上一红,伸手捏了捏孔墨的脸蛋。这位以亲姊妹视之的墨妹妹,一向天真酣玩,这是突然说话没轻没重,冷不防让她招架不住。 “有了!” 孔墨声音忽地提高,脸色也异常郑重,倒是把孔凌唬得一愕。 孔墨眸中放光,自信满满的言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这个孔明前辈,自己也下了重注投自己,不愿利益被旁人瓜分,所以前十天特意表现得差了一些!” 这个猜测,合理性明显提高了许多。孔凌心头,也不由地升起一丝希望。 孔墨又道:“姐姐不妨多在此逗留数日。孔墨相信,接下来数日,这位孔明前辈的武功数值,必定会有一个极大的飞跃!” 孔凌感应时辰,忽地一怔,言道:“就在刚才,似乎十天期满了。”撇头一看,果然鸟巢之中那投递灵石的沙盘,已经凝结成一个光洁的石块。 孔墨呼吸之声忽地有几分急促,道:“姐姐快看!” 孔凌伸过头去,只见那晶石之上,“孔明”二字之后的武功值,已经变成了八千二百五十七。一不留神,就涨了将近四千! 心中希望重新点燃,孔凌握紧了孔墨的拳头,正不知要说些什么。但是,就这短短数息功夫,“八千二百五十七”已经被“一万一千七百六十四”取代。 二人相视一眼。 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位“孔明”是一位执“争符”者,刚刚连续斗败了两人,取得了那两人一半的武功值。 孔墨眼前一亮,喜道:“我明白了!这叫养肥了再杀!” 见孔墨双眼放光,孔凌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自然,更有几分欣慰和喜悦。 第二百七十九章 半月大劫掠 英才初折戟 孔雀一族,煌煌九城,最近半月来,两个人声名如日中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惜,名声却不是什么好名声。这两人,让无数的孔雀一族之人,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对于碧瑶堂博注戏十分热衷的族民,更是时不时能够望见对这两人厉声控诉、骂不绝口之辈。 只是,对其中一位,是恨其玩弄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惊骇其所为之事,实在不可思议。至于另外一位,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同时惋惜自家打了水漂的灵石。 这声名最响之人,自然是目前武功排名第一的“孔明”了。 截止于碧瑶堂封盘十五日,这位名为孔明的与田猎之会者,用了短短数日时间便超过了此前一直稳居第一的孔萱,占定了元婴境田猎试的榜首位置。 “孟冬田猎”开启二十五日,如今元婴境修士孔明,武功值合计五千一百二十二万三千有奇,牢牢占据榜首之位。 差距最大的时刻,是十日之前。那时排名第二的孔萱,武功值不过一百零七万上下,和孔明的一千七百五十多万武功值,足足相差了将近十七倍! 好在那日之后,孔萱成功突破第四层。这一层怨灵化形名为“五灵”者,击杀一只,可以独得二百万武功值。孔萱在这十余日时间捕猎“五灵”多达二百头,迅速积累了四千万武功值,这才使得孔明的一枝独秀,变为双峰并峙。 排名榜单第三的孔郊,武功值的数字就颇为凄惨了,不过区区九十七万。 容易断定,原先的头号热门孔萱,走的是以最快速度破境,争取在第五关“五凶”的争斗中占得先机的路子;从她武功值增长的轨迹可以轻易看出端倪。 她先是以个位数的增长在五日时间内突破一万;旋即在十五天之前,以二十为单位增长至七万整;又用了五日时间,截至到十日之前,整千整千地增长,直至一百零七万;最终在十日前突破第四层空间,以二十万为单位,飞涨至今。 在前三关中,除了完成必须的最低限额外,孔萱竟是一头怨灵也并未多斩。 而孔明的武功数额增长就极为诡异了。每一次数值的增加,大约都在三四千之间。这个数字,极易判断出他是一位执“争符”者,斗败同道之后取得了对方一半武功值。 但是令九大巨城的孔雀族人困惑的是,这孔明掠取武功的速度极快。最密集的时候,其武功值竟在一个时辰之内增长二百余次。 就算他真有一击战胜同境修士的能力,那么其余“争符”修士难道就这么傻乎乎地上去送死? 田猎会开启二十五日,这孔明累计斩杀同为“争符”一道的修士一万三千余次,劫掠功德五千万以上。 现在,十有**的孔雀一族族人,都在诅咒这孔明,最好就这样沉溺于低境界的斩获,等孔萱进阶第五层收割凶兽时,他就算如梦初醒,也悔之晚矣。 按理说这孔明,并未得罪了谁。他之所以如此遭人嫉恨,是因为此人在碧瑶堂封盘的前十日内,武功数值排名极为靠后,任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但是就在碧瑶堂博注封盘的一瞬,此人的武功值便一飞冲天,势不可挡。 这一届的孟冬田猎,恐怕要有不少人因为这“孔明”的横空出世,在博注上大大失了准头。 另一个让人记住的名字,是孔夏。 和事先藉藉无名,在田猎会上才异军突起的孔明不同,孔夏作为三色孔雀一族的俊彦,其实颇有名望;会猎之前,在下注魁首之位的排名中,此人名列第九。 但是此人身上,却遭遇一件咄咄怪事。在田猎会开启五日之后,孔萱率先进入第二层。同时也有不少手脚较快的,身上武功积攒到了七千至九千之间。 可就在那一日,孔夏身上的武功,忽地全部清零了! 众人诧异之余,也只会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排名在孔夏之前的孔雀一族弟子,也有两至三位走的是“争符”一道。兴许一个不巧照上了面,孔夏棋差一招败下阵来,武功值为对方所夺。 但是距离第一关结束的期限还有二十五日,从未有人想到,孔夏会在最简易的第一关一蹶不振。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偏偏发生了。此后每隔五日,待孔夏的武功值上涨到八千以上、接近一万时,就会再度重新归零,反反复复,一连五次。 似乎有什么专门与他为敌,定要将孔夏摁倒在第一关。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嫌疑人并非在此关之中大打出手的孔明。因为孔夏第一次遭劫是在田猎会开启五日之后。那时,孔明排名**万之外,尚处于爆发之前的蛰伏中。 如果说孔明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那么那些下了重注在孔夏身上家族与个人,只怕注定要血本无归了。无论是单注魁首,还是复注前三,前十,孔夏能够中式的可能,已经极为渺茫。 …… 怨灵界,战场之中。 一道黑影在空中飞掠,依稀可见,此人面目有些苍白。每过十余个呼吸,他面上便忽地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殷红,一眼可知,此人受创不轻。 田猎会开启之前的第九热门,孔夏。 孔夏瞥了一眼掌心之中的牌符,武功数值八千三百二十一。眼前不远处有有一群化作山羊之形的怨灵,观其数目约有二百上下。将其补足之后,自己的武功数值将会来到八千五百。届时,再借本族堂兄孔济的助力,当能渡过难关。 此时孔夏眸中神采,既有沉痛,又有狠厉,更多的却是悔恨。 所谓“慕虚名而处实祸”,正是结结实实的落到了他孔夏的头上,给他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二十日之前,孔夏与炎青山恶战数个时辰。论道行,论神通,双方都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但是消耗到最后,孔夏终究禁受不起炎青山种种奇珍妙宝不住地使出,终于抵挡不住,被一枚“真性青莲”击中后心,败下阵来。 这是孔夏忽视了族中嫡传比武较技,和田猎会实战搏杀之间的区别。 族中嫡传排定座次,三年小比,十年大比,考较的是功行是否纯粹,神通是否圆融,除非是和自家斗战法门息息相关的法宝,其余外物,从来都是不肯轻用。 孔夏素来自傲,除了三件常备兵刃之外,极少将其余法宝携带在身。于是,在这接近于实战的田猎会上,恰好又遇到了炎青山这本身实力不亚于自己的对手,终于难免折戟沉沙。 第一次落败,孔夏还未察觉有异。只想着重新攒齐一万武功,尽早离开第一层。他却未曾察觉,在他落败之时,炎青山留了一道诡秘法门在他身上,无论相距远近,都能生出感应。 终于,在孔夏重新积攒到将近九千武功时,炎青山再度斜刺里杀出,将他击败。 在第三次被击败之后,孔夏实际上有过一次成功逃离的机会。 三色孔雀一脉的同门之中,有一人名为孔济,按照血脉关系算是孔夏的堂兄。但是以入道修行的年齿看,他却是孔夏的晚辈。在过往的修行之中,曾经承受孔夏许多恩惠,往重了说,有半份成道之恩。 这位孔济,功行不弱,同样走的是“争符”一道。 孔夏无奈之下,动用了族中秘术,联络孔济。此时孔夏中了炎青山暗算,纵然是与孔济合力,恐怕也难以取胜。 孔济也甚是识趣,主动提出自己诈败于孔夏之手,将自己的武功奉上,先助孔夏脱离第一关,再言其它。剩余十余日时间,足够孔济再寻破关之法,想来凑齐一万武功,也非难事。 只是,没有想到,就在孔济要赶来与孔夏相会时,遇到一个极诡异的对手,连面目也未看清,依稀感觉似是一位娇小玲珑的女子,三招两式便将孔济击败。 孔济积攒的七八千武功,也被尽数劫掠。 这一着落空,这才有了孔夏的第四、第五败。 现在孔济止有三千武功在身。孔夏若想压轴冲过第一关,本身的武功数量必须超过八千五百,然后与孔济相遇,将他的武功取了,出其不意的摆脱炎青山! 以孔雀一族的骄傲,用这等法子渡过难关,实在为人不齿。只是孔夏深知,以自己在族中的名望地位,若是倒在第一关,那难免要引发一场大地震。事急从权,也不得不然。 先渡过眼下难关,待将来功行再进一步,自然有雪耻的机会。 尽管实力受挫,但是对付这一群山羊怨灵,还不放在孔夏眼中。但见他右臂一挥,隐约现出三彩翅形,一道道宛若针芒的神通不住地落下,密集如雨点,耀目如霜雪,不过十余息功夫,便将这一群怨灵彻底解决。 牌符之上武功数目:八千五百三十七。 “孔道友,你往哪里走?” 随着一阵狂放不羁的笑声远远传来,炎青山仿佛附骨之疽,再度出现在孔夏身后。 炎青山性格虽是粗重有细,深谋细算之功被他粗狂外表所掩饰,常能以计谋取胜;但是一旦蛮性发作,那便连最粗鲁少智之人都不如。譬如当前,他就非要将一位孔雀一族的天才踩在脚下,方才甘心。 孔夏一声冷笑。 炎青山若是牢牢看住自己,那他孔夏的确没有丝毫翻身的机会。可是他偏要玩弄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这一手百密一疏,终究要让他耿耿于怀,悔恨长久! 孔夏蓦地加速飞遁,大声喝道:“孔济贤弟!” 孔济早已在前方密林之中守候,闻言立刻遁出身形,与孔夏相向而行,转眼间就要汇合。 炎青山先是一愕。但是见只有一人出来,也不在意。呵呵一笑道:“说什么以孔雀一族的骄傲,定会给炎某人一个单打独斗的机会。说的好听,事到紧急,还是不是忍不住求了援兵?炎某人今日要将你们的虚伪嘴脸,彻底撕下。” 以孔夏目前所余的战力,只要不是寻了一位同样位列前十的同门,又如何放在炎青山眼中。 但是炎青山旋即发现不对。迎面自密林之中窜出来的这人,双臂张开,挺起胸膛,面上带着微笑,完全不是准备作战的姿态。 再定睛一看,孔夏左手之中,已经捏好牌符,似乎随时准备发动。 炎青山哪里还不知道孔夏打的什么注意。但是他一时大意,眼下与孔夏相距尚有二三里,急切间竟无法追及。只得怒目喝道:“好一个孤高自许的孔雀一族!” 孔夏见到一丝曙光,冷笑道:“这捉迷藏的游戏,留到第二层再做,也不算迟。炎道友尽管跟过来便是。” 只要进入第二层,双方传送至不同的地点,孔夏就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就在孔夏距离孔济尚有二百余丈,准备轻轻一掌将其击倒,突生异变! 似有“叮”的一声响,仿佛琴弦波动,又似低吟浅唱,化作一缕光华击在孔济的背心。 孔济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便头脑一晕,直挺挺的栽落下去! 好高明的剑气神通! 随后又是三声清响,三剑朝着孔夏迎面刺来。 孔夏脸色大变,哪还有心情考虑孔济的一千五百武功。连忙使出浑身解数,一身法力汇作三道幽幽深潭,抵挡身前。唯有接下这一击,再言其他! 但是直到剑光及身,孔夏才蓦然惊觉,自己堪当最后压箱底的防御神通,预判抵挡的位置竟莫名的偏了三四寸。 如针,似锥,又胜过铁锤。三道剑气,猛击在孔夏胸腹之间。和孔济相隔不过短短两息,同样一头栽倒在地! 怨灵界中的交手,任你如何出手,总能保你伤而不死,护住一身元气。所以孔济、孔夏二人,虽然看似人事不省,其实性命无忧。 距离一月之期已近,而积攒较多武功的“争符”修士,已经尽数被归无咎收割过一遍;无论是主动击杀怨灵,还是劫掠他人,时间都注定不够了。 这意味着,眼下这位孔雀一族嫡传,孔夏,再无翻身的的可能。 本次田猎会中,第一个事先排名前十的热门,在第一关就宣告出局! 那出手之人驾着遁光施施然赶到近前。炎青山定睛一看,来人是一位身着白裙的娇俏女子,面目如瓷,精致细腻。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道:“熊黄鱼?” “文晋元?” 归无咎却不愿多废话。剑光掀起七星,外加“小苒依依”、“山河万里”二剑,一齐攒刺过去! 这一击远非归无咎的全力;但是有“烛灵巧目”的判词在先,归无咎可谓是炎青山最不愿意交手之人。 炎青山心下一怯,黄芒取出牌符。他的武功数值早在万数之上,可以随时发动。转瞬之间,身形湮灭,已经到第二层去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他虽然不知进度最快之人姓甚名谁,但是对于每一关的预计用时,怨灵强弱,有着充分的估计,自信决不至于在最后一关落空。 第一关到底最为繁密,劫掠五千余万,熟练尝试手段,已经是相当满意的收获了。如今,他也到了动身之时。 手中牌符一晃,同样自原地消失不见! 第二百八十章 守株待兔 虎口夺食 放眼望去,第二层空间,与第一层大同小异。 依旧是山、原、水、林四象层叠,反复无穷;只是显现出两点差异。 一是这显化成条形的四象,角度较之第一层空间稍微偏转了八分之一,呈现东南至西北的斜向分布;二是森林草木的色泽,由深秋苍黄转变为生铁一般的肃杀,连尺许不到的小草,都是一种冷暗的银色,似雪又非雪,好似飞花摘叶,皆能用作兵刃。 归无咎凝神感应一阵,大为满意。 反手取出牌符一观,进入第四层的依旧止有一人;进入第三层的约莫已有五六千人上下;而剩下的与会者,除了有三四万人因为注定不能采集到足够的武功值止步第一层外,余者都在第二层。 归无咎之所以敢于在第一层中试炼十余日,自然是有成竹在胸。 怨灵界中的“空间层叠”之法,他当年在荒海玉岚秘境中就见识过一回。按照当初的经验,遇到这种情形,周遭与自己无关的人、物,皆如幻形,见面不识;但是若凭借自己的法诀神意产生确切的联系,即便所处的空间产生跳跃,那么关联之物依旧能够感应无碍。 归无咎虽然自忖认识无差,但是为了预防万一,还是让小铁匠出来,钻到“谢玉真”躯壳之中,仔细感应了这怨灵界的五关空间变化。 最终确定,其中道理,的确与璇玑定化炉曾经演化的秘境空间大同小异。甚至就精妙细腻而言,此处还要略逊一筹。 得到小铁匠的保证,归无咎就放心了。 如今进入第二层,归无咎运气机感应,二十枚拾遗书简依旧均匀分布界中,运使由心,并未因为跨过一层空间就无端失踪。 这意味着,归无咎第一层的十日布置,堪称磨刀不误砍柴工。布下的这个自由飞渡传送的后招可以一直使用,不必每晋入一层之后,就花费十日时间重新布置一回。 凭借这微型传送阵对于劫掠的助力,若是通过牌符看到有谁第一个进入第五层,归无咎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相差至多不超过两个时辰。 归无咎纵身遁去,观望两侧。 在第二关到底预备劫掠几日时间,暂时不需多做考虑。为今之计,先将破境第三重的底线——六万武功落袋为安,有了退路,再灵活行事。 刚刚定价计略,面前十余里处,两个黑袍修士相斗正酣,落在归无咎的眼中。 看了一阵,归无咎心中微微点头。 这两人功行颇为不弱,若是事先不曾被别人打劫过,那么身上武功至少也在十万以上。将这两人击败,第二关的最低限额,也就完成了。 归无咎飘荡到近前负手而立,好整以暇的观望,丝毫不掩饰自己虎视眈眈之意。但是那两人似乎打出了火气,明明知道有黄雀在后,依旧不管不顾,恶斗不休。 和各大宗门之中的比武较技不同,进入怨灵界,只要你身上所藏的手段并未被“天狗吞城”的异象所遮蔽,那么这手段、法宝就是合理可用的。 所以但凡有人交手,极少顾及什么道术精微、变化巧妙的斗胜,都是务实之极,什么法宝擅能取胜,便一股脑的将之取用。 场中相斗的两人,一位取出玉牌、铜壶、金簪三件宝物。 玉牌主守,金簪主攻,铜壶悬挂在此人头顶之上,似乎起着调理气机运转、节约法力的妙用。 另外一位止用一宝,但是这件宝物明显威力强悍的许多。 两道铜色镜面遮拦左右,防御力极为了得;不但如此,此人但凡使用什么神通法术进袭,也不是直接面向对手,而是把神通法门打入这铜镜之中。 神通道术经由左侧镜光一转,再由右侧镜中钻出,威力却平白强上了三分,更不用说其额外携带一种五行之力,极为难缠。 两人原本是修为相若,但是使双镜者,单凭这一件宝物,就压倒了对手的玉牌、铜壶、金簪三宝。尤其是经由镜光之转的全力一击,至少就牵制对手必须全力回守,甚至还要动用玉牌遮掩。 归无咎之所以并未立即出手,而是饶有兴趣的观战。是因为他看到,那持定三宝者,明明另外持有后手,但是却似乎有所顾虑的样子。 心中一动,神意张开,探查远近,归无咎暗暗点头。 果然,又斗了一阵。那使用玉牌、铜壶等三宝的修士,忽地面目之中现出几分焦躁。只见他一咬牙,自袖中取出两枚宝珠,双手一拍,二珠碰撞溃散,散发出一阵阵仿佛胭脂一般的鲜艳颜色。 归无咎神识之中,忽地感受到似有一道利刃当头一斩,似乎将自己对于此人的感知,如抽到断水,瞬间屏蔽了一瞬。 不过,这所谓的“遮蔽”只维持了短短一呼吸的功夫。以归无咎的功行之精,神意如汞无孔不入,瞬间就越过这粉色雾气的阻碍,窥见虚实。 在那似有隔绝神识探查的粉色雾气中,此人丹田之中法力一涌,似乎依稀化作一截老竹之色的鸟喙。 归无咎清晰感受到,此人原先圆融华贵的孔雀一族气息,仿佛涂抹在城墙之上的泥土,扑簌簌的落下。 所露出的本来面目,同样是飞禽之属,只是颜色青白相间,长颈长喙,两翼宛若一排锋锐的铁锥。 但是这本相只显露一瞬,立刻遮掩,重新化作一只残破不全的孔雀。 然仅这一瞬的变化,那化作竹形的鸟喙,已是乌芒闪闪,寒气逼人。所传出来的锋芒之意较先前何止强出了倍许,就算刚刚他的对头经由镜光之转增幅的神通,也远远不及。 可是对面那操持双镜之人见到这威力绝大的一招,反而不慌不忙。非但不谨慎防守,只双手背负,仪态从容,还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意。 果然。二三里外,一道宛如拂尘一般的半青半灰的五道光泽,瞬间追到近前,辗转三周,就将这正在卖弄手段之人围住,旋即辗转三周,将三道宝物尽数刷下。 这人猝然遭袭,只觉敌手实力远在自己之上,黄芒遮拦一阵,便被一道清光打中小腹,一个转身栽落下去。 只听一个庄严郑重的声音道:“融元胭砂,虽能隔绝神识。但是对于我孔雀一族的‘澹虚光’却是全然无用的。这位共谷阴鸟一族的道友,你出局了。” 刚刚赶到的这人,留着二尺长髯,年纪比交战的二人似乎都大上不少。以他修为的圆融老辣,至今依旧浸淫元婴境中,其实很让人感到意外。 在他左臂虚化的羽翼之形中,环捧着一道仿佛圆镜的光华,其中将一只青白飞鸟照得明明白白,纤羽毕现。 孔雀一族的“蝉士”,不仅仅在阳城之中检查身份,至少还有数十人,会混迹在与会修士之中,一同进入怨灵界。 因为异族与会修士,其遮掩身份的手段,或许在常时全无破绽;但是一旦需要全力出手时,就把持不住了。这时遭那“澹虚光”一招,必定现出原形。 孔雀一族虽然纵容临近各族前来参与此会,但是在检查的环节,却绝不会暗中放水,反而是能有多严,便有多严。 负责监察的“蝉士”每揪出一个异族人,都有额外奖励。 “共谷阴鸟”一族的妖修,似乎心中不服。大声道:“全力出手,你非我之敌。” 只是他那对手却并不理会,只淡然道:“聒噪。密兄,将他驱逐出境吧。” 原来此人和这位守株待兔的“蝉士”,竟是旧识。 名为孔密的中年“蝉士”,微一点头。举起手中牌符一摇,登时三道清雷一震,轰在这“共谷阴鸟”一族妖修的天灵盖上。此人“哇”地一声叫喊,便连同他的三件宝物,一齐消失在此界之中了。 手执双镜的孔修士笑着上前致谢。 孔密眉头一皱,道:“我可不是专为你一人保驾护航的。此事下不为例。”说着孔密一瞥头,看了看百余丈外,那莫知其妙的白衣少女。 以他的眼力,看得出来这是一举傀儡。但是其中所藏之人,似乎并未泄露出孔雀一族以外的妖族气息。 就在孔密思量着,是否要上前与那人商量一番。那一直好整以暇的白衣傀儡,忽地发动了。 一动,就动如雷霆。 剑光如银,映彻大千。无数星星点点忽然爆发,将这方圆二三里内,尽数染成琉璃地界。 孔密一个恍惚,那剑光已经将身畔这位孔雀一族故交、七色孔雀一族也有相当名望的嫡传孔微,斩落在地。 自始至终,孔微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手中双镜只是慌乱之中一挥,并未起到丝毫防护之效,胸腹之间,已经连中数剑。 女身傀儡掠走孔微武功之后,戏谑的看了孔密一眼,扬长而去。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未明敌友重相逢 又过了数日,归无咎斩获的武功数值,已经达到三亿三千多万,稳居田猎会元婴境的榜首之位。 当然,现在的排名,归无咎自己并不知晓。 但哪怕是再保守的推算,归无咎也知道,自己至少名列三甲。因为目前进阶到第五层的,依旧尚未出现一人,第四层也不过区区三人。 只要那价值惊人的二十五头“五凶”怨灵并未被斩获,想必其余捕猎者所能入手的武功数目,不会太过惊人。 进入第二层的数日后,所谓“五毒”的面目已经解开面纱。所谓毒蜂、毒蝎、毒蚁、毒蛛四者,皆是漆黑如墨,坚硬如铁,但是外形除了个头较大之外,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至于毒蛇,二丈长短,碗口粗细,的确是五凶之中体积最为硕大的。 另外,第二层的武功总值仅仅是第一层的两倍,但单个“五毒”怨灵的武功值,却由一点提升至二十点。那么轻易可以计算出,这一层的怨灵总数,只有第一层的十分之一。 这也符合归无咎的观感。第二层中,已经极少出现数百只怨灵聚集一处的情形,三五十只怨灵汇聚,已经是相当大的规模。 同样,田猎之人遇到怨灵化形,也很难再肆无忌惮、随意斩杀。尤其是实力并非处在最顶尖层次的与会者,若是遇到三五十只规模的怨灵,那就是面对三五十个元婴中期修士,绝对要退避三舍。唯有另寻小规模或者落单的怨灵,慢慢积攒武功。 遇到这种情形,身着白袍的“止符”一脉与会者,独到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此辈若是聚集一处,遇到规模较大的怨灵群,可以放心大胆的联手对敌,而不必担忧同伴背刺。 不过对于归无咎而言,迄今为止他一个“五毒”怨灵也未击杀,所有武功皆是来自劫掠同为“争符”一道的与会者。 第二关的执“争符”者,战力明显比第一关时质量提升了许多。 这除了每一关的自然筛选、汰弱留强外,归无咎本人,也是一大关键因素。 因为第一关开启之后,归无咎在第十日布好阵法,开始了劫掠大计。而真正实力较强、意欲快速破关的“争符”一脉与会者——包括青木城中所遇到的流泽等人,都已经在五至十日的这五天中成功晋阶第二层。 除了孔夏和炎青山这两个奇葩之外,其余功行位居前列之人,都及时离开,并未被归无咎截住。 那些沦为资粮、前后奉献了五千多万武功的,修为明显稍逊一筹。 每击败一处对手,归无咎便飞遁空中巡视,既及时感知二十处“拾遗书简”的情况,又不错过亲身巡查感知,务必要将捕猎的效率,提升至最大。 只是这一阵,他似乎运气不佳。纵然有常人二十倍的视野,归无咎也已经足足一刻钟没有发现一个敌手了。 恰巧此时,面前十余里处,有一群毒蜂迎面飞来,嗡嗡声穿透三三十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对进入此间之人的挑衅。 归无咎正想着,是否要拿这一群怨灵试试手;还是第二层精华已竭,不值得留恋。 蓦然间第十三枚玉简处忽地传来感应,阵法依稀看到,有一个黑袍修士一闪而过。虽然其修为高下还不得而知,但是单就这遁速,已经极为不凡了。 归无咎并未犹豫,立即持了玉简,念动口诀,遁身过去。 传送至玉简所在地之后,那黑衣人已经飞遁出里许之外。归无咎反手拔剑,毫不迟疑的加速遁去,速度之快比那人尤胜三分。 若是感应无差,二十五息之后,自己便能赶上此人。 如今在第二层中,归无咎也已经“威名远扬”了。 据说一个藏身白衣女子傀儡之中的修士,几乎如有分身术一般,一个时辰之内出现在十余个、甚至数十个不同的地界,斩杀无算。 青木城中有过一面之缘者,自然知晓此人是那神秘的人道修士“文晋元”;但孔雀一族中人,不明虚实,心中的惊惧与压力决然不小。 从昨日开始,一旦发现被这号称“熊黄鱼”的傀儡追身,成为猎物之人根本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一概都是头也不回,逃之夭夭。 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有一人逃过武功清零的下场。 然而,归无咎现在所追赶的这位黑袍人,在察觉到身后有人意欲狙击时,回头一望,竟然出乎意料的停了下来,似乎正等候归无咎近身。 归无咎纵遁光一落,凝神观望。 此人身量较归无咎矮了半个头,面相普普通通,但是并非归无咎所识的任意一人。运气感应,所见的也是真实无虚的孔雀法相。 但是归无咎总觉得,这“孔雀之相”虽然无限逼真,但终究还是蒙上了一种奇异的色彩;虽说气象分明,但是与完全真实的图景依旧多出了一丝朦朦胧胧的差别。 似乎明明身处风沙之地,却仿佛新雨之后,澄净得没有半点尘埃。因为忽略了道法演化的常理,所以虽然全无破绽,但依旧距离真相隔了一层。 这应当是一位异族修士,只是掩饰的手段过于高明。 黑袍人打破沉默,先开口道:“文道友。”此人的声音,并未作任何矫饰。 归无咎讶然道:“马道友?” 原来,这黑袍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青木城中三番两次和归无咎主动接触的天马一族马振。 现在的情形却有些微妙了,颇多了几分敌友难明的暧昧。 马振的面貌修饰之功,确然甚是了得。在这怨灵界中,能够逃过孔雀一族“澹虚光”神通的遮掩法门,十有**都能被归无咎窥破身份。 这倒不是说归无咎单用神识探查,便能胜过孔雀一族的天赋神通。因为孔雀一族“澹虚光”照耀之下,能够更容易的看清所照之人的根脚,这一点是其优长所在。而归无咎遇到存心遮掩之辈,目中多半是混沌一片,难以看破根底。 但是若只论辨察可否,判断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孔雀一族出身,那归无咎的感应精微,还要在孔雀一族之上。 而马振刚刚气息显化,已经到了堪堪能够瞒过归无咎的边缘。在归无咎目前所见的“争符”修士中,并无一人能够与之相较。 就算是炎青山,撇了他那一身引人注目的披风不提,归无咎也能准确无比的判断出其异族修士的身份。 可见马振无论底蕴还是实力,都在归无咎想象之上。 青木城中时,他是藏拙了。 马振忽地言道:“马某最近几日出手还算果决,倒也集齐了一千三百多万武功。” 归无咎双目微眯,平静言道:“马道友好手段。” 这句话不是恭维。 一千三百多万武功,已经接近归无咎所获的二十分之一。如果排除掉“拾遗书简”的助力,就算以其他上乘的追踪法门和遁术辅佐,归无咎自忖自家收获也就至多两三千万左右。 马振摇头道:“恐怕马某所得,远远不能和整个怨灵界中无所不在的文道友相比。” 马振忽地一笑,又言道:“若是我请求文道友看在青木城中几面之缘的份上,手下留情,文道友肯应允否?” 归无咎眉头一挑,旋即也露出笑意,不假思索的道:“好说。” 马振呵呵一笑,洒然笑道:“文道友言不由衷。” 归无咎淡笑道:“彼此彼此。” 二人四目对视,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道理很简单,若是马振果真自忖不敌,想请求归无咎放他一马。那么何必又要将自家的收获通报出来,激起归无咎的觊觎之心呢? 马振肃然道:“这一回往孔雀一族一行,马某人的目的,本不是为了田猎会上夺取名次。这区区六百多万武功,赠予文道友也无妨。只是马某有一个请求,不知可否打个商量。” 归无咎道:“道友但言无妨。” 马振散漫优柔的目光顿时凝聚起来,收敛深藏,郑重言道:“请文道友离了这具傀儡,熊黄鱼;和马某交手一次。” 见归无咎沉吟不语,马振补充道:“无关于胜负,也无关公平。妖修在同一境界之中,本就相对于人修有一定优势。文道友以此物弥补差距,本也无可厚非。” “此战无论胜负,武功都是文道友的。只是,若是文道友胜了,还有些别的说法。” 归无咎略一思忖,爽快答应道:“好。”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初相识应缘两方 归无咎手执一符一卷,仔细摩挲,似乎有些出神。 这是他击败马振之后,对方给与他的“馈赠”。至于那六百余万的武功,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归无咎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这原本号称切磋的一战,斗起来竟是险恶万分,前后足足半个时辰,双方全力出手,几乎杀得天昏地暗。 纵是偶然路过一两位执“争符”的黑衣修士,稍微观看了一阵,看到这骇人声势,也连忙都收起渔翁得利的念头,远远退避。 虽然妖族修士在妖王境、天玄境之前,号称比人修领先一个境界;但是归无咎心中自有一杆秤。 在归无咎金丹极限的修为时,虽无法与《三十六子图》中的元婴嫡传交手,但是对上万载一时的顶尖人物如代螺宗的“岚”,实力可以说极为接近。 若非荀申、利大人、席榛子这样不世出的人物应运而生,“岚”的水准,已经是通常情况下人道真传的巅峰;一旦成就天玄境,绝对是天玄上真之中叱咤风云的人物。 以金丹极限的修为作为标尺,妖族对于人修的额外优势,不会大过自己“丹中之婴”法门的增益。因此,归无咎自信对上绝大多数妖族的元婴境嫡传,依旧是手到擒来。 之所以动用傀儡“谢玉真”,那是因为田猎会并非单纯的比武较技,而是考较猎杀和搜集武功的效率。所以才附身此宝,以求速战速决。 但是马振,竟尔有着与归无咎极为接近的实力。如此修为,在各大妖部之中,也是堪称出类拔萃的存在。 然而,此战之后归无咎才知晓:以马振的修为之高,其实竟是天马一族另一位同辈人物的“六侍”之一。这个消息,很难不令人动容。 “六侍”,义与文通,是侍卫、护卫、侍从之义。 马振所侍之人,正是归无咎掌心之中这幅画卷上的人物。印堂发亮,长发及肩,眼、鼻、骨相皆显锐利之意,似有一道锋芒,突破纸背,跃然当面。 图卷之中,人身背后依稀描摹着一道道清气,朦朦胧胧衬托出似有一只矫健踊跃的天马,前足踏空,昂首冲天。 画卷的正上方,题着三字,不知是作者之名,还是画中之人的名字:马援。 据归无咎推断,多半是后者居多。 因为马振交予了自己这幅画的同时,并未提及人物姓名,显然答案应该是在画中传递过来了。 这个人的形象,归无咎很熟悉——《三十六子图》中排名第三十二位的便是。 初见《三十六子图》时,当中除却前六位的金色凤凰之外,其余三十五道,俱是人像。归无咎还以为妖族之中,唯有一人入选。 现在看来却是想的岔了。妖族之中,唯有排名最靠前列的金凤凰以本相示现,其余妖族俊彦,只怕还不止一位——却都是显化为人形。 至于另一块令符,其中反面光洁溜溜,平滑如镜,半点文字图案也无;就算是正面,也只刻了一上一下两枚族徽而已。 上面一枚族徽是天马腾空之形,乃是天马五部共同的族徽;而下方稍小的那一枚,宛若三叶水草,却是马振、马援所属五脉之一的“潞危”一支的徽章。 据马振所言,“潞危”一脉,如今实力在天马五部之中当之无愧的排名第一。 其实马振不说,归无咎也心中有数。他可不相信,天马一族还会有实力在马援之上的天才人物。 马援的“六侍”,主要人物可不是充当护卫保镖一流,而是为马援周游各地,随着族中卜者的指引,寻找那奇妙的“缘”。 归无咎问得更多,马振却笑而不答。只说终究有一日,马援会依靠这道令牌,与归无咎产生紧密的关联。他坚信,归无咎就是马援“缘”的所在。 将来,归无咎会多出一个朋友。 六位“行侍”,他马振是第一个完成了任务。 归无咎摇了摇头,暂时不想其他,还是先安心完成田猎会夺魁的目标,再言其他。 …… 一处小界。 一座朴素的木制塔楼,七层塔顶。 这七层楼高约三十余丈,以修道人的眼光,并不算多雄伟,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寒酸。但是若看轻了这座塔楼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阵法波动,单单以十余丈长短的整木拼接而成,那评价自然又不同了。 顶楼殿宇之中,立着一个四四方的“水晶”。高低长短,均是三丈上下,距离这一层楼的楼顶,也就多出一丈多的冗余,看起来很是拥挤。 这水晶看着平平无奇,透明中略带着一丝天蓝色,好似就是一只澄净无比的“水块”。 但是环绕着这“水块”的二三十人,显然并不如是想。其灼灼目光,牢牢盯住水晶,似乎其中包含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这二三十人中,那日以归无咎为题眼,提出赌赛的孔丹、孔端两位妖王赫然正在其中。但是以这两人的身份,似乎在二三十人中的位次,也并不靠前。 毫无疑问,这是孔雀一族的一处重地。 此时,这二三十位妖王,正围绕着这块四方水晶,观察着怨灵界中的一举一动。 但是,这种观察,是以独有的神意妙法完成,借助这块水晶,能够将神识一分为五,同时窥探怨灵界中五层空间所发生的一切。 所以这块水晶,并不能如照影石、天罗石一般,同步还原复刻景象。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块极为普通的“水块”罢了。 此时,所有妖王目光所及,都是归无咎与马振的这一战。 陆陆续续的声音,不断的传出来。 “好啊,墙脚挖到我孔雀一族门口了。” “只是,就算没有马振这一手,恐怕这位文晋元,唔,归无咎,于孔萱也并不合适……他的修为、战力,只怕还要在萱儿之上……这倒是麻烦了。所以马振现在插手,我族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不是我们期望的那个人啊……” 这些妖王之间的交谈,极为随意,并无人道宗门中天玄上真的矜持与城府,反而就像是村口的老头随意聊天一般。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了一阵,忽地有一人高声道:“敢问族主,这位隐宗嫡传归无咎,和我族孔萱,到底高下如何?” 此人声音一出,其余人都沉静下来,一齐看向一位青发青袍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气息极微,几乎察觉不到法力流转。只是背后五色光华如流水一般均匀的自头顶冲刷下来,仿佛清流漱石,淙淙有声。单这一道水色水声,便把在场二十余位妖王境的法力气机,悄无声息的混同相融。 中年人考虑一阵,终于言道:“是归无咎强一些。” 一个红面长老面带困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根据卜算,萱儿所属意之人,明明就在隐宗。” 又有人插言道:“卜算不准,也是常事,何必大惊小怪。” “这一回的手段非同小可,是三十六人结阵合力,步步为营,锁定州界方位,不当出现太大的偏差。” “莫不是隐宗之内,除了归无咎之外,还有根基和萱儿差不多的年轻俊彦?” 在其等看来,似乎归无咎的战力在孔萱之上,以及归无咎和天马一族搭上关系两件事,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又商议了一阵,忽地有一人道:“纵然与那归无咎不大合适,但是乘着这个机会,将隐宗一方拖拽过来,总是有利无弊。若是这么一个盟友,数百年后重新洗牌,我族总也能占据两成的话语权。” 孔端妖王言道:“我族与天马一族虽然关系不算接近,但也没有什么仇怨。他要打归无咎的主意,随它去便是。应缘之人可以再寻;不过当此剧变前夜,天下间的合纵连横谁又说得准呢?若是我族、隐宗、天马一族三大势力能够站在一边,倒也是一份举足轻重的力量。” “不是举足轻重,说是‘不弱于人’也不过分。只要那两家,依旧奉持不结外援的祖训的话。” ps:今天状态差。有点晕,少写点。这一章明天修改润色一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山外有山 误中副车 怨灵界,第三层空间。 一个身材魁伟的黑袍修士,倒拖着一柄虎头钩,缓缓飞遁。 他袍服显化成黑色,自然是份属“争符”一脉的修士了。只是他飞遁的高度约莫只有二三尺,身躯歪歪斜斜,大致有些前倾,似乎类似于刚刚入道的练气一重境修士。 再看此人面容,左半边呈现青色,右半边呈现白色,俨然是一个“双面人”。但是看得出来,此人之面皮,并非是刻意用什么手段矫饰涂抹;是他肤色特异,本来就是如此相貌。 此人拖着兵刃缓缓前行,并不仅仅是纵情好恶,特立独行。更是因为他要寻找的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 又飞遁了一阵,双面人戛然止步。 目中清晰可见,里许之外,法力腾涌显化万象,气流周卷升降,扑在面上胜过刀割。一名身着黑袍的修士,竟尔和十五六只丈二高低的魁梧黑熊战在一处。 黑熊举手抬足,扬起的法力之宏,完全不下于元婴后期修士。 不仅如此,这些怨灵所化的熊精,看着身躯狼犺,肥头大脑;其实动作矫健灵活到了极点,本力之足完全不亚于真正的熊精。 一纵一跃,前后扑击,运使法力遥袭与贴身肉搏兼具,竟似石炮所发的炮弹一般,肆意冲撞,猛不可当。 以第三层空间“五兽”的战力,能够以一敌十的,无不是各大妖族之中真正的俊彦。 而与之交手的年轻黑袍人,举动如水银流隙,升腾若雷霆万钧,竟在十余头黑熊的围攻之中辗转腾挪,潇洒从容。 怨灵界的规则,本就是人捕猎怨灵,而非怨灵捕猎人。 以这年轻人的修为,若是遭遇熊怪围攻,想要走脱又有何难?若是这年轻人不能胜过着十余只黑熊,这一场争斗又有何价值? 所以,显而易见。是此人被黑熊围攻,而是他主动寻上这一群化形怨灵,要将其化作武功,收入囊中。眼前信手拈来的防守,不过是聊作游戏罢了。 年轻人瞥了一眼,发觉又有一个“争符”者靠近,似乎虎视眈眈。 他虽然面上不见紧张,但到底还是将玩闹之意收起。一扬手,掌心之中多出了一柄青玉折扇。开合之间,二主三从,五道光华如缠丝一般洒落。 五道光芒,如针,如刺,如剑,如绳。随着年轻人的手指快速抖动十余下,便将十五楼头黑熊精一并斩杀。 此等手段,是孔雀一族的嫡传修士无疑了。 孔雀一族五大元光,虽然各有偏重。但是绝大多数都是讲究“淡泊如水,婉转如溪;凝练如镜,氤氲成霞”十六个字,追求动静之间无不如意的纯粹境界。 唯有如此,在成就妖王之后,所凝成的与命运相系的大神通道术,方能反哺修行,固持根基。 但是这年轻人所成之术,却是将五道元光凝练成细如蚕丝一般的存在,不求气象之全体,但求实战之中诡秘难防。 双面人见状,不由拍了拍手,以示称赞。 年轻人斩杀黑熊已讫,转过身来。他虽然感受到双面人气度不凡,功行甚是了得;但是自己既然免除腹背受敌之患,就不会将任何对手放在心中。 双面人开口言道:“好手段。” “听说孔雀一族排名前列的元婴境嫡传弟子,在本次田猎会上,选择走上‘争符’之路的,共有三人。名为孔覃、孔旦、孔夏。” “在下与会之前,百无聊赖,往那碧瑶堂博注榜上望了一眼。孔覃、孔旦、孔夏,分别是魁首之位的第三、第七、第九号热门。” “不知道阁下是孔覃,孔旦,还是孔夏?” 双面人这一番话,等于是明目张胆的承认了自己是异族修士假扮的身份。 年轻人眼皮一眨,貌似随意地道:“你猜呢?” 双面人哈哈一笑,道:“我猜,你是孔覃。” 年轻人双眼一眯,道:“何以见得?” 双面人泰然自若的言道:“如果贵族碧瑶堂博注戏的赔率,的确能够真实反映诸位真传的实力排名的话,那么你是孔覃的概率,恐怕要大一些。” “同为玄古巨族,底蕴总也是有高低之分的。若是在凤凰一族、赤魅一族中去做相似的选择题,那么多半我会猜测你是第九名的那一位。” 盯着年轻人的面目望了一阵,双面人从容一笑,道:“我猜对了。” 双面人之言,既是对当面这人实力的认同,也未尝不是对孔雀一族底蕴的贬低。其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以年轻人刚刚所展露的强大实力,不大可能在本族之中仅仅排到第九的位置。 孔覃也不追问双面人的底细,料想他也不会露。只言道:“是战是和,还请阁下划下道来。” 孔覃在族中也是一个极有傲气的人物。若是随意遇上一个“争符”修士,不论是否孔雀一族出身,早就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动手了。 只是面前这双面人气息实在太奇,竟让孔覃生出一种恍恍惚惚、捉摸不定的感觉。出于谨慎,这才说话中带了三分客气。 双面人忽地哈哈一笑,反手把长袖一展,一连十五六件法宝鱼贯而出,围绕其身盘旋游动,仿佛众星拱月。 孔覃脸色一变,这十余件宝物个个宝光充盈,灿烂如霞,清辉交映,明而后融。皆是古器之中堪称极品的宝物,并无一件滥竽充数之物。 如此品质的宝物,自己身上也不过只能拿得出五六件而已。 双面人戏谑一笑,持勾的左手依旧垂立不动,右掌一环一推,动作凝徐,宛如强弓蓄力。 随即长袖之中忽地泛纯滚滚重浊之气,好似将湿润的柴火投入烈火之中;迎风一卷,便向着孔覃扑来。 这显然是双面人的一道神通法术。至于那十余件法宝,依旧安静之极的环身游动,并未惊动了一件。 这一手饱含威吓之意。 双面人摆明了就是要伸量一下孔覃的斤两。 这十余件重宝按兵不动,双方都以自家本领,硬拼一记。若是孔覃动用法宝外物,他亮出来的这些古器,可不都是摆设。 孔覃“哼”了一声,选择接招。掌心抬起,仿佛虚托一物,若沉若浮。随即点点光华泛出之间,凝成一道锐利的丝线。 且不说动用法宝交手,自己多半吃亏。就从双面人所动用的神通来看,那仿佛泥浆一般的浊气,正被自己“炼光如束”的法门所克制。 双方以神通赌斗,孔覃并无不满。 瞬目之间,那一束丝线便与宛若水浆的一团浊物,撞到一处。仿佛一枚银针扎入棉絮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孔覃脸色微变。 他分明感受到,自己这一道丝线遇到了极强的阻力,玄光本体正处于飞速的消耗之中,约莫十余个呼吸,便要被那一团浊气消耗殆尽。 当然,自家玄光的贯穿冲刺之力,同样不俗。瞬间就冲破了那一团“棉絮”的千万重阻碍,步步深入。 孔覃这才悟到,双面人是特意动用了一门“适合”与自己“炼光如束”神通交手的法术,似乎正是要以玄光能否冲破那浊气的阻碍作为胜负依据。 孔覃心中感应的异常清晰,自己发出的一道玄光距离打破迷雾愈来愈近了;但是,这玄光自身的消耗速度,也极为惊人。 两相对比,似乎是后者先抵受不住了。 想到这里,孔覃心中一沉。 看似漫长的拉锯,其实前后不过短短十余息的功夫。 终于,在孔覃感受到距离突破阻障仅有一步之遥的关口,自己所散玄光犹如风中残烛,最后化为一点火星,直至眼睁睁的看着其彻底熄灭。 双面人摇了摇头,道:“孔道友,可惜了。行百里者半九十。还差最后十分之一,本人就可以放你一马。” 孔覃阴沉着脸,却没有出言。 双面人这句话虽然狂傲,但是孔覃心知难以反驳。因为任是谁都知晓,孔雀一族玄光五炼,本就是压箱底的手段;论功行之精纯,再没有别的手段能够凌驾其上。 而双面人那宛若云气泥沙的神通,则未必是其最精奥的神通。设身处地的想,也很难有人将自己的压箱底神通,炼成这幅上不得台面的卖相。 所以自己玄光刺雾,穿透浊气九成,并不能代表自己和双面人之间,仅有十分之一的差距。 此人的实力,实在太强! 实在难以想象,本次孟冬田猎,竟然会有相当于大族第一嫡传水准的异族修士,潜入进来。 但是事到如今,若是双面人执意交手,孔覃也不得不与之一战。 双面人呵呵一笑,道:“孔覃道友。你身上所积攒的武功,本人就不客气了。” 孔覃一身气机,瞬间攀升至极点。 但是就在此时,遥遥一声在孔覃耳边响起:“孔覃道友,此人势大难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孔覃抬首一看,又是一位黑袍人在三四里外,纵身赶到近前。 这人戴着一顶斗笠,面貌却是陌生的很,并非孔覃旧识;但是功行却相当不弱,比自己纵然逊色,但是插手自己和双面人的争斗,也足够了。 莫非此人深知双面人的实力非一人可胜,早就在等待一个联手对敌的机会? 孔覃虽然傲气,却不是迂腐之人。当即对着来人缓缓点头,言道:“若是道友真肯联手出力,此战之后,孔覃绝不会落井下石。” 双面人却对来人毫不意外,皱眉道:“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鬼鬼祟祟跟随了数日,挑拣到出手良机,反而还打了折扣?这般做派,多半不是孔雀一族的族人。” 带着斗笠的黑袍人淡然一笑,言道:“彼此心照不宣不好么,文道友?以你行事的霸道,如此惺惺作态,可真是大跌身份。” 双面人一皱眉,沉吟道:“文道友?” 带着斗笠的人一声轻笑,道:“文道友这幅装束……的确变动极大。若是旁人,无论如何也识别不出。但是文道友再擅变化,在本人这里,也不过只是一个刻度,一尺八寸六分。印证无虚,如何能够抵赖的了?” 双面人法力一振,喝道:“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以二敌一,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将你三个同伙都叫出来吧!” 话音一落,当即动手。两柄利刃,分袭孔覃者二人。 第二百八十四章 露本相以寡敌众 一片狭长的原野之上,飞沙走石,亏天蔽日。 露珠,水汽,扬尘,草木,崩散凝滞的法力之残余,甚至残破的法宝碎片,都在空中漫卷无际,激荡往复。 孔覃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惊骇,但是很快又很好的掩饰起来。 他把双掌握持的一柄长枪舞动,枪尖吐出游走不定的细丝,仿佛拨动如椽巨笔,激扬文字。 “玄光束丝”之法,本是切合实用的神通,以克敌制胜为唯一下手处。但是孔覃也深知“术无道不行”的道理;此术长处在务实,短处也在务实。 因此他将这一门法诀,提升锤炼,最终融汇进一种契合传承之功的神通“断代书”中,以补足这一路法门在微言大义上的不足。 这门“断代书”神通精义,乃是孔覃秘而不宣,期冀将来挑战孔萱第一顺位嫡传的最终手段,目前距离完善无暇尚有距离。 若非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孔覃是决计不至于使出这一门神通来。 至于他常时所用的那柄玉骨折扇,现在十八根扇骨断了十四根,早已被孔覃收回纳物戒中了。 与他携手作战的那人,头上斗笠早已破碎成七八块。一手持月牙铲,一手持混元锏,两件法宝之上,裂纹隐约可见。 而双面人亦不复从容,环身十余件法宝有六七件已经灵光暗淡,受创极重。有一件甚至已经彻底破碎,仅仅留下一块拇指大小的神通残片。 三人都已拼尽全力。 但若只是孔覃二人联手,想要和双面人打了个平分秋色,其实颇有不及。此时环伺在双面人身后的,还有三人。 这三人都是身着黑袍,手中各自运使法宝兵刃,凝神以待;身上袍服,已经多有不整。其中一人,更是左臂缓缓下垂,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势。 一个时辰之前,孔覃与斗笠客合战双面人。支撑了半刻钟上下,便落在下风。 双面人也并未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神通来,只一气分御十六宝,劈头盖脸的攻杀过来,就将孔覃与斗笠客打了个手忙脚乱。 恰在此时,又有一位“争符”修士加入战局,暂为孔覃二人友盟,以三敌一。 添了一员生力军,一开始倒也扳回了局面;但是新加入的这人,所擅长的神通以先声夺人、快速压制为长。一旦最初几式不能建功,其后续手段却稍显平庸了一些。 就在三人渐渐陷入颓势之际,又有一人加入战场。 但是四人合力,依旧战不能胜。而且双面人由优势被扳平局面,也不慌不忙。法宝纵有损伤,也并未取用新的古器将其替换。 依据种种蛛丝马迹推断,此人尚有余力。 若说此人一开始便将所有宝物全部取出,一件底牌也未留下,孔覃是不信的。 又过了一阵,第五人加入战场。这一回是真的撬动了局面平衡,双方真正战至难解难分,一连持续半个时辰。 直至此时。 虽然陆续出现的四人,看似一副并不相识的模样。但是孔覃心中有数,功行臻至这四人之水准的与会修士,整个孔雀一族决计拿不出三四十个来。 此间是秘境的第三层,而非第五层;怎么可能如此巧合的聚集如此多的厉害人物? 更何况,四人出手迎敌,表面看来神通路数差别极大。但是细心观察,依旧可以寻出端倪:这四人出手攻防,许多下意识的救援遮护,显得极有法度。这是藏也藏不住的默契。 这四人明显有着暗通款曲、违规联合的嫌疑。 孔覃也不是傻子,当此危难之际,深知唯有先团结一心,打发了双面人才是正理。这些细枝末节,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五人稍作喘息,正要继续死斗下去。忽地一人高喊出声:“住手!” 出言之人,正是倒数第二个加入战场的黑衣人,也是左臂下垂、似乎受创的这一位。 双面人、孔覃以及其余二人,都是转过身来。 这人抬起头来,望向最初插手战局、原本头上戴着斗笠的那人,低声吐出两个字:“不是。” 除了孔覃、双面人不明所以外,其余三人都是一怔。 左臂下垂的这人言道:“气象谈吐不类,尚在其次。文晋元在拍卖会上所购的六件宝物,只是神兵利刃一类,又非事关所修秘术的特殊法宝。斗到这个地步,没有理由不使将出来。” 又有一人道:“的确不像。应当是这二人恰好战力旗鼓相当,才断错了身份。” 这样的对话,已经是摆明了四人是旧相识。连这一点都暴露出来,他们显然是要做出重要的抉择了。 为首的那人,闻言一阵迟疑,若有所思。 这四人正是和归无咎结下梁子的流泽、流葵、流甘、流峡四位。头戴斗笠的这位,是四人之首脑流泽;手臂受伤的是流葵;其余两人是流甘和流峡。 天茫山这四人抱团行事,常时自然是以流泽为首。 然而流葵虽然一向沉默寡言,却是一个缜密多智之人,一旦有所决断,十中**。流泽也一向十分重视流葵的意见。 想了一想,流泽冲双面人一抱拳,言道:“看来这是一场误会。一道荫谷,隔绝青木城、阳城两重天。大家在隐匿身份一道上各显神通,见面不识也是常事。在下是认错了人。” “连同这位孔雀一族的道友在内,我们六人立下契约,就此罢手。在进入第五关之前,见面则避。如何?” “道友功行虽精,但是以一敌五,也未见得能占上风。” 其实此时流泽心中,并未笃定双面人就一定不是归无咎。这一番言语,自然有试探的成分在内。 孔覃闻言,也有几分意动。 双面人一声嗤笑,讥嘲道:“误会?若是本人心情不错的时候,也就权当是一场误会了。只可惜,此时此刻,不成。” 联手对敌,打成难解难分之局,双方的立场是完全不同的。联盟的一方,只要稍有动摇,极易被各个击破;而孤身迎敌之人,进退主之于一心,反而占尽心理上的优势。 流泽寻晦气寻错了人,又碰上个硬茬,此时退避之念占据上风。立即言道:“道友若是心有怨言,在下补偿道友灵石五百亿,不知能了结否?” 双面人听到此言,一反之前的阴郁沉静,忽地狂态大发,大笑道:“本人近三载以来,遭到了三件晦气事。” “其一,一直引以为独得之秘的一桩大机缘,忽然不知所终;其二,道途之上,一左一右,选错了一条路;其三,身怀亿万灵石,本来有所谋求,没想到却花不出去。” “本来,本人已经决意放尔等一马;只是你却拿灵石来说项,岂不是给本人添堵?须是饶你不得。” “只是,本人还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不妨赌上一赌,看你五人命数如何:若是周遭有‘蝉士’在侧,不但你们五个侥幸过关,本人也要就此退场;否则,除了将自家武功乖乖缴纳上来,还得多吃些苦头了。” 流葵想到一事,面色一变,低声道:“十三号!” 流泽三人旋即省悟:身怀灵石花不出去,是那位身家一万四千多亿灵石,却两度铩羽而归之人。 双面人哼了一声,并未回应。只把身躯一摇,原本有几分疲惫衰微的气息突然暴涨,仿佛一株古木,经由秋冬蛰眠,来年再度焕发生机。 他又把袖一抖,同时取出一十二件崭新古器,品质之高妙,较之先前取出、如今已经大为残破的十六件宝物,没有半点差别。 这二十八件宝物汇聚一一处,立刻产生一种微妙的联系,仿这些形貌各异的法宝,统属于一道法门,一式神通。 不待五人做出反应,双面人忽地身躯之中闪出一道虚影,依稀像是一只巨大的鳄鱼首级;而那半新半旧二十八件法宝,旋即归位,化作鳄鱼首级的二十八颗牙齿。 鳄首一摇,二十八件法宝气息融混何意,立如一柄巨大的钢锯,拦腰撕扯过来…… 下一刻,五人感到一阵剧痛,气息彻底溃散,仆倒在地,人事不省。 双面人见到死狗一样仆倒在地上的五人,大为满意。在这怨灵界中,极少有能够让人身受重创的法子;但他的血脉神通却正是其中之一。 …… 归无咎在第二层中掠夺数日,决定不再流连,及早往第三层进发。 此时他已经收起“谢玉真”傀儡,以化形“孔明”的面貌行事。 之所以一开始选择动用傀儡,那是因为扩大双方实力差距后,杀得更加爽利。但是现在这娇俏少女的形象,俨然已经是第二层修士心中的梦魇。争符修士一旦遇见,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狂奔,反而不利于归无咎积攒武功。 反正以他本身的实力,对付绝大多数与会修士,也足够用了。 换了面目之后,果然捕猎反而轻松了些许,甚至不劳主动追击,时不时就能逮到不知深浅,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羊。 虽然归无咎进入第二层后,不必重新布置阵法;但是毕竟他在第一层拖延时间太久。进入第二层后,纵然已经解约了十日时间,绝大多数功行较佳者,依旧溜之大吉了。 诸如龙跃、景图、流泽等人,第二层中劫掠数日,依旧一个也并未见到。 眼下,第五层依旧关门紧闭。而归无咎在一二两层中,已经积攒了四亿以上的武功,那便可以看做领先了一头“凶兽”。归无咎的战术,已经初见成效。 逛了两圈,又见到一个“猎物”出现在视线中。 归无咎心中定计,解决了此人,便往第三层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网开一面 黄雀夺食 归无咎一个纵身,截到那人身前。 眼前之人是个黑面修士,脸上颜色和服色融为一体。只是他肤色虽黑,肌肤却很是精细,宛若涂抹了一层铜蜡一般,透出点点光华。 归无咎不丁不八地随意一立,渊岳气度自然凝现。月余以来,他击败的对手实在太多,几乎已经将狩猎他人武功,融化成吃饭喝水一般,举动尽归自然。 锋芒,杀气,全都洗净不存。战斗劫掠,仿佛只是顺手牵羊,取走自己应得之物。 不过归无咎稍运神气观望,心中忽然一愕,暗暗惊讶。 对面这黑衣修士,见同样一位“争符”修士拦在自己身前,顿时生出警惕之意。双手一晃,两柄神兵持在手上,又退后两步,凝神以待。 此时归无咎是以“孔明”的面目行事,并非人人见之色变的娇俏女子形象。所以这黑面修士专心致志准备迎战,似乎也不畏惧。 归无咎再三确认气机,忽然一笑道:“云道友。” 黑面修士一惊,旋即迟疑不定。 归无咎见状,索性一掐诀,将“谢玉真”召唤出来。 黑面修士眸中忧喜夹杂,很是复杂的言道:“文道友。果然是你。道友在这怨灵界中,闯下了偌大的声名。” 此人正是往来青木城之前,归无咎最早结识的一行人中,那位隐为众人首领的云姓妖修。 归无咎貌似随意的问道:“不知文道友忙活了接近两月,得到多少收获?” 云姓妖修心中一沉,但还是如实答道:“约莫七百多万武功。” 归无咎见云姓妖修有些患得患失,淡然一笑言道:“三百五十万武功,还不在文某人眼中。看在你我往来此间的同道之缘,文某自然不会下手劫夺。” 云姓妖修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问道:“不知文道友在第二层还要滞留几日?” 归无咎道:“文某即刻便往第三层去。” 云姓妖修迟疑一阵,言道:“那在下便留在第二层狩猎,直至田猎之会结束。” 归无咎眉头一挑,忽地言道:“文某在第三层至多呆上十日时间。进入第四层之后,行止就得随机应变。一旦有人晋入第五层,就是文某赶去之时。” 云姓妖修面上现出感激之色,深深一拜。 归无咎微微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一振衣袖,飘然而去。 既然有了第一回碰面,就有可能有第二回,第三回。若是二人随意行走,日后再度碰面,云姓妖修面上定会有些过不去。 对云姓妖修来说,归无咎答应不对他出手,固然是好事。但是每次见面,都等于是归无咎在提醒自己一回,是他手下留情了;这难免让云姓妖修有些不自在。 所以他才言道,情愿在第二层留到田猎会结束。 而归无咎告知他离开每一层的具体时间,正是给他一个参考,如此他便能主动避开。可以想见,云姓妖修进入第三层的时间,必定是在十日之后。 …… 半刻钟之后,归无咎晋入第三层空间。 一瞬间,来不及体会第三层空间与第二层的差异之处,眼前之景象,让归无咎既是吃惊,又有几分好笑。 只见有五个人,俱是身着黑袍,袍服破烂,形容狼狈,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衣冠不整。 怨灵界中修士交手,一瞬间的五蕴感受虽然完全真实。但凡是能够伤及要害的手段,却会自动被一层异力抵挡下来。元气大伤,法力耗竭,已经是最困难的局面。要将人打得重伤昏迷,实在有些困难。 走到近前,运起神识观望,心中更是惊讶。 这五人,其中一位是孔雀一族的嫡传弟子,看着功行不菲。而另外四人,赫然是与自己结下梁子的流泽等四人。 随手掐了一个刺激神魂的小法术,化作五点火星,钻进五人口鼻之中。 不多时,一阵忽急忽缓的咳嗽声传来,五人相继醒转,站起身来。 归无咎见这位孔雀一族的修士,以及流泽四人。五人靠得极近,但是一旦起身,互相之间看也未看一眼,整整齐齐地把目光投向自己。心中暗暗称奇。 归无咎已经看出,这孔雀一族修士,根基之深厚非同小可。 他原以为是四人联手,和这位孔雀族人斗了个同归于尽;但是现在看五人的反应,显然是自己推断有误。 眼前景象,更像是五人联手,却惨败于某一位更强的对手。 归无咎来到那孔雀一族之人面前,淡言道:“在下有事与这四位朋友商议一二,还请这位道友回避则个。” 孔覃头脑尚属晕沉之中,懵然道:“什么?” 归无咎摇了摇头。不欲与他多啰唣。暗道刚刚顺手将其救醒,反而多事。当即伸手揪住孔覃衣领,暗运法力。然后奋力一甩。 只见天上有一道弧线划过,转眼间孔覃的身躯已经被归无咎扔到了二三里外,一片森林之中。 流泽忽地脸色一变,低声道:“你改换面貌,去而复返,又把孔覃道友支走,有什么企图?” 归无咎眉头一皱。 流葵忽地道:“不是他,是他!” 这身音急促的五个字,乍一听有些奇怪。但是流泽三人一个激灵,均已明白流葵之言的含义,看向归无咎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 流泽一咬牙,疑道:“文晋元?” 归无咎索性伸手一弹,召唤出“谢玉真”,有此物在,不必多费唇舌亮明自己身份。淡淡一笑,道:“不巧得很。看来四位的近况有些不妙。” 见流泽试图以言语回击,归无咎摆了摆手,断然道:“我说,你们听。”这几个字沉劲有力,登时将流泽的话憋回咽喉之中。 归无咎朗声道:“尽管四位武功清零。但是本次田猎会上,功行不凡却意外出局之人,其实较想象中为多。所以四位若是从现开始奋起直追,最后占了一到两个前十的名位,并不算困难。” “当然,这是在文某人没有刻意找四位麻烦的前提下。” 流泽四人听到归无咎之言,暗道是否有不少强者败落在他手上。但是心中刚刚生出一丝希冀,随即就被归无咎的威胁之语所打破。 流泽神智心境渐渐恢复,品味归无咎的话,沉声道:“文道友什么意思,请划下道来。相信道友并不是一个以奚落同道为乐的浅薄之徒。” 归无咎对流泽的讥刺不以为意,只慢悠悠的道:“当初四位以三百亿灵石购得‘烛灵巧目’,本就是为了田猎会上的排名所做出的布局。但是如今,四位能够取得什么样的结局,已经不在于‘烛灵巧目’,而在于文某。” “在于文某是否愿意网开一面。” “所以这件宝物,对于四位道友来说,已经完全无用了。恰好文某对于这件宝物有几分兴趣。现在,文某愿意以一倍的价格,六百亿灵石,求购此宝。” “如此一来,四位既挣了三百亿灵石,又保障了田猎会的成绩,岂不美哉?万望四位道友能够认真考虑。” 流泽四人对视一眼。 片刻之后,流泽言道:“若是我四人不答应呢?” 归无咎面色不变,只摇头道:“那就让文某为难了。或许,只有一个办法。” 沉吟半晌,忽地冲流泽四人微微一笑,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打劫。” ps:头有点晕,这一章短一点。 第二百八十六章 得异宝歪打正着 寻了一处僻静的密林,设下法阵遮护,归无咎将“烛灵巧目”炼化运用。 即便面对田猎会胜负得失的利诱,流泽四人也可以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但是归无咎摆明了要出手劫夺,四人现在的状态,到底是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妥协。此宝也就顺利地落入归无咎手中。 约莫过了两刻钟功夫,归无咎将这件法宝切实掌握。此宝之本体,宛若一件堪为玉佩、鱼袋一般的饰品,小巧玲珑,无论是否发动,藏在袖中便可。一旦使用,也看不出丝毫变化与异象,只是宝主本人双目直视之处,会多出一杆小小的宛如空心竹管的异物。 这“竹管”一半通透,一半形同实体。一旦目力所视,对准一人,便有奇妙的气息灌注进入空心“竹管”之内。通过竹节刻度,气息之消长、深浅,自然就代表着所窥视之人的实力强弱。 归无咎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收了法器,纵起遁光徘徊逡巡。 实际上功力到了他这一步,凡是修为、境界在他之下者,其战力深浅多半都能判然无误纵然是苦练了什么遮掩秘诀,也完全无用。所以,入手“烛灵巧目”此宝,并非解决有无问题,只是由粗而精,更上层楼罢了。 但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一小步的提升。每一个“争符”修士之间都异常警惕,更何况,许多情境之下,并非只是两人之间狭路相逢,猝然遇见多个可以选择的对手的情形,并不少见。此时,有了“烛灵巧目”这件宝物,对于敌手实力的判断无疑就要直观而快捷得多,更有助于归无咎做出决策,保证他每一次出手,都是狩猎到价值最大的目标。 纵身飞掠了一刻钟,归无咎目中所见的与会者,已经有了百余位之多。 只不过这一群人对他并无丝毫警觉之意,有的甚至还主动招呼,冲归无咎点头一笑,道一声“道友有礼了”然后又转过身去,操弄自家法宝兵刃,和化形“五兽”的怨灵交手不提。 遇到有人打招呼,归无咎也和颜悦色,微笑着一颔首。 无它,这百余人都是执“止符”一道的修士,和归无咎并无利益冲突,自然也不惧他。 而归无咎靠到近前,观察此辈斩杀怨灵,自不是去套近乎,亦非借机休整,调适心情他是存心要试一试这“烛灵巧目”,将刻度深浅和人物的实力切实地黏合起来。医者不能自医,占者不能知命。这件“烛灵巧目”异宝同样如此。现在它虽然属归无咎所有,但是归无咎却不能用它来测量了自己。 约莫暗暗试过百余人后,归无咎已经心中有数了。 这件“烛灵巧目”异宝,乃是以每一人的器宇深浅为标的,作出高下之判而不可以迂直的将其直接当成战力高下的比例尺。 譬如刚刚见过的百余人,其中功行最高的一位,归无咎几乎疑心他是孔雀一族中排名前二十的嫡传。他的气机,在竹竿之中约莫是一尺二寸上下。而这百余人中功行处于最底层的二三十人,竹竿中显化气机,约莫都是五寸**分左右,差距甚是微小。 若是胶柱鼓瑟,以为那功行最低的二三十人中,挑出两人联手,便能和功行最高的那位相匹敌,那就大错特错了。 归无咎心中估量,按照这个比例,孔雀一族功行最高的嫡传弟子,榜上排名靠前的孔萱、孔郊,若是能能超过尺五,也就相当了得了。而自己会达到多少?二尺,还是一尺八? 归无咎毕竟道术高明,领悟之深远非流泽四人可比。只稍稍思索了一阵,便把“烛灵巧目”的气机显化和战力高下之间的联系梳理出来。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术中的妙理,说玄也玄,说简其实也是至简。道基高下,与战力高低,关联极为密切,一旦说破了,算法也甚是简单。一点玄妙之本,往三个方向得以衍生,又交汇为一,便是落到实处的真实战力之体现。 以“烛灵巧目”衡量出二人战力,设若一人三寸,一人六寸,二者相差一倍那么双方的实际战力差距,就是三维相乘,八倍之数若是“烛灵巧目”量度的长短相差三倍,双方的战力差距就是二十七倍。 以归无咎刚刚所观察到的那一群人而论,气机显化一尺二寸的那一位,战力便相当于五寸**分的那一群人,至少八至九人联手。 但是这依旧是纸上谈兵。若是实战出手,修为较低的八人精神、反应、战术选择,俱被压制,极难发挥自己的全部实力。纵然是打上十回,恐怕依旧是修为更高的那人,捉到机会,将联手的一方各个击破。 除非有一门阵法,能够将那**人的力道完全统御合一,不漏分毫,所谓的“平分秋色”才能成为现实。 所以此宝较为准确的用途,还是体现在一对一的对抗中,知己知彼。 但是即便是如此情境,依旧有两大疑难。其一,对方身上所怀宝物,会影响到“烛灵巧目”的气机升降。这流泽等人出于功利的母的看,或许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对于归无咎来说,却是一桩缺憾。其二,不同种族之间本力根基的差异,也会反映到“烛灵巧目”之中,而不能加以鉴别。 这本质上是这一宝物妙用未纯,对于外在的干扰因素未能尽数剥离的缘故。 归无咎心中暗道,出了秘境之后,将此物交由小铁匠研究一二。若是能够将之改造成能够排除一切外力干扰,准确反映所观察之人道术根基之高下,那么此物的价值就大大提升了。 到时候,以此物观测紫微大世界中的顶尖人物,尤其是三十六子图中的天才,那几乎是能把每一人能力都量化排序,实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就在这一边思索,一边飞遁的过程中,归无咎忽地一愕。 此时他一身神意,正是处于非常松弛的状态。但是就在归无咎面前,一片幽森冷寂的密林之中,一点绿意凭空出现眼眸中一道翠竹、一丝气机占据了归无咎视野之中的正中心。看刻度,一尺三寸五分。 这是“烛灵巧目”照在人身之后,显化功用的体现。 归无咎面色登时严肃起来,立刻将神识气机扩展到最大,弥漫原野森林,正身对着目中“绿竹”的方向,冲刺过去! 果然,二三里距离一闪而逝,归无咎终于感到,在一株二三十丈高、两人合抱的老树上,藏着一丝淡淡的气机。 归无咎暗暗摇头,没想到获得“烛灵巧目”之后,这件宝物给自己的第一次贡献,不是衡量追袭猎物的价值选择,而是作为一件感知法宝,帮助自己发现了一个潜匿深藏的修士! 在归无咎往那大树之上扑击过去的一瞬间,树上潜隐之人知晓自己已经暴露,动如离弦之箭,加速远遁。 此时方才看清,此人身躯矮小矫健,一身黑袍,正与自己一般,是一位执“争符”的修士。 归无咎心中大奇。他此时是“孔明”的装束,而非“谢玉真”的傀儡之身再者说,就算他是“谢玉真”的面目出现,此地是他刚刚进来不久的第三层空间,自己还没有大展拳脚,应当并没有这么大的“名声”。 况且,此人显化出一尺三寸五分的气机,在怨灵界中绝对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归无咎先前所见之人中,唯有马振、炎青山、以及刚刚和流泽四人聚在一处的那位孔雀一族修士,和他处于相近的层次,纵有胜负,也是半步之间的差距。 此等人物,身怀一种睥睨四方、视其余“争符”修士如猎物的霸气,才是常态。见到自己就跑,是何道理? 莫非此人身上,同样有一件和“烛灵巧目”类似的法宝,察觉自己功行战力远高于他,这才希冀蒙混过关在前,遁逃远避在后?归无咎想了一想,也觉得不大可能。 此人功行虽妙,但是如何禁得住归无咎全力追赶。二人一追一逃约莫三十余息,差距已经由一里上下,迫近至十五六丈。 这人见自己再无机会逃遁,蓦地选择止步。一转身,正面迎着归无咎,面色阴沉。 两人都驻足悬停,归无咎得以放出神识气机仔细感应。此人应当是一位孔雀一族的修士无疑。 僵持了一阵,这人率先出言道:“这位道友。你身怀六亿四千三百五十三万武功,在目前怨灵界中与会修士中,稳居第一。想来孔旦目前所积攒的三千多万武功,也放不进你的眼中。双方罢手,于你于我皆有利无弊。” 这一下归无咎的确是惊讶得很。此人所言的武功数字,丝毫不差。归无咎眉头一皱,反手将牌符取出一看。果然,四月之期未至,武功排名依旧并未开启。 何况,就是开启了,这小小牌符,也只是显示排名而已,要将每一人的武功数目精确显示,恐怕也有所不及。 至于此人的姓名,归无咎倒是有几分印象,约莫在博注之中赔率排名七八位的样子。倒是与他显出的气机数值相吻合。 归无咎淡然道:“我有什么好处?” 孔旦略一犹豫,道:“有望将第一名的排名保持到最后,就是好处。若你对我出手,目前已经进入第四层的本族争符修士,定会联合起来,与你为敌。” 归无咎摇头道:“这似乎不是孔雀一族的子弟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孔旦的回应非常迅捷:“事急从权。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法。你只需要知道,本人掌握着联络其余孔雀一族修士的秘法。” 归无咎忽地一声轻笑,道:“你若说出来,何以能够知晓本人的武功数目,就放过你。” 孔旦回应道:“我不仅知道你的武功数目,还知道你在一二层中,无所不在。短短一个时辰就能劫掠百余人,所向披靡,无人能挡。你若不肯放过我,这些事迹,用不了多久,第四层的争符修士就会提前知晓。到时候,定会对你夺魁之路造成阻碍。” 归无咎淡然一笑,不为所动。一瞬身已经钻入“谢玉真”躯壳之中,“小苒依依”握持在手。 孔旦心头一沉。 第二百八十七章 借子之手 吞象之谋 一刻钟之后。 孔旦身躯软倒,躺在一截断裂的树根旁,双目失神,面色苍白。口鼻之间,更是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了。 归无咎立在孔旦身旁不远处,似乎对他的伤势视而不见,高声言道:“孔旦道友。再问最后一遍,本人身上的武功数目,你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归无咎看得非常清楚,他虽然将孔旦击败,攫取武功值千余万。但是孔旦受创到了何等程度,逃不过归无咎的掌握。 此人现在这副面目,明显是掺杂了三成表演成分。 孔旦声音冷寂,不知是“死心”,还是出于武功归零之后的破罐子破摔,只恹恹道:“阁下不必浪费时间了。” 归无咎摇了摇头,指尖一勾,忽地一点清光晃漾,旋即有二物自纳物戒中跃出,跌落地上。 一件是一块色泽枯黄的木牌,三尺长短;但是其中隐约有阵法波动,似乎是最为简易的飞舟法器之流;另一件,却是一根丈许长短、黑黝黝的绳索,粗看竟似是一条蟒蛇蛇蜕所炼。 孔旦见归无咎面含戏谑,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但是又不肯主动发问,一时间脸上阴晴不定。 归无咎懒得与他猜谜,坦言道:“孔道友若不肯说,那也容易。且将你衣衫剥尽,赤身**捆绑在这‘步游舟’上,然后在怨灵界第三层来回游荡。最好再辅之以锣鼓齐鸣,编钟奏乐,才更显得热闹。不知道友以为如何?” 孔旦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敢!” 小铁匠忽地醒转过来,纵身钻入“谢玉真”傀儡之躯中,忍不住传音道:“归无咎,真有你的!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还是说你以前确实行事审慎,现在混得越来越好,渐渐变得无所忌惮了?” 想了一想,又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怂恿道:“这样还是不够。你储物戒中有无长鞭?不如给本真人准备一件,让本真人在他身后巡逻,若不服帖,时时鞭打教训。” 归无咎不理会小铁匠,只半笑不笑地望着孔旦。 孔旦一咬牙,稍微镇定下来,道:“田猎会本是我孔雀一族祭祖之会。就算给与异族修士一些机会,你们到底也只是客人。如此欺辱本族真传,族中须放你不过。” 又道:“想必你也是个大有身份之人。我修为虽不如你,也是六色孔雀一脉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你可要掂量清楚了,切切自重。” 归无咎悠然道:“我又不曾废了你的道途,算甚大事?不过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而已。古时先贤,也不是人人道途都是一帆风顺,少不得有戒急用忍、唾面自干之时。说不定在你族中长辈看来,经历一场小小磨炼,正是恰到好处。” 孔旦银牙暗咬,道:“你若真敢下手,过不了多久,我族中前辈如法炮制,同样不会伤了你。希望阁下也能将其当成‘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又或道途之上的一场有益磨炼。” 归无咎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我铨道会夺魁,对贵族圣祖提出要求,孔雀一族族裔,不得对我无礼。道友又能奈我何?” 孔旦一呆,道:“如此天大机缘,你怎会舍得浪费在这样的要求上?” 归无咎喝道:“那就不妨赌上一赌。”一伸手,便将孔旦上衣撕扯下来。 孔旦无奈,大声喝道:“且慢!” 归无咎登时住手,朗声道:“再给你十息思考的时间。” 孔旦脸上一阵挣扎,深悔自己作茧自缚,主动将掌握了对方武功数目、以及能够联络同族子弟的秘密说出来。 但是现在马后炮是完全无用的,将时间回溯至一刻钟前,孔旦自忖唯有这一道筹码,才有几分希望保住辛苦积攒的武功。纵然是重新选择,他也依旧不会动摇。 只叹自己命数不佳,遇到这个化名“孔明”的异族嫡传,行事软硬不吃,肆无忌惮。 正想入非非,耳边忽地响起一个声音:“时间到了。看来孔道友已经做出了选择。” 眸中一黑,已见五指一落,搭在自己袍服之上。 孔旦心中一惊,连忙忍不住道:“我说。” 归无咎原本以为,要么是孔旦买通了什么人,传递消息;要么是身上暗藏了宝物,得以和界内界外相互联络。但是实情却要更幻妙得多。 孔旦有两个同胞兄弟,名为孔望、孔路。 兄弟三人有一桩奇妙的本领,生而就具备了类似于“他心通”的神通。 纵然三人分属各地,只要心意一动,将所忆之事主动引导进入心田深处,另外兄弟二人自然而然就能心血来潮,接受讯息。 二弟孔望,同样参与了田猎会,目前仍在第二层空间活动,对于归无咎的凶名和面目了如指掌;孔旦对于归无咎生不出杀伐交手之念,只想着藏匿保全自己,便是自孔望处收到的消息。 至于孔三弟路,却是在孔雀一族的巨城之中,通过碧瑶堂的金柱石台,掌握了每一人的具体武功数目。 参与田猎会的孔雀一族弟子,自然不允许携带什么暗中联络的秘密道具。但是孔旦之弟孔路,此时在怨灵界之外,却可以通过族中五行殿的一件重宝,连通各人身份牌符,和秘境之中的许多人联络交通。 听孔旦讲明缘由,归无咎笑道:“将你自碧瑶堂中掌握的诸人武功多少,一一讲来。咱们就算两清了。” 既然打开了一个口子,再做顽抗就毫无意义。孔旦并未讨价还价,一一坦白吐实。 将许多信息一并整合,归无咎自感大有收获。长笑一声,高声道:“孔旦道友。刚刚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想必你不会介意吧?后会有期了。” 操控“谢玉真”分身,旋起遁光远离,不数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孔旦面上闪过一丝怨毒,等候了一阵,确认归无咎真的离开了之后,随即双目紧闭,神意深藏,似乎动用了什么秘术…… …… 数十里外。 此时归无咎正身现形,小铁匠占据了“谢玉真”傀儡之躯。 小铁匠言道:“归无咎,你刚才是故意激怒他,是不是?你是想纵容孔旦传递消息,最好夸大其词,怂恿其等联合起来。好方便你进入第四层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不会真的把他剥光衣服,裸身巡游吧?” 归无咎对于“小铁匠变聪明了”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淡然道:“若是他不肯就范,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刚才自孔旦处,的确掌握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目前归无咎的武功排名,在怨灵界中遥遥领先。排名第二的,正是原先赔率最低的那一位,孔萱。 此时孔萱已经积攒了两亿五千万武功,和自己恰好保持一只“凶兽”的差距。 这算是归无咎占据的先机与砝码了。 除了极少数别有谋划之人外,本次与会的精英修士,已经陆续赶到第四层中。归无咎刚刚得知,目前第四层中活动的修士约莫五六百人,无一凡庸之辈。其中“争符”一道的约莫占了三分之一左右,武功在千万之上者,单是孔旦相识的就有三十余人。 第四层的形势颇为微妙。由于怨灵总数大为减少的缘故,其大致规模勉强可以看清。 现在归无咎已经知道了,若是第四层中每一人都以最低限额猎取怨灵,第四层通往第五层的名额至多也只有六十六人。这个数字,第四层中的活跃之人,已经可以估算出七七八八。 但是第四层中排名靠前的人物,依旧尝试聚敛更多的武功值。将所得的不平衡程度进一步拉大。 寡头愈多,所有人收获愈是不均,愈能将将晋阶门槛极大的提升,从而不战而屈人之兵,将更多的人踢出局,拉高自己的排名。 若孔旦是一位“止符”修士,早就采取如此策略,赶到第四层去了。 但是作为执“争符”者,他畏惧归无咎的存在,竟尔打起了和元姓妖修一样的主意,先在第三层蛰伏,等归无咎先行离开。归无咎在第四层,他便在第三层;归无咎在第五层,他便进第四层。 看起来这方略有些消极,但是因为孔旦在第三层劫掠颇丰,有些本钱。所以他最终的武功数目,反而相当可观。 本来孔旦的妙计已经接近成功,没想到却别“烛灵巧目”意外坏事。 飞遁了一阵,归无咎又顺路遇见几位“争符”修士,“烛灵巧目”中所显示的能力刻度果然都不甚高。归无咎随意出手将之一一打法了。所得也有限,至多不超过三十万武功。 接下来一个时辰,但凡“拾遗书简”处法阵窥探到的黑袍修士,归无咎一一遁去追踪。试了二三十人,验证孔旦所言非虚,第三层当得起精英之称的,不过十之一二。 归无咎索性又寻了一处空旷地界,取出一件小巧飞舟,在其中打坐修持。 又烹茶煮水,焚香操琴,只要没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主动来犯,归无咎既不狩猎怨灵,也不劫掠同道,只在其中,独乐乐尔。 小铁匠不解道:“第四层每一头‘灵兽’武功达到二十万,第三层中的虎豹一类,才值一千。区别较前三层的提升实在太大!应当赶紧过去才是。就算留在第三层,捉些蚊子肉也是好的,何故束手不动?”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若对手真成了规模,也不是随意就能打发的,还是要好好思量。再者说,总要给孔旦传递消息的时间,你说是也不是?” 小铁匠闻之愕然。 归无咎面容一肃,道:“大网捞细鱼,前后何止万战,终究疲惫。既然有了孔旦意外‘相助’,第四层之中,我归无咎只打一仗!” ps:尝试不用word,换了个软件码字。注意力果然容易集中了一点。但是文本变宽了,导致段落和语感的节奏有点怪怪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指上玄珠 合谋密议 数只怨灵化形异兽,同时围攻一人。 看那怨灵之形,一纵一跃,一升一降,步履嘉妙,法度深藏,全然不下于第一流的元婴后期修士出手。正是第四层境界中号称“五灵”之一的“苍猿”一类。 第三层中的五兽之属的怨灵,虽然战力已经甚是了得。但是入境狩猎的功行卓越之辈,以一敌十、甚至敌二十,依旧不算困难。 但是到了第四层,每一只怨灵兽的武功价值,由一千暴涨至二十万。由此便可知晓,“五兽”至“五灵”,当中经历了了一层极大的飞跃。 所有入境与会的修士均心中有数,第四层空间的“五灵”怨灵,论实力距离最顶尖的狩猎者依旧有些差距。 否则第五层中,价值四亿武功的五火夔牛等“五凶”,明显实力远胜“五灵”,岂不是非与会修士可敌了,还空言什么狩猎? 但只以交手的形式而论,和第四层“五灵”一流的怨灵相斗,已经和第五层与“五凶”交手的情形相似。捕猎之人,不得不一对一的逐个捕杀;想要同时与多只怨灵交手,变得极为困难。 因为“五灵”怨灵,已经不止局限于四至五种固定的攻袭法门。其每一个毛孔散发的气机,无时无刻不在演化之中,已经深得“随时变化”之妙。与其交手,不得不专心致志,把握其法力演化的道理。 若是以寡击众,真幻虚实之间只要错了一步,便容易为怨灵所伤。 但是眼前这人似乎是个例外。 此人看相貌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冰肌莹彻,眉目如画。凝神交手时,颇显露出几分宝相庄严的雍容琼姿,宛若天上仙人,卓然成家。但是斗了一阵,待她占据上风之后,忽地慵懒起来,一笑如冰河解冻,露出两颗光洁锃亮的小虎牙,更显娇萌憨顽。 这一刹那,由玄宗神女到邻家少女的转变,既突兀又有趣,让人回味无穷。 这少女便是孔雀一族的掌上明珠、近十余万年来天资浑成、冀望振声当代的第一嫡传,孔萱。 孔雀八族,在绝大多数族众眼中,孔萱虽然是八脉嫡传之中声势最盛者,但是和孔郊、孔覃等其余俊彦,似乎差距也并不是大到不可逾越。 不但绝大多数族众如此看,就连孔郊、孔覃等名次稍后的真传,甚至驻守八族的一些资历较浅的妖王,同样也作如是想。 实际上,唯有执掌孔雀一族真正机密的二三十人,方才知晓孔萱在孔雀一族的分量。现在的局面,也是他们权衡利弊之后的谨慎决断,有意营造的“假象”。若教这些知情之人参与碧瑶堂的博注之戏,那么孔萱夺魁的赔率,就不可能是二赔五。甚至十赔十一,也嫌高了。 多出了来的这一成,也不可能投注于本族中孔萱之外的任意一人,而是零星落在异族俊彦的身上。 此刻,孔萱的斗战之法,也与众不同,别有奇趣。 最初在五六只苍猿攻势正盛时,看起来无论是法力之强,还是把握时机之妙,都不是常人所能招架的。但孔萱却只是伸手一点,一粒宛如弹珠一般的光华自指尖弹出,击打在苍猿身上。 那弹珠之力,似乎并不是什么太强横的神通道术,一碰即碎,然后化作一道巨力,将苍猿击飞至十余丈外。 看那被击飞的苍猿身躯,依旧完好无损,似乎连皮也未破一层。似乎真就是被除了力量甚巨之外一无是处的“弹珠”击飞、击退。 只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些苍猿的动作却渐渐缓慢下来,目光也不再锐利,变得浑浊迟疑。 这时孔萱依旧将形同指尖流弹的手段使出,一触苍猿之身,旋即产生变化,膨胀变大,化作五六个丈许高的气泡,一一对应,将苍猿困在其中。 似乎被先前那许多石弹挫伤了神智,这些“苍猿”困在气泡之内,浑浑噩噩,也不反抗。 用不了多久,苍猿气机尽数溃散,旋即化作五六个小木盒,沉入地底不见。 就算是自诩修为了得的狩猎者,面对第四层中的“五灵”怨灵,非得大费周章,才能将其斗败。但孔萱在极端的时间内便能猎杀千余只“五灵”怨灵,集齐两亿多武功,自然是尤其独到的本领。面前这一场小试牛刀,便是验证。 很是轻松的解决怨灵之后,孔萱一伸手,从自己的后腰处摸出一物来。 此物寸许大小,似乎是一只铜钱,但是却缺了好大一个口子,似乎占据整个铜钱三分之一的一块“扇形”被剥去了,乍一看却像是一只张开嘴的蛇头。 孔萱将之握持在手心,一阵光华颤动后,将之抛出,跌落地上。 看着铜钱阴面的孔雀开屏之相,孔萱眉头一皱。随即将葱白脆嫩的手指伸进口中,咂摸半晌,亮晶晶的口水顺着流淌出来,也浑然不觉。好似心意飘荡,遇到了什么烦恼。 除了孔旦之外,孔萱是唯一一个掌握了额外讯息的与会修士。 只是,她掌握的消息,远不若孔旦详尽。 这便是刚刚取出的这枚铜钱的妙用了。 这枚铜钱,效用与孔雀一族占卜之士所行的“二分卜”一道大致相同,但是准确程度要远远胜过,几乎无有不中。此物看着不起眼,但却是孔萱身上所藏重宝中排名数一数二的存在,价值之高不在“恒器”之下。 不过,若问世界之中的“缘”与“运”,非心运神法不能掌之,并非任何外物所能及。这孔萱的这枚铜钱之所以缺了三分之一,便是预示了此宝只能知晓过去,现在,二道,却不能预测未来。 若有不经人力却能演算未来之功的宝物,此物现在也不当在孔萱身上,早已被孔雀一族当成镇族之宝供奉起来了。 孔萱使用的“二分卜”法门,是演算自己在怨灵界之中的当前排名,是奇数还是偶数。 入界十余日之间,自她勤勉冲刺了数日之后,一直都是字面朝上,象征奇数。孔萱心中有数,稳定在奇数,那毫无疑问是排名第一。但是她高兴了没有多久,又过了十余日,再次占卜,结果突然变成了偶数。 自那时起,一直延续到今日,都是偶数。 孔萱思索了半晌,总得想个法子,将那个吊车尾却又十分碍事的家伙踢掉,自己才好进入第五层。 …… 同样在第四层空间。 溪流之畔,一道巨大的金顶帐篷,约莫二三十丈宽,屹然坐落。 帐篷之中,五六十人聚成一团,一色黑袍,整齐划一。其中四个似乎是这一行人的首脑,被余人围在中间。 这四个人,相貌无一例外,都极显年轻英俊。 孔雀一族的弟子,想来都以卖相上佳著称。 不过这四人之中,一左一右的两人,面貌更显俊俏一些。下巴略尖,刚柔相宜。而中间的两人,却是方面隆鼻,五官端正。 这也是孔雀一族人所共知的秘密了。单色如三、五、七、九色四族,族人相貌偏向于刚健有力,阳光俊朗;而二、四、六、八四色种族,相貌却偏向于阴柔婉媚,风采秀逸。 一左一右的这两位,乃是二色孔雀一族的孔攸,六色孔雀一族的孔裕;而靠中间的两位,分别是三色孔雀一族的孔禹,以及七色孔雀一族孔惺。 四人都是孔雀一族年轻一辈的俊彦中,稳稳排名前二十位。 至于其余如群星拱北,唯四人马首是瞻的数十人,也都是极为不弱。 三日之前,诸人得到孔旦所传递的消息,无不震动,借用孔路的门路,相互联络,图谋联手对付“孔明”的手段。 一群人聚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各自畅舒己见。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四人之中最靠右手边的孔裕,长身而起,出言道:“方才所言,诸位的顾虑筹谋,不外乎以下几条。” “其一,此等身份不凡之人,感应如神。只怕他觉出吉凶有变,深藏不出。” “其二,论一对一的交手,各位自忖与那孔明相差甚多;但若是联手对敌,又恐使不上力,为其一一击破。” “其三,以百敌一,真正交起手来,纵然胜之不难,只惧其有遁走之法。” 诸修士闻言,都是一一点头。 这几条都是围绕于斗战胜负,极为切实的要点。至于此战要不要打,能不能打,以及什么“以寡击众、胜之不武”之类的说辞,却没有一个人质疑。 孔雀一族之人,虽然高傲,但是并不迂腐。此战于其有大利,此辈不可能视而不见。 对于功行较高、有望争取前十的孔攸、孔裕等人来说,击败了归无咎,等于自己的对手又少了一位。 对于排名较低之人而言,归无咎一旦落败,他身上多达六亿的武功吐了出来,等若第四层进阶第五层的资格平白多出将近五至十人,许多武功数目尚差了些许的,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更何况,将这一样一个异族天骄、不世出的杰出人物打败,这气运与荣耀与诱惑,就算是极有定力之人,也很难抗拒。 至于什么公平、傲气,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八方因转图 引命绝息光 孔裕说完,围坐蓬中的数十人,都是连连点头。 他们合谋围攻归无咎,自然是图谋得利,而不是将自己赔了进去。 方才总结的三条之中,尤其以第二条最为关键。众寡悬殊,此战胜多半是能胜的;但是每一人都只想成为那得利之人,而不是沦为炮灰。 若是最后他们这些功行稍逊的拼尽全力,却成了孔攸、孔裕、孔禹、孔惺四人的踏脚石,那就非己所愿了。 孔裕坐下之后,孔攸起身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诸位所担忧之处,攸等四人已有定计。” 孔攸一转身,将长臂张开,自右手袖中取出一物高高托起,看上去像是一道二尺长短的紫绫卷轴。 孔攸肃然言道:“此卷名为《八方因转图》。分为阴分、阳分两卷。每一卷皆能镇定四方,每一个方位皆有七星拱宿。总共须得阴卷二十八宿、阳卷二十八宿,共计五十六人,占定位次之后,推演运转。” “入了阵法之后,攻守之间自然而然就能形成合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位再也不必担忧被那孔明各个击破。” 孔禹亦言道:“到时候诸位听从我四人号令,时机一至,将自家法宝神通遥遥相击便可,绝不会有任何风险。” 蓬中众人甚是信服,不由点头。有心人环首一望,此时帐篷之内除了孔攸等四人外,尚有修士五十四人。距离五十六人的数目,尚差了二人。 孔禹明了众人之意,决然道:“若是不能再寻足二人,我与孔惺师弟便各领一阵,充作阴、阳二阵的首脑。” 孔惺接过话头,颔首道:“就依禹兄之见。” 场下这些羽翼之辈,见孔禹、孔惺主动下了阵图,更觉安定,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可放下了。 孔攸主持局面,神采飞扬,一股自信之意自然流露,极易感染到旁人。简简单单几句应答,旁人都将灼灼目光注视在他身上,须臾不离。 孔攸淡淡一笑,言道:“这《八方因转图》别有来历,不知诸位可能猜出一二?” 此言一出,众人互相张望,就连孔禹、孔裕、孔惺三人,也都是一怔。 过了片刻,下首坐在靠近门户边缘处的一人,犹疑间张口道:“孔明?” 孔攸哈哈一笑,连连拊掌,笑道:“不错。《八方因转图》,正是本族孔明前辈《八阵图》总图的传承变种之一。” 众修都恍然如悟。 此事也并不难猜。孔雀一族作为妖族传承,阵器文明远不若人道繁盛。族中阵法一支中有分量的人物,一只手便能数出来。孔攸提起话头,自然是与即将到来的比斗产生关联,几个心思灵明之辈,登时都想到“孔明”这姓名上。 靠在近前的一人面色振奋,粗粗一拱手,喜道:“此人虽然来历不凡,但是冒用本族先贤的名讳,正要他折戟沉沙。” 有了这一层关碍,帐篷之中众修,更觉得妙不可言。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位气焰滔天的异族修士,接下了因果,今日必定会折在这里。 孔攸见场中数十人,个个信心十足,心中暗暗点头。其实《八方因转图》传承于孔明《八阵图》,乃是此图札记著录之人手书,孔攸一直以为是其给自己脸上贴金,并不可信。今日他主动拿出来说事,正是要鼓舞众人士气。 见人人都意气昂扬,孔攸又道:“孔惺贤弟,下一条你来说。” 孔惺不紧不慢站起身来,道:“此事不仅孔惺知晓,孔裕兄也同样深知内情。本族空行殿中有一道口诀。借助族内三十六件异宝,便可凝练成一道名为《九天门障》的神通,善能划界为牢。所陷之人,除非斗败宝主,断然不能逃脱。这也能解决诸位的一个疑问。” 有人疑道:“不知需要借助哪三十六宝?” 孔惺坦然道:“并非他物。本族弟子的身份令符三十六道而已。” 各人闻之释然,现在在场的就有五十八人,三十六道令符,自然不是难事。 现在,三件疑难已经解决了两件,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如何才能请君入瓮,让那“孔明”情愿和己方数十人斗上一场。 这看上去相对次要的一点,细细一想却很是头疼。因为有一条很致命——在“孔明”的视角中,第四层空间,有人联合狙击自己,并不是一件秘而不宣之事。他若是不傻,十有**会猜到孔旦作如此行事。 孔攸淡然一笑,道:“孔夺贤弟,孔明道友一旦入了第四层,就拜托你用‘真融界法盘’寻到他,邀请他前来一叙。” 围坐在第一圈,距离孔攸不过五六尺处,有一人笑吟吟的起身允诺。 听闻此言,一众皆哗然。 孔夺是一位五短身材的少年修士,不但面嫩,修为并不甚高;在在场的五六十人中,只怕要排到四十名之后。只见他自信起身,笑言道:“诸位放心。孔夺必定不辱使命。” 见大家都心怀疑窦不解,孔攸便道:“孔夺贤弟。你且将自家的筹码讲出来,教诸位同道得知。” 孔夺转身言道:“众位兄弟。本次田猎会中,第一个突破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的是谁,想必诸位都知晓了。” 不远处有一人回应道:“自然是孔萱师妹。” 孔夺微一点头,又言道:“以孔萱师妹第四层所狩的武功之数,早已得了进入第五层的资格。为何她迟迟不动,诸位可想过没有?” 蓬中之人,除了孔攸等四人以外,都是一怔。 这个疑惑确实曾经在诸修心头,一闪而过。 按照常理而言,作为“止符”一道的修士,若是能快些进入第五层,每猎杀一头“五凶”之属的怨灵,武功总数高达四亿。远远超过滞留第四层的收益。 绝大多数人并不如此做,是因为其选择了一种策略:尽可能在第四层猎取较多的武功,使得排名靠前之人所得相对集中,那么或许进入第五层的资格就不是六十六人,甚至只有十余二十人。如此一来,自己面临的竞争就将大为减少。那二十五头怨灵,每人分得一头,还有剩余。 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 反言之,若是取得进入第五层资格的人太多,到时候诸人合力解决一头怨灵,而武功总数只会归入最后斩杀怨灵的那一人。其余人无论出了多少力,都是徒劳枉用功,排名升降,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但是,孔萱却旁人不同。 一来,她一开始的进度遥遥领先,总排名如何虽不得而知,但是在“止符”一道中,她定是排名第一。 这一点,包括她自己在内,许多人都是心中有数。 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孔萱有一道秘术,乃是自她视为道术根本的**门中孕育化生而来,号称“一雨吹销万里尘”。 此法先显化石子一般的形貌,摧敌生机元气,火候一道,便能显化一滴雨点模样的水泡,化作牢笼一般,将敌手困在其中。由兴而衰,由生而死,只在一息之间便能完成。论抢人头,在座的诸人自忖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既然占得先机,捕猎“五凶”又无人争得过她。在孔萱的视角来看,尽早进入第五层,岂不是有胜无败? 终于,有一人忍不住问道:“莫非孔夺贤弟知晓原因不成?” 孔夺哈哈一笑,道:“原因就是我孔夺。” 说完孔夺右手伸出,食中二指化作“剪刀”之形。刀口之内,一丝丝重浊如砂的灰色光芒,流动不住。虽然卖相不佳,但是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变化,蓬中旁观之人,自问都难以看透虚实。 孔夺语气之中不无自傲,高声言道:“此光名为‘引命绝息光’,若论斗战之能,本属寻常。只是此光善能在生死之间,兴衰之前,捕捉前缘一瞬,斩下功果。这也是怨灵界中,唯一能够在‘一雨吹销万里尘’神通面前,抢下人头的手段。”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 孔夺又言道:“第五层‘五凶’战力非常,战胜一头怨灵远非一两日时间。若是孔萱提前进入,纵然能够先斩下一头两头;本人随后赶到,若是有心与她做对,那她后面的狩猎均要落空,第一的位置并不稳当。” 在场的都是心思活泛之辈,不多时便已经猜到缘由。这孔夺自家功行不足以支撑其夺得前十,但是却有可能成为某些人事先准备的一把刀,早已勾结起来,在田猎会上对付孔萱。甚至他选择“争符”这一条路,也是大有深意,方便将自家武功“卖”与旁人。 当然,在最终收获之前,他背后主使之人也会保他进入第五层。 看来本次田猎会的确意义不凡。连一向清高自许的孔雀一族弟子,暗暗做一些小动作,竟不是一人两人。 孔攸见在场之人目光闪烁,有许多人更是凝视着自己和孔禹、孔裕四人,淡然一笑,言道:“孔夺贤弟身价太高,我们四位可出不起价钱。” 孔裕淡然言道:“若是无人干扰,孔萱只需要在第五层中多猎取一头凶兽,便能将排名翻转过来。我等联络孔明道友,等若明牌赌上一局。他若是胜了,孔夺贤弟进入第五层后就帮他看住孔萱师妹,他的头名唾手可得。” “以此人的傲气,由不得他不往下跳。” 众人商量已定,正觉志得意满之时,孔攸忽地面上一肃。 伸手自袖中抽取牌符一看,孔攸沉声道:“他来了。大家布好阵图,守候与此,不可妄动。” 怨灵界中每一层空间看似大小相同,但是修士在其中的遁速却会愈来愈快。现在众人商议之地是在界内正中,“孔明”无论位处何地,只怕两三个时辰,就能碰上头。 孔夺脸色一正,言道:“孔夺去去便来。”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蓬内众修,刚刚还是志得意满,信心十足。但是战斗马上就要爆发,一个个又觉得心头有几分沉重。 或许,是因为这“孔明”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第二百九十章 祸水东引 再结强援(求订阅) 归无咎本是估算时日,留出三四天时间。一来是自己养精蓄锐,二来给孔旦传递消息的窗口。 现在,在他踏入第四层的一瞬间,立刻知晓,自己这时间留得恰到好处。 无它,因为归无咎“拾遗书简”的布置,岂会漏了一界正中心的位置?此时他神识之中明明白白可见,一顶巨大的帐篷罩在溪流之侧,周围有四至六个修士进进出出,环伺拱卫。 按照规矩,入了“孟冬田猎”之会者,每一人都是独立的身份,不得纠结党羽。能够使得他们破了规矩聚在一起的,除了自己,再不可能有其它原因。 归无咎想了一想,随即拔出“山河万里”,起一道剑光,上下五六个转折,将二三里外分属五灵的一只白鹿斩了。 这白鹿功行已是相当不弱,但是恰好它的一切精微变化,都明明白白在归无咎的观照之内。 手段高出一寸,就是高出千倍万倍;故能一击斩之,比之孔萱的迎敌之法还要胜出一筹。 这一手,是刻意给界外之人的消息。 自己的武功数值增长了二十万整,含义如何,想来其应该明白。 果然,只等候了约莫一刻钟功夫,那河边“帐篷”传来异动,忽地跃出一人,手中拨弄了一只阵盘,旋即向自己的方向飞速遁来。 归无咎淡然一笑,同样升起遁光,与其相向而行。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目前二三里外,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看见归无咎的形象,先是一呆。立刻站住,仔细辨认了一阵,似乎不相信会如此快的撞见。一阵迟疑之后,高声道:“前面可是孔明道友当面?在下孔夺,有一件要事,要与孔明道友商量。” 孔夺自己,也是一身黑袍,明明白白的“争符”修士。他深恐这杀神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了,故而远在里许之外就高声呼喊。 归无咎和声道:“请道友过来说话。” 孔夺一阵遁光溜到近前,抬首细看。却见面前之人相貌特征和孔雀一族修士果然十分相似,气质平淡高洁,并无凶戾嗜杀之气。不由心中稍稍安定。 虽然在这怨灵界中不会真的丢了性命,但是遭受重创、元气大伤,也不是孔夺愿意承受的。 此时战栗之意渐消,孔夺朗声道:“孔明道友。孔夺代表本族数十位道友,有一桩买卖,要与道友商量。” 归无咎淡淡言道:“孔夺道友有无与帐篷之中诸位道友联络的方法?” 这“孔明”是否好说话,如何答复自己,孔夺在来时路上已经想好了数十种可能性,自己皆能做出妥善回答。 但是归无咎现在这一句话,却是翻空出奇,大大超乎孔夺预料之外。一时间,就连“你如何知道我们一群人在帐篷之中集会”这句话,也噎在喉中,吐不出来。 愣了愣神,孔夺只得言道:“原本是不能互相联络的。但是既然聚过,现在自然有办法联系。” 归无咎一点头,淡笑道:“道友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感谢诸位好意。列位道友所赠武功,孔明半个时辰之后,亲自去取。” 孔夺一愕,听明白了之后,心中旋即升起一点怒意。但是他却不敢发作,依言取出一道橙黄色铃铛,口中念念有词一阵,旋即将其摇晃,传出悦耳声响。 少顷,见孔夺施法已毕,归无咎问道:“话带到了没有?” 孔夺只觉得脑子转动的很是缓慢,极为憋屈,又不知如何是好。不得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只得缓缓点头。 他脑海中还在犹豫,现在出交易之事尚未说出,“孔明”就主动提出愿意相聚。那么原先拟定的条件,还需不需要说? 既然目标已经达成,是否就此离去? 但是,孔夺一边思索,自家“点头”的动作刚刚完成一下,脑袋再度微微上扬之际,目中忽地瞥见三道清光迎头刺向自己印堂。 孔夺大惊,本能的想要躲避。但这三道清光真幻缓急,与他五感之中的“知见”有着绝大差异。 在他目中看来,仿佛绿水的水光距离自己额头明明尚有一尺;但就在这一瞬间,孔夺忽然觉得额头一阵刺痛。 紧接着,胸口,小腹,都是连绵不绝的刺痛感,灼烧感。然后孔夺只感到自己周身气机崩散,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一剑了结之后,归无咎也是大为惊讶。 这么一个功行并不算出色的人物,竟给自己带来了两三千万武功的收益,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但是这与他即将入手的收获相比,却是不值一提。于是立起了遁光,往此界正中心的方向遁去! …… 就在归无咎离开了约莫两刻钟之后,天上忽地落下一人,彩裙飘飘,螓首蛾眉,顾盼生辉。 不是孔雀一族的掌上明珠孔萱,更有谁人! 孔萱收了遁光,将孔夺趴在地上的身躯翻转了过来,辨认的脸面,果然不错,登时脸上泛出喜意。 对着孔夺昏迷不醒的身躯,孔萱捏起粉拳,对着他拳打脚踢一阵,口中嘟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和谁勾结。” 似乎还不解气,孔萱想了一想,突然出手,将孔夺一身衣裤都剥了个精光。上下仔细一看,忽地脸上一红。 孔萱旋又在地上挖了一抔泥土,将许多口水唾液吐出来,一阵揉捏,然后这些湿泥涂在孔夺的脸上、胸腹和屁股上。 其实她心头一个宛如魔鬼的念头萌动踊跃,似乎极想匀一些湿泥涂抹在孔夺胯下处。但是瞪大眼睛看了两眼,只觉心口砰砰乱跳,终究有些心怯,没有下手。 做完这一切,孔萱自纳物戒中引出清水,洗净了手。然后又取出一只皮袋,将孔夺装了进去。 这皮袋着看普通,其实也是一件异宝,名为“仙游袋”。若将活人装在其中,不死不伤,但也三月不得醒转,仿佛南柯一梦。 孔萱有作弄法术,挖了一个三四尺的坑,将这皮袋丢了进去,遮掩好泥土,又立下一道阵法遮藏。 做完这一切,孔萱松了口气,后患已去。 拍了拍手,这才喜滋滋地离开了。 孔萱原本打的是嫁祸于人的主意,想要出口恶气。她却不知,本次田猎会非比寻常,此时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族中二三十位大能一齐收入眼中。其中孔萱父母二人,皆在其列。 数月之后返回族中,却是受到家长教训,吃了好一通皮肉之苦。 同一时间。 在那界中帐篷之处,在帐外巡逻的一人忽地入内,高声言道:“有人来了。” 孔攸一怔,连忙问道:“是孔明来了?”心中不由地暗暗奇怪,想来此人不当来得如此之快。 况且,他既然来了,孔夺为何并未回返?此时距离孔攸接到孔夺金铃传讯,不过两刻钟左右,若是现在到达,不啻于神兵天降。 通报之人尚未出言,帐外声音已经传了出来:“是我。” 迎面一人,大剌剌步入帐中。 见到来人,孔攸脸色一正,孔裕、孔禹、孔惺也连忙站起身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本族之中,地位仅在孔萱、孔郊之下的第三人,孔覃。 孔攸、孔禹等人对视一眼,心中筹谋,素闻孔覃生性自傲,莫非是前来问罪的?指责其等不当联手对付外族人? 却听孔覃一摆手,道:“其余的话也不必多说。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接纳还是不接纳?” 孔攸闻言大喜,一拍手道:“孔覃兄若是肯加入我们,那是再好不过。最后那致胜一击,情愿让与覃兄。” 孔禹、孔裕、孔惺交换眼色,都郑重点头,表示同意。 无论是困敌之法,还是众人联手的整体实力,孔攸等人自忖全无破绽。唯有可堪忧虑的,就是身为主心骨的孔攸等四人,必将承受“孔明”雷霆一击的压力。若是藏在阵中不敢露面,又恐挫了己方锐气。说来说去,还是缺了一个堪为主心骨的人物,能够给正面抵挡一阵。 有了孔覃加入,那么最后一块短板也就补足了。 孔覃那日被双面人战倒,随后归无咎赶来后,一言未发,轻易就被归无咎一脚踹出二三里远,心中引为奇耻大辱。 随后盘问他人,才知晓了这“孔明”的身份。 孔覃在第三层中武功虽然清零,但是以他的修为,五六日时间重新攒齐进入第四层的本钱,并不为难。 万事俱备,再不犹疑。孔覃高声道:“布阵!” 孔覃除了自己加入之外,另外还带了三人过来。如此不但弥补的孔夺迟迟未至的缺口,就连孔裕、孔惺,也不必亲自下场。 一时间,《八方因转图》形成了一个口袋阵,暗藏在“九门天障”的门户之中,严阵以待。 孔覃、孔攸、孔裕、孔禹、孔惺五人,以孔覃为中心一字排开,列在门户正中,气度倒也不凡。 神意如弓弦蓄紧,足足两刻钟后,孔覃忽地言道:“来了!” 四人打起精神,果然觉出一股锋利无俦的锐气,裹挟着喧嚣的遁光与灵机,一口气冲进了口袋阵中!看来人相貌,正是让无数与会修士闻之胆寒的少女傀儡之躯。 归无咎正要畅舒胸臆,酣畅一战,忽地觉出身上一物光华异变。 反手取出来一看,正是与会令符。此符的反面,五层文字,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清晰的“零”字,就在这一瞬,变成了一个“一”。 就在大战即将开启的要紧关头,有一人打破僵局,断然进入了第五层。 归无咎张目一望,低声喝道:“黄毛丫头,安敢扰我心志?” 心中忖度,将面前这一群人,武功尽数夺之,也当有四亿了。就让你先行一步,又有何妨? …… 第二百九十一章 遥击试探 引蛇出洞 就在归无咎一步跃入之后,立刻感受到天地之间似乎有一道关门一合,内外气机的通道均已紧锁,若非击破阵中之人,再难逃脱。 隐约窥见,敌手之阵势相当严密。 归无咎左手边有一道棱形图影,仿佛星象。其上下左右相隔三四里,在棱形的四个角上,各自依照七星方位占定了七人。 总共是二十八人,连成一道整体。 右手边与之宛若镜像,同样是二十八人的阵型。左右合计五十六人,呈钳形迫近,将归无咎牢牢封锁在正中。 如果将左右两边比作鳄鱼张开的巨口,那么在喉舌要害之处,又有五人。 其中四人布下一道小小的“四方阵”,拱卫严整,四象轮转,浑然一体。 这四位之功行,约莫与流泽等四人在伯仲之间。又有阵法护持,纵然以归无咎的修为,也非三招两式间能够轻易取胜。 四人环拱的正中心,又渊渟岳峙立着一人,功行较四人犹高了三分。 归无咎一眼便识别出来,这是那日与流泽等四人联手、却餐遭败绩的那位孔雀一族嫡传,孔覃。 这一行人,虽然以孔覃修为最高。但他毕竟是客,又肩负压轴镇场、保障枢纽的关键职责,并不轻动。眼前指挥操纵全局的,正是孔攸。 孔攸见归无咎入阵,立即高声道:“发动!” 左右两侧《八方因转阵图》之中的五十六位修士,纷纷扬手,将手中宝物打来。 各人所用之物,都是大同小异,看着约莫花生绿豆大小,倒像是世俗武技之中的“暗器”一类,并非用作兵刃的异宝。 归无咎微微一笑,他自然识得此物。 这些“弹丸”一类的物事,名为“焰珠”,乃是孔雀一族褪下翎羽中、或有品质较劣者,不堪炼成法宝,于是退而求其次,炼化成用作一次性的杀伐之器。说起来,约莫与九宗序列之中品质较高的符箓效用相当。 此等宝物,价值自然不如正经的兵刃法宝;但因为只能使用一次的缘故,作为消耗品,同样是孔雀一族族人珍而重之之物。 毕竟,“焰珠”的原材料,比之符纸一类可稀少得多了。 此物之所以名为“焰珠”,并非其中所封藏的皆是火属性神通;而是寓意着其若火焰一般,只有一瞬光明;燃尽光华,便会化作朽灰。 这一类宝物,本是实战交手时的底牌,在田猎会上使出,并不划算。但是面对这前所未闻的大敌“孔明”,能够有遥遥相击之法,自然以此类手段对敌。更何况,五十六人,只要人人使出一珠,声势便颇为骇人了。 归无咎针锋相对,反手一甩。数十丈“大元雷真符”、“九兵雷符”一口气洒出。 这些东西随着他功行渐高,对手亦强,能够用到的场合已经不多。剩余了许多,本来藏在纳物戒中,已经闲得要发霉了。 对方要以消耗战起手,他又何惧之有? 数息之后,“焰珠”与符箓相互碰撞。却见雷电交加,地动山摇;火焰腾空,飞芒乱窜。气息更是乍起眨合,飚扬不定。眼前景象,或许论烈度尚有不足,但是单论弥漫范围之大、气象之磅礴,已经瞬间臻至一个极高的境地。 孔攸见归无咎气定神闲,挥洒外物毫不在意。料想以孔明的身份,这等程度的消耗其必不放在身上。 看他一口气使出如此多的法宝的模样,哪怕是其身家之豪,胜过在场五六十人之和,也不是不可能。 一抬手,孔攸又高声喝道:“兵刃!” 《八方因转图》上众修得令,一件件清光晃漾、摄人心魄的刀、剑、枪、戟等种种法宝,一齐朝着归无咎扎了过来。 法宝虽不能形成焰珠符箓一类轰然爆裂的阔大声势,但是其毕竟与死物不同,乃是神识操控,运使由心之物。论威力之足,可要比先前的“焰珠”一类的手段超出太多了。 但归无咎之略一观望,便知绝大多数人所用的,依旧是身上所藏第二手、第三手的法宝,并非整正仰为性命倚仗的好物。 此辈仍旧在试探消耗之中,他自然不会全力以赴。 归无咎把手一扬,一道重浊仿佛柴烟的气息从袖中吞吐,左右一卷,便如同游龙一般将袭来宝物尽数涤荡一遍。那数十件法宝经他袖中烟气一洗,立刻暗淡了几分,仿佛一个活人,瞬间苍老的数百岁,灵性威能也大为减损。 随后这一件件宝物击打在归无咎周身一道光幕之上,威力已经打了折扣,或者朽坏,或者坠落,或者摇摇晃晃,原路返回。 “阴风蚀物”神通与“无锋箭”相结合,构筑成的一道防御,要抵挡进一步的试探,自然是轻而易举。 不过,归无咎自然不肯一味防守。以寡敌众,占得先机至关重要。 指上剑诀一捏,千万道剑光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向着左右两侧《八方因转图》上众修、以及孔覃、孔攸等五人袭去。 这一段时间以来,通过与妖族修士的千万场交锋,归无咎自感这脱胎于“元光显化术”、现属于“履尘剑”中的“幻剑”一门,极为切合实用。 此门神通曾经是其在荒海行走时的主要手段;但是后来随着交手对象功行境界提高,此法渐渐退居次要位置。但是通过和许多的妖修的交手,归无咎发觉和人修相比,妖族修士本源壮大,精微略逊。所以这一道以巧胜力的手段,有着更大的用武之地。 孔攸见到归无咎的反击手段之后,并不惊慌,只一声嗤笑,口中不断地传递命令。 旋即归无咎发现,自己万千剑光,无论虚实,击落在《八方因转图》上,都是感受到了一重浑厚的防御;仿佛左右二十八人,气机都连成一体,铸成一只厚重的龟壳。 归无咎冷笑一声,“小苒依依”、“山河万里”腾空而起。 不但是这两剑,自拍卖会上所得的其余五剑,也一并出世,向着《八方因转图》猛击过去! 见到七剑齐出,《八方因转图》中,众修脸色一变。 此图中调匀气息、均衡防御的手段,名为“浑成遁甲”,果然抵御住了归无咎如狂风暴雨般的剑光洗礼。 可现在归无咎使出的七剑实体,分明具备“古器”中最上乘的品质。 相同境界之下,无论什么防御秘术,也不能被动挨打,硬捱此等品阶的秘宝重击。一味防守,纵能抵挡一时,防御终究要被打破。 诸修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纷纷取出自家得意法宝,融进《浑成遁甲》的气息周流之中,抵御归无咎七剑来攻。 但是众修面色旋即都难看起来。 因为“孔明”前后两道神通,可不仅仅是“加法”那么简单! 这七剑一旦投入其中,不仅仅是万千剑光之中多出七剑。原先恍若清水一般的剑华,无不描摹出具体的形状,化作七剑之中的一柄。 一时间,天穹之中多出数百数千柄“真实”的飞剑,往来纵横,如雨点一般落下。 《八方因转图》之中的众修,竭力运使神气观望,均不能辨别剑光虚实。无奈之下,只得纵起各自法宝,一一抵挡。 交手到了这一步,约莫二三十息的功夫,情势便急转直下。 这五十六位修士,也算是孔雀一族中功行较为杰出之辈。所运使的法宝,同样品质甚佳;与归无咎所运使七剑的其余五剑碰撞,倒也能打一个平分秋色。 只是唯有“小苒依依”、“山河万里”二剑,品质在古器之中也堪称绝品,凌驾于众修所持宝物之上。 和这两剑的每一次碰撞,众修所持之宝物,都要受了轻微损伤。 再这样下去,不到一刻钟功夫,图中五十六位修士,其吃饭的家伙就要被归无咎击得稀烂。 孔裕面色一凝,转身道:“孔惺贤弟。你用‘清华锏’,我用‘天缘锤’,截住孔明的两柄利器。” 孔惺正要允诺,孔攸却一伸手,道:“且慢”。 孔裕、孔惺二人都是一怔。但是四人事先说好,此战听从孔攸调度。于是都各自住手。 孔覃眉头一皱,道:“孔攸贤弟。你的作战方略只怕有些岔了。” 本来对于孔攸的布置,孔覃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战到此时,孔覃对于孔攸的安排绝不敢苟同。 诚然,若无《八方因转图》此宝,那数十人未必就肯齐心协力,与孔明相斗。 有了这道阵图,才能免除了众修被各个击破的顾虑;但是作为一个整体,阵图运转,毕竟不甚灵便。 依孔覃之见,应当是自己和孔攸等五人先投入战局,待胶着之势形成,《八方因转图》上众修合力发动,方能将其战力最大程度的发挥。而现在孔攸却让此阵图作为主力迎敌,自己五人观望待机。因阵图过于笨重之故,极易被孔明以妙法克制;而五人又作壁上观,无所施为。有主次颠倒之嫌。 现在战况不利,便印证了孔覃的判断。 听闻孔覃质疑,孔攸面上自信不减,轻笑道:“孔覃兄以为孔攸是先借阵图之力试探消耗么?非也。胜负关键,就在此时。” 孔覃见孔攸早有成竹在胸,显然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讶然道:“不知孔攸贤弟还有何后手?” 孔攸认真道:“后手便是孔覃兄。我四人联手结阵,为孔覃兄护法。” 孔覃目光中微微露出意外,若有所思道:“你是要动用这一重手段,引蛇出洞,断其羽翼……” 孔覃一颔首,面露赞许,旋即一个眼色,孔裕、孔禹、孔惺,四人环顾运气,四方阵光芒大涨,旋即铸成一个坚牢的护盾,将孔覃护在其中。 孔覃深深一点头,道:“好。” 却见孔覃坐下,掌心之中五色光华绽放,旋即分分合合,经历数十道变化转折之后,凝成一道浅浅瀑流。 运使了一阵之后,待时机一至,孔覃睁开双目,眸中精光暴涨。反手一扬,显化出一个孔雀开屏的虚影。 孔雀开屏之象中,那一道瀑流与之快速融合,反复冲刷,光亮陡然暴涨,凝结成白芒耀斑,如日中天。 那一头,归无咎振作精神,操控七剑与“幻剑”神通。 他心中有数,再有一刻钟时间,《八方因转图》上众修法宝,就将被自己彻底击破。到时候这数十人对于自己,再也没有丝毫威胁。 但就在此时,经那刺目光华一照。 归无咎忽然心头一空,只觉“小苒依依”等七剑,和自己心神之间的联系,陡然削弱了大半。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分身二用 擒贼擒王(求订阅) 孔雀一族天赋神通,有五种神光。分别名为澹虚光、海瑶光、定岚光、浮观光、紫明光。 如澹虚光善能观人本相,其余四种神光,也各有妙用。 然而,孔雀一族五光神通又名曰“五光十色”,谕示其在色界之中的十种妙用。除了五大神光本身的用途之外,五光凝练合一,又会多出来五种用途,二者相加,共是十大神通。 这十种神通,本是血裔传承、护族卫道的手段,唯有成就妖王之后,方可作为核心本领来运使。 蛰眠破境之前,金丹、元婴以及三转之境中的修士,想要运使“五光十色”法门,唯有调息良久,守空藏拙,缓缓搬运神意法力,方能勉强使得。 试想,若是身处实战之中,有这多余的时间,早就被人击败数十数百次了。 孔覃所使用的这一门神通,在本族元婴境界的族人之中炼成者极少,名为“神气两难全”。 凡是修士运转法宝,总不离神意牵引,法力维系二道。而经由“神气两难全”之法所显化青、黄、赤、黑、白五色一刷,神气两断,御主与法宝之间的联系便被割裂开来。 霎时之间,归无咎心中感应无差。距离自己约莫在二三百丈之外的两剑,联系尤其模糊,几乎断绝;而相距自己百丈多些的五剑,尚有可操控的余地。 瞬间便能推断出,孔覃这一门神通的影响力,与法宝和宝主的距离远近息息相关。 作出判断之后,归无咎动作极快,旋即纵身一跃! 这一跃如飞箭离弦,他的身躯和七柄飞剑距离快速拉近。果然身体与法宝之间的联系,又增强了不少,眼看便能将之重新掌控。 孔覃脸上显露出惊容,连声道:“快出手!” 每一种神通道术,无论其义理如何高妙,论到实战威能大小,总是取决于双方功行道术的强弱。 以孔覃今日的修为,虽然不能使得“神气两难全”之法臻至“撒手两断、落宝即收”的至高境界,但在无有干扰的情形下对付对付本族弟子,二十丈之外,宝物与宝主的联系必定断绝。 而孔明离身最远的两剑,距离其身何止二百丈远,竟然依旧能够维持微弱联系,怎能不叫孔覃见之骇异。 急迫之间,孔覃不必详细吩咐,这三字出口,孔攸四人自然知晓该如何做。 孔惺、孔裕二人两件趁手宝物“天缘锤”、“清华锏”直往归无咎面门击来。这两宝品阶不在“山河万里”之下,只较机缘巧合成就的“小苒依依”差了一线。正面突进,归无咎也不能等闲视之。 孔禹掌中蓦地出现一只钵盂。但见他把钵盂一摇,当中被凝练压缩千万倍的烈风旋即涌了出来,化作几道巨大的龙卷,“嗡嗡”之声不绝,若被吹中,割破肌肤也是寻常。 但是现在这厉风也只是作阻断辅佐之用。 此风突入归无咎与七剑之间,正是要将那维系之力已经大为削弱的神兵吹散到一旁。 孔攸一声令下,《八方因转图》之中的五十六位修士,也一齐出手! 这一回他们并无一人留手,各自将趁手法宝使出,半数拦截归无咎的七大神兵,半数刺向归无咎的身躯,只攻不守。 其意甚明,是要借助“浑成遁甲”之力硬抗住一击,配合孔裕、孔禹等人的手段,彻底隔绝归无咎与七大兵刃之间的联系。 归无咎果然只得暂时止步,布下防御,对付即将近身、连绵不绝的攻势。 孔攸见状一拊掌,哈哈一笑。若是孔明的七剑神兵都被夺走,那等若是成了没牙的老虎,这一战,已经胜了一半。 目中所见,孔明防御周密之后,又将数十件神兵、上百枚符箓,分别袭向自己五人、以及《八方因转图》方向。 符箓用作辅佐尚可,用于主攻,断然难以成功;至于那数十件兵刃,肉眼可见品质比困顿在外的七剑神兵差了许多,又如何能够对己方造成威胁? 但是就在孔攸志得意满之际,情势忽变! 眼前孔明的丹田之中,竟有一枚墨色圆珠透体而出,直奔向七柄神兵的方向。速度之快,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约莫和元婴出窍的遁速不相上下。 孔覃、孔攸,甚至《八方因转图》中的数十名修士,心中顿时产生一个古怪的感觉:似乎“孔明”一分为二,一个“孔明”立在原地调度攻守,另一个“孔明”如离弦之箭冲了出来,接近七件神兵。 孔覃一惊之余,又是一喜。 不难看出,这一件墨色圆珠,品质之高犹在七剑之上。这孔明不知孔雀一族神光厉害,想凭借此宝救回七剑,那岂不是买一送一?若是连这枚墨珠也夺了下来,此战就真的再无悬念了。 心中一定,加倍卖力,运使“神气两难全”五色光华。 就在下一刻,孔覃的笑容挂在脸上,再也难以舒展开来,仿佛变作了一个僵硬的蜡像。 原来,孔明的墨珠之宝接近七柄神兵之后,孔覃的“神气两难全”对其冲刷完全无效是小,就连原本七柄已经摇摇欲坠的神兵,也瞬间又“活”了过来! 就像距离本体的距离拉近,重新恢复掌控。 只见一枚宝珠上下飞遁,舞动盘旋,灵动炫目之处几乎与真人无异。而七柄宝剑和万千剑光虚影,仿佛背后有绳索牵引一般,始终不离开那宝珠百丈之内。似乎孔明已经料定,保持在这个距离之内,就能完全不受“神气两难全”的压制。 这一个直径两百丈的“剑气飞轮”,猛然向着《八方因转图》的一侧压制过去! 同一时间,归无咎刚才使出的数十件兵刃、符箓,杀到孔覃等人近前。 孔攸计谋落空,眉关紧锁。他此时也已经看出,孔明离体的墨珠,并非普通法宝,而是似乎相当于他的另一个身体,完全不受神光制约。 他心有二用,再加上他并未将这些二三流的法宝符箓放在眼中,因此只是随手遮挡。 不料,这数十件兵刃竟然主动炸裂开来,似乎其中附着了什么奇特的符箓。 这一手,孔攸等四人虽猝不及防,但是回过神来之后,依旧不甚在意。对于到了元婴境界的妖修来说,这些符箓虽然威力了得,也很难对其构成威胁。 但是四人近身之处,空中忽地传来一阵阵纹毂颤动,仿佛打水漂一般,出现一点点波纹荡漾。其中最近的一个“波纹”,出现在四人包围的“四方阵”内、孔覃面前不过三四丈。 虽说这些“水纹”没有任何杀伤力,孔覃依旧眉头一皱,隐有所感,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二三里外,孔明消失了! 下一刻,就在孔覃面前最近的“波纹”的位置,忽地无中生有多出一个大活人来——不是孔明,更有哪个? 归无咎面含笑意,迎面一拳,直击孔覃面门! 孔攸、孔裕、孔禹、孔惺,无不大惊,连忙举手抬足,使出自家最强手段,合力一击! 但是孔明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刹那之后,孔明自阿杜消失不见,一起消失的,还有孔覃。 只留下一击打在空处的孔攸四人,相顾茫然。 天下间,实战搏杀和擂台争斗二者,都达到炉火纯青境界的,归无咎当仁不让。 这怨灵界中的争斗,除了不会真正战死之外,其余一切细节,都与真正的搏杀相似,而非雷同于比武较技。 搏杀有搏杀的路数。归无咎现在所使出的手段,与他在铨道会中的数百战截然不同。 刚才看似随手打出的一件件普通兵刃,通过“隐真寄托法”暗藏符箓。这是他灵形境时就擅用的手段。如今用于元婴境的交手,依旧无往不利。实战之中,只要手段有效,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但是,也要因地制宜,作相应的细节调整。 若继续以“隐真寄托法”埋藏杀伤性的符箓,如“九兵雷符”一类,在如今的比斗中,已经无有大用了。归无咎现在所埋藏的,改换作曾经乐用的又一种符箓——正位北辰小挪移符。 只不过今日是一口气使用上数十丈,锚定方位之后,实现了将自己瞬间移动至孔覃面前的战略目的。 若是“拾遗书简”在手,在实战之中完成出其不意的瞬移要更加容易,但是此物现在深藏地下,动用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 归无咎与孔覃消失的时间并不长,瞬息之后,二人又同时回到此界之中。 乍一望去,同时出现的不是二人,而是三人。 孔明不知为何,真身从白衣女子傀儡身躯中脱离出来,各自稳稳屹立;而孔覃却已经身躯软倒,闭过气去,自空中跌落。 无人望见,归无咎的脸色,也是微不可察的一白。 这是极为冒险的一式。 在摩罗力境之中,“谢玉真”的傀儡增幅是完全无效的;一入其间,归无咎的真身自然而然便从傀儡之躯中脱离开来。 孔覃的道术层次,距离归无咎固然尚有相当大的距离;但是考虑到人妖种族的差异,其实双方的战力极为接近。归无咎也是通过模模糊糊的道缘感应,判断出以“摩罗力境”决胜,自己还是略胜了一筹。 遇到和自己战力接近的敌手,以“摩罗力境”瞬息胜之,可谓将消耗减少道最低的至善之法。 就在归无咎消失时,孔攸四人心神恍惚了一瞬,旋即定下心来,凝神以待。顷刻间,见到归无咎重新出现,并且孔覃在这瞬息间便已落败,无不胆寒。 四人齐齐大喝一声,各执神兵联合合击,奋起一搏! 真宝金丹离体之后,归无咎仅有一击之力,不利久战。当即将剩余法力一卷,凝成一团半灰不白的粘稠气息,分别向着四人反攻。 同时他身躯周围,一道金色井栏一闪而逝,传出一阵异象,挡住四人合力一击。 趁此机会,归无咎纵身遁了出去。 孔攸眼尖,已经看出归无咎虽然是一息之间击败了孔覃,但是他自己依旧消耗极大,现在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连忙喝道:“追!” 但是四人一拔身,却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一团元气所化的淤泥之中。虽然一发力便已挣脱,到底还是慢了一瞬。 乘着这被拖延的一瞬,只得眼睁睁看着孔明与自己拉开距离。 那七剑飞轮一击之后,仿佛蜻蜓点水,只是为了压抑阵图诸修的心神与判断,旋即回返。这是以攻为守之计,免除父辈受敌的后患。 归无咎微微一笑,迎着那纵身而来的真宝金丹,把身一合。 金丹重回丹田正位,归无咎一身神意气力,瞬间回到巅峰! 真宝金丹。 隐真寄托法。 摩罗力境。 真传令符。 元气之泽。 归无咎本来明明遭遇绝大困境。但是一进一出,不过数息功夫,不但转危为安,反而将敌手之中最强的孔覃突袭斩落,安然回返。 两道阵图之上五十六位修士,一时无不心胆俱裂。 第二百九十三章 趁隙破阵荡尘烟 归无咎杀回《八方因转图》之畔,驾驭七柄法剑,千万剑光,反复击之。 在没有“恒器”一流手段的前提下,“小苒依依”、“山河万里”二剑,几乎是杀伐之宝品质的极限。再加上归无咎浑厚精纯的法力,以及“谢云真”傀儡的增幅,阵图之中的众修,一时人人自危。 其中或许有两个道行出类拔萃的,所使法宝品质上佳,经得起两柄宝剑往来数十次交击。 归无咎也不心急,依旧文火慢炖,总有将其手段彻底打碎之时。 孔攸,孔禹、孔裕、孔惺四人,心中虽然暗暗焦虑,但还是沉住心神,以结阵固守为上,不愿意出了“四方阵”的界限。 归无咎的诡异手段,竟能瞬息之间速败孔覃,那么四人之中无论是谁,只消落了单,难保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坐观《八方因转图》中诸位修士被孔明渐渐消磨锐气,自己四人却置之不理,显然非是善策。 踌躇一阵,孔裕、孔禹二人相继施展手段。 这两人一人取了一顶斗篷,一人取出一面圆盾,显然都是精心祭炼过的上佳宝物。各自操练纯熟,化作两道宝光,护住周身。 随后两人盘膝而坐,运功良久,凝练了光华聚在掌心,看来同样是本门“五色光”一道的神通法诀。 只是在元婴境界中,能够将“五光十色”所属的十大神通运用于实战的,整个孔雀一族都是凤毛菱角。孔覃勉强能够做得,孔禹、孔禹二人却尚未能及。 这两人所施展出的光华,同孔夺的“绝息光”类似,乃是旁支演化、稍次一等的秘法,不在色界十法之中。 半柱香功夫,两人法术尽皆成型。 孔裕所成元光名为“剥暗复明”,流动于掌心之中,乃是呈现光暗交错的条形,与这怨灵界中森林、平原、水流、山谷四象轮转的形态很是相似,只是此光才分两色,唯有黑白交错而已。 而孔禹所成元光,一开始是灰溜溜的一片,随后颜色愈来愈醇,最终似乎化作一碗在掌心游动的清水。 二人作法既成,立即出手将之掷出。 孔雀一族五色光一脉的神通,有一桩妙处。 法诀一出,或许效用灵验,或许收效甚微;或许会被敌手使用其余法诀破解。但是心之所至,光华一散,却没有神通落空的顾虑。 几乎没有瞬息的间隔,归无咎便感到两种异力,困扰己身。 其一是自己周遭数丈之内,似乎光明已被剥夺,形成了一个仿佛圆球一般的黑色空洞,运使法诀极为不便。 其二是脑海之中忽地意念翻涌,形成一个念头。似乎此战之胜负,无关大局,斗之无益;还是早早退走,方为上策。 归无咎处变不惊,只把自家真宝金丹一振,丹中法力无穷无尽的涌动补充,立刻将神气精神补充至圆满,法力感应入微无所不至。这两种不适,也如同扫除尘埃一般,扫落一旁。 孔攸四人,见归无咎只受了数息影响,旋即恢复正常,都是脸色一黯。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通过归无咎先前所使的符箓等手段,他们已经看出,眼前这位“孔明”多半是一位人道修士。 妖族修士与人道修士相比,本源强壮是其优长,甚至在人修成就天玄上真之前,保持近乎于一个大境界的压制。但是这孔明通过女身傀儡弥补了这一项不足后,这一缺憾被弥补,剩下的就尽是妖修一方的劣势所在了。 对上顶尖的人道修士,失去了法力优胜的倚仗,转而去较量神通道术的精微细腻,那便极难取得上风。 这两道元光已经是二人最得意的手段,收效尚且微弱如此;其余的秘术法诀,使将出来几乎与儿戏无异,根本拿不出手。 但是要出去硬碰硬,四人又畏惧归无咎一击败孔覃的“摩罗力境”。一时间进退维谷,惶惑无计。 那一头,归无咎将阵图之内所有人的目光神色尽收眼底。经由自己这一轮排山倒海的猛击,阵图之中已经是人心浮动。 见时机已经成熟,归无咎暗暗使了一个法诀。 东南方向七星方位角上的一人,见“小苒依依”一道剑光凝形,刺向自己。不敢怠慢。暗暗调用阵图之力,加之于掌上兵刃,迎头一击,招架上来。这阵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人皆可借得。 但是这一招架,却架了个空。 面前那“小苒依依”忽地化作虚像,当场消失,然后变成一个鬼脸。 那鬼脸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笑容。此人盯着鬼脸望了一阵,不知不觉中,不远处归无咎的身躯在他眼中也逐渐变化,形象渐渐高大,英明神武,战无不胜。似乎连本族之中的妖王与这位‘孔明’相比,也远不能急。 此人忽地生出一个自责的念头:自己是失心疯了,竟然会被裹上贼船,和这样的人物较量高低? 想到这里,心中怯意更盛,不知不觉中连连后退。 “孔朗……” “孔朗,你在做什么……” 随着一阵阵呼喝之声传来,此人头顶恍如被浇了一盆凉水,一个激灵。抬头再看,自己立足之处,不知为何已经退出七星阵十余步外。 归无咎哈哈一笑,“小苒依依”“山河万里”还复掌中,双手持剑,砍杀进来! 凭借“魔染”神通诡秘难防的一手,《八方因转图》已破。 “奋力向前!” “后退一步,必败无疑!” 成阵的孔雀一族嫡传,也有有见识的。约莫五六个功力较强的,一边鼓动同伴,一边身先士卒,将归无咎围了起来,试图尽全力贴身围攻。 但是这一群人旋即惊骇的发现,自己堪称古器上品的神兵利刃,斩在孔明身上,竟只产生了一个极细微的小点,似乎被一层防御力极强的无形气罩挡住,全没有丝毫效用。 就在这一失神的当口,已有两人,一左一右,分别被“小苒依依”和“山河万里”两剑砍翻,跌落云头。 归无咎目光中现出一丝锐芒。 今日,是“归墟”炼成之后第一次大展身手。 对于道术高明之辈来说,诸如绝对防御、治疗己身的秘术,除非为神通所限、身躯不能轻易移动,否则此等秘术,用之于消极防守,那便是暴殄天物。以守为攻,才是正着。一如利大人对于“丹元振本”之术的运使,堪称范例。 “归墟”一日三次、每次一刻钟,以己身能力为上限的防御之功,到底该如何运用,归无咎想得很清楚。 先前双方遥遥试探之时,归无咎只以光剑遮拦,又用上“无锋箭”、“真传令符”、“阴风蚀物”等神通法宝,偏偏不曾使用“归墟”,深恐漏了底细。 因为,这一刻钟自然护体的防御之功,对他真身的行动又没有丝毫限制,很明显不是用来被动防守的。 而是—— 天然用来以一敌百、冲阵杀敌的! 剑气如虹,明光湛然,绽放出无穷无尽的强烈气息,杀气! 只见一阵清光乱颤,冲到最前方的五六人,已经胸膛中剑,自云层之中跌落下去。 若非人人都知晓,在这怨灵界中不会真的落败身亡,只怕这些人早已心胆破碎,作鸟兽散了。但即便如此,每一人见到利刃加身、意识暂时消失的一瞬,胸中生出的恐惧、无力,竟然与真的死亡没有太大差别。 双剑飞舞,清光点弦。归无咎杀人如杀鸡,不过十余息功夫,这一侧阵图之中,剩余的十七八人每一人都中了五六剑,跌落云头,摔在地上。 归无咎纵起遁光,又冲到另外半侧阵图之前。 尽管此时这一头的二十六人,人人都吸取教训,着意防备归无咎那诡异的心灵秘术。但是这《八方因转图》本就是阴阳两道统一为一个整体。此时半边阵图被击破,阴阳失衡,另外半边阵图亦无法持久。 归无咎懒得动用其余手段,只把七剑来回轰击,不过十余息的功夫,这半边阵图就已经摇摇欲坠,瓦解也只是旦夕之间。 阵图之上,二十六人尽皆失色。有不少人,俱把求援目光,投向结阵固守的孔攸等四人;定力更差的,已经忍不住高声呼喝。 孔禹眉头一皱,连声道:“唇亡齿寒。若这半边阵图被打破,到时候我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我等冲杀过去,与那二十六人汇合,三十人形成合力,枝干分明,主次协同,尚有一战之力。” 孔攸缓缓点头,道:“冲过去,汇合!” 但是四人即将起身的一瞬,归无咎蓦地转过头来,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笑意,剑尖朝下,遥指四人。 孔攸心头一寒,竟不敢前进一步。 孔禹、孔裕相顾对视一眼,也同时止步。 见局面僵住,孔惺恼道:“怨灵界中交手,纵然落败,又不会真个败亡。此时若还不奋力一搏,岂不是太窝囊了么?”说完把身一遁,就往那阵图冲了过去。 归无咎大喝一声,突然舍了对阵图的攻势,转身对着孔惺冲刺过来,不旋踵两人即撞在一处。 孔惺口中虽出豪言,但是见到归无咎真的转头对付自己,同样不免心头一突。慌忙间想要招呼法宝,已是不及。下一刻天灵盖上中了一剑,眼前一黑,跌落在地。 归无咎见孔攸三人首鼠两端,不敢妄动。鄙夷一笑,重又驾遁光回返,终于打破阵图,一剑一个,将那二十六人尽数砍落在地。 全数了结之后,归无咎转过身,自虚空中缓缓踏步,道:“三位道友还不乖乖上前,吃我一斩,更待何时?” “这怨灵界一行,于诸而言位就当是一场春梦,何必烦恼?” 孔攸三人,面色惨白。 第二百九十四章 批亢捣虚连破敌 归无咎提起长剑,正要了结了孔攸、孔禹、孔裕三人。忽觉耳中隐约听见嘈杂之音。 转首一看,如两方蚌壳紧紧合住的界天阵门,忽地显露出一道十余丈大小的口子,透出外界天光照入。 原来,这“九天门障”的封门闭户之阵,本就是仰仗《八方因转图》镇定两翼。如今此图既破,纵然门户之内的修士并未被尽数击败,“九天门障”也遭到削弱,露出破绽。 更何况,方才归无咎下手无论轻重,有好几个孔雀一族妖修闭过气去,跌落地上昏迷不醒,筋骨气脉其实小有损伤。孔雀一族的身份令符,原与本人气息相合,暗藏照拂之功。故而那成阵三十六枚令符,有几枚竟尔主动剥落下来,跌入本人怀中。“九天门障”阵法由此破绽更显。 孔攸三人,却似捡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一挥手,将“九天门障”残存阵法击破。 只见二三里外,有五人凝立,面上既有戒备,又呈现合围之势。 孔禹伸手一指归无咎,急声招呼道:“诸位切不可再勾心斗角。一同解决了此人,再言其他。这人十分厉害,他要把所有‘争符’修士的武功尽数夺取!” 孔裕亦高声叫喊道:“孔驺贤兄,你是知道内情的。快快与几位同道说明厉害。” 那五人之中,位居西南方位的一人,身形高瘦,气度也是沉寂从容,闻言一怔。其余四人戒备之余,也都将目光投来看他。 此人名为孔驺,在孔雀一族之中参与“争符”一脉的修士中,道行虽在孔覃、孔旦,孔夏之下,但却在旁人之上,约莫可以占的第四把交椅。田猎会开始之前的博注赔率排名,孔驺占得第十二席,功行较孔攸、孔裕、孔禹自是强上许多。 归无咎放眼来看,这五人中有四人是改换过形容的。唯一一个正身降临的,正是孔攸三人与之交谈、名为孔驺的孔雀族人;另外四人,显然都是异族修士矫饰了身份。 其中有两人的气机归无咎似曾相识,稍微感应,便断出是符节殿中的一对冤家,山灵、水灵一脉的龙跃,景图。 另外二人却是生面孔,一人头戴金冠,气势凌厉;另一人面色微红,手执一柄铁如意。 怨灵界第四层的正中心,忽地起了一座大阵,自是引人注目。那些个“止符”修士或许不愿意多管闲事,但是执“争符”者,尤其是其中功行较高、胆子较大的数人,却不约而同聚集了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捡。 只是来到此处的十余人,人人都不好相与,未能窥见阵法虚实之间,自己就打斗了起来,优胜劣汰,只余下五人。 这五人个个都实力不俗,相互忌惮制约,在此等候消息。 其中孔雀一族的孔驺,本也是接到孔旦传递消息的族人之一;但是他却以为是孔旦技不如人,小题大作,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见到摔落一地的孔雀一族族人,不由地面色有几分难看。看来孔旦不曾夸大其辞,这孔明较想象中的尤为厉害。 孔驺当即极为果断的言道:“诸位请看,眼前已有数十人折在这里了。” 又指了一指孔禹,言道:“他所说是否属实,请诸位自己判断。” 孔驺虽是想当然了一回,但是他为人也是个练达深谋之辈。这轻飘飘两句话,并未危言耸听、痛陈利害。但是龙跃、景图等四人,均是面色微变,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也凌厉了几分。 头顶金冠的那人率先坐不住了,一起遁光,便与孔攸等人汇合。龙跃、景图、孔驺、手执铁如意的红面客,对视一眼,相继赶上。 孔攸等人大喜,看那四人气度,明显能够与孔驺分庭抗礼。若是其功行果真能够与孔驺不相伯仲,那么这五大强援,人人都是胜过自己三人的存在;八人联手之下,只怕还要比《八方因转图》众修合力更强一份。 若非孔覃意外折戟,再加上他进来,九人联手,却不信元婴境中有能够以一敌九之人。 想到孔覃,孔攸心中一凛,连忙道:“诸位道友留神了。联手迎敌,万万不可落单。此人似有一道秘术,能够将敌手拉近一处封闭的空间之中,一击败之。” 龙跃、景图二人是知晓“烛灵巧目”之事的,对于归无咎实力之强,有着充分的估计,闻言缓缓点头。 头戴金冠的那位,却冷哼一声,反而上前迈了一步。 孔攸见其余七人都靠得较为紧密,唯有此人突前,正要再度出言提醒。 但他还未开口,耀目的七道如虹剑光,数十点星尘异象,已经迎面扑来,压迫的诸人喘不出气。 归无咎不但纵身如电,神出鬼没,同时把能够用作挪移媒介、暗藏的“隐真寄托法”的低等兵刃,一口气使出了数十枚。 锋芒之所指,便是当头那一位面色桀骜、似乎颇不以为然的金冠修士。 那金冠修士冲着归无咎一阵冷笑,旋即双掌一搓,掌心之中似乎有无数水珠一绽,迎着归无咎袭来的剑光,便是一送一托。 这是金冠修士引以为傲的一门神通,名为“魁星引”,无论面对地方何等神通法门来袭,以他身躯为中心的一个虚拟的“圆”,都会变得滑溜异常。来袭之力,必将从自取身躯两侧滑了过去。 不仅如此,为此术牵引之后,敌手再加倍动用法力,那力道也只会往正面倾泻,难以转圜身后。此时他再以雷霆一击之术攻敌侧背,从来无往而不利。 然而,下一刻,金冠修士立即双目瞪得滚圆,神魂皆冒。 因为归无咎的剑光,只在他面前丈许处微不可察的颤了一颤,旋又中宫直进,竟连一丝一毫也未偏离。 一剑刺中心头,金冠修士立刻人事不知,跌落云头。 交手不过数息功夫,看似阵容严整、战力卓越的八人联手,就折损了一人。 孔禹捶胸叹足,大喝道:“勿要以神通道术相试,只取最趁手法宝,正面打去!” 就在就在七人各自取出法宝,冲杀到归无咎近前时,归无咎的身形忽地消失,再度出现的地方,已是七人一字长蛇阵的侧翼,孔攸身后。 孔攸见身躯之后隐约有白芒一闪,哪里还不知道是归无咎的手段。他反应极快,立刻就操控两件法宝,向后反击。 其余七人,也闻声动作,转身救援。法宝神兵,随心而动,马上就要加诸归无咎身上。 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瞬,归无咎,孔攸同时消失。 摩罗力境。 孔攸修为虽然不高,但是颇有智谋,一旦从容指挥,对方攻守进退只怕要多出几分法度。是以归无咎决意先解决了他。 若是对方八人个个都不计得失,奋勇上前,攻守之间不余一丝间隙。那么归无咎的“摩罗力境”神通,的确也很难找到机会,将人抓摄进去。但是以眼前这一群人的协作程度,尚未到了那一步。 从摩罗力境之中复现之后,除了真传令符、元气之泽外,归无咎又额外加以七柄法剑的反击。防御严密之余,更增威慑,轻而易举便从围困之中跳了出去。 如此再故技重施数回,依靠“摩罗力境”神通一一抓取落单,此战可干净果决的完成。 但是,待归无咎再次抓到机会,想要动用“摩罗力境”时,心中忽地传出一丝不豫之感,似乎冥冥之中预示着,这一道神通不宜频繁使用。 猝然遭逢变局,归无咎波澜不惊。 这等小小应变,岂能难得住他? 一声长笑,归无咎高声言道:“搭把手吧。” 孔禹等人一愕,相顾疑神疑鬼起来,不知道这“孔明”在和谁说话。 就在下一个瞬间,天地之间忽地一道无可与抗的沛然伟力显露峥嵘,将孔禹等人尽数吞了进去,只余下龙跃一人,孤零零地立在外头。 小铁匠闷闷传音道:“本真人不会打架,和上次一样,用不了多久,他们自己便会出来。至多这一行人不识门径,多困上数日罢了。” 在小铁匠出此现世时,就曾助力归无咎以此法对付了和凝一行,今日不过是如法炮制而已。 “摩罗力境”是将一名敌手拖拽进特异空间,以一敌一;而小铁匠现在,却是将除了选定对手之外的其余人暂时隔离,同样是创造了一对一的机会。一正一反,倒也殊途同归。 出人意料的是,龙跃单独与归无咎对敌,竟也不甚畏惧。 却见此人两袖之中腾出滚滚烟气,中藏火星点点,凝成万千形状,似乎是一门相当了得的神通。 归无咎本也不甚在意,驱使剑光来袭。但剑气、烟尘搅在一处,只听“乒乒砰砰”一阵乱响。 以归无咎七柄利刃的品质,斩铁削石如穿腐土,但是与这看似不甚起眼的烟气相较,竟然不能穿透。除了“小苒依依”、“山河万里”二剑能够斩破数寸深的痕迹外,其余五剑,只得留下指甲大小的斑点。 归无咎心中纳罕,看来此人布施灵石提升实力的法门,效用竟比想象中来得厉害。龙跃的真实功行,只怕较之孔覃尤胜了一筹。他混迹八人之中,未必没有最后摘桃子的心思。 若以精纯法力消磨,最终固然能胜,但只恐小铁匠困不了五人许久。 当机立断,归无咎左手作拈花之形,一枚冰剑忽在指尖凝结,旋又破碎。 龙跃只觉心头一阵恍惚,就在分神的一瞬,已有数道剑光批亢捣虚,正中己身要害。随即眼前一黑,跌落云头。 以龙跃的修为,尚未有资格让归无咎把一年轮回一次的真正空蕴念剑浪费在他身上。 不过归无咎道术特殊,除了自身真宝金丹之外,“元玉精斛”的假丹,同样相当于一个活人的气机流动。虽然这假丹功力不纯,但是凭借此假丹,却能使出原版的空蕴念剑。 这一剑不过是金丹境的层次,要想克敌制胜远远不及。龙跃中了一剑,其实毫发无损,只不过觉得心口一刺,心神微分而已。 归无咎也只要这一瞬的破绽,便足以制敌。 小铁匠只觉腹中藏了几个活人,很是恶心。见归无咎干净利落的获胜,连忙将剩余五人吐了出来。 归无咎却不以为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落三人,大局已定。现在这五人就算再如何精诚团结,也已经迟了。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斗战余暇堪练兵 一头猛虎投身于牛羊之群中,纵然牛羊的战力之和远高于猛虎,最终胜出的,十有**也是猛虎,而非牛羊。 那日双面人动用最终秘法之前,与孔覃、流泽、流甘、流葵、流峡四人,战了个旗鼓相当。归无咎所能敌的极限,大约也与之相当。若是竭尽全力、精密配合,胜负犹未可知。 至少,方才短暂联盟的八人,战力与孔覃、流泽等五人相比,明显较为优胜。 但是这八人仓促迎敌,心怀顾虑。或轻慢大意,或畏首畏尾。再加上归无咎极擅灵动变化的打法,先声夺人,一连斗倒了三人。 现在局势斗变,就算剩下的五人真的能够精诚合作,也不是归无咎的对手了。 归无咎长笑一声,随着指尖抚动,一道道蕴藏妙意节拍的剑光剑气分散周流,混合着七柄真剑,分向五人袭去。这“履尘”剑意,无论精纯、微玄,抑或法力值雄浑,都在五人之上,由不得孔禹等人全力招架。 斗了一阵,孔禹心中一凛。他蓦地发觉,“孔明”愈斗愈是挥洒自如,种种先前并未使用的妙法神通,也不断的推陈出新使了出来。 归无咎在破阵之际所惯用的七柄真剑、万千剑雨神通,只找向孔驺、景图、手执铁如意的红面修士等三人;而攻向自己与孔裕的神通道术,却生出了新的变化。 孔禹、孔裕二人,在同一时间,尝到不同滋味。 在孔禹看来,“孔明”一团元气掷出,旋即分出九虚九实,凝成具象。九虚之象,细小悠长,仿佛渠中银鱼;九实之象,混元夯厚,倒像是九座三足宝鼎。那九鱼九鼎,环绕着自己不住地周游乱窜,大面上看,气息是刚健古拙,混成一体;但是在变动的节奏变化间,一不留神,又突地露出狰狞面目,透出一道道穿引牵刺的奇拙之力,显然是货真价实的剑道神通。 而在孔裕目中,剑气流洒,清辉俱足。圆全剑气凝成一点,旋而涨大,仿佛月出东斗,高悬于古木之下;枝叶虽疏,不失生动;光华普照,无孔不入。一时间,孔裕竟然生出“天地虽大,无处能避此清光普照”的古怪念头。 数息之后,浑浑噩噩的两人,虽然舞动神兵招架遮拦,但其实已经是破绽百出。很快就相继中招,跌落云头。 归无咎暗暗摇头。 他早已看出孔裕、孔禹二人,功行较孔驺、景图等三人逊了一筹,特意用二人试招。 在博览隐宗百家经典的过程中,除却汲取“空蕴念剑”的养料之外,对于上古道术的几门大宗,归无咎本着来者不拒的态度,多少也有涉猎。 刚刚对付二人的神通手段,均来自于“道门四十九剑阵”这一支,半是借鉴,半是推演,最终草草成就。 其中对付孔禹的这一式,源出于“飞鱼九鼎阵”;而对上孔裕的这一式,取法于“月满东南阵”。 休看这两门神通卖相极佳,但是以真正威力而言,别说碰瓷空蕴念剑,就是和千锤百炼而得之的“履尘”三剑相比,也远远不如。以孔禹、孔裕二人的功行,周旋个一时三刻,不是难事。 但是二人遭受归无咎一连串的打击之后,神衰、气沮、胆裂,十成功力发挥不出四成,未过多久就稀里糊涂的败下阵来。 这两人既已除去,接下来归无咎专心致志对付孔驺、景图和那手执铁如意的红面修士。 略微斗了几合,孔驺与红面修士二人倒还好说,但那景图果然与龙跃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同样散尽灵石,得了奇特的心意秘法加持,战力委实不俗。归无咎暗中启了“烛灵巧目”一观,气机一线,竟尔有一尺四五存长短,确然不可小觑。 他与龙跃一般,最初暗藏着摘桃子的心思,自忖本方以八敌一,无有败理,进退之间其实只是随意出手,远未认真对待。但是现在知晓到了胜败存亡的关键时刻,再不敢作丝毫保留,竟是一人接下了归无咎五六分的攻势。 此人手执一柄圆盘,当中圈住十二柄法宝。圆盘指向何处,圈中法宝就杀向何处,运转之灵活,完全不亚于剑光、剑遁之术。 不过,纵然他实力高强,归无咎巧作构思,以种种秘法应对,又或者将刚刚暗算龙跃的“空蕴念剑”再度使来,速败景图,也不算太难。 但是归无咎打定主意,此战倒是一个机会;除却惯常使用的剑道一流斗战法门外,平时运使较少的迎敌手段,也可趁着今日一并锻炼。既然这景图擅长以多种法宝配合对敌,归无咎在遮挡相持之际,恰好磨炼自家十八神通之一的“阴风蚀物”神通。 就这般相持了约莫一刻钟,堪为主力景图安然无事,只作佯攻的孔驺一个疏忽,剑光加身,栽落云头,反倒是先行落败。 手指铁如意的红面修士,忽的面现惧色,觑准一个机会跳出战圈,随后急起遁光,转瞬间就飞遁至三四里外。 唯恐归无咎追击,此人又一连使了五六件法宝迎面砸来,尝试断后,为自己的逃跑争取一息时间。 但归无咎显然无动于衷,只转首微微望了一眼,依旧死死咬住景图,不去管他。 面对归无咎的选择,红面修士自然喜出望外,而景图却是心头一沉。 又斗了片刻,景图已经觉出自家十二件法宝,宝光似乎已较初斗之时略微暗淡了几分。出言道:“文道友。想来你现在的武功总数,已经稳居魁首。你我无冤无仇,你修为之高,景某也十分佩服。不如景某付出些许代价,你我就此罢手,如何?” 归无咎笑而不语,攻守招架的节奏也无丝毫变化。 景图不得回应,面上也看不出太大的失望。他虽然口中乞和,其实并未抱有太大指望,脑海之中无时无刻不在筹谋脱身良机。 但就在此时,景图的惊愕,挂在脸上,张开的嘴唇也再难合拢,突地身躯一软,从云头跌落,人事不知。 景图陷入昏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的“连真宝盘”明明应当可以再抵挡至少两刻钟的。 归无咎微微一笑。 凡是神通,自然有直来直去、一力破万法的法门。但是绝大多数神通,都暗藏了更多的曲折变化。 他把“阴风蚀物”使过数次之后,已经发掘出了其中的一滴冲变化。那就是经由此神通侵蚀之后的宝物,虽然衰朽速度秉承一定之规,但其外在的相貌、特别是予宝主的感受,却大有可作文章之处。刚刚尝试着加以应用,果然大获成功。 景图宝盘之中数件宝物,其实已经到了一击而溃的边缘。但是在归无咎巧做修饰之下,景图却并未能够及时发觉,最终落入彀中。 半个时辰之后。 一条山脉的阴面山谷,空处一个狭长的口子。其中一块大石之上,正端坐着一人,缓缓调息。 红面修士此时收了法宝,心有余悸之余,嘴角一弯,竟然极为诡异的升起一丝窃喜。 自家的武功数目不增不减,这是其一;而排名在自己之前的数人,却纷纷折戟,跌落谷底。 红面修士知晓,以自己的修为,想要争夺第一,机会极为渺茫。能夺取一个前十名位,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孔明”的武功数目,既然原本就排名第一,那么夺取了其余数十名功行高强钢的“争符”修士的武功后,他也不会更进一步,依旧是排名第一。而自己的排名,却无形中被大大拉伸。 对自己来说,刚刚这动人心魄的一战,这其实是一件大好事。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际,面前清气一振,一道遁光从天而降。那个窈窕曼妙的身影,稳稳立在他面前。 红面修士先是觉得背心一凉,随后脑海一热。大叫一声,带着美梦破灭的绝望,抄起法宝,就要上前来拼命。 归无咎暗暗摇头,此等心性,只怕在道途之上也难走得更远。轻轻一阵遮拦,“山河万里”重重击打在此人的天灵盖上,将其拍晕在地。 一场大战,就此尘埃落定。 拾起牌符一望,自家的武功数目,已经增长到十一亿多。 诸如孔攸、龙跃、景图等人,都是接近备好了第四层的四、五千万武功,不消多长时间,便可遁入第五层去了。而《八方因转图》上较为豪富者,武功数目积攒到一、二千万以上的,同样不在少数。 第五层中,修士遁速更快,盘旋南北,宛如方寸。再加上凶兽数目总共只有二十五头,远远少于前四重。归无咎自觉时机已至,决意将二十枚“拾遗书简”收了起来,充实战力。 毕竟此物在斗战之中的用途,可要比符箓一流便捷得多了。 但是在此之前,归无咎还是最后发挥此物余热,东南西北四处游荡一回,将第四层中所能遇见的黑袍修士,无论是否孔雀一族出身,尽数斗败,夺了武功。 到了这一步,除了流泽等人因为交易“烛灵巧目”的缘故,放任其继续捕猎怨灵。其余第四层中的“争符”修士,已经被一网打尽。 万事俱备。 约莫比孔萱晚了一个时辰,归无咎晋入第五层! 第二百九十六章 斩鹤待伏谁发难 作为怨灵界中鼎定胜负的最后一层空间,一旦进入其中,果然是前所未见、耳目一新。 前四层之中,地理形势皆是山、原、林、水四色交错,至多只不过是纵横方位与色泽的差别而已;而第五层空间,却是一个全新的界空。 此界最中心处,一座高峰隐天。山峰从山巅至山脚,合围约三四十里,然后坡度渐渐放缓,直至界天的边界处为最低。自山巅而下,共有八分清水,就下而流。山石杂数,零星点错,杂术交荫,隐约成林,俨然一处仙家胜地。 但是此间之景致,也唯有安置在第五层,与人相合,方能显出妙处。 试想,在那第一层第二层空间,一口气数万、十余万人涌入其中,更有亿万怨灵成形,时时处处搏杀,更有甚清幽仙逸可言? 唯有这至多六十六人才得入内的第五层,方才配得上此等清幽的氛围。 更何况,由于分配失衡的缘故,今回第五层有资格入内的修士,远不足六十六人。 归无咎首当其中,攫取了十几亿武功;孔雀一族的头号热门孔萱,亦是带着二三亿武功进入第五层;料想孔郊、孔萤、孔馥等“止符”一道的佼佼者,也绝不止于攫取了最底线的武功数目。此辈在第四层中,夺取一至二亿的武功,也是大有可能的。 更重要的是,通过估算孔萱、孔郊以及被归无咎斗败的几位猎取武功的速度来判断,那些排名较为靠后的与会修士,纵然无有旁人干扰,其也未必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在第四层积攒足够的武功。 据归无咎推算,最终有资格进入第五层的,有个十五至二十人,已经是相当乐观的估计了。 进入第五层空间之后约莫数息之后,归无咎忽地心中一动,察觉到与会牌符又有变化。 抬起来一看,牌符反面五行字迹,其中第一行最醒目处,已经不是“一”,而是“五”——这意味着除了归无咎和孔萱之外,又有三人已经进入了第五层之中。 同时,这牌符又多了一些花样。在五行文字之后,出现了五五成列、共计二十五个方形的凹陷;或者简而言之,就是二十五个方块。方块完全中空,也不知是何用途。 最直观能够让人联想到的,自然是每一个方块形,代表着第五层的一只五凶怨灵。那么现在这二十五个“方框”形貌如一,无有不同,是否说明自己虽然较孔萱慢了一个时辰,但是此界中二十五只凶兽都并未被猎取呢? 归无咎心中自然希望,这一假想便是事实。 果断起身,纵起遁光飞掠。 第五层中田猎修士的飞遁速度极快,归无咎本是想探查一番,锚定除了自己以外的四人身在何处。但是刚刚起身飞驰了百余息的功夫,目中忽地见到一物,不由地停下遁光。 目中之物,才是此行将要解决的“正主”。 长喙与双足尽是深黑色,一双眼珠同样漆黑如墨。仙姿轶立,神意高昂,论形貌与普通的仙鹤一类差别并不大。但难得的是隐约能见祥云缭绕,环身三匝,烘托出一种冲和玄瑞的妙意。 “五凶”之一的丹林铁鹤。 归无咎进入本土人道文明之后第一眼所见,最大的感触就是本土人道中的元婴修士,没有九宗治下元婴真人的那一道祥瑞冲和之气。后来才发现,隐宗之中功行最为顶尖的真传弟子,方才能够臻此境界。 这“丹林铁鹤”本是怨灵所化,竟尔也能营造出如此妙境,可见经营怨灵界的孔雀一族大能,的确有着非同小可的修为。 四亿武功就在目前,归无咎不敢轻忽,当即纵下遁光,落在此兽面前数十丈处。 正掂量着以何等手段试试这铁鹤的修为,归无咎忽地感到面前一花,一种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 没有余暇作任何思考,归无咎仅仅凭着本能闪身一避。定睛细看,“丹林铁鹤”长喙一啄,正击在自己撤离方位处,原本额头所在的位置。 见一啄落空,那铁鹤反映迅捷之极,又朝着归无咎现在立身的位置展翅一跃。 单以遁速之快而言,此鹤几乎全不在归无咎之下。仅此一条,对付起来就平添了许多困难。 另外。原先在第三层、第四层之中所见的“五兽”、“五灵”之属,其神态动作,已经宛若真人。在与狩猎修士的搏斗之中,龇牙咧嘴,凶滑狡诈,喜怒哀乐,无不活灵活现。归无咎原本以为,第五层之中的存在势必灵性更足,就算口吐人言、诞生灵智,也不奇怪。 但是面前这最后一重空间里、每一只价值四亿武功的“五凶”之属,连元婴修士极难养成的瑞云祥和之气都已经具备;却偏偏如同被抹去灵性一般,看不出丝毫情感,仿佛只是最简单的机关傀儡。 然而其每一次出击、动与静的抉择,偏偏又妙若天成,若合符节。 又仔细感应了一阵,归无咎暗暗点头。这不是欠缺灵性,而是灵性深藏;已经是到了空有之间的一种奇妙境界,与人修顿悟、交战时所言的“无我之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进趋闪避时,归无咎又观察了片刻,自忖若是不用“谢玉真”傀儡助阵,要解决这具怨灵,竟然颇为吃力。 归无咎心头忽地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除了自己和孔萱之外,绝大多数人就算进入第五层,恐怕也只得干瞪眼吧?又或者通过什么截胡的秘法,去干些阴损勾当?这可与他想象中的第五层比拼大不相同了。 不过归无咎很是庆幸,自己在进入第五层之前,做出一个正确抉择,那就是将所有的“拾遗书简”尽数收拾在身。 现在乘着进退趋避的当口,二三里内一连布下数枚书简,借此腾挪飞遁,那“丹林铁鹤”就算遁速再快,也奈何自己不得。其战力再强,也只得被动挨打。 自然,运使“归墟”护佑,似乎更为简便一些;但归无咎不到陷阵冲杀之时,并不愿意过分依赖此宝。 归无咎一一施为之后,遁光闪烁之中,从容取出“小苒依依”、“山河万里”二剑,砍杀过去。以这两剑的品质,自然不可能无功而返,每斩出一件,俱能感受到丹林铁鹤灵性微微下降。 如此相持了足足一刻钟,归无咎见时机已经成熟。数息之后,自己全力一剑,当可了结了铁鹤。 四亿武功,赚得说易不易,说难,似乎也不难。 但是就在此时,异变忽生! 天空之中,约莫五六百丈的高度,忽地一道月牙形的光华落下。这一道光华的浑成厚重,断无月华之轻盈,倒像是一柄断头斧,鳄鱼剪。 杀气凌然,所面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已经是强弩之末丹林铁鹤! 这一击威力之强,归无咎的剑术神通之中,哪怕以“小苒依依”、“山河万里”双剑合璧一击,也无有此等威势。 出手之人看得极准。要收拾了这铁鹤,归无咎尚需数剑之功;而这从天而降的一斩,却只需要一击就能了账。 这是觑准了机会,虎口夺食来了! 第五层之中的凶兽总共只有二十五头,每一头的得失,归无咎都不敢大意。指尖清光一弹,似有一物旋生旋灭,赶在这一道凶烈光华落下之前,丹林铁鹤疲惫不堪的残躯,瞬间冰消雪融,化作粉尘。 残余剑气,快速收敛合一,在空中凝练出“归无咎”三个大字,一息之后,轰然破碎! 空蕴念剑。 这空蕴念剑,可不是与龙跃交手时,由元玉精斛发动、聊作干扰的原空蕴念剑,而是归无咎倚作“天人立地根”的正法神通。 不出此术,眼前四亿武功,便要被人夺走。 空中隐匿的那人,见自己处心积虑的一击竟尔未能成功。也是讶异。索性调转云头,大大方方落在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仔细打量,此人半边面皮黑色,半边白色,一袭黑袍,气度凝然而有涩意,很好地将一道顾盼自雄的意味收敛深藏。 烛灵巧目照耀之下,此人气柱一尺八寸三分,简直高得出奇。 除了刻意放水进来的流泽等人,眼前之人大约是第五层中除了归无咎之外,唯一一个“争符”一道的修士。 此人堪称劲敌。 双面人站稳之后,第一句话就很是虚幻缥缈:“原来你本名叫归无咎。说说看,你是如何坏我的事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要坏你的事。” 第二百九十七章 阴阳莫测 欲抑先扬 归无咎暗暗感应双面人的神采气机。 纵然无有“谢玉真”傀儡傍身,归无咎的战力,也足以匹敌绝大部分元婴境界妖修。 怨灵界中累战千万场,归无咎也不是没有遇到与自己实力相当的人物。诸如天马一族马振;凭借道缘感应,险之又险的以“摩罗力境”战胜的孔雀一族孔覃。这二人与人修类比,地位之高,数目之稀,大约相当于归无咎在“崇台会”上击败的流黄地脉诸派真传。 道术到了最巅峰,百尺竿头的每一步,差距都绝不在小。 归无咎在金丹极限之时,已经能够轻易胜过“崇台会”诸派真传;但是经由“丹中之婴”的法门完成一大飞跃之后,和人道中不世出的人物,如荀申、利大人,战力也相当接近,胜出并不算多。 以眼前而论——归无咎经由“谢玉真”傀儡提升之后,依旧没有必定能够胜过这双面人的把握。 换言之,眼前这双面人的实力和马振、孔覃之间的差距,几乎相当于荀申、利大人与五大小会上诸隐宗嫡传之间的差距。如此层次,道一声不世之杰、应时之才,绝不为过,按说注定是在这个时代独立潮头的风流人物。 但是奇怪的是,归无咎将他与“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对照,竟尔并未觉出一个与之相貌气质相似的人。 不入“三十六子图”,也能够强到如斯境界吗? 就在此时,归无咎、双面人同时身躯一颤,似乎被一物心神吸引。 归无咎立即伸手,将与会牌符取出。一瞥之下,双面人也是做了一个完全相同的动作。 牌符之上,五横五纵的二十五个“方块”,第三行为首的一个,刚刚填充成实心的状态,仿佛一个铁疙瘩。 这一变化印证了归无咎的推断。这二十五点果真与二十五只怨灵一一对应,每捕猎一只“五凶”怨灵,牌符之上的二十五个点就会相应的产生变化。由此可见,自己刚刚猎杀的这一只“丹林铁鹤”,正是此界中陨落的第一头怨灵。 双面人嗤笑一声,道:“你虽然拔得头筹,但是有本人设下阻碍,未必就能笑道最后。” 归无咎眉头一皱。依此人的修为与身份,若说与自己产生过关联,那么思来想去唯有一人,那就是九翼堂拍卖会上的那位“十三号包间”中的人物——竞拍“映月莲台”而不得的那人。 果然,双面人淡淡言道:“竞购法宝,价高者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本人也不放在心上。” 归无咎也不去计较此人何以能够识出自己就是“十二号”;但是他这一句话,却明显是自相矛盾了。 当即言道:“既然不放在心上,又何必阻挠?” 双面人哼了一声,道:“你坏了本人的事,不是今日拍卖会上之事,而是三年前的一件事。这个梁子,可要比‘映月莲台’重要得多了。” 归无咎断然摇头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 三年之前,隐宗合盟尚未完成,归无咎还是在云中派内修行。 所历之事,无非是崇台会斗胜,铨道会开启,从来没有踏出过云中派势力范围一步。若是与眼前这人有过交集,自己绝对不可能忘记。 双面人翻了个白眼,恨恨道:“本族万载秘藏的卜筮秘术,岂能有错?本次田猎会上会有关联;功行不在本人之下……除了你之外,更有何人?” “实话告诉你,本人参与田猎会,本就是蒙卜筮之法指引,前来寻你晦气来了。” 此人言谈中号称“本族”而非“本门”,可见其自承的确是妖族嫡传出身。 不过听此人这话头,倒越发古怪了。似乎他本人也并不知晓坏了自己事的是谁,而是通过卜筮之法推算出来;听着着实有几分荒谬。 归无咎想了一想,试探着言道:“那么阁下不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一同参详。看看是否真的与本人有关?若有误会,也可提前解开;若有因果,也当有了结之法。” 此人功行不俗,归无咎虽然不至于怕了他,但纵然要比斗,还是等到本次田猎会之后,再作处断。 若是他每每于自己出手斩杀凶兽的一瞬间,如法炮制,施行干扰。那么对于归无咎而言,的确是一个绝大的麻烦。 双面人却仰头一叹,甚是惋惜:“误会?因果?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也罢。” 无故生事,又说不出个名目,归无咎心中不豫,杀气一闪而逝,沉声道:“阁下,可真是个浑人。” 双面人闻言,不但不怒,反而哈哈一笑,道:“看到你念头不畅,本人实在是开心的很。现在的你,可不再是跃然天外、横生枝节的‘外力’,而是亲身跳入棋盘的一子,颇受掣肘,不得自幼。可惜入界之前,未曾携带美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当年,你把旁人推了一把,夺走本人机缘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若非此人修为实在太高,归无咎几乎怀疑他修道行功走火入魔,伤了神魂;又或者中了什么巫蛊之术。 正思索了断之法,忽地二人面前清气一显一隐,竟然又是一只“丹林铁鹤”出现在原地,振翅顿足,作势愈扑。 归无咎并未立即上前,余光一扫,看这双面人的动向。 见到铁鹤再度降世,双面人却一反刚才的疏略狂放,平静言道:“第五层中,五大凶兽并不是随机而成的,而是自五方显化。现在你我立足之处,恰好就是‘丹林铁鹤’诞生之地。唯有将前一只铁鹤解决了,后一只才会诞生出来。阁下功行不凡,解决第一只铁鹤速度极快,所以这第二只铁鹤自然诞生得也快。” “现在不取,更待何时?” 双面人话语间条理清晰,谆谆善诱,好像忘记了刚才说的坏事的狠话,突地变成归无咎的参谋一般,倒是教人摸不清他的棋路。 归无咎行事自然秉持“以我为主”的理念,自不会将双面人神神叨叨、自相矛盾的言辞无故琢磨,空扰心神。 既然铁鹤出现在面前,归无咎岂有不敢下手的道理。 天予不取,时至不行,必反受其咎。 双剑一掣,毫不犹疑的攻杀过去。 此时,归无咎对于铁鹤的行步节奏,攻守路数,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即便不曾动用“拾遗书简”,也足以应对丹林铁鹤的奇诡攻势。 一场游斗,僵持了约莫半个时辰。“小苒依依”和“山河万里”的品质终于显露出优势,逐渐将丹林铁鹤的气力消磨。 到了真正收获的当口,归无咎自然不会疏于提防双面人再度出手捣乱。 不过双面人却淡然一笑,言道:“本人先前所用的神通,原本一日之间动用个三四回,也不是难事。但是须得二十四件法宝相辅佐,以为獠牙羽翼,才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不巧的是,先前与孔覃那小子为首的五人战了一场,几件法宝损坏甚多,不温养数月,难以再用。刚才这一手若是勉力再使。难免要伤了元气。” “阁下尽可放心捕猎。” 依照归无咎的感觉,这双面人说的多半是真话。但是他自然不会将全部希望放在对手容让之上,就在丹林铁鹤强弩之末的档口,归无咎已经做好了两种准备。 其一,依旧是空蕴念剑;其二,若再有不可预知变故,便让小铁匠将铁鹤吞进腹中一瞬,自己当能从容施展对策。 但是,这双面人果然言而有信,真的没有出手干扰。归无咎也乐得省下一次动用“空蕴念剑”的机会,从容将四亿武功收入囊中。 归无咎立在原地等候了一阵。 双面人所言无虚,此处果真是铁鹤降生之地,没过多久,第三只铁鹤又出现了。 待第三只狩猎完成,第四只立即显化。 归无咎从未想过,这一切竟来得如此容易;不过他从头到尾也没有放下对双面人的警惕。 …… 果然,就在第四只铁鹤激斗半个时辰,到了收割果实的一瞬,双面人忽地哈哈一笑,反手一举、一劈,一道新月之芒向着铁鹤斩了过来! 此人方才所说“这一式神通不宜再使”的说辞,果然暗藏诡诈。 归无咎心中凛然,面对这一式,唯有威力在其之上的神通方能破解,除了“空蕴念剑”之外,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不是吝啬的时候,归无咎当机立断,屈指一弹,再度动用“空蕴念剑”神通,将这四亿武功落袋为安。 不过,见到归无咎依旧能够动用这威力骇人的秘术,这双面人面上并无失落,反而甚是满意。 就在使出凌空一斩、逼迫归无咎夺下铁鹤武功的一瞬,他袖中又有一物,旋即发动。 原来劫夺铁鹤是虚,此人还有后招。 那物似是一只透明的钵盂,丢在空中旋即涨大了千百倍,化作径长二三百丈的一只巨碗倒扣过来,把双面人和归无咎二人,都牢牢罩在其中。 见所谋成功,双面人这才展颜一笑,道:“二十五只凶兽,道友在二个时辰之内先得其四,想来很是惬意吧?” “可惜,剩下的八十四亿武功,注定与道友无缘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盂中几日逝流年 这巨大的钵盂,远看似是透明如冰晶,但是一旦落下,其中又有无住地光华流转,时时泛起耀目的星星点点,倒也将罩外之景象,遮掩了十之五六。 而双面人动用了这一手之后,面色忽地加粗加重了几分,隐约可见额头渗出汗珠。 他这一副极为吃力的相貌,似乎并非动用这钵盂法宝导致;反而更像是在归无咎即将猎取丹林铁鹤的那一瞬、发出的如月如铲的神通造成的负担。 归无咎蓦然省悟。如自己的道术层次,道缘感应极为高妙。若是轻易说谎,多少会令自己些许感应。 所以这双面人方才所言“法宝损毁、这一道神通不宜轻易动用”,其实都是实话。其最终所要达成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关键关头,迫使自己做出选择,无暇对付这只“钵盂”的覆下。 此时双面人似乎有些支持不住,自纳物戒中取出一件低矮的床榻,随即坐在其上打坐调息,似乎完全不惧归无咎此时来找他的麻烦。 归无咎心中一动,自袖中取出一柄利剑,试探着往这“钵盂”的壁上刺去。 双面人不惜元气受损也要动用这一门神通,归无咎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此物或许坚凝胜铁,元婴境中的手段无法将其撼动。 岂料这一柄飞剑竟毫无阻碍的穿透过去。 归无咎的神识之中,更是连一丝长剑着力的感觉也未产生,似乎面前这巨大的琉璃罩,只是虚影幻觉,其实并不存在。 然而只在一两个呼吸之后,归无咎背后忽地生出感应。转头一看,这柄从正面刺出的长剑,竟尔从“钵盂”的那一头返回,重入界中。似乎这流光晕晕的半透明光罩,暗藏着奇妙的空间转折。 “不必多费心思了。乘着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尊驾若是愿意论道谈玄,臧否古今,本人倒也愿意奉陪。”双面人掩口微微咳嗽一声,平淡言道。 “一个时辰?” 将自己困在这里一个时辰,外间的二十一头凶兽便都被捷足先登了?归无咎听在耳中,有些不信。 就在此时,袖中传来熟悉的跃动气息。 归无咎将与会牌符拾起,那五五成列的二十五个“方块”,第一行第一个已经变成了实心的凸起。整个第五层,除了自己以外捕猎到的第一只凶兽,已经被出现了。 正要思索得手之人的身份,掌心牌符,在归无咎目光所视之时,第四行第一个“方块”宛然成型。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竟已有两头凶兽有主。 按照常理,归无咎应该积极筹划脱困之法。飞剑试探无果,不代表其他的办法就一定无用了。可就在这一瞬间,归无咎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与气机,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无数念头忽然活络,在他的脑海中翻腾。 “时光倥偬,白云苍狗,一界之中气机流转,变化无定……” “草木枯荣,潮起潮落,海陆地势升降变化,无尽深海缓缓上升,最终演化成孤峰崛起,壁立千仞……” “无数生灵的生生死死,从呱呱坠地到冢中枯骨,又化作肥料,哺育草木……” 归无咎也不知晓,这些念头从何而来,为何又如此活跃。 不过归无咎也没有太过担忧,自己道缘高妙暂且不提;单单是神意曾经受过特殊锻炼的经历,就能给自己足够的信心—— 归无咎就并不认为,有什么攻击神魂的手段,能够悄无声息,让自己不掀起一丝警觉。 平心静气,归无咎再度集中精神调息半刻。清楚无误的感受到,自己真宝金丹之运转,气机法力之流动,似乎一切如常,没有出现任何异兆。 就这片刻间的功夫,归无咎感到,自己那牌符又是一动。 举起来一看,第一行第二个“方块”,已经成为一个凝实而突出的小点。 归无咎面色一正,异常凝重。 刚刚一连两头怨灵遭到捕猎,归无咎也并未太过在意。毕竟,自己第五个进入此界,已经猎得四头怨灵;其余进来更早之人,就算再如何小心翼翼的缠斗,也该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但是……这第一行的第二个“点”,距离刚刚的形貌变化,几乎才过了一刻钟不到? 自己猎取四只丹林铁鹤,位居第三行的一至四位。若归无咎所料不错,每一行都是同一个怨灵出生点。按照双面人所言,这些怨灵是前仆后继,连续演化;前者不灭,后者不生。 那就意味着,第二只怨灵出世不到一刻钟时间,就遭人捕杀了? 双面人哈哈一笑,道:“山中甲子元无尽,一啸蓬壶度八千。” “道友不觉得,你我二人,正是山中仙人,围炉弈棋,冲淡岁月。烂柯弦亦断,寒尽不知年。岂不妙哉?”说到得意处,双面人忍不住仰首长笑,其声不绝。 只是一不留神,他似乎牵动了伤势,连忙抚胸闷咳两声,脸色也愈加发青。 归无咎心中一跳,道:“什么意思?” 双面人微微一笑,把手一挥。这“钵盂”的四壁,忽地显露出四个光华流转的区域,其中画影图形瞬息成型,倒像是割裂了四块“照影石”一般。 但是这四块“照影石”,光影流连,颤动极快,归无咎只能看见忽闪忽闪的虚影,却看不清楚具体的人、物、景、貌。 双面人伸手一挥,这画面流动的速度逐渐减慢。归无咎心中默数,二倍,四倍,六倍…… 直至速度减缓至原先的三百六十分之一,四道图卷之上的画面,终于清晰了起来。 第一幅图卷,是一个娇俏可喜的女子,正作弄道术,双掌间无数密密麻麻的细珠腾涌而出,击打在一头异兽上。那异兽尾呈五色,不住地有火星从尾尖摔落,将之胡乱投掷出去,造成如岩浆滚沸一般的声势。 这少女脸上虽未写着名字,但是她那时时显露的深湛道术,已经揭示了她的身份。 正张望间,一枚火星从少女耳边擦身而过,速度快极。 少女闪身一避,看似已经躲开,但是一缕发梢还是立即枯黄。 少女似乎受了惊吓,拍了拍胸脯,吐了口气,旋即取出一宝,如同光罩,牢牢护定身躯,再图进取。 归无咎猜也猜得出来,人,是孔雀一族孔萱;兽,是“五凶”之一的五火夔牛。 另外三幅图卷大同小异,同样是第五层中的人,在与“五凶”怨灵相搏。但是以此辈的实力,对付凶兽,却非一人能够胜任。每一处战场,都是二至三人联手。 这些人在交手的过程中,既有联合,又有暗斗。围绕着最后斩首一击花落谁家,不知暗藏着多少苦心经营,深谋诡算。 双面人一挥手,四幅画面又加速了三百六十倍,变成了四道晃漾不定的颤动虚影。 种种迹象已明。 归无咎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但是却不敢相信。这分明已经深入天地法则的根本,真正的仙家手段。无论是混元真宝,还是“天祭器”、“恒器”,都决不至于有此恐怖威能。 归无咎虽然距离上境尚远,但是隐约感觉,此等大神通,就算九宗天尊大能想要施展,恐怕也很勉强。 唯有跳出紫微大世界的上境存在,如相赠自己机缘的白衣女子,又或者魔宗四大魔尊,在这等人物手中现出如此神通,才能让人信服。 双面人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看来道友已经猜到了。” “不过阁下之镇定,倒是深深出乎本人预料之外。当初此物第一次出现在目中时,本人的定力与道友相比,实在不堪一提。” “这是天地间的一件奇物,并非人力锻造所能成就。能入我手,也只是侥幸而已。” “不过,时日久了方才知晓,此物看着吓人,其实并无甚大用。一百年动用一次,每次一个时辰,鸡肋,鸡肋!今回用在道友身上,算是得到此物之后,它发挥最大的一次作用了。” 归无咎推算那图像变化,和自己先前生出的种种异感,沉声道:“一日是一年,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月?” 双面人笑不露齿,飘然道:“对极了。” “一个月时间,够不够外间这些人将二十一头怨灵,尽数解决了?” “你若不死心,尽管将大威力的神通法宝、乃至挪移遁法一一使将出来,且看能否提前脱困。”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当年因果了 胜负决机时 如此神妙无方的天生异宝,归无咎心中有数,能够尝试突破的希望甚是渺茫。 但是凡事最忌未战先怯,抑或想当然的行事。以大千世界之玄奥,归无咎目前的境界并不足以称为“算无遗策”。所以凡是能够尝试突破的法门,归无咎都一一相试。智胜于巧思,愚胜于周密,二者缺一不可。 至于双面人,他兀自好端端的坐在榻上调息养气,时不时抬起首来,冷眼旁观。 约莫一刻钟后,剑气神通,“拾遗书简”的挪遁神通,符箓法门,小镇元钉的破阵之法,甚至肉身冲刺之法,抑或将小铁匠呼唤出来尝试将这钵盂暂时吞之,所有可能奏效的法门,归无咎都一一试过。但是的确都全无用处。 见小铁匠附身傀儡之中,目光闪烁,和归无咎叽里咕噜的言说什么。双面人惊奇道:“我这件宝物虽奇,毕竟是天地成就。尊驾这件异宝灵性如此,才是突破想象的神异之物。方今人道宗门的炼器法门,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么?” 在归无咎尝试破阵的这一段时间,牌符之上的二十五个“方框”,又有四个由虚转实。这意味着又有四头凶兽,落入狩猎之人的囊中。 归无咎毕竟是久经磨炼之人。所谓每逢大事有静气,今日遇此疑难,不但不慌忙,反而静下心来,将三年之前所经历的人与事,一一在脑海之中遍历梳理。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突破这钵盂阻隔,关键还是要落在这双面人身上。 思索了一阵,还真让归无咎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由是心中一动,莫非此人与自己的因果关节,竟然应在这里? 归无咎转过身来,凝视双面人,锐利的目光不住地打量。 双面人哼了一声,强项道:“本人现在功力稍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此法一旦发动,能发不能收。任你如何折辱出气,一个时辰之内,你也是断然出不去的。本次田猎会的魁首之位,也早已与你绝缘。乘早死了心吧。”言谈间,竟然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他也真豁得出去。他看得很清楚,在这怨灵界中,本来就是性命无忧。归无咎纵是绝望之下想要报复,也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自己虽受些屈辱,但大面上的目标,却是他如愿以偿了。 但是以他的修为与身份,做出如此抉择,内心深处又岂能无有一丝悸动? 归无咎忽地问道:“在你道途之初,是否曾经受到过异人指点,留下了三个锦囊?” 双面人愕然道:“什么锦囊?” 归无咎暗暗忖度,若果真是应在这里,那么各自的机缘,细节之处的确未必相同;留下指示的,也未必是同一人。 于是斟酌言辞,又问道:“在你道途之中,是否冥冥中谕示,有一个关口,一旦跨过去,鱼跃成龙;跨不过去,大道渺茫?而这份启示,并非门中师长所留,而是你自家偶然遇见的机缘;只是因有种种信征的缘故,使你深信不疑?” 双面人闻言脸色一变。 归无咎心中暗叹,还真的是应在这里。 冥冥中的因果,天地间有缘者总有定数。你若是成就了一人,就有可能黜落了一人。这人将矛头对准自己,也不全是无的放矢。只是不知这图卷末席,到底有几人在争呢? 想了一想,归无咎念动口诀,竟是将“孔明”的容貌褪去,露出本人真容。淡然言道:“莫非在道友的前缘指点之中,有本人出现吗?” 双面人盯着归无咎的面目端详了一阵,似乎要看清这个决定他命运轨迹的人物。一阵恍惚,喃喃道:“那倒没有。” 归无咎又言道:“以你的修为,若是在本次铨道会中全力争胜,未必没有夺魁的机会。为何一定要把心思用在与我做对上?” 这句话非是奉承之言。 双面人与孔覃等五人的交手,本就有些粗糙。说好听了是率性而为,实际上就是自暴自弃之下的随意出手。想要在保全二十四件法宝的前提下击败孔覃和流泽等人联手,并不是不可能。最简单的办法,若是一上来便动用最后一式压轴手段,断无不胜之理。 如非此事留下后患,余波相随,此人意图牵制归无咎的佯攻出手,也不至于勉强施法,导致受伤。 甚至不必谋求这些旁门左道的法子,他若手段完整,堂堂正正与归无咎一战,只消避开了“归墟”的三刻锋芒和“拾遗书简”的诡秘偷袭,最终胜负还不好说。极有可能演变成“空蕴念剑”和双面人那如月牙铲形的压轴手段对拼。归无咎纵然获胜,也要付出惨痛代价。 但双面人的思维却明显和归无咎不在一个轨道上,闻言理所当然的道:“族中养兵千载、用在一时的卜筮手段,早已预言分明。那功行不下于我、又两次与我产生交集的那人,便是阻我道途者。唯有将此人击败,才有一线挽回之机。田猎夺魁,与我何用?” 归无咎轻轻一笑。盯着双面人望了一阵,淡淡言道:“莫非以孔雀一族圣祖的地位,也不如贵族谶纬卜筮之法可信么?” “道友就没有想过,若是田猎会夺魁,面见孔雀一族圣祖,或许能够重拾东山再起的机会?” “还是说,你对于‘命运’与‘定数’无比信奉虔诚,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被磨灭掉了斩路前行的决心?” 双面人闻言一愕,双目似睁似闭,旋即出神良久。 归无咎叹息道:“你的机缘,不是被我断绝;是被你自己一步步错失了。” 双面人面色忽然涨红,想要开口反驳,但是最终只是闷哼一声,将所有的话憋了回去。 归无咎声音逐渐沉重,但却混凝坚实,振聋发聩,不可置疑:“我的道途,不会因为这一次田猎会无功而返掀起小小的水花;而你的道途,却在被你自己一步步断送。” “不先胜己,何以胜人?” “芸芸一界,道果或有定数。但绝非是安排好了谁上谁下,谁有谁无。若是死水一潭,人人认命,那所照见的未来,自然波澜不惊;若是奋力相搅,争得与跌落,也只是寻常事尔。你错了。” “大错特错。” 双面人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呵”地一声怪笑,道:“那又如何?总而言之,眼前这一战,就算我现在改变了主意,也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顿了一顿,又道:“这第五层空间的怨灵显化之地,共计分为五处。其中东南西北四处,累计显化黄足鵩鸟、丹林铁鹤、皋阳獞兽、九采精蛟各四只。而中间那一处显化之地,却诞生五火夔牛五只,其余四种凶兽各一只,累计九只。” “论施展夺命一击、收割武功的手段,除了你那破碎虚空的剑气和我的‘双轮牙’之外,此界中人,并无一人能胜得过孔萱。所以她占定的地方,其余入境之人必然会避开,另争他处,否则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一场争斗。” “不巧的是,孔萱占定的位置,恰好是此界正中心、出产九只凶兽的山巅。” “若我计算不错的话,在入界之前,阁下的武功累积,约莫是十三亿有余;而孔萱只是两亿五六千万。但是以最终的结果而论,只要阁下所捕猎的凶兽少于孔萱三头,那么你的排名,就注定在他之下。” “所以阁下除了……噫……” 双面人忽地大喝一声,慌忙中伸手遮拦。 他说得痛快,更含泄愤反击之意;万万没有想到归无咎出手偷袭,瞬间就落入下风。 在双面人滔滔不绝的讲说时,归无咎突然发难。双剑齐出,光华流布,直取双面人要害。双面人也是一位“争符”修士。身上武功,夺过来再说。 双面人毕竟道行不凡,硬生生躲过了归无咎的突袭。双手一合,额头隐约亮光一闪。 此人竟似是破罐子破摔,不顾自己受伤,依旧要动用威力最大的一式“双轮牙”反击。归无咎岂能让他得逞,指尖剑诀一捏,断然使出空蕴念剑。 双面人身躯一颤,口鼻之中隐约溢出鲜血,即将发动的神通戛然而止。“空蕴念剑”,也算是能够略微打破怨灵界法则限制,教人遭受创伤的手段了。 “小苒依依”二剑随后便至,正中其胸口,将其击得闭过气去。 归无咎一看自家牌符,武功总数只涨了三千余万,不由地暗暗摇头。 看来双面人早已料到使出这近乎于“同归于尽”的手段,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后果。以他的实力,猎取两三亿武功不是难事,如此归无咎便能把自己和孔萱的差距,拉大到三只凶兽以上。但是双面人偏偏只猎取了堪堪入门的的六千万武功,似乎就是防备着自己成为归无咎的资粮。 方才归无咎的攻心之策已见成效。双面人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但是他那可怜的自负与尊严,还是促使他摆出最严密的心理防线,找补言辞硬顶回来。 现在除了等候一个时辰结束,别无他法。 归无咎并不认为自己没有丝毫机会。 因为,以自己和双面人的功行,收拾一头凶兽,就算再保守的出手,两个时辰也足够了。 可是现在钵盂之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换算于外界,已经是二十天以上。四壁之上依稀可辨,掌中牌符也堪为印证:其余三处地界,众修合力,分明只解决到第三头凶兽;就连孔萱,也只捕猎了第六头凶兽。 若是孔萱的修为与绝大多数与会修士一般,乃是元婴境界圆满,那么归无咎此时败局已定。但现在清楚无误的表明,这小丫头功行尚浅,最起码较归无咎还有所不如。斩杀一头凶兽,要用上三四日时间。这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现在看来,三十日之后,分明尚有余波。 归无咎盘膝而坐,屏气凝神,等候最后的两刻钟,缓缓流逝…… 第三百章 连夺二兽 鹿死谁手 双足蜡黄,五爪凌厉。猫脸长喙,一双橙色眼珠,漆黑瞳仁,配着铁色条纹的羽翼,别有一种凌厉之气;但是身上嘉祥瑞气与之一合,相互弥补,却显得浑厚正大起来。 黄足鵩鸟,约莫是“五凶”之中气象威严、气象最佳的怨灵凶兽了。就算是位居正中的五火夔牛与之相较,虽煊赫壮阔稍胜,但是毕竟较为憨粗,缺乏了这一种孤傲凌冽的精神。 山谷之侧,这一头黄足鵩鸟,身上时时有毛羽落下,映入土中旋即不见。背上和脖颈上的细羽也都竖立起来,如针如芒、几不可见锐气不住地射出,一不留神就能伤人于无形。但是它的活动范围,却被拘束在一个方圆十余丈的狭小空间内,两种浑厚的气息如同堆叠墙瓦一般严防死守,圈住此鸟之后,青光紫电不住地打来,消磨锐气。 与黄足鵩鸟为敌的两人白袍修士,一人长发披肩、修皙清俊,虽然细品五官不算俊俏,但骨气泠然,雅有高士之风;另一人却姿容十分俊逸,目如朗星,隆鼻修眉,骨架也十分宽大,手中不住地口诀变幻,操控一青、一白、一紫三色圆环,吞吐五行神通。 二人对付黄足鵩鸟之时,协作配合甚是得法。但时时可见,这两人目光闪烁,互相打量,似乎每一式又大有深意,暗藏着非凡的算路与运筹。 长发披肩的这一位,是孔雀一族中胜望仅次于孔萱之人,孔郊;而运使三环的这人,同样在孔雀一族中能够排名前十,名为孔礼。 这一个地点,四头黄足鵩鸟皆已诞生,眼前这一只,正是最后一头。 前三头怨灵,孔郊得了二头,孔礼得了一头。 试论孔郊与孔礼之高下,实是孔郊在功行上略胜一筹;纵以神通威力最大的一式而论,孔郊的“声闻破妄神光”也要在孔礼的诸般法诀之上。 但是孔礼有一秘术甚是不凡。他那掌中三环,每一环五行之力迭击,第六式的威能便会增强不少;而三环轮流施为,每隔一十八击之后,又能形成威力绝大的一式杀手,杀伤力加强一倍不止。 在斩杀第二头黄足鵩鸟时,孔便忽略了这一点,以至于让孔礼算计了一手。 现在二人都在仔细算计出手出手轮次,巧作布置,为了最后决定性的一击,由自己抢先发动。 不过,这两人面色平淡,并不算太过紧张,似乎对于最终的任何结果,都能坦然以待。因为二人都心中有数,自己前十的位次是稳了的;但是田猎会夺魁,却注定无望。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在众人稍微摸清第五层的规律之后,胜负就昭然若揭、难以动摇了。 孔萱占据了一处怨灵显化之地;那第四层中大展神威,几乎将孔雀一族“争符”一脉精英一网打尽的异族修士“孔明”,同样占据了一处怨灵显化之地;并且他似乎是使用了一桩奇特的法宝,把那地界圈禁了起来。 若要坏了二人的事,其余诸位进入第五层的修士如能齐心协力、一拥而上。在“五凶”怨灵生机低于一个尺度时一齐出手。说不定真的能够胜过孔萱、孔明二人威力最大的神通,让两人一无所得。至于最终花落谁家,那就全凭运气。 但是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会坐视空余的怨灵显化之地而不理,偏偏迎难而上。这种理想的联手情形,注定不会出现。 斗了一阵,孔郊目中微微一亮。他计算分明,在孔礼三环法宝打出第四轮十八连环的第十五、十六击时,黄足鵩鸟的生机,已经进入自己“声闻破妄神光”的斩杀线。看来,自己在第五层的第三头“五凶”怨灵,即将入手。 但是就在此时,风云急变。漫天晴空,忽地一阵狂风袭来;紧随着金光洒落,当中托着一道凌厉遁光,在两人的头顶一闪而过! 孔郊、孔礼,都是“噫”的一声惊呼,连忙举目张望,但是那遁光速度极快,几乎形同一道闪电。等孔郊二人定睛细看时,那遁光正中心的人影,已经变成了芝麻粒大小的一点,向北而行。 下一刻,孔郊,孔礼二人的面上,都写满错愕。 在二人的眼帘之中,这一头远未被真正迫近极限的、距离斩杀至少还差着百余次出手的黄足鵩鸟,忽地僵立不动,然后便化作碎屑粉尘,扑簌簌的落下,再无一丝生机。 遁光之上,归无咎面色平淡,丝毫感受不到胜负决机的紧张。 在那“钵盂”之中养精蓄锐、调息两刻钟——相当于外界七天时间后,等那异宝之力收起来的一刹那,归无咎立即遁出,直扑早已锁定的目标。 除了孔萱独占第五层空间正中心的“五火夔牛”诞生地外,孔郊、孔礼占据了东方黄足鵩鸟的显化之地。这一地点,在剩余三处地界之中来人最少。 除了孔礼权衡利弊,又自忖有三环在身,尝试挑战之外,其余孔雀一族的族人,对于孔郊“声闻破妄神光”颇闻其名。心存忌惮之下,都不愿意与他相争。 “九采精蛟”的显化之地,却是被孔萤、孔纪、孔溪、孔光四人占据,尝试争衡。这四人亦是孔雀一族排名前列的佼佼者,先前三只怨灵,除了孔纪尚未有收获外,孔萤、孔溪、孔光,每人各有四亿武功入手。 至于最后一处“皋阳獞兽”的显化之地,却是五位孔雀一族排名稍后的嫡传,流泽四人,以及另外二位异族修士合力瓜分。 这五位孔雀嫡传不敢与孔萱、孔郊争锋,见孔萤四人的阵容也颇为强盛,赞避锋芒。五人合聚于最后一处,本以为是大可以接受的;至于六位异族修士,并未太过放在眼中。 但他们最终却吞下苦果。因为此时第五层中除了归无咎和双面人之外,再无一个“争符”一脉的修士。是以流泽四人,很快显露了其联手入境的真实身份,几位孔雀一族修士,眼睁睁开着他们协同出手,却也奈何不得。 不仅如此,流泽四人掌握的合击之法极为巧妙,威力既大,进度也快。竟尔赶在一月时限之内,将四头怨灵兽尽数了结。 这四头怨灵兽,除了有一位异族修士出其不意,使用秘术夺走一头外。另外三头都被四人之中的流葵收入囊中。 对于流泽四人而言,美中不足的就在于此:三头“九采精蛟”的怨灵,都被流葵入手。 四人深知,有孔萱、孔明在前,三头怨灵的武功,远不足以田猎夺魁。若是四人之中的三位各自猎取一头,那么极有可能三人都能名列前十,远远好过集中在一人身上。 只是,五位孔雀一族修士和另外两位异族人虎视眈眈,临战之际,他们也难以做到最理想的分配。 归无咎又飞遁了一阵,旋即望见,有四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修士,分占四方,将一头形貌与猩猩有七八分相似的异兽围在正中。 那“皋阳獞兽”正到了强弩之末,四位围着占定的修士,两位掷出法宝,两位使出神通,各自向着此兽击去。 四人神通脱手的一瞬,三人面色微变,唯有占定正南方向、身量最为高大的一名修士,仰首笑道:“三位贤弟,承让了!” 归无咎暗暗颔首。这四人围绕着最后一击的时机变化,好一通勾心斗角,都要使得自己击出决定性的一手。最终这位处正南、手执盘龙镜的修士,巧用心思欲擒故纵,使了一个障眼法。四人神通法诀一脱手,鹿死谁手便见分晓。 当然,这是在无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 归无咎照例指尖剑诀一捏,冰剑倏起倏灭,将这一枚异兽化作扬尘。 旋即也懒得与其照面,调转遁光,往此界最中心处遁去。孔溪、孔郊、孔光等人的惊呼声、喝骂声,在耳边一闪即逝。 归无咎掏出牌符一看。 那二十五个整齐排列的“方框”,现在已经有二十四个被填成了实心状。现在,除了孔萱在与最后一只怨灵**手外,其余二十四只“五凶”怨灵,尽皆有主。 屈指一算,自己猎取六只怨灵兽,武功总数三十七亿多; 孔萱猎取八只怨灵,武功总数三十四亿多。 目前,归无咎依旧占据着田猎会榜首的位置。 但是,若是这最后一只怨灵兽被孔萱猎得,胜负便要逆转。 飞遁两刻钟后,一个娇俏可惜的小丫头,也是本次孟冬田猎会最大的对手,出现在归无咎的视线之中。 …… 第三百零一章 法不轻用 先礼后兵 归无咎气机蓄势欲发,只待到了近处,便要动手。 但是法力一凝,真宝金丹一颤,心中却蓦地生出一丝波澜。 这才想起,自己击杀丹林铁鹤,动用两次空蕴念剑;一击制胜斗败双面人,动用一次空蕴念剑;刚才飞掠东西,两次虎口夺食,又动用两次空蕴念剑。前后累加,已经到了五次。 若是六剑皆净,无有留存,只怕生出后患,于道术根基大为不利。 就在此时,归无咎动用空蕴念剑的识念刚刚升起,丹田之内,似乎又显化出一枚朦朦胧胧的剑影。 这一剑深藏气海之内、神识法力所不及之处;若非感应到第六剑即将动用,此剑隐匿虚形,似乎断然不会问世。 归无咎心中一震。 在他成就空蕴念剑二三重法诀时候,曾有一丝感应。那时分明领会到,第二、第三重空蕴念剑神通,较之古空蕴念剑会各自多出一剑来。 但是最终待修炼深入下去,这份感觉却沉寂不见了。似乎二、三、四重神通,照如旧例成就六、九、十二剑;真正炼成第二重神通之后,也印证了这一点。 今日方知,最初的感应果然无误,第二、第三甚至第四重神通,的确较古空蕴念剑各多出一剑;但是这一剑的深藏于虚寂,唯有等前六剑尽数现世、使出,才能自幽玄妙境中浮出水面。 既然第六剑能够动用,归无咎心里就有底了。 不过,那一剑隐约中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似乎模模糊糊的不断给归无咎传递消息:如非万不得已,前六剑能不用尽,就不要用尽。 归无咎往前张望了一阵,见孔萱距离解决最后一头“五火夔牛”怨灵尚有数个时辰。心中暗暗定下一个计策来,便将小铁匠唤醒。 自孔郊、孔萤等两处虎口夺食时,这两方杀掠凶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若是吝啬空蕴念剑的使用次数、不肯及时动用,只要慢了一瞬,四亿武功便要付诸流水。 现在孔萱这里尚不紧急,自己还可从容布置。 归无咎对小铁匠的安排,是将“璇玑定化炉”作为一处中转的枢纽,内中布下一道类似“六返如意阵”一般的精微法阵,然后将万千剑光约束其中,使不逸散。最终时机一到,将其一口气喷涌出来,必收威能提升数倍的奇效,成为一道斩杀绝着。 小铁匠闻言,却是主动占了“谢云真”身躯,翻了个白眼,道:“不行!” 归无咎讶然道:“为何?” 小铁匠闷闷道:“你这般胡乱折腾,我肚子疼。” 上回小铁匠帮归无咎将巨量灵石储存在法宝空间之内,本来说好了搬运出来后,便及时转挪他处;但是因为归无咎田猎会即将出行的缘故,还是将灵石一直藏在小铁匠腹中。 虽说是以带他出来玩耍、见见世面为代价抵过了,但是小铁匠其实颇为腹诽。 经历此事,他与归无咎虽然面上依旧亲热,但暗中也有了自己的小心眼。 今天轻易开了口子,若是归无咎得了便宜,将此法当成一道常用的神通,日后任由剑光在自己肚子里乱窜,那可大大的不妙。 见归无咎陷入沉思,小铁匠也有些过意不去,便道:“你既然有法子取胜,只是代价较高,不愿意轻易动用;那么不妨与之交涉一二,阐明利害。” 归无咎缓缓点头,驾遁光落在近前。 孔萱早已感受到数里之外,有人暗藏云中窥伺,只是故作不知而已。数以千万计的“水泡”自她掌心之中溢出,似乎化作阵法门户一般,将此界最后一头怨灵凶兽牢牢困住。此时见来人竟落下遁光,大模大样的站在一旁观看,再也按捺不住。 归无咎眼中,一个明眸皓齿、眉如翠羽的少女,转过身来,走进至十余丈内。 她功行气质虽然绝佳,但是举动却颇显稚嫩。只见她双眸忽闪忽闪,把右手食指塞进口中啃噬,说不清是审视,还是敌意。 在那“钵盂”墙壁镜光之中,归无咎虽然依稀见过孔萱一面,但毕竟模模糊糊看不大分明。此时正面看清她的面貌,心中忍不住暗暗惊讶。 孔雀一族不愧是妖族大宗,族内不世出的瑰宝,果然是榜上有名之人。 孔萱见来人明明是第一次遇见自己,但是打量的神色,竟如遇见熟人一般亲切,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悦。 再感应来人气机,虽然论规模较自己略逊了一筹,但是这是人妖两族天然区分,不足为傲;若论气机之幽微精密、淡泊致远,却仿佛无穷无尽,高不可察,深不可及,明显是道术之深在自己之上的征兆,心中更平添了几分忌惮。 忍不住开口道:“你是谁?站在这里做甚么?如果没有事,就请早早离去。” 归无咎微笑道:“你可以叫我孔明。我看孔萱道友有几分面熟,想来是个有缘之人。你我可以交个朋友。” 孔萱做了个极轻微的撇嘴动作,翻了个白眼,道:“交朋友?你不会是打这最后一头‘五火夔牛’的主意吧?” 归无咎哈哈一笑,将手中牌符取出,往孔萱手中一抛,坦然言道:“在下目前武功之数三十七亿。如果我并未猜错,孔萱道友的武功数目是三十四亿。你说,我要不要打这‘五火夔牛’的主意?” 孔萱小脸骤然紧张,伸手接过归无咎的牌符,一望之下,双目旋即眯了起来,像是一只蓄势待发、捕猎老鼠的小猫。 气机亦如弓弦蓄满,一触即发,毫不掩饰的显露出自己的敌意。 小铁匠忽地上前,双手乱摇,道:“这位小朋友,是这么回事。这位‘孔明’道友,身怀上乘秘术。他要夺过这最后一头怨灵,其实易如反掌。只是这一门法诀运使不易,于他的道术极有关碍。”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为了不伤和气,你若能主动退让,那是再好不过。若是逼他动用手段,那就损人不利己了。” 头名之争,事关重大,岂能轻易被言语说动;归无咎听从小铁匠的建议,也不过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罢了。 不料,孔萱极为好奇的盯着“谢玉真”望了一阵,似乎被小铁匠的神奇表现冲淡了敌意。 听到这一句空口套白狼的要求,也出人意料的并未急于拒绝,抑或出言讥刺。她只是默默低头想了一阵,旋又取出一枚缺了三分之一的铜钱,念动口诀。任其在空中盘飞舞旋一阵,飘然落下。 捡起铜钱一看,孔萱面色一变。 再抬起头来时,似乎对于归无咎敌意消减了几分,但是眉头紧皱,却似更加为难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似乎孔萱的残缺铜钱,能够占卜已知讯息的真伪。若果真有此妙用,这件宝物,倒是极为难得。 这一桩交易,若是双方都绝对理智,孔萱将头名之位让于自己,然后获得一些报酬,这是最理智的双赢结局。 但是难点就在于“互信”二字。谁知道你此言是真是假?若是被这简单的诈术骗了,丢了大机缘,这岂非终身憾事。 只要对己方这套说辞不能完全信任,哪怕明知有**成的可能性为真,只要心存一丝犹疑,在面见孔雀一族圣祖的巨大机缘面前,任谁都会做出孤注一掷的决策。 如果这一点能够被解决,那么这看似荒诞的“交涉”,竟然也不是不可能。 不料,孔萱踌躇了一阵,抬起头来,认真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不过,我孔萱也有一门秘术。若是肯付出一定代价,足以轻易斩杀这只‘五火夔牛’。所以。我不能相让!” 归无咎缓缓颔首。既然交涉不通,那就唯有动用第六柄“空蕴念剑”,和孔萱信心十足的秘法,争上一争。 “且慢!” 归无咎,孔萱都是被这一声尖叫惊了一惊。 出声的自然是小铁匠。只是他现在以“谢玉真”的身躯发音,声调一高,自然尖利。 小铁匠见自己提出的奇思妙想竟然未能建功,自感失了颜面。情急之下,又生一计。 跑到孔萱面前,小铁匠老气横秋的道:“我看你年纪轻轻,道途又是一帆风顺。得到面见族中圣祖的机会,意欲何为?这位孔明道友,身份见识也都极为不凡。若是方便,你不妨将你求问圣祖的问题说了出来,若是恰好孔明道友能助你解决,岂不是节约了一个大机缘?” 归无咎暗暗称奇,今次田猎会后,他定要仔细探究一二,小铁匠思维愈发灵动,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过,他提出的这个法子,还真有几分可行。自己身负九宗文明的许多知识,本土修道界视为疑难之处,未必没有可能加以解决。 孔萱闻言不答,似乎恍然出神。然后渐渐弯下腰,双腿抱紧,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又过了数息,双颊竟然升起一抹嫣红,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也泛起光彩,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好似在做什么美梦。 小铁匠见状,诧然道:“小丫头在思春?” 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小铁匠一个激灵,跳了起来,高声道:“莫不是你要向本族圣祖询问的,就是你的如意郎君是谁?” “这还不容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看这位孔明道友,是否合适?他仪表堂堂,天资奇绝,当世罕有其匹。你若能嫁给他,还是你高攀了……” 又转首大声呼喝道:“归无咎,恭喜你又找到一个道侣……” 归无咎本是啼笑皆非,正要制止小铁匠混闹。却见孔萱一翻白眼,道:“这是族中大计,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至于他——” “虽然能看出来,是个人物。但是他道术领悟比我更深,所以注定是不可能的。” 这一下,归无咎和小铁匠相顾一愕。 孔萱所求之事,还真的是寻找夫婿? 小铁匠本也是见着一丝端倪,就顺口胡诌。这时见自己居然料中,又来了精神,连连鼓掌。忽地又矮下身子,盯着孔萱的小腹观看,大声道:“不知你以后有孕,是生下胎儿,还是下一颗孔雀蛋?”恍恍惚间愈觉好奇,就要伸手去摸。 孔萱“哼”了一声,立刻站起身来,飞起一脚,将小铁匠踹了个跌。 第三百零二章 五因六尘法 卷上相邻人 或许是因为归无咎道术精微在自己之上,所以产生了几分期待;又或者是她所谓的独门秘术的确代价甚大;孔萱竟似对于小铁匠的建言,真的抱有一丝期望,把自己参与田猎会、本拟面见圣祖之后的故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她向本族圣祖提出的许愿,的确如小铁匠所猜测,自己最适合的道侣,现在何方。 说来话长。 孔雀一族对于数百年后,妖族的一大变局,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千百年后,妖族的格局,有可能和百千万载以来一脉相传的局面,彻底分道扬镳。这场变局之中变数极大,最终诉诸武力的可能性并不算小。 这一点倒是和归无咎的见闻相印证。本次拍卖会上,孔雀一族奉行的将层次稍低的奇珍妙物售出、大肆吸纳合用的“恒器”主材和各种珍稀灵材的策略,以及对于下一届青木城拍卖会的大造声势,就连小铁匠都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其余诸事还都好说,最关键的一条,千百年后、乃至数万年的时间内,孔雀一族需要一个功行卓著、艺压群雄的领袖。 孔萱的应时出生,已然蕴藏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无论血脉还是资质,她已经算是孔雀一族历古以来登峰造极的层次。但是其余妖族,也各有异才应世而出,同样超迈先贤,惊艳绝伦。 孔雀一族族中以秘术卜筮,察觉孔萱的底蕴潜力,在十余个势力最大的妖族之中,虽然足够优秀,能够排进前五,但是也算不上数一数二。 这却与孔雀一族想要一个断代无双、艺压百族的绝顶人物的梦想,稍有一丝差距。 不过孔雀一族也不是没有后续的手段。他们将预期的目标略作调整,孔萱这一代,略微往前拔高一步,由开花结果的一代,变成承前启后的一代。其最终的倚仗,是孔雀一族传承已久的一道底牌。 孔雀一族古今相承,有一道奇妙的秘术,名为“五因六尘成就法”,类似于双修一道的功法。能够使得结成道侣的族人,所诞下的子嗣,资质更在父母之上。只是此法所消耗的资源极为巨大,不遇到真正资质绝代的人物,不可轻用。 小铁匠先时被孔萱踹了一脚,但他却似乎毫不在意,此时溜了回来坐在近前,听得津津有味。 妖族对于血脉纯粹,本就有许多讲究;而今日孔雀一族,除了孔萱之外,其余的英才和她的差距太大!并无一人,有着与孔萱同修此法的资格。 不过“五因六尘成就法”有一道厉害之处,化作十六字偈,号曰: 全真起妄, 全妄起真; 浑融骨相, 归诸一人。 这说的是修炼此法的一男一女,纵然是不同种族,也可以修炼自如,不碍血脉之纯。 修炼此法之后,一男一女依照既定的日数时辰交合既久,其气息便会剥极而复,阴阳相转,便如两抔清水,浑融如一。若有感而孕,其血脉所属,却是归于二人之中修习“五因六尘成就法”道行更深的那一位。 举例而言,孔萱与一位人族修士结为道侣,若此人道行在孔萱之下,那么生出来的子嗣,就是十足十的孔雀血裔;若此人是归无咎这样道术资质在孔萱之上的人物,那么生下来的子嗣便是十足十的人族血脉。总而言之,绝对不会出现人妖血脉混杂不纯的异类。 这时小铁匠探头探脑,忽地道:“你若和归无咎成为道侣,就是生下婴孩;若是和道行不如你的人生下子嗣,就是下一颗孔雀蛋,对不对?” 小铁匠是后天炼化而出的宝物,生而具有灵性,亦可以说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对于生灵种族之化育,胎生卵生,本就是知识的缺陷,自然而然就十分好奇。归无咎想明白这一点,不由得暗暗摇头。 不过孔萱闻言之后,并未再动粗,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小铁匠一眼。 归无咎心中一动,看这模样,似乎小铁匠还真说着了。 于是询问道:“贵族所要寻的人是……” 孔萱闷闷道:“孔雀一族的全部希望,将来妖族之中前所未有的大人物——也就是我的孩子——当然要是纯正的孔雀一族血脉。” 孔萱所要找的这个人,也就十分清楚了。 此人不能才器相差孔萱太多,否则白白浪费了“五因六尘成就法”和背后的巨额资源;但是也不能超拔于孔萱之上——尽管这个可能性极小,整个大世界极难恰好碰到一个——但是万一遇见,就等若将来血裔失去了孔雀一族的血统。 孔雀一族所要寻找的,是一个最接近孔萱的绝顶天才。若孔萱是一石之资,那人便是九斗九升九合。在保证孔雀一族血脉不失的情况下,寻到资质最高、底蕴最足的那一人。 听到这个要求,归无咎怔住良久,忽地仰起头,哈哈大笑。 孔萱狐疑道:“你笑什么?” 归无咎肃然道:“你要找的人,我恰好认识。比道友差‘一点’,但是普天之下,相比于他,无人与你再接近了。我可以给你引荐引荐,只是,人家是否同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刚才孔萱对归无咎说出这一番话,与其说是真的抱有一丝指望,毋宁说是一个豆蔻少女心思悸动之下的倾诉;这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反而不敢相信了。 琼鼻一皱,孔萱大声道:“你该不会是想骗走我的田猎榜首,信口胡诌的吧?” 归无咎自信一笑,淡然言道:“卜算之法,精则难,粗则易。而最易之法,莫过于单卜是非对错。妖族有这一类法门,人道之中自然不曾短缺此术。以孔雀一族的本领,想要海底捞针、问卜出最终的结果,自然难以做到;但是,若将确切的人物姓名、画影图形送到面前,判别对错,恐怕不难吧?” 孔萱檀口微张,莫非眼前这人真的神通广大,能够解决这一桩难题? 想了一想,道:“你说得对。你现在便将那人姓名出身、画影图形给我看,我能断真伪。若是准信,便将榜首让于你。” 归无咎微笑颔首,自纳物戒中取出一道空白图卷,神意描摹,不过数息就绘制出来一幅人像来。 画好之后,正要递了过去,孔萱却闭上双目,双掌一推,道:“慢来。” 归无咎讶然道:“孔萱道友又有何说?” 孔萱闭着眼睛,思索了一阵,道:“这人相貌如何?不会十分丑陋吧?” 归无咎微笑道:“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孔萱又问道:“气度风骨,又作何评价?” 归无咎略一思忖,反问道:“不如孔萱道友先说说看,你想象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形象?” 孔萱托着腮细想了一阵,认真道:“我不喜欢太过霸道、尾巴翘上天的所谓‘人中俊杰’。低调温润,雅有情致,赤诚孤单,就像书中所载妖精和书生的故事的主角一样,能够被我当弟弟一样照顾,就很好。当然,最好长得不要太难看。”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笑道:“巧了。好像中式者十有**。想来孔萱道友会对他十分满意;但是他是否愿意做被孔萱道友照拂的小弟弟,那就难说的很了。” 孔萱喜道:“真的?” 听到归无咎的后半句话,又不以为然道:“那有何难,族中出力,将他抓过来就是了。” 归无咎笑而不答,这才将手中图卷递了过去。 自懂事之日起,孔萱便心中有数,自己的道侣,事关孔雀一族立族以来的根本大计;如果遇到合适的人物,自己并没有太多挑选的余地。所以她只能暗暗祷祝,这个最适合自己的人,同样是自己看得入眼中意的人物。 前两年时,族中忽地传来消息,说是顺着一名族中前辈的卜算轨迹的谕示,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物。那人眼下修为比孔萱略强一些,但是反复比较道术根本,似乎依旧是孔萱胜过一丝;极有可能是时间与孔萱最为接近的人物。 但是那一段时间,却是孔萱食不甘味、闷闷不乐的数月。 因为族中寻到的那人,暗暗观他画影图形,为人孤傲阴鸷,令孔萱极为不喜。更何况,其本相是一只元古血脉的大鳄鱼,实在丑陋得很。 不过,最终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暗中取得此人图形、姓名后,最后进行了一次确认卜筮,结果却显示,此人并非最合适她的伴侣。这才令孔萱松了一口气。 其实,本次田猎会中,归无咎也曾被孔雀一族的大能暗中卜筮。只是结果却混沌一片,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无奈之下,这才尝试着看一看他在田猎会上的表现,再言其他。 孔萱张开图卷,当中等比例画着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 身高八尺,青袍澜衫,手执一柄玉笛。气质既有洒脱灵动,又有忧郁沉寂,与孔萱心中想象的人物,几乎完美重合。 图卷之末,三个小字标注了此人姓名:陆乘文。 孔萱怔住良久,这才缓缓取出占卜铜钱,作法验证。 归无咎悠然道:“不出意外,此人将来也是一派执掌,甚至是有望道途的一代巨擘。孔萱道友的身份就更不用多说了。你们各有各的使命,无论是你嫁过来,还是他入赘过去,都不现实。只能于个人是道侣,于门户是友盟。当然,这是在此事能成的前提下。” 归无咎自然不是未卜先知的人。 只是,这两个人,一个三十五,一个三十六;得来全不费工夫,按照孔萱的要求,定没有再正确的答案了。 铜钱落下,阳面朝上。 孔萱的面色异常复杂,不知是欢喜还是纠结,小声道:“这头怨灵是你的了。” …… ps:我走上正轨了,大家也要多投月票、推荐票,订阅正版,多去书友圈签个到啥的,据说等级提升了大家都有好处。争取蒸蒸日上。 第三百零三章 济余财大局终定 就在归无咎蓄势出手,准备将最后一头“五火夔牛”笑纳之时,孔萱一挥手,连忙高声喊道:“且慢!” 归无咎停手,从容言道:“孔萱道友还有什么话要说?” 如今榜首之位,归无咎自信已经是囊中之物。他对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相信孔萱必不是临阵反悔的人。 孔萱眉头一皱,撇了撇嘴,恶狠狠的道:“榜首之位可以如约给你;但是,把灵石还给我!” 想了一想,又道:“若是你身上没有足够的灵石,以其他奇珍异宝折价抵扣也行。” 归无咎诧异道:“我何曾欠了孔萱道友的灵石?” 孔萱一眨眼,闷闷的道:“田猎会来前碧瑶堂博注,买了自己田猎会夺魁。” 归无咎一怔,没想到孔萱也做了与自己相同的事情。便问道:“孔萱道友投注了多少?” 孔萱直视归无咎脸庞,小声道:“一万亿灵石!”看她时时刻刻紧盯着归无咎面目的神态,似乎是担忧归无咎是否出得起这个价钱。 归无咎略一思索,若是双方都使出自家压箱底的手段,他也有十足的信心胜过孔萱,夺取田猎会魁首之位。只是,现在目标既然已经达成,也不好太过吝啬,凡斤斤计较。 便道:“一万亿灵石……好说。” 孔萱却立刻摇头不断,脆声道:“不是一万亿!我进入怨灵界之前,夺魁的赔率是二赔五!所以若是我田猎会得了第一,应该进账两万五千亿灵石!” 她这算盘打得却精。 归无咎摇了摇头,没想到她还是个小财迷。便道:“那就两万五千亿灵石。” 当即嘱咐小铁匠,与孔萱交割灵石。 孔萱见归无咎轻而易举的答应了,妙目一眨。她投注自己的数目,本是五千亿灵石,被她张口就翻了一倍。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讹得太多了,但是见归无咎答应的如此容易,此时心中有有些后悔,没有再多虚报一些数目。 不过她心思单纯,也不明白碧瑶堂博注的门道。却不知若是虚报太多,归无咎必定能够揭穿。 两万五千亿灵石,归无咎并不放在眼中。因为单单这回田猎会博注,他便大获丰收,自家所挣,恐怕就在四万亿以上。支付孔萱一部分,九翼堂拍卖会的支出几乎也可填平了,等若白白得了映月莲台、反生双字珠、小苒依依等许多宝物。 同样投注数千亿灵石,收入迥异,这是归无咎和孔萱地位立场不同所导致的。 孔萱乃是田猎会夺魁的大热门,她虽然投了五千亿灵石入账,但是其余孔雀族人,将宝压在她身上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所以她纵然夺魁,注定无法将买独赢的盘口尽数吞没。 而归无咎却不同,他作为事先无人识得的“冷门”人物,再加上封盘的前十日又极为低调。整个博注戏中,除了一些零零星星胡乱投注的金额外,他自己的数千亿占了押注的绝对大头,一旦获胜,便能将整盘灵石全数席卷了。 孔萱与小铁匠二人,坐在地上,脑袋相对,清点灵石。 她取出一件宝物也甚是奇异,是一只五六寸高、通体金色的小狗,活灵活现。那小狗张着大嘴,舌头吐出。孔萱凡是验视过数目的纳物戒,均迎着小狗口舌,将所有的灵石如吞金兽一般尽数纳入。 看来这只“小狗”,乃是一件品质极高的储物法宝,其空间之广阔,几乎接近“芥子空间”一类的大型宝物。 孔萱见巨量灵石不断入手,心中也是欢喜。一边低着头清点灵石,一边脆声喊道:“归无咎,你留心了。” 左手一回,卷动法力。那凝聚万千,似乎要将“五火夔牛”挤压同化的奇异气泡神通,缓缓撤走,重又通过掌心处返还孔萱体内。 五火夔牛将得自由,炫动尾上火光,正要抖擞精神发作一番。归无咎却早有准备,一挥手将一张阵图抛出,将其困住。旋即万千剑雨落下,不到一刻钟,就收割了这头怨灵的性命。 就在此兽了结的一瞬,二人牌符之上,立刻也显示出异变。二十五个“方框”尽数变成了实心状态;更显眼的是,整个牌符的形貌,色泽也产生了绝大的变化。 不止如此。归无咎与孔萱各自牌符,变化的方向竟产生的明显的差异。 归无咎的牌符,忽地化作极为澄澈的玉色,八分透明。手持牌符,目光几乎能穿透此物,看见自己的虎口和掌纹。 除了有极清微的一丝绿意以为点缀,几乎仿佛是坚冰雕凿而成。 而孔萱掌中的牌符,却变化成十足的赤金之色,光华闪闪异常夺目。只是与归无咎手中牌符相较,虽然炫目,但却失之轻盈。 看那牌符正面,一至十名的名字也都浮现出来。 第一位,归无咎。 归无咎微微一怔,这排名顺序,竟然是显示了他的真实姓名,而非通传孔雀一族的化名“孔明”。 第二位,孔萱。 第三位,流葵;第四位,孔郊; 其后依次是孔礼、孔萤、关桦集、孔溪、孔光、炎青山。 其中“关桦集”,应当是另外取得了一只“五凶”怨灵的外族修士。 让归无咎略感诧异的是,“钵盂”阵壁照鉴,第五层空间之内,并未出现炎青山的身影。仔细一数,自己得了七头,孔萱得了八头,流葵三头,孔郊二头,孔礼、孔萤、关桦集、孔溪、孔光五人各一头,的确恰好足数。 这炎青山也算是因祸得福。他在第一层中见识了归无咎的手段后,胆寒之余倒也藏得巧妙。每每都是估足了时辰,压着步点进入下一层。那时,所有修为精湛之人早已离开,却也没有一个能与他为敌。所以最后一算数目,未曾猎得凶兽之人,竟然以他的收获为最高,好巧不巧占了第十名的位置。 孔萱清点完灵石,冲归无咎望了一眼,酸溜溜的道:“过不了一时半刻,本姑娘就要告辞了。距离你想象中八方来贺的威风局面,大约还有七八个月。这一段时间,你就呆在这里凉快着,好好修行吧。” 归无咎闻言讶然,一问之下,才知晓这作为孔雀一族圣祖尚飨之地的“怨灵界”,正是连通族人和本族圣祖的唯一渠道。 每一处田猎会比试结束之后,其余的与会之人都会通过牌符离开。 而历代的田猎会夺魁之人,都是在此界中修炼数月,等候祭日来临;面见完了孔雀圣祖之后,再与孔雀一族的首脑相遇,有甚奖掖馈赠,往来交通,才见分晓。 说话间,归无咎已经瞥见,孔萱掌心之中的牌符光滑愈甚,渐渐形成一个二尺大小的光罩,与孔萱的身躯已经有了较大的重叠。 这光罩还在不断变大的过程中,一旦能够将孔萱整个人容纳进去,就是她离开之时。 不止是孔萱,此刻怨灵界中除了归无咎之外的其余修士,皆是如此。 孔萱又想到一事,迟疑问道:“那人的画影图形,修行之中的片段,你身上可有留存,与我一观?” 归无咎心中一动。 有,自然是有的。不是别物,正是自己铨道会第一战,与陆乘文“云顶金柱”之术较量的整个过程。 但是这一枚“天罗石”照影有些特殊。旁人观之无碍,但同为“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观望之,就能把机密窥看了去。 唯有此事最终成了,隐宗和孔雀一族结成紧密可靠的同盟关系,这一机密方能与之分享。 想到这里,归无咎笑言道:“还不到时候。” 孔萱此时整个身躯都已被那光罩包裹,并未动用一丝法力,身躯已经是缓缓上升。闻言面上不由现出一丝惆怅。 …… ps:晚上没睡好。这一章过渡,短一点。 第三百零四章 两点波澜 异日相会 短短数月,在孔雀一族九大巨城之间,掀起一场惊天波澜;本族族民,街头巷议,十九与闻。 此事与碧瑶堂博注戏捆绑一道、密切进行的“孟冬田猎”息息相关。 这一场田猎会上,金丹境界与相当于化神、步虚境的一转、二转之境修士的争斗,虽然热烈如旧,但是都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其中金丹境、步虚境夺魁的,都是田猎会之前赔率荣登榜首的人物。 而化神境的夺魁者,是原先赔率低至第二的那一人;并且此人与赔率最低的那位,其实差距极小,与第三名远远拉开距离。所以也算不上冷门。 一切的精彩,都是源自于元婴境界的比试。 最初前十余日,原赔率最低的大热门孔萱果然一骑绝尘,遥遥领先。这一态势,与其余三场差异不大。但是二三十日之后,一名为“孔明”的修士异军突起,很快就夺过孔萱的榜首之位。锋芒最足之时,此人在第五层空间尚未开放的前提下,便能于短短两个时辰内攫取数亿武功,堪称亘古未见。 整个孔雀一族的妖修,只要非是深居简出、闭关清修之人,都为这孔明的横空出世大为震动,奔走相告。而那些事先买了孔萱夺魁的赌徒,却只有心头泣血,捶胸顿足的份了。 第五层空间开启之后,孔明也当仁不让,每次四亿整的武功,连涨四次。竟是将第五层的前四头“五凶”怨灵全部收入囊中。 但是,就在大家以为大黑马孔明夺魁即将成为定局之时,最后的一月,孔明的武功数目却停滞不前了。反倒是孔萱,每隔三四日便有四亿武功进账,连涨八回,成功反超。 对于九城中看热闹的人来说,进入第五层空间后,各人的排名变化是最为直观的;因为每一头怨灵被捕猎都意味着四亿武功的变迁,这一巨大的数目,无法瞒过任何人的耳目。 到了昨日,被捕猎的五凶怨灵达到了二十二头;此时孔萱的武功数目是三十四亿多,而孔明是二十九亿多;除非孔明再连夺两头怨灵,否则胜负再也难以动摇。 津津乐道的孔雀一族族众,无论是出于自家利益还是正经分析局面,都长出了一口气,不认为孔明还有什么希望。因为孔明的武功数目一月未有大的变动,指不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抑或其先前攫取武功的法门被旁人破解。 但是这“不可能”就偏偏发生了;最后三头怨灵,出乎意料的被孔明一口气吃下,完成了终局之前的逆袭。 于诸位族民的收益来说,何啻于祸从天降;但是当成一场大戏来看,却是异常的波澜壮阔。 就在孔雀一族族众以为这一出大戏已经落下帷幕之际,真正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了:排名确定的那一刻,“孔明”的姓名,无论是在碧瑶堂金柱上,还是在其余与之相关的簿册牌符上,都是一声轻颤低鸣,随后变成了“归无咎”三个大字。 孔明,竟然是一位异族修士;准确的说,是一位人族修士。 在孔雀一族的历史上,在化神境、步虚境中各出现过两次魁首之位被异族修士所夺的事件;但元婴境界,这还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 更不用说,夺取此位的,是同等境界中,战力较妖修远逊的人族修士,意义更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二位有需要的话,本堂可以遣人护送二位返回洞府。” 说话的这人,语调之中带着三分客气,但又十分庄重。同时将一枚异形令符和一只四四方方的精致玉盒,在桌上向前一推。 这里是碧瑶堂兑换灵石的地方。 此次博注大会,血本无归者不知有多少;但大有斩获的也不乏其人;可现在这里却并无人烟攘动、喧哗嘈杂之声,反而显得甚是清幽雅致。除了桌上茶杯之中轻烟袅娜外,静室空明如洗,纯澈如画。 木案两侧,分别坐着一人。一位是现在出言的这位高冠衮服的中年人;另一位,是一个身着素裙的年轻女子。 对坐的两人之外,还有一个绿裙少女蹦蹦跳跳,在这间花厅周围东张西望。 除了这三人,厅内就再也没有一个闲杂之人了。 在碧瑶堂下注,最终受益超过五千万者,领取灵石就会有别室专门接待;而超过十亿以上,则会有一方执事,亲自与之会晤交割。排名顺序,依所得高下为准。 现在获利最高的那一位暂时不能到来,眼前这素裙少女,便是本堂执事接待的第一个贵客。 “有劳洪司门费心。不过护送就不必了。九城之中,谁敢胡乱生事?” 说话的清秀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孔墨撺掇之下入了重注的孔凌;而东张西望的那位,自然就是为好姊妹传递消息的孔墨了。 此时孔墨在厅堂之内左右张望,步履欢快,比她自己一夜暴富还要欢喜。毕竟,能够帮了好姊姊大忙,这份心理上满足感,对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可要比灵石贵重的多了。 那位中年“洪司门”虽然是极老于事故的人物,此时面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羡慕。几万亿灵石的盘口,最终碧瑶堂的抽水净利,也不过是十分之一而已。细算数目,竟然只不过与眼前这两个少女大致相当罢了。 有了这数千亿灵石为倚仗,只要再有一个可靠的靠山,不但三转之前的修炼所用,绰绰有余,就算成就妖王之后,也能立下一份不菲的家业。 孔洪自己当初资质也是不差,若不是族裔支脉逐渐式微,资粮不足,未必没有晋升二转、三转以上的可能性,而不至于在碧瑶堂做一些世俗铜臭的勾当,此生修为也只得止步于元婴境界,于今常常抱憾。 收拾停当,孔凌、孔墨将收获珍而重之的藏好,和孔洪依礼道别。 出了正门之后,孔墨本已憋了一肚子话要说,正要挽起孔凌的手臂与之嬉闹。忽地只觉面前一黑,似乎要撞到一堵墙壁之上。 二人都是一惊,抬起头来看,原来是面前直挺挺的立着一个金甲大汉,腰间别着一杆极为扎眼的六棱铜锤,看上去似是一件威力不凡的神兵。 金甲汉子露出一个笑容,似乎让自己显得亲切和悦一些,一字一句的问道:“哪一位是孔凌道友?” 孔凌、孔墨相望一眼,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暗道莫非果真有消息灵通的,竟敢提前堵在这里打劫? 孔凌不愿露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便是孔凌。” 转身对着孔墨言道:“墨妹,你先回府中,过两个时辰我再来寻你。” 金甲汉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怔了一怔,忽地恍然一笑,道:“许是我不该携带兵刃出行,倒让孔凌道友误会了。”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呈递在前,道:“兹事体大,明年三月的这场宴会,孔凌道友万不可缺席。到时候本族之中的妖王前辈,与会的也不止一位。” 孔凌闻言一愕,伸手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副金缕玉册、装订极工的请柬。 她族门衰微,交游也渐渐断绝,哪里有资格参加什么“与会妖王也不止一位”的饮宴,一时僵住,只怀疑莫非是同名同姓,找错了人。 金甲大汉似乎看穿她的心意,微笑道:“我叫孔昼。” “孔凌道友可是在本次田猎会博注上,取出全部身家押在归无咎……也就是‘孔明’道友身上?” “但凡异族修士,能够在田猎会夺魁,都会被孔雀一族敬为上宾,身份尊贵与众不同。待明年三月祭祀之事俱都办妥,将有饮宴迎之。族中宴请归道友的名单,以占得‘独目’之象的孔铨……上师为首席。孔凌道友作为大有缘之人,自然有一席之地。” 待孔凌结果这一卷请柬之后,金甲汉子孔昼也不多套近乎,便施施然离去了。 孔凌、孔墨二人,似乎依稀能够听见,这位孔昼喃喃自语:“孔铨上师……孔铨上师……不知道你会如何谢我?” …… 独居修炼,对于归无咎来说本就如吃饭喝水一般驾轻就熟。现在在怨灵界中呆上数月,自然不会有甚不适。 至于时间的安排布置,自然以修炼为主;若得余暇,将连翻累战之中所遇敌手的手段,有一二可取之处的,仔细思量,不肯错过。 一开始,除了怨灵界中并无月光,以至于映月莲台难以发挥效用这一点算是美中不足外。归无咎在这处幽僻地界的修炼,倒也极为安逸,毕竟以一界之广,任何洞府都不能与之相比。除了道尊大能,再也无人能够一处小界当做专用的修行之地。 至于小铁匠,也没有让他闲着。除了“归墟”在归无咎用不到时一贯是交由他蕴养外,这段时日,小苒依依、山河万里及另外五剑,交手无算之下未免灵性稍有损伤,索性一齐丢给小铁匠重新祭炼温养。 只是,在约莫过了两个月之后,归无咎所居住的环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先的仙家逸气、高山流水绿树鸣泉,渐渐暗淡、干涸,枯萎。甚至地面不断的形成洞穴,像是沙地田鼠发掘的巢穴一般,密密麻麻,骇人耳目。 归无咎明显的感到,这处地界幽冷了许多,纵然是以元婴境界的修为与之抗衡,亦相当吃力。 好在此时他的与会牌符生出变化,同样生出一个三四丈大小的气泡,与孔萱离开时的气罩相似,将归无咎牢牢护在其中。 这“气泡”之内,元气充盈,温暖怡人,灵机之充足比之开元界亦毫不逊色。归无咎身在其中,修炼之余,也有了一个置身事外的视角,观察着怨灵界之中的变化。 数月时间,沧海桑田。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那看起来凹凸不平的地坑洞穴被进一步腐蚀,地表五六十丈的土石风化剥离,露出一大片无边无际、看着极为骇人的白骨。 无尽尸骨之海。也不知斩杀多少生灵,才能汇聚如此气象。 所有尸骨之上,生出九种颜色的气息,相互纠缠,聚成一道,直上天穹。 现在所见,才是真正的“怨灵气”本相。若是没有防护手段,妖王境界之下的妖修,粘上一丝,即难免被腐蚀,随后再数日时间内变成行尸走肉。 归无咎看不到的是,在怨灵山外,此时孔雀一族的精锐修士,结成九个纵横各百的精锐方阵,或默念咒语,或击打移动着什么法器,在本族九位妖王的指挥下,将怨灵界中的浊气抽取出来,引导进入虚浮天上的一只祭坛上。 对于归无咎而言,最后的变化来临时,几乎毫无征兆。 就在前一刻,外界浊气虽盛,但是归无咎自己在那气泡之中,修炼得甚是安稳;但是就在下一个瞬间,归无咎蓦然感到,护佑自己的“气泡”似乎轻了许多,似乎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疾往上深,似乎钻入一处幽深无底的洞穴之中…… ps:忙。等会再修改。有不通顺的欢迎捉虫。 第三百零五章 求而不得是福缘 只是一瞬息之间,归无咎便感觉到身处一个奇妙的世界。 约莫百余丈方圆的地域,边界处尽是实仿佛实体的“黑色”,但到底是墙,砖,石,瓦,柱还是什么法阵化形,却完全分辨不出,甚至连看清细节都十分为难。似乎此地的边界,就仅仅是一大团“黑色”而已。 更为古怪的是,这处地域飘浮在空中的几件异物——看起来似乎形同草木一类,虽然其形貌不见得有甚出奇,但是出现在归无咎目中,竟然看不透此物与自己的距离远近。 好像目前所见,不是一处立体的空间,而是一副画卷,一个扁平的平面。 仰首一望,头顶似乎无数星星点点,忽明忽暗。说是天上星辰,但是每一个透亮的光点,比照归无咎往日仰望星空之所见,似乎都大了一倍。 除了那光点本身透亮之外,更有微弱光华,染浸四周;使得这处空间虽无日月明珠火烛,兼之四壁均为黑色,依旧甚是明亮。 这亮度较之月圆之夜,似乎尤胜了三分;但是和日出之后的景象相比,又有所不足。 不过归无咎的身躯却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当即自纳物戒中取出一个蒲团,坐在其中调养气息。 在这处空间之中调息,归无咎竟似感到连时间流逝都难以把握精确。也不知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后,突然发生变化。 抬首可见,西南方位的一枚星辰,瞬间变亮,涨大。顷刻间变成和日月一般大小,旋又胜过。 再涨大了三四倍后,终于在一息时间发生蜕变。光华顿收,竟是变成一个人形来。 这人朝着归无咎笑眯眯的道:“老子先打发了其余三人,最后来寻你。让你久候了。” 他这一句话,等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归无咎忍不住抬首打量。 此人约莫是个中年年纪的面容,面相口鼻极为方正,但是眼珠却很是活络,不住地上下转动。头上光洁,没有一丝头发,精光锃亮。身披一件破烂的百衲衣,隐约露出身上铜色肌肉;下身是一袭破短裤,跣足而行,绕着归无咎来来回回转了两圈,不住地微笑致意。 但凡大神通者,气象各有不同,未必都是端庄谨严,自持身份。也有游戏人间,循那破而后立、斩破色空界限的法门行事。但是这一类人从根子上看,还是能够望见其盛名无虚、妙智深藏之处,所谓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不外如是。 但是眼前这光头中年,却真的给与归无咎一种极为滑溜、猥琐的感觉。这种感觉映彻心田,真实不虚。不由得令归无咎大为纳罕。 孔雀一族,尤其以重姿容风采而闻名。莫非本族中人百万载以来虔诚供奉的一族之祖,竟尔真是如此形象? 这光头中年围绕着归无咎转了一阵,忽地言道:“妙哉。” 旋即立在归无咎面前,将半黑半黄的大手伸了出来,摸向归无咎的头顶。 归无咎心中一动,下意识的要往后避。 但是这一避,归无咎却似乎“看”到了自己神魂立体,向后移动,而身躯却依旧好端端的立在原地。再仔细一感应,才觉出自己神魂依旧在身躯之中,刚才的“神魂离体”之感,从头到尾只是幻觉。 这是一种极为巧妙的感知错位。 在归无咎的神识感应之中,自己的躯壳、神气、法力完全自由,并不曾被任何法力秘术所禁锢。似乎他想要做任何动作,都能运使由心;可是当他真的去尝试时,却感到这一“动作”只是被他神魂离体做了一遍,而真身,依旧似泥塑木雕一般,立在原地。 若予一名称,可谓之“自由的束缚”,的确是归无咎前所未有的妙法。 就这么耽误了一瞬的功夫,那光头中年的大手,已经紧贴在归无咎的头顶,自前向后,抚摸了三下。 光头中年旋即往后退了两步,似乎做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蓦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久久不绝。 他这一退,归无咎也立刻感受到,自己身躯真正恢复了自由。 光头中年忽地面容一肃,道:“异日再见,道友不要忘记今日的‘三摩顶’的缘分。” 只是他相貌有异,愈是严肃,显出脸上青筋横肉抽动,愈发不太协调,反而不如他刚才惫懒大笑之时。 归无咎心中迟疑,愈看愈觉得别扭,忍不住问道:“尊驾真的是传说中的孔雀一族圣祖?” 光头中年似乎感到受到小瞧,大为不满,当即言道:“你鼎足之资,三相缺一;道门修为进展缓慢,以丹中之婴的法门弥补;又修炼了一身精湛的魔道功法,身负两种上乘的魔道神通。下界百宗千族,无人能够识破。是也不是?” 归无咎再无怀疑,肃然一礼,道:“前辈有礼了。” 光头中年连连摆手,嬉笑道:“不要这么严肃。” 伸手抚摸自己精光的头顶,中年人又道:“你我也不必以道友相称。你叫我老孔,我叫你小归,如何?” 归无咎入道百余载以来,就算是境界较低的金丹、灵形境修士之中,也真没有见过这么一个滑稽而无底线的人,一时不由地有些恍惚。 不等归无咎回答,光头中年连连摆手,言道:“不妥,不妥。先办完事,再套近乎。你且说说看有什么需要老子帮忙的地方?但有所求,皆能如愿。” 归无咎眉头一挑。“但有所求,皆能如愿。”这八个字可有些大了。 光头中年见归无咎似有不信,恼道:“我知你所修法门高妙,出身必定不凡。在下界时,或许见识过不止一位臻至斩分天人境界的存在。” “但是老子实话告诉你。任你底蕴再厚、资质再高,神通再强。在下界飞升之前,与超拔上境、宏观一界之后,本领见识都是截然不同的。老子知道此时紫薇大世界中有几个牛皮吹的震天响的厉害角色,但只要他一日不曾飞升,便是井蛙之见,浅薄得很。又如何能及老子十分之一?” 归无咎试探着问道:“在下求问弥补道基有缺的妙法,不知前辈可有手段解决?” 光头中年翻了个白眼,哼道:“你自己身上便藏了‘阴阳升降大药’的主材,必是配合‘二相三匀大药’同使,岂不是自已找到门径?” 归无咎道:“只是药材尚有欠缺。” 光头中年道:“所缺何物,报上名来?” 归无咎抑制住心中波澜,缓缓言道:“赤火柏珠、孟涂丹草、乾昧桂枝。”说完自纳物戒中,取出圣教祖庭所作的画影图形卷册。 光头中年一摆手,道:“不必了,老子知道是些什么玩意。” 说着反手一抓,似乎伸进了天上一处星辰之中,一阵掏摸,取出三把草药,合击百余株上下,大剌剌的道:“够用了没有?” 此时归无咎心中,却并没有涌起什么太过激动的情绪,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沉静和诡异。 困扰自己道途的最大难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至此以后,所剩下的最后一步,那就是自圣教祖庭交换一份成品的丹药。 按照归无咎原本的打算,孔雀圣祖若是能够给予指点,大世界中哪几处秘地出产此类灵草,他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孔雀圣祖竟然能够一步到位,直接将三味灵药赠送了现成。 收起心境浮荡,归无咎将三味药材收起,郑重谢过。 光头中年却托着腮,思索了一阵,道:“先不急着称谢。以你的出身,本不该用到这两味大药。你背后的宗门,就没有为你想到其余办法?” 归无咎斟酌言辞,道:“宗门之内,先后也有两件奇物,可堪弥补玉鼎失足之缺。只是,因为种种变故,这两件奇物都不得不挪作他用。所以在下的修行,也不得不另寻他法。” 光头中年猛地双掌一拍,道:“果然!” 归无咎见状不由一怔,不解其意。 光头中年又仔细打量了归无咎一眼,施施然道:“二相三匀大药和阴阳升降大药,抑或以后寻到了什么其余能够直接弥补资质的大药,暂且不忙着服用。先留在手上,最为最后的保险手段,心里托底。若是感到破境时日紧迫,不得不用时,再服用之。”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跳,立即反应道:“莫不是此类灵药,有什么后患?” 光头中年摇头道:“后患倒是没有的。服用此类大药,的确能够弥补道基之缺。以你的资质,破解了修行速度这一关,斩分天人,不在话下。只是……若如此做,以后你的路就走窄了。” “若非飞升之后的人,断无这等见识。” “少年。两位神药先后错失,你是否生出过命数不平、道途多舛的念头?若是如此,你就错了。因为,你有大造化在身啊。” “老子不妨偷偷告诉你,你那两件奇物,绝对不是意外挪作它用。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分明是有大人物故意使坏……也不能说是使坏,也可以看成,是为了你好,所以故意折腾你。” 归无咎一时思绪有些纷乱。如此说来,那白衣女子当初并未与自己说实话?她借机毁掉三劫莲,其实是有意为之? 甚至藏象宗转变方略,背信毁约,竟也不是坏事?还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无形中操纵了这一切? 周末通告 又到周日了。 虽然上周日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是还是发个单章吧。 每个星期日,都是下午、晚上两更。节约一点完整的时间出来,梳理构思剧情。 以后形成惯例就不发单章了。 另: 现在更新走上正轨了,关于书的成绩,还是要有点追求。 以后如果新增稳定在两三千或者更多,校尉就考虑像剑来、高武那样大章大章的更新。字数只会多,不会减。因为这样均订数据会变得漂亮许多。以后如果有首页推荐的机会,和均订关系比较大。 另外,如果大家看书还愿意花点钱的,可以尝试打赏,不要多;一块钱就行。如果有较高数额打赏的意愿,在时间允许、不嫌麻烦的前提下,可以拆分开来。比如某个朋友原先想打赏十块,要是不嫌麻烦,可以打赏十个一块。 还有,如果大家有时间,可以在书友圈签个到,谢谢感想啥的。若是不想麻烦,就随便点赞一下别人的帖子,每天点赞5个都有效;另外,点赞完了之后取消掉,第二天就可以继续点赞,依旧涨经验。书友圈等级提高了,读者也有福利。 把任何能提升成绩的细节,都要充分利用起来。 第三百零六章 本末相易 逆宇玄石 若孔雀圣祖所言是真,避过三劫莲与藏象宗神物,非祸是福,对于归无咎的道途长远反而有着莫大的好处。 但是修道之中的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的。若不仰仗两种大药和三劫莲等奇物珍宝,自己又如何接近近道成道的机缘? 归无咎见光头中年轻拍双手,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显然是在等候自己发问。 心念一转,便道:“若不求弥补灵根资质,前路如何走法,还请前辈指点。” 光头中年哈哈一笑,道:“还能如何?自然是千方百计的搜寻奇珍妙药,灵器异宝,直接加快修行的速度了。你现在身上,不就有两种异宝,能够发挥效用?” 孔雀圣祖所言,自然是元玉精斛、映月莲台二宝。 归无咎心中所想也正是如此。只是他原先以为,直接补全灵根是治本之策,通过种种手段加速修炼,是治标之法。但是现在看来,这两种法门的地位已经颠倒过来。加速修炼,是根本之法;补全灵根,反而是最后无有退路的权宜之计。 说话间,光头中年又一伸手,似乎手掌化作一道虚影,伸进一颗星辰之中摸来摸去。片刻之后,淡然言道:“若论药物弥补的法门,你已得了十之**。尤其是紫微大世界中效用最著的一种灵物,已然被你得了。除却此物之外,再如何搜寻旁支,所得终究渺茫。” 闭着眼睛思索一阵,光头中年又言道:“若说与你身上既往服用之药性,全无交集者。粗浅推算,约莫可以凑齐一百四十五种。但是这一百四十五种灵药,总共也只能将你的修行速度提升两成有余。” “麻烦的还在后头。这一百四十五种灵药,药性又各有冲突缺陷之处。若要扬长避短,其服用之法必须统筹安排,极为繁复。甚至有许多药性升降之机,须得随时推演,并无一定之规。试想,每日的时间用于修炼尚且不足,若是在如何服药上就浪费大半个时辰,可谓事倍功半,劳而无功。” 归无咎闻言缓缓点头,他听孔雀圣祖如是说,心中却没有什么沮丧之意。 从消极方面看,这是破灭了归无咎在药石之效上的希望;但是换一个角度看,归无咎以后寻访各类机缘,于灵药一门,就可以完全摒弃,不费任何心力。相当于是裁剪掉了一个极为宽泛的错误选择。 光头中年见归无咎入神专注,并无丝毫气沮之意,哈哈一笑道:“老子本来想来一个先抑后扬,没想到你小子倒也沉得住气。” 他话锋一转,道:“药理之上,固然无功;不过奇珍外物之上,依旧大有可为。” “怨灵界中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老子的耳目。其中你所曾见到的一件宝物,于你的修行大有关联。你且猜上一猜,是什么宝物?” 归无咎心念一动,回想自入了怨灵界之后见到的每一个人。 无论是自家的对手,还是偶然旁观的与会者,悉数在心神之中流淌一遍。 这些人所用的法宝,先后何止万数。但是能够给与归无咎留下深刻映象的,并不算多。来回比对,似乎并未发现一件于自己修行有所裨益的。 光头中年摇了摇头,道:“猜不到?也是。任你才智再高,对于知见之中未有之物,也不能凭空变换出来。” 言毕,又是一伸手,探进一颗极远处的星辰之内,寻摸了一阵,取回一物来。 归无咎鼻子一皱。 此物约莫三四丈高,宽度略逊一些,似乎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这块巨石表面,更是厚厚的裹着一层半黑半青色的淤泥,散发着极刺鼻的臭味,仿佛是从茅坑之中掏出来的石头。 光头中年哈哈一笑,道:“藏于淤泥之中千百万载,本也不得其用。又何如流星飞渡,散发出短暂光华?” 也不见他动用任何神通法力,这一块巨石蓦地轻飘飘的浮了起来,石上泥土,也不住地剥离、脱落。片刻之后,露出此物本来面目。 这块巨石,并不是球形,而是亦方亦圆,像是一只巨大的头骨。随着此物不住地翻转、漂移,其中的某一处,果然也显露出一个洞口,揭示了此物其实是一个中空之体,俨然一个巨大的容器。 归无咎眼皮一跳,想起了一物来。那双面人困住自己、险些导致他田猎会折戟的“钵盂”,似乎与此物有几分相似。 约莫过了一刻钟上下,这块“巨石”终于焕然一新,细看其表面材质,粗细相间,似石似铁,的确是归无咎前所未见的异物。 自那小小洞口往里看,却是模糊不清,光怪陆离,仿佛其中的空间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扭曲了。 直到此时,归无咎终于看到孔雀圣祖施展神通。 光头中年掌心之中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字,这个字笔画弯弯扭扭,笔画繁复,并非当今人道文明所通用的文字。随后他反手一拍,将这一个字映在这“巨石”表面,隐没沉陷。 随后,这块巨石无论性质还是气象,都发生了绝大的变化。似乎从一件山野遗珠,变化作人力炼化的法宝。 旋即这巨石立刻缩小了千万倍,约莫只有香炉大小,缓缓飘荡进归无咎的身旁。 归无咎伸手接过,感受到此物虽无丝毫分量,又几乎不能被触觉感知;但是神意之中,却能“看”清气棱角分明,存在不虚。 不仅如此,如何操控此宝的法诀,也自然而然的出现在归无咎的心田。 归无咎将之掂量了两下,愈觉神异。试探着问道:“此物之用,与那日所见异宝,效用相反?” 光头中年一点头,赞许道:“你果然是想到了。” 归无咎目光一凝。 双面人的“钵盂”异宝,号称“山中甲子元无尽,一啸蓬壶渡八千”,乃是钵中一日、地下一年;“钵盂”之中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三百六十倍。 而孔雀圣祖所给与自己的宝物,多半同样是取法于时间一道,只是其用途恰好相反,此石之中的时间流速,反较外界为缓。 光头中年盯着此物又看了两眼,似乎是欣赏自己的杰作。叹息一声道:“可惜了。此物于你而言,也只能济一时之急。” “此物相隔三百六十年方能使用一次,每一次维持三十六天时间。在其中修行三十六天,形同在外间修行三十六年。” 归无咎心中一动,有此物在,等若是让自己每一百年多出三十六年时间。 虽然效用相反,但是双面人那只钵盂是一个时辰抵一月,自己所得之物是一月余抵三十六年,论效用,还是自己这一块强上许多。 光头中年缓声言道:“其实,老子帮你寻到的这一块‘逆宇玄石’品质并不算高,只是堪为临场救急之用。在紫薇大世界中,另藏着一块分量大了数百倍的‘逆宇玄石’,效用可要比这一块强上了太多了。一次入境闭关,足足可以修行三载之久。” 外界三年时间,于此石之内便是一千零八十年。 此物现世,归无咎解决修道疑难的最终倚仗,终于水落石出了。 不过,归无咎依旧极为清醒。他看得出来,孔雀圣祖的确有心提携自己。但是他只将这一块较小的‘逆宇玄石’取来,这其中自然并非无因。 想到这里,归无咎直言不讳的言道:“想来要找到那一块更大更强的‘逆宇玄石’,极为困难。” 光头中年闻言连连摇头,道:“找到不难。至多百年之内,你自然而然就会得知此石的下落,容我先卖个关子;但是能不能顺利用到此物,的确有几分困难。到时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归无咎想了一想,言道:“这枚‘逆宇玄石’价值非常。归无咎翌日若是借此渡过近道一关,便将此宝交还孔雀一族,传承后世。” 听到这句话,光头中年忽地哈哈大笑,声音似乎穿透这处奇怪的地域,震得天上星光也轻轻摇曳。 良久,他才止住笑声,高声道:“那倒不必。此物此时此刻,于你而言,的确是一件宝物;但是就旁人而言,甚至就其余资质不足者来说,都无有丝毫用处。我孔雀一族又不是收破烂的,将此物取来合用?” “是了。或许有一件用处。倘若将来你小子果真有大道得成的一天。把此物借着你的名头,当做一件花瓶供奉起来供人参览。就算是其最大的用途了。” 见归无咎怔然无言,光头中年又含蓄一笑,大有深意的道:“此物名为‘逆宇玄阳石’,而在怨灵界中困住你一月的那一块,名为‘逆宇玄阴石’。” “在规模大致相当的前提下,一万块‘逆宇玄阳石’的价值,也不如一块‘逆宇玄阴石’。你道是为何?” 归无咎只觉一头雾水,不能领会。 光头中年瞪了归无咎一眼,缓缓言道:“因为在‘逆宇玄石’之内,一切时光流转,生机兴衰,都是宛如外界,完全真实。” 归无咎闻言,心头轰然一震,瞬间明白了孔雀圣祖所言之意。 如此说来,从根本上看,“逆宇玄阳石”其实没有任何加快修炼的作用;因为在此石所造的空间之内,寿命的消耗都是真实不虚。 倘若有谁千载寿元之内不得突破,那么他在“逆宇玄阳石”内修炼三载,同样等于度过了千余年寿元,自然就会寿尽而死。 资质不足、有生之年无法破境者,得到“逆宇玄阳石”其实没有丝毫用处。 而“逆宇玄阴石”则不同。若是有一块强大到没有使用时间限制的巨石,但凡有谁遇见数千、数万载方能成熟的大机缘,亦或历史千万载方能成型的布局谋划,自己寿命不及,大可以躲进此石之中,凭借其“石中一日,世上一年”的妙用,等若穿越了时空,抓到原本与自己没有交集的大机缘。 唯有归无咎是个特例。 如今他破境元婴已经没有丝毫悬念。寻常元婴修士,得享一千八百载寿元;而归无咎底蕴根基之后堪称旷古绝今,就算驻足元婴境中,活上三千年也没有任何问题。若是他稳扎稳打,又或者依照本土人道文明“天人三境”的路子循序突破。就算他灵根资质再低,三千年破境化神,其实也足够用了。 只是由于九宗晋升之法特殊,又恰逢三十六万载因缘际会,所以不得不强求四百年突破近道之境,所以“逆宇玄阳石”透支寿元的法子,才变得可行。 归无咎沉吟许久,终于开口言道:“圣祖知道我要走的路?” 光头中年微笑不言,只伸手一挥。竟尔在归无咎面前,营造出一副图卷。 一道空明透彻、幽玄澄净的星象图。 这幅图卷之中,正中心几处明星固然极为光辉灿烂、繁密深华,更有一颗两颗赤色巨星极是夺人眼球;但一眼望去,最令人瞩目的,还是这幅图卷的东南角落,有九颗明星。 这九星虽然精致玲珑,论大小并不算优胜;但是其光华却极为显赫,照射出远超其余星辰的刺目光芒。明暗之别,判若云泥。 第三百零七章 阴差阳错结强盟 归无咎见到这卷星图,出神良久。 这九点最亮的星芒,自然是代表着九大上宗。 果然,除了阴阳道之外,本土妖族之中的最顶尖大能,同样是知晓九宗落足紫薇大世界的;尽管此人已是破境飞升之后的存在。 光头中年摇首叹息道:“今日遇见小朋友,才算是解决了老子长久以来悬在心头一桩疑虑。”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但是却没有贸然出言相问。 光头中年道:“说来也是一桩趣事。天上天下,悬隔两界,音讯断绝。在我辈眼中,对于客居紫薇大世界的九大家,自从三十六万年前至今,一直都是瞩目的焦点;而地下的百宗千族,却一直懵然无觉。” “翌日一旦产生冲突,恐怕其壮阔惨烈,不亚于纪元之变。” “道友既然敢于参加我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会,那就意味着你无惧于出现在老子面前。如此一来,我倒是放心了。” “借此机缘,你受我馈赠,又有摩顶之缘,那便是有了因果。” “我且问你。你我之间,乃至与孔雀一族之间,算不算是朋友?”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归无咎只觉如春风传度,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既有因果,便是同道。” 这十六个字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归无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似发自本心一般,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了。 光头中年闻言,似乎十分满意,拊掌大笑。 归无咎忽然省悟,当是孔雀圣祖自有奇妙法门,能够使人在一瞬间说出发自内心的真实言语。 归无咎心中忽地生出一丝不解,言道:“圣祖如何能够断定,九大宗门,会与紫微大世界的本土传承,产生一场惨烈的冲突呢?” 光头中年断然道:“观这九点星芒之盛,自不可能始终困于一隅,于此大界,不闻不问。” 说到这里,光头中年的声音蓦然低沉了下去:“到底是本土修道界经历一场动荡,还是九宗一朝倾覆,这个疑难,困扰了许多人。” “除了老子以外,还有几个家伙,暗中推演不止一次。可是所演算的下界变局,算上十次,九大家至少要胜出七八次。只有有限的一二次,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本土人道文明几大互为仇敌的大势力意外联合,几乎是形成了包揽整个本土世界十分之九的力量,方才险险挫败九家进犯。” “九大家的顶尖修士数量,不足本土修道界百分之一;但是道术底蕴,实在是过于惊人了!紫薇大世界,上溯十余个纪元,也没有遇见过昌盛至此的道术传承。” “但是,近数万载以来,却相继有我辈中人相信,最后的结局,会是九大家的覆灭。” 归无咎心中一震,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光头中年叹息道:“因为……你们九大家的道术境界,实在是过于高明。” 光头中年伸手抚动星图,指着图卷正中一处橙黄色的巨大光点,淡然言道:“成就斩分天人之境,若是不曾破界飞升,终究是藕断丝连。唯有突破天地界限,换过一身真元法力,才算是真正的脱胎换骨。就以这一家的两位而言,这两人的确是亘古难见的奇才,未曾破境飞升,但却接近了本土文明道术框架下修为的极限。” “但是,他们要和老子交手,依旧有所不足。想要取得平手论胜负的资格,至少要是飞升之后。” 归无咎闻言,若有所思。 光头中年又道:“在本土修道文明之中,飞升上界,一旦破开天地关门、换过真元法力,就算是飞升成功。但是要真正久居上界……上界……不提也罢——却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绝大多数飞升者,都是暂居于天地之间的寰星小界之中,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保持着和下界的观望联系。甚至重新下界,也不是不可能。” “尽管,即便是以整个纪元为年轮衡量,这么做的飞升大能也是极少数;但是,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确是能够做到的。” 归无咎闻言若有所思,先前他已经听到过赤魅一族圣祖降世的消息。 光头中年“嘿”了一声,道:“问题就在这里。你们九大家的道术境界,实在是太过高明了!” “凡是修成斩分之境的得道者,无一不能顺利飞升不说。更奇怪的是,你们九大家数十位飞升的同道,并无一人经历了暂居寰星小界、于天地之间藕断丝连的过程;一个个的,似乎一旦飞升就都无影无踪了,再也不与下界产生丝毫联系!” 归无咎心中一震,已经猜到了孔雀圣祖所言“九宗覆灭”的含义。 果然,光头中年续道:“一万载两万载也就罢了。无人敢于动什么别样心思。时至今日,已经是三十六万载。本土文明之中的成道者,也不全是谨小慎微之辈。愈来愈多的人,终于确信,你们九大家的确是很特别——成道之人一旦飞升,瞬息间便到了一处迢远上界,再也不回返。” 沉默了一瞬,光头中年大有深意的道:“或许你们九大家的驻世道尊,破开天地关门、换过真元法力的一瞬,老子就不是对手了;但若是在下界争衡,他们依旧差了一些。” “若是兵锋一起,会有不可测度的事情发生;若九大家果然上下无有沟通,必然难逃覆灭之局。” 归无咎闻言默然。所谓“不可测度之事”,自然是说经历飞升之人再度下界争锋。 今日所得到的的消息,太过重大,也太过震撼。 光头中年道:“近年来,老子几乎也相信了那几人的判断。” 说到这里,光头中年锤了锤胸膛,如释重负道:“差点就要被带进沟里去。好在小友你却是个大有缘之人,终于是让老子第一个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归无咎讶然道:“圣祖何以见得?” 光头中年喟然道:“遇见玉鼎失足之症,下界无论是近道得道,妖族道尊。总都会以为是直接以奇珍弥补资质为上。想来你九大家也不例外;当初为你先后准备两件奇物,至少也是近道之境,方能下此决断。而知晓弥补资质,乃是万不得已之法,唯有飞升上境之后,方才有此见识。” 光头中年缓缓道:“答案如何,还不得而知么?多半是你背后的人,见你修为尚低,暂时只把你作棋子摆布。所以你浑浑噩噩,也是常事。” “不过,若无你背后之人默许,你今日必定见不到老子。既然你我双方都情投意合,老子也懒得打哑谜,不妨将之说破。” 归无咎心中一震,孔雀圣祖之所以对自己推心置腹、定下因果与盟友关系,那是因为他错把白衣女子和自己背后看不见的“手”所搅动的动作,当成了九宗已经飞升的天尊前辈,在暗中指引和栽培自己的证据。 若是九宗飞升大能的确能够和下界产生关联,那么这场争局,胜负不问可知。 光头中年伸手一挥,将象征着紫微大世界的星图抹去,随即气机显化,又出现了一团团星云。 此时孔雀圣祖和归无咎,都是不言不语,似乎心有灵犀,一起观察这星云之象的变化。 这一团团星云有大有小,各自占定方位,其中规模最大的共有七团。 这七团最大的星云,不住地流转变动,似乎处于一种奇妙的角力与对抗的过程中,相互交接之处,总有产生波澜,造成一丝伤损。 而这处星空图的正中间,似乎有一个无形无相的“点”,产生这莫大的吸引力。 如果所有星云运转的趋势不再变化,那么最终结果,无非是那七团星云之中的某一块,占据了整个星空的正中心,然后将其余六道星云及残存的较小星云,一一吞噬。 但是这星图演化,还是出现了意外的转折。 似乎莫名之中,这处星空莫名多出了一滴水,同时滴落在包括七朵大星云在内的所有星云上。 同时,每一朵星云开始同时出现裂痕,各自分裂成大小不等的两半。 然后,所有一分为二的星云,恍如互斥一般相互分离,其中的七个半边开始联合起来,汇聚成一大团。另外一半,亦与之相似。这两片巨大的星云,被一道宽阔的银河阻隔,一分为二。这道银河,分明就是那凭空产生的一滴水所化。 一道银河,划分割裂了两道巨大的星云团,时而化作湖泊,时而化作水流。 最终,又过了一瞬,其中半边云团,轰然崩塌,在瞬息之间就湮灭于虚无之中,化作一个幽森可怖的黑洞。剩余的半边星云,随后逐渐弥漫,占领了整个天穹,化作一片均匀和和谐的星空。 光头中年沉声道:“这是老子近年来所卜之相,名曰‘星汉分流’。对于此相之寓意,老子也非蠢人,总也能猜出一二。” “只是,何以划分两界,哪一头前途光明,哪一头一脚踏空,心中总不托底。” 归无咎心中一动,见机道:“在下以为,圣祖尽可放心。” 光头中年闻言斜睨归无咎,大声道:“你是在给老子吃定心丸吗?” 归无咎淡然道:“这是圣祖亲眼所见之后作出的决断。” 相望一眼,修为悬殊的二人,忽地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之后,光头中年缓缓言道:“大家合作愉快。” 归无咎心中振奋,今日之事,纯是因为自己“背后有人”,造成了一场美丽的误会。这场馈赠,几乎可以与镜珠、全珠、魂珠三珠相媲美。 第一章 常乐迎宾 圣祖遗训 此方天地,别有玄奥。 这里的天空不是蓝色,而是绿色;既无日无月,亦无有星辰。整个天穹,仿佛一只倒扣的浅绿色碗盖。 至于大地,更是一片清晰的黄色。不过这黄色深浅不一,恍惚间又让人觉得几乎有些发黑;但是这深浅浮泛的黑黄色泽却非“坏色”,反而显得异常丰沃醇厚,仿佛中央之土,有无穷的底力。 抬首望去,苍山四合,浮青远出,飘荡在目力所见、似远似近之处。既增添了景致,又不阻碍视野之开阔。唯有双目可见的最边缘的远方,隐约能够辨别出层峰秀耸,平湖渺然。由是构筑成一种氛围——似将面前的清简之地,镶嵌尽一处无尽繁复、花团锦簇的包裹之中,仿佛簪上明珠,愈发夺目。 面前这处清减之地,由一座明黄色宏伟巨殿为核心。 此时这殿前宽二十四丈、长逾三百丈的一座石拱桥桥头,五六个人影依稀站立。 这五六人身后,五色祥光流转。此光华晶莹晃漾,垂帘碧落,无一不是精纯到了极点。唯有经历三转蛰眠蜕变、成就道基的孔雀一族大妖,方才能够炼成如此纯明不二的五色元光。 此时,这五六人意态悠闲,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这方天地,看上去之所以如此奇诡,是因为此地隶属孔雀一族根本所在之一,名为“常乐界”,又名“常乐果”。 孔雀一族的绝大部分族民,其中较为核心的血裔,都是落户于九大巨城之中。其余八大部族,各自占据了一座巨城;而八族交通,往来枢纽,安置了种种要害职司,又单独占据了一城。这最后一城的规模,远远无法与其余承载族裔的八座巨城相比;只是叫得习惯了,方才一揽子以“九大巨城”称之。 至于血脉不纯,根基暗弱,家门中数代都无法修行至三转之境的低等血裔,却都是在环绕九城的外围,比邻成片,觅地立业。以此辈为前驱,倒是也将孔雀一族的势力范围逐渐蚕食、扩大。 九大巨城,虽然已有各自族中的妖王境存在坐镇,抑且每一城池都不止一位两位;但是其依旧不是孔雀一族的真正根本。 九大巨城之上,无一例外俱有一只巨大的孔雀虚影,呈现开屏盛丽之象,笼罩整座城池。 这巨大的孔雀虚影,可不仅仅是布下的阵力,抑或单纯的以为吉兆;更是一座巨大的两界关门。 自九大巨城正中心,从一座无形无相、本有气机显化的“神光塔”循序而上,攀爬接近天穹之上的孔雀虚影,才能经由此进入孔雀一族的真正秘地。 孔雀、凤凰两族由于其太古渊源,其根本秘地,十分相似,都是一株堪为天柱的大树。 其中孔雀一族所依傍的,是一株大桑树;而凤凰一族的栖息之地,是一株梧桐树。 二者不仅形似,其用也十分接近。两株树上所结成的果实,都可以化身为一处小界。 其中地域最广、气象最妙、又牢不可破的大型果实,不亚于紫微大世界中第一等的小界。这等存在,孔雀一族所居桑树上,共有八十一果;而凤凰一族所栖息的梧桐树上,有九十九果。 就以孔雀一族桑树所结八十一果而论,每一果均有名姓,在族中承载着极为重大的机密用途。 现在五六个妖王所在的天穹如碧的小界,正是八十一果之中的“常乐果”,又名“常乐界”,却是孔雀一族接待贵客的迎宾之地。 除了极为罕见的异族首领拜望之外,历史上数次“孟冬田猎”之会的魁首被外族修士所得,双方结成盟约,饮宴欢庆,俱在此处。 此时石桥之上,一个须发皆灰的老者言道:“与人族成盟,实是既往所未有之事。孔渐。你说这位归无咎,是否能够如前例一般促成强盟?” 他身旁立着一位相貌雍容雅致中年人,看面容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极为肯定的言道:“那是自然。” 老者追问道:“何以见得?” 名为孔渐的妖王眼皮一翻,淡然道:“人道之中,千家百户。其底蕴虽然都甚为精湛。但是以规模而论,除了近数十万载崛起的圣教祖庭之外,并无一家有着能够媲美顶尖妖族的体量。若说与某一家人道宗门结为盟好,双方轻重不均,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而恰好在这位归无咎田猎会夺魁之前的数载,数十家原本只是松散联合的人道宗门,竟尔以大神通跨越洲陆,汇聚成盟,从而形成了一方不可小觑的大势力。双方结成友盟,也就有了现实的可能性。你说,这岂不是天意?” 老者闻言一抚须,道;“有理。” “有什么理?” 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暗藏不屑,老者与孔渐都不由地侧目而视。 走来的是一个身着紫袍、手指一柄玉尺的中年人。只听他面上冷笑,讥刺道:“与人道宗门成盟固然不假;这位归无咎出现在孔雀一族,归诸天意也不算错;但是孔渐你的这一番高谈阔论,可真是离题万里,不知所云。” 孔渐闻言,也不动怒,只没有丝毫感情的言道:“愿闻孔瞿道友的高见。” 中年人孔瞿哈哈一笑,道:“因为,这个归无咎,帮助本族孔萱找到了那个最合适的人。再加上他又是本次田猎魁首,所以才说,他与本族天然有缘。” 老者和孔渐闻言一惊,这可是震动孔雀一族上下的大事,连忙问道:“当真?” 当日田猎会上,二三十位妖王,都曾看到孔萱与归无咎有过一阵交流。最后孔萱选择放弃,最后一头“五火夔牛”由归无咎获得。 只是他们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二人都有付出相当代价才能动用的秘法在身,不肯轻易相试。于是口中较量,演示道术。再辅之以占卜之术。最终孔萱得知归无咎道法确在自己之上,这才选择放手。 孔渐与老者二人,这时候想起,归无咎递给孔萱一幅画卷,似是一道人像;当时还觉得有几分奇怪,原来是应在这里。 孔瞿道:“自然是真。与孔萱相合之人,是另外一家人道宗门的嫡传,又是归无咎故交。待享祀之事一了,族主便将传书隐宗,议定此事。” 此时,又有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走过来两步,笑言道:“渐兄不必惊讶,瞿兄本是个惫懒之人。你与锋兄二人担任九大执掌之二,不在殿中。我等也是那时才听族主言及此事。说起来也就比你二人早了三天而已。就这一点空子,却被瞿兄拿来卖弄。” 孔瞿闻言,似乎不满少年人揭短,轻哼一声。 此时,却又有一人言道:“某同样以为,这个归无咎,将会是于我孔雀一族产生极大渊源的人物,有可能要远远超过先古经历的四人。” 这人一身白袍,脸容清瘦,相貌虽是不凡,但却晦暗无华。尤其在背后耀目元光的反衬之下,更是显得似乎气血不足。 孔渐忍不住问道:“孔邑兄,你又有何见解?” 这名为孔邑的清瘦中年,只淡淡吐出一句话:“已经一个时辰了。” 孔渐一愕,道:“那又如何?” 这在常乐界聚在一处的几大妖王,正是为了迎候得了机缘回返的归无咎。以妖王之尊,数人一道迎候一个晚辈,已经足称礼遇了。 历来取得孟冬田猎会魁首的,除了归无咎等五人外,都是孔雀一族本族族人。对于此辈,族中自然不会慢待了。不过他们本是自家人,自然不会在常乐界中作为贵宾迎候。而是早已聚齐了族众、亲友、师长,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在各自所属的城中设下一道盛宴,同样由本族妖王主持。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那三人已经相继自祭坛结界之中出来,坐上迎客盛驾,在前呼后拥之下离开了。 唯有归无咎,其出界的传送阵出口,已经转挪至“常乐界”的正殿之前,至今依旧未出。 孔渐一怔,道:“许是由于外族人的缘故,和圣祖沟通交流的时间,格外长一些。” 孔瞿、孔锋等人,都是不觉颔首。他们何尝不知晓其余三人已然离去了一个时辰。但是这归无咎作为外族人,晚了一时半刻,他们也都不觉得有什么古怪。 孔邑摇头道:“不然。邑数月之前,偶得余暇时阅览族中旧典。在那前数次有异族修士田猎夺魁,外出返界一如常例,每隔半刻钟上下,便有一人相继出界,与常年并无不同。” 孔渐、孔锋、孔瞿几位妖王,闻言不由疑惑起来。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莫非归无咎竟然与本族圣祖相谈甚欢,结成忘年之交? 但是这个荒谬念头一闪而逝,旋即就被抹去了。 孔邑一转身,还要出言。但就在此时,一道强烈的光芒忽地在六人身前绽放,打断了孔邑的动作。 六位妖王,不约而同的身躯一颤。 那一道强烈的光华,宛如野火一般轰然弥漫,区区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就将头顶一片碧色云天,彻底染成青、黄、赤、黑、白五色,犹如五道极为巨大的瀑布,祛云洗天! 这宏阔景象,可不是徒有其形而已;这五道光华之纯粹悠远,实为六位妖王毕生所未见。这不仅仅是“高明”到了极点,更是返本归流,溯源而上,昭示着孔雀一族“五光十色”法门的神通本源、血脉根基。 非由孔雀一族圣祖,再无人能够使出如此手段。 孔雀一族,不讲究气血之厚;“五光十色”,本也是以锻炼精纯为上。可这天幕五色,虽然没后浑厚粗犷的血脉压制,但却能够自然引发本族族众的仰慕之意、向道之诚,不得不诚心祷祝。 六位妖王,不约而同都跪了下来,虔诚拜服。 不多时,点点光芒落下,同样修为不亚于六人的孔雀一族妖王,相继赶到,来到这拱石台阶之前,一齐跪下。粗粗一数,不下于五六十人。 原来,此刻这五色光华如白染皂,顷刻间就传染到大桑树其余八十枚果中,成就一般无二的瑰玮胜景。因此各界妖王,俱都访求源流,来到此处。 又过了一阵,一个修为远较众妖王为胜的中年人,降下遁光,在众人前列领头跪伏。此人正是孔雀八部的本代族长。 经由这浩荡明光洗练,每一位妖王都觉得自己的血脉神通,与先祖嫡传更加接近融合了几分。跪上短短一刻钟,竟堪抵过自己千年苦修。于是愈加虔诚祷祝,念诵圣祖之名。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无尽光华渐渐收缩凝练,现出绿色天穹本来面目。 只一转眼的功夫,所有光华约束在石阶之前,似乎要显化成字迹。 孔雀一族族主和众位妖王,都不由地心中一震。本族圣祖留下谕示真言,这可是数十万载所未见的大事。强抑住心中惊喜,一齐仰头观看。 此时,五色光华彻底凝练,化作幽微通玄、神妙无穷的四个大字: “言听计从。” 众位妖王再仔细一看,只觉眼前一花。突然发觉,凝练五色的四字光华之后,站立着一个风度翩翩、丰盛俊朗的年轻人,正自顾自的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ps:争取推荐票、月票之类的数据超过上周。大家千万不要吝啬! 第二章 东隅桑榆 不复悬绝 归无咎正怔然出神。 在与孔雀圣祖临别之际,孔雀圣祖对其言道,所谓“星汉分流”之兆,有几家的背后人物,已经尝试有所动作。 这几家势力之中,其中就不乏妖族背景存在。 尽管孔雀圣祖并未言明,这几家妖族的蠢蠢欲动意在何止。但是双方都心照不宣,这说的是坐视九宗飞升者三十六万年来音讯全无,终于失去耐心,意欲下手之人。 这人将主意打到九宗头上,并不是对于九宗可能进犯的提前反击,而是出于本族利益考量的投石问路;意欲走一条以曲就直之路充实己身,为自家所属之族门,渡过大争之世的一次大劫。 这一劫本与九宗本不相干,乃是妖族自家之事。 不过,到底是哪一家打得如此主意,孔雀圣祖却不愿直说;只道无论是说出还是暗示这一家的姓名,寰宇星流之中,那人必定会生出感应。 这一切,都要归无咎返回下界之后,自己去看,自己去听,最终做出判断。 归无咎此时正思索着,先从孔雀一族的视角为线索,梳理出一些端倪。他浑未察觉,面前五色金光渐渐消散,凝成四字。直到发觉面前黑压压的跪着一群人,怕是孔雀一族的顶尖妖王,都在此处,倒像是自己受了他们跪拜之理一般。当即一个侧身,避让了开来。 但是侧过身去之后,看到“言听计从”四个大字,不由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孔雀圣祖好大魄力。 与孔雀圣祖交谈之时,他的确是允诺了会留下手段,助归无咎取得孔雀一族的全力支持。但是没想到竟是分量大到如此程度的四个字。 跪在正前方的孔雀一族当代的族长,名为孔吾。他腰间悬挂着一个不甚起眼、四角六棱的透亮石块,正是孔雀一族历代执掌所传承的信物,当中更是蕴含了孔雀一族圣祖留下的精微手段。 此时这五色玄光所化的“言听计从”四字,最终凝成一串露珠,钻进这四角石块之中。 孔吾早已炼化此宝,此时这件宝物之中多出了哪些变化,立刻就清清楚楚的传递到他的神识之中。 看到一段星象演化图卷后,孔吾不由地脸色微变。 界关悬隔,别说是下界不易,就是渡下一道分身,同样不是仓促间所能做到的事。好在孔雀一族历代传承之物中,有孔雀圣祖心血寄托,借此方能将法力显化的“星汉分流”之象传递于孔雀一族当代的掌舵人。以其智慧,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至不济,孔吾只要知道,面对一场半生半死的分歧,孔雀圣祖认定了唯有追随归无咎,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所有光华纳入四角六棱的石块之中后,那份濡慕先祖、微妙幽玄之意也渐渐消失。跪伏在地的孔雀一族妖王,也都相继起身,看向归无咎的神色,带着十分震动、外加十分复杂。 孔吾思索一阵,道:“大家各归各位。今日所见,务必秘而不宣。和归道友的相见相会,以及族中大计,某容后便有安排。” 那数十位妖王,闻言都是对着孔吾和归无咎分别一礼,随后动用自家元光所属的空间神通,离开了“常乐界”。 现在此时此地,尚余八人。 除了孔吾与归无咎外,剩余的六人,自然是最早等候在此,为归无咎举办欢迎饮宴之会的。 孔吾断然道:“六位同样各自回返。欢迎归道友的宴席,二日之后,再行操办。” 孔渐、孔瞿、孔锋等人闻言,同样是对着孔吾和归无咎各自一礼,然后退去。 对于归无咎而言,孔雀一族族长孔吾,他是第一次见面;但于孔吾来说,当初在“怨灵界”中,归无咎本就是他所观察的重点目标之一。 虽然归无咎的易容之法极为高明,连身为妖王之境的孔端,也被瞒过。但是以孔吾的道行,“储真拟神阴阳双镜”的手段,依旧不在话下。 由于是隔着假面、望见真容的缘故。归无咎的真实形象,反而在孔吾心神之中愈加深刻,甚至胜过孔萱、孔郊等本族嫡传。 但是现在,孔吾却是双目紧盯着归无咎,似乎没有看透、没有看够。 足足过了半刻,孔吾终于言道:“归道友请。” 归无咎欣然颔首。孔吾的确是一族之执掌,他所做出的反应,符合他的预期。 就归无咎而言,他急需要通过掌握孔雀一族的方略秘辛,铺开自己的视野,掌握形势;而就孔吾的立场上,本族圣祖虽不能直接传递太过繁复的分身影像,那么有一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通过归无咎之口转述。在孔吾想来,本族圣祖既破例降下示谕,必定会在归无咎这里有着详细的章程。 来到正殿,分宾主坐下。 传茶递盏,饮过三巡,二人便直入正题。 首当其冲的话题是,孔雀圣祖为何会对归无咎如此信重。这无关于信任问题;“言听计从”四字,孔雀一族族众定会奉行不移。但哪怕是为了执行得力,知根知底也要比一头雾水强上许多。 归无咎也未回避,将自己的真正出身、凌驾于本土人道文明之上的九大上宗如实说了出来。 这一大秘密,在阴阳道那一处就隐约贯通,其实极为脆弱;若要捅破,其实十分容易。 再加上某些大势力飞升上境的大能,有的已经做好亲自下界干涉的准备,有的如今日的孔雀圣祖一般,尝试着与下界产生交互与干预。 在这样的局面下,下界的本土文明对于九大上宗懵然无觉、而上界飞升大能眼中却是耀目九星;这一尖锐的矛盾,迟早会被打破。 在归无咎的讲述中,只需要将白衣女子的存在,移花接木成本宗飞升大能出手的轨迹;自己不再是九宗争斗的弃子,而是遵循着本宗上界棋手的轨迹行事。整个故事顺理成章,没有一丝破绽。 事实就是,孔雀圣祖亲自见到归无咎之后,在归无咎身上寻到了九宗上下界有所关联的确凿证据。从而在一场大变局中作出选择,站队于注定取胜的一方。这就是完整的前因后果,由不得孔吾不信服。 以孔吾的定力与阅历,得闻此事,也不由得喟然长叹,暗道广阔无尽的紫微大世界,竟然还暗藏着如此精彩。 待归无咎讲述完毕,孔吾问道:“不知道归道友为何要远离宗门,深入紫微大世界之中呢?” 归无咎笑言道:“为了寻找道术中的机缘。” 孔吾缓缓点头。 归无咎又道:“还有一事要麻烦孔道友。请道友以孔雀一族族长的身份,留书一封,通过建章门的途径,通传隐宗几位道尊。” 孔吾答道:“本来孔萱与陆乘文的事,正要与隐宗主事之人商议。如今顺带再去书一封,本也省便。不知归道友书信之中,所言何事?” 归无咎微笑道:“无它。正是归某刚刚与道友言及的九宗故事。除了此事的本末之外,贵族圣祖更是留下了一段秘言,将之附录于后便可。” 孔吾若有所思,已明其理。颔首道:“原来是这样。” 这是归无咎向孔雀圣祖主动提及之事,为了化解自己可能遇见的一桩隐患。 尽管归无咎和隐宗之间,已经有了《平钧玉叶书》契约为凭。但是若隐宗从其他方面如阴阳道,又或者巫道和发生了两界连通的妖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难免会平白生出一场波澜。 既然归无咎对于隐宗并无恶意,那么现在就是开诚布公的好时机。 只是,此事有归无咎主动去说并不妥当。借由孔雀圣祖的权威完成此事,相信芈道尊等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唯有经过这一步,归无咎才能真正的、毫无后患的掌握隐宗,切实收到“言听计从”这四个字的效用。 孔雀圣祖自信言道,有了他留下的事关天人二分的密文,隐宗的驻世道尊必会信之不疑。 孔吾执掌一族,也是老于谋算之人。稍微思索,就领会了所谓“星汉分流”之象的真义。 其本质,是利用双方信息的不对等。 那些面对大争之世,错认为九大上宗与上界无有联系、最终选择铤而走险的势力,注定会走向覆灭。 凡是有此打算的势力,乃至其附庸,均是孔雀一族的对立面;而与之策略相反、渐渐占到归无咎这一边的,自然是自家友盟。甚 至那些与孔雀一族有着固有利益冲突的实力,更可以有意无意将之推向对面,使其做出错误选择,最终陷落深渊。 不过最后这“驱虎吞狼”之计,他也只是心中谋算,自然是不会与归无咎明言的。 孔吾这里收到满意的答复,思虑周详之后,旋即问道:“归道友有什么要问的,孔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归无咎仔细一想,从孔雀一族这里了解妖族大势,该当从何处入手。 思虑片刻,想起孔雀圣祖所说的模模糊糊的几句话,结合自己曾经所见的形势,自感捕捉到关键。断然问道:“在青木城九翼堂拍卖会中,归某见孔雀一族将下境修士所堪用的奇珍打量售出,转而以以物易物之法,收纳炼制重器的灵材。不知贵族意在何为?” 孔吾目中精光一闪,暗暗点头。归无咎的问题,确然是一针见血,抓住了题眼。 第三章 玄言争局 落笔何处 归无咎心中有数,若自己所料不差,今日恐怕要深入隐秘,揭破微玄。 凡事有虚必有实。 譬如当初在越衡宗内,他成就灵形境界之后,便已隐约知晓,五百年后有一场事关数十万年的大变局。不止是他,越衡宗乃至其余八大上宗最顶尖的真传弟子,无一不是心中有数。 但是这场大棋局到底意在何指,却没有一人明确知悉。 直到在藏象宗见到杜明伦之后,归无咎才知是时隔三十六万载,玄浑琉璃天重立新规,使得这一次真君位分之争,与众不同。 身临隐宗,站稳脚跟之后,归无咎再度遇到此等局面。 似乎所遇大有身份之人,皆知晓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变局,大争之世,英才辈出。 归无咎、荀申、陆乘文相继现世,似乎也是形势所成。 但具体这争局落在实处,却并未有人打破盘中之谜。 归无咎身份渐高之后,也曾向道尊询问。不过得到的答案也很是简单,不过是“随波逐流、相机而动”这八个字。 归无咎由是猜测,这所谓的局势变化,多半其源头并不在人道宗门之中。 孔吾轻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道:“妖族之中,第一等的大妖族,归道友知晓多少?能否列举一二?” 归无咎一怔,没想到孔吾会有此一问。略一思索,言道:“按照归某见闻,贵族自不必多言。更有真龙、凤凰、赤魅族、天马五族、灵明猿族、金刚猿族、六翼虎族、青翼蝠族等,堪称第一流的大族。” 孔吾闻言笑道:“道友所言,乃是外人眼中的妖族。或许在广阔地域之中,此等种族名声最响,故以为强盛。实则道友所列举的诸族,列分四等,地位甚是悬殊。” 归无咎讶然道:“愿闻其详。” 孔吾微一点头,缓缓言道:“妖族之中,位分最高者,有八正五奇之称,实力最盛。” “所谓八正者,于今日乃是真龙、凤凰、麒麟、玄龟、腾蛇、孔雀、獬豸、何罗八族。这八族之中,真龙与腾蛇,凤凰与孔雀,麒麟与獬豸、玄龟与何罗,两两相对并举,号称阴阳。总计四阳四阴。” “所谓五奇者,乃是赤魅妖族、九尾狐族、天马族、白虎族、灵明猿族。” “在此八正五奇之下,又有十二流品。这一代中以上古元鳄一族为首,共十二家。” “上十三,下十二,总计二十五大妖族,算得上是妖族之中第一流的存在。” 刚才归无咎对孔吾讲述九宗之事,令这位当代孔雀一族的族长叹为观止。但是现在,两人的身份却似掉了个个,轮到归无咎大开眼界。 味之良久,归无咎沉声道:“道友既然以此破题,想来这八正五奇十二流品,必非立下名分后,亘古不变。” 又转念想到一事,妖族之中有如此多的强横种族,孔雀一族本代嫡传孔萱,能够在千百妖部之中排名前五,的确已经是颇为难得。 孔吾见归无咎立刻抓到关键,赞道:“道友所言是极。” “每隔数十万载,紫微大世界之中的各大妖部都会有一场变局。等第高下,也由此变化。譬如数个纪元之前,曾经兴盛一时,在八部五奇之中也排名前列的三足金乌一族、鲲鹏一族,于今早已销声匿迹,不在等第之中了。” “自外人看来,妖族的兴衰灭绝,全是由于纪元更替、血脉变化,渐渐地自然淘汰。但是就此界之中排名靠前的妖族而言,纪元更替之力,对其的影响力相当有限。这一点,却是妖族胜过以宗门道术为根基的人族处。” “但凡有盛极一时的妖族销声匿迹,无一不是在‘定品之劫’中败亡衰退。” 归无咎心中暗道,这岂不是和越衡宗治下的五等宗门之法大同小异。 体会了一阵,又问道:“想来这妖族‘定品’一事,要牵涉一场争斗。不知以何等法门,论胜负高下?” 孔吾闻言,哈哈大笑道:“归道友以为‘定品’一关,是如同田猎会一般有组织的争局赌斗么?非也。” “紫薇大世界何其广阔?无论是谁,单单是位列八正五奇的大族,也难以窥其全豹。别的不说,单就说那真龙一族,孔吾活了六万多岁,至今尚未见过一个纯粹的龙族血脉。就算是与我族大有关联的凤凰一族,也只是三万载前,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一面。” “若说将紫微大世界中第一流的妖族,尽数集合一处,论法高下。恐怕就算是有‘阴阳洞天’在手的圣教祖庭,难以做成此事。” 归无咎奇道:“那这每隔数十万载的‘定品’升降,又是如何完成的呢?” 孔吾笑言道:“其实。‘定品’升降,不需要做任何事,这冥冥天地,根据界中诸族的实力强弱,自然而然就能分配完成。” 归无咎闻言更是诧异,若非此言出自孔雀一族族长之口,只怕要当作天书笑谈。 孔吾又道:“但凡第一流的妖族血脉,族中俱有一处根本之地。‘定品升降’之时一到,自然就会有谶纬图书现出,昭示本门之品阶,以及未来数十年的气运升降。” 归无咎闻言,只觉此事玄之又玄,虚无缥缈,似乎并不会造成什么切实的利害关系。 孔吾似乎看穿的归无咎的念头,摇头道:“品阶高下,干系极大。若是我孔雀一族由八大族降至十二流品这一等,那么大桑木八十一枚正果,定将崩坏四十五枚,只余下三十六数。而族中血脉,感悟大道,也会天然多出一丝隔膜。” 归无咎暗暗体会。都说“天道无情”,但是按照孔吾的**,紫微大世界的天地法则,似乎是一个具有意志和灵智的实体,主宰者各大妖族的等第升降。 孔吾缓缓言道:“每一次‘定品之劫’,其造成的影响大小,极为悬殊,无有一定之规。” 到了“定品升降”将至,若是各大种族实力差距较大,变化较小。已在其位的种族知晓自己必定高枕无忧,未入品级的种族知晓自己无有争锋上进的资本,那么这一回“定品升降”多半是波澜不惊,甚至无人感受到其已经接近、发生、渡过。 但若是到了定品之时,各大妖族实力发生重要变化。在位者受到削弱,怀疑自己将遭黜落;而在野者实力暴增,有着夺位更易的野心。 此时,就是天下大乱的前兆。 孔吾意味深长的言道:“若逢变局,可没有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的说法。风云激荡,裹挟万方,无人能够置身事外。所以,这不仅仅妖族的定品,更是整个大世界的变迁。” 这道理很是明显。倘若某甲种族实力渐渐衰微,某乙种族实力渐强、有所图谋。那么某乙绝不可能迂直到专门只去寻某甲做对;说不定这两家遥隔一界之东西,老死不相往来,又如何能够兵戎相见? 现实的情况是,这一家面临黜落的宗门,必将千方百计扩充自己的实力,希冀自己逃过一劫;而那身怀抱负的族门,同样会变本加厉扩张根基。双方都是顺势视为,而不是视自己竞争对手的眼色行事。若非机缘巧合,极少出现针锋相对的局面。 大潮席卷之下,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譬如赤魅一族,族中圣祖降世,矛头就是冲着圣教祖庭,务必要将被圣教祖庭蚕食的地界尽数夺回,弥补元气;又譬如某些大族的飞升大能,坐观九大上宗似乎天地悬隔,竟尔打起主动攻伐九宗的主意。 无论是圣教祖庭还是九大上宗,都并非妖族,亦不参与定品之争;但是俱是被麻烦找上门来。 归无咎将孔吾所言映在心中,仔细揣摩。良久,方才言道:“以孔雀一族的底蕴,也没有把握渡过此劫么?” 孔吾面容转肃,缓缓言道:“在前三代族主和孔某任上,本族的实力,至少上涨了两成以上。但是经由族中秘术卜筮,我族渡过此局,也不过是七八成把握。由此可见,这一回的‘定品之劫’,实在是超出想象的惨烈。只怕紫薇大世界中的各大势力,无分种属道途,俱要被裹挟其中。” 另有一点堪为例证的是,历古以前的‘定品之劫’,纵然是争斗较为激烈之时,也极少出现妖族圣祖降世的情况。纵或有之,也是到了最后一锤定音、鼎定局面之时。这一回‘定品之劫’不过劫争将起,赤魅一族圣祖便要降世,与圣教祖庭分个高下。除了赤魅族意外,又有其余种族出现上下勾连之举,酝酿着大的动作。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言道:“以贵族原先的打算,兵锋所指、攻守方略为经,以将来九宗的消息流布之后,诸族对待九宗的态度为纬。两相结合,所谓星汉分流,敌我之势明矣。” 孔吾正中思索了一阵,自袖中取出一道卷轴,递于归无咎面前。道:“这是我孔雀一族在势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所定下的攻守之道。道友不妨参详之。只是切勿泄露于外人知晓。” 归无咎将之接过,藏在袖中。 孔吾笑道:“二日之后,饮宴聚会,届时会有几个与道友有些缘分的宾客相赔。宴席之后,道友有什么需要我孔雀一族出力的,本族只要力所能及,必尽倾囊而出。” 归无咎谢过,道:“道友太客气了。” …… 第四章 渡劫三策 怯心问计 又商议了一阵,双方又厘清一些细节之后,孔吾告辞而去。 归无咎这才将袖中图卷打开,品察孔雀一族面对‘定品之劫’时的预备方略。 孔雀一族毕竟底蕴深厚,不但本身实力积累不俗,其势力范围的浸润延展,也达到了相当广阔的程度。 除却如真龙一族那般隐世不出、难见首尾的两三大种族外;孔雀一族,几乎可以算的上是大世界中延伸触角最广的妖族了。 除了根基雄厚、声名远扬,作为一方妖域的正中心,逐渐积累的九道界域相连的传送阵路径这一便利。孔雀一族更有一道堪称杀手锏的手段。 孔雀一族五光神通之一的“浮观光”修炼到极处、成就妖王之境后,自能深通空间一道的奥秘。利用同族中人血脉相通、神通相应的优势,以大携小,可以布置成一道名为“四重门”的临时空间通道。 此法虽远不能和圣教祖庭的阴阳洞天相比,但是以“浮观光”和“四重门”为凭,能将孔雀一族的势力范围,在现有的传送阵体系之下,再扩充数倍。 只是此法本属非常手段,不到非常之时,不会轻易动用。 因为有了这一层基础,孔雀一族是罕见的应劫之时行事较有章法的种族;其一半的行事布置,可以称得上有的放矢。却不会像近十余万载才实力膨胀、急于上位的种族一般,行事肆无忌惮、饥不择食。 对于攻守之道、应对之法。依据形势变化,大约依据情形不同,可以分为上中下三策。 孔雀一族堪为辅翼的周边九族,其自然不会轻动。 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以孔雀一族的体量,纵然将这些族群吞并,也增强不了几分实力。更何况,这九大族群,本就是孔雀一族的羽翼和附庸。 出了九族范围,孔雀一族本与元古巨鳄一族有所接壤。这两家本也称不上有什么交情,只是近来因为一桩异事,方才有可能结城友盟。 此事归无咎已然有所涉猎与闻。元古巨鳄一族的第一嫡传,是孔雀一族原本卜算定下、极有可能成为孔萱道侣的人物。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归无咎在本次田猎会上所见的那双面人。 只是事到终了,最后验证的一关,又推翻了原先的预言。重新卜算,却发现正确答案转而到了隐宗。孔雀一族妖王,由是以为此人应在归无咎身上。 唯有归无咎心中知晓,孔雀一族最初完成卜算的时间,必定是在他遇见陆乘文之前。所以这卜算的结果,其实并不算错。 待得自己将陆乘文往前推了一步,使得《三十六子图》落定现世,第三十六人的位分尘埃落定,卜算的结果自然随之变化。 其实。不单是孔萱见双面人相貌丑陋,心中不喜。就是孔雀一族的主事妖王,自孔吾以下,其实心中也并不愿意那人出在元古巨鳄一族。最终自归无咎这里揭晓真正的谜底,孔雀一族的许多妖王,竟尔大大松了一口气,弹冠相庆。 这却不是隐宗之盟实力较元古巨鳄一族强上许多,孔雀一族眼光势利。 其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是,元古巨鳄乃是“八正五奇”之下“十二流品”中排名第一的种族;在“定品之劫”中,此辈必定心存着更进一步的心思。所以双方本就天然存在冲突。 纵然元古巨鳄一族可以表明心迹、显露诚意,彰显其对孔雀一族构不成威胁;但是这两家一旦联合行事,孔雀一族想的是积蓄实力,稳固自己地位;而元古巨鳄一族却是千方百计的要拉下某一家下来。一不留神,孔雀一族就有为人作嫁的嫌疑。 更何况,就算可以先验明元古巨鳄一族实力之深浅;但是若真的到了大有斩获、分配利益之时,若是一个不留神,被元古巨鳄一族后来居上,那就大为不妙了。 从这个角度上说,隐宗一方,才是孔雀一族更称心盟友。 遵循同样的思路,孔雀一族把十三上族中唯一有所接壤、关系却一直不远不近的天马一族,纳入友盟的考量之中。 纵然没有本次田猎会马振主动接触归无咎的举动,孔雀一族迟早要与天马一族搭上关系。 俗语云“一山不容二虎”;所以两大妖族势力,走的并不算近。 但是“定品之劫”将至,形势却骤然颠倒了过来。由于双方同属于“八正五奇”之列,所以结盟扩张势力,双方均无后患之忧,几乎可算是天造地设的盟友。 孔雀一族所言的“上中下”三策便由是而来。 若是能够除了“天马”一族之外,再与一家分量极重的势力联合,三家成盟,当用“巡狩”之法,此为上策; 若是能够与一家大势力结盟,当用“犄角”之法,此为中策; 若是不能联络其余超级大势力,仅孔雀一族一家独自渡劫,当用“破掠”之法,此为下策。 如今天马一族与归无咎产生关联,再加上三方利益统一,无有内耗,极有可能形成三家之盟。那么堪为上策的“巡狩”之法,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巡狩”之法,说来倒像是凡民国度中,划定统察州县户口土地的法子。 联合三家之力,对于两家所能接触到的不在“八正五奇”、近些年又疑心其实力大有进展的妖族势力,令其打开门户,由大神通者光明正大的予以探查摸底,探明其真实实力。证明无有威胁者,则裹挟之;势大难制、不肯配合者,则乘机夷灭吞并之,顺便扩充自家势力。 浩浩荡荡,顺昌逆亡,此法最为霸道,又最为严整有效,同时更难得的是,又有着很强的针对性,不至于坏了自家名声。 不过这“巡狩”之法,也不是无有破绽。 那些实力不足的种族,自然只得敞开门户,自证清白;但是真实暗中积蓄了甚为强悍的底蕴、期冀在‘定品之劫’中有所作为的种族,势必不肯坐以待毙。其也必有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之法,说不定也攀上了其余大势力为盟。 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将“巡狩”贯彻到底,难免有欺软怕硬之嫌,也损害自家威信;但若是一意用强,过早开战,又恐时机不利,最终未必受益。 现今多出以九宗敌友为量度,等若重新划了一条线,弥补了这一破绽。 待上界飞升大能与下界的联系逐渐紧密,有哪些族门随身附和,打算走上攻伐九宗之路壮大自身,又或者仅仅是想浑水摸鱼,分一杯羹。孔雀一族及盟友便可乘势击之。 归无咎默默筹算,又思虑自孔雀一族之中,能否得到什么于自身道途有所裨益之物。不知不觉,已经是两个时辰过去。 这座正殿之后,便连通着一座几位宽阔的偏殿,恰好容归无咎这两日憩息之用。 不料,归无咎入内不过两刻钟,大殿之外暂充执事的一位孔雀一族元婴修士,进来通禀。只说有一位客人来访。 归无咎心念一转,当即宣迎。 不过十余息后,一个身量不高、面色苍白的年轻修士,站立在归无咎身前,极为拘谨的行了一礼,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归无咎心中暗暗惊奇。 孔吾本已将聚集此间的妖王都以遣散,若要相聚,至少是两日之后;所以此刻来拜望的,他本以为是哪一位在田猎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交。 没想到,现在所见的,却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看上去修为、气象也远远称不上出色。 归无咎心念一转,以“言听计从”四个字的分量,想来孔雀一族也不至于让不相干的人打扰自己。 当即不动声色,试探着问道:“敢问道友尊姓大名?来寻归某,有何见教?” 来人深吸一口气,道:“不敢。在下名叫孔铨。” 归无咎吩咐看座,又令侍从端上茶水。 此人看似拘谨,但是一旦坐了下来,不等归无咎主动发问,却像深围久筑的堤坝被打破,竟自顾自地从头到尾讲述起来。 孔铨将他在卜筮一道之上小有天资、最终登堂入室;在‘二分卜’之中如何出了差池,意外得中“独目”之象;甚至就连背后自己情场失意、由是心境荡驰,凡此种种,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言之于口。 最后归无咎田猎会夺魁,他也就此一飞冲天,忽然就飞黄腾达、身份显贵。 “常乐界”中,除了几位妖王在前迎接之外,几位归无咎的旧识,也都相继在后殿驻足。 原本孔铨打算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底,这一回的道许多利益,大可以及时行乐,也可享受一朝发达的滋味。但是看到本族圣祖五光留字,他感到牵涉太大,心中战战兢兢,不由地生出畏惧之意。 欲寻本族妖王坦陈此事,又没有勇气开口。 转念一想,此事因归无咎而起,而归无咎又是连孔雀圣祖也极为信重、托付一族之人,正可以寻他问个主意。 归无咎听闻前因后果,抬头仔细看了孔铨两眼,缓缓言道:“孔铨道友,不要低估了贵族族主与各妖王的手段;亦不必妄自菲薄。” …… 第五章 大族底蕴 采撷遗株 宴席之日。 此宴举办之地,正是在“常乐界”那看似雄壮已极的大殿后,再进一步。 原来,若将视野放大数十数百倍、自高处观览,此处的所谓“正殿”毋宁说是“正门”。虽然殿宇繁复,内外连环,到底只是作为门户之用。两翼的偏殿,一间间,一户户,一直连通下去,最终绕成一个巨大的圆圈,显露出其名为殿宇、实为城墙的本质来。 “城墙”之内所围,乃是总共一千零二十四株极称殊异的植物,高约三四十丈。看似修长如竹,但是顶端处却各自盛开一朵紫色巨花。 自一千零二十四朵花心处,不断地有无形清气喷涌而上,最终凝成一朵若虚若实的云彩。云彩所托之处,精心营造了一座空中园林。 其中景致,随时变幻无穷,可以说是纵其想象、无所不有,堪称一界仙家盛景之极。 若非如此,也担当不起孔雀一族迎候贵宾的重任。 一尊缓缓转动的九叶莲花上,归无咎与孔雀一族族长孔吾相对而坐,二人都是轻声细语的交谈。 此时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孔吾之所以提前到来,与归无咎寒暄一阵,以全了礼节,便要提前退场。 本次与会宾客,都是归无咎的同辈中人。若是孔吾参与正会,反不为美。 归无咎虽不觉得如何,但是在那些孔雀一族族众眼中,本族族长积威甚深,无论如何也放不开手脚。 同时,两件事孔吾也与归无咎作一交代。 其一,去书隐宗之事,已然办妥,请归无咎尽管放心。 其二,交于归无咎四柄启阵锁钥。孔雀一族天、地、玄、黄四大秘藏,分藏四界。若是归无咎有所求,尽管自己去取,不必费心问询旁人。 归无咎谢过孔吾好意,从容受下四柄锁钥。开口言道:“归某有一事相询,若有失礼之处,道友勿要见怪。” 孔吾目光为微凝,郑重言道:“道友请直言无妨。” 归无咎想了一想,平静言道:“归某如今修为虽然尚浅,但是也见过不止一位上境大能。对于每一境中的微玄变化、合和天地之象,也有两三分粗浅的认识。如果归某并未看错,道友虽然修为更精,但是与绝大多数妖王同道,依旧是处于相同境界。” 此事归无咎事后想起,却觉得颇为重要。 如隐宗的底蕴,有四位人劫道尊坐镇;而圣教祖庭包括显道、应元两位大能在内,更是有六位踏上道途之巅峰的人物。 孔雀一族作为紫微大世界之中最大的八大妖族之一,其顶尖战力到底如何,倒是一桩大可以值得探究之事。 孔吾双目微微合上,仔细权衡了一阵,似乎正在慎重考虑。 终于,孔吾虑及孔雀圣祖所言“言听计从”四字,还是启唇言道:“照理说,此事为一族之根本,不可轻易宣扬于外。但是你我两方既然成盟,双方托底,也是应有之义。” “道友并未看错,孔吾的确尚未能够破开那一道关口;但是到了存亡攸关、千钧一发的当口,本族之中也有三重手段。” 孔雀一族的镇族根本大桑树,结有大果八十一枚,经营成广阔恢弘、各有用度的八十一处小界。但是此树除了这八十一枚大果之外,尚有为数更多的小果。以**力采摘一果,由族中大神通者经“四重门”神通投掷出去,那便是两界碰撞的声威,堪称毁天灭地,足可抵人劫道尊一击。 另外,孔雀一族祭坛之下,尚深眠着一位妖祖前辈。 妖王破关道境,成就妖祖。与人修一般,飞升上界的希望,依旧甚为渺茫。 若有成就妖祖者,俱是深藏地下,等候飞升良缘;但是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最终坐化了。 孔雀一族这一位驻世妖祖,已然深眠八万四千余载,破境飞升的希望,同样并不算高。但是族中一旦有厄,却可以将他唤醒,作为本族最后的倚仗之一。 孔雀一族的第三道重大底蕴,乃是先古传承的至宝,三件九翎孔雀羽衣。 穿上此衣之后,原本妖王境界的修为,可以发挥出相当于妖祖的实力。只是,这三件孔雀羽衣,谁若穿在身上一日,便要消耗一千载的寿命。故而不到一族存亡的关键时刻,决计不会轻易动用。 如此秘辛,孔吾敢直言相告,归无咎也甚感其诚,当即郑重出言谢过。 心中权衡,若与隐宗之盟相较,隐宗四位人劫道尊驻世,胜在持久;而孔雀一族的底牌,都是非常手段,这是隐宗的优胜处;但论及一时的爆发力,反而是孔雀一族胜过一筹。 问明之后,时辰已至。孔吾也就先行告辞了。 宴席分为内外两间,帷幕卷起,又以一宽约十余丈的水池围泉相隔。 在那泉水之上,立着三十六位姿容超拔、身姿曼妙的舞女,轻衣罗裳,环佩玎珰;脚踏清浪,轻盈如掌心一叶,翩翩若飞。 归无咎凝神一观,辨认出这三十六位舞女虽然看上去气质十分相似,但是其中十八位,乃是出自十八种不同的水族;另有十八位,却是出自十八种不同的精怪。将三十六种种属不一的妖精,调教得如此气质合一,浑然天成,归无咎也忍不住暗暗赞叹。 外间的诸位宾客,共计三十位。都是归无咎在“孟冬田猎”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孔雀一族嫡传。其实归无咎田猎会上所见者何止万千,但是其中绝大多数人根基太浅,并无资格参与今日之会。 以孔郊为首,其中不乏和归无咎有过交手的孔覃、孔夏等人。但是此时这些人面色恭谨,一一前来敬酒。 今日一聚,也有将过去执念与敌意一笔勾销之意。作为孔雀一族的上宾,他们自然不愿和归无咎的关系中留下什么疙瘩。 而内席的数人,才是号称与归无咎真有几分缘分的人。 内席共是七人。 前日提前拜望、卜出“独目”之相的孔铨;孔雀一族的第一嫡传孔萱;与归无咎最早见面赠,送与会牌符、促成联盟机缘的孔德、孔言;据说唯一一位慧眼识珠、在碧瑶堂博注戏中押注归无咎赚上数千亿零食的孔凌,以及孔凌的手帕交、结伴而来的孔墨。最后一人,乃是归无咎于建章门传下“兴衰”之法后,又一位为之受益的孔雀一族族众,名为孔辞。 不过,殿中的氛围却似乎有些奇妙。 那些与归无咎在田猎会上有过交手的孔覃、孔夏等人,极为坦荡恳挚,举动落落大方,言辞也很是得体。似乎打定主意,乘着“不打不相识”的缘分,和归无咎重修于好。 位居内席之人,按理说与归无咎缘分更深。 只是此时六方座席之中,除了孔萱没心没肺,依旧大大咧咧之外。反倒要数那看似为人极为拘谨胆怯的孔铨,最放得开。其余诸人,都隐约有些拘谨,因而这饮宴之会,也就不那么热闹了。 就连为人甚是方正、举止一贯从容洒脱的孔德,与归无咎寒暄客套之后,似乎也寡言少语了许多。单看他这面貌形容,丝毫察觉不出,自孔雀圣祖显化法力之后,作为归无咎参与孟冬田猎的首功之臣,他昨日又加封了十倍的赏赐。 究其原因,就孔覃、孔夏等人看来,归无咎虽是千万载一出的异族夺魁之人,须得费心交好;但是还不至于产生距离、畏惧、与卑微等情绪。 但是近桌的几位贵客,前日都是在围城的正北“后殿”等候;亲眼见识了孔雀圣祖布下手段,以及“言听计从”四个字。 在此辈心目中,归无咎的形象已经截然不同了。 除了孔铨,经由归无咎开导之后,反而能够放得开手脚。 酒过三巡,归无咎本来便觉得这宴会既然变了滋味,也味同嚼蜡。 孔萱虽是最放得开的,但是她哪里管得着什么宾主来往、寒暄客套的本事。此时自顾自的品尝着五六种珍馐,俨然乐在其中。 就在此时,先是“哎呦”一声;随后“扑通”“扑通”一阵纷乱,夹杂着许多人小声低呼。这原本就不温不火的宴席,突地生出差池。 原来,在那舞池之中,一名看着甚是肌肤晶莹如玉、姿容十分姣好的年轻女子,突然脚下一滑,踩了个空,自水波上跌落下来。其余三十五人中有临近的,被她打乱了节奏,也都纷纷停下舞姿。 这些出身妖族精怪的舞姬,无一不是千锤百炼的功夫。今日在迎接贵宾的重要场合上除了纰漏,干系非小。 若是能够轻轻揭过还好,往重了说,整个孔雀一族,都由此面上无光。 殿外人影闪动,三步并两步跑进来一个伶官打扮、面貌三十许的女子,连忙入内惶恐请罪。 归无咎挥手示意,示意无妨。 伶官告罪之后,不由分说,便要将出了岔子的那名女子锁拿下去。 归无咎见状,高声制止道:“慢。且让她上前来。” 刚才在宴席之上,归无咎就隐约感到,舞池之上有一名女子,时不时的偷看过来,似乎对他很是好奇。 归无咎对其报之以一个微笑,这才导致她不慎失足。 待那舞女跪到近前,归无咎仔细查看,品察其气息根脚,若有所思道:“是否你同族之人与谁定下契约,你便能心生感应?” 年轻女子面露感激,抓到自救机会,连声道:“尊客所言极是。正是隐约心有所感,这才不慎分神。” 归无咎一笑,道:“我洞府之中有一位你的同族,平素里万事都好,只是时时寂寞,感叹身旁缺了可信赖的族裔友邻。你可愿意随我回府,与她做个伴?” 年轻橘子面露惊喜之色,只是不敢回话。 归无咎只把目光往孔萱处望去。 孔萱翻了个白眼,道:“不过是一株精怪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事。会后将调教歌舞的通灵师唤来,为你立下契约。” …… 第六章 自荐于门 甘为驱驰 宴席散后,又有孔雀一族的十余位妖王依次前来相见。 这些都是孔雀一族中的扛鼎中坚,将来应劫之主力。若是与归无咎提前熟识,大有好处。 至于那位“芎薇”一族精怪出身的舞女,归无咎索性给了她三日时间,由她去收拾打点,又或者与相熟之人一一道别。此行能够为黄采薇找一个伴,倒是一件意外的收获。 这三日时间,归无咎便在偏殿之中静养修行。 第二日上,又有侍从通传,说是有人拜访。 归无咎立即收拾整齐,宣来人入内殿相会。 待来人进来拜见,归无咎暗暗称奇,原来此人正是宴席之上所见、那号称博注戏押注自己、广获丰收的孔雀一族女子,孔凌。 归无咎请她入座,问道:“孔凌道友来寻归某,有何见教?” 孔凌深施一礼,却不肯入座,只言道:“近日在族中得了一卷古卷,只觉其中内容甚是有趣,故而想请归道友一观。”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一沓尺许宽的厚厚簿册。双手捧着,送上前来。 昨日宴席之上,归无咎也关注到孔凌。那时只觉此女资质虽然堪称上佳,但是似乎怀有心事,讷于言辞。看了两眼之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今日再见,恍然发觉,此女落落大方而有静气,步履从容,与昨日之风貌,迥然不同。只是进门来的这一番话却不同寻常,大可玩味。 归无咎接过书卷,缓缓来看。 这一册书卷,并非什么功诀秘典、宝经典册,而是一部志怪之书。 书中所载,乃是几个纪元之前的太古遗事。 哪怕是一个纪元之前的事,去问各妖族的妖祖、人道中人劫道尊,也未必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数个纪元之前,那只能是荒诞不经之言,可当故事来听。 书卷之中所记载,在数个纪元之前,天地间有许多奇妙的大神通者。 这些大神通者高明到什么地步,著书之人也说不大清楚;只言说于今日道尊大能看来也难之又难的破界飞升、下界降世之事,在这些大神通者眼中却浑不费力。日出时破界升天,日暮时返回本界,就如同串邻访友那么简单。 当时的妖部八大部族,其中有七部与今日相同。只是,唯有腾蛇一族不在其列,势力尚且衰微;当时占据其位的,乃是石猿一族。 不过,有一条幼年腾蛇族众,无意中追随了一位大神通者,充任其脚力坐骑。只不过短短四千载的功夫,便修得极高境界。最终振兴腾蛇一族,将石猿一族挤了下来,登上八部妖族之位。 而这条充任大神通者脚力的腾蛇,终于成为一界之中赫赫有名的大妖,各大妖部无不敬服。驻世数千载后,也随这位大神通者破界飞升而去。 这卷书卷,便讲的是这条腾蛇追随这位大神通者游历四方、斩除邪魔的故事。 归无咎将之略览一遍,沉吟道:“道友之意是?” 孔凌面容沉凝坚定,上前一步,缓缓跪下,道:“愿仿从此例,效犬马之劳。” 归无咎盯着她仔细看了两眼,将她扶了起来,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贵族前辈的意思?” 孔凌平静言道:“孔凌本是受族中传书。因博注之缘,得以参与今日饮宴。只是恰逢北殿中望见圣祖伟力降世,留下‘言听计从’四字,于是认真思虑了一夜,方才做此决定。” 归无咎淡淡言道:“道友也算是小有积蓄。修到蛰眠之境,绰绰有余。果真情愿甘心为人坐骑?” 孔凌深吸了一口气,回话道:“我孔雀一族有大小妖王数十人。而本族圣祖却将族门托付于一个外人。其中轻重,孔凌岂能不知?” “孔凌自知斤两。如要追随道友,并不能单凭一己私愿,妄图求个鸡犬升天;若无奉献,机缘岂能轻予于人?想来道友手下,也不收无用之人。人妖两族神通法诀互不相通,除非到了大神通境界,方可兼收并蓄;此时我若说拜入道友门下,那是绝无道理。而力役仆佣、绝色美姬一类,以道友的身份,若有所求,那是应有尽有,又岂会有孔凌的位置?思来想去,能够对道友有所助益者,除了擅长振翅一遁,再无其他。” “更何况,若委身庸凡,自然为耻;但若是如这故事之中的腾蛇一般,追随大道,纵曾为坐骑,在妖族之中也是人人敬仰,谁敢轻视半分?” 归无咎微微一笑,摇动灵兽环,将“青兜兽”放了出来,笑言道:“纵论脚力,道友也未必及得上它。” 青兜兽忽地醒转过来,吐出两道长长的烟气,见归无咎并无驭使之意,不由地有些茫然。 孔凌面色微微一变,道:“青兜兽?” 不过她也并未被难住,略一思忖,缓缓言道:“孔雀一族本命神通,有五种元光,号称‘五光十色’。五光元种,人人皆有;但是具体精擅哪一门至数门,那却依各人缘法而定。” “澹虚光乃是破妄见真之用,道友必已见过。海瑶光份属五行,乃是修行五行神通的门径,在孔雀一族中最为常见。而浮观光暗通空间一道的秘诀,在本族中却一向领悟较少。本族本代嫡传之中却罕有人贯通此道。而孔凌,正是精擅‘浮观光’一道的天赋。” “待孔凌元婴境界之后,长途奔袭或许依旧不如这青兜兽;但是封闭空间之中的进退趋避,却必定非它所能及。” 归无咎心中一动,暗道若是果有一位掌握了空间神通的助手,和自家“拾遗书简”等法宝配合使用,更能增加无穷变化,威力何止增强了十倍。 又思虑周全,归无咎淡然道:“我观道友资质器宇,非同凡响。纵然不曾名列嫡传,想必贵族之中也当暗暗埋伏了其余安排。你自己擅自作出决定,可曾请示了族中长辈?” 孔凌抬起首来,坚定的言道:“昨日孔凌已经见过族主。” 归无咎讶然道:“孔吾道友如何说?” 孔凌道:“族主本来默然不语。只是孔凌说之以利害,最终族主还是允诺了。” 归无咎心中一奇,问道:“你是如何说服孔吾道友的?” 孔凌从容答道:“孔凌所说的理由,共有四条。” “其一,有孔凌这样一个族人在归道友身边,既能促进两家盟好,维持缘分不断;‘浮观光’神通又能在斗战之中对于道友有所助益,也算是孔雀一族对于友盟的保护。” “其二,居家在外,总要有得力之人护持洞府。修为到了道友这等境界,平辈之中,早已无足大观;但若是依赖族中长辈,又难得贴心顺遂。而妖修较之同等境界的人修,实力胜过一筹。若有一头与主人境界相同的妖修守护山门,充实实力,本来就最为合适。” “其三,归道友既然是我孔雀一族友盟,必定会有并肩作战之时。到时候道友身边,有一位精擅‘浮观光’的本族人,动用‘四重门’神通往来穿渡,那不知道要便捷了多少,双方也更能联系紧密,如臂使指,宛若一家。” “其四,族主若是顾虑影响,不妨将归道友得到本族圣祖信重之事宣扬出来。只不过‘言听计从’四字略过不提便可。只说圣祖有谕,这一代面对的变局,归道友是圣祖指明,将会为孔雀一族引领方向的人。如此便能收一箭双雕之效。在将来面对大争局时,本族族众自然会有必胜的信念和底气;而本族遣出一人甘为驱驰,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会有所非议、以为折了本族名声。” 这主动投身于人、以为坐骑之事,孔凌平直简易、顺顺当当的讲述下来,其意坚定,思路也极为清晰。既无有忍辱含羞之内敛深藏,又没有立掷豪赌的决绝偏执,一切都是从容叙事、端庄大方。 不过,其背后向道之心的坚凝如铁,也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个庸人,纵然有此念头,总也难免在贪于投机和耻于虚名之间犹疑挣扎,难以镇定如此。 说到这里,归无咎其实已经甚是意动。尤其是“浮观光”的两种用途,无论是与自家空间秘术的配合,还是与孔雀一族“四重门”的联系,的确都有着非同小可的影响力。 只是有一条。若是用人看护洞府,必须是最为信得过的人;最好须得下了神魂禁制,方才放心。 但是孔凌乃是孔雀一族极为卓异的道种,未来不出意外,总能成就妖王之境。如此待她,未免严酷了些。 孔凌见状,小声道:“道友的顾虑,族主早已想到了。” 说完又取出一枚玉简,双手呈上。 归无咎将之接过,神意一览。一怔之下,淡然道:“这个法子不伤你身躯魂魄,我也能够放心。此事于我,本在无可无不可;只要你自家心境通达,不要妨碍了修行。” 孔凌面上镇定,只耳根处一丝殷红一闪而逝,小声道:“不会的。” 不过见归无咎终于同意,孔凌眸中终究还是泛出一丝喜意,大大方方跪下,三叩首道:“拜见主人”。 她又自袖中取出几件异物,看形貌时一副座鞍,一根马鞭,一副铁环铁链,一只兽环。看这几件物品,形貌品质幽森而古,俨然是恒器一流的品质。纵然是调教驯服桀骜大妖,也足够用了。 归无咎略一出神,道:“从前也遇见过一个于你类似的人。她的求道之心与你一般坚凝;只是她终究还是出身太低、视野稍显狭隘,因此行事不免过于偏激,远不若你正大雍容、透亮磊落。” “你须尽早晋入元婴境界,方能为我所用。” 孔凌连忙称是,貌极恭顺。 归无咎将她手上所呈械具接过,以此物的品质,必定是孔吾所予。此事他既然允了,便不会扭扭捏捏,自然要做得漂亮。归无咎又言道:“这些器具,我虽收下了,料想也不会轻用。唯有在极为特殊的关头,可能委屈你在兽环之中憩息少时。平时长程脚力,依旧以青兜兽为主;唯有到了发挥你‘浮观光’长处时,才由你出手。” 又道:“闲暇时节,如你所言,就在我洞府之中,做一个看护洞府的管事。” 孔凌一一应下。 归无咎又道:“另外,你是个心境道念温润康健之人,虽委屈你暂时做了坐骑,但却不必自居卑贱之位。‘主人’这个称谓,以后不必再提。” 孔凌想了一想,试着称呼道:“老爷。” 归无咎微微一笑,淡然道:“‘老爷’过于生分,‘少爷’仿佛纨绔,‘公子’太过油滑。诸如此类的称呼,我都不习惯。” 想了一想,闻言道:“你称呼我一声兄长便可。” 孔凌展颜一笑,立即道:“兄长。”不知不觉间,就与归无咎拉近了距离。 同时心中暗暗振奋,这一回在道途之上,似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抉择。 ps:求推荐票月票订阅! 第七章 形势殊异 旧宝求全 此时归无咎的遁光在天空之中不紧不慢地掠过。 这一处天穹,却非如“常乐界”一般的浑澄碧色,而是漫天的橘黄色;仿佛将一轮红日打散,均匀涂抹在悬顶之上。 这一地界,自然非是饮宴交接之地的“常乐界”,而是八十一果之中的另一界——“琳琅界”。 昨日有孔凌这么一个端庄得体、资质出众的妖修来投,于归无咎而言,的确甚为贴合心意。 且不谈空间神通与自家空间法宝相配合、以及未来随时动用“四重门”神通这两大便利;单就寻常日用而言,归无咎身边,的确极为需要这么一个辅佐打理诸事的帮手。 目前在归无咎之侧,承担这类似“管家”职责的是黄采薇。 黄采薇与归无咎有通灵之契,自然是极为信得过的;但是她修为实在太低,低到哪怕归无咎将洞府牌符交到她手上,都有几分不托底。 现在有孔凌辅佐,只待二三十载后晋阶元婴境,便有了相当于人修之中化神境的修为,可谓极称心意。 只是,孔凌原本是孔雀一族所布下的“暗子”,对其成长道路,自有种种布置。 如今她自作主张,也算是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孔雀一族对于她的支援照拂,也必将会有一调整,摆在明面上来。 就在归无咎允诺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孔雀一族便有妖王传讯。果然族主孔吾授意之下,又有新的安排。 不久之后,孔凌前来答话。言道除却族中赏赐外,更需要进入本族一处秘地,领受机缘;这桩机缘与她的道途大有裨益,亦能更好的服侍归无咎左右,只是需要两月时间。 现在距离归无咎出了门户,已经接近二载。对于黄希音的修持之事,归无咎时时惦记在心,实不愿耽误太长时间。 既然如此,索性几人不必一同回返。归无咎探访过孔雀一族库藏之后,先行返回开元界;至于孔凌,索性予她三月时间——领了机缘之后,再与自家的好姊妹孔墨相处一阵。三月之后,由她领着芎薇一族女子一道往建章门去,归无咎再去相迎。 眼前归无咎立身之处,所谓“琳琅界”的所在,正是孔雀一族四大库藏所在之地。 少顷,见到天穹之中四朵巨大的乳色浮云,环抱周流,归无咎暗暗颔首。 这四朵巨云,虽是飘浮天穹,四足无根;但是隐约可以望见,其正是处于此方小界的正中心,界力交征,委实坚牢无比。 晃动牌符,果然四朵云气之中,让出一道三四尺宽的门户,仅容一人行走。 归无咎正要进入,那云烟小径之中却主动跃出一个人来。 孔雀一族的族人,面容非是刚健雄壮,便是柔逸俊美。或许那得了“独目”之卜的孔铨,可以算是一个意外。而眼前这位,乃是归无咎所见的第二人。 此人一身青袍,面目倒也方正,只是眉眼唇角向着两侧微垂,甚显苦相。 不过他的修为却不敢教人轻忽,背后五色元光淳如合一,相感云气,正是一位妖王境界的存在。 此人立在归无咎面前,郑重一礼,招呼道:“归道友。在下忝掌琳琅界镇守,单名一个节字。” 归无咎连忙还礼,道:“孔节道友。” 孔节妖王也是经历了数日之前圣祖显化之事的,故而对于归无咎的态度,也是十分郑重。 归无咎道:“不知孔节道友有何指教?” 孔节妖王连忙道:“不敢。” “数日之前,族主已有吩咐。归道友已得了四库令符,诸宝任取,不必问过旁人。” 说着孔节伸手一弹,指尖处蓦地浮现出一丝艳红光华,续道:“不过孔节自作主张。前两日功夫,将族中库藏之中品质较高、又合与人修使用的,都用这一道‘绯画光’做了标记。道友入内之后,一望便知。” 归无咎闻言,连忙谢过。如此诚意,的确难能。 孔节微一点头,也不再多言,让出一条道路来。 循着这小道,进入云层,看清其中真实面目之后,归无咎不由得大为叹服。 刚刚在外界观望之,这四朵巨云,各有百余丈大小,规模虽然已经极巨了;但是作为孔雀一族这巨族的全部底蕴,似乎还是有所不足。 归无咎心中猜想,是否只是品质最佳的珍宝,方才储藏此处;而其余等第稍欠的,却分藏别处,甚至于九城之中。 但是入内一见,归无咎却是大开眼界。 每一朵云层之中,张开了一道十余丈高、数百丈宽的蓝色画卷。那画卷之上,密密麻麻的点缀着无数小点,看似不过指甲大小,其中染成那绯色的,不过百分之二三。但是论其总数,何止亿万。 当你目力凝在一件宝物之上时,那件宝物的形象便会逐渐变大,叫你看个分明;若是你目光模模糊糊的盯着一片区域看,那整片区域的所有宝物都会逐渐放大,纤维毕现。 真正令归无咎动容的是,这随着目力大小变化的,并不是什么法术神通,光影幻术,而是实实在在的宝物本身!当那宝物之形显化到最大时,一伸手便可将其采摘下来。 而那所谓的“蓝色画卷”,细看其并无实体,其实是宛若深空的宇宙空间。 “琳琅界”之中的四团巨云,并不是宝藏存储之地。而是四道巨大的空间门户,显化成画卷的模样,若远若近地将海量秘藏缩微千万倍,呈现在访客面前。 这等手段,归无咎初入本土人道文明时就曾经见识过;但是论规模气象,仿佛滴水比之沧海,完全不可以等量齐观。 这“琳琅界”中,入界之人目力所见者,其实只有一半空间。而另外的一半空间,已经被封印起来,用作本族秘藏之地。 界中四团巨云,正是通向这半处空间的通道。 单以这一族宝库的气象而论,当初归无咎所见的藏象宗巫山三库都要被比了下去。 不过,归无咎并非是贪图其族中秘宝。按照原先的计划,他本是连走这一趟也想省免了。 和孔雀圣祖见过一面之后,归无咎对于自己“玉鼎失足”之症,已经大致摸清了;所以对于寻找灵药、奇珍一类,已经可以暂时搁置。 妖族与人修所侧重之处,本来就有不同。 若是在拍卖会上面对已经经过多轮筛选的精品还好;自己亲自到宝库中去搜寻,着实繁冗已甚,所谓大海捞针,劳而无功。 孔节妖王倒是替他分担了许多,但是纵然有了这初步的筛选,依旧是大浪淘沙。 但是,最终因为一个原因,归无咎还是决定来孔雀一族宝库之中,亲自探询一番。 因为归无咎意外得知,孔雀一族秘藏之中,有二十四卷索引图,但凡在族中经手过的宝物,其根源底细、锻造传承,都会一一彰显。 归无咎今日过来,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来的。 沿着这巨大“画卷”行走了一阵,归无咎觑准了一处画卷顶上,悬着一粒明珠,其光华变幻,昭示其用。 这一粒明珠,正是“空间”一道的索引图。 归无咎伸手一点,明珠颤动,仿佛一团清水随机显化凝形。 微微闭上双目,归无咎与之神意相连,缓缓描摹;少顷,传度其中,极为精确的刻画出两枚圆珠,隐约间有气息呼应。 五六息之后,这一团清水之中显化出短短一行字迹: “反吞双子珠,本族端平妖王以二相四序珠试炼而成。”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无头无尾。 计划不及变化。当你获得巨大的利益时,风险自然也会伴随而来。 原先在归无咎看来,有了“反吞双子珠”这件异宝,自己周游万方,只要小心一些,避过天玄上真及妖王一流的存在,那就是一道十足可靠的后手。 只是不曾想到,这次孟冬田猎夺魁,孔雀圣祖给自己戴了一顶好大的高帽。 若是隐宗一方深入参与到“定品之劫”中去,自己在这场纷争之中,所遇到的妖族对手绝不会少。尤其是对于孔雀一族的敌手,这“言听计从”四个字若是泄露出去,简直就是自己的催命符。 总不至于派遣一位天玄上真,随时伺候在侧;何况就算有人愿意,归无咎也觉得不大自在。 而赐下随身护佑的手段,如“云中正二”之中所藏秘法,只能抵御天玄境随手一击。此辈“夺气分疆”之后,从头顶庆云气海之中正式施展的神通,可不是区区外物所能抵挡的。 归无咎由是思量:“反吞双子珠此宝,动用之后看似无形无迹,但是在天玄境的存在看来,却会产生空间轻重不匀的破绽来。” 孔雀一族肯将此物拿出来拍卖,自然证明此物在其眼中看来,还不是最上乘的存在。 若是有更为成熟佳妙者,连天玄境境界也能瞒过,那才是一件无与伦比的至宝。 只不过如此宝物,价值远在普通恒器之上,归无咎贸然索取,也不大妥当。是以他选择主动来到其库藏之中,探探虚实。 好在虽未得到明确的结果,总算线索未断。 返身出了宝库,孔节妖王早已在此迎候。 他见归无咎一无所取,不由惊讶,笑道:“莫非我孔雀一族的宝物,还不放在归道友眼中么?” 归无咎笑着逊谢两句,正色道:“有一事要请教孔节道友。” 孔节妖王欣然道:“归道友但问无妨。若某知晓,必不隐瞒。” 归无咎道:“不知贵族之中,有一位端平妖王身在何处?归某想拜望一二。” 孔节面上现出诧异,旋即笑道:“孔节投身器道之后,在这一门中的传承,得号‘端平’。近百余年来,因取用灵材方便,故而索性领了镇守‘琳琅界’的职司。” 归无咎闻言,不由一愕。 第八章 炼珠关碍 取而试之 见归无咎面色诧异,孔节妖王笑道:“我妖修部族,并无人道之中那许多讲究。殿宇楼阁,细分职司数十种,各自不逾边界。” “我族中器道一门,凡是得了‘一品’名分的,十二座元炉人人可用,也不拘你定在何处修行。唯秉承着‘多劳多得’四字罢了。” 归无咎微笑道:“道贵清简,法尚质直。正有此可见。” 顺便反手一托,两珠示现,言道:“此物孔节妖王还识得否?” 孔节妖王目光一凝,似是惊喜,似乎又有几分遗憾,低声道:“反吞双子珠!正是孔某的手笔。” 归无咎笑言道:“归某与孔节妖王,也算是有缘之人了。” 孔节妖王伸手一引。在那云径小道之畔,立刻又浮现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孔节妖王引路道:“还请道友入寒舍一叙。” 归无咎欣然颔首,当先迈步。 孔节妖王的居所,恰好位居于四道云团正中;其中暗藏了一件二三十丈方圆,仿佛蛋壳一般异宝,中间巧铸着一间三层雅舍。其中修竹环伺,鸣泉叮咚,再染上一层白濛濛的雾气,果真雅有仙致。 二人来到最上层阁楼之上,围着一方竹榻,分宾主坐定。 不多时,毋用孔节吩咐,已有两个美貌婢女端上茶水。 孔节笑言道:“这‘五味茶’乃是某经年嗜好。归道友不妨品尝一二。若是喝不惯,再请她们呈上族中待客所用的品类家茗。” 归无咎揭开茶盏一看,茶杯之中,除却浮荡着点点绿叶之外,又有五颗黑、白、青、红、紫的果核,伏在茶叶之中。五种馨香味道,也不住地钻入归无咎口鼻,回味悠长。 轻轻饮了一口,归无咎赞道:“有醇厚而转生脆,由生脆而转炽烈,由炽烈而转绵密,由绵密而转轻柔。五味相循,相得益彰。的确是好茶。” 孔节闻言呵呵一笑,又道:“如非此茶,竟还想不到有什么别出心裁之物能够招待道友。毕竟,最近一载有余,孔某最为乐道畅怀之事,便是落在归道友头上。” 归无咎甚是惊奇,连忙追问其故。这才知晓,当日的九翼堂拍卖会上,这“反吞双子珠”以高价售出。除了主持之人能够抽了一成之外,剩余近两千亿灵石,作为此宝锻造者的孔节,足能抽取一半。 孔节妖王,不以身家产业为胜。那一大笔灵石,于他也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 闲话少许后,入巷正题。 孔节肃然言道:“归道友来意,孔某心中有数。” “说实话,倘若这件宝物炼成之后,其中的空间之力炼化匀称。那么纵然以我等修为,也是轻易不能察觉破绽的。到了那等程度,此物价值只怕要远在寻常的恒器之上。于归道友这般的各派嫡传道种而言,此物固然是罕有其匹的保命利器;但就算是由妖王亲使,同样妙用不凡。围绕此物,甚至可以衍生出种种精妙繁复的斗战法门。” 归无咎缓缓点头。 随着孔节讲解,归无咎已略明其理。 和归无咎事先的猜想一致,“反吞双子珠”若是锻炼到极致,就恍如方圆数十、数百里内舒展张开了一道透明而薄弱的“膜”,就算是以天玄境界的修为,也休想轻易看穿。但是现在归无咎入手的这一枚,锻炼不匀,却多了许多相当“拧巴”的节点。对于上境大能,轻易就可在空中寻出破绽,将之击破。 这就仿佛有一缸清水,若是滴下一点墨汁,待其彻底化开,谁也看不出什么;不过若是墨汁不纯,中间藏了什么残渣碎屑,那就掩饰不得了。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依照道友所言,阻止此物更进一步的症结,是落在炼法上;而非难为无米之炊,在材料上有甚不足。” 孔节妖王欣然颔首,道:“炼制此物的主要材料,二相四序珠,本身便蕴含空间之力。此物其实也甚为稀有,乃是五千载以前本族一位妖王访求遗迹之时,无意之中寻得。当时所得,一共是六对一十二珠。” “秉承此宝之物性,当时便有了炼制这么一件宝物的构思。只是当时事起仓促,准备亦不甚周全,却将一对宝珠炼坏了。” “这数千载以来,族中包括孔节在内,也有几位妖王钻研此物的炼法。终于在百余载之前,自忖道术积累已然足够完善,这才二炼宝珠。现今我孔雀一族库藏之中,尚有‘二相四序珠’三对六枚,可堪炼成三件法宝。” “至于其余辅佐之用的宝材,倒也并无一件珍稀难寻之物。” 归无咎又饮了一杯茶水。缓缓言道:“敢问此宝炼制之难,难在何处?” 讲到自己的老本行,孔节妖王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管归无咎是否此种行家,当即言道:“难在炉火之纯。” “寻常法宝,甚至恒器一流的重宝,都是讲究将宝身宝材的每一个细节,先循序渐进,逐步炼过。最终宝身之全体无一丝不纯、不谐之时,再凝成合力,打通内外,将之锻造成通透淳正的一块整体。” “但是这件空间异宝却有所不同。从炼制炉火升起的一瞬,就要至纯至圆,通炼宝身。须知器炉之中,总有火力强弱之别。纵然操炉之人手段再高,以自家神意打匀焰流,终究不可能做到如清气、如水流一般均匀。” 归无咎点头道:“原来如此。” 归无咎思索一阵,道:“归某有一不情之请。” 孔节妖王道:“归道友但说无妨。” 归无咎道:“炼制此物的主材‘二相四序珠’,连同配伍辅佐的材料,和宝物炼制之法诀。归某想带走一份。” 孔节妖王闻言,并没有爽快答应,反倒是低首沉吟不语。 他如此反应,倒是略微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 过了一阵,孔节妖王计较已定,言道:“孔节也有一言,听与不听,全在道友。” 归无咎笑道:“愿闻其详。” 孔节妖王言道:“六对‘二相四序珠’,数千年前炼坏了一对;道友手中是孔节新近炼制的一对;归道友可知剩余的材料,为何是三对,而不是四对?” 归无咎顺着话头,请问究竟。 孔节妖王言道:“因为这一回,是两拨人马同时尝试炼制此宝。” “本族另有三位妖王联手,动用族中火力最强的一座元炉,尝试炼制一件;而孔某动用自家秘藏炉火‘小扶风炉’,单独炼制一件。如今孔节所炼的这一件,辗转到了归道友之手。”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不知另外三位妖王联手炼制的那一件,是何下落?” 孔节妖王抬首望了归无咎一眼,淡然道:“彻底炼坏,化为灰烬。” 紧接着孔节妖王又道:“孔某固然知晓,以数十家人道宗门合盟之力,上善品质的地火天炉绝不在少数。据说其中规模最大者,炉口方圆千丈,广纳地力,确然是非同凡响的杰作。况且阵道器道之术,本来人道之昌明,便要大大领先于妖族。不过,要炼制成这‘反吞双子珠’,炉火之盛与炉力之纯,二者缺一不可。不是孔某夸口,吾所用‘小扶风炉’,论炼力之稳,世间罕有其余宝炉能及。” 说到这里,孔节妖王口中不无自傲之意。 “若是归道友中意此宝,本族可以匀出一份‘二相四序珠’,专为道友备着。等候孔某在炼制之道上更进一步,届时尝试炼之;一旦侥幸成功,便交到道友手上。” 孔节妖王所建议的这个方案,甚是周全;不过其中也有孔节的私心。若是那件宝物能成,他与归无咎指尖,可就结下了大因果。 归无咎先起身郑重相谢,又问道:“不知道友合适能够开炉?有多大把握能成?” 孔节妖王沉吟道:“约莫三四百载后,或有把握再开一炉;至于把握,至少有三成以上。” 沉默一阵,归无咎道:“道友的好意,归某感佩在心。但是归某还是觉得,最好是取走一份‘二相四序珠’,试上一试。” 孔节面色微变,旋即又恢复如常,笑道:“也好。人道炼器法门,终究妖族传承可比。” 心中却暗道,族中只余下最后一副“二相四序珠”,可要珍而重之,非有绝大把握,不可轻动。 他心中已经认定,被归无咎带走的这一对宝珠,定然是要浪费掉了;届时说不得还要自己再为他炼制一副成品。族中所余,可不是只剩下一副独苗。 …… 返程路上,归无咎神识传音道:“方才孔节妖王所言,你可都听清了?” 小铁匠随意答道:“那是自然。” 归无咎道:“炼火均匀,浑然一体,可有难处?” 小铁匠哼哼道:“老家伙坐进观天。于本真人而言,这有何难?你且瞧好了便是。” “不过炼制此物可急不得,不是四十九日之功所能成就。至少需要三载功夫文火慢炼,方能成功。” 归无咎点头道:“那便得尽快返回宗门了。” 第九章 辞别返宗 决绝手段 取得了炼制“反吞双子珠”的灵材“二相四序珠”之后,又在又在孔雀一族中滞留了一日,归无咎翩然辞别。 孔雀一族倚为根本之地的大桑木,其果实所显化的八十一处“大界”,九九对应,每一座城池之中的无形云塔,俱能连通九界。 而九大巨城之间,八十一处小界之间,又有传送阵相连,如此经纬交错,构成离体的架构。 归无咎先返回“常乐界”居所,暂行收拾。旋即便遁入七色孔雀一族的巨城之中,从此处的传送阵,传送至青木城。 待从青木城的“荫谷”秘地重新出现时,归无咎已经又换了一副相貌。 此时他的面貌看起来普普通通,看似五官轮廓还算周正,但是无论如何与英俊搭不上边。口、眼、鼻与面相,总有那么一丝瑕疵。 因为现在归无咎的“储真拟神阴阳双镜”之中,又多出了卜算士孔铨、精通炼器一道的孔节妖王、以及另外三位孔雀族人。 现在这幅面貌,就是由两位在孔雀一族中罕见的相貌不如人意者——孔铨,孔节,加上一位不知姓名却姿容甚佳之人,混合而成。 长短杂糅,果然凑成一个相当中庸的容貌,走在大路上,也不会有人多瞧一眼。 孔雀一族与建章门之间的传送阵,始于一处名为“巨泽”的地界。而从“巨泽”到青木城之间,尚有七日路程。 归无咎自青木城的大门穿渡而过。 此时“孟冬田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但是青木城正门处的往来人口,却只较田猎会前人数最密集的两日稍逊一筹。归无咎粗粗一数,便轻易地分辨出,往来此地的妖修种族,至少在二十家以上。 这就说明,此间远不止是孔雀一族和周围九族汇聚。 稍一思索,归无咎便得出结论,如此繁盛景象,和当初九翼堂拍卖会的豪迈宣言大有干系。 对于尚余三百九十余载便有道途大争的归无咎而言,二百七十六年,的确已经相当漫长;但是对有着漫长寿元的妖族来说,尤其是那些对“定品之劫”尚处于懵然无知状态的小族眼中,二百七十六年,几乎等同于迫在眉睫。 为了能够二百七十六年后的大聚会之中,争得一丝机缘,远近妖族,早早的就开始布置起来。 就在归无咎走出青木城大门之后,忽地感觉有一丝不谐。 似乎心头蒙上了什么阴翳,神识所感,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又趁机观察,确定并无一人盯上自己。 若说有谁敢在孔雀一族的眼皮底下耍弄什么手段,的确是叫人难以置信。 归无咎不肯勉强,思索一阵,随即转身返回青木城中,寻到一处幽僻地界,丢下了一枚拾遗书简。 重新出得城池之后,归无咎已经默默动用了一件法宝。所观察的往来各人的面孔,也多出了一种别样的韵味。 重新出了正门之后,稍稍行走了一阵,一个清脆的声音遥遥传入耳中: “敢问这位道友,青木城中临时洞府,租用一年,需要多少灵石?” 出言的是一个修为只在元婴初期的妖修,功行也不算精纯,立在距离青木城门户二三里外,时不时拦截住往来城池之人,上前发问。 这位妖修青面瘦脸,身上一件略显破烂的衣袍由白色染成微微发灰,倒是与他水准之下的功行相匹配。 被他缠上的人,也都是有几分不耐烦。脾气较好的,随便出言两句就打发了;遇到有些性子躁烈的,丢下一个白眼,理也不理就离开了。 毕竟,连租用洞府的费用都斤斤计较之人,那是穷酸到了什么程度?遇上这等人物,真是与之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也欠奉。 “这位道友,请留步。” 这句话,却是对着归无咎说的。 此时这人距离归无咎还有六七十丈远,但是他一脸炽城笑意,仿佛冰河解冻,具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迎面走来。 归无咎亦对他报以一个和善的微笑。 但是归无咎的动作,却与他脸上笑容绝不匹配,反而是异常的果断,决绝! 下一息,归无咎掌心之中,“云中正二”旋即浮现,一道醇厚清光自印中荡漾; 下一息,归无咎的身形,自青木城城门处消失; 下一息,一道堪称恐怖的力量在青木城的城墙外荡漾开来,其最中心处的草木人烟、五行之气、看上去都是溟濛不定的一片;其实早已粉碎真空,连一丝毛发也完全不存。就算是这股伟力的最外围,看似气息卷动如风,已经与夏日热浪相差不大;但若是哪一位元婴修士被那气浪粘上一丝,立时就能刮下身上一大片皮肉来,再难修复完全。 足足过了两刻钟,归无咎立在青木城城墙之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一个直径足有两三千丈的巨坑,最深处约莫百丈有余,由中心到边缘处逐渐收窄,像是在这地面之上,开掘出一个巨大的碗盖。 这巨坑的创口倒甚是平滑,倒真的仿佛精心雕琢而成的一般。 至于周遭往来之人,幸未殒命的,其等毕竟有修为在身,总不至于如妇人一般狂呼乱叫。早已夺路而逃,不知所终了。 “归道友这就把门中上真赠予的手段动用了?是否太草率了一些?” 在归无咎身旁,立着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人。他虽收敛气机,但是身上五色元光的微玄形态,依旧暴露出他是妖王境界的存在。 此人名为孔蒂,乃是孔雀一族派遣出来,暗中护佑归无咎之人。 归无咎告辞离开,但是去时与来时相比,他身份变化太大;纵是仅有七日路程不在孔雀一族掌控之中,出于谨慎考虑,孔吾族长还是暗中遣人跟随护佑。 不过孔雀一族倒并未与归无咎言明,只恐明着说遣人护送,伤了他的颜面。 孔蒂领了族主之命,遥遥悬在后方十余里,以神识跟随。 但是刚刚暗中尾随孔蒂明明未曾发现任何异常,归无咎就动用了如此激烈的手段。 反复权衡之下,孔蒂决定正面现身,表明身份。 “他的修为,看上去只有三寸;但是在归某眼中的数值,却是三尺。”归无咎答道。 孔蒂妖王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归无咎说的是“烛灵巧目”这件异宝。 “就这么简单?”孔蒂妖王诧然道。 归无咎微微转身,认真言道:“当然不是。” “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归某刚刚心中泛起不好的感觉。” 见归无咎郑重其事的说出这么一个理由,孔蒂妖王“嘿”了一声,竟不知如何开口。 归无咎坦然道:“他战力较我为高,难道归某还需要与之较量一二,试一试以弱胜强的战法?自然是以最简洁彻底的手段,将其消灭。” 孔蒂妖王若有所思,道:“归道友不像是个大宗嫡传,倒像是一个流落已久、久经搏杀之人。”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服气。 孔蒂妖王根基在六色孔雀一族所属的巨城,并非扎根于大桑木八十一界之中的人物,那日也并未亲眼见得圣祖留字的遗迹。作为修为更高的一方,自然不会对归无咎有什么敬畏。昨日被孔吾族长唤去,郑重其事地交代了这么一项任务,其实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在孔蒂看来,门中天玄上真所赠予的保命手段,如此单凭心中感应,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轰杀了,着实令其不敢苟同。 孔蒂妖王也是有手段的。 他所修一道旁门神光,名为“筛影光”,罩住一处不大的地界之后,擅能还原本来;十二个时辰内,所历人、事、物,无所遁形。 此时归无咎动用的秘术气息逐渐消散,正合自己动用此术。 他把手臂一挥,清光流洒,那巨坑中心,好似时光逆流。地基、人影,所有存在的残片重新都聚合起来。 那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宛如活过来一般,朝着归无咎,面露笑容。他身上所藏之物,也都纤毫毕见,落入孔蒂妖王眼中。 孔蒂妖王忽地面色一变。 因为他看见,在这年轻人灰蒙蒙的衣裳之内,夹杂着一物。 此物半似空间袖囊,半似普通兜囊。其中所藏之物清晰可见,随时可用;但是又被奇妙的空间之力掩盖。纵然以他的修为之高,除非专门神意凝聚其身,才能觉察出不对。若只是泛泛的以神识感应,决计难以将他揪出来。 那是和孔雀一族的“焰珠”原理类似的宝物,极有肯能威力更强;数量足足有七千余枚。 不问可知,此物不藏在寻常的纳物戒、乾坤袖囊中,而是精心布置于这奇妙的袖囊内,正是为了能够瞬息之间将之全部引爆,又能躲过旁人神识探查。 这年轻修士,竟然是一位志在“以命换命”的死士。 归无咎对于这些“焰珠”一类的宝物毫不在意。他对于自己的道缘感应,有着充分的自信。 他所瞩目的是,这年轻人袖间,同样藏着一个和“烛灵巧目”类似的法宝。 这也是此人有把握锁定目标的原因。 “阴阳双镜”神妙万端,连孔雀一族的妖王一不留神也被瞒过,想不到竟然会有这么一个破绽。 孔蒂妖王此时对于归无咎是真心佩服了,诚挚言道:“孔某先护佑归道友返回建章门。此事容某面见族主之后,再做彻查。” 归无咎淡然言道:“不必了。是谁做的,归某心中有数。” 第十章 洞府新颜 信如往例 孔节妖王将归无咎一路护送至建章门后,建章门石谡臻掌门亲来相迎。 若是往日,孔雀一族与建章门不过是仅限于“交易”层面的关系,自然无有太多话讲;但是如今二家极有可能结成同气连枝的盟友,是以孔节妖王竟逗留了二三个时辰,与石掌门一番深叙。 若非还要赶回族中,禀告归无咎遇刺之事,只怕孔节妖王在此逗留个数日,也不在话下。 至于归无咎,却并未在此相陪。不过与石掌门少叙几句,便由合界大阵返回开元界中了。 一俟返回宗门,归无咎心中也有几分期盼。 十龄以下的小儿,每过上三五个月,便换了一副模样。如今他离别将近二载,而黄希音面相本就较同龄孩童大了些许,料想此时多半已是八岁孩童的相貌。 论功行,黄希音也当在数月之前,晋入灵形境界。 黄希音长大了一截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归无咎也甚是期待。 不过,一入开元界的正中心,见到洞府之前的盛大新景,归无咎不由地为之诧然。 黄希音的形貌大变还未得见,他自家的洞府——清莱峰,已经是天翻地覆,换了新颜。 按照原先的形貌,开元界的正中心,乃是一道宽约百余里的无形光柱,彰显一界正中的威严,同时又是隔界法阵。这道光柱的最顶端处乃是几位人劫道尊的驻跸之所——万镜池;其下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洞府和“岚”等数人的几座洞府高下参差,共有六七座,藏在这“光柱”之中。 其中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之洞府,呈现掎角之势,处于同一个平面之中。 但是现在放眼望去。这百里宽的光柱法阵竟被“隔断”数层,每一层高约百里,与这光柱法阵的宽度相同;天光水影,灵动万变。 几乎像是将直径百里的圆形“冰盘”,一层层插进那擎天巨柱之中,将之改造成一座层层叠叠的高大塔楼。 归无咎的“清莱峰”,恰居于整个巨柱的最高层;百里之下,是荀申的雒石峰;又百里之下,是陆乘文的天枢峰;陆乘文之下,乃是“岚”等人的洞府。“岚”等人的几座洞府却未有变动,依旧是簇拥环抱,高低相同。 如此一来,等若是归无咎等三人的洞府,各自在光柱之中,独享“一断层”的空间;较之先前三人平分一层,平白扩大了三倍。 和光柱之外其余天玄上真的洞府对比可知,其实“岚”等四人的洞府才是维持不动的;陆乘天枢峰洞府高度,在原来的基础上向上移动了百里;荀申的雒石峰洞府,向上移动了二百里,高度已经隐隐在其余天玄上真之上。 而归无咎的清莱峰却是向上挪动了三百里,远远超出了诸位天玄上真洞府的高度;整个天元界中,万镜池之下,一枝独秀。 归无咎一旦遁入光罩,发现这一层高下百里的广阔空间,除了自家“清莱峰”之外,又多了十二道峭峰如锁,环抱合围,将清莱峰拥在其中。每一座峰前,俱有森严门户;既是十二座精致别宫,又是一道拱卫主峰的阵法。十三座山岳之间,更有溪流鹤鸣之声,水光流离,烟云沛然。 空气之中,偶然有水珠凝结,突地如演化绽放一般炸裂开来,却又既然无声,只显化晶莹剔透的荷花、云萝、竹叶、芭蕉之形,万变无穷,美不神收。 就说是这一位人劫道尊的藏居之地,恐怕也无人不信。 归无咎心中暗道,隐宗的动作,可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快。 遁光落下,因与归无咎气息相感的缘故,黄采薇喜不自胜的赶出来相迎,美目之中,笑意盈盈。以她的精灵之躯,连带着洞府中远近数十丈,生机都更加旺盛了。 归无咎本待将为黄采薇寻了一个伙伴的消息告诉她,料想她必定喜悦。只是契约相连,心中忽有所感,黄希音欢悦之余,似乎有心中有一丝心怯犹疑。 又一抬首,依旧未见到黄希音出来迎接。 归无咎不动声色,淡然问道:“采薇可是有什么话要说?黄希音现在何处?” 黄采薇赧然一笑,道:“婢子无能。希音现在正在荀申道友府上。” 归无咎闻言一怔。 黄采薇旋将此事原委讲来。 归无咎走后,将近一载时间,清莱台洞府之中一切如故,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但是半年之前,黄希音突破灵形境界之后,却不知怎地,在与黄采薇的言谈玩耍之中,将出入洞府的阵诀套了去。 一来黄希音确实是个鬼灵精,二来也是因为她是黄采薇一手带大的,一直当半个女儿来待。黄采薇心性毕竟单纯,失了防备。 以有心算无心,极难防备得住。 黄希音一溜出去,便不知所踪,再也没有音讯。黄采薇一时间极为揪心;但是她法力太低,欲去寻其余上真帮忙,也寻得门径。最后纵然有两位天玄上真与她接见,也只是好言宽慰,言道黄希音必定无事。虽然答应帮忙寻找,但是却一直未有什么动作。 好在黄采薇由诸位天玄上真讲解,知晓了‘此“开元界”的真正奥秘。清楚此地终究是个封闭的空间,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这才放下心来。 这也是因为黄采薇对于归无咎的真正身份,尤其自异界而来一事本不知情;不然她与归无咎休戚与共,哪里会如此从容。 只是又过了月余,又发生了一事。黄采薇通过清莱台法阵,时时望见偶有人影在洞府之外晃荡,似乎是作法施为,有什么布置。但是事后仔细去看,又难以觉出什么端倪。两件事合在一处,重又使她心忧心忡忡。 说到这里,黄采薇展颜一笑,如释重负道:“直到数日之前,才收到荀申道友府邸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希音不久前迷失了道路,被他寻见。近日来一直在他府邸之中玩耍。而外间的修士往来,正是为了重整洞府气象、换过新颜,事先布下的法阵。” 归无咎“唔”了一声,不置口否。 黄采薇小心翼翼道:“虽然此事有惊无险,但总是婢子无能。” 归无咎却只是一笑,好言宽慰了几句。 当时若不是“黄莺”留下吉兆的预言,归无咎还真未必放心将黄采薇、黄希音独自留在洞府之中。以她的修为,承担看守门户的责任,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了。 待孔凌到来之后,归无咎便有了一个得力的人物辅佐,当不至于再出了纰漏。 将寻来一个同族伴侣之事告知于她,黄采薇果然十分欣喜,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之中,仰赖之余,也更多了一份感激。 就在此时,归无咎洞府之中,自明珠上泛出的白芒,忽地仿佛具有灵性、化为活物一般,自明珠之中跃起。 兜兜转转,流转到归无咎身前,千万形变之后,凝结成七个大字:“一如往例两不疑。” 黄采薇美目一眨,掩口惊呼。 归无咎却只是一笑。 低首思索了一阵,归无咎纵身跃出洞府之外。 在这焕然一新的妆饰之中,仔细探询。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果然都是搬来未久,并未看到丝毫的数月以前遗物的痕迹,想来都在悄无声息之间被清理了。 此事发生和进展的前后轨迹,归无咎心中大致有数。 按理说若是大神通者亲自施为,不当留下首尾;但是这些细枝末节之事,阴差阳错,谁又说得准呢? 遁光一沉,落到百里之下的雒石峰。 归无咎并未出声呼唤,好似府中早已知晓有客人光临一般,门户忽然洞开,水汽凝聚铺垫,化作一条云径。 不再迟疑,归无咎即遁入其中。 …… ps:晚上没睡好,加上又是过渡章节,这一章短一点。 第十一章 饮食男女 非复昨日 “从前,有一条白蛇和一条青蛇,在一条大河中修行了一千载……” 归无咎缓缓步入洞府。同时,一个清脆明润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又往前走了数步,抬首望见,一个身着素蓝色宽袍的年轻女子,盘膝坐在一方兽皮缎子之上;一边思索,一遍缓缓叙述。 她面容瘦削,挽着高髻,肤色服色均甚是平淡,若是不苟言笑,未免给人留下冷僻而难以近人的印象;此时面含微笑,口中述说,却恰好冲淡了这种感觉,望之极为得体怡人。 又有一七八岁年纪的女娃,斜躺在一旁,脑袋枕在这宽袍女子的大腿上,大眼圆睁,正听得津津有味。 二人身畔不远处,又有一气质沉讷幽晦之人,盘膝静坐,双目紧闭,正是此间洞府的主人,荀申。 就在此时,荀申忽地道:“是归道友来了。” 那七八岁的女娃先是一愕,旋即扭头一望。面上露出喜色,连忙高呼道:“师父!” 她动作极快,立即起身冲了过来,一跃扑进归无咎怀中。 对于归无咎来说,参与“孟冬田猎”之会可谓善始善终,一气呵成,结果也极为圆满。但是对于黄希音而言,将近两年时间,已经甚是漫长。若是无有修为在身的凡民孩童,四至六岁时与父母相别两年,再相见时几乎定是要认生的。 那身着蓝袍的年轻女子,也起身与归无咎见礼。 黄希音倒有些小大人的风范,竟然为归无咎引荐道:“这是沈柯姑姑。” 又道:“从前采薇姐姐为我讲故事,都是讲的凡民之事。沈柯姑姑却能天天给我讲仙人的故事,讲了几个月,每天都不重复。” 沈柯闻言,报之以一笑,道:“好孩子。姑姑从前看过一部志怪大典,不重样的故事足有五六千种,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讲来。” 黄希音闻言连连拍手。只是她被归无咎抱在怀中,双臂颇不得意。轻轻一挣扎,一个轻巧的转折,转身就骑在归无咎肩膀上。 对于私自跑了出来玩耍这件事,她似乎已经完全忘却,又似乎是不当回事;归无咎自然也不会在此时提起。 沈柯见黄希音与归无咎相别二载,竟是亲昵如故,眸中闪过一丝羡慕。 归无咎淡然道:“希音现在渐渐长大了,不比从前幼小时。骑在师父肩上,不大雅观。以后抱一抱也就罢了;不可在爬上身来。” 黄希音坚决道:“不!我才六岁。按照沈姑姑的故事里说,十五岁才算长大。”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再与她争辩。 其实这小家伙鬼精鬼精的,心中一直有一个“青出于蓝”的执念;只是现在学乖了,畏惧归无咎惩罚,不轻易说出口罢了。但是依旧会在行为、动作上不经意的表现出来。归无咎心里门清,这小东西借着撒娇的劲儿骑在自己身上,其实心中极为享受这种高高在上、把归无咎当做牛马的满足感。 只是归无咎不去揭穿她罢了。 黄希音经他启发之后,道心无暇;归无咎自信她必定不会耽误了修行。只问道:“在此处做客,日子过得还顺心否?” 黄希音大声道:“一切都好!” 想了一想,又小声道:“不对,只是有一点不好。” 归无咎、荀申都微微抬起头来。沈柯笑道:“有什么不好,平时怎地不见你说?” 黄希音闷闷道:“有时候睡觉睡到半晌醒来,总发觉周围不远处多了一道神识禁制,隔绝内外。我晚上睡不着觉,喜欢到处走走,又想找沈姑姑说说话,却总不得自由,就像坐牢一样。” “沈姑姑,你是不是时常要在晚上练功,不能受旁人打扰?” 荀申一怔,倒是面色如常。沈柯却面上泛起一丝红潮,略显尴尬。 归无咎微笑道:“劳烦沈道友先抱着希音,到别处走走。” 沈柯知晓归无咎和荀申有话要说,便道:“好孩子。姑姑到一旁去,继续给你将‘白蛇问仙’的故事。” 一伸手,就把黄希音抱起,远远避开了。 归无咎笑言道:“荀道友一向卓尔不群,玄秘深藏。没想到洞府之中,还有一位贤内助。” 就算没有黄希音揭穿,荀申与沈柯的关系也瞒不过归无咎的耳目。 沈柯也算是一位资质修为相当不错的元婴修士,神意气象充盈完整,不像是受了拘禁的人。但荀申在一旁呼吸吐纳,气机却处于充盈放松之极的状态,二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再有,沈柯衣衫清减,只穿了那么一件宽松通透的袍子。也唯有那层关系,方才能在一室之中长久如此。 荀申闻言,只道:“难。终究渺茫。” 归无咎道:“如今是局势浮动,整个大世界的碰撞,都异常碰撞激烈。往常机会渺茫之人,未必不能破了此例。” 荀申显然依旧未抱太大期望,摇首道:“但愿如此吧。” 二人仿佛是在打哑谜一般的言语,其实说的是沈柯的资质。 修道界中万千法门,唯有极少数的法门,需要走禁欲绝情之道。对于绝大多数修道者而言,此事都是顺心意而为罢了。 但是就事实来看,道途有望的菁英之辈,与寻常修士相较,在此处的选择却是两分殊途,截然不同。 那家底贫瘠的最底层修士姑且不谈。且看那些侥幸修得元婴境界、却再难前进一步者,时常可见广纳姬妾,尽逞欢愉,甚至夜夜笙歌,也是常事。尤其是身家较为豪富的小宗元婴中后期修士,得举宗之力养一人,洞府之中安置数百甚至上千数的歌姬美人者,不乏其人。 而有望道境之辈,却不约而同地较为清苦,不愿在声色上有所流连。 这不仅仅能够用“一心向道”之类的虚词来形容。毕竟,任谁都不可能把一天十二个时辰用在修炼上;娱情娱性,有利无弊。 究其原因,还是这些道途远大之辈,一旦突破天玄境,寿元在二万载以上。若见所寄情之物衰朽死亡,化为白骨,或多或少有伤道心。 纵然粗浅看来可以通达之念化解,实际上多多少少还是蒙上一层阴影。 归无咎道:“以荀兄的才器资质,自然不愁寻不到一位合适的道侣。” 荀申淡然道:“必能成就天玄境的天之骄女,何以能够轻易寻得?最稳妥的法子,自是从已经得道的天玄上真之中,寻得一位,结为道侣。只是沈柯与我有些渊源,这才容她近身伺候。” 归无咎闻言哑然,单单七十七家隐宗,成就天玄境的女修也有三四十位。未曾想到荀申把主意打到这里去。 荀申忽地一笑,道:“莫非荀某之言,有何不妥?” 归无咎笑道:“其实以荀道友今日的地位,和某一位天玄上真皆为道侣,身份只高不低。只是,单就眼下近数百载而言,终究是对方的修为远高于我。和这样的人物合卺共宿,荀兄就没有引狼入室、如芒在背之感?夫纲不振是小,只怕到时候浑身上下,在对方眼中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荀申长笑出声,洒脱道:“荀某可没有那么多的秘密,可谓无欲则刚。又何惧之有?归道友有太多的秘密在身,自然不会如此选择。” 二人相视良久,忽地同时大笑。 在归无咎离开之后的这一段时间,经历过一段怎样的幽微曲折,又以孔雀一族来书收尾,二人心中有数。 纵然是最高明的修道士,也不是张口闭口就要谈玄论道的。 饮食男女,最合人伦。 从此间入手,恰好是一日易于切入的谈话方向。 归无咎叹道:“这小东西虽然自以为聪明过人,但是在荀道友的手上,哪能撑过几个回合?只怕不经意间,顺着故事问几个问题,便能将该知道的讯息套了个干干净净。” 荀申言道:“只是心有一丝疑窦,抱着万一之念相试一二尔。在隐宗的立场上,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手段。如论是何等结果,归道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隐宗没有能力竖立一个更强的对手——这是现实。” 归无咎微笑道:“不知自这小家伙口中,寻得了线索之后,荀道友怎么看待归某的身份?” 荀申略一思忖,坦然言道:“极大可能是魔道、巫道、阴阳道之中的顶尖人物;也有可能上古遗迹、纪元之前的哪一家秘境实力出世。到了这一步,荀某再去看归道友在‘平钧玉叶书’上所留文字,只道归道友是一位推动棋局之人。无论于我隐宗利或不利,也只能顺势化解。” “只是没想到,天地之大,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处凌驾万方的大势力。如今经由一族圣祖认定,归道友是可靠友盟、从之有胜无败,可以说对你我而言,都是最佳的结局。” 归无咎低声道:“解开这一处隐患,的确至关重要。归某亦从来未想着隐瞒什么,只是如此惊天秘闻,不从可靠的人口中说出来,无以征信罢了。归无咎与隐宗若是缘分不断,隐宗诸派,终究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荀申平静言道:“若真是有天上之人站在归道友身后,胜负之数,只怕尽操于道友之手;我等所做的,到底有限得很。” 此言一处,气氛顿时有些沉寂。 双方都心中有数,纵然以后归无咎在隐宗的地位较以前有增无减,但是“盟友”与“自己人”之间,总是有一层淡淡的距离的;这是无可避免之事。 归无咎哈哈一笑道:“归某换了一个思路回头再想,现在倒是以为,荀道友寻一位已成近道之境者结成道侣,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如今隐宗之中虽有数十位女上真,但是无论功行背景,都以那一位为最佳。若是得手,却又别样滋味。” 荀申双眼一眯,竟尔并未出言否认,只道:“什么滋味?” 归无咎似笑非笑的道:“以根基深厚、潜力高下而论,荀道友自然在她之上。但是以眼下修为而论,她是天玄上真,你只是一位元婴真人,她强你何止千倍万倍?将这等人物降服,岂不是别有滋味?” 荀申面色平淡,只眉毛一挑,疑道:“莫非归道友在练气、筑基境界时,就与金丹、元婴境的女修发生过什么,所以才颇知其味?” 两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借着这看似有些庸俗的话题,二人似乎又恍惚间回到了从前亲密无间的时候。 …… 第十二章 四人心迹 良缘落定 临别之际,荀申又道。归无咎不必再去万镜池中专议此事;下次遇事相见,一如往例尔。 界中“光柱”内洞府位次变化,足以说明一切。 归无咎本来确有此意,寻几位道尊重新构建关系;但是得闻荀申之言,还是果断采纳了。 按照荀申的意思,如今“清莱台”独居群峰之上,不仅仅是做做姿态;在双方关系调整之后,归无咎的地位确实是更进了一步,较之孔雀一族的“言听计从”四字,也相差不了多少了。 有一件事可以看出端倪。归无咎在数载之前成功推动隐宗合盟之后,大大方方在“平钧玉叶书”上留下承诺。这要么说明归无咎的出现与推动局面,的确是顺势而为,对于隐宗一方有利无弊;要么说明归无咎有着突破“平钧玉叶书”契约限制的手段。这却更加令人震动。 若归无咎背景手段凌驾于隐宗之上,或者信服,或者裹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这种源于理智、为势所迫的判断,并不足以真正压服人心。真正决定性的助力,来来自于孔雀一族来书。 除了孔雀一族本身的信誉以外,孔雀圣祖留下的奇诡密文,更是使得四位道尊下定决心,和归无咎联合到底关键。 那一段密文,乃是讲述了臻至斩分天人之境,驻世的人劫道尊与天地之间气机“藕断丝连”的根本,以及转化之时机,尽可能将之削弱的门径。虽只是聊聊数百言,但是这一语道破,对于芈道尊等人功行提升,有着极为重大的作用。 如此一来,芈道尊等四人不但是承了孔雀圣祖的大人情,亦可确信无疑,有关九宗之事、两家合盟、与归无咎联合有胜无败的判断,乃是出自一位货真价实的飞升大能之手,堪称最为坚实的信心保障。 归无咎纵起遁光,并非返回自家洞府,而是又坠下一层,落至百里之下的天枢峰。 甫一进入天枢峰的地界之内,归无咎便稍感惊讶:原来此间非止正主一人,也非深藏洞府之内。 遥遥可见,在天枢峰旁,一块浮空巨石所显化的园林之中,五人围坐,环绕着一台三四丈方圆的沙盘,不住地依次将石子投入其中。 那沙盘之上有纵横线条各数十,只是疏密不一,一眼就看出并非是黑白对弈之棋盘。 实则这是修道人另外营铸的一种游戏,可容四人以上各自为战,比拼算路心术,名为“演道棋”。此法亦不拘束定是四人博弈,五人,六人,七人,八人,逐个添加,直至一十六人,均可成局。甚至棋局演进到一半,又有人中途加入,也无不可。 五人之中,位居正席的正是天枢峰府主,陆乘文。 此时他气机飘荡,中含祥和绵润、清流荡漾之意,正是已经成功晋入元婴境界。 有一人正在述说着什么,忽地陆乘文笑道:“郤道友背后议人长短,如今却被抓了个正着。” 其余四人都是转身一望,见归无咎到来,一齐前来见礼。 这四人之中,最左手边气度凝寂、静僻独立的,是岚; 岚的右手边一位,身着紫色宽衣、长发及腰的瘦脸修士,名为韦翰; 韦翰右手边一位气象方正不拘,手臂挽着两枚银环的灰袍修士,名为郤方——此人便是刚刚陆乘文所谓背后议人长短的那一位。 至于最右侧的那人,身量明显较余人矮了半个头,脸色也稍微发黑,稍显木讷,此人名为谈旻。 位居陆乘文之下的四座洞府,正是分属这四人;如今终是聚齐了。 对于哪些人能够列席隐宗之盟的旁听之位,归无咎当初交手之后心中有数,如今结果逐渐彰显,并不出于归无咎预料之外。 韦翰、郤方、谈旻三人,先前和归无咎唯有一面之缘罢了——不外乎诠道会中的那一战。 截止于二载之前,归无咎前往孟冬田猎之会时,除了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外,也只有岚一人断然取得了列席名位,其余三位,都在闭关苦修之中。 如今其等都已经冲破了各自宗门大印的考验,得以将府邸搬迁至小界正中的光柱之内。 归无咎近前之后,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对于归无咎在隐宗的身份经历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转换,整个隐宗上下,唯有四位道尊、不到十位位处核心地位的天玄上真、荀申、陆乘文及眼前四人知晓。 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沉默,刚刚率先挑起话头的郤方,忍不住开口言道:“大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真的存在一家堪比整个修道界联合的庞然大物么?” 归无咎微笑点头。 郤方言道:“若有余暇时,请归道友为我等讲一讲其中精彩,不知可否?” 归无咎坦然道:“自无不可。” 又道:“郤方道友既然主动言及归某之事,今日撞到一处,大家不妨说说各自的看法。开诚布公,去妄见真。” 四位道尊的意见自然早已传递了下来,那就是“信之如恒”;甚至清莱峰由三峰并立,变为一枝独秀,可见归无咎的位分反而较以前更加提高了。 但是能够修得一身精深功行,这些人无一不是有主见的人;既然恰巧说到这里,那就无需回避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四人眼神一阵交接,谈旻当先言道:“谈某尊从宗门的抉择。” 郤方言道:“往时如何,今时便如何。” 韦翰略一思忖,深吸一口气道:“韦某坚信归道友是隐宗的朋友良缘,亦是韦某个人的良师益友。今后依旧信从无二。” 岚最后出言,不过他却最为坦荡,只道:“某与韦道友相同。” 又言道:“归道友今日前来,必定是与陆道友有事相商。我等四人,就先告辞了。” 韦翰等人省悟过来,亦相继告辞。 归无咎暗暗品味,这四人所言看上去意思相近,其实暗藏着重大的差别。 谈旻所言,层次最轻,其实说明他是与宗门站立在同一立场之上的。如今隐宗将归无咎视为盟友,他亦把归无咎视为盟友。 郤方之言,却是深了一层,意即过去归无咎是隐宗弟子身份时,理所当然的是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如今他依旧不改初心,将归无咎当成“自己人”看待。 而韦翰和岚的言语,明显又加深了许多,暗藏对归无咎个人的依附追随之意。 说起来也是巧妙。 当过去归无咎具有隐宗弟子身份时,他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代核心人物,若是有人做出什么投靠效忠的动作,反而显得多余,抑且有谄媚自轻之嫌;如今归无咎与隐宗之间拉开一丝距离,反而给了别人与他走得更近的机会。 但是归无咎也深知,每一人的立场,都不是无有理由的。 自己与岚和韦翰的交手,都给与这二人在道法之上极大的启发,由是破而后立,隐约更上层楼。百尺竿头进一步,何其难也?这两人对自己有着天然的信任,甚至靠拢的念头,都是合乎情理的。 而郤方与自己交手之后,在枝节上虽有所得,但是大处却并不算多。 至于与谈旻的一场比斗,却是破大于立;此人道术趋于完整封闭,那一战对于此人信心和道行上的打击,要远远超过收获;也无怪于他是一副最为“官腔”的态度。 不过他既然肯说实话,也足见坦荡,归无咎也不至于浅薄到遇事为难他。 四人都已经离开之后,唯有陆乘文和归无咎二人,留在浮峰之上。 对于陆乘文的态度,归无咎不必多问;他从自己这里受益最大,远在岚和韦翰之上,又是最早表明心迹的人物。 各自坐定之后,陆乘文笑言道:“归兄今日前来,定是来问与孔雀一族联姻之事的。” 归无咎道:“正是如此。” 陆乘文道:“若如孔雀一族来书中所言,这是归兄的意思,陆某无有不从之理。只是孔雀一族来书中只是夸夸其谈,一味自吹自擂。具体那人人品相貌、道行根基如何,还要自归道友这里得一个实讯。” 归无咎讶然道:“孔雀一族不曾将孔萱的画影图形传递过来一份么?‘五因六尘成就法’的因果,也不曾与你说?” 陆乘文一怔,道:“来书只是一些场面话,其中玄秘,那倒是没有提及。” 归无咎笑言道:“我将陆兄的画影图形予她看过。她对于陆兄品貌气度,倒是十分满意。此人虽出身大族,却是空灵可爱,率性而为,并无丝毫骄纵之气。至于相貌,陆道友其实早已见过——就是三十六人中排位在你前一位的那人便是。” 陆乘文闻言沉默半晌,旋即郑重一谢道:“陆某又欠了归兄一个大人情。” 性格良好之类的,还是细枝末节;同样排名《三十六子图》中一事,才是非同小可。 正如归无咎早一刻和荀申议论时所言。对于根器不凡之辈,想寻一个与自己位分相若、可以长相守望的道侣,难之有难。 将二人之所以得以成就道侣的关键讲述一遍,归无咎笑言道:“陆道友也不必太将其放在心上,当成负担。就算以后感情不谐也不打紧;日后你的嫡子成了孔雀一族的主宰者,那才是真正的大因果、大缘分。” 第十三章 广纳迁化 三隅返一 结盟之事虽属十拿九稳,归无咎自忖陆乘文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还是要亲口问过他之后,才算尘埃落定。 既已顺遂了结此事,归无咎返回清莱台洞府之中。 这短短半个时辰功夫,沈柯早已将黄希音送回归无咎府上。 小孩儿便是这般脾性。在荀申府上之时,她吃喝玩乐样样都好,似乎也并不记得黄采薇的好处;但是此时回到自家府中、见面之后,恍然又觉得与黄采薇好久未见,当下被黄采薇抱在怀中一阵欢腾,好不亲昵。 黄采薇一手将她带大,哪里会提及套取了阵诀私自外出之事。 归无咎只盘膝静坐于一旁,静静等候。 不过黄希音却并不太自觉,和黄采薇玩闹过一刻钟后,旋即又将“黄莺”从灵兽袋中呼唤出来,仔细爱抚,低头述说着什么。 归无咎倾耳听了两句,似乎是将沈柯讲予她听的故事,对着“黄莺”又讲了一遍。 只是有意无意间,似乎偷偷把目中余光瞟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暗暗摇头,亲自上前两步,将黄希音一手夹住,拎了回来。 见黄希音面有惧色,眼珠乱转,似乎在想什么开脱言辞。归无咎面色突然缓颊,只笑道:“这一回事出有因,便不罚你。且看上一看,你功行进境如何。突破灵形境,可还顺遂否?” 黄希音闻言,心中一松,很是乖巧的一身元光放出。 莹润澄净的光华涂抹在身躯表面,较金色更为混凝,较铜色更为清醇。一时间,黄希音身躯化作一个光华闪烨的小小人影,仿佛什么天生异宝一般。 归无咎见之不由讶然。 原来,黄希音功法之纯净高明固无二话,一身元光比之自己当年成就灵形境界时,也不曾逊色了半分。但是以功行进度而论,却实在不敢恭维了。 纵是以归无咎自己的经验而论,此时黄希音身上的灵形元光,也不过是相当于自己成就灵形三月以后的增幅水准。 须知那时候归无咎可是并未动用“元玉精斛”炼化五行杂玉的,以他资质之低,当时的那一丝进度,还不如资质上佳者三天的修行所得。 归无咎问道:“成就灵形境界多久了?” 黄希音低头一想,脆声道:“六个月零十天。” 日子倒也记得精准。 归无咎缓缓点头。 以特别法门启了黄希音道心之后,归无咎相信她必定不会是贪于玩乐,耽误了修行;不过,若是正常修炼的话,依照今日进度,单单是突破灵形境界,便需要一二百载功夫;纵然灵形、金丹二境界可以在寿尽之前顺利完成,到了元婴三四重的水磨工夫,必定要出问题。 不过归无咎也并不和她直言,深恐小家伙平白添出烦恼。现在她对于寿元多寡、修炼速度快慢,还没有太多概念。如自己当初那般,被宁真君等人当头一棒,背负好大压力前行,没有必要在黄希音身上重演一遍。 只好好勉励了几句,言道每日行功完毕之后,再去玩耍,就放她自去了。此事关隘,多半落在她独特的修道之法上,归无咎只需暗中摸清虚实便可。 黄希音见归无咎竟然将骗取出入门户的机钥、溜出去玩耍一事轻轻揭过,不由心中窃喜;这一回是真的一身轻松,蹦蹦跳跳和黄莺到一旁玩闹起来。 自第二日起,当黄希音独自修行之时,归无咎便立在不远处,在不惊扰她的前提下,暗暗感应气机。 果然和归无咎的猜想一致,两个时辰的修炼下来,黄希音元光凝实、吸纳筑基的速度十分快捷,果然不愧是第一流的资质。短短打坐一个时辰,便相当于归无咎当初月余苦功。 但是归无咎同样敏锐的意识到,此时黄希音修行所得,似乎白璧微瑕,颇有些驳杂不纯的元光,与她此时身上所积累的淳如气象,形成了鲜明的差距。 就在两个时辰行功之后,黄希音眉头微皱,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处于梦呓之中。若是无有见识之人遇此情景,还以为她是经历了心魔袭扰,行功时六根未净。 果然,就在接下来的一百二十息时间之内,黄希音一身气机,就此徐徐散尽,似乎重新回到了修炼行功之前的状态。 归无咎暗暗点头,这便是她“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天赋道途的妙用了。 第二日,第三日,一切如故。 而黄希音修炼所得的元光,瑕疵也愈来愈少,功行也愈来愈醇。 直到第三十六日之后,黄希音修炼完毕,练就元光通明不二,真的便如月华洒落在地、凝成实体一般,浇灌进她的小小身躯之中。在完功之后,果然也并未再度经历元光蜕化之异象;考量功行进益,倒是与她前六个月的进境大致相似。 归无咎耐住性子,又观察了三十六日,果真确定了黄希音是以三十六日为周期,逐步利用“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法门,前三十六日试错积累,最后一日圆满完功。 于是归无咎将黄希音唤来,温言道:“是否交于你的功法尚嫌粗疏了一些?千万勿要勉强。若是错讹稍多,也不是无法可解。再广纳门下,将为你功诀试错的门人规模扩充一倍,能否将修炼时日稍稍加快一些?” 现在归无咎与隐宗之间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开,那么他所经营的“翼门”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选材之范围,亦不必局限于黄阳界中的灵秀道种;大可以于整个隐宗的范围内,见机择取良才。 在整个隐宗遴选俊秀后学,扩充门人,那意味着归无咎与隐宗的联系愈发加深了,甚至留下传承。这必然是几位道尊所乐见的。 不料黄希音却摇头道:“师父所传法诀,大体脉络上已经相当精准,足堪修炼所用了。纵然是细微处再进一步,希音修为之惯例,依旧要以三十六日为一轮,试错累积,方才能够感到称心如意。” 归无咎闻言默然。莫非自己这修为速度的窒碍,还要在自己弟子身上重演不成?可惜“元玉精斛”却只能为一人所用,却不能传宗接代。 黄希音察言观色,小声道:“希音曾经做过一个梦,但是那梦境又极为真实,好似冥冥中传下谕示一般,也不知是不是作准。”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你且说说看。” 黄希音道:“在那梦境之中,三十六日合一体,并不会长久如此;唯有入道百载之后,才是这等缓慢的修行速度。” “等到百载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变成二十四日作一日;又过百载之后,变成十二日作一日;又过百载之后,变成九日合一日。” “到了五百年和六百年,变成六日合一日、三日合一日。” “最终到了三日合一,会有一个名目,叫做‘三隅返一’,乃是天生道念的极限,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归无咎心中一动,若是这梦的确真实的话,黄希音的修为速度,便相当于资质最高者的三分之一,五百年之后可成。 而金丹修士的极限寿元是八百岁,道途却也无忧。 只是,若是指望着她在三百年后与自己一同成道,在此战中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却是赶不上趟了。 转念一想,让她无忧无虑的长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ps:短章。 第十四章 双姝入府 闭关前备 两个年轻女子一前一后,左顾右盼,望着远近内外的朵朵浮峰,神采各异。 前方那位女子,一身金丹境界的修为,身着一身素袍,仪态较为端庄得体,似乎目中所见的烨烨盛景,于她而言并不见得如何夺目。 而身后那位身着绿裙的女子,却东张西望,眸中时时刻刻透出好奇之意。 这两名女子,乃是来自孔雀一族的孔凌,以及那位芎薇一族女子。 经历了归无咎返宗时的遇刺之事后,这一回孔雀一族却是派了一支队伍,护送孔凌二人直至建章门。 孔凌并不知晓的是,她主动向本族族主提出投入归无咎门下,虽然打乱了族中原先对她的布置,但她的几道理由一经提出,立刻填到了族主孔吾的心坎里,对她的重视程度有增无减。到了今日,孔凌已经是孔吾所谋局面之中,位分极重的一子,甚至要超过族中许多妖王。 孔吾未尝没有派遣族人,自卑身份充在归无咎身畔的打算。但是他仔细盘算过后,却觉得不易实施,难以寻到合适的人选。 因为纵然有孔雀一族圣祖“言听计从”四字为准信,若是将本族排名前列的嫡传血脉送了过去聊作仆役,到底有几分不妥。但若所派遣之人分量不够、潜力不足,又显现不出自家诚意。而孔凌资质绝佳,又一直声名不显,却是一个预料之外的绝佳棋子。 进入“开元界”之后,孔凌面上虽然平淡,但是却在时时刻刻品评着开元界中的景物气象。 在动身之前,对于隐宗的规制,她也是做过许多功课的。 甫一进入开元界,此界之中诸峰连结、浮空荡漾的气象虽然不俗,但是与孔雀一族九大巨城八十一处大界相较,却又颇不足道了。 可是又往内间飞遁了一阵,待见到内层天玄上真居所的山峦,仔细一数,孔凌却不由得面色微变。孔雀一族的妖王境存在,和隐宗的天玄上真数量相比,明显处于下风。 待看到一界正中,悬空光柱之上那一点湖泊,那传说中人劫道尊的驻跸之所,更令她感到一丝敬畏。孔雀族中,尚无这样的人物坐镇。 孔雀一族因为历劫长存的缘故,在底蕴之厚、手段之深上,自然远远胜过人道宗门。但是论及最根本的上境修士数量,却处于下风。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因为隐宗之盟,也不是归无咎的真正根脚。大世界中,能够与孔雀一族、隐宗之盟相抗衡的大势力,至少也有十余、二十处。而那号称隐匿于暗处,能够与整个修道界相抗衡的九大宗门,又是怎样的存在? 正胡思乱想时,二人一前一后,已经来到光柱外围。只见光柱之内,除却最底下的四峰连结外,另有三峰依次纵列,仿佛塔楼,最高的一座,较之外围天玄上真洞府也要高出百余里,俨然一界之正中。 孔凌二人入界之时,建章门并未派引路之人,只言归无咎洞府在“界中”处。可是一连三座洞府纵列成串,二女却不由地稍有迟疑了。 思忖了一阵,孔凌还是拿定主意,牵着芎薇族女子的手,往那最高处的洞府之中遁来。 果然,在二人靠近光柱十余丈时,当中分出一条通道,遥遥通向洞府之内。 孔凌见猜测无误,眉间泛出喜意。 正门相通,归无咎早在其中相迎。 孔凌与那芎薇一族女子上前拜见。 黄采薇在一旁见到同族,早已喜不自胜,只是须得等候归无咎吩咐,不敢擅动而已。 归无咎对着那芎薇一族女子道:“你也当有个姓名。你的同族姊妹姓黄,名采薇;你便与她同姓,名为雨薇罢。” “黄雨薇”得了姓名,连忙谢过,怯怯的退在一旁。 归无咎又指了指孔凌,告知姓名之后,对着黄希音道:“以后称她为姑姑便是。” 黄希音睁着大眼睛打量了一阵,只轻轻“哦”了一声。 孔凌对这小娃也有几分惊奇,尤其仔细观察,才发觉她身为人修,按理说尚未到入道的年纪,却已经是筑基境界的修为,心中更是惊讶。听黄采薇主动上前耳语两句,才知晓这是归无咎的徒弟,更觉不可思议,便冲着黄希音和悦一笑。 归无咎见黄采薇、黄雨薇似乎有许多话说,也不愿将二人拘在这里,只吩咐道:“采薇你遇见同族姐妹,必有许多话要说。你且将护府大阵的阵诀交于孔凌。以后洞府门户,尽皆交由孔凌保管。你先退下,且好好招待你的同族姊妹。” 黄采薇见归无咎体贴,连忙欢喜应下。 府中来了两个新人,黄希音原本也并不如何热心。归无咎教她称呼孔凌为姑姑,她也只懒懒散散的应下了。 此时听到归无咎对黄希音的吩咐,眼珠一转,似是来了精神,连忙一口气奔跑到孔凌近前,似乎丝毫也不认生,甜甜地叫了一声:“孔凌姑姑。” 孔凌见这小娃突地与自己亲热,心中也是欢喜,连忙一张臂,将她抱了起来,轻轻转了个圈。 归无咎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当即喝道:“上回轻饶了你,可莫要心存侥幸。若是再犯,仔细皮肉。” 又对孔凌言道:“不得我允准,不可随意放她出门。若是她出言套取出入洞府的阵符,无论是否得手,亦不必禀告于我,先打二十板子。若是包庇,你与她同罪。” 黄希音小脸上尽是沮丧,此时她背对着归无咎做了个鬼脸,小嘴嘟囔一阵,不知道说些什么。 孔凌亦是心思细腻之人,看出来归无咎对于黄希音的宠爱之意,只是笑着应下,道:“谨遵兄长之命。” …… 忽忽间已是半年时间过去。 这一段时间,归无咎与孔凌渐次施展了孔吾族长所赠的那能使心意相通的法门,到了完功之时,果然感到自己多了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得力帮手。这种感觉,自荒海独孤信陵辅佐自己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存在过。 同时,二人维系紧密关系的法门,又较控制神魂的一类禁制秘法宽松了许多,那等过于刻薄的法子,实是不宜用在未来的妖王身上。 这一日,小铁匠忽地不声不响的钻了出来。 见小铁匠欢悦昂扬的神态,归无咎笑道:“璇玑真人大约是对‘反吞双子珠’的炼制,有了十足把握。” 因为此宝的炼制材料“二相四序珠”仅有一枚的缘故,归无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嘱咐小铁匠将孔节妖王所赠的炼制秘诀熟读参详,待到了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再放着手炼制。 小铁匠道:“你放心。无论所需时间长短,总之在你成就元婴境界之时,这枚宝珠定然已是炼制成功了。” 归无咎见小铁匠竟然猜出自己心意,不由得微微一笑。 再得了“逆宇玄石”之后,归无咎已经有了一个设想——在和阮文琴的比斗开始之时,自己同样晋阶元婴境界。 在得了“清妙玄露”之后,归无咎估摸着自己晋阶元婴境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五六十年左右。 这两年参加孟冬田猎,他自家的修行也并未耽搁了;不但不曾耽搁,因为得了映月莲台的缘故,实际的功行进益,反而较先前快上那么一年半载。 如今再加上“逆宇玄石”所赋予的额外三十六年时间,等若自己在决战之前的实际修炼时间,其实已经相差无几。 加上已经过去的数年,现在归无咎入秘境修炼一年后,便相当于修炼了四十年时间。而出来之后尚有八年时间,不要忘了这八年时间,可是能够通过“映月莲台”再额产生一半的增益。前后总和,便是相当于五十二年苦功。 看上去虽然依旧较为紧迫,但是归无咎自觉已经可以冲上一冲! 唯有一条,进入“逆宇玄石”之后,若是不将一年时间尽数用尽,一旦提前出来,那么此物想要发挥效用,便得是百年之后。所以归无咎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方能安心修行。 黄更何况,希音与自己刚刚分别将近二载,归无咎决意多陪伴她数日;而孔凌亦需要自己照拂呵护,这才迁延了九个月时间。 现在,时机已至。 归无咎将可能遇到的事情和孔凌详尽交代,最后又考察了一遍南门芊、北门云铮、云归海等人的课业,以及小铁匠对于炼制“反吞双子珠”的准备,确定一切都可以放心之后。终于,在洞府最深处布下三道禁阵,旋即将“逆宇玄石”布在此处,念动口诀之后,缓缓走了进去…… 第十五章 意绝毫巅 静极思动 “九万。” “五索。” “五索?胡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将十二张骨牌一字摊开。 石桌之上,另外三人,各个愁眉苦脸。 坐在归无咎对家的,是一个身着蓝袍、腰配双剑的明媚少女;而左右左右两侧席上坐着的,却是两个相貌十六七岁的少年。 左边这一位白袍少年,眼珠灵动,张望着归无咎面前骨牌,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右边这位却是稍微木讷一些。他愣了愣神,吞咽了口水,似乎心有不甘地道:“府主是不是暗中动用了神通,偷偷看过牌了?” 在这一桌相隔三四丈外,同样有一方石桌,桌上围坐着四个年轻女子,游戏正浓。 这四人中,东西对坐的两人,举止安娴,却又有几分水灵灵的清气;北向而坐的这位,面貌素净,一身淡装,放逸雅致;而最后剩下的最为面嫩,却是个看着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稚气未脱,时不时眼珠乱转,古灵精怪。 这一桌上的游戏,与归无咎那一桌相同,依旧是取自俗世中的“马吊牌”。 归无咎这一桌上。 右手边这位稍微出言抱怨了之后不久,坐在归无咎对面的这位明秀少女,托着脑袋愣了半晌,忽地一笑道:“看起来府主气象果然与从前不同了。十二年前初遇府主时,北门师弟大气都不敢喘,无论指点功课还是传下道法,无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现在,连他都敢还嘴了。” 北门云铮面上一红,道:“哪里有。我说的是实话。” 这明媚少女白了她一眼,道:“你说府主作弊,可有什么证据?” 北门云铮想了一想,争辩道:“这副牌又不是一百四十八张的大号款识。最近数月所耍的这副马吊牌,不过区区四十八张。以筑基境界的修为,明牌暗牌,概率大小,总能将其算尽了。每人的出牌,无一不是最优解。如此累计耍上百盘,四人应当胜负相若才是。怎么可能府主一人独赢那么许多。” 左手边那风度放达的少年笑言道:“本来你的赌本就是府主所赠;现在吐出一些回去,又有什么不可?” 归无咎却一抬首,望着对面少女笑言道:“你且说说看,归某气象与从前有哪些不同了?” 少女略一思忖,自信言道:“初见府主时,府主气度凝徐,澄静不波,虽然看上去宽以待人,但是实际上暗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宛如山岳一般;那时候南门芊可没有敢想,府主能够和我们几个弟子一起游戏作乐。” “现在府主的气质,却是和而不同,周流大化;喜怒哀乐,随波逐流。似乎是……更旷达的许多。” 归无咎收起笑容,肃然言道:“正可以与尔等一说。” “纵情嗜欲,极好恶性情而为,固然大违仙家气象;但是一味断绝七情、清心寡欲,持静修持,同样非是至善之道。情意流淌,如水之就下,固无不可;但是从心所欲,不出方圆之外,才是修炼的落脚处。这心房‘堤坝’铸得越宽松,愈不惧怕自家情意流淌万变,说明自家道行便也愈加深湛。” 席上三人,若有所思。 归无咎拂了拂袖,又道:“不过,这些道理说开来都是空话。最终的关键,还是在于修持之道上能否断绝烦恼、一意精进。若修行不能精进,一切修心法门都是梦幻泡影。沉溺于道途梗阻、死生大限之前,哪怕求一个斩断嗜欲烦恼的‘清净心’也是万难的,又怎么可能奢望更进一步的‘不逾矩’呢?” 南门芊毕竟聪慧,想了一想,道:“是府主修行之上解决了什么大难关,所以心性由坚守持重,逐渐变为从容放达?” 心中却道,以归无咎的决定资质,道途之上本当是一帆风顺才是,又怎么会遇见什么疑难阻碍呢? 归无咎笑而不答。 这一桌上的四人,是归无咎、南门芊、北门云铮,云归海;而相邻不远处桌上的四位女子,正是黄采薇、黄雨薇、孔凌、黄希音。 其余七人的面目倒还罢了,纵然是过上三四十载,也见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是邻桌上那初初长成的少女,黄希音,却与从前大相迥异。 时光忽忽,已经是七年过去。 此时距离和圣教祖庭的最后一战,仅余一年时间。 关于这一战,圣教祖庭忽地又变更策略,一反当初与利大人、席榛子等人一战时的幽微隐秘,提出要借助“阴阳洞天”之便,广邀紫微大世界中能够请到的各大妖族、大小宗门,以及不入五大地脉、流离在外的孤零零的数十家隐宗,甚至仙道之外的其余隐秘势力,一同观光此战。 不过圣教祖庭此请并非强迫。毕竟,当初要求保密的是他,现在要求大张旗鼓的也是他;若是蛮横行事,总是十分无礼的;一切都以隐宗的最后决断而定。 隐宗几位道尊,征询了归无咎的意见之后,最终同意了这个建议。 归无咎的修行,在这七年时间里,也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益。 “逆宇玄石”之中的三十六载时光,归无咎继续逐渐圆满,有条不紊。到了闭关的一年时间结束,由于这“逆宇玄石”秘境之内实在是清净无暇、物我两忘,其实较之正常修炼的进益,明显更多了几分隐藏受益。说是一比三十六,其实相当于四十二三载的苦修。 归无咎所欠缺的金丹一重境累积之功,已经逐渐看到曙光。仿佛一壶水瓶,经由不断的灌注清水,已经能够听到声音逐渐迂缓而近,距离水满则溢只有一步之遥。 出关之后,又借助“清妙玄露”、“映月莲台”等法子修炼三载,终于,归无咎的功行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程度。 然而,就在此时。归无咎却感到一身修为,明明差一步就可以气机圆满、准备择机破境元婴;但是那“一步”却无论如何也填补不满。就像中了什么邪术一般,修炼时无论积蓄多少法力,完功后重新品察气机时,又觉得凭空抽离了一丝元气,始终处于这“可望而不可即”的玄妙状态。 “追影逐形”关。 但是归无咎却并不畏惧。 此时他心性圆融,处于入道以来的最巅峰,果真便是和“从心所欲”的得道之境,也相差不了多少。 铨道会战无不胜、建章门极受礼遇是一变;面前孔雀圣祖,“言听计从”是一变;如今一身功行积蓄圆满又是一变。元婴境界唾手可得,归无咎却不相信,剩余足足三百七八十载功夫,连将元婴境打磨圆满都无法做到。所谓“万古绝径”,虽然真正困难之处还未走完,但是归无咎现在的进度超出预期实在太多,已经拥有了绝对的心理优势。 和当初背着包袱离开越衡宗的归无咎相比,此时的归无咎,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就连十分聪慧的南门芊也已经看出,归无咎的气质,由最初的清冷审慎,变成现在的从容自若,和悦可亲,实是一桩极为显著的大变。 最近三载时间,归无咎将临近凡民国度之中的叶子戏、骨牌、牙牌、马吊、纸牌等数百种游戏玩法,尽都搜刮一遍。每修行六日,便与府中门人戏耍一阵,权作养心。 准确来说,“追影逐形劫”在九九劫关之中非“三十六心劫”之一,通常需要实实在在的法宝、秘术辅佐方能过关,并非心意圆满无暇就能轻轻揭过的。但是归无咎此时神意、信心强大到了极点,颇有一种“大势在我、智珠在握”的气魄,却有信心借势冲破玄关。 不过归无咎也感到,自己心意圆融固然已经到了极点,但是要真正打破“追影逐形”关,还需要一丝“搅动”之力,并非简简单单的打牌自娱所能做到的;是该出去走走了。 这两日洞府内外云霞聚散,连连现出异常天象,想来是时辰到了。 就在此时,一阵恍恍惚惚的光影闪动。一个矮小身影出现在归无咎面前,摇头晃脑,甚是得意。 归无咎微笑道:“璇玑真人当初说此物三至六年可成。如今费时七年功夫将将成就,也可以算是失约了。” 小铁匠本是想炫耀一番,以此邀功。却被归无咎抢白一顿,登时有些不乐。当即便一摊小手,闷闷道:“给。” 掌心之中,正是两枚龙眼大小、隐约有气息串联的珠子。 归无咎一怔,道:“确然是成了么?” 一伸手,将自拍卖会上所得的那一对取了出来,仔细比对。 小铁匠一翻白眼,道:“其实此物三日之前就已经炼成了。本真人听说荀申的座师权真人这两日要往他洞府中一行,所以截在半道上,悄悄布下此宝。试上一试。” “你道如何?刚刚他就在此宝所布空间内外飞遁过去,全然不曾察觉有异。经过检验妙用无差,这才来找你交差。” 归无咎心中一动,权上真在天玄上真之中功行位居上品。若是连他都看不出端倪,那么这件新近炼成的“反吞双子珠”,的确是大成了。 至于拍卖所得的这一件品质较逊的,可以暂留洞府之中,无论是黄希音还是孔凌,需要外出之时用之防身,也是一件利器。 有了这件宝物,可称踏遍山水而无忧。 虽然较预期晚了一年,但依旧很“及时”。 当即笑言道:“璇玑真人辛苦了。” 又吩咐道:“孔凌。去书一封至万镜池中,一年后与圣教之战时,归某自然会出现。隐宗一行人,不必同行。” “希音,这几年你也憋闷坏了罢?你我师徒二人,出去转悠一阵,顺便将一件悬而未解的事情,在比斗之前解决了。” …… ps:受伤不轻。白天太阳明明很好,就是觉得冷,精神也极差。开着取暖器码了一章。今天没有了。还有,闭关的内容实在没写头,就跳过了。 第十六章 魔巢易主 随缘而行 一道繁华热闹的坊市之上,四匹白马拉着一辆大车,车上装着八只一人多高的圆形木桶。 桶身下方以一指粗细的竹节插入其中,密封严实。 细细的水线从大车两侧八根竹节之上涌出,水力强弱形成梯度,恰好覆盖了三丈外至车辙下间不盈寸的范围。 这大车经过之处,摊贩、铺面、行人、车马,手脚快捷之人连忙掀起盖头长衫,远远避开;而那动作不甚灵敏的,腰身以下俱是被灌成落汤鸡。 裕昌城作为南康上国的都城,车马行走、人烟往来,甚是喧嚣沸腾。若非一早一晚各用水车清扫一遍,总是难免烟尘如沙,灰溜溜地沾在身上,有伤大国都城的尊严气象。 就在这大车之后五六丈,一只巨大的青牛悠然行走,仿佛将前方的大水车当成了自家的开路利器。 青牛背上,驮着一个身着青袍、甚是英挺俊朗的青年,和一个十来岁年纪、明眸皓齿的女娃。 那女娃原本是倒座在牛背上,将青年的宽实后背当成靠椅,悠闲的躺靠着。过了一阵,她似乎觉得不大如意,竟尔转过身来用力一跃,骑坐在青年的肩膀上。然后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两只冰糖葫芦,一手一个,狼吞虎咽地吞食起来。 大街上有望见此景者,不由侧目。暗道这女娃看着面貌虽是俊俏可喜,十足的美人坯子;但她分明已有十来岁年纪,却依旧骑在人肩上,可见是个骄纵惯了的大户人家出身。 有老于世故的放眼打量,暗暗猜测。面前这青年看气度也不像是仆役一流,或许是这小女娃家中庶出的兄长。 归无咎却并不在意。他早已与黄希音约法三章,再让她骑上两年,这待遇以后便再也不会有了。 至于黄希音,当初她的相貌一直是较同龄人长上一二岁左右;但是晋阶灵形之后,这个特征就渐渐反了过来。 灵形之后,面容长相便稍由自主。有意调整之下,今日的黄希音,反倒是较同等年龄的孩子更年轻了一些。此时她实龄已经有十三岁,但是看面貌,不过是十岁出头的模样。 早在数载之前,归无咎便索取了玉清门在北东华界天的秘境锁钥。这一回外出,本是打算直奔主题,先将那两味秘药取了,再言其他。 但是一旦出了门户,因为突生变故的一事,归无咎心中生出异样感觉,便决定顺从自家心意巡游一阵。 归无咎所行走的通道,自然是先通过合界大阵返回云中派,再由云中派的秘密传送阵连通至十万连窟南禹一处。 可是当归无咎和黄希音一旦出现在那地下秘境,却发现此地早已人去楼空了。 不但南禹一不在此地,就连其麾下的魔宗修士,也都不见踪影。 南禹一似乎知道归无咎不久之后要经由此处回返,还特意给归无咎留下一道书信。 书信言道,自己追随紧伐罗大魔尊另有要事;魔道一方在此地别有其他布置;至于这处十万连窟地下秘境,就赠与了归无咎,给他充当一处经营秘地。 书信所留的时间,是三年之前。 归无咎刚看到此信时,还以为魔道势力自东华界天撤出了。待见到南禹一言明魔道另有安排时,心中不由地有些奇怪。 十万连窟地下秘境,为魔道经营甚久,乃是一处极好极隐秘的潜伏根基。若是魔道势力彻底撤出东华界天也就罢了,既然又有新势力接替过来,为何不将之接手,反而白白便宜了归无咎? 莫非魔道中到了南禹一这个层次,还有什么勾心斗角、分歧算计? 正是经历了十万连窟的变故,归无咎心中生出感应,似乎周围不远处便有和自己的缘分牵连,不妨顺心意而行。 “师父,我要去那里。” 正在归无咎思索之际,一个甜甜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同时又看见一根葱白手指,指向官道对面一栋甚是显赫的三层高楼,青旗飘展。 大门之上,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天然居。” 却是本城之中最负盛名的一家酒楼客栈。 和大街上往来络绎不绝的人群相较,进入“天然居”之门户者,三三两两,行止不定,明显稀少了许多。但凡是入内之人,都是身着华贵绸缎,手中或是提溜着烟袋,或是悬着鸟笼,又或是手扭折扇、捧着香炉,显然都是身价不菲的富宦之家。 归无咎伸手靠在后脑,摸了摸黄希音肚皮,哑然道:“一上午两三个时辰,吃了不少东西了吧?还没有将你吃撑?” 黄希音不答,抬首一望,看到两间青瓦白墙、朱门虚掩的所在,正是城中官厕,便一溜烟钻了进去。 过了半刻钟,出来之后,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皮,笑眯眯的道:“还可以吃。” 归无咎暗暗摇头,便与黄希音一道,来到那“天然居”门前,施施然进入其中。 正站在门前的伙计,看起来甚是机灵。他先是一愕,旋即三步并两步小跑到归无咎面前,打了个躬,高声道:“尊客请上二楼。” “天然居”门户谨严,行事自有一套规矩。若有客人牵了脚力前来,牵马饮水、喂食草料,本都有专门的流程。方才这伙计明明见到二人骑着一头大青牛靠近门前,已然准备招呼下手牵牛;但是定睛一看,面前那青牛却再也不见了,于是不免加倍恭敬。 归无咎心中一笑,他本是有意如此,教他看见。 不过从这伙计的态度来看,他虽然恭敬,却不慌乱;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招待修道中人。 南康上国虽然是凡民国度,但是裕昌城以北三千里,就是剑月玄宗的山门所在。那些在道途上无所成就、资质欠佳,最终隐居凡城的练气、筑基境界修士,其实也并不鲜见。 待楼上寻了一间上好包间坐下,又有两个仆从递上铜盆、热水,一人手持菜单,陪个笑脸道:“不知尊客要些什么?” 黄希音本已在椅子上端坐,听这一句话,连忙跳了下来,大声道:“将你们店中的拿手美食,每样做一件上来。” 伙计赔笑道:“本店趁手菜式,足有两百五十六种。”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归无咎。 虽然他知晓真正做主的是归无咎,但是若是这些纨绔子弟、刁蛮少女乱发脾气,同样是给他们出难题。 归无咎微微一笑,将他手中菜单揭过,翻阅了一阵,言道:“糖糕、栗糕、花糕、豆糕、乳糕各一;椰子酒、鹿梨浆、木瓜汁、梅花酒、紫苏饮各一;乳糖圆子,滴酥鲍螺,生熟灌藕,百味羹,角炙腰子,葱泼兔,生炒肺,煎鹌子,乳羊骨汤,烧河豚、清蒸鳜鱼各一。” 共计是糕点五样,酒水五样,菜品十样。 转首瞪了黄希音一眼,道:“够你吃了罢?” 黄希音自然是笑逐颜开,捏了捏双拳,又回到自家座位上。 “天然居”食宿皆备。不过因为间上房较为紧张的缘故,按照惯例,来客若是有住宿需要,一进大门便主动往左手边的柜台上叫号。主动往店内行走的,无一例外都是食客。 这伙计也是个机灵人,见归无咎出手豪阔,竟鼓起勇气,主动言道:“裕昌城上佳的游乐之地也有七八处。而鄙店恰好位处本城中心地带,往来极为方便。若是上仙有意在此看看世俗风景,本店还有上房候着。” 现在身处包间之内,他便改了称呼,不再称为“尊客”,而是以“上仙”二字敬称。 归无咎略一思索,道:“若是吃了这顿饭,没有别的什么事清发生,就在你这里住上三日。” 伙计只觉归无咎的言语有些奇怪,但还是连声应下了。 趁着二人交谈的功夫,黄希音早已抓着先呈上来的糕点冷饮,狼吞虎咽起来。 那些糕点六块一盘,共计五盘三十大块。但黄希音并不将一块糕点吃净,而是东咬一口,西咬一口;片刻间,就将十余块糕点吞咬得像狗啃过一般,到处都是缺口。 小伙计只当是黄希音餐风露宿的日子过得久了,心中暗道:“都说修仙清苦。看来除了寿元悠长之外,还是凡间花花世界,日子更加滋润。” 归无咎只少许吃了两口小菜,便将门户打开,慢慢等候。 他这件包间的迎门方向,恰好对着“天然居”的大门口。 在自己随波逐流游荡了几日之后,来到裕昌城中,归无咎隐约感到,似乎失去了探索的方向。就在此时,黄希音忽地想要来到此处大快朵颐一顿,正中归无咎下怀。归无咎相信,至多两三日时间,应心应缘之物,便在这里。 “掌柜何在?” 归无咎正思索着,一个响亮的声音钻进鼓膜,“天然居”正门内,忽地钻进一个人来。 此人仪表堂堂,根器不弱。身量极为高大,胸前二尺长髯,教人过目不忘。当然,这是归无咎眼中、此人作为筑基修士的形象——此人不但是个刚刚筑基的修道人,更是一个魔道修士! 只是归无咎此时心中古今无波,并未一丝异样,所以笃定,确信这魔道修士并非自己所要寻找的“缘”。 但是在那些肉眼凡胎眼中,这长髯中年衣衫破烂,风尘仆仆,远不能和陆续入店用膳的名流显贵相比,多半是个落魄粗鄙的行脚客。 仅仅看在此身身量甚是魁梧、背后负着一柄长剑的份上,“天然居”倒也不敢轻忽,不多时,便有一个掌柜模样中年人走了出来,面上含笑来打招呼,倒是好一张千磨百炼的面皮。 问了缘由之后,只听这身量魁梧的长髯中年言道:“是贵店的福缘到了。某有一物,掌柜若将之悬于本店牌匾之下,能助你永镇贵店气运,兴旺五百载不衰。” 掌柜的心道南康上国迄今也就二百七十六年国祚。如今面上虽然繁华,暗中已经是积弊重重,还不知有多少运数。你能保我“天然居”五百年运数,岂非是胡说八道? 不过他依旧面上含笑,随声附和道:“请问尊客所言镇压气运的奇珍何在?” 长髯中年一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来,托举于面前。此物通体酱色,四四方方,其上刻有文字,似乎是一块桃木雕成。 掌柜的面色变幻,略一沉吟,吩咐伙计将此物接下,高声道:“取二百两纹银为谢仪,交予这位客人。” 伙计一呆,旋即转身去了,吩咐取银。 天然居规矩谨严。这小伙计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连忙应下,只是心中如何腹诽,就难说的很了。 但是这位长髯中年,却忽地长笑出声,声震屋瓦,音色亦十分尖利,连大堂之内用膳的客人,都纷纷为之惊动。 掌柜面色不变,双手不着痕迹地笼入袖中,淡然言道:“尊客还有何指教?” 长髯中年朗声道:“我予朋友五百年运数,如此大功果,你只予我二百两纹银。我这至善妙宝,岂不是忒也卖得贱了?” 掌柜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声音却不知不觉地低沉了几分,淡淡言道:“尊客想要多少?” 长髯中年大声道:“本人布施妙缘,总不能短了自家日用。逢百抽一,料也不多。既然赠予贵店五百年运数,你且将本店五年经营所得奉上,咱们就算两清。” 店中原本各自用膳的客人,闻言都是一阵哗然。“天然居”五年进项,怕不是有二三十万两银子。来人是失心疯了,还是真的是个硬点子? 掌柜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一伸手,摆了摆衣袖,低声喝道:“叉出去!” 自店内不起眼的角落处,忽地钻出五六个壮汉,手执大棒,就要将这长髯中年一阵乱打。 只可惜,这五六个大汉还未及身,只见这长髯中年微微一拂袖,几道劲风甩出,这五六人登时一阵鬼哭狼嚎,摔落在地。掌中所持的木棒也尽都碎成粉末。 掌柜面色一变,连忙转首望向店中角落处,似在乞援。 ps:今天好多了。争取晚上再来一更,明天恢复三更。 第十七章 谋夺异宝 当年遗泽 下一刻,在“天然居”正堂不起眼的角落,忽地钻出两个人来。 人影未至,剑光先到。 两柄一尺五寸长短的飞剑,一上一下,分袭长髯汉子的额头、胸口。 那长髯汉子侧身一避,躲开两柄飞剑进袭。 但是这两剑如具有灵性一般,亦随着这长髯汉子的闪避调转方向,极轻灵的一转折。 能够修炼到飞剑在空中运转如意的,即便看似并无太强大的元气附着其上,也说明操纵者也有筑基境界的修为了。 虽这两柄飞剑依旧无法斩中敌身,但是随后赶来的二人分别一抄手,捉住剑柄,只轻轻一抖,光华泛起,随之横递过去。前后衔接,异常圆润。 这两柄剑实在太短,不易舞出剑花。但这一颤之间的清冷光华,还是极为瞩目。 此时已经看清,出手的两位都是须发皓白的老者,肤色蜡黄,面颊上骨骼干枯,但身躯却甚是健硕。舞动长剑时,隐约可见手臂、肩背处勃发的精肉,不亚于壮年之人。 长髯汉子也不畏惧,从袖中掏出一根二尺短长的熟铜棍,遮掩招架。 黄希音原本正大快朵颐,此时见天然居中突如其来一场争斗,抑且功行与她大致相若,登时来了精神。 但只看了十余息,便撇撇嘴,道:“这三人的修为,我一伸手就点倒了。” 归无咎只微笑不语。 至于正堂上用膳的其余客人,早已在伙计的指引下,自后门处暂时退避。 天然居虽然对店中重金聘来的两位仙长极有信心,但是在此店之中用膳的,大都是身份不凡之人。纵是一不留神伤了一个二个,也是绝大的麻烦。 只可惜,战局并不若天然居掌柜与一众伙计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长髯汉子虽然是以一敌二,掌中熟铜棍看似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但他力量却大。两名老者只消招架一下,便得暂时调和元气,再行出手。 如此一来,等若二人轮流上阵,与他交手。 斗了五六十息,二位老者额上渗出汗珠。纵然是交替出手,似乎也力不从心了。 果然,瞬目之间,只听两声惨呼传来。这两位手持短剑的老者,一人右臂、一人左腿连连中棍,均被打折,跌到在地上。 掌柜也是面色惨白。 若在寻常的凡民国度,只消有个练气五六层的修为,便足以纵横人世、笑傲公侯。唯独南康上国接近剑月玄宗这等仙家巨擘,修道之风大盛。是以裕昌城中,练气、筑基境界的修士不乏其人。甚至南康上国皇室,就有修道种子入了仙门,且不止一位。 纵是如此,若是有金丹境界的修为,依旧能够与南康国主平辈论交,俨然一国之主宰。混迹于市井之间的,至多只是筑基修士。 “天然居”背景不凡,居然能够寻得两位有“剑月玄宗”背景的筑基修士坐镇护卫,料想有了这一尊靠山,再也无人敢于相扰。 就算有人不识好歹,混迹坊市的筑基修士,要么是小门小户,要么干脆是散修出身。其道术根基,哪里是“剑月玄宗”这庞然大物门下弟子的对手。 可是眼下,竟然真的就败了! “天然居”掌柜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面对眼前局面,依旧倒驴不倒架,勉强镇定心绪,言道:“本店认栽了。只是本人虽然忝为天然居掌柜,但是说到底也是为旁人打工。本店银钱每三个月一结,解往内库。尊驾若要如此巨额银钱,须得等候数日,待某禀告了东家。” 天然居真实背景,乃是南康上国四家豪族共同入股经营的产业,委托于一位大商人名下。 不料,长髯中年闻言哈哈大笑,道:“不好意思,方才与掌柜的开了一个玩笑。” 说着一伸手,如捉小鸡一般,便把掌柜的提溜起来,甩在三四丈外。 若是那掌柜的背心往不远处的梁柱上一撞,不死也要半残。但是不知是长髯中年有意留手,还是掌柜命大。他只跌落在一只桌面正中,砸出一个窟窿,摔断两条桌腿。虽然看着骇人,但是到底没有受创太重。 长髯中年步行至两位筑基老者身畔,低声道:“你们虽然离了宗门,但是身份牌符并未被没收了去罢?且予你们十日时间。十日之后,我家主人要到贵派去取一件宝物。据说是十余年前,贵派新近入手的一块石碑……且叫贵派宗主将此宝乖乖奉上,叩首相迎;否则,剑月玄宗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两名老者虽然丧失战力,但闻言都是鄙夷一笑。 剑月玄宗的规模,元婴修士不下数百人;化神修士不下于三四十人;至于本宗宗主,更是离合境界的存在。 这些上修对于他们这些筑基修士而言,简直是宛若天仙一般的存在,纵然是南康国主见了,也要行三拜九叩之礼。以这两人而论,在门中以“外门弟子”的身份修行数十载,元婴修为的大人物,也只是遥遥见过两面。 长髯中年见这两人冥顽不灵,摇了摇头,当头一棒,将那腿脚被打断的老者击了个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只如拨浪鼓一般的鬼脸面具。轻轻一摇,剩余那位左臂断折的老者一阵恍惚,闭目摔倒。 过了十余息之后,他重新醒来,双目无神,一瘸一拐地出了大门,也不与掌柜的作一招呼。 就在掌柜的也不知如何是好的关头,正门之外,又是一道冷厉剑光,直击长髯道人面门! 长髯道人一怔,下意识的伸手一挡。但是这一挡却挡了个空,面前剑光陡然间化作虚影,又有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已经毕竟他的双肋。 来人是个三十岁许的青年汉子,浓眉大眼,相貌木讷。 更妙的是,他明明只是练气九重的修为,但是仰仗自家剑光之奇,先占定攻势之后,尽情发挥虚实相生、真幻相别的妙用,竟尔与甚为筑基修士的长髯中年斗了个难解难分。 黄希音忽地转过头来,双目滚圆,看了看那中年汉子,又看了看归无咎,嘟囔道:“师父……” 虽然她口中还塞着许多食物,未及下咽,但是依旧难掩她面容之惊讶。 归无咎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意外之色。 “苏宏贞……” “不对呀,不是说唯有荆武圣本人是相当于筑基境界之上的修为,他门下九大弟子都是相当于炼气境界的修士么?” “刚刚两位筑基境的仙长所不能敌的对手,他苏宏贞竟然与之斗了个旗鼓相当……” “剑阳武社,这一回是要大出风头了。” 窃窃私语的,是天然居中一些胆大尚未撤离的宾客。听起来他们对出手的这位青年人,似乎颇为了解的样子。 归无咎心中一动,手心之中生出一道吸摄之力,将大堂中跌落在地的掌柜拉到近前。 那掌柜在空中身躯不由自主,哪还不知是遇到了高人。落地之后,感到就连身上骨骼酸痛,也都尽数消失了。感激之余,连忙小心翼翼的恭谨一礼。 归无咎言道:“那年轻剑士是什么底细,你且仔细说来。”他虽然声音平润,但是自有一股威严。 掌柜的又是一礼,当即便小声叙说起来。 原来,十余年前,南康上国出了一个绝顶人物。 此人名为荆阳,乃是天生的武道奇才。不到三十岁,号称武功举世无敌,在南康上国及周遭诸国之中,无论宗门执掌,军中大将,还是潜藏不出的武林高手,无有一人能够接下他三招两式。得了“武圣”名号,也无一人不服。 武林之中,号称“一时无敌”的自古不乏其人。但是自荆阳一出世,南康上国但凡有识之士,无不断定他是武学一道中旷古绝今的人物。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武术之上,还有修仙者的存在。传闻中的武道大宗师,炼通一身筋脉,足以与练气八九重的修道者相抗衡。 而这位武圣荆阳,真正打破武道极境、二十八岁时就能匹敌真气九重的修道者;三十岁时更是一举破境,达到“神而明之”的无上境界,竟能与筑基境界的修道者抗衡。 修道至此,便要问仙。 恰好在六年以前,作为仙家巨擘的剑月玄宗广收门人。这武圣荆阳便前去相投,果然顺利通过初试。 南康上国与闻荆阳名号之人,无一不以为他会就此踏上仙途,一去不返。 但世事难料,区区不过三载时间,此人竟然重回裕昌城。 剑月玄宗的“指南”一经,乃是一块刻着三朵小剑的石碑。据说这剑碑神妙非常,就算元婴之上的真人,贸然参悟也要心神受伤。 但荆阳得见此碑之后,却全然无损。不但没有受伤,他心神为之吸引,悟道三载,大有所得,自感武道之途未尽,终于选择重新下山,开了一间武社。 荆阳年轻时早有武功大成之后开宗立派的念头,他原先早已拟定名目,以自家姓名点题,号为“荆阳武社”;但是经此短短三载修道经历,终于将武社名称起为“剑阳武社”。 据说他此时的修为,已经仅次于金丹修士之下。 眼前这位替天然居打抱不平的青年苏宏贞,便是荆阳的九大弟子之首。 归无咎低声道:“奇哉。” 此时店中苏宏贞与长髯魔修交手已有数百回合。 那长髯魔修目中凶光闪露,渐渐不耐。暗道何如硬受此人一剑,也要将其拿下。 苏宏贞看敌手面貌凶戾,也知形势不妙。正暗暗筹谋计策,忽见二楼包厢之上,一粒水珠凭空落下,砸在长髯魔修的囟门之上。 长髯汉子身躯一颤,僵住片刻。 苏宏贞自然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长剑化虚为实,一件递进长髯魔修小腹,反手一搅,便将他丹田绞碎,眼见活不成了。 不过苏宏贞并未注意到,就在这长髯汉子将亡之际,一缕阴毒气息浮于颅顶,随后悄无声息的钻进他的眉心之中。 苏宏贞正要过来相谢时,归无咎已经提前起身,道:“希音。到剑阳武社去看一看有缘人。吃不完的,自己打包带在身上。” …… 第十八章 名实有异 寻根究底 苏宏贞正要上前来,谢过归无咎出手相助之恩,归无咎却微一摆手止住。 按照正常的路数,有深不可测的大人物主动示好,自然应该接住、抓紧,说不定便是一桩大机缘。 但是苏宏贞深知,仙道中人个性气质非凡俗可比,意动神思,自有深意。或许这位仙长看自己见义勇为,这才动了恻隐之心;若是主动攀附,指不准反而生出嫌隙。一时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我欲往剑阳武社瞻望一二,顺带拜会荆阳武圣。不知可否?” 苏宏贞大喜,道:“尊客稍待,苏某这便为先生准备车驾。” 归无咎道:“那倒也不必。你功夫不弱,在前引路便是。料想既是裕昌城中的势力,总不会相距太远。” 苏宏贞连忙点头。 归无咎下了楼梯,正欲会账,心意一引,却发觉自己纳物戒中灵石异宝虽然不少,但却没有银两。 那掌柜的见机,连忙双手摇晃,欲要推拒。 掌柜肉眼凡胎,并未看清归无咎是如何相助苏宏贞退敌的。但是他在“天然居”是个得力人物,单凭归无咎悄无声息地治好了他腰背撞伤,免于将养月余的苦处,也足可抵过这一餐了。 然而掌柜还未来得及张口,便见归无咎将一只小瓷瓶抛了过来,口中言道:“这几枚药丸也有些强身健体、祛病延年的功效。你若愿意,就抵扣了饭钱。若是不愿,待某去钱庄兑换了银钱,再来付讫。” 掌柜的面色一抹红光闪过,收住喜色,连忙千恩万谢,送出门外二三十步。 他同样是个知趣的,不敢强行挽留。 苏宏贞脚步果然甚是矫健,自裕昌城正中,步行至二三十里外、城郊一座荒山别院,也就用了一刻钟上下。 因黄希音午餐并未尽兴,不肯一边饮食,一边行走,归无咎索性便将她抱了起来,紧随其后。 “青兜兽”一入灵兽环便即昏睡,这么一点路程,没有必要将之再度唤醒。 凡民国度之中,一切有皇权约束。 譬如屋檐高下、院落的大小、墙脚深浅,甚至大门之上有多少铜钉,都有严格的规定。所以这“剑阳武社”的根基之地,倒也并未有想象中的气派豪阔,看起来甚是清新简易,只像是个富家员外的别院、 当然,若是荆阳以剑月玄宗弟子的身份自居,又或者真正修到和金丹修士难分高下的层次,这一层制约也就可以彻底揭过,逍遥皇权之外。 迎门所见,是一处长宽各百二十丈的大型演武场。分为一个大场和二十四个小场,兵刃器械纵横排列。正在修行之中的门人弟子,也着实不少。 苏宏贞在前引路,但凡是演武场中两道兵刃相夹、宽约十丈之内的弟子,无一不上前抱拳,口称“师兄”;但是超越了十丈范围,纵然是功行甚浅、辈位卑微的年轻子弟,也都是对苏宏贞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的修炼。 可见这“剑阳武社”,自有特别的规矩。 归无咎分辨清楚。这些在演武场中修炼武术者,所修的乃是另一种路数的世俗武学,并非从当年自己所留的剑碑之中演化。 以此询问苏宏贞,苏宏贞道:“恩师六载之前所悟剑碑秘术,迄今只传下六位弟子。纵然是最新入门的三位亲传弟子,也并未得授。” 待进入正堂,奉上茶水,苏宏贞往后堂去了一趟,回来时却面有难色。 归无咎追问其故,才知此时乃师荆阳,正在后山修行。 归无咎在进入武社时便已看清。这座武社因为占地面积甚大,无法占据裕昌城正中的位置;所坐落之处,其实已经是外城的边缘。 但是裕昌城外城,却非封闭连结的。遥遥可见,西北角落处一座孤峰高耸入云,仿佛是天然的城墙,隔断镶嵌。 此峰名为“慈全峰”,荆阳武圣时不时便在峰顶草庐修行,去住一无定规。 今日贵客降临,本当苏宏贞去请师尊下山相见。但是他虽然功行与筑基修士相若,但是并无飞遁法宝在身,一来一去,未免耽搁功夫。料想以来客的修为,腾云驾雾不在话下;但是反而请他携带自己,又未免失礼。 归无咎闻言笑道:“这有何难。” 当即取出一件小巧法舟,载着苏宏贞往北方山巅处去了。 遁光一起,便在腾起百丈高下;刹那之后,只留下演武场上,阵阵惊呼之声。 瞬息间就到了山巅处。 寒雾飘飘,折冲往复,似乎一叶孤舟浮于云海之巅,已经全然望不见山下精致。 苏宏贞进了草庐后,稍候片刻,其中出来一人。 这人一身麻布短袄,精赤臂膀,面貌甚是方正;两寸头发,剃成一个平顶,倒也干净爽利。他迎了上来,略微打量了归无咎和黄希音一眼,口中言道:“贵客降临,有失远迎,还乞恕罪。”声如黄钟大吕,穿透云雾,并不衰减分毫。 归无咎一望之下,就知这人是将武学一道,修到了最顶尖的层次。 通过“天然居”掌柜口中得知,这位“武圣”荆阳三十岁时武功大成,又过了两年拜入剑月玄宗;悟碑三载,如今下山开设武社,又有三年时间。那么此人的岁数,当是三十八岁。 但现在归无咎面前这人,无论肌肉骨骼、还是身上勃然散发的精神,都是十八岁的气象,真实不虚。这可不是什么“驻颜有术”能够媲美的,正是道行走在寿元之前、逼近炼气驻形之圆满所能达到的境界。 只是在另一个层次上,这位“荆阳”武圣却大大出乎归无咎的预料。 此人的确有灵根在身,这也是“由武入道”的前提条件之一,并不算反常;真正奇怪的是,他的资质并不算高——也就是六七品的模样。 荆阳的态度虽然从容不迫,但是依旧可见十分审慎。他当年在剑月玄宗悟碑之时,接触过不止一位同样参玄的道门前辈。此时,凭借武道之上的精湛造诣,荆阳心中自有一道直觉:那些一同悟碑的元婴境前辈,比之眼前这青年,道行远远不及。 归无咎转首对着苏宏贞道:“你先下山吧。我和你师父有话要说。” 苏宏贞见师尊同样给了他一个眼神,恭敬一礼,自山间小径退下。 归无咎顺手将黄希音放了下来;她登时便如一只小猴子一般,在山上乱窜猎奇,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想了一想,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道白卷。随着指尖金光流淌,瞬间凝成十余行字迹,转而一阵清风鼓荡,将之刮落在荆阳面前。 荆阳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疑道:“何意?” 归无咎笑言道:“料想阁下入武道至今,所得的机缘着实不少。安知眼前所见,未必不是一场新的机缘?” 荆阳面色一缓,这才将面前长卷接过。只是此卷之中的字迹一旦映入眼帘,品味其义,就再也抹不开了。 这一看,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荆阳忽地长出一口气。 归无咎忽然问道:“一气分为玄、元、始三气,为天地之尊。孰为上,孰为中,孰为下?” 荆阳不知不觉答道:“始气为上,元气为中,玄气为下。” 归无咎又道:“一生二,二生三,是如何生法?” …… 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便是半个时辰。 归无咎若有所思。 他当年意图试探秦梦霖的深浅,同样也是以九元书》为媒。今日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 看见荆阳的灵根资质之后,归无咎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是否如自己一般,是个“玉鼎失足”之资。但是现在通过这一问一答的测验,却发现荆阳的悟性,与他的灵根资质大致相符,并无惊人之处。 沉默一阵,归无咎忽地言道:“不知荆武圣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荆阳面色不变,沉声道:“什么意思?” 归无咎淡淡言道:“世上本来就没有巧合。更何况,纵然真有旷古凌今的绝代之资,归某也没有看见。坦率的说,荆道友似乎并不当有今日的修为。” “你曾经得到机缘,也不是以你的资质所能够领悟的。” 荆阳低头不答。 归无咎忽地哈哈一笑,骈指作剑。 只见一道青色光华一闪而过,登时将五六十丈外、那山巅最高处约六七丈高、十余丈的宽的峰头,一剑削落下来,应声跌入背面的山谷之中。只留下一面平滑如镜的青色石台。 归无咎缓缓走上前去,拔剑;收剑。似乎在平滑的石台之上留下了什么。 荆阳武圣自忖武道修为登峰造极,也并未看清归无咎的动作。不自觉的行步上前,仔细观看。 然而,看到谜底之后,荆阳的脸色终于变了。 三朵小小的剑形,一如六年之前碑上所见,气象神韵,纹丝不差。 将信将疑地看了归无咎一眼,小声道:“您是剑月玄宗留下指南》碑的上师?” 归无咎一笑,悠然言道:“所以,你明白了?归某只是想看上一看,所传机缘,不能不明不白。并非贪图你什么宝藏。” 荆阳郑重一拜,旋即闭上双目。 归无咎看得出来,他是在鼓荡丹田,暗暗运气。 数息之后,荆阳额头之上,浮现出三朵枫叶。 …… 第十九章 系缘绵长 以待将来 归无咎再定睛细看。 荆阳头顶上这三朵枫叶形,初看很是玄妙;但仔细体会,便能察觉其中暗藏枯寂之意,似乎是精华已竭的死物。 荆阳虽然心知自己面对的是仙道中非同凡响的人物,又是与自己大有缘之人,但他依旧不失一代宗师的气度。一拂长袖,自石台边缘洒然坐下。然后自袖中掏摸出一只银色酒壶,痛饮三口。 一阵馨香随之飘散。 少顷,荆阳道:“前辈既是赠予荆某机缘之人,荆某自然言无不尽。” “所谓武道中登峰造极、旷古绝今,其实亦是借力迎风而上,说穿了就不那么光鲜了。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外如是。” 因为荆阳在武学一道上实在超迈先贤太多之故,让人忽略了他其实是武学传家。父、祖辈往上,无一不是名动一时、少年得志的武道奇才。只是荆阳青出于蓝,独步当时,才隐没了前辈声名。 荆阳的真正倚仗,既是一种血脉之力,又是一套合和内外的法门。此法是荆阳直系第十一代先祖异变得来,再往上追溯,却无有这一神通。 追索细事,约莫是荆阳的这位先祖无意中跌落悬崖,被一件异物嵌入脑中,方才产生了变异。 此物,便是他额头之上的枫叶之形。 普天之下的道术,功诀,秘典。其妙用固然大道殊途,各不相同。但是论示现之法,无非简、繁二道。 或者极擅铺陈,繁辞不已,将所述妙意淋漓尽致地披露出来,不肯稍省笔墨;或者约束凝聚,将极含妙理、微言大义的道术真谛,以寥寥数十言、数百言,抑或简笔图画,尽数包含。 荆氏一门所传天赋神通,名为“三解空”,擅能解空三次。 所谓“解空”者,顾名思义,那些看似微言大义、凝练如一的秘法道术,经由这秘法朗照之,化解之,便会如同酵母发酵一般,将之扩充成数百倍、数千倍富含实际意义的内容,几乎胜过数十载勤修苦学,一齐映入心中。 通俗的说,是一门化玄发散之法。 当年荆阳十一代先祖跌落悬崖之后,除了得了这一机缘之外,更夺得一本武功秘籍,名为《九阴真经》。 这《九阴真经》包罗万有,又与道门练气术暗暗相通,委实是武学之中的一朵奇葩。其将天下武学之总纲,汇聚于短短五千余言中,最是凝练无比,正合为“三解空”的法门所用。 荆氏一门的“三解空”秘术也不是没有限制的。 荆阳自那十一代先祖始,每动用一次“三解空”的秘术,只得将此经秘要,解开十分之一有余;纵然一连动用三次神通,也不过是将《九阴真经》之秘,揭晓三成上下。三成经典,虽然足以使得自己称为名动一时的大高手,但距离继往开来、登临绝顶,显然差距尚远。 到了荆阳这一代,却忽地生出变化。 荆阳只动用一次“三解空”神通,便将整部《九阴真经》的精义尽数攫取,再佐之以三载苦修,一跃称为南康上国屈指可数的大高手。 后来逐渐接触仙道之后,他又将剑月玄宗的入门根基、经历节录的玄宗正经《天关星斗九霄经》完全领会。 至于最后一次机缘,自然是留给了归无咎示形为三朵剑花的《指南》碑文。 最终走上一条仙武融合之路,在武道之上,修成接近于“练气驻形”之圆满的境界,委实惊世骇俗。 荆阳默然道:“荆阳以‘三解空’的法门触及三大机缘,其中以仙长所留石碑这一道,最为惊险。在那三载悟碑的最后关头,荆阳心有所悟。若是仙长所留剑符再高明一分,荆阳难免神魂破裂而死。” 听荆阳讲完故事,归无咎心中亦暗暗称奇。 他涉猎不少魔道典籍,据闻魔门之中,有名为“解空”、“多闻”、“天眼”、“密行”之类的秘术,善能启人顿悟,如醍醐灌顶。 当年秦梦霖所受“心莲轮回密”,三日梦境而得一生经历,亦是此法门之中较为高明的一种。 但是那些都是后天修炼而成的神通。如荆阳一族般,竟由于一场意外,变成一道血脉相承的底蕴,这却是一桩罕见怪事。 不过归无咎亦敏锐的发现,这“三解空”神通极妙,几乎相当于削弱形态的“全珠”;但其毕竟还是依赖于修道者本人的灵根资质的。 荆阳的历代先祖只得解开《九阴真经》十分之一,而荆阳却能达到悟透拆解自己“履尘剑”的层次,自然是因为他身具五品灵根之故,而他的先辈多半都是肉眼凡胎。 本人的资质愈高,这“三解空”法门的威力就愈大。由此可见此法说到底是激发自身潜力、节约千百载寿元苦功的妙法,并不能无中生有,突破潜力极限的限制。 归无咎暗暗感受心中流动的“缘”,绵绵若存,似远似近,显然并非应在荆阳身上。 来回踱步一阵,归无咎心中已有定计,道:“你且参悟剑碑所得,演示我看。” 荆阳闻言,郑重一礼。旋即自袖中抽出一柄四尺长的古朴松纹剑,反手一震,起了两道剑罡。旋即缓缓踏步下场,龙行虎步,大开大合,演示剑术。 这一套自《指南碑》悟出的剑术共有三十六路,名为从剑、真剑、实剑。每一路剑法共有三十六招,算起来也是相当繁复了。 将这一千二百九十六剑招尽数演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暗暗点头,金丹境界之下所能衍生出的变化,几乎被他推演殆尽。归无咎回想自己从前以“履尘”剑迎敌变化的招式,十有八九都能在其中寻到影子。 一位六七品灵根之人能够推演到这一步,的确是惊世骇俗。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从袖中取出一枚书卷、两瓶丹丸,言道:“你修行之法别出蹊径,眼下已经相当于筑基巅峰的修为,甚至犹有过之。但是你三道秘诀已然用尽,若不得上法,终究难以更进一步。依照此法,可助你结成金丹。” 以荆阳的定力,此时也是面露惊诧。 他现在虽然身躯坚牢,仿佛婴儿。但是也就只和筑基修士相若,至多活上二三百岁。但是他在剑月玄宗经由测验,得知自家资质不高,道途上潜力有限。本着宁为鸡首、毋为牛后的志愿,这才重返俗世。其实他内心深处,又岂能忘怀仙家之妙? 并非不愿,实渺茫尔。 一旦得丹,便是六七百载寿元。荆阳强自抑制住心中激动,默默将二物接过。 归无咎又道:“一旦有了金丹境的修为,只要你自己深居简出,保持低调,南康上国再无一人能够找你麻烦。护持族门七百载,不在话下。武社之事,一旦将门下嫡传尽数传授本领,你自己便可退了下来,庶可免去是非。” 荆阳也不是蠢人,立即言道:“仙长有何吩咐,荆阳莫不相从。” 归无咎默然无言,先自纳物戒中取出一道上佳阵旗布下,将这峰头百余丈地域围了起来。登时这山巅浓雾又强盛了数十倍,依循阵理而行,仿佛坚壁。 如非有元婴境界之上者驾临,决计无法破解。 随后归无咎曲指一弹。荆阳恍恍惚惚只见似有一枚小巧冰剑出现,瞬息之间又化作粉尘。这一息之间,似乎有一道磅礴的生杀之气一闪而过,又和光同尘。 抬首一望,那光滑之极的石台上,原先刻画的三柄小剑骤然消失,转而变成一个极深的剑痕。 荆阳粗粗望了一眼,只觉头脑晕晕沉沉,连忙闭上双目。但是那“一眼”也足以让荆阳断定,这一道剑痕,比《指南碑》要高明太多! 归无咎淡淡道:“放心。这一处遗迹,初看或许稍有不适;但是纵然是以‘三解空’的法门参悟,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有什么后患。” 又取出一道阵符,一枚玉简,一齐交到荆阳手中,吩咐道:“若是你族中出了一人,能够用一次‘解空’神通悟透这块石碑,就捏碎这枚玉简。那时候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荆阳闻言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点头应下。 归无咎长笑一声,张目一望,便看见了二三里外爬到一株古树树梢上玩耍的黄希音,高声喝道:“该走了!” 一振衣袖,便起了遁光。黄希音闻言飞遁扑来,轻轻巧巧地挂在归无咎背上。 归无咎转身又望了荆阳一眼,道:“料想这一日不会太久。后会有期。”一眨眼功夫,便遁出十余里外。 荆阳望着手中两枚玉符,怅然良久。 …… 遁出百丈之后,归无咎心中意念,陡然明晰了起来。 原来,自己在裕昌城中之所有有所踌躇,逡巡不定,连上佳的道缘感应也难以断明行止,其实是由于两种和自己相关的缘分纠缠不清,才使得灵明一时混沌。 这两道缘分,一道在己,一道在人;一道在远,一道在近。 现在其中一道彻底解决,另外一道,也就清楚明白了。 归无咎一连遁出二三千里外,寻了一座孤峭名山,立下法舟,暂居其中。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愿意牵连剑阳武社。 修道人的探查之法,本就与常人不同。 在随着苏宏贞前往庄园的路途中,归无咎已经悄无声息的施展手段,将他身上附着的那一丝邪秽气息吸纳到自己掌心之中。 依归无咎的实力,若要将其祛除,简直易如反掌。 归无咎并未如此做。 现在,他在静静等候,等候自己的另外一个“缘分”到来。想来这才是真正和自己修行息息相关。 第二十章 互为缘法 同道殊途 一棵二三十丈高古树上,两双清亮的大眼睛,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约莫半刻钟时间。 过了一会,那对较小的眼睛似乎抵受不住,眨了一眨,旋即传出“吱吱”的叫声。 原来,是黄希音趴在树干上,和一只两尺高的黄毛小猴子四目相对,偶尔喂上一点零食,似乎引为极大的趣事。 归无咎现在所处的这座山峰,虽然荒僻雄峻,山崖亦甚是陡峭。但是单论高度,和荆阳武圣所居的慈全峰却无法比拟。 日光照射,高树成荫,山巅处只是稍稍有些凉爽,却没有刺骨寒意,亦无连绵不断的雾气。 只是黄希音似乎并未瞧见,就在她与小猴玩耍喂食的当口,不远处似乎有一团阴风,若隐若现地飘到到近前。乘着无人留神,已经接近到距离黄希音百丈的距离。 下一刻,“嗖”的一声闷响,一柄金锥从那阴风之中钻出,直刺黄希音的背心。 这一击的劲力之足非同小可,又将刺耳风声隐匿了十之八九,分明是金丹修士才有的手段;以黄希音现在的修为,决计难以避过。 但是这枚金锥只飞遁到半空,就“砰”地一声炸裂成碎屑,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同时,那雾气之内,隐见两点寒芒一闪。随着两声惨叫,果然看见两个黑袍人跌落在地,身首异处。 那红脸小猴儿似乎受到惊吓,在树枝之间连连攀援,几个秋千一荡,转眼就寻不见影子;但黄希音却似已经见怪不怪,只撇了撇嘴,便自顾自的玩耍。 不远处的山巅上,归无咎盘膝静坐,面色纹丝不变。 这已经是最近半个月来,前来试探虚实的第三批魔道修士了。 修为从筑基后期,也逐渐提升至金丹境界。 最初时黄希音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宛然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稚龄时节。但是她适应能力却强,现在俨然已是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每一次来人,都是成双成对,并无一个孤身前来的探路的;成双成对也就罢了,偏偏出手时又不见有一点配合。 不过归无咎心中有数,第一批来人,是八天之前;第二批来人,是四天之前;第三批便是今日。由此可见,真正有分量的人,只怕旋踵即至。 一日之后,正主终于来了。 第二日巳时,伴随着一道漫卷三四十里的黄烟,两道声音幽幽传来,直透心弦。 其中一道声音清脆悠远,透亮出尘,乃是出自竹器,不是笛便是箫;令外一种声音却是铮铮作响,仿佛钢锯锯铜,声音极为刺耳,非琴即筝。 归无咎心中不免微奇,这两道声音,不是在合奏,分明是在争锋。 不是暗争;是竭尽所能,全力一争高下。 十余息之后,黄色云烟逼近目前,透出其中两个人影。 这两人果然是一人手执玉箫,一人怀抱古筝,所着服饰,却是纹饰相近,肩膀处都绣着一朵小小的异花。 看面目,亦是一般的风姿潇洒,流荡不羁。只是手执玉箫的这位光圆玉润,更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而怀抱古筝的那位,无论是气度、肤色,还是面上的棱角,都明显要更硬朗一些。 归无咎一直都是外松内紧,黄希音虽在玩耍,但是时刻都处于一抬手便能简直摄入“反吞双子珠”的位置。此时得以好整以暇地打量二人一番。 但是一看之下,心中惊讶却绝不在小。 当日在“天然居”中,那小卒暴露出自己魔道修士的身份,又摆明了是追索归无咎所留指南剑碑》的下落,分明是针对着归无咎来的。 归无咎相信,敢于打自己注意的,功行自然不会太弱。 眼前所见,正证实了他的推断——岂止是不会太弱,简直是太强了! 若是这两人都是元婴境界圆满,只怕归无咎今日能否战而胜之,还是一个问题。只是略一回忆,图卷之中,似乎并无这两人身影。 那二人音韵虽是在争锋,但正在高潮之际,又极为默契的同时偃旗息鼓。 手持玉箫的那人声音略微有些嘶哑,道:“何故多管闲事?” 归无咎微微一笑,并不出言。只是指尖捏动剑诀,反手一刺。那古树之上,登时出现三朵剑痕。 “履尘”精义,与碑铭相同。 含义已明。 手中抱着古筝的那人言道:“是我赢了。” 手执玉箫的那人也不反驳,点头道:“的确是你赢了。” 他们遣出手底喽啰,原本是要搅动风云,寻找到那个与自己有“缘”的人,不想甫一出山,就被人坏事。 对于此事,二人各执己见。手执玉箫的这人以为,这纯是一场意外,不足多虑;但是怀抱古筝的这人却以为,出手干预的这人,正是二人所要寻找的正主。 由此生出一场赌赛。 现在看来,是手执古筝的这人赢了。 归无咎仔细感悟二人气机,心中有数,言道:“不知两位是拈花宗门人,还是流水宗出身?” 归无咎能够分辨这两人功行深浅,但是他自家法力气象,却被遮掩深藏,二人都不曾窥破归无咎虚实。这时听归无咎说破魔宗四大上宗之名,都不由地极为惊讶。 毕竟,在本土人道文明扎根的,通常都是魔宗的下属实力;拈花、流水、宝树、落泉四宗根本之地,和九宗相似,同样是处于紫微大世界的边角地带,以一种超脱的态度掌控棋局。 良久,手执玉箫的修士言道:“在下拈花宗丰渊。” 怀抱古筝的那人亦出声道:“在下拈花宗明治。” 丰渊当先言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自何处知晓我四大宗的根脚?” 归无咎笑言道:“是何根脚暂且不提。倒是二位能否先透露一二,借指南碑》搅动风云,寻到本人,目的何在?” 丰渊、明治二人相视一眼,竟也不讨价还价。丰渊当先言道:“其余三大宗门,秘法传承俱已得主,唯有本门丰某与明道友难分高下,悬而未决。” “近日得魔尊谕示,在东华界天此地,曾经有一留下剑碑之人,正是我二人的有缘人。若与之赌赛一场,孰能战而胜之,便能抢先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彻底领悟。” 丰渊出言之时,明治面容冷肃,冷冷凝视着他。 既然已经寻到对手,谁抢先出手,那就至关重要了。 面前之人显然同时一位元婴境界的修士,他们可不认为自己功行在同等境界者之下。那么抢先出手之人,将此人斗倒,岂不是就此夺得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正式坐定了拈花宗第一真传? 归无咎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气机一动,从容解除了秘法遮掩,一身精纯无双的魔道法力,立刻绽放出来。 论纯粹,论高明,论玄妙,皆较丰渊、明治二人更胜一筹。 丰渊,明治,不免都是脸色一变。 粗粗感应气机,明治疑道:“你是宝树宗第一真传,申屠龙树?” 归无咎所示现之气机,正是由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而来,源流何在,明白清楚。 归无咎摇首道:“没听说过。我叫归无咎。” 归无咎长身而起,慢悠悠出言道:“巧得很。归某也感到在此处会遇到一桩机缘,斗倒了来人,正是破境良机。二位的确是相当有分量的对手。” 丰渊、明治二人心中微奇,心道你已经是元婴境界,又说什么破境之机。暗暗思量,难道宝树宗的底蕴,竟然强到了这个地步? 随着归无咎气势愈来愈足,二人心中都生出一种明悟。 现在,三人似乎都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之上。这一战的胜负,对于三人的道途与运数,将会产生极重要的影响。 归无咎、丰渊、明治,气机同时震动开来,鼓荡远近。彰显在外的,无一不是最精纯的魔道气息。 归无咎本拟以剑术迎敌。但是事到临头,忽地福至心灵,似乎自己捕捉到了真正的“机缘”所在。 低头一思,当即长袖一抖,两道五色烟气浩浩荡荡,向着二人击去。 …… ps:有点忙,短章。 第二十一章 榜上无名 次序玄机 归无咎这两道五色烟气,看相貌大约并非最上乘的神通道术;但是丰渊、明治二人亦不敢怠慢,各自使出手段应对。 丰渊把手掌一推,看似丝毫未见法力波动,亦无声光形色种种具象。但归无咎那一道烟气逼近到近前,竟尔剖裂成两瓣,自丰渊身躯两侧数十丈外,远远荡开。 就在这烟气荡开的一瞬,丰渊的手段偶现峥嵘。其所施法而成者,约莫是一柄完全透明的利刃,十余丈高,二三丈宽,晶莹剔透,一闪而逝。此刃凝寂不动,貌极瑰玮。虽然只是作为防御之用,剖分来气,但其形貌炜烨超拔,却较归无咎来袭的五色烟气远远胜之。 明治所用的手段却要朴实一些,袖中涌出一道半灰半白的烟气,和归无咎来袭之烟气同性相搅,混成一团,最后同归于寂。 最后双方烟气不余一丝、恰到好处,却也体现了明治功行精湛的一面。 三人一旦交手,登时有一桩醒目之处落入归无咎眼中。 丰渊、明治二人先前最夺人眼球的装饰——那一杆玉箫、一张古筝,竟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二人足下,仿佛代步工具一般。 若说这两宝本质上是一种飞遁之宝,那又不尽然。 因为有了玉箫、古筝二物托底,丰渊、明治二人环身百余丈内,似乎多出一种奇妙的气象,隐隐然化作界域天关,自成牢笼。又像是一张绵密的大网,隔绝内外。 似乎丰渊、明治二人动用的一切手段,皆是自那“域”内而生,与这方天地,甚至与紫薇大世界,全不相干。 三件事在脑海之中相互交融印证,归无咎瞬息之间生出一个念头。 首当其冲最直观的感受,这玉箫、古筝二物所营造出来的“场”,似乎与姜敏仪的“武道元域”有着相似的特点,只是性质根脚不同罢了。 当初《三十六子图》刚刚现世的时候,归无咎略览之下,就曾经微生疑窦。此图卷之内的人物,似乎并无一人,能够与魔宗气象十分贴合。他的老相识,谋算卓著的落泉宗圣子墨天青,也并不在其中。 今日所见丰渊、明治二人,以归无咎的眼力判断,其人侧身于图卷中二十五至三十六位,毫无问题;但是比对之下,同样榜上无名。 归无咎由是产生一个结论:虽然往昔妖魔并举,但是这一回三十六子图中,并无一个魔道修士。 丰渊、明治二人的玉箫、古筝法宝所营造出的“域”,与姜敏仪的“武道元域”相同,同样是一种能够使得自家独立于紫微大世界气机发表流行的“法外之地”。这也是其能够避过演算的原因。 但眼前所见,这“魔道之域”较之姜敏仪的“武道元域”更有一重优胜之处:那就是二人神通手段,穿过“域”的隔膜,在外足以发挥效用。因而斗法与常人无异,却不必非得由外间世界拖拽进“域”内才可。 归无咎心中虽然飞速运筹,但是下手却决计不缓。两道炽烈焰流化作飞鸟之形,一振双翅,又向丰渊、明治二人颅顶啄去。 丰渊、明治二人亦抖擞精神。一人气机一动,显化作一只布袋;另一人伸指画圆,呈现一只圆圈。各自施展手段,应对化解。 斗了约莫一刻钟功夫,丰渊、明治二人看向归无咎的眼色,渐渐有些不善起来。 一开始归无咎先声夺人,展露了超出二人预想的精纯气机。丰渊、明治二人入道至今,从未想过,论功行之精纯高妙,竟然还有人会在自己之上。 作为拈花宗一等一的嫡传,二人也是心性甚佳之辈。虽不至于就此怯了,但出手之时,总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审慎,先以立足防守为主。 但是来来回回交手数十门手段,二人蓦然发觉,这位“归无咎”所动用的神通,实在太粗糙了一些。 虽然在外行人看来也是变化繁复,十分唬人,却又哪里瞒得过丰渊、明治二人的耳目? 往来数十手,无非金、木、水、火、土、风、雷之类的最基础神通,不但义理甚为简明,就连威力规模也不算出众,单单是凭借归无咎运使精微,熟极而流,才体现出几分价值来。 若是换个人使出如此手段,丰渊、明治二人,决计不会正眼瞧之。 归无咎面上却是平平淡淡,他所动用的手段,的确不是自家的成熟神通,而是“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零散手段——脱胎于所谓“三千法”的几处道术是也。 归无咎之所以对于渡过“追影逐形”一关极有信心,那是因为他感受得到,自己修习《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次序,暗合玄机。唯有反复洗练明心、最终抓住机缘,才能“完法”“破关”合二为一。 时至今日为止,归无咎将《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三千法门,已经修成两千九百法。 其中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每隔十日,便能顺带着修成一道法诀,整个过程水到渠成,便如走过场一遍,干净利落。前后三十六载,共成就一千二百九十六法。 而进得“逆宇玄石”之前,归无咎在数载修行中已经顺便成就三十二法;出得“逆宇玄石”之后,七年时间,又成就七十二法。金丹至元婴境界的一千四百种法门,尽数汇聚于斯。 那日归无咎与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的牌局之上,正是他的悄无声息间炼成第一千四百种法门之时。当时他将那一道法诀用于打牌作弊,只是同局三人并无一人察觉有异而已。 成就法诀的一瞬,归无咎当时回忆往事,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在灵形境界冲击金丹的修行阶段,归无咎本就把“尽得一千五百法”作为道术圆满的目标之一。 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到了真正完成的那一刻,归无咎才发现,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似乎功行到了一定的高度,在灵形境界中完全掌握一千五百法,并不是什么旷古绝今的壮举。 金丹境中,尤其是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的时日,秉承“道术相须”之旨,归无咎炼成一道道基础道术,同样并未遭遇太大的苦难。他神识之中莫名生出一种直觉,功行到了一品金丹的层次,无论你如何随意修行,前一千四百种法门,皆是如吃饭饮水,随手可成。 越衡宗历代先贤最多止步于二千九百三十一法,真正困难的,是最后那三十一法,而非之前的二千九百法铺垫。 果然,就在第一千四百种法诀的那一刻,归无咎心中如约生出感应:最后的一百法,若是一味苦修,就算是十年八载载,也未必能成一法。 也正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小铁匠将完美“反吞双子珠”炼化完成的消息,传至耳边。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静极思动的时候,到了。 三十六万年来,越衡宗历代先贤,能够成就一品金丹的至少也有个数十人;但是包括五祖在内,于最后百法至多也只得了三十一法;以木愔璃的天纵之资,最终已只成就了二十七法,仔细数来,竟无一人达到三分之一以上的进度。 距离完法,差之甚远。 但归无咎却不畏惧。 归无咎始终坚信,自己走对了路;前方有一桩机缘,等待着自己。 这其中有一桩往事。 进入“逆宇玄石”之前,甚至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的前十余载,归无咎每隔十日选定法诀修炼,都是随意采撷。 但是过了十余载后。不知道是归无咎道缘实在高妙,抑或“天人立地根”秘法反哺修行,又或是融合全珠的“真宝金丹”时时刻刻朗照三千神通种子和“万法无咎”心印,还是自家神识神意经由锻炼与众不同,又或者以上几种原因兼而有之—— 在开始修炼某一法诀的开始阶段,归无咎偶尔会生出一个念头:并不当修行此法。 每当这个念头产生,归无咎也不勉强,当即尝试换过一种法诀修炼。 愈到后来,这种心念警兆便愈加频繁,有时候甚至一连更换二三次,直到选择了一种“合适”的神通种子修炼,这个念头才能平息下来。 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后果: 归无咎目前所成就的二千九百种法门,都是冥冥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至于这种挑选有何用途,那就唯有在接下来的“缘法”感应之中验证。 又斗了一阵,丰渊、明治二人,似乎有些不耐,再也不复先前的谨小慎微态度,而是在积极酝酿反击。 却见丰渊把自己衣袍揭开一半。那衣袖之内,原本绘画者一只朦朦胧胧的虚影。此时经丰渊一施口诀,那影子立刻鲜活过来,一只黑色的魔影透露自袍服之上伸出头颅、脖颈和半个身子,张口一吐,灵气如潮狂涌,便是一道惨风吹来! 天下神通道术固然千变万化,但是威力较大的总难免起势稍慢,弥漫广阔的便难以专攻一点,这是道法之常。 但丰渊的这一道鬼脸灵风,吞吐范围之大,避无可避暂且不提,其发动的速度竟也完全不下于钉、锥、针形的利器,包罗并举,既广且厉,简直强悍到了极点。功行稍逊之人,迎这一击必要送了性命。 这是丰渊压箱底的神通。 归无咎心头亦生出警兆。 此时归无咎若是及时取出双剑,动用“履尘”剑的全部精义迎之,抵挡不难。 但是在这神魂攀登至极限的当口,归无咎心中仿佛有一滴清水落下,传来“叮咚”一声脆响。 心灵由是震动:是自己的机缘到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归无咎闭上双目,精神攀登至极点。气机周流之下,身躯周围,似乎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水晶球。 …… 第二十二章 不修而得 用在习先 真正面对威胁的时刻,归无咎的全部潜力应激而起,立刻让他的神识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自他背后若虚若实的球形虚影一旦产生,归无咎瞬间明白了所谓“得法次序”的奥妙。 球形虚影之内,暗藏了一百个中空的气泡,象征着“三千法”中一百个尚未习得的法诀。 但巧妙的是,这一百个“气泡”虽然形状各异,但无一不是独立的个体,周遭处于完整的球形实体包裹之中,绝没有出现某两个“气泡”藕断丝连的情形。 其实,若有两个“气泡”真的完全相邻,那么在归无咎的感知之中,就等于是合二为一了;历数“气泡”总数,就不是一百个,而有可能是九十九个、九十八个,抑或更少。 今日情形,是通灵显化真形图》遁入紫薇大世界、由一体散为三千之后,第一次在完法破境的当口,显示其作为实体的形象。 道理昭彰。历代先贤,修炼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的次序,都是各随己见,全不相同。 所以通灵显化真形图》中,并非是有专门的某一百种法门,特别难以修炼。 其玄妙之处在于,无论你修炼的前二千九百种法门是何名目种属,到了剩余还有一百种的大关,接下来的路就自然而然的变得艰巨无比。 “三千法”是个体;而通灵显化真形图》破损之前,本就是已然“完道”、作为整体的存在。虽然修炼之人本身并无这一清晰的意识,但修炼到最后,总是无形中朝着冥冥之中浑然一体的境界去努力。 就像是一幢设计精密、高逾百层的殿宇,若无统一的度量,四批工匠各自从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开始建造,虽然各自都辅之以绳尺规矩,自以为精密无双。但是到了四人所造建筑墙壁合拢时,多多少少都会发现有少许偏差。 历古以来,修习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的前辈先贤,虽然其自家本身意识不到,但是实际上,每一人每修炼一道法诀,都是在添砖加瓦,铸成那个完整的“球体”。 在这个“铸造”的过程中,一开始时从何处入手,修习何等法诀,修炼之人都有着极高的自由度。但是随着进度愈来愈往前走,每人不知不觉中,都是在以“逐步推进、添砖加瓦”法子在修行。以俗语云,等若是以一个夯成实心球的姿态,由低至高,逐渐铸成。 若是归无咎并非由心意指引,再三纠正,也不能免俗。 然而有一桩妙处,这通灵显化真形图》的完整形态被打破之后,其实每一个法诀的细微之处便会产生差异和错觉,身在局中之人决计难以察知。就如同破镜重新粘合起来,所照之影断成两截一样。 这样,待两千九百法修成,等若这个“球体”已经被铸成大半,只余下最后一截时,就会产生偏差。此时蓦然回首才发现,你所搭建的这个“球体”,并不是一个完整精密的球形;剩余的一百只“零件”,自然无法严丝合缝地将其圆满弥补。 但归无咎却不同。 他在修行之中因为种种原因,屡得机缘提点,他不是将三千碎片以最扎实的姿态累进拼接,而是冥冥中、无意间依照着那个最圆满的“球体”范式虚空点化;最后所未成的一百法,亦非是一个巨大的创面,而是星罗棋布于这个精密“球体”的正中的分散小点。 更精妙的是,看到了这一步之后,那一百处空缺的具体“形状”宛然真实,归无咎由此修炼填补,也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模具”,法力浇灌,不担心有一丝偏差。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一百法挥手可成。 道法玄妙。这水晶球的形象,只是将玄理下沉为具象所得,并非修炼神通,就真的等同于拼接一枚完整的球形。 归无咎衣袖一挥,一道大力凭空产生,迅速自虚空之中膨胀开来,恍然有摧山断岳之能。一声轰然巨响紧随其后,虽然声音略显低沉,并不刺耳;但是那嗡嗡震颤,如排闼江水,连绵不绝。 这一道无形无相、势极幽广的凌空雷震,与丰渊的魔气阴风神通正面碰撞。 由于双方都是的威能巨大、发动迅捷、范围广阔三项上没有短板的神通道术,登时混混沌沌炸成一片,连绵不绝的雷响与撕成碎片阴风相混合,搅成一团乱麻。 但是以胜负而论,这一式的确是被归无咎挡住了。 明治眼尖,他旁观了归无咎与丰渊的交手,立刻看出端倪。归无咎这一式虽然威力绝大,不可与先前手段相比;但是论神通之单一,其实依旧与先前相似。归无咎在抵消丰渊“焚骨荡尘风”神通的绝大部分威力之后,依旧动用了两三道小神通,破袭余势。 看似平手,其实是丰渊占据上风。 做出如此判断之后,他自是不肯错过出手夺胜的机会。伸出右掌,虎口一弯,凝成弓形。随即气机如箭,射出八枚尺许长短的小箭,速度虽不甚快,但是却暗藏非凡玄机。 此时,归无咎心中振奋。 所谓不修而成,不习而得。运用反在修炼之前。归无咎刚刚精神凝聚的一击,竟尔是将那一百未掌握法门中的一种,直接运使出来。 准确无暇,没有一丝错漏。 这一式使出,归无咎心中立刻生出感应,自己距离撬动“追影逐形”的冰封冻藏,成功晋阶元婴境,又往前进了一步。 明治的八枚羽箭袭来,归无咎不得不慎重待之。 略一观望,归无咎眉头一皱。 这八枚羽箭,四虚四实,四偏四正,四曲四直,暗藏极为繁复诡异的变化,乃是最高明的实战手段。 若是常时自己置身于实战之中,这种蕴含极大不确定性的诡异秘法,即便是动用“空蕴念剑”将之解决,也是完全值得的。 这便体现出双方立场的差异了。 于归无咎而言,是希望将其余一百种法门一一试演之,尽情采摭;而丰渊、明治二人所得机缘,只求将自己斗倒了便是,又不是同门较技,顾虑情面。自然是什么手段阴毒,便将什么手段使将出来。这对丰、明二人,的确是一大优势。 但是转念一想,若无生死之间的逼迫,归无咎又何以能够将自家神意境界攀升至至高层次,得以一窥道术玄妙? 手随心动,归无咎骈指一点,一道漫天雷网立时显现,化作一道极为高明的阵壁,挡在身前。 这雷网看着粗疏,网口约莫有寸许大小;但其中的循游往复的雷电之力所形成的无形隔膜,却是极为磅礴的引力与斥力相反相激,漫生无际,要比单纯的法力凝化而成的屏障,不知道强上多少。 此法虽然依旧性质单一,但是已经是三千元始法门中最繁复精妙的一种。 明治见状施诀。那八枚羽箭,其中四枚忽地一颤,法力散尽,似乎被其余四枚羽箭吸收同化了。 但剩余的四枚羽箭,却势头愈疾,一个恍惚,如空间神通一般冲破了看似坚牢无比的雷网神通,追及归无咎百丈之内。 这一式,看似是明治占了上风,但是他现在的面容却微微沉肃,若有所思。 面对寻常的防御法门,八枚羽箭中含八种性质,只需要舍去其中一枚,自然能够无坚不摧,无坚不克。而归无咎这一道雷网,迫使他化去四箭,两两相合,已经是普天之下、同等境界之中对此神通克制最著的手段。 归无咎面容平淡,双眼微眯,思索了一阵,反手又是一道水帘卷过,将破出雷网的四箭一同包裹。 一息之后,那宛若明镜的水帘中忽地现出裂痕,四枚羽箭之中,又有两枚产生极神奇的性质变化,无视水幕遮拦,突到近前。 归无咎从容以对,反手一点,又是两点宛若灯芯一般的火光,跳了上去,捉住羽箭。 待那两点火光纠缠上之后,其中一枚玉简立时被焚成焦炭;但是另外一枚,全然无损,已经飞遁到和归无咎间不盈尺的距离。 这一式再无转圜余地。 此时,最稳妥的手段,就是使出“空蕴念剑”、又或者“谢玉真”傀儡、“归墟”神通一般的拿手底牌,稳稳将这一招接下。 但是一旦退步,纵然胜了二人,今日这处于神意巅峰的悟道得法,也势必中止。 归无咎面色依旧镇定,利用这有限时间思索了一阵,忽地口中吐出一口清气,如霜如露,似凝似散。 这一手若不成功,他定要被这么玉简贯穿胸腹。纵无性命之忧,至少也要百余载功夫方得养回道基。 明治目光陡然锐利,似在祈盼自己的得意神通能否建功。 二人目光聚集之下,这一口气吹到最后一枚羽箭之上,那箭枝似乎瞬间沉重了千百倍,势头迅速衰竭。 同时归无咎纵身向后一仰。这一枚羽箭,便擦着归无咎的鼻尖,坠落而下。 丰渊、明治见归无咎似是强弩之末,又上前抢攻;归无咎每一式动用的神通均自不同,却又险而又险的将二人各种诡秘手段化解。 …… 第二十三章 完道之途 凝练一击 一根弦在绷紧的极限,将断未断;自然有人会想着再加一丝力,便能将其扯断; 但是加了一点、一点,又一点的力道之后,这根弦愈拉愈长,愈拉愈紧,却始终不断,那么给人的压力,自然会逐渐增加。 丰渊、明治二人联手夹攻,既是种种神通道术无所不用其极,又是相互防备制约,务必要使最后致胜一击的机会由自己把握。 只可惜这一番抢攻虽然凶悍,却始终无法得手。 纵然前前后后已经出现了六七次诸如“八分箭”神通所营造的绝险之境,但是归无咎却总能在看似无路可退的绝境之下,使妙法避了过去,似乎一只脚站在悬崖边上,却始终没有跌落下去。全说不清是运气好,还是真的智珠在握,履险如夷。 而归无咎所动用的神通,一如往例,都是那看似朴素之极、性质单一的神通道术。 若说一开始二人都认定了石归无咎有所保留;但现在他们几乎要怀疑,归无咎是否真的使用不出更高明的手段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交手了一百招; 归无咎也终于动用了整整一百种法门。 就在第一百击落下时,又恰到好处的接下丰渊的一式诡毒神通,归无咎心中轰然一震,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圆满意味,在丹田之中升腾! 道不远人,却又无穷无尽。 归无咎只觉胸中莫名生出一种赤诚之意,心无杂念,其乐融融。庭中赏花,暮春垂钓,不过如是而已。 无数先贤大能、成就一品金丹的惊才绝艳之辈,只是一群在沙滩上玩弄沙子的顽童;所惨淡经营、孜孜不倦的,似乎只是欲将沙子砌成一个个遂己心意的完美形象——一个浑圆无二的球体。 但是所有尝试的人,多多少少都差了些许。或者这里塌了一点,或者哪里扁了一些;而今日的归无咎,是第一个做到的人。 归无咎心中,自然生出大喜悦。 同时,天穹之上忽地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雷响;一息之间,隐约又有云聚云散,若隐若现,信有余味。 雷声不算太响,云像亦不是十分显赫;但人心所见,皆为触动。 丰渊、明治二人都是一愕。 二人不是没有见识之人。这刚刚一连串雷声,并非是三人中的哪一位作法神通,于方圆数里之内制造出声声雷动。这雷声,分明传自己遥远的天穹,不知几千几万几亿里外,甚至混洞虚空,星河之上,最终于一息之间,洞彻人心。 心雷;惊雷。 而那一丝若隐若现的云动,同样也非三四里内兴云吐雾的道术手段;似乎无论远近,整个大世界之下,于此法有所缘牵之人,俱能望见一丝云动。 云起;缘起。 如此冥系因果、震动大千的异象,除了魔尊降世之外,丰渊、明治绝不肯相信,竟会出生于一位与自己境界相同之人手上。 归无咎微微一笑,悠然自足——他果然是开启越衡宗完道之人。 只是,单单是悟透三千法,还不算是真正完道。 真正完道的第一步,还要待归无咎成就天人二分之境,将自己依次领悟三千妙法的次序,化为心印,注入《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等若将领悟妙法的正确答案,通传于后来走上“求道之途”的真传修士。 第二步。在紫微大世界中,三千法术演化十八神通,依照越衡功法的正理,寻找到属于十八神通的极限。 这在归无咎处却出了一丝分歧,所以“完道”并不会在他手中真正完成。 归无咎原本也是立志待三千道术全数完成之后,再凝练出一十八种威力最大的神通。为此,还暂取“天演金钟”救急。 换言之,三千乱星演化十八神通,究竟如何演法,演化成哪十八大神通威力最大,其实也是有“正解”的。之所以未有前人做到,只是因为“三千法”无人得全而已。 但归无咎后来却发现,自己天人立地根之道途,所成就的“新空蕴念剑”,最终无论潜力还是威力,都要凌驾于九大上宗既有神通之上。 独立作战最强的十八神通,未必就是与“空蕴念剑”相配合之后最强的十八神通;两者之间,会形成分歧。 归无咎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 于他而言,这才是真正“最强”的十八神通。 但是于纯正的越衡宗道法而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哪一日,将作为本宗“正解”的最强十八道神通推演出来,加上归无咎的完道次序,才算同时寻找到越衡宗“功法”与“神通”威力的极限,那一日,就是“完道”之时。 或有一重遗憾。原先越衡宗三千法演十八神通,变化无穷,最后所成神通,何止十八,简直是亿万计;而将最强的“十八神通”答案寻找出来后,大能之士都以此为目标,难免缺少了许多变化。 其实也不绝对。后来者自然也有如归无咎一般,不强求《通灵显化真形图》本身所谓“最强”的十八神通,而是因地制宜,依据自家兼修法门的长处,凝练出最适合自己的十八神通,变化玄机,依旧不少。 “完道”所提供的,只是作为一门正宗极限的标尺。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可不是说,等到自己斩分天人之日,这完道之业就定下根基了。 眼下三千法诀初备,自己一身气机攀登至无以复加的圆满境界,还有一道步骤,不可错失。 双目垂帘,聚敛光华,归无咎右手掌心一托,立时浮现出一只气机所化、旋转不休,径长约莫五六寸的球体;球体之中,似乎有三千星点闪耀。 归无咎隐约能够看见,这一式具有三千法的所有玄妙,的是威力不凡,几乎不亚于完整的“空蕴念剑”之下。 但是这一式,是归无咎三千法诀完成之日,回眸前尘往事,将之凝练精粹的一式;说到底是他修行悟道的一部分,意境一去不复返,注定只能使用一次。 刚刚归无咎接招百式之后,三千发成,引动天象。丰渊、明治二人,亦为之震慑,忍不住停下手来。此时见归无咎动用了一式前所未见的神通,心中竟尔隐约有心悸之意,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己方二人,依旧处于和归无咎的争斗之中。 归无咎这掌中球形,给与二人心神之上的压迫实在过于强大。 丰渊、明治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摆出防御神通的架势,一人气机成弧,象形圆盾;一人法力折沓,仿佛棉絮。 这两道神通,看似虽不起眼,但都是二人千锤百炼的防御神通。 但是归无咎望见之后,眼神之中竟闪过一丝失望。淡淡言道:“功行到了二位道友的层次,成败吉凶,隐约自有心兆。难道丰道友和明道友以为,二位还有出手反击的机会?” “此时再不使出压箱底的手段,更待何时?” 空蕴念剑威力虽强,但是终究类似咒法,作用生效的形态较为抽象。而归无咎这巩固三千法的唯一一式,威力与空蕴念剑相当,却是一招正面碾压、利在强攻的大神通。若丰渊、明治二人以寻常手段迎之,只怕会死的很难看。 这二人一死是小,但是归无咎却无法从极致的碰撞之中最后一次感悟三千法的升华。 丰渊、明治二人对视一眼,不再留手。 他们刚才的确是心念泛起涟漪,似乎不祥。但是却不愿、不敢、往败亡之兆上想! 现在被归无咎揭破,气机一落之后,反而回归平实。 回归最朴实、最真实的态度。 二人同时动作。 丰渊两袖一卷,无数轻尘泛起,黑压压的一片,密如飞蝗,笼罩十余里远近。 这是丰渊的压箱底神通“冥天一洗”。看似是魔雾一类的神通。但是其实那每一点微尘,都是精心祭炼,较精铁还要锐上千百倍。纵然不带有一丝法力,只沾着些许,靠着人轻轻一刮,就能卷下一大片血肉来。若是以魔力困笼合一,却成了一种坚硬无比又能自由形变的“黑水”,攻守困敌无所不能,威力强大到不可思议。 而明治双手一捏,抱成宝瓶之形,一丝丝温热气息,从他双手手印之间不住地喷涌出来。 这是明治的最强手段“乱法咒”。此法克敌,不在于自“宝瓶”瓶口喷涌出的气息;因为那气息所针对的对象,不是敌手,而是这天地间的元气。 三十里内,但凡天地气机被这瓶中热气染到,对敌手操控神通将会产生极深刻的影响,轻易便能置身于一混乱的环境之中,攻守无所适从。届时明治再引动宝瓶之中三种杀咒,一击必中。 归无咎见丰渊、明治二人经由自己点醒,此时果然专心致志的对敌,并未再勾心斗角、设法由自己施展最后一击。心中甚是满意。 再不犹豫,归无咎掌心嗡嗡转动的圆球,反手一推,直取正中! 三道最上乘的神通道术,在一息之后,碰撞到了一起! 并未出现天崩地裂的巨大声势,归无咎掌中的“圆球”,和丰渊、明治二人的神通一旦触及,立即绽放出一道悦目清光,似乎当中产生了奇异的吸摄之力,将“冥天一洗”和“乱法咒”吸附吞噬。 丰渊、明治面色大变。 归无咎却清楚得很,这一“圆球”并非主吞噬一类的神通;现今形貌,只是其正面“碰撞”的独特方式而已。 果然,将两大神通完全吸纳之后,这一气旋圆球似乎饱胀,三千星屑横流,终于爆炸开来。 力量所及,不过二三十丈远近,和金丹境修士所使用的雷珠法宝大同小异;但风云、明治二人却感到抵挡不住,想要再施手段,已然不及,只觉囟门之上被两柄大锤种种一击,旋即九窍出血,身躯一软,摊倒在地。 归无咎亦觉圆球破碎的一瞬,一身法力瞬间被抽空,于是缓缓盘膝坐下。同时三千法的全部妙意,经由最后这整合如一的一击,豁然彰显,宛如日月之明。 这一息间的感悟,对于归无咎元婴境后凝练剩余的十四种神通,必将产生极珍贵的参考价值。如何在“通灵显化真形图”和“空蕴念剑”之间作最佳的权衡,亦能产生更深刻的认识。 此时虽然法力暂时散尽,但归无咎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元玉精斛”中所藏的丹力,就相当于一个额外的“金丹修士”附体,紧急之下动用如“反吞双子珠”等各种秘宝,依旧不在话下。 就在此时,天上忽地传来一阵阵仿佛钟鸣的异响。其音清越悠扬,甚妙,甚微,甚玄。 一眨眼,又有无数精巧细腻的三叶白花,泛着无尽深韵自天上落下,纷纷扬扬。 但是这白花却并非是随意洒落在地。约莫各有一成分别灌注于丰渊、明治二人的头顶;剩下的八成,却全部加之于归无咎之身,消失不见。 归无咎只觉心中一个个字迹浮现出来: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 …… 第二十四章 收拾残局 觅地封关 此时三人之中,唯有归无咎神智清明,举动无碍。 丰渊、明治二人同时接受了“天花降顶”的机缘,只是规模较自己远逊,归无咎也都尽数收入眼底。 心识之中,“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八字一旦显现,归无咎顿时生出一念明悟,这是与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和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同一层次的存在,乃是拈花宗至尊法门。 今日得法后,归无咎于四大上法,已得其三。 归无咎念头一动。此时他虽然身躯空空荡荡,但是调用“元玉精斛”所蕴藏的丹力之后,依旧能够稳稳胜过普通宗门的金丹极限境界,一如他当年在“玉岚秘境”中所做到的一样。而丰渊、明治,只是清明略存,身躯分明已经受创。纵是一灵形修士,也能将其击倒了。 如今“金花玉蒂玄珠妙法”虽然是自己占了大头;但若得法不全,终究不美。须得寻个法子,叫二人吐实,把全数法门完整集齐。 但是过了一阵之后,天上玄妙无限的三叶白花落尽,归无咎忽地发现,自己心识之中的这一至高经典,前后累计五千四百八十八字,语义完整,妙谛连结,并不曾缺少了一丝一毫,心中不由暗暗惊讶。 如此说来,丰渊、明治二人,同样是得了完整法门。 只是归无咎心中认定,这天花降顶的数量多寡,必定非是无意义的形象。自己独得八成,必有过人之处。具体奥妙如何,当有待自己慢慢发掘。 眼下之事,就是处置丰渊、明治二人了。 这两人见归无咎缓步走来,面色虽然力求保持镇定,但是生死操之于人手,若说没有心绪波澜,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归无咎淡淡一笑,言道:“恭喜二位道友,捡回了一条性命。只是要请你们稍微歇息一段时间。” 言说之间,手中已是攥紧了一把钢针法符,钉入二人周身穴道之中,再加以黄纸符箓贴死,闭住气脉。其中威力最足、祭炼最深的一针一符箓,分别将二人元婴钉死,隔绝了身躯与元婴之间的联系。 魔道中人都是以己度人。丰渊、明治只道归无咎要施展手段炮制二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再加上归无咎并不常操持此业,下手随意,亦不算熟练。丰渊、明治二人只觉周身酥痒痛处,此起彼伏。 但归无咎却并未继续折腾二人。反手取出一柄飞剑,挖掘出两个五六尺深的深坑。旋即将二人都在其中,又砍伐了两根嫩竹,打通关节,竖直插进二人口中,重新将土地掩埋。二人现在无法调用法力元婴,若埋得实了,必被憋死。 旋又设下一道隐匿形迹的法阵,依托地势而成,既遮掩形迹,又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主意。 丰渊、明治二人要恢复伤势,打破元婴禁制,至少需要默默调息六个月以上时间,但是却并无性命之忧。 做完这一切,归无咎微微一笑,收了“反吞双子珠”,将黄希音放了出来。又放出青兜兽,一振衣袖骑乘其上,离开了此山。 归无咎自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之所以饶过二人性命,亦是深思熟虑的。 此间本土文明,距离四大魔宗的根本之地,同样极为遥远。 归无咎私心忖度,这两人如自己一般,动用秘法、孤身履荒的可能性极小。背后极有可能有一方保驾护航的势力,立足于旬月间可以赶到的地方。贸然杀死二人,若是魔宗之中有命符一类的宝物留下,难免给自己造成麻烦。 归无咎与黄希音驾着青兜兽,一连飞遁了五六日,不但与丰渊二人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同时也考量了各修道宗门的势力分布,修士气机之兴衰,觑准了一方宝地。 归无咎寻到的这一座山,依托大湖,峡峰交错,数十峰孤耸突出,宛如攒柱。在凡民眼中看来,几乎相当于数十道合围数里、高逾万丈的大石条,决计没有攀援而上的能力。 似这等规模的名山,无论是修道序列中玄宗以下的诸下宗、流宗,抑或是神道王朝以下的各功爵、心田,按理说早已占据,立为基业。 不过这一块地却是巧妙,左右两方各十余万里外,分别被两家流宗占据。而这两家流宗域内,恰好又有一座更为瑰玮的名山以为根基。而此峰与这方巨湖,恰恰成为两宗治所的分界线,不相统属。 归无咎心中称许,正要下手施法。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声响,听起来约莫正是在峰顶传出。心中不由惊奇。 驾遁光靠近,隐在云雾之中窥看了虚实,不由哑然。 原来,峰顶处的确建着数十间青砖白瓦的墙院。院墙之内,有一个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老者,安坐上席,抚须微笑。 而院落之中,又有六七人脚踏步法,缓缓运功,服食清气。 这看着相貌清癯的老者,不过是筑基境界;而那六七人,似乎是他门下弟子,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练气五重。 圣教祖庭实力再强,其麾下道宗、玄宗、上宗、流宗四枝,以及神庭中王朝、功爵、心田封地,至多也就管到金丹元婴修士一层。以天地之广阔,这些初涉道途的野狐禅,终究不可能清扫殆尽。 归无咎将黄希音轻轻抱起,伸手抚摸“青兜兽”头顶,抚摸了一阵。青兜兽会意,喘动鼻息,后足连踏,似乎有些兴奋,又似乎有些不耐。 归无咎温言道:“不要伤人性命。” 黄希音见状急道:“我要去。”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也好。” 黄希音大喜,连忙骑在牛背上,一扯缰绳。那青牛一溜烟便窜了下去,把首一摇,显露本相。首尾二三十丈的庞大身躯,着实骇人。 相形之下,牛背上的黄希音,瞬间变成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院墙之内,六七个年轻人正聚精会神的修炼,忽然只觉天色一黑,忽然乌云蔽日。 其中一人随意撇头一看,登时骇得狂叫一声“妖兽!”,双足一软,瘫在地上。 其余数人观之,无不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那老者也是面色剧变,连忙跳起身来,口中掐诀,叫道:“快上‘秀名舟’来!” 面前“腾”地一声,多出一只四丈长短的小舟,中间搭着一道粗陋的棚户,摇摇晃晃浮在空中。这些练气修士得以遁上高山,显然是依照老者的这件法器。 但他那几位弟子,除了一人依托墙壁尚能站稳外,其余五六人,都是摊倒地上,闭目待死。 那老者无奈,伸手将那尚能自持的弟子抓紧舟中,一溜烟便向着远方遁去。 黄希音在青兜兽背上,兴奋地连连拍手。 青兜兽“啃嗤”一声喘息。它本拟是要将这一群人吓走;这时见那老者匆忙间只带着一名弟子逃命去了,不由愤懑。鼻息一吐,只得张开巨口,将剩余数人吞入。遁至山脚下千余里外,将其再吐了出来,摇头晃脑,施施然回返。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便是自己准备结婴的风水宝地了。 自动用了“三千法”之术后,归无咎一身法力散尽,他心中有数,须得前后四十九日时间,方能重新炼回圆满。 这四十九日之间,足够归无咎将一切都布置得圆满周详,甚至还可以多出二三十日时间,参详新入手的密道秘法。 随着几道阵旗洒落,将这处孤山牢牢围住,数日之后,这座崇峰便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消失了。只余一道平湖,波光粼粼。 “红尘晦暝阵”。 只是,无人看见,这大阵内部,有着无数风雷山泽异力搅动,似乎是在烘烤酝酿,层层跃进,一连持续了七日时间。 现今,归无咎的境界,已经足以将此阵由雷火之阵、风水之阵、山泽之阵推进至天地之阵,兼具困阵、迷阵、陷阵、绝阵四种性质。大能以下,无人能够突破关门。 三十五日后,破境元婴。 ps:过渡章,字数少一点。 第二十五章 完道祸福 二家合流 紫薇大世界,东南一隅。 无边无尽、宛如青瓦的云层中,一只又一只的灵禽东西飞渡。 有红顶青喙、两足修长的仙鹤,亦有双翅遒劲,缓缓振翼、翩跹起舞的朱鸟;亦有黑尾铜背、形似鹧鸪的大鸟,上下盘旋。 这些灵禽虽奇,尚不能说是骇人耳目。唯有每隔整半个时辰,便有青黄不一的飞鸟,结成雁行之阵往来飞渡,其数目至少在百万之上。 这仅仅是一群飞鸟的数目。 等候半个时辰之后,又有灵禽巡游,便可见种属不同、仙姿瑰丽的飞鸟集群,再度往复穿梭。哪怕一连观看上十天半个月,所经历的飞鸟形态种属,也没有重样的。 天下灵禽规模之巨,莫过于此。 抬首望天,天上似乎多出一个墨色的小点,似乎正缓缓移动;不知内情的人乍一望之,还以为是天降陨石,即将落下。 唯有驰骋向天,跃上千百丈之后,方能看清,这所谓的“黑点”,其实是浮在空中、方圆八百里大小的一方六棱锦帕。 在这锦帕之上,宫殿环簇,盛妍逼人,共计建造成九片极繁密、极盛大的建筑群。 九片宫观之间,百草如荫,清泉灌流;水、泉、渊、潭、湖、浦相接相邻,总计汇作八十一道水草丰沛之地,每一地便是一处巨大的飞鸟巢穴,无数灵禽点水嬉游,传来清鸣阵阵。 此地正是缥缈宗山门。 在锦帕最中心处,那最高的琼楼殿宇超出侪辈,貌极瞩目,形似一座宏壮方塔。 但是此塔却并未琉璃封顶,而是在最高处空出一个露天的天井,纵横亦足有千丈大小,状极辽阔。 天井之上,青草茵茵,极显生机,又透出一股鲜活的泥土气息,竟似搬了一座原野,覆盖在方塔的顶部。时不时,可见狸猫、白兔,在其上东西乱窜,显露出无边的活力。 此处以青石为席,分成一大一小两道,俱是坐着五人。 其中环绕着较大的那块青石,足足有二三丈宽,所环绕者的五人,无一不是透露着一种颠倒主客、逆反日月玄机的妙境。 五人俱是近道之境的修为。 其中客座之上共有三人。 当先一个,身着道服,高冠博带,剑眉星目,神意如虹。 位居中间的那位,是个身着麻衣的老者,胡须全白,长发乌黑。面貌虽是慈祥松弛,不欲喧宾夺主;但是他身上传来的相反一界、通弥主客的神奇意境,却昭显着此人修为较之当头那人更胜一筹。 至于最后那位是个黄袍中年,静以处默,仪态安详。 越衡宗掌门南宫弋真君,宁中流真君,梁桓申真君。 三人竟是一同做客缥缈宗。 主座之上的两人。其中次席那位柳眉如烟、貌婉心娴的黑袍女子也就罢了,功行气象,与南宫弋、梁桓申两位真君也就伯仲之间;但是高居主位之上那人,气象却不同凡响。 此人一身大红衣冠,相貌原本也风姿卓越,窈窕无双,眉目宛如烟水凝成,乃是举世罕见的俨雅丽人;但是即便以越衡宗三位真君的定力,若不持定心神,也总是忍不住心生幻觉,似乎这一位的身躯在不停的“变大”,一不留神就要将整个天地吞了进去。 传闻她在天渊之前,最后一步驻足已久,早已悟到了破境良机。 如今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南宫掌门等三人相互交流,心惊之余,又暗暗有几分振奋。如此情形,于他们先前所谋大为有利。 红袍女子往下方那规制稍小的青石席上望了两眼,忽地星眸一眨,展颜一笑,宛如冰河解冻:“我缥缈宗也就罢了。想不到贵派下一代英杰荟萃,竟然也是阴盛阳衰。” 她位分功行足以称尊,但是突然打趣,南宫弋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至于下方席上五人之中唯一的男子,一位黄袍圆脸的年轻修士,闻言似乎略有些不自在,尴尬一笑。 除了他之外,这一席上其余四位,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与这四人相较,作为唯一一个男子,功行道韵,却不算出色的。 另外四名女子之中,唯有一位浅蓝长衫的女子,略微有些婴儿肥,正在逗弄怀中小猫,似乎与他气象底蕴相当。 而其余三人,无不在他之上。 一个看似双十年纪的白裙女子,安娴淑静,婉娩流逸,柔和中又暗藏锋芒,白裙腰身处,绣着两朵青莲。 一个约莫年方二八的黄服少女,明慧练达,动静有度;虽有沉鱼落雁之姿,但却被一种奇特的天真包裹,析出间离的味道。 最后一人看着年纪较二人稍大,姿容亦不逊色于二人,身着白色的粗布简服,头发简简单单的扎成一束,竟尔传出一种亦真亦幻的风采,气度隐约为五人之首。 宁中流一笑,道:“天数如此,宁某亦无法可想。” 红袍女子淡然一笑,道:“玩笑之言尔。若将他加了进来,只一人便能压倒这四个憨丫头,自然不存在什么‘阴盛阳衰’之象了。” 听闻此言,梁桓申眼皮微不可察的一挑。 红衣女子淡淡出言,声音似乎有些落寞:“补足阴阳,均衡进退,一举完道,本是我苦心研磨万载之所得。能够教清绮在我当年的基础上,踏出一步。从而后发先至,一举争得第三的位次……” “没想到……后生可畏。” 次席之上那黑袍女子言道:“他若一入异界,便寻得异宝,补足天资。又有元玉精斛为凭,短短十余载功夫接近结婴,也不算奇。但是法近圆满,奠定完道根基,除了‘天授’二字,更有何话可言。” 宁中流叹息道:“七日之前,宁某在本门通灵显化真形图》前观望了半个时辰。难以置信之意,与东方道友相同。” 红衣女子淡淡道:“恭喜贵派了。” 南宫弋摇首道:“是福是祸,尚未落定,东方道友这声‘恭喜’,说得早了。” 红衣女子,正是缥缈宗执掌东方晚晴。 东方晚晴面上似乎挂着微笑,道:“南宫道友此言何意?” 南宫弋正色言道:“我越衡宗也是前年才蒙道友通告,贵派清绮师侄踏出了打破坚冰的第一步。如今我派亦迎头赶上。贵我两家,实力在九宗之中卜算靠前,但却相继在完道大业上奋起直追,境遇何其相似……只是如今之局面,即将面对的挑战绝不在小。” 越衡宗的实力,在九宗之间只得排名五六位;而缥缈宗虽有东方晚晴坐镇,但缥缈宗的实力,只能算是九宗之末。九宗驻世天尊,亦不可能如土著的人劫道尊一般,在下界迁延数万载不肯飞升。 千百年后,东方晚晴一去,缥缈宗之形势,比之越衡宗还要不如。 东方晚晴沉吟一阵,平静言道:“南宫道友所言极是。贵派这位不世出的人物后发先至,的确是让贵我二派的关系,愈发连结紧密了。” 黑袍女子道:“贵派心意,杨某与东方师姐俱已知之。但贵我二派盟好已久,若仅仅是论定大势,恐怕贵派三位道友并不需要一齐出动。” “恐怕三位道友前来,还是因为方才南宫道友所言的‘完道福祸未定’之论。” 南宫弋闻言微微颔首,略一思忖,郑重言道:“若言语提及过细,只怕有碍。冥冥之中教人察知。请东方道友、杨道友观之。” 说着他一伸手掌,无数清气流转,精微法力流行,竟然凝结成一幅鲜活的画面。 茅草屋舍,十里平畴。无数赤膊上身、头戴草帽,操持耕牛镰刀的农夫,在田地之间辛勤劳作。 东方晚晴等人心中一动,心知南宫弋是要以寓言之法申明己意,都凝神细望。 金秋十月,无数壮汉刈麦打谷,结算收成。却有几个光着膀子、手持木棍的青皮,前来耀武扬威,敲诈勒索。原来,这片地的地主见今年收成上佳,便改了例定的地租,加倍讹诈。 那一群农夫之中,有一人素有威望,又兼体健力壮,家中又有几口壮丁,当即踊跃上前,为众人出头,喝退青皮无赖。 于是此人为众人推举,与那地主论定是非。 那人原本为人甚是方正,承担重任之后,携了两个帮手,独闯龙潭,与地主家账房、家奴坐而论道,厘清是非。 地主奴仆与之论说不得,辞为之屈,意欲武力恐吓,又全然无用,三招两式,被那人放倒。 要想遣人围攻,又恐伤了不止一人性命,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就在这两难之际,那两撇细胡须、看着精瘦狡诈的账房,在那肥头大耳的老爷面前耳语数句。 那地主老爷连连点头,忽地一伸衣袖,吩咐下去。不多时,后堂呈上二百两纹银。 这是利诱的法子。 那人只冷笑一声,并不接纳。 地主老爷又往后传话,两名仆役上前,再次传来纹银千两。 那人看了一眼,依旧摆了摆手以示推拒。 老爷心下一横,忽地命传上一张木盒,自其中取出一张契书,当中誊写,更改了姓名。递送至那人面前。 那人目光闪烁,考虑良久之后,终于将其接下。 半个时辰之后,此人便在酒宴之上,与地主老爷饮宴劝酒,亲热无间。 数月之后,这一片地域,除了原先那位地主老爷之外,又多了一位小地主。两家相互连结,那小地主家中又家丁健壮。沆瀣一气之下,肆意压榨贫农,那些佃户愈发没有反抗余力。 这位“小地主”,自然就是原先为贫农出头的那一位了。 到了此处,光影一颤,南宫弋将之轻轻抹去,静静的看着主座上东方晚晴与黑袍女子。 黑袍女子沉吟道:“会到这一步么?” 南宫弋肃然道:“原先你我两家无足轻重,自然不至于到这一步;但是清绮师侄和归无咎相继迈步,现在就难说得紧了。” 九大上宗之中,其余各家宗门无不以完道为目标,本无可以遮掩之处。 但是这貌似的平静其实有两个前提。 其一,九家宗门,三足鼎立,互相制衡,形势相当稳固。 其二,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两家已然完道,藏象宗亦距离完道最近。其余六宗若要完道,总在六家之下。 若没有这两道前提,形势就要变得扑朔迷离了。 现在,缥缈宗在距离完道之途上悄无声息的踏出一大步;而越衡宗亦由归无咎奠定了完道的根基。看似这是欢天喜地的大好事,将来新一代“天纲法契”无论约束每一家不得超过九人,还是以十二人为限。都远远超过缥缈、越衡两家现有的大能数量。似乎两宗蓬勃大兴,就在眼前。 只可惜,两宗的意外进境,并不符合别家的利益。 尤其是主导推动扩大座席限制的宗门,岂不是白白为人作了嫁衣? 宁中流淡然道:“在此变局之下,贵我二派,实力较之那几家远远不如;但是在完道之途,却又走在前面。譬如顽童持金玉行走于闹市,断然是祸非福。” 黑袍女子沉吟一阵,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就算局面糜烂,还能当真撕破脸彻底开战不成?我等九大宗门,每一家的根本手段都非同小可。想要覆灭一门,所付出的代价之大,恐怕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若不想走上这双输之路,彼等除了坐视我二家将来壮大,又有何法可想?” 南宫弋沉声道:“不然。他们还是有手段的。” 黑袍女子问道:“敢问是何手段?” 南宫弋冷冷言道:“就看庄家是否如某图卷示现,抛下诱饵。” 黑袍女子眉头微皱,依旧没有想通。 南宫弋道:“能够变卦一次,就有可能变卦二次。虽然目前两家合流,其提出的方案,是每一家不超过一十二席。但是谁又说得准,这就是最后的方案呢?再者说,似乎天纲法契》并没有规定,最终九宗的名额,必定要是一视同仁的定数。” 黑袍女子闻言一震,她的确没有想到南宫弋这异想天开的提法。 只要实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九宗,的确没有与生俱来的“平等”一说。 主座之上,东方晚晴闻言亦为之动容。 若是辰阳剑山真的肯抛出诱饵,三家实力最强的宗门合流一道,到了分胜负之时,越衡宗、缥缈宗难免被裹挟的命运。 到时候那三家定下十五六、十二三个名额,而越衡宗、缥缈宗明明已经完道,却只分得二三个、三四个名额,接下来为契约所限,不得不再度困顿三十六万载,那可真的是冤枉至极了。 宁中流笑道:“当然,贵派也可以赌博,赌这一家信守然若,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三百余载后,依旧是诸家联手,定下十二名额的章程。如此一来,贵我两派皆大欢喜,数万载后自是有大兴之望。” “但是——与其去赌别人的仁慈,何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况,这一家已经有过一次变卦的经历?” 黑袍女子似乎被宁中流这一句话所感染,忍不住脱口言道:“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行么?” 宁中流哈哈一笑道:“决定接下来三十六万年的秩序与规则,本就是由上一代天纲法契》议定的章程,纵然是驻世天尊,也变更不得。若是维持现状,那三家势大,我两家自然难逃被裹挟的命运;但若是加上归无咎,那就完全不同了。二位道友难道不曾发现,将归无咎取回之后,我们的牌面,也足够了?” 东方晚晴沉吟道:“道友的意思是——” 宁中流自信言道:“九子成道之局,加上归无咎,我们的牌面,独树一帜,也足有胜算了。又何必寄人篱下?” 朝着那一桌伸手一指,宁中流笑道:“把这几只小猪仔圈养严实,精心修持,道途顺遂勿出闪失,这是其一。” 那一桌之中,黄袍少女和白衣女子对视一眼,轻轻一笑。粗布麻衣、气象最卓的那一位,镇定自若,面色全无变化。但是那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蓝袍少女,听宁真君把自己称作小猪仔,却微不可察的嘟了嘟嘴,捏了捏怀中小猫的猫爪,翻了个白眼。 那小猫吃痛,“咪呜”叫出声来。 宁真君又道:“归无咎在本土文明之中必有大机缘,一二百载内定无回返的打算;说不定,他将返回的时机,定在三百余载,大事将临之时。按说此事也不急迫。但是,宁某还是希望在他决意动身之前,主动将他接回来。” 东方晚晴低声道:“会么?” 宁真君道:“宁某也是得门中一位老友提醒,方才想到这一层。由那一张‘大界正反图’回返,难免要经历一地……尽管归无咎身上已经有这位老友所赠一物,按说足堪护持。但是还是将他接了回来,才算安心。” “此事,我等却是无能为力。” “那两家极有可能真的走在一处;再访同旧例,也是断不可行的。” 东方晚晴眉间英气一振,淡然道:“三十六年之后,东方会踏出那一步。到时候由本门新制一图,遣一人将归无咎接了回来,不履艰险。” 下方石台之上,那黄袍少女闻言,立刻起身上前一步,启唇欲语。 东方晚晴见状,一笑道:“木师侄。我知你幼年时与那归无咎有一番渊源。只是往那茫茫大界之中寻人,何如大海捞针。非有超凡绝伦的心缘妙证,决计难以完成。” “清绮。三十六年之后,你携正反图》走上一趟。” 那粗布白衣女子起身一躬,静言道:“弟子领命。” …… ps:仔细想了想,没有逻辑错误。这章有点累,字数算合章稍微有些不足,但是也很难再更一章了,望谅解。 第二十六章 问缘前路天梯上 奋身一跃神鬼惊 一月之后。 归无咎调度气机,心中不由暗暗纳罕。 在他这三十余日等候元气恢复、结成元婴的当口,他本拟将魔宗秘典《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略加参研,窥其堂奥。 但是没有想到,此法门仿佛一梦,竟只是化作一个悠远迷离的“神想”之境,将自家毕身道术所得,以另一种形式梳理一遍之后,这法门自然而然的便成了。 魔宗四大秘典之中,《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是奠定最圆满的丹法根基,《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是凝练最强悍充分的法力,这两者都是偏于“务实”之术,着眼于修习之人本身法力的累积。 而另外两道秘典,却“务虚”了许多,由修道者自家博闻解空、说法论义,纵览大千世界中道术精粹之后,自然结果。 丰渊、明治二人亦非是随意修行此术之后,轻易便可得到魔尊指引,与归无咎一战就能突破。 在今日之前,丰渊、明治二人不知略览了多少魔宗典籍,融会贯通,广纳并蓄,这才有了最上乘的道法累积。然后再寻得一位道术积累同样强盛、堪为劲敌之人,与之交手,方能使“金花玉蒂”一举现世。 换言之,这一场碰撞只是一个形式;具体得法高下,其实在于各人先前的积累。 归无咎原本以为,是自己斗胜了二人,所以才独占八斗,在“天花降顶”之象中大占上风。 其实不然。只要三人之中无人败亡,这一战又起到了刺激极限、引动超越的效果,那么无论胜负如何,三人所得多寡的分配,便是先验注定的。 当然,若归无咎事先并无一身精纯魔功在身,这好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可以想见,丰渊、明治二人道术虽妙,又怎么比得上归无咎依托《念剑演化图》,吸收数百家隐宗经典规模? 天空之中,有一只青雀振翅飞过。 归无咎心中一动,锐利目光盯着青雀看了一阵,忽地指尖凝成一丝几不可见的细芒,反手一弹,刺向半空,速度竟也不算太快。 此时那一只青雀尚在归无咎头顶的左前方,转眼便要越过头顶,自东而西飞跃过去。 而归无咎的指尖细芒,却是朝着正东日出的方向射去,似乎南辕北辙,不知目的何止。 归无咎扬起首来,双目依旧锁定这只青雀,似乎亟待验证即将发生的一切。 果然,在十余息之后,这只青雀莫名在空中一兜一转,双翼一摆,一个极轻灵的转折之后,竟尔向东驰去。 又是二十余息之后,这只青雀忽地一个倒栽葱,往山崖上跌落,正是被归无咎预先发射的“细芒”所刺中。 归无咎微微一笑。 所验果然为真。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成法之后,功用不在提升道行法力,而是将万千博闻、无量才识智慧,换得神通,前知三十六息。 早在三十六息之间,归无咎就看到了这只“青雀”的运行轨迹,遇见了它会折返向东。 “青雀”坠落之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忽地惊起远方树枝之上的一只乌鹳。 那乌鹳受惊,脖颈上的毛羽都竖立起来,连忙起身,一震翅便要远离。 归无咎心中一动,再度凝成一道气机。只是这一道似针似刺的法力化形,却白芒闪烁,极为刺目。将之抛出之后,这么气化清针不缓不急的向着某一处空旷之地遁去。 但是三十余息之后,就在乌鹳即将与之撞击的一瞬,由于这一道法诀实在过于醒目,那乌鹳明白看见,一振翅,竟尔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 归无咎暗暗点头。纵然你看到了“未来”,但是若你的出手形成了显著的干扰,那么“未来”也会随之改变。 神意外驰,归无咎正缓缓思索之际,忽地一怔,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归无咎旋即站起身来,稍微让出数丈,静静等候。 数十息后,“扑”地一声低响,就在归无咎原先坐定的位置,那乌鹳盘旋一阵之后连忙远遁,只是拉下一泡白色鸟粪。 当然,归无咎就算不提前避开,这鸟粪下坠的速度,也不可能真的落在他身上。 但归无咎终究是成功预见、提前避开了。 经由这几个例证,反复思索一阵,归无咎得出几个结论。 与修为相近之人交手,绝难将自家神通运使得无影无形、难以感知。若能做到这一步,直接就能轻易取胜,也不劳这前知之能发挥效用。公平交手时,前知一瞬或许能够占得些许便宜,但威力必不若想象之中的大。 但是对于埋伏的陷阱秘手,由于能够准确预测敌手的行动轨迹,却极有可能大放异彩。 此法真正优越之处,不在于进攻,而在于防守。 譬如刚刚落地的鸟粪——若是猝然遇见诡秘难防的突袭,又或者敌手存心算计,那这桩前知三十六息的本领,与归无咎天下无双的道缘相匹配,足以为他规避绝大多数风险。 忽忽间四十九日时间已至,归无咎法力重新恢复圆满,是到了真正破境元婴的时候了。 天地,也恰到好处地变得明静清幽起来。 整个“红尘晦暝阵”圈定的范围之内,整个气机都变得混凝沉寂,就算那二三十丈的大树的树叶,也看不见一丝颤动。 所有飞鸟,走兽,蛇虫,俱都处于一种昏昏然、熏熏然的缱绻状态,似睡似醒,若沉若浮,或者倒悬于树枝之上,或者深藏于洞穴之内。如刚才那般,归无咎在突破的关键时刻,不速之客拉下鸟粪的情形,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 整个结婴的过程,需要历时月余之久。 其实从根底上说,归无咎现在已经是一位“元婴真人”了。 在他成就“丹中之婴”法门的一瞬,归无咎就已经悟到,这一法门并不是什么权宜之计,而是真真正正的结成元婴了;只是元婴所驻之处,较为特殊而已。如今依法施为,一切都熟极而流,没有半分窒碍。 法力腾涌,洗练全身,似乎潮汐将涨,将要吞噬一切。 就在归无咎法力恢复至真正圆满的一瞬,他心田之内,忽地传来“叮”的一声清响,悠远激越,直入灵魂深处。 这响声不是一起即收,第一声响之后,又是“叮”“叮”“叮”三声响动,前后相继。 后声已起,前音未绝,串成一片,通贯心田。 这四声清响之后,归无咎只觉自家的“真宝金丹”气凡四变,与自己在心神之间的联系,陡然提升了许多。 归无咎感应真实,原先自己金丹离体,至多只得百千丈内,才能操控如意。但是连续强化四次之后,这个距离,已经变成了三百里。 三百里内,归无咎能够将真宝金丹运使无碍;纵然是类似于孔雀一族“神气两难全”一类的法门,也休想将之干扰。 因为,就在这一瞬之间,自己这“本命法宝”,已经锻炼至相当于四炼之宝的层次。 金丹之境的修行,圆成自足、入围无间、真我不二、怀抱归一,其实亦是暗通着本命法宝起、承、转、合的锻炼次序。 归无咎金丹二、三、四重早已锻炼圆满,而金丹一重境法力积蓄一关却始终未足,所以其本命法宝也始终止步于金丹一重的第一炼境界。 如今法力积蓄终于圆满,到了结婴前夕,本命法宝连破四关,亦是水到渠成。 只是对于旁人的本命法宝来说,每一次锻炼,都是值得自家法宝的品质物性更上一层楼;而归无咎的本命法宝,全珠之体,其本身的材质品性已经到了增无可增的程度,所强化的,只能是此宝于归无咎操控运使的层次。 此事是一场意外之喜,归无咎也不过多留神,只当是一个插曲,旋即丢在一旁,全神贯注于结婴之中。 现在,归无咎的金丹已经是饱满至极,一丝丝灵力仿佛水满则溢,要迫不及待的冲泄而出。 归无咎换换操控,任由灵机泄出,在自己周身四外飘荡游离。 这个过程极为缓慢,抽丝剥茧徐徐成就,本也急躁不得。 任由天光开合,日月轮转,明暗交替,归无咎坐于山巅之上,足足二十余日时间。 经历二十余日累积,归无咎身躯之外,数千丈方圆,已经呈现两种气象。 一道是本于天地、自然征显的清气,目力难见,仅凭灵识或能感应,弥漫于山巅之上、天穹之下,似乎充作天地之象的填充。 另一种是极为稠密、仿佛岩浆奔流的法力气机,暗藏金光闪烁,灵机沐浴。 两种气机穿插交流,引动天象,仿佛化作五彩祥云,酝酿金芒万道,显化成一方最显赫、最耀目的灵机兴发之地,似乎昭示着有惊天剧变,孕育其中。 时机到了! 由于有过经验的缘故,归无咎的动作极为干净洗练,只把心意一凝,一放,那散逸在外的全部祥瑞气机感应凝形,同时一收,铸成一道丈二高下、金灿灿的元婴来! 散尽丹力、酝酿气机这一步,归无咎与古往今来所有的结婴修士相同,都是徐徐为之,不紧不慢。 但是最后凝练元婴之果的一步,历古以来的修道者,哪怕是九宗真传,都是小心翼翼,至少也是历时三日方得成就。却不若归无咎成竹在胸,以二次结婴的纯熟,举手为之! 这尊丈二元婴,再不若当初凝练“丹中之婴”时,乃是空灵剔透的镂空之象。金光凝实,丝毫无隙,环绕其周围处更有九色光晕,如冕如霓。 这数十座山峰攒簇之地,金玉之华铺洒透亮,草木山石尽皆透着浅浅光晕,好似万丈山峦,无边天穹,尽是用美玉铸成,深华如醉。 这光华就连“红尘晦暝阵”四转之力也遮掩不住,自外间看,仿佛有明玉一般的物事若隐若现,似有异宝出世。 同时,先前成就的“丹中之婴”亦彻底不见,魔道合流,一体化归于这唯一真实的“元婴”之中。 归无咎面上隐见笑意,淡然吟道: 百家万法全一鼎,巍巍造化羽毛轻。 真宝丹元总灵机,仙魔应感自凝形。 畸幻妄执信手斩,荆棘邪垢踏脚平。 问缘前路天梯上,奋身一跃神鬼惊!” </br> </br> 第二十七章 五五之婴 分身种子 归无咎朝着那化作丈二金身的元婴形象观望一阵,微微一笑。 数息之后,那巨大金身忽地收了宝光四射、法力充盈的圆满异象,渐渐缩小身躯,变成常时形貌。 归无咎仔细观看,仿佛对镜观照。这元婴的大小、高矮与自己的正身一模一样,竟尔完全相等,不由地大是振奋。 丹果裂元婴,犹如鸿蒙初判,一气化清浊。 一身所炼元气,其最精纯轻盈者,破丹而出,与自家元神相合,化作元婴;而重浊凝练者,惯常便是深藏于肉身之中,滋养反哺,寻常时甚至不以具象示现,唯在无形之中护佑己身而已,此时亦没有一丝一毫泄露出来。 修道人所修一身气机,将其剖为清浊二象,其实分量完全相等,没有丝毫差别。所谓气之清者,便是所谓“法力”;所谓浊者,或可名之曰根基本源。 只是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两者总有一部分纠缠一道,难以尽数剖离。 以凝结元婴而论,又有两大关口。 这清浊二气,若不能彻底区分开来,总有后患。或采纳吸取法力未尽,留下一丝残余,以至元婴品质不足;或将本身根基伤损,炼入元婴之中,反而使得元婴不纯。过与不及,皆非上善。 唯有法力运使纤毫如意,神意清明,方能不多不少、不增不减,平析清浊,化作等分。 至于下界修士,根据自家气机运使之本领,二气错谬之多少所显化的元婴四色,将之名为紫婴、赤婴等品阶,已不入归无咎眼中了。 不得不提的是,纵然完成了这一步,也并不意味着其所成就的元婴,收了金身法相之后,便是如本人一般大小。 功力境界不纯之辈,纵然剖析清浊这一关侥幸得手,全然无误,那元婴本相散去光芒后,通常也要较自家身躯小上许多;其中最劣的,不过半尺多高,宛如一小件雕塑。 纵然是功力真正精纯之辈,缩小个三分之一也是寻常。 如归无咎这般,元婴之躯与本人正身一般大小的,犹如分影之术,又被称为“五五之婴”。 人是死的,名称是活的。 就算是九大上宗数十万年来的杰出之士,所成就的元婴较之本人正身略微缩水那么一寸二寸,也无人会多加苛责,依旧以成就了“五五之婴”称贺之。 毕竟,其大小之分,较之七三、六四,本来便更接近五五;总不能以五一四九、五二四八之类的称呼称之。 而归无咎今日所成就的,却是十足十、没有一丝办毫短斤少两的真正“五五之婴”,可谓古今独步。 归无咎心神浸入丹田,一阵空空荡荡、返照空明之后,自家神意自然而然地尽数投入元婴之内,当即颠倒主客,以元婴为本体,围绕着整座山峦飞遁一阵。 元婴之遁速,较之正身何止迅捷了十余倍。一时间清光掠影,转圜如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归无咎心中欢畅,只是巡游一阵,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忽地,归无咎想到了关键,心意一引。 那盘膝坐地的“归无咎”忽然睁开双目,站立起来,轻轻使一个遁法,飘荡在空中。 归无咎长笑一声,果然在此处。 他的“真宝金丹”在金丹境时,足以完成金丹离体这骇人听闻之用;如今进阶元婴境之后,除了元婴品阶极为高明之外,又怎么会没有下文了? 对于常人来说,若是以“元婴”为主,驾驭元婴巡游、作战,那正身就没有丝毫防御之能,可谓脆弱无比。只得制造一间密室又或者法阵,将其仔细保护起来。 但归无咎元婴出游之后,这个“正身”的丹田之处,“真宝金丹”赫然在目。虽然其中的法力已经完全被抽走、化作元婴,但是归无咎依旧可以通过其操控正身;若是全珠之内法力恢复圆满,依旧相当于金丹极限的修为。 或许,此刻已经不当再称呼其为“真宝金丹”了。 此时原本三位一体的的丹力和魔力,已经尽数灌注于元婴凝形。现在,它应当是归无咎名副其实的本命法宝,全珠。 可归无咎仔细端详了一阵,又觉讶然。 现在,这“全珠”本体依旧好端端的停留在正身之中;但是他正身丹田的正中心,“全珠”镇定之处,依旧有若有若无的“金丹”余韵。 归无咎的金丹品阶到达顶点,本就是“无形”的存在。 现在除了其中法力被抽空之外,似乎“金丹之韵”并未完全丧失,只是较先前削弱了一些。 修道界中,由金丹境破境元婴,一旦成功,金丹本体自然碎裂不存,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无论是九大上宗,还是本土人道文明,均未能超脱这个范畴之外。 可是归无咎的金丹原本无形,自然就没有“破碎”之说;破境金丹的过程,虽然丹性释放,但是却依旧有所残余。 简而言之:这一次结婴之后,归无咎的金丹,还“保存”了一半。 归无咎忽地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剩余一半丹性的无形金丹,究竟还算不算是金丹? 如果算是,现在自己的“正身”相当于金丹极限的层次,若是“他”将一身丹力重新积蓄圆满,那么岂不是可以再度结婴一次? 这个大胆的念头萦绕在归无咎心头,迟迟抹之不去。 略微尝试教这“正身”修炼了一阵,果然增长了一丝法力。虽然距离圆满还是天差地远,但是似乎……此法的确是可行的。 不过,归无咎旋又发现一事,稍微冷静了几分。 当他的元婴返回身躯之中,丹田之中便唯有“全珠”的物性存在,那尚存一半的丹性感悟,就彻底消失不见了,任凭归无咎如何仔细感应,也寻之不得。 也就是说,唯有归无咎元婴离体,将元婴当做本体驾驭,这“正身”才能开始积蓄法力。 起码在元婴境界,归无咎是不可能如此做的。 纵然他的元婴品质禁得起罡风水火,这样做的风险,也实在太高。 归无咎隐约知晓,在臻至近道之境后,依托真婴灵体与原本的肉身,真君大能足以暂时凝练出一具化身来。 这不是普通的化身,而是功行、神通与本身完全相同的化身;将之称为第二个正身,亦无不可。 今日的发现,虽然暂不得便用,但却是将来的一粒种子。成就近道之境后将之孕育,未必不能创立一门神通,较同辈多出一具化身。 作法既成,归无咎解开“反吞双子珠”的禁制,将黄希音放了出来。 一同出来的,还有许多小兔,小鸟,小猴一类的动物。 “反吞双子珠”中虽然设了精舍洞府,环境优渥。但是归无咎唯恐黄希音孤单,还是捉了一些小动物丢进去,再加上灵兽袋中的“黄莺”,陪她玩耍一段时间,也不至于憋闷。 待黄希音靠近身前,归无咎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言道:“该出发了。”将青兜兽又同时唤出。 黄希音功行虽低,但是在归无咎身旁时间不短,兼之道缘同样高妙,此时隐隐约约感受到似乎自家师父功行又经历了一层变化。 她歪着脑袋,想要出言恭喜师父道行增进;但是想了一想之后,最终只握着小拳头,撇了撇嘴,没有出声。 归无咎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也不介怀。哈哈一笑,将她拎在青兜兽上,坐在身前,瞬间便远遁至数百里外。 …… 这一路上,归无咎只教青兜兽以最快的速度遁行。 路上纵遇见不少道行甚高的修士,甚至有化神、步虚境的存在侧身其中,此辈却也拦之不住。大体而言,愈是向北,所望见的修道人数量也就愈来愈多。 依照归无咎本意,尽早开启了秘境,将其中灵药取走,便可溜之大吉。 此时“阴阳升降大药”在归无咎这里已经属于预防万一的候补选择,所以心中也无多大负担,丝毫没有患得患失之心。 一月之后,归无咎终于赶到了接近界天入口数十里的位置。 只是,这里却是一派飞舟纵横、旌旗招展的异象;每隔数十理,狼烟滚滚,神光纵横,阴风炎气交错并举,显然是有非同小可的阵法连绵不绝的布下。阵基之中,就连与离合之境层次相当的气息,也并不罕见。似乎这方圆数万里,都已经被特意经营,别有用途。 暗中巡游一阵之后,归无咎所见人物,地划南北,大致分成两种形象。 或者是归无咎惯常所见的“神道”气息,此辈深藏于所布飞舟法阵之内,只是隐约出没,显露身影。 而北方一片红彤彤的云彩之内,偶然所见之人,气息与人修略有不同,眉心处皆有一道标记,身躯骨骼,接近透明。 归无咎虽然从未有过经验,但是依照前事推断,与隶属圣教祖庭的神道修士对峙的,更无旁人,必定是北方妖修,以赤魅族的可能性最高。 想不到,这里竟然成了两方交战的前沿阵地。 若是有天玄境的存在,归无咎仰仗青兜、横冲直撞便有闪失。略一思忖,便隐匿了身影,缓缓向北而去。 不多时,以“储真拟神阴阳双镜”照见三个赤魅族妖修,将其面貌气质混合为一,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之后,便往赤魅族大本营的方向去了。 第二十八章 棋争暂止 横生误会 进入赤魅一族外营之后,归无咎不着痕迹的厕身其间,未用多久就打探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此间的确是赤魅一族与圣教祖庭的前台势力——神庭界天的一处战场,只是,这场争斗已经在半年前暂时中止;目前双方乃是处于休战的状态。 只是各色法阵、来往飞舟,驻扎此地的修士,不便一时撤离而已。 两大庞然大物之间的争斗,只要天玄上真和妖王这一层次的存在并未下场搏斗,那争斗的规模终究是可控的;其博弈的方式、烈度,在漫长的两族接壤边境上,亦呈现出不同的形式。 起码,东华界天这一处,在神虚大帝的谕示之下,经历了最初互相派遣细作深入敌后的试探之后,双方的争斗是以一种较为温和的形式进行。 所谓“较为温和的方式”,无外乎擂争比斗之法了。 比斗限定在三层修为之内:神道中相当于离合境界的“神君”一境,迎战赤魅族中二转之境的妖修;次一等的“神侯”一境,迎战赤魅族中一转之境的族人;最末的一等,乃是神道中相当于化神境界的神师,迎战赤魅族中的元婴修士。 因为妖修的战力比人修胜过一层的缘故,赤魅族一方,自然是降等迎战。 虽然并未有天玄境、界空大帝亲自出手,这规格也不算低了。毕竟“神君”境界,如归无咎当初在大昌王朝所见的昌神君,执掌一家王朝,已经是一座界天之下堪称中坚的力量。 至于比斗的规则,事先将双方边界的疆域,依照原先所设下“谛听阵”的方位,纵横各百万里连成棋盘,各因胜负而进退取舍。 胜则取地,犹如行棋。 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依照这个规则前后比斗七载,不知较量了几千几万场,此消彼长、胜胜负负,如白云苍狗。最后双方的疆域界限,竟然是纹丝不动,依旧停留在最先划定之处,呈现胶着。 当然,这只是在东华界天一处。至于其余界天局势更加失控的地方,大胜大负,或也有之。 至于双方暂时休战的原因,竟也与归无咎相关。 圣教祖庭仰仗阴阳界天之便,广邀千家百族,围观归无咎与阮文琴的最后一战。 作为妖族中举足轻重的大势力,赤魅一族,自然没有缺席的理由。 三月之后,赤魅一族年轻一辈的精锐之士,还要通过连通东华的这一处阴阳界天,参与盛会;双方亦因此而休战。 归无咎心道,若是自己能够顺路搭上赤魅族的队伍同往,顺便了解这一大妖族的些许底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归无咎在赤魅一族营地四周观望一阵,确认那骨肉接近透明、额头生有异纹的妖族,的确是赤魅族族人的形象。 不过赤魅一族的确也无愧于善交游、能通融的名声,归无咎在此地发现的其余种族的妖修决不在少,种属不下二百,总人数几乎不下三成;观其行事,俨然亦以赤魅族修士的身份自居。 归无咎思索一阵,打了个圈儿回返。 既然赤魅一族善能兼收并蓄,他索性以人修面目出现,只是将面容稍稍调整;调转方向之后,牵着黄希音的小手,施施然踏进赤魅一族的营寨之中。 归无咎来的光明正大,黄希音亦兴致勃勃地观望此间奇异景色,打量着千奇百怪的异族人,时不时眯着眼睛,一副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姿态。 不曾想,好景不长,归无咎刚刚进来未久,赤魅一族云遮雾掩、绵延千里的大营,忽地生出变故来。 “呜——”地一声长鸣,似乎是什么号角声响起。随即视野之内,数十里远近,又有十余道极为刺目的黄色狼烟升起,依稀可见,烟中泛着点点火星,飘忽不定。 归无咎等人原先巡游之处,大小阵旗、法舟、临时安札的建筑、帐篷、地坑,甚至大树的树巢、树洞,无所不有;赤魅族与其余各族修士,一个个的也是仪态悠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但是号角狼烟突然响起之后,这些人瞬息忙碌了起来。极利落的收拾了自家法器,各奔东西去了。 归无咎张目一望,在百十里外,忽地升起了六道紫色屏障,仿佛结界。这些胡乱奔走的各族修士,都是往那结界的方向去了。 原先此间所有的修士都甚是安娴,归无咎厕身其中,也不算引人注目。但现在其余众妖修都四散奔走,仅余归无咎与黄希音甚是悠闲的缓缓踱步,就显得很是扎眼了。 奔走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头上扎着黄色丝带、瘦瘦小小的赤魅族修士,盯着归无咎深望了一阵,旋即混在人堆中再不可见。 归无咎也不在意,依旧在此间逡巡,看看有无和自己一样,同样落单的妖修,问个究竟。但是东西张望之下,才知的是难得。 只过了短短半刻钟,忽地有一队修士,约莫是十五六人冲了过来,将归无咎团团围住。 一个甚是粗豪的声音道:“奸细在哪里?” 说话的这人,身量较常人高出一个头,筋肉横结,甚是孔武有力。圆额隆鼻,脸上隐有髭须,肌肤隐隐有些发黑。从额上印记可以看出,此人也是一位赤魅族修士;但是绝大多数赤魅族人肌肤骨骼接近透明的异象,在他身上却不甚显眼。 在他身旁耳语的,正是先前所见那瘦瘦小小的妖修,时不时又瞟了归无咎一眼,伸手指指点点。 这高个首领乃是元婴修为;其余围住归无咎的十七八个修士,却是金丹二三重境界。 此人顺着那瘦小妖修指点,目光锁在归无咎身上。 一望之下,心中一凛。暗道这报讯的小妖眼力太差,不得识人。眼前这个人族修士他竟然看不清境界高下。按照经验而论,生出这模糊不定的感觉,说明对方极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只是他却不肯短了气势,只把掌中短锏一摇,大喝道:“兀那人修,你潜入我赤魅一族大营,可是圣教派来的奸细?” 归无咎略一打量,就知道来人是个头脑简单之辈。 于是微微一笑,从容言道:“赤魅一族大营本不设防,坦坦荡荡,何来潜入一说。本人在这里随意逛上一逛,有何不可?听说赤魅一族广纳百族,来者不拒,说不定本人本有结交之心,只待贵族奉为上宾,你怎敢以奸细称之?” “再者说,眼下贵族与圣教正处于停战之中,就算是圣教遣人前来,恐也算不得奸细吧?” 高个妖修嗤笑一声,道:“你若真的是前来投奔,充任宾客的,怎得连‘夺门会’也不知晓?旁人都争先踊跃,唯独你一人懵然不知?” “谁说正自停战,就不能派遣奸细?最多眼下不能处置你,将你逐回故地便罢了。” 似乎觉得自己所言极有道理,高个妖修隐约面露的色,又咄咄逼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贵族所谓的‘夺门会’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会。你猜本人若是圣教奸细,会不会事先早有所谓‘夺门会’的功课?” 高个妖修闻言哑然,脑袋一转,辩驳不得——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 心中一时犹豫,莫非来人果真是一方过客,所以才不知内情? 归无咎见他这一副不进不退的模样,心中一动,且将黄希音抱了起来,笑言道:“你看看她是什么修为?” 高个妖修一呆,睁大眼睛仔细观看。 归无咎境界在他之上,又兼隐匿法门高明,他看不出虚实来;但是黄希音却能看出一丝端倪。 隐约可见,这十岁上下的女娃神清气朗,气机凝实;大眼忽地一眨一眨,似乎隐藏无限精蕴妙意,仿佛源头活水,显然是资质绝顶的道种。至于她的修为——大约是筑基境界?只是异常高妙,和寻常筑基境界有所不同的样子。 黄希音见这傻粗傻粗的妖修不停地盯着自己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伸手将脸蛋一扯,吐出舌头,做个了鬼脸,又“哈”地一声,吐了一口气。 高个妖修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靠近端详,不知不觉间距离黄希音小脸只有二三尺远。忽地赶到一股热气喷在自己脸上,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只是修道中人一身清气,高个妖修除了觉得面上有些微微湿润发热,却也闻不见什么异味。 归无咎笑言道:“你说本人若是奸细,独自行事岂不便利?何必要带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娃在身旁?” 高个妖修心中已被说服,十成中信了九成九。 那些围住归无咎的妖修,也是善能察言观色之辈。纷纷放下手中兵刃,退后两步。 不过高个妖修却不肯平白认错退却了。 此时他正绞尽脑汁,想一个下场的台阶。 只可惜他脑子不甚灵光,想了半天也无合适借口,一时便僵持在这里。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遥遥传来: “说得好!我公冶洲也不相信,道友会是什么祖庭奸细。” “州正要一争‘藏’门门主之位,诚邀这位道友为客卿,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归无咎、高个妖修等人抬首一望,半空中一只清简飞舟之上,端坐着一个浅绿华袍的青年,手中捏着一枚玉扳指,笑吟吟的朝着归无咎望来。 …… 第二十九章 枝干弥远 九门争夺 高个首领抬首望去,似乎辨认出这位手握扳指的青年气度不凡,是有意争夺门长之位的正主,连忙呼喝队伍退下。 归无咎抬首一望,略微感应,只觉来人气机的确非同小可。略一思量便拿定主意,便携着黄希音,纵身跃上飞舟。 那飞舟倒也巧妙。此人所乘飞舟乃是以四条赤色蛟龙拖拽,在外看来舟身不过二三丈长短,看似仅容四至六人的模样。但归无咎、黄希音一入其中,竟突然发觉面前是一处十丈方圆的宽阔空间,这青年坐在最上层处,除他之外,还有四道空余座席。 至于下方的位次,少说也能容得二三十人。 归无咎坐定之后,朝着这名为“公冶洲”的年轻人微微一礼,依旧以“文晋元”这化名与他打交道。 公冶洲举手还礼,诚心笑道:“文道友一望便是高士气象。洲固知若以声色名利动之,必定难以动摇文道友心志。但是这三月之后的盛会,但凡有几分抱负之人,谁不想见识顶上风光?洲说一句不见外的话,道友在本族营地附近逡巡,未必就不是抱着这等谋算。是也不是?” 归无咎暗暗一想,自己本就是一石二鸟,傍上赤魅族的使者参与比斗。所以公冶洲这说法虽是误打误撞,却也不算错。当即笑而不答。 在公冶洲看来,归无咎这便算是默认了。 赤魅族人,肌肤骨骼接近透明。此时公冶洲举手作礼,指上套着白玉扳指,委实是冰肌玉骨又别加点缀,甚是好看。 黄希音好奇之下,就要伸手去摸。 归无咎在她小脑袋上叮了一下,笑言道:“小徒无礼,倒是让公冶道友见笑了。” 公冶洲连道不妨,反而夸赞黄希音灵秀俊俏,又道:“道友既有此意,又是人族修士,却并未走圣教祖庭的路子,反而舍近求远,投身我赤魅族麾下。由此可见,道友非但不是什么圣教奸细,反而别有一番出身,说不定……与圣教相去甚远。” 实则公冶洲的意思,就是与圣教祖庭关系不佳,甚至是仇敌。“相去甚远”,不过是委婉的说法罢了。 但若将归无咎明面上的出身当做隐宗一方,那么公冶洲这判断又是歪打正着,同样被他言中。归无咎依旧微笑不语。 公冶洲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暗暗点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亘古通行的法则。 这座小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归无咎等人坐定之后,后舱之中便有侍女上来,奉上茶水果盘。 同时系着此舟的四条蛟龙,缓缓发力,牵着飞舟往九道紫色屏障中的一处遁去。 归无咎先前所见赤魅族人,皆是男子。这是几个侍女上来,身着清减罗纱,再看其特有的“冰肌玉骨”之异象,登时便有不同的滋味了。其姿容风采,通透妩媚,恐怕其余妖族乃至人族女子,都无法与之相比。 归无咎乘机问起所谓“夺门之争”之事。 公冶洲笑言道:“无它,便是争夺三月之后参与盛会的资格罢了。我赤魅族中须得遣出十余位能够代表本族的嫡传,自然功行修为不能弱了。” “哪怕文道友只是孤身一人,若想借着我赤魅族的便利参与盛会,恐怕也不会只想着单单只是旁观看戏罢?” 归无咎笑言道:“有无机缘,顺其自然罢了。” 公冶洲肃然言道:“文道友何必过谦。再说,纵文道友与世无争,我妖族一方却不能作如是想。” “虽然祖庭郑重其事地下书各家,言道其与隐宗两家之嫡传,旷古凌今,天上罕闻。但是远在咫尺天涯的各族,如今侥幸相聚,又岂能甘心做一个两脚木桩,徒然看个热闹?就算那两位人道嫡传打斗得再精彩,于我又何加焉?”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各家嫡传,自然是要下手试试深浅的。” 公冶洲欣然道:“那便是了。与那两位人族嫡传有无机会称量一二,暂且不说;但是我等原本遥居天南海北的几大妖部,借着这个机会碰碰高下,却是应有之义。” 饮了半口茶,公冶洲又道:“圣教祖庭虽然野心勃勃。但是单说促成这样一桩盛会,却是非他不可。就算是以我赤魅族三元法坛之能,也只得将本族统御之地,勉强连成一体。似这等将小半个紫薇大世界东南西北串联一道的法子,非圣教‘阴阳洞天’,再无余法可成。”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既然有意争衡。那各家各派,自然是派遣功行最佳之人前往了。不知贵族所谓‘夺门之争’,又是何意?” 公冶洲一怔,突地哈哈大笑。 良久,才言道:“文道友对于我赤魅一族,果真是所知甚少。”于是便未归无咎详细解释其中奥妙。 似孔雀一族这般,其势力范围虽大,但是核心力量都是集中在九大巨城之中。这是走的集中统一的路子。 而赤魅族,与孔雀一族恰恰相反。 这一家妖族,势力绵延甚广,以成千上万个小部族的形式,分散在外。其所统御的地域,几可称紫微大世界中千万妖族之最。也正是因为其力量分布较为分散的原因,所以二三十万载以来,才被圣教祖庭蚕食了相当大的一片领地。 但是这种松散,暗中也有秩序。 依照赤魅一族本身血统之分别,万千零散种族,得以划分为一十六“门”。其中之差别,通过赤魅族人眉心处的“族徽”形貌的细微差异,足可以分辨出来。 这十六个“门”联称为十六个字,号曰:“阴、阳、咒、仪;化、定、遁、藏;决、指、力、法;显、转、真、密。” 每一“门”的族人,其都有独到修炼方向,在道术之中别有长处。其神通之源远流长,极得一个“博”字。 不过,十六门中,唯有为首的“阴、阳”二门,以及最末的“真、密”二门,共计四门,集中在本族祖地,代代承袭。而其余十二门,却是化作千流百裔,分散四外。 其余宗门种族,无论是隐宗圣教,抑或孔雀一族这样的妖族。每一代的嫡传位次,早已通过无数的比斗淘汰删选落定。 但赤魅一族却不同,妖王境之下,每一代年轻修士中作为一门魁首的“门长”,只有本族祖地的阴、阳、真、密四门,是稳健传承、代代不失的。其余四门,常事一概空缺;唯有遇到突发事件时,再将族民聚集起来,决出十二门的门长。 归无咎闻言暗暗惊讶。 他之所以毫不犹豫的登舟,便是认定了公冶洲功行卓越,定是赤魅一族中的真传弟子一流。此时才知,公冶洲其实只是潜居本族西北一隅某一小部族出身。 公冶洲是十六门中的“藏”字一脉,所要争夺的,正是这一门的门长之位。 归无咎与阮文琴的这一战,竟尔顺带着将赤魅一族的门长之争开启了。 公冶洲笑言道:“年青一代的族民众,每一代竞争门长的杰出人物,多半年齿修为相当。但是世事无绝对,如本族阴、阳、真、密四门门长,现今唯有阴、密二门乃是元婴境界修士。‘阳’门门长乃是二转之境;‘真’门门长乃是一转之境。” “圣教祖庭一方夸下海口,言道决战的两人修为之高,足以越过人妖种族的界限。故而各大妖部,本次遣出的,亦都以元婴境界嫡传为主。待其余几门决出门长之后,由本族祖地阴、密二门门长率领,参与盛会。” 归无咎往那紫色阵门望了一阵,若有所思的言道:“除却阴、阳、真、密四门外,尚有十二门修士相争才是。” 公冶洲道:“那是因为数百、上千载前,有三门已有功行杰出之士惊动祖脉,虽然并未取了门长之位,但是却有符契留下。算来这三人如今已是一转、二转之境,与阳、真二门门长相同。因为符契的缘故,这一辈的元婴修士若非功行资质超越当年的三人,便无法开启阵门。” 归无咎暗暗颔首。 说话间,这具飞舟已经来到其中一座阵门处。 公冶洲似乎早先就得了类似信符一列的宝物,默默一施法,便从这紫色屏障之间穿透了进去。 归无咎先前见众修熙熙攘攘,争先恐后的样貌,还以为这紫气屏障之内已然人山人海。这时穿透入内才得望见,其实里间冷清得很。最中心处有一座长宽五里上下的高台,高台四周,便只有五座奇形飞舟,各自占定角落。 除此之外,唯有高台正北方向,有一座浮空栋宇,隐约看见三两个人头攒动。 那一群看热闹的人,却不奔向何处去了。 归无咎往那五座飞舟之中,稍微放出气机感应。片刻之后,冲着公冶洲笑言道:“看来,要提前恭喜公冶道友夺取门长之位了。” 公冶洲眉毛一耸,讶然道:“响号之后两个时辰,才是正式争夺的时节。洲的六个对手,个个都是劲敌。想不到文道友竟然比洲自己信心更足。” 归无咎摇头道:“公冶道友言不由衷。” 公冶洲抿嘴一思,报之以意味深长的一笑。 第三十章 七人争魁 藏门秘术 前来此地意欲一争门长之位的,每一个部族分枝,都只有一个名额。 换言之,唯有先取得本部落同境界中修为第一的名号,才有资格参与门长之争。 有这道规矩拦阻在前,已经将意欲相争的人选,控制在万人以下。 但仅有这一关过滤还是远远不够的。其实在九道屏障完全展开之前的三日,此地便安排了主持之人,一并准备筛选之物。所有千里迢迢预备争夺之人,都已经提前试过。若是不能过关,便只得早早离去。 这一道测试关卡之严格,远远出乎与会之人的意料,一下子便淘汰了九成九以上的人。 万余人分列九门,按理说每一个门长的竞争人选,当在千人之上;但是经历这一道关卡的大筛选,那些为数浩大的自命不凡之辈,便只得趁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以公冶洲所参与的“藏”字一门争斗为例,最初参与的部落代表,足有一千一百二十三人;但是经历初试过关者,唯有七人而已。 只有最后这七人,才是以实战定胜负。 所以赤魅一族的门长之争,自然没有人声鼎沸、前呼后拥的架势,亦不曾如各大宗门的“宗门大比”一般,作成一时盛会的大阵仗。几个人,在小圈子里分出胜负,也便足够用了;其中密事,不足为外人道尔。 虽不热闹,倒也别致。 至于刚才那群一拥而上之人,所奔的方向也不是九座紫色结界。 因为公冶洲这一座飞舟,遁来时一个猛子便钻入结界之中,归无咎未曾看见,这九道结界背后,还有一处演武场地,哪里才是真正热闹之处。 九门门长决出之后,每一门都会有大量宾客来投。 既然贵为门长,那就不是什么良莠不齐之人都能滥竽充数的。想要入得九门门长之法眼,便得经过重重比斗。最终自那茫茫人海之中,筛选出排名前五十的人选。最终新鲜出炉的九门门长,在这些人中各自挑选出四至六人,以为羽翼。 这一头的比斗决出门长,那一头却在决出门长扈从,也是相得益彰了。 又等候了一阵,距离比斗不远,各个飞舟之内的正主,都出得飞舟,各自占定了高台的一个角落。 归无咎随意抬首一望,不由暗暗惊讶。 刚才他对公冶洲言道,预祝其大获全胜,摘得门长之位。但是归无咎出言之时,除了公冶洲之外,只得五人在场。 现在,场中所余却有六人。 归无咎一眼就锁定了新入场的那人。 那人一身灰袍,气度面目都无甚出奇,放在人堆里也不出挑;甚至印堂微微有些发黑,一副气色不佳的模样。 公冶洲的修为,放在孔雀一族中和孔萱之外、孔郊以下的二至五名,差距不大。所以归无咎接受了他的延揽,心中也相当放心,自信其必能去得大会。但现在新出现的这人,功行境界似乎不在公冶洲之下。 这只是赤魅族十六门中的一门而已,就出现了两位极为了得人物。 公冶洲显然也发现了那人的异常,时不时把目光投射过去,试探此人深浅。 但是那人却不为所动。 又过了一刻,浮楼之中出来一人,看似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三寸短髯,乌发披肩,手指一柄玉笏。 公冶洲等七人,一同上前。 中年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在公冶洲和那位印堂略微发黑之人身上来回逡巡,似乎举棋不定。 终于,中年人目光从公冶洲身上挪开,对着那人道:“你且稍微等上一等。” 又对着公冶洲等六人道:“你们选定对手,各请自便。” 就交代了这么极为简单的两句话,那中年人便又退回阁楼中了。 众人无不心头一凛。 在场的共有七人。而比斗的规则,并非是车轮战,而是各捉对手,一败淘汰。所以第一轮必定有一人轮空。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承担了主持之人,必定是教功行最佳、夺魁希望最高的那人轮空。不但是对强者的优待,更意味着此人夺取门长之位后,现在的举动等于是提前卖好。 包括公冶洲在内,所有人都略含忌惮的看了“轮空”之人一眼,旋即各自选定对手,远远散开了。 倒是那被选定“轮空”之人本人,眉头微皱,似乎并不满意。略微踌躇一阵,提前返回自家舟中。 比斗开始。 公冶洲是第三场,即第一轮的最后一场。 归无咎同样也打起精神,观看赤魅族妖修交手,是何等风貌。 第一对上场的修士,乃是一个身量矮小的黄面妖修,和一个极为健壮的青袍人。 和孔雀一族族民面貌较为一致不同,赤魅族人虽然印记标识更加明显,但是论长相,却是千奇百怪,不拘一格。 在刚才六人选定对手、通报姓名时,归无咎耳尖,已经听得那矮小妖修名为公孙浩,那青袍人名为公良平。 下场之后,却听那公良平问道:“不知是近身,远斗,还是自由相搏?” 公孙浩略微思索了一阵,言道:“近斗。” 公良平简简单单言道:“可。” 落入高台之上,二人立即拉开架势。 公孙浩掌中,瞬间浮现出一柄五尺长短的朴刀;而公良平手心所持,却是一柄儿臂粗细的鬼纹铜棍。 对于元婴境界的修道人来说,区区数百丈距离,瞬息即至。 公良平、公孙浩二人,持了兵刃之后也是忽忽一闪,就粘在了一处。 “砰、砰”两声响,一阵火星乱溅。 归无咎暗暗纳罕,他本来做了许多设想,猜测赤魅一族在道法之上,会有何等优胜出奇之处。但是没有想到,该族比斗,竟会以如此原始的法子分胜负。 但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不久,公良平、公孙浩二人的争斗亦只不过开始了区区数息,战局就发生了激烈的变化。 公良平所执铜棍,狠狠击向公孙浩的右臂;而公孙浩的朴刀反手一转,就斩向公良平的左腿。 二人所出手的招式,都是势大力沉,一去不返,但是却稍微失之隐蔽迅捷。按理说以二人的反应速度,各自避开,也不算难。 但是公良平、公孙浩二人却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决意一意孤行,拼命到底。 归无咎凝神观看。 果然,下一个瞬间,那筋骨断折、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公孙浩的右臂、公良平的左腿,忽地全部消失;那一刀一棍,自然也落在空处,一扫而过。 归无咎隐有所悟,想起这七人所争的,乃是“藏”字门门长。 又打斗一阵,双方果然如法炮制,在近身搏斗环节,能施秘法隐匿身躯一部,仿佛度入虚无,任凭兵刃砍中、削中身躯,全都无损。 归无咎立即看出,战法虚实,运使该法门是否快捷如意,二者是胜负的关键处。 果然,半刻之后,公良平铜棍一扫,在将将落在公孙浩右肩上时,却出其不意的一收一戳,点中公孙浩胸口。 公孙浩运使秘法不及,胸前结结实实受了一棍,败下阵来。 第二场。 接下来上场争斗的两人,却是一致同意采取“远斗”之法。 二人不约而同,都是取出三柄尺许长短的飞刃,似剑而有弧形,似刀却刃开两边,操持空中,默默以神识法力驾驭。 所谓“远斗”,乃是各自操持飞刃法宝,遥遥相击。 归无咎清楚看见,两人飞刃在空中盘旋几圈,其中一柄或数柄就直接消失,直到接近对手三尺之内,才如破土而出一般,现出本来面目。 归无咎亦暗暗称奇,这法宝藏虚之术,如此光明正大的比斗也就罢了,若是用之暗箭伤人,着实是一件利器。 接战两人,攻得诡秘,守得仔细。每每遇险之时,都是以极快的反应速度闪身避开,说是间不容发,也不为过。只是第一场比斗之中那将本体藏虚的法门,却再也不曾使出。 之所以“近斗”、“远斗”要区分开来,原因也在于此。 在道行提高到一定程度之前,你若将身躯藏虚,便不得将兵刃如此施为;若将兵刃藏虚,便不得隐匿身躯,二者不可兼美。索**先说好,双方均采取一种,故而有近战、远斗之分。 第二场用时,比第一场还要快上许多。经历了前几个回合的试探,其中一人忽施秘手,兔起鹘落间就夺得一胜。 他看穿敌手路数,在对方自己为攻击即将得手、心思更多凝聚在进攻上的那一瞬间,快人一步,抢先将飞刃以出其不意的角度接近,正中肩头。 此人名为公羊蚕,道行的确不弱。 取胜之后,公羊蚕志得意满,本拟返回自家飞舟之中,再好整以暇的观望第三战。 岂料他慢慢悠悠,刚刚回到自家座席,第三战便结束了! 第三战,二人并未交手。 公冶洲只是出现在敌手面前,把身一凝,身躯旋即消失一瞬。 完完整整,彻底不见,并无头脑、手足,一片衣袍落在外头。 那敌手一见他如此深湛功行,脸色一黯,竟爽快认输。 公孙浩和公良平交手时,双方底细暴露无遗;二人都是至多隐匿身躯大半,决计不能藏其全体。这一步,差距绝不在小。 想不到当今“藏”字门中,竟然有人修炼到如此境界。 四强之中,公良平,和刚刚获胜的公羊蚕,俱是面色郑重,甚至有些难看。 他们原本计划周密,到了四人两两决斗之时,务必争取与公冶洲交手。毕竟,那面貌晦气之人,极有可能是主持此会的二转前辈所钦定的七人之中的最强者。但是现在,看到公冶洲功行如此,二人却不约而同动摇了。 犹豫一阵,公良平二人一齐转身,往那印堂发黑之人看去,暗道是否要改弦易辙,选择此人为对手? 那人不苟言笑,缓缓走上前来,冷冷言道:“这一轮淘汰,与下一轮出局,又有什么区别?莫非倒在临门一脚,说出去便能光荣一些?” 他一转首,面对公冶洲,郑重言道:“我选择你为对手。咱们一战定下门长之位,可好?” 公冶洲眸中精光一闪,淡然道:“正合我意。” …… ps:赤魅族的手段,不能输给孔雀一族五大元光。但是十六字诀其实没有腹稿,是今天临场现编的。除了“藏”之外其他十五个字是什么玩法,我自己也没想好。不如大家出出主意,择优采取-- 第三十一章 暗加援手 终遂己愿 面目有些晦暗之人,名为公西常。 这两人定下的事情,公良平、公羊蚕都无力改变什么。但是这对二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个事先连想都不敢想的绝佳结果。 二人凑成一对,无不自以为捡到了胜机最大的一种可能性。他们没想到公冶洲二人竟会做出如此意气的选择,当即全无异议,极有默契的退在一旁。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联袂进入斗场中央。 公西常当先言道:“以阁下的功行,自然不屑于什么近战、远战之法。我二人自然是不拘规则一展所长,倾力一斗了。” 公冶洲却摇首道:“不然。依洲之见,还是近战短打搏斗,最合心意。” 公西常眉头一挑,隐约可见精神一振,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淡淡言道:“道法到了极处,本就是大化归流,无所不备。种种规矩限制,自然是愈少愈好,否则何足以尽兴一战?” 公冶洲也是神气一涌,立刻反驳道:“阁下所言,大谬不然。举小而见大,管中可窥豹。唯有带着镣铐跳舞,局限于方圆之内,才更见自家本领。一味放纵,失之流宕,反不为美。” 公良平、公羊蚕相顾愕然。 先前两场比斗,他们自重身份,都是极爽快的决斗了比斗之法。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功行,极有肯能是七人中最强的二位,没想到竟然在此处扯皮起来。 既然争执不下,那就唯有主持之人前来裁决。 那一缕短须的二转境中年修士,遁入场中,分别听了公冶洲、公西常二人意见,略一沉吟,只得到:“那便唯有以骰子决胜负。” 说完目光扫视二人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枚一寸见方的骰子,高声道:“若是二位都信得过,便由某来操持。若得了单数,是以近战决胜;若得了双数,那便依照公西常的意见,不拘规则。二位以为如何?” 略一思忖,此人又补充道:“二位如有异议,某可请德望更高的耆宿决断,只是需要稍后半个时辰。”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俱道:“不敢。自然信得过前辈。” 中年修士一点头,立即取出一只木盒,将骰子丢入其中,以法力封住感知,用力一阵乱晃。 但是他这摇晃之力,却清醇无比,没有加以任何法力操纵。 归无咎将公冶洲、公西常二人的神色收入眼中。再加上自家推断,决然不信二人关于比斗规则的争衡是什么意气之争。 这其中,多半蕴藏着什么有关胜负的关键处。 既然靠上了公冶洲,一切顺遂,他自然没有必要再生波折,转投旁人。 归无咎微微一笑。 新近得法不过两月,这《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的奇妙神通就有了用武之地。看来在世俗中得了此法,也能谋一个家财万贯。 心神沉浸其中,默默运使法门。 虽然那中年修士为了防止意外,已经运法力隔绝了神识探查。但是归无咎已经能够“看见”三十六息之后。在此人将木盒揭开之时,那骰子应当是一个“六点”。 归无咎眉头一皱。 过了几息,那中年修士忽地感觉眼皮一跳。 但是他并未在意,依旧转动掌中木盒。 又过了两三息,中年修士脖子微微一晃;然后又是眼皮一眨,微微缩动肩膀;最后更是忍不住咳嗽一声,面色泛白,锐利目光东西张望。 中年修士心中一阵恍惚。 短短十余息时间内,他先是眼睛一麻,然后后脖颈微一刺痛;随后肩上、腿上各是一阵刺痛;最后胯下一阵发凉,似乎被雷电扎了一扎。 莫不是最近修行出了什么差池,这是走火入魔之兆? 十余息后,收起杂念,将掌中木盒揭开。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似乎对结果极为关注,一起凑上来看。 骰子定住身形,是个清楚无比的“一点”。 公冶洲心情放松,笑言道:“承让了,是洲占了先手。” 公西常“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那头飞舟之内,归无咎却暗暗松了口气。 这中年修士,相当于人修之中的离合境界。以归无咎现在的功行,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法力干涉到木盒中的骰子,而不被那人察觉,还是有些困难。 索性归无咎依“元玉精斛”的丹力,以荒海“旧空蕴念剑”的手段,暗暗作法。 由于双方功行相差较大,此剑自然伤不到他;却如挠痒痒一般,能够给他造成些许不适。 只要中年人手上稍一晃动,那骰子的结果就要为其改变。 不曾想公西常实在有些命硬,归无咎一连作法数次,那骰子依次变成“二点”、“四点”、“六点”、“二点”、“二点”。若不是最后一剑稍稍有些阴损,只怕这结果还真的不易改变。 高台之上,二人已经斗在一处。 稍一观望,公良平、公羊蚕二人都是心头一暗:果然,公西常的修为,同样臻至能够将全身暂时藏匿的境界。 公西常、公冶洲所用的兵刃有些相似,都是一种长柄的两刃刀;而战法亦是大同小异,当双方攻势不甚紧凑时——便如公良平的第一战一般,只将身体的一部分隐匿深藏;若是敌手来势凶狠,后招连绵不断不易防守,方才以隐匿全身的法门躲避。 纵然以二人功行之精,想要长时间动用隐匿全身的法力,也是有极大负担的。 归无咎观望了一阵之后,目中露出思索之色。 以他眼力之高,已然断出,公西常每隔十二息时间,便能自如运使一次隐匿全身的法门;而公冶洲,却是一十六息。 既然在近身搏斗、隐匿己身的法子上公西常依旧占据上风,那么公冶洲先前一力相争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公西常的确功行不容小觑,略微胜过公冶洲一头;但是也决计达不到己方之短反胜敌方之长的程度。 正思量时,公冶洲自己揭晓谜底。 他那八尺长刀,刀上刃芒骤然锋亮三分,滚沸气息,如水满溢,卷起连绵杀意,直取中宫。 公西常面色微变,登时转攻为守。 但公冶洲这一套近身搏击法门实在太强,一旦发动,就如滚滚江河气势,呈现鲸吞狂涌之势向着对面扑去。 归无咎也感有些意外。以他的眼力之高,可以断出这一门技击神通结合力、速二端,所能达到的上限已经在公冶洲自家功行之上。 哪怕是透支修为、有所后患,这等在同境交手中依旧有效的超常发挥之法,也是极为难得的。 短短十余息功夫,刀势泼水成网,将公西常的退路完全封死。 公西常无奈,只得使出一次隐匿全身的功夫,稍微躲避了数息猛攻。 只是他一旦以此法避过,公冶洲不但不气沮,反而大喝一声,将如潮狂攻推进到顶点。 若是公西常能够将这一拨攻势捱了下来,熬到十二息后,再度使出一轮藏形法门,便是公冶洲气势再而衰、三而竭之时。 但是此念终究只是奢望。七八息后,公冶洲终将公西常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地,白刃加身,不得不认负。 一战获胜,公冶洲却并未有什么喜意,诚挚言道:“单论本族‘藏’字一门的秘法,尊驾在我之上。” 公西常亦不以落败搅动心绪,平平淡淡言道:“规则如此,终究是你赢了。” 公冶洲略一沉吟,道:“朋友可否入我府上,为我客卿?洲必以上宾之礼待之。” 公西常却并未回话,一遁身,驾着飞舟,冲破紫气屏障,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这公西常,也是个有几分傲骨之人。 接下来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公良平、公羊蚕见公冶洲虽然获胜,但是似乎动用了什么秘术,消耗甚巨。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自己速战速决,未必不能乘公冶洲暂处低潮之时战而胜之。 但是二人都如是想,出手不免急躁。反而进进退提,足足迁延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由公良平险胜一筹。 此时公冶洲已然神完气足,未费太大功夫,就击败公良平,顺利夺取门长之位。 在赤魅一族之中,这算是争取本族资源倾斜,成就妖王之境路途中的一大步。公冶洲出身一个微小部落,今日如愿以偿,也不由地心中欢悦。 归无咎亦微笑着上前恭喜。 那中年修士同样上前贺喜,又道:“后日阴、密二门门长即将赶到此处。届时会向各位新晋门长参商外事战和的方略。公冶门长须得仔细考虑了。” 公冶洲一时并未多想,讶然道:“外事战和方略?本族与圣教祖庭激斗正酣,除却眼前数月暂时休战外,这梁子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下的。不然本族圣祖即将降世,所为何来?又有什么方略可言呢?” 中年修士眉毛一耸,道:“外事战和,可不仅仅是圣教祖庭一家。年许以来,有几家势力不小的部族都与我赤魅族产生关联,商议纵横之策……” 说着又不着痕迹的提点几句。 门长之位虽然尊贵,但是赤魅一族,毕竟还是以祖族阴、阳、真、密四门为主。其余十二门网罗而来的菁英族人,毕竟是久居在外,远离中枢。纵然成就妖王十拿九稳,但是未必俱能踏足核心。是真正一飞冲天成为赤魅一族的巨头,还是逐渐边缘化,成为高级打手一流,还要看各自的谋略与才具;尤其是能否合四位祖族门长之意。 公冶洲这时才知中年修士是示好于自己,连忙谢过。 一旁的归无咎却是心中一动,没想到自己如此顺利就要接触到最感兴趣的内容。若是能参与赤魅族门长之会,深入了解该族敌友纵横之方略,那将是极有意义的一件事。 赤魅族作为“八正五奇”中的“五奇”之首,数十载内又将有圣祖降世,分量非同小可。 …… ps:今日字数破纪录。虽然是补了昨天的,但是终究是一个尝试和突破。而且四更没有缩水成小章,比较满意。 第三十二章 纵横之论 投石问路 赤魅一族地域虽广,势力又大,但是却不脱妖族简朴风范。上通下达,亦较为扁平。 公冶洲得了“藏”字一门门长之位,别说什么额外的赏赐、车驾、洞府、扈从、羽翼的安置,就连一件象征身份的袍服、一块令牌,也是无有。 据公冶洲所言,扈从人手,须得自家遴选,犹如养士一般,皆是自掏腰包;至于门长牌符及其余资源,须得数月之后返回祖族,亲自去领。 归无咎闻言,暗暗摇头。 一齐返回车驾之上,出得紫色阵门,公冶洲竟对着归无咎郑重拜谢。 归无咎讶然道:“公冶洲道友这是何意?” 公冶洲微笑言道:“文道友何必明知故问?骰子决出规则谁属,定是文道友襄助了一臂之力。想不到竟连二转之境的族中长老,也防不住文兄的手脚。端的是好手段。” 归无咎若有所思的言道:“公冶道友是如何看出来的?” 既如此说,那就与默认无异。 公冶洲眉间微现讶色,又喜于归无咎坦率,笑道:“半是猜测,半与一件外物相关。” 归无咎不再追问此事,索性笑言道:“公冶洲道友与公西常的规则之争,奥妙在哪里?” 公冶洲坦然言道:“洲与那公西常二人,道术圆全,都臻至可以同时使用本身、外物二道的藏匿之术。只是洲若内外并举,操持飞刃,便不得将本体完全藏匿,多多少少会有手足一部漏了出来。而公西常却能将身形及飞刃,同时藏住一瞬。单单以道术高下而论,的确是公西常胜了一筹。” 归无咎微微点头,同时藏虚,连人带着暗器法宝一齐隐匿不见,就算是稍微调整了方位,也是绝大的优势。 这飞车驱驰的方向,乃是踊跃而来的宾客一流的角斗场。 决出九位门长的比斗,每一门参与竞争的人数都在十人以下,自然结束的早;而此间这场汇聚千万人的大乱斗,还只是处于序曲阶段,等到完全结束,选出最后前五十,至少需要五六个时辰时间。 公冶洲的飞舟簇拥人群之中,只稍微一望,便摇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文道友这般人物,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再也寻不得一个。” 归无咎微笑不语。 公冶洲又道:“所谓‘人心难足’。如今得了门长之位,又取了参与盛会的资格,按理说于愿已足。只是,面前毕竟还有一步,能否迈出,也有着极大的关碍。文道友除却功行不俗外,那份智珠在握、妙辨无碍的气度,也是令洲极为心折处。” “若是洲侥幸成为赤魅一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必定不会慢待了文道友。不知文道友有何高论,能以教洲?” 归无咎沉吟道:“若是公冶道友诚心想听,文某的确有些浅见,亦风闻一些讯息,或能供公冶道友参详斟酌。” …… 二日之后。 祖脉阴、密二门门长已至,各门门长论议之会如期举办。 这场论议会举办的场所甚是朴素,乃是在一座宽体飞舟之上,搭了一块十五六丈见方的圆顶帐篷。 尽管这顶帐篷宝光流动,七彩瑞气绵延不断,又藏下一百零八道禁制,也是一件品质上佳的宝物。但是充作十余位门长的相会之地,还是寒酸了一些。 须知这些“门长”,与其余大族的真传、嫡传身份无异。 十一位门长汇聚于一道灰蒙蒙的古朴长案两侧,居于正中主持之位的,正是来自祖脉阴、密二门门长。 每一门门长都得以携带两位亲信扈从入内,一齐坐在长案下方不远处的石台座上,座中别有美酒瓜果奉上。 尽管前日公冶洲最终还是在前五十名中挑选了两位随从,但是他对那两人却并不太重视,粗粗勉力两句,就丢在一边了;今日随他参与论议的,依旧止有归无咎一人。 归无咎暗暗打量了一眼阴、密二门门长。 虽则自大营之中所见,赤魅一族族人长相极少“约束”,高矮胖瘦美丑无所不有;但是到了这真正代表一族门面的人物,还是相当过得去的。一男一女,姿容气度俱是不凡。男子洒脱之中暗藏温婉,女子平润之中英姿飒飒,倒是一个极好的互补。 阴门门长乃是那女子,名为申屠鸿;男子名为宗政嗣,身居密门门长之位。 归无咎对于赤魅一族嫡传的规模气象,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传言之中,赤魅一族阴、阳、真、密四门门长,才资潜力各擅胜场,难分高下。归无咎于今一览之下,申屠鸿、宗政嗣的修为底蕴,较之元古巨鳄一族的双面人,还要逊色半畴;但是比之隐宗岚、韦翰、郤方、谈旻四人,却又强了一线。 归无咎暗暗颔首。孔雀一族的卜法,言道孔萱在妖族嫡传之中,足以排进前五。但是第一流的大妖族,便有八正五奇一十三家。就算一家一个,这人数也是决计不够分的。 以赤魅一族的底蕴,门中嫡传也没能够挤进三十六子图中。 不过以厚度而论,赤魅一族的家底却是足够惊人了。 新近决出的九门门长,除了二人稍弱外,其余七人都能稳稳排进孔雀一族的当代前十。更不用说祖脉申屠鸿等四人距离双面人一步之遥的道行,将来成就最顶尖层次的妖王境,全不在话下。 再有那三位预先锁定了门长之位的妖修,也定不是省油的灯。 心中有数之后,归无咎便低着头,双目垂帘,暗自调息行功;只带了一双耳朵,听着这一群新晋门长的“高见”。 “行事贵在专一。本族还是集中精力,在未来千载之内将与圣教祖庭的矛盾彻底解决了。除此之外,不宜多多树敌。”一个甚是粗豪的声音言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远交近攻,兵法之常。若是有实力非凡的大族与本族结盟,那么我族自当笑纳,广壮声势……”又一个冲淡平和的声音发明高见。 至于申屠鸿、宗政嗣,却一直并未发表意见。 这二人之外,又有三四人一连叙说己见。 不过,和这两人一样,众人所言都是泛泛之谈;归无咎心中腹诽,这些出言之人,想要进入赤魅族中枢,希望渺茫。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看来,‘藏’门门长公冶贤弟,似有高见。” 说话的是申屠鸿。 就在前面几人出言之时,公冶洲虽然不曾插话,但是面上似乎带着一丝冷笑,显然对旁人意见并不看得上眼;也不知他性格如此,还是故意做作。 归无咎心中猜测,多半是后者。 公冶洲这番举动,果然引起了申屠鸿的注意,因此发问。 公冶洲笑了一声,略微谦逊两句,从容言道:“洲以为,先前诸位都是泛泛之谈,难以落于实际。真正纵横之策,有两家势力极为关键,非得围绕这两家,才能定下具体方略。” 他这一句话,等于将先前出言之人全部得罪了。一时五六道不善的眼神,齐齐投了过来。 有一人冷声道:“愿闻高见,是哪两家?” 公冶洲笑着反问道:“就以本族大敌,人道势力圣教祖庭来说。这一家二三十万载以来,何意能够控制三十六界天的广大地域,挤压了不止一家妖族的生存空间?其所仰仗,落足何处?” 那人重重哼了一声,大剌剌言道:“这又何难。道理是明摆着的。其仰仗阴阳洞天穿渡界天之便,方能将力量投送到各个角落。” 公冶洲笑道:“这便是了。以我赤魅族手段,虽然也勉强能够将所属境域调运穿越,但是比之圣教,那又差得远了。若要与人为盟,也唯有近在咫尺的几家可堪入眼妖族中作选择。其实,即便是这几家,真有事时,能够提供的帮助也甚是有限。至于那些迢远之地,不过遥遥称盟以壮声势罢了,天南海北,各管不着,又能济得甚事?” 宗政嗣眉间闪过一丝讶色,出言道:“公冶贤弟的意思是……” 公冶洲笑道:“洲也是偶然知晓一道讯息,不知族中祖脉是否知悉。人道之中又一大势力——也是三月之后盛会的另一个主角——隐宗一方,在十余载之前已然结盟。” “这一家所属七十七家宗门,分属五大地脉,遍布紫微大世界中;合盟之后,却能通过秘法穿渡连结。虽然其覆盖的范围或有偏至,不若圣教一方的三十六界天规整均匀;但是到底也是一处覆盖极广的巨大罗网。” “能够调用小半个大界之力,将盟好一方形成合力。或者有圣教参与,或者有隐宗参与,才有意义。否则都是各理一摊,言过其实而已。” 此番言语一出,这帐篷之内忽地静寂,似乎人人意动。 申屠鸿若有所思,缓缓出言道:“本族与圣教祖庭之争,连圣祖也被惊动,势难缓和。照如此说,与隐宗结盟,倒的确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归无咎默不作声,此时见申屠鸿似乎心动,暗暗振奋。 这一着投石问路,似有成效。 第三十三章 公冶洲一番高论,不但在场的其余八位新晋门长闻言又妒又奇,就连申屠鸿、宗政嗣二位,亦十分意动。 看上去公冶洲踏步中枢,飞黄腾达,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申屠鸿微微低首,似乎是在品味着公冶洲的言语,忽地目光一闪,言道:“本次论议之后,便请公冶贤弟暂时留步,鸿有事与公冶贤弟商议。” 公冶洲忽地长身而起,哈哈大笑道:“其实,洲这一番言论,并非自家意见。而是近两日识得的一位宾客,蒙他献策。” 说完便是伸手一指,直指着仪态安闲、置身事外的归无咎。 申屠鸿等人,闻言都异常惊讶,一齐把目光调转过来。 其余几位门长,也是啧啧称奇。心中均在想,就算是麾下幕僚之建言,与自己功劳又有甚区别,何必直言相告呢? 归无咎自己,亦没有料到公冶洲会来这一出。不过于他而言,一切随机应变,自无不可。 再者说归无咎本就有和赤魅一族核心四门的门长有所交涉的计划,只是原本自拟当徐徐为之而已;既然公冶洲将这个节奏加快,那快有快节奏的路数。 申屠鸿仔细一望,面色忽地有异。静言道:“敢问道友姓名?” 归无咎笑言道:“文晋元。” 申屠鸿眉头一皱,淡定言道:“宗政师兄。论议之会,就劳烦你主持积蓄主持。” 双目直视归无咎之身躯,微笑道:“文道友。请出帐一叙。” 公冶洲露出一丝诧异,他将归无咎推上前来,自有一番打算。不过申屠鸿这祖族门长,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宗政嗣心中同样腹诽,暗道无论是你求贤若渴,还是期望自此人之处打探什么消息,总也等候到此会结束再说;作为两位主持者之一,岂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若是对方承你的情还好,若是个性情高慢之辈,不但不会因为你过度礼让而感激,反而会看轻了你。 但是宗政嗣旋即想到了什么,看向归无咎的目光忽地一变。 申屠鸿作风利落,已经自帐中遁出。 归无咎也不迟疑,紧随其后。 二人并未在帐篷之外的飞舟上交谈,而是一直飞遁至三四百里外,直至一座荒凉的山头上,方才止歇。 申屠鸿也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掌心举起一团似方似圆的奇特气息,然后反手一推。 申屠鸿的修为,只比元古巨鳄一族双面人略逊一线。尽管归无咎真正成就元婴,实力又有提升;但是若要与之正经交手,还是要有“谢云真”傀儡在身,才能胜得稳妥。 归无咎并未唤出傀儡,此时却依旧好整以暇。 因为申屠鸿这一击,速度迂缓,法力也极为收敛,只与元婴初期修为相当,并非意在争胜;归无咎足以应付得了。 只是,当这若方若圆的灰色气息即将临身时,归无咎忽地眉头一皱,竟尔加力五分,使出八成法力精炼一束,迎面击之! 下一刻,两道气息一撞,果然平分秋色,溃散开来。 归无咎暗暗称奇,若非他是在与妖族领地与人打交道,精神格外饱满集中。也不易发现,申屠鸿那一手竟能将真实的气机强弱掩藏了三分之二。若是实战之中来这么一下,必会大大吃亏。 申屠鸿似乎早已料到,淡淡地道:“为什么要隐匿修为?你到底是一转……化神境界,还是步虚境界?” 归无咎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申屠道友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申屠鸿淡然言道:“此乃‘阴’门秘旨,不足为外人道。” “阴”门秘法,用之本人。足以使的每一人出手神通,于强弱产生畸变,教人难以察知自家出手的真实威力,名取自于“难知如阴”之意。 此法看似寻常,但是由于本身秘诀极为高明的缘故,在实战之中效用却大的出奇。 就以刚刚对归无咎的试探一击而论,若是换作一个三十六子图中排名靠后的人物,纵然底蕴依旧在申屠鸿之下,依旧极有可能着了道。若无洞穿此术之能,便只得着着全力出手,难免大耗法力。 这只是用于“己”的法子;若是加诸于人,却能将旁人气机之纯“升等”“降等”,以便于自己准确的料敌虚实。 申屠鸿方才一望之下,见归无咎似乎法力精微,浑然细腻,仿佛一片清醇活水,论品质还在她之上。一惊之下,连忙运用“降等”之法再观。但“降等”一次之后,依旧模模糊糊,不大托底,未能尽观其堂奥。 由此断定,必是归无咎本是境界更高之人隐匿修为,方才显此征兆。 归无咎见申屠鸿目光之中似有敌意,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个法子。 把手掌一伸,掌心之中蓦地浮现出一枚神华玉润的印章,光华朗照,仿佛一层轻纱一般加诸于周围百余丈内的物象人身。更不必说其中有数道使人心悸的气息潜藏其中,一眼就知是非同凡响的宝物。 申屠鸿如冰如玉的脸颊上忽地涌起血红,失声道:“镇宗大印?” 重又仔细观看,又觉得此印品质,只觉若是抛去所暗藏的秘法,距离一宗镇宗根本,似乎还略差了一些。 归无咎笑言道:“非是镇宗大印。我人道规制,宗门中除却镇宗大印之外,另外还要铸下四枚副印,以为权、令、禁、使之用。” 申屠鸿脸色稍缓,盯着归无咎和他掌心大印观望一阵,想了一想道:“一枚副印……文道友……是隐宗一方的使者?” 归无咎面带微笑,坦然颔首。 申屠鸿又仔细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云中正二……云中……鸿听闻三月之后的盛会,隐宗一方的出战之人,似乎同样是出自一家名为‘云中派’的宗门。据说那人姓归,叫……” “归无咎。” 归无咎笑着接口道。 “对,归无咎。” 申屠鸿眉毛微微一弯,又询问道:“看来文道友和这位‘归无咎’很熟悉?” 归无咎笑言道:“自然是熟的。‘归无咎’乃是文某师侄。他一步步修为成长,文某无不尽知。” 申屠鸿思索片刻,又道:“兹事体大。除了宗门副印之外,文道友可有贵派契书留下?” 归无咎摇头道:“我隐宗一方在此间的出入通道,恰逢贵族与圣教祖庭战场。若携有文书,着实不便。” 申屠鸿缓缓点头,表示理解;归无咎所言的确有理。但是若无文书,纵然有使印在身、一切她已经信了**成——终究还是会有一丝疑虑。 归无咎微微一笑,自信言道:“其实在此地附近,另有一处本宗数十万载前、自此地迁徙时封存的小界。现在文某将之告之申屠道友,是否足见诚意了?一旦盟成,当中有甚珍藏,或可取出一二,以为馈赠。如若不信,明日道友可与文某一同打开门户,进入其中观光一二。” 申屠鸿眉目之中显出讶色。连潜藏此地数十万载的小界都肯告之赤魅一族,的确很见诚意。当即连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完全消去了。 拿别人家的东西做人情,归无咎也不在意。 纵然小界之中真有什么好物被赤魅族索取甚多,也只得当是布施了出去。这点利益,和归无咎探明星汉分流、诸族大势的重任相比,全不足道。 申屠鸿若有所思的问道:“文道友并不直接表明身份,而是暗中匿迹观察,不知道理何在?” 归无咎精神一振,终于到了正题。 于是面容一正,直言道:“因为文某想探深浅。” “圣教祖庭虽然掠地无算,但是恐怕远远谈不上伤及贵族筋骨。其余妖族在遭遇圣教扩张,都是远远避开。贵族和圣教祖庭,相争如此之深,不知到底有何解不开的仇怨?”这个问题对归无咎而言甚是重要,事关与赤魅一族得以成盟的关键处。今日觑准了机会,得以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 他先前教了公冶洲的那一番言语,本是至理,并非纵横话术。 归无咎也是反复思索,才悟出这个道理。 休看隐宗和圣教在十二年前的交锋还很“客气”,但是今后分道扬镳,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如今大界之中,若要整合力量,搞出惊天动地的绝大动静,唯有隐宗、圣教两方,能够提供枝干网罗,飞子调度。 隐宗一方,完全遵循归无咎的意志行事,堵死了一条路;那么圣教祖庭,必定会成为某些势力眼中的香饽饽。最终重利相许,使其滑落到对面去,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的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赤魅一族是可以争取的一子。 那么赤魅族与圣教祖庭的“敌对关系”,是否可靠,背后基础何在,那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 毕竟,这是一家本身底蕴极大、又将有圣祖降世的大势力。 ps:又头晕了。休息了一阵,出去买叶酸片和b12。今天就2更了。而且生病非常伤气势,让人很萎靡。2月份结束,29天25w字,也算可以了。 另外,剧情会尽快过渡到和阮文琴比斗。 第三十四章 示诚盟好 一石二鸟 申屠鸿听到归无咎的问题,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在这山巅之上,缓缓踱步。 归无咎之问,事关重大,虽然申屠鸿相信两方盟好极有可能实现,此时坦然告知,依旧不妥。 但若不说,方才归无咎告知小界隐秘,也足见诚意。如无对等交换,未免失礼。 斟酌了好一阵,申屠鸿言道:“鸿暂时只能告诉文道友,赤魅一族有与圣教祖庭一方,有不得不争的理由。这一争,事关本族根本,断然没有退让余地。” “文道友既然介入妖族的合纵连横,必定听闻过妖族‘定品之争’。若见不到此间要害,相交盟好之论也落不到实处。比对而论,和圣教祖庭之争,还要优先于定品之上。不知道这个答案,文道友可能满意。” “到了双方成盟之时,具体细节,自有两方大能开诚布公。” 能够有这个层次的收获,归无咎也有了三分底气,已经甚是满意。 当即微笑言道:“申屠道友诚意,文某已然见之不疑;只是尚有两件事。” “文某的身份,还要请申屠道友暂时保密。今朝探明意向之后,文某且顺道同行,三月之会时汇合交涉。到了那时……一切自然都水落石出。” “另外,由于开启界门的缘故,申屠道友可将贵族大阵往东南再挪动百十里;一旦做成,文某便请申屠道友同行一趟。” 小界开启之地,虽然距离赤魅族营地较近,终究还是略有偏移。若无有防护措施,万一显露异象,圣教一方前驻众修,或许能够观察出一些端倪来。 申屠鸿见归无咎刚刚承诺之言转手就要落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心中暗暗点头,对归无咎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二人分别之后,归无咎返回公冶洲身畔。 公冶洲只与归无咎言笑如故,并未问及申屠鸿与他交谈内容。 以公冶洲的行事风格,抓大放小,胜在枝干而忽略小节,说来也在情理之中。 当日夜,便发生了两件事,皆是申屠鸿、宗政嗣发布谕令。 公冶洲的车驾,已被请到申屠、宗政二人近处。 这信号的含义,再也明确不过。新晋的其余八门门长,无不暗暗称妒。有人心中不免嘀咕,这公冶洲明明已经承认了,所出方略是身畔宾客之建言,并非己功。申屠鸿将那位宾客迫不及待的请走,也就罢了;怎地公冶洲依旧能够扶摇直上呢? 以此辈的心性单纯,谋略奉欠,自然不明白其中玄奥。 至于另外一件事,却激起几分波澜。 在申屠、宗政二人令下,赤魅一族在重重禁阵护佑之下的营地,竟尔连根拔起,往南扩充,逼近了二百里。 若非赤魅族与圣教祖庭尚处于停战阶段,这一举动只怕要遭受极大的误解。饶是如此,圣教一方的阵营内,也一连有两拨人为使者,前来问询究竟。 此事,自然被申屠鸿巧立接口推唐过去。 二日之后,清晨。 申屠鸿、宗政嗣、归无咎三人,缓缓辨寻方位,来到一处小山谷之下。 归无咎观望一阵,转首笑言道:“是这里了。” 申屠鸿、宗政嗣对视一眼。 宗政嗣微笑道:“贵派前古秘地,能够与今日得见,我二人也算开了眼界,足感文道友之诚。无论贵我双方是否盟成,我赤魅一族都会为贵派保守机密。其中纵有宝物,我族也绝不会取。” 似乎感到话说的满了,宗政嗣眼光闪烁,连忙又补充道:“若是其中真有与我族大有用途的古珍,双方大可以公平交易。我族也决不至于叫贵派吃亏。” 申屠鸿暗暗摇头,宗政嗣话虽然说的不错,但是前后转折,未免生硬局促。 在申屠鸿看来,阴、阳、真、密四门门长,虽然修为上潜力大致相若,但说到行事缜密周全,快慢得宜,却是以自己为最优。心中自信,自家必定是赤魅一族将来的领袖人物。至于宗政嗣等三人,却各有短处。 这一切归无咎听在耳中,自然不可能揭短。只微微一笑。 归无咎从容展开一道阵图,运使法力轻轻按在其上,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之后,空中忽地传来“咚”“咚”几声异响。 又过了一阵,这一片二三里远近,气机陡然紊乱了起来。忽冷忽热,忽升忽降,拂在面颊之上,生出异感,却又寻不见源头。 这烈风维持了十余息,忽地有一道道强光照射出来。 强光源自七八个“点”,每一个“点”都不过是核桃大小,并不算惊人;但所有的“点”集中一道,光华混同,竟不下于日在中天的炽烈光华。 所幸周遭数十里,一团“紫云”成阵,极为浑厚扎实。纵然是这些光华极为刺目,也并未能够钻透阻碍。 百十里外的圣教祖庭所钉下的钉子,耳目布置,自然也看不出丝毫异象。 归无咎心中暗呼侥幸。 玉清门典籍所书,开启这道秘境之后的景象,“润而不烈,和而不躁,仿佛月华”,轻易便可遮掩过去。幸亏自己没有听信其鬼话,而是从严安置,果断站边一方,这才免除了机密泄露。 若是自己使些手段,孤身来取。那难免赤魅族、圣教祖庭二方都要看出破绽。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是一个绝佳的借口。此回他拿玉清门小界出来作结交笼络、取信于人的人情筹码,本就是慷他人之慨。万一盟好不成,秘境的消息又泄露。到时候推说其自家讯息有误,抵挡不住开启界门的异象,才被赤魅族发觉。料想玉清门也无话可说。 那光点愈来愈来多,最后变成小蝌蚪一般,在空中游动一阵,直至凝练如一,化作一道门户。 又等候了两刻钟,归无咎待那门户渐渐稳定下来,转身一伸手,言道:“请。” 宗政嗣还待推让,申屠鸿已当先一个,钻进门户之中。 归无咎居中;宗政嗣殿后。 如此顺序有何玄机,双方都心照不宣。 虽然三人主客有别,但无一例外,均是第一次进入这方小界。 环目一顾,申屠鸿忍不住出言赞道:“好气象。” 归无咎左右一望,任由清气扑鼻,亦忍不住暗暗称奇。 若仅是粗略的环目一视,眼前之山水形势,草木芳容,与外间大同小异。最起码最近数百丈的枝木荫蔽,其种属宛然可见,并非异品。 无论归无咎,还是申屠鸿、宗政嗣,都是博见多闻之辈。立刻辨认出来,此间植物,十有**都能在大界之中寻到品类源流。 但若稍微留神观看。便可辨出这小界之中的草木藤树,或者较外界同属高出数尺、数丈,或者矮小两三分;又或者色泽呈现忽深呼浅的变化,似乎在不同地域与气机之中,分道扬镳已久,形成了显著的差异。 非但如此,此界中的气息,清新幽古,别有妙趣。但凡功行达到一定层次之人细细感应,皆能断明差别。 宗政嗣手中浮现出一枚凿出二十四孔的灰白色圆球,法力一运,那圆球在掌心之中缓慢浮动。 十余息之后,宗政嗣见这圆球的气机依旧不见变化,惊讶道:“好生宽阔的小界!” 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中,距离感悄无声息的消弭,看起来友善了许多。 话音将落,他掌心圆球才变成淡淡的灰色。 这枚凿出二十四孔的圆球,乃是一件异宝。善能从气机周流之中,断出一界大小、气机兴衰、物产多寡。 归无咎将这座小界的秘密推出来,取得申屠、宗政二人的信任,固然已经成功大半;但是二人也不是傻子,总要看看这处小界的分量如何,才算尘埃落定,才能毫无保留的商议盟好之事。 现在所见,这方界域果然甚是广阔,在赤魅一族所掌握的百余小界之中,也足以排进前十之列。 归无咎能够将如此大界的秘密与二人分享,可见其诚意。 乘着归无咎转首旁顾之时,申屠鸿却轻轻伸手戳了一下宗政嗣的背心,面色不豫,似乎略微带着几分嫌弃。 宗政嗣其人,当断时迟疑,当矜持不动时又浑然不顾。哪里有一入小界之中,就取出法器测量的道理。 归无咎忽地转身,笑言道:“我三人各行一方,在此间转悠一阵,如何?” 申屠鸿讶然道:“文道友不担心这小界之中有什么宝物,被我二人发觉之后私吞了去?” 归无咎笑道:“文某信任赤魅一族的家底。若二位所求不多,文某可做主赠之;若有于贵族大有用途之物,可交换之。” 又道:“将来,若能将此地炼化成一方往来中枢,才是其真正妙用。” 这一句话,归无咎说的隐晦。 申屠鸿、宗政嗣,都是心头一动,反复琢磨,似乎味之不尽。 三人旋即各自散开。 对于申屠,宗政二人来说,此行不过略作观赏、开拓眼界而已;但是归无咎,却是秉持一石二鸟之计,抱着目的来的。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如今二味大药已经退居归无咎成道路上的万一之选,那两位灵材果然并未“为难”归无咎,一番搜寻之后,轻易便寻得了。 两个时辰之后,宾主尽欢,三人言笑晏晏,一同离开此地。 第三十五章 旬月出行 终战将至 取得草药的谋算圆满完成之后,申屠鸿二人经过一番商议,又寻到归无咎这里来。 原来,那小界之中竟还真有三四种灵草,或许对于赤魅一族大有功用。 不过此事还并未真正落定。因为那三四种灵草,本质上是赤魅族炼制的几种药物之中、极为珍稀灵草的变种。药草虽珍,但是以赤魅一族的底蕴,也未必就缺了原料。 只是这秘境之中所存,已经与赤魅一族所惯用的药草有着略微不同;显然是天象有别,分道扬镳。究竟秘境之中的灵草效用更高还是更低,还有待族中精研药理的大能,进一步研判之后,方能得出结论。 申屠鸿二人提出,先取些原料验证一二,再言其他。 归无咎自是欣然允诺。若秘境之中的灵草果真朝着更有利的方向演化,那么又何妨与赤魅一族开门做生意?如果条件允许,就算是大规模的移植培育,也不是不可能。 申屠鸿、宗政嗣二人,自然是言谢不迭。 在赤魅族营地暂居的时间内,归无咎除了关照黄希音修行之外,自家亦一意打磨功行,兼参览各宗道术。 与道理上而言,由“念剑演化图”直接汲取炼化,毕竟是一种较为粗暴的法子;对于提升“空蕴念剑”固然妙用无穷;但是却并不能化作归无咎自家兼通万法的见解。凭自家本领参览经典,也是归无咎零碎时间从未忘怀的。 一月有余的时间忽忽过去,两方交接、参与盛会的时日也终于来到。 这一日清晨,归无咎自定中醒来未久,便听到耳边有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凭借一身精湛功行,他已能断出这声音的源流,其实距离自家甚远;但是那滚滚轰鸣,又近在耳边。如此异象,端的不凡。当即起了出去一观的念头。 恰在此时,公冶洲亦遥遥传音道:“文道友。出行之日到了。” 待归无咎牵着黄希音的小手一同出了门户,公冶洲又笑言道:“圣教祖庭行事,却是没个准信。其实二十日之前彼辈便有消息传来,言道一月之内,便有迎接之人。我等也只得在此干候着。” 归无咎笑道:“比斗之期既已定下,再如何延期,也延不到哪里去。不过公冶道友大约早就摩拳擦掌,意欲一会各族英杰,是以等的有些心焦了。” 公冶洲双目一亮,虽未置可否,但显然是被归无咎说中了心思。 一齐外出之后,三人不紧不慢地飞遁了一阵,才看见以申屠鸿、宗政嗣为首的十位门长,早就快人一步,在营前一处最高的峰头汇聚。 诸人还来不及招呼,已然见到天上西南边陲,忽地又多出一轮红日。辉光透亮、映云成霞,同时处于高速的运动之中,冲破滚滚气流,云为之裂,雾为之消。 归无咎等人仔细一望,才看清那并非是一轮红日,而是一只“光罩”。 那光罩也非一层,而是内外两层。 最外层的光罩,撑开气流,声势极赫,倒像是包裹了一只充分燃烧的大火球;而内中那只光罩,却是冷冷清清、明光寂寂的淡蓝色,约莫只有外层光罩的四分之一大小。 归无咎眼尖,已然看出那光罩之内,包裹着一只酱木色的椭圆飞舟。 这只飞舟现时的速度固然已经极为惊人,但归无咎等人能够看清其飞遁之形,也已经是此舟接近目标,速度大大减缓之后。 申屠鸿不紧不慢地靠近归无咎身侧,笑着搭话道:“圣教祖庭既然掌握了阴阳洞天这等利器。那么在其下的第二层、第三层飞遁穿渡之法,也定要要下大功夫。否则又何以以点及面,铺展开来?” “圣教经营传送阵的本事较别家远胜,自不待言;就连这‘混沌分形大舟’,也是了不得的创制。说起来我赤魅一族虽然有与之媲美的手段,但却是仰仗先祖余荫,和圣教尽二三十万年来平地惊雷的创制,却无法相提并论。” 归无咎见申屠鸿竟肯自承其短,对此女也有几分刮目相看。正要随口恭维几句,忽觉身后不远处,空气陡然一颤。 回头一望,赤魅一族的大营之中,忽地多出一道扁平的青色阁楼,似乎无中生有,出现在此地。 同时缠绵纷乱的空间阵法波动之力,极快的消散。 余光一瞥,申屠鸿、宗政嗣见此异象,不但不惊,反而面色中隐约透露欣喜,已知这是赤魅一族来人了。 双方都来的恰到好处,可见赤魅一族对于今日约期,似乎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前方那巨舟的两层光罩,随之暗淡。 赤魅一族的阁楼门户忽地打开,两个灰袍人影快速遁出。途经一行人面前时,并不止步,只遥遥道了一声:“走罢。” 这两人的气息,分明是妖王境界的存在。 在申屠鸿、宗政嗣率领之下,十一位门长,连同每一人的扈从二三人,立刻起身跟随。 那一头撤去光罩的巨舟之中,亦遁出六七个人影来;双方动作,几乎完全同步。 片刻之后,两拨人面对面,相距百丈上下。 归无咎望了一眼,又惊又奇,一面松弛神意,让自己处于一个最不起眼的迂缓平顺状态,一边心念转动,揣测其用意。 他之所以小心谨慎,是因为圣教祖庭一方飞舟之上所遁来七人,当头二位,明显是天玄上真修为。 在天玄境中,也是相当出色的存在。 此等修为,若是与孔端妖王一般抱着挑刺的态度仔细探询,有可能看穿归无咎的底细。 而令归无咎甚是惊奇的,是二位天玄上真之后,紧随着的四五人中当前的二位,一个灵动跳脱,天真好奇;一个魁梧庄严,风度不俗。竟都是归无咎的熟人:圣教祖庭嫡传柏果、摩永工。 另外三人虽不识得,但是修为气象与摩永工也只是半线之差,显然是并未参与上次比斗的圣教嫡传,只是排名略略靠后而已。 一位天玄上真转首言道:“摩师侄、柏师侄。你们五人,就在赤魅族稍稍安歇数日。诸般用度,早已为你们准备妥当。” 他话音刚落,一个一场粗豪的声音道:“贵教放心。只要我族参与大会的列位嫡传一切妥当,贵派几位真传,本族自会好好照料,不会教他们掉了一根头发。” 归无咎闻言恍然。原来,圣教祖庭和赤魅一族激斗正酣,赤魅一族年轻一代的嫡传弟子又倾巢而出前去观战,对于双方的信誉却是一个考验。 此事说小不小,但是若说用上乘秘法定下契约,又不值当。于是竟用了最为简单的交换人质之法。 摩永工等人一齐过来之后,归无咎等一行人,依次步入巨舟之中。 终战将至。 ps: 短章。今天好多了。 但是身体不好,脑子发散铺张的能力真的极大衰弱,实在很难写下去。 情节快速过渡到比斗;比斗好写一点。 最晚不晚于后天,恢复三更。 本月虽然多出2日,但是出师不利,目标保守一点,维持在25w字。 第三十六章 九子宗门有妙客 “再吃一个;不,两个。”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道。 随后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这‘小清灵果’每日服食至多三枚。多食一枚,腹泻三日不止;多食二枚,元气涣散,非有五六个月,难得修炼回来;多食三枚,性命堪忧。” 黄希音闻言,小脸一白,似有惧色。伸出去的手掌也退缩回来。但是想了一想之后,目中又尽是狐疑之色。 此时她被人抱在怀中。抱着她的那人,将掌中一串较红枣略大几分的朱果笼入袖中藏起。 而归无咎,却在十余丈之外,凝神静立,观看巨舟飞驰之时的神妙景象。 巨舟运行的速度,较之青兜兽还要快了许多。在其全力运转之后,两层光罩之外,无论浓云薄雾,山河大地,俱都变成了混沌一片,再也难以凭借目力分辨虚实。 但是凭栏观赏之人,却依旧不少。所乐见者,乃是一重缤纷流转、五色变化,仿佛穿渡星河之中的妙象。 而此时怀抱着的黄希音的人,不是归无咎,而是公冶洲。 在登上巨舟的一瞬,归无咎便感到圣教祖庭那位天玄上真,似乎不经意间瞥了自己两眼。 若非归无咎真正进阶元婴境后,功行又深了一层,指不定就要将他辨认出来。 思索明白缘由之后,归无咎使了个手段,叫黄希音与公冶洲亲近些,这才摆脱了那人的注意。 百丈之外。 一个高高瘦瘦、头扎方巾的老者,立在巨舟舟头。虽然旁人看不见他目光流转,但是他的心意神思,却悬在黄希音身上许久了。 此人名为从复机,在圣教祖庭的天玄境大能中,也算是修为相当了得的一人,道行纵然进不得前十,也在前十五的行列中。 赤魅族这一行人依次登舟之后,并无一个能逃得过他的法眼。瞬息就捕捉到了了其中有个十来岁的女娃,骨骼清奇,资质灵秀,非复凡俗可比。 从复机原本以为这是那元婴境人修幕从的亲眷门人,但看了一阵似乎不像——这小丫头倒像是赤魅一族中某一门门主寻到的异才。 赤魅一族本就走的是大开门户、从善如流的路子,枝附影从者不知有多少。纵有一二人修,也不稀奇。 从复机此时起了爱才之心,心中正运算筹谋,本次大会之后,是否可以与赤魅族达成交易,将这小丫头换回圣教之中。 这念头看似是异想天开。赤魅族、圣教祖庭敌对关系,岂能轻易挖人墙脚? 但从复机对赤魅一族的传承,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 赤魅一族的顶尖传承,神通秘奥,均与十六门天赋传承息息相关。纵然其网罗了不少人修道法,但是论精妙远远不能与其本族嫡传相比;甚至不足以与赤魅族网罗的其余妖族法门相提并论。 因为人修与妖修之间,毕竟隔着一层修为界限;若是双方同等层次,战力较为悬殊,攀附为支脉羽翼,其实作用不大;若是纡尊降贵辅佐功行稍逊之人,面子上又下不来台。是以赤魅一族虽是以广纳百族、喜结友盟著称,但是人修在其中所占分量,并不算高。 圣教若是花费一些代价,未必不能得逞。 从复机入道一万四千千余载,一颗道心早已修到古井不波、万象攸同之境界。但是自打他看了黄希音一眼之后,此时心中竟尔如同猫见了活鱼一般,泛起波澜,心痒难耐。 至于归无咎,修行到一定层次之后,颇有大巧不工之象,从复机又未仔细探询,反而忽略过去。 黄希音机敏得很,一边尝试着自公冶洲处套取一些便宜;一边心境通明,隐约感受得到立在舟头那老者似乎有意无意的落下气机接近己身。当下好好回忆了一边归无咎对她说过的话,暗忖不要落下马脚才好。 就这般飞遁了三日功夫,到了第四日未时,大舟忽而减速,缓缓停了下来。 东华界天所属,那一座连通东华界天与祖庭的阴阳洞天通道,御下共有十二处大传送阵。这艘飞舟,正是其中一个传送阵节点的通达载具。今回所去的目标,正是十二处传送之一,由此通向盛会开始之地。前后总计七日时间。 今日行程至半,不知为何停下。 归无咎,公冶洲,申屠鸿、宗政嗣一行三十余人,一起出了门户,立在巨舟的甲板上,静静观望。 只是,绝大多数人,包括公冶洲在内,显见并不知遇到何事。唯有申屠鸿二人面色淡定,似乎得到消息,早有预备。 就在此时,两道光罩打开,五六个人影自远方从容遁来。 当头一个,中年年纪,面容朴素干净,头上挽着一道如渔网般的深色麻巾。看修为约莫是步虚境界。 其后跟着四人,除了最当先一位甚是年轻外,其余都是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的相貌,元婴境界的修为。登上巨舟之后,左顾右盼,似乎有些好奇,但又有些克制。 最后一人并未登舟,只是遥遥悬停在舷侧三四丈远。此人气象兼合天地,竟然是一位天玄境的存在。 不过,这位天玄上真明明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面颊甚是光华,但额头却生出几缕皱纹;头发虽大半黑色,但发梢处却显出略微泛白。 归无咎敏锐的感觉到,这位天玄上真,竟尔有一丝暮气沉沉之意,似乎寿算无多的样子。 纵是以功行高下而论,此人在天玄上真之中也不算强者。 从复机连忙赶了上去,郑重一礼,与这中年人低语一阵。 这两人并未使用传音秘术,归无咎亦远远听见,那人似乎是拜托圣教,照拂好门人弟子云云。从复机尽是满口答应,无有一丝怠慢。 这中年天玄上真并未留在舟上,把诸事交代之后,淡然一笑,便飘然离开了。 申屠鸿不知不觉立在归无咎面前,淡淡言道:“这一趟飞舟中,除却我赤魅族人之外,另有两拨人同往。其中一拨是一家人道宗门;至于另外一批人,非是人修,亦非是妖修,乃是两位特殊的客人。眼前数人,想来就是其中的一拨了。” “同为人道宗门,文道友应该对来人大感兴趣才是。毕竟,这极有可能是一家流落贵盟视野之外、却和圣教搭上关系的隐宗呢。” 归无咎听闻申屠鸿之言,心中一动。但想了一想,却不大相信。 理由也很简单,此时这巨舟覆盖范围虽广,但是到底还是在东华界天区域内,和云中派的距离不算太远。若是真的藏着这么一家隐宗,数十万年时间,早该纳入流黄地脉的序列之中。 那中年天上真离去之后,飞舟便重新起航。光罩显化出来之后,流虹异彩的景象,登时吸引了刚上舟的数人。 但是,在余人都对这景色流连怀缅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忽地传来:“老爷爷。这艘大船不是专程接我们碧涛府的么?” 出言的是新来舟上的四位元婴修士之中,相貌最为年轻者。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双眼连眨,满是好奇之色。 不过,他虽然面相年轻无邪,到底也是元婴境界的修为;并且一身功行甚是精纯,全不弱于身后那三位面貌老成之人。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申屠鸿等赤魅族真传,听他这一句话,都不由莞尔。 少年身后一人,一声咳嗽,拉扯了他的衣袖。 另外两人的面色中,同样有几分不自然,透露着几分尴尬与嫌弃。 领头那位步虚境界者,上前一步,正要告罪。从复机却呵呵一笑,连连摆手。 “老爷爷”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同样很是陌生,但从复机似乎很快就进入那慈祥温和的角色之中,微笑言道:“先上舟的是赤魅一族的道友。除了你们二家之外,二日之后,还有一脉道传,要搭此舟顺路而行。” 那少年讶然道:“这是一派?赤魅族?这是什么门派?竟然是有这么多人?” 说着蹦蹦跳跳,三步并两步走到前方,对着归无咎一行三十余人打量了一阵,口中数道:“一,二,三,四……” “前十一人是来自一家妖族,我认得的。后面的人是你们请来的帮手,暂时冒用了你家名称,壮一壮声势,对也不对?” 这少年说是糊涂,却也机灵,目光犹疑一阵之后,稳稳落在申屠鸿、宗政嗣二人身上,似乎已经看清,二人乃是赤魅一族的首领。 公冶洲只觉好笑,上前一步,道:“敢问这位道友高姓大名?” 少年一愕,旋即会意,道:“你是问我的名字?我叫蔺文。” 公冶洲微笑道:“在下公冶洲。蔺文道友有礼了。” 蔺文睁大眼睛,看清了公冶洲的动作,依样葫芦回礼。 公冶洲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贵派碧涛府上下,共有多少弟子?” 蔺文闻言摸了摸后脑勺,道:“蔺文刚刚拜入宗门的时候,是有四个人;现在已经有九个人了。听师祖说,我碧涛府根基深厚,在修道界中胜过了九成九的宗门。” 他清亮双目往赤魅族一行人扫视了一遍,补充道:“看来你们赤魅族好生势大,定是不在这九成九的范围之内。” 赤魅族自申屠鸿以下,人人都觉好笑。 这飞舟之中本来闷气,多了蔺文这么一个人物,倒像是多了一个开心果。 但归无咎心思敏锐,瞬间想到了一个细节。 设若这碧涛府是一家仅有九人的小宗,就算有一位天玄上真护持,不失隐宗身份。但是这圣教从复机与那碧涛府上真言谈时,却极为郑重,不敢丝毫失礼,又是所谓何来? 圣教势大,就算与隐宗之盟交通,也无这般好脸色。 须知这位碧涛府上真,似乎寿元将近不说,就依本人功行而论,也远远不能和从复机相比。 当即心中打定主意,要寻一个入手之处,好好接触一番这家神秘门派。 碧涛府一行五人的首领,那步虚境界修士,此时再也忍耐不住。过来先告罪一声,然后对着蔺文言道:“蔺师侄。一宗之强弱,不在人口之多寡,而在道行之高下。外间宗门,门人弟子数目远在我门之上的,数不胜数,勿要大惊小怪。” 蔺文连连点头。 这位步虚修士见蔺文心悦诚服,似乎宽心,又返身靠近那三名弟子,小声交代些什么。 岂知蔺文目光一亮,大声道:“是了。据师叔所言,你们赤魅族人口虽多,也未必就是超迈我族的百一只内。论道行不论人数……那么唯有交手比试之后,才能知道谁高谁下。” 公冶洲干笑两声,言道:“蔺道友是要和在下比划比划?” “你?” 蔺文一愕,旋即认真道:“也好。” 归无咎微微一笑,暗暗摇头。纵然是他亲自与公冶洲交手,除非动用“摩罗力境”或“空蕴念剑”,否则也胜不了太多。这蔺文虽然资质上佳,根基浑厚。但是距离越过人妖一个境界的阻隔,还是远远不如的。 果然,蔺文一拍额头,呼道:“忘了还有这么回事。直接和你交手,我打不过你。” 说着极麻利的自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一枚淡黄色的丹丸来,道:“你服下此药,我便与你交手。” 想了一想,又很是认真的补充道:“你放心,药是好药,吃了没有坏处。” 赤魅族一方都是啼笑皆非,你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取出一枚药丸,教人吃了下去。别人岂肯答应? 碧涛府那步虚修士面色一板,又要上前阻止。从复机却笑着摆摆手,道:“宁贤侄勿忧。不妨事。” 宗政嗣上前一步,微笑着将丹药接过。掌心忽地浮起一道暗灭不定的蓝光将之包裹。 十余息之后,宗政嗣自信言道:“是将法力压低至同等境界人修水平的丹药。蔺文小兄弟这药丸,的确不差,也算公平。哪位师弟上前,与他交手一番?” 申屠鸿对归无咎言道:“追源溯本,解密破妄,这是本族宗政师兄‘密’字门的手段,可靠无疑。” 公冶洲正要接下活计,好好斗上一场。身畔却另有一人,迅捷无论的伸手抢过丹丸,扬起脖子一口吞服。 新晋定门门长,公长厚。 ps:今天突然严重了,上午上下楼梯都发晕。本来想请假的,最后勉强一更低保,省下一张请假条。真心尽力了。 不过晚上的时候好像找到了真正的病因,似乎不是贫血的问题,而是颈椎导致的头晕、恶心等症状。 晚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按摩,锻炼,确实改善了许多,精神恢复了不少。 总之一波三折吧,要真的找到了病因,最后结果是好的。 今天,是对作者重要的一天,三十年梦醒 意外得到了出生三十年来的真相。 忍耐不住,就当是闲聊吧。 因为早两天怀疑的晕、平衡失调问题,这两天忽然怀疑到一件事情上。 一个属于作者的小秘密:从小被母亲告知,患有遗传性的癫痫。所以也是一直服用抗癫痫药物苯妥英钠。在查阅资料的时候,注意到长期服用苯妥英钠会带来共济失调,所以疑似这是服药的副作用。 但是今天,查阅各种药物的副作用表现时,意外接触到一种罕见病: pkd。 运动诱发性肌张力障碍。 埋藏在内心深处,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癫痫病人。甚至,直到我妈妈过世之前,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今天一见之下,才揭晓了许多奇怪的疑团。 以前,我也查过癫痫的许多资料,总是奇怪,所谓癫痫发作的丧失意识、口吐白沫、持续发作、昏阙似乎并没有在我身上出现过。小时候脑电图也没有查出问题。但是要说病症轻,又时候也未必见得,如果忘记服药,甚至有可能一天发作多次。 今天接触到pkd之后,这些熟悉的症状一一映入眼帘: 发作时间较短,多数在一分钟之内; 不能控制的手舞足蹈、肌肉强直为主要症状; 突然由静而动,心情紧张会导致发作,甚至提前有预感—— 如以前上课时老师忽然喊上台板书; 公交车站突然车来了要上车了; 公交车到站了,准备下车了; 坐久了忽然站立; 坐久了忽然尝试转动左右脚踝; 所有诱发细节,和其他病人对比,全部完美对应。 而且服用的药物,正好也是治疗癫痫的药物,卡马西平,苯妥英钠等等。 刚刚网上问了医生,确认是pkd。 妈妈也应该是pkd,只是由于以前医疗条件所限,所以认为是癫痫。 由癫痫变成pkd,忽然心情放松了许多。 因为pkd是随着年龄增大,有非常大的概率自愈的。 对于大脑的损害也更小。 所以我可以在考虑控制病情的情况下,选择性的服用副作用更低的药物。 从小到大,因为“癫痫”和运动障碍的情况,虽然能够一直服药控制,但是还是导致性格比较安静,缺乏运动,内向,多读书,等等…… 今天突然发现竟然不是癫痫。好像搬掉了半块石头。 很迷幻。 算是一个很古怪、很神奇的好消息吧。 给自己放两天假,彻底轻松下来。 也希望各位书友,不要丢开本书太久。这次不会断更。短暂的调整之后,就会回来重新工作。所以每天追更的朋友,别把本书“忘”了。至少过个两三天,及时回来! 现在想想,依旧觉得造化弄人。 难以言表。 和书友分享近况 想了一下,就算暂时断更两三天,最好还是不要音讯全无,和大家说说情况。 换了药物的第三头。从每天早晚各01g变成每天总共不到01g,减了一半以上,治疗相当良好,没有诱导发作的迹象。 这也证明了所患的确实是pdk而不是癫痫。 精神,睡眠也很好。就是白天偶尔有昏倦感,正在适应。按照药物说明书,服用几天之后会适应、恢复。 其实我昨天晚上就尝试恢复更新,但是失败了。精神状态无法调整到最佳。 今天晚上到明天中午,我会再尝试一次,慢慢的写。 我还是挺乐观的。 因为早两天旧药副作用,造成眩晕的症状时,我打开直播网站,看看lol什么的,会感到明显的镜头晃动感和不适感。 而换药之后虽然微晕,但是看视频、直播可以全神贯注,精神上没有任何不适。这说明承受力是明显更好了。只是需要适应和调整。 健康真的太重要了!希望每个人都健健康康。 </br> </br> 精神恢复十之七八 本身的疾病,现在的状况很满意。 通过持续的减药,现在确定每天晚饭之后半粒卡马西平就可以控制pkd发作,相当于原先早晚各100mg苯妥英钠的四分之一。 头晕的症状也消失的七七八八。 但是最近两天,被一件事搞得心神不宁。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生病之后精神过于敏感,焦虑导致;还是真的有问题。 躺在床上之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是正常现象吗?尤其左侧睡、右侧睡耳朵贴在枕头上时更加明显。平躺,双手离开胸腹摊开,似乎没有异象……老想着这件事,连坐着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心跳上去,但仔细感受一下又好像没有异常。 这两天,被这一点搞得有些神经衰弱。 不知道是前天晚上很久没睡着,夜深人静,发现了之后忘不掉了,还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复更不会太远。前两次复更都没成,归根到底是身体没恢复,勉强尝试;今天头脑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抽空去医院做一个心电图,安个心。 心脏毕竟不是小事,如果检查没问题,就真的没问题了。 明天恢复更新! 其实,pkd换药导致的眩晕症状311号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但是关于心率、睡眠、血压上的很多疑虑,导致这几天没有及时恢复更新。 最终买了一块智能表,一件电子血压计,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睡眠情况,压力,各种数据时时都在掌握中,并制定了锻炼计划,施行了几天,终于放心了许多。 每天早起15公里小跑,午饭、晚饭之后1-2km步行,上午、下午各一次锻炼。 锻炼内容是从网站上学到的,上下午各一次,交替张臂跳跃和深蹲,每次只需要几分钟,就能使得心肺得到很好的锻炼。宅在家里缺乏运动条件的,都可以这么做。(参考 然后是心理建设,让心情重新变得乐观起来,从生病带来的消沉中走出来。 这两天思维明显恢复了不少,构思剧情也能想到点子。 今天熟悉一下之前的进度,再构思一下大纲,明天正式开始工作。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定门秘法 灵缘一动 公长厚方面灰袍,长发一束,相貌沉着质朴。若非有赤魅族人独特的长相特征附身,几乎就是凡世间一个扔到人堆里也分辨不出的庄稼汉。 而蔺文却颇有几分飞扬跳脱的味道,双目清澈无暇,显然城府不深。 和公长厚相较,恰好是一个朴实,一个灵动,极有阴阳相衬之意。 初看蔺文的跳脱无邪,极难想象他与人动手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但是现在对手一旦拎了出来,两相对比,这份违和感就丧失了许多,变得熨帖精巧,反倒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对手。 等候了约莫二三十息的功夫,公长厚面上一阵青气、一阵赤气同时泛起,纠缠不定,仿佛两军交战,胜负未分。 蔺文眨了眨眼睛,脸上现出喜色,又搓了搓手,仿佛已经迫不及待了。 又过五六息,公长厚脸上赤色气息瞬间隐去,那一层青气,仿佛涂抹了一层蜡一般,覆盖在公长厚的面容上、手足上。 公长厚略微调息运气,心中彻底踏实。 这一枚丹丸之力,只及其表,未及其里。他自家的法力调用运转的上限,被这一层宛如实质的“束身”包裹,极为清楚的下降了一个层次,约莫与同等境界的人修只在伯仲。而丹田之中、法力运使之枢纽,一切都圆转无碍,自在运行。 实则这等约束法子,还是他稍微占了些许便宜。 自感气机稳定之后,公长厚环顾一眼,当先言道:“如何比法?” 蔺文一愕,大奇道:“比斗就是比斗,又有什么比法?” 说着他极麻利的顺手一卷,右臂宛如单鞭,已有一层厚如棉絮的气机层层叠叠,又如云瓦一般加诸其上,然后一掌挥来,沛然难御! 蔺文极爽利的抢先出手了。 若是换个旁人在此,这一击虽难称偷袭,但至少也有迎敌于立足未稳的心思。诉诸战术,无非是借佯狂作态忽然起势,争一子之先。 但蔺文天真烂漫,却绝难教人如此去想。公长厚念头升起,旋便按下,反疑自家小人之心了。 公长厚本意,两位元婴境真人交手,若是动用了大神通手段,转圜腾挪、力量周转于方圆数十里内,皆属寻常。这巨舟虽大,却也无有如此广阔的空间。双方是否要定下手段规矩,以什么特殊的小手法厘定输赢——所谓“文斗”、“武斗”之别尔。 不过蔺文既无此心,选择自由相斗,他也无拂其意。 公长厚当即掌心一弯,仿佛一朵小舟。当中一道色泽甚是凝重的光华猛地一泛滥,炸裂膨胀,化作一团翻腾搅动的浆糊,反手迎击过去。 舟中之人,无一修为在元婴境之下者。二人虽动手突然,却也不至于有谁反应不及。瞬间数十道身影闪烁,都是不约而同靠在巨舟右舷一侧,空出一片约莫数百丈的广阔空间。 黄希音依旧稳稳抱在公冶洲怀中,无有闪失。 虽然逼仄了些,但双方都选择贴身短打,法力合一,数百丈空间,那也足堪用了。 公长厚的这一击虽然看似气象平平,貌不惊人。但归无咎眼神中却泛出一丝亮色。 归无咎心中早有评判。九大门长,除却有二三人略逊一筹外,其余六七人论道行根基,本是旗鼓相当。真正交起手来,胜负排名之高下,还要依照各自神通手段而定。 但公长厚这回击的一手亮出,归无咎登时便将这位貌似朴实的定门门长,放在新晋的九位门长中至少前三的位置。 倏忽之间,公长厚与蔺文,电光火石的一交手。 两道气机正面碰撞。 一合、一沾、一收、一走。 公长厚面露讶色。 纵然以他的沉稳,此时也忍不住心中一恍惚,立即又泛出一丝喜意。 蔺文来袭一击,看似形同柳絮,层层叠叠,似要与自己硬拼一记。但是公长厚自然能够看出,这貌似无甚城府的年轻人,其实法力甚为精纯,粗观来攻之气象,暗藏的变化未必就小了。 他的回应反击,自然也不敢大意。 公长厚法力如浆如糊的反击手段,同样是形晦涩而意高明。 须知功行到了精纯之极的境界,法力一出,迎合来力,抵挡任何人的攻势,均能随物而化,仿佛迁流;五行之变,生克由心。 但是如斯境界,唯有千万年一出的人物方才及得。以公长厚的道行层次,实是差了一筹。 不过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退而求其次,公长厚却有一门描摹此道的类似手段,应付这一局面。 他用以迎敌的这一式,看似拖泥带水,其实却有一个甚是雅致的名称:“推星图”。 那法力所显化的力道,自成整体,依照八方五位,暗藏推算变化。无论你来袭之力以何等属性刚柔变化埋伏秘手,这一团力道亦能挪转自身五行之性,以事先拟定的二十五种变化中最为确切的一种加以应对。 万变无穷,简化为二十五法生克,此术比之最顶尖人物“幻变由心”之境固然稍逊,但是十中八九之下,世间也再无一招巧变手段,能够一招胜己。 就算是同等修为的三十六子图中人物出手,以暴力胜他则可,若用巧变,也当在第二手、第三手之后才能分出胜负。 归无咎心中赞许,也应在此处。虽然以一对一尚没有放在他眼中的人物,但是混沌乱战之中,如公长厚这般层次的人物,也足以猝然使出一式,能让自己误判形势,一招不利。 不可小觑了天下人杰。 公长厚也把“推星图”当成是自家迎敌手段之中,至为谨严,看守门户的一式。 岂料双方气机碰撞之后,蔺文形同柳絮的一式,竟尔不曾产生任何后续变化,只那么爽脆、干净的一碰,便歪歪斜斜退在一旁。 公长厚正略微放松,神意之中蓦然五字惊醒,宛如重锤擂鼓:“用‘定’门秘手!” 声音急促凌厉。 公长厚不及细思,依稀望见蔺文方位,眉心族纹标记亮起,口中低声一喝! 赤魅族,“定”字古音。 一时之间,公长厚面前数百丈空间,恍恍惚惚的一颤,似元气凝珠,水珠结冰;又似乎长夜间惊悸一梦,汗湿重衣,实则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有一个人的身影,由粗忽转为凝实。 “定”字诀的根本妙用,正是将一定范围内的人物气机,定住一瞬。 空中遭那“定”字诀定住身形之人,除了与公长厚交手的蔺文,还有何人? 但就这一望之下,公长厚面上讶色来不及掩饰,心中一个激灵,几乎泛起丝丝冷汗。 原来,蔺文之身形随着二人交手的第一式一沾而走,曲线游斗。公长厚本能的以为对手后退蓄势,但是诡异的是,模模糊糊又看不清正身何在。此时使用“定”字诀定住正身之后,方才发觉蔺文已然欺身到近前二十丈之外。 以公长厚的审慎专注,也摸不准他是如何做到。 如非宗政嗣传音提醒,公长厚纵然不至于落败,刚才也要大大的处于下风。 “定”字诀仅能维持三息时间。 蔺文在空中定住三息之后,身躯重新回复灵活,双指作剑,拉伸出一道三四尺长的锐气,迎面劈刺过来。 乍分乍合,又要重归贴身肉搏,一式分胜负。 “定”字诀的妙用,底蕴非浅。 其实,若说最是一力降十会的法门,这“定”字诀果真能够将敌手完全定住,而自家却能自由行动,那简直堪称临敌之际的第一大杀手锏,轻而易举便可克敌制胜。 但修到极高境界之前,“定”门秘法却尚未能够臻至如许妙用;纵是赤魅一族妖王,也未必能够皆能做到。 至少,在元婴境界的交手中,赤魅族妖修“定”住敌手的三息的同时,自家也动弹不得。 寻常战法之中,这“定”门秘术便依据作风保守与积极、独斗与合斗的场合不同,衍生出两种策略,三种用途。 其保守之法,乃是在自家并无信心应对敌手之手段时,又或者应对遁速见长、幻变难测之敌,使用此法,等若将时间凝滞三息,辨明敌我,思考对敌之策略。 积极之用法,乃是依傍法宝,亦或者某种能够提前发动的秘术,预先施展。待将敌手定住三息的时间内,稳坐钓台,请君入瓮。 另外,无论保守与积极,都是一对一的战法;而这强制定人一瞬的秘术天赋,在二、三人的配合之中威力何止倍增,又不言自明了。一人定身,旁人攻击,足以胜过远超二人联手的对手。 寻常“定”门手段,不脱此三策。 刹那之间,蔺文、公长厚法力凝聚,已经近身靠拢一处。 二人四目相对,公长厚的目光之中自信洋溢,仿佛胜券在握。 “定”字诀的三种用途,都非他所选。 公长厚还有绝招! 这也是他之所以能够夺得“定”门门长的倚仗。 对绝大多数“定”门族裔而言,这一秘术可谓简单纯粹,一语言明,类似于效用至简单却又不可阻挡的霸道秘术;但是极少数天资卓著的赤魅族族人,在使出“定”门秘法之后,还有一重极为诡秘的后续,大致可以归为九种门径,号称“九余味”。 公长厚所得的这门后续手段,在“九余味”之中,也是最上乘的一种,名为“七感之偏”。 旁人经他“定”字秘术空间凝固、重又恢复的短短三息之后,自以为完全已经得脱牢笼、重归自由。其实却不知五感所摄、目力所见,已经产生了错位。 这“错位”不是幻术一类的手段;而是此身所历之世界,凝滞之后重又运转,所带来的天然缝隙与不适。 “七感之偏”的后手干涉,最利于贴身近战。神思错位之下,出手一旦错了半尺三寸,胜负足以落定。 果然,电光火石之间。 归无咎、宗政嗣、申屠鸿,一齐望见,近身出手的一刹那,公长厚的身躯似乎稍微挪动了一丝。 与其说是“挪动”,不如说是“铆合”。 方才之所见为伪;此时之变化是真。 身形错位,合于本真。 而蔺文的奋力一击,果然偏出三尺! 但奇怪的是——近乎于同时,蔺文如有心灵感应一般,身躯也是稍微挪动了数尺,稍微调转法力投掷的方向。 如此一来,反倒是公长厚,措手不及。 一个身影飘然落地。 一声闷哼之下,另一个人影踉踉跄跄,打了个跌,虽然旋又站起,但到底是输了一招。 蔺文抚摸手掌,喜道:“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巧,就会恰好碰倒胜过本门的那百分之一。不过你的手段也相当了得了。我也赢得很险。” 公长厚气度沉稳,上前躬身一礼,坦然道:“是蔺道友胜了。” 虽然落败,但也未失风度。 蔺文连忙双手乱摇,道:“道友客气了。” 归无咎双眸凝成一线,仔细打量着这貌似天真无邪的年轻人。 那一瞬间道缘爆发、福至心灵的惊才绝艳,归无咎断然并未看错。 蔺文所仰赖纠正五感偏失、反败为胜的抉择,乃是自家做出,绝非依赖什么宝物。 又是一个玉鼎失足? 归无咎仔细打量,分辨一阵,却觉得又不大像。 奇哉。 ps:这几天看似精神恢复正常了,刚写了500字,又是熟悉的晕晕晃动感。差点以为坚持不下去了;谁知道坚持写着写着,不适感还是消失了大半。于是放下心来。 今天先更一章。如果是今天后2000字的状态,明天可以更二章,慢慢培养恢复。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地泉秘境 九窍玄果 方才一战,看似因一语戏言而起,立即交手。但是其中意义,绝不在小。 赤魅族一门门长,竟三招两式之间败于敌手。 而交手之人,并非人族、妖族之中的大宗,仅仅是一家人数不过十余的隐世宗门弟子。 可以说今日一战,一旦传扬出去,必定要激起不小的波澜,蔺文和碧涛府的名字,也要由此广为传颂。 不过,在公长厚心中,这些都是外物,不足萦怀;他此时心心念念难以割舍的,却是蔺文在决胜之机的一瞬,从“五感之偏”中悍然挣脱,然后出其不意的将自己击败。 这瞬息的精彩,愈是回想,愈觉得余韵无穷。 于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诚恳言道:“公长厚冒昧请教。不知蔺道友何以胜过在下?胜败一瞬之间,自何处窥出破绽?若是能够交流心得,公长厚不胜感激。”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此时所想,却又不便相询处。没想到公长厚竟不嫌交浅言深,坦然问出。 宗政嗣、申屠鸿二人亦暗暗点头。身为大族嫡传的器宇眼界,二人还是不缺的;自不会因为公长厚落败便抱怨他坠了本族名声。 相反,二人除了对于蔺文的好奇与惊讶与众皆同外,其实心中也有几分欣喜。 除了公冶洲之外,这公长厚也是一个可堪纳入中枢的得力人物。 蔺文闻言,眨了眨眼睛,却并未出言。 公长厚微微一笑,似是表示理解的意思,淡然言道:“想来此术涉及贵门道术机密。是公长厚太冒昧了。” 蔺文急忙道:“道友不要多心,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机密。说起来蔺文能够胜过道友一筹,也不完全是凭借自家本事……” “蔺文师弟——” 就在此时,碧涛府一行中四位元婴境者,当中为首的那位急忙张口,打断了蔺文的言语。 蔺文转身望了一眼,似乎不以为然,道:“甘师兄。原本那处密址既然已经交换切割,那就不再是我碧涛府所有了。现在一身轻松,又何必继续保守秘密?” 那甘姓修士面色微变,只转头望了一眼。 归无咎清楚地捕捉到,他目光所向的之处,竟是坐镇大舟的圣教上真从复机处。 圣教祖庭与碧涛府折节下交,必有缘故,归无咎已然推断分明。既然和圣教有牵连,那么受两家的关系所限,他以赤魅族客卿的身份,是断然无法继续追问的;此时也只得将此事按下。 岂料圣教上真从复机心有所感,竟尔面带微笑,慢悠悠的踱步近前,言道:“诸位有心了。有缘有分,庶难逃之。诸位意欲为本宗保密,自然是好心;不过并无必要。” 甘姓修士和那为首的步虚境修士,一齐面色缓颊下来。 蔺文见同门师长首肯,眉毛一振,笑言道:“道友功行与我伯仲之间。最后那一手定身之法,后续暗藏了错乱七感的手段,着实高明。以蔺文自家修为,那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之所以心意一动,乃是应在一件外物上。” 说着便为公长厚详解其中玄奥。 原来在碧涛府山门处,连通着一座地泉秘境。这座“地泉秘境”与阴阳洞天相似,内外远近不均,顺流穿渡,最终能够探底一处极为迢远之地。 但是与阴阳洞天倏忽间连通大界南北相较,“地泉秘境”却要略逊一筹。仔细估量,约莫顺流行走九个月,累计穿渡约莫两三个神道界天之遥。 “地泉秘境”之岸,长成一树,高九丈九尺,每百年结成八十一果。 此果似梨似杏,滋味甘美,号称“实心如意果”,又俗名曰“九窍通”。服食之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一旦临事见机,神意天资攀升之顶点,道缘之妙却能如鱼跃龙门,会心一变,超迈自家极限。 每服下一果,将来便能有这“会心一变”的超限机会。 “实心如意果”储藏无碍,早已被碧涛府历代先辈珍藏了许多。 碧涛府今朝问世之前,这一家传承不过三五人,闭门深藏。哪怕修到数千载寿元,终身也难遇到一次生死一线的机会。百年所得八十一果,自己服食几枚,倒能省下十之七八。 因此承前人之恩,蔺文虽然寿数不满二百,却常常能将“实心如意果”当做普通浆果服食,等若为接下来毕生千百战,积累下一道丰厚底蕴。 赤魅族身为一界之中的顶尖种族,断非孤陋寡闻之辈。能够弥补资质的天地珍果,也听说过不少。但是如这“实心如意果”一般,效用并非恒定,而是危急之时以次数计,却是从未听闻。 一时间,宗政嗣、申屠鸿、公冶洲等人,俱是啧啧称奇。 公长厚此时已知自己的确非战之罪,心境也彻底坦然,无所萦怀。 蔺文正讲到兴头,忽觉心田之中多出一道异力拘束,懒洋洋地,神思仿佛蒙上一层薄纱,变得懈怠下来。微微一愕,转首一望,才见一个人影轻飘飘的走了过来。 从复机。 归无咎已经不着痕迹的退到赤魅一族一行人的最边缘处。 从复机笑言道:“剩余机密,由某为诸位解之。诸位赤魅嫡传门长,意下如何?” 赤魅族与圣教祖庭虽然是敌对身份,但是众人修为毕竟与从复机相差悬殊。申屠鸿、宗政嗣立时上前一礼,郑重言道:“不敢当。” 从复机摆了摆手,言道:“碧涛府的根本之地,原是溯着‘地泉秘境’向东,三界天之外。如今之所以迁徙于东华界天之中,乃是与我圣教做出一场交易,将‘地泉秘境’之门户交由我门。” 碧涛府中,那“甘师兄”闻言面色微讶。 按理说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看来,圣教这位天玄上真,竟主动要将接下来的秘密与别家分享。 宗政嗣念头转得也快,淡淡言道:“想来贵教得了这处秘地,别有重大收获。” 单单是“实心如意果”这等层次的存在,胜过公长厚不难;但若用于与自己的交手中,那用途便极为有限。 看宗政嗣这副平淡样貌,显然并未指望圣教将真正秘密与其分享,料来不过是吊吊胃口而已。 对于宗政嗣的貌似郑重,实则暗含疏远的态度,从上真却故作不知,只笑言道:“不错。‘地泉秘境’之下暗藏玄机,非由数位天玄境的存在合力,难以判明。而碧涛府素来一脉单传,却力有未逮。故而徒守宝山,却不能得。这也是我教付出绝大代价,能够换回秘境的原因。” “我教已然探明。其实‘实心如意果’只是那处秘境之中的伴生之物,还算不得真正的至宝。” 宗政嗣心中一动。话说到这一步,他却不信从复机会含着半截。便试探着问道:“不知真正的至宝,是何物?” 从复机一抚颌,淡淡言道:“不世出的好物,总也有三四种……其中位分最著者,名为十窍升玄果。” 赤魅一族众人,唯有宗政嗣、申屠鸿闻言精神一振。其余各门长、扈从,却俱是茫然,显然未曾听说过此物之名。 角落之中,归无咎眸中一亮,想不到圣教祖庭手脚却快。只是此物虽是一件奇珍,更能助柏果劈开一条道途,将来与利大人、席榛子鼎足而三也未可知。但是于归无咎自己却无大用。 从复机微笑言道:“之所以将这一秘密告知,是因为那秘境乃是一处‘混沌实境’,暗藏天人之限。凡是感悟天人之间的玄机者,皆不宜入内。不知贵族可有意呼?” 感悟天人之限,那就是止步于天人三境之前,至多元婴境界。 宗政嗣狐疑道:“贵教是邀请我族元婴修士,进入秘境摘取果实?” 这可实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但若说要借此坑杀赤魅族元婴精英,这阴谋未免也太过明显了一些,决然并无此理。 从复机“嘿”了一声,只道:“其中原因,日后贵族自然知晓。不过二位也不急着答应,左右此事只在盛会之后,有的是时间考虑。不妨会上见识了各族英杰之后,再做计较。” 宗政嗣缓缓点头。 …… 一连又是十余日,东华界天转至阴阳洞天的大传送阵,也已经指日可待。 ps:一天都很晕,但是能坚持打字。辛亏现在是用了有“小黑屋”功能的墨者,才能坚持。估计要带病更新一段时间。 正文 有点低落 准确的说是有点害怕。 11号之后本来似乎已经好了;但是前天一旦开始写,一旦打字,又隐隐约约头晕,几乎没完没了了。 今年1,2月份,下定决心卖掉房子,心中都没有什么压力;反而有一种从头开始的振奋。抛弃负担从头再来,又有何不可? 每天三更,倒也意气昂扬,斗志十足。 但是身体一旦差了,今天中午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划过,要是一直旷日持久这样下去,不见好,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就低落了下来。 有点绝望和害怕。 这要比卖房子严重多了。 这意味着拼搏的资本都没有了。 突然回忆起,当年高中课堂上,我的座位在第一排左手第一个,正对着空调。夏天17度的冷风对着吹,何等畅快,也决不会感冒…… 今天中午到晚上,运动了很多,热热的。脑子看似清晰,但是一旦要高强度运转,立即隐约变成蒙了一层纱的低沉状态,记忆力似乎也差了。 又买了体脂秤,立下运动和消耗的计划。 本书的读者,估计大多数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高中生、大学生居多。现在这个环节,一定要注意身体,注意锻炼! 我今年也不过三十而已。 直到今天身体十多天不见好对自己的打击,超过卖房子、从头开始,才真正认清健康的分量。 实在是不甘心,希望阴霾早点散去。 正文 急 这两天全天没有进行任何娱乐活动。 看直播、看剧、甚至刷新闻都少了,更别说打游戏。 拿着一支笔、一本册子坐在阳台上,就是感到脑子微晕,不大灵光,似乎迟钝了许多。 准备打字,又有明显的不适感,眩晕感。 一天,两天时间,就这样耗去了。无法启动。 真的不想断更! 好在每天头脑晕乎——清醒好像也是有规律的,似乎有几个钟头,脑子会稍微清楚一点。 我正在想办法,力图抓住清楚的时机,先恢复到每天一更再说! 真的痛苦。 如果我现在功成名就,腰缠万贯,纯享乐的话,是感受不到身体有任何问题的,两三周之前看直播画面还会有眩晕感,现在“常态下”和正常人真的区别很小,不认真体验几乎感受不到。就完完全全是一个正常人。 如果生活就是玩游戏打牌看电影,除了下午五六点、晚饭时候稍微有点晕外,其余时候完全和正常人无异。 但是现在我要码字! 一到这个环节,那迟钝和摇晃感就不期而至了…… 寸中焦虑,夜不能寐。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推棋演兵 人算天算 就在归无咎等人距离传送阵还有最后一程的关口,那一头又有故事。 十二年前,阴阳洞天演武之地的入口,西南七百余里。 辉光明烂,长空如洗,一只六翼四足的巨鸟,首尾约莫七八十丈长短,在空中悠悠徐行。 这巨鸟两翼,翅根自翅尖处由黑渐白,色泽逐渐淡薄。而背、身、头、颈、足却俱是灰石一般的颜色,朴素而少锋芒。双目之中亦无寻常禽类的锐利,反倒是看不清瞳仁与眼白的分别,混沌连合,黯淡无光。 此鸟是何品类着实难言;不过观摩其飞遁速度却甚是迂缓,约莫不过每个时辰二三百里上下。 以此速度飞遁,区区七百里,竟也需要二三个时辰。 飞鸟背上正中,驮着一只半开放的青色阁楼,形貌高古,自成风流。 近处观之,能看见这阁楼虽只二三丈高,但是却分作两层。其中最上层处,桌椅台阁简备,正中是一片四四方方的水池。水池正中以红色丝线纵横扣定,皆是一十九道,显然是化作一道较大的棋盘。 水池东西两侧,果有两人坐定,目光凝聚于水池之中,神光炯炯,仪态端凝。 约莫过了十余息功夫,东方座上这人伸手一摄,自三丈之外、一处五六尺高的陶瓮中,掏出一枚馒头大小的“棋子”,落在水池中丝线纵横之处。 但奇妙的是,那“棋子”甫一落水,倒像什么入口即化的蜜团糖丸,旋即散作一片。 再仔细看,这一枚棋子并非是化作汁液般散开,而是蜕变成一团芥子大小、仿佛虫卵之物。 区区一枚棋子,约莫散作千数。 细望“棋盘”之上,果真并非是黑白分明的百十棋子;而是无量微尘,犬牙交错,在水中游荡争斗不休。若有损耗,便如泥屑一般落入水底,再不可见。 更妙的是,先前每一“子”所化的千数细卵,色泽之明暗,速度之快慢,乃至两军对阵时衰减战损的频次,都呈现细微差别,并非千篇一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这一类弈法,名为“演兵实记法”,乃是流行与大世界东南处许多族群中的一种对弈之法。 说来人道之中,无论仙门尘世,以棋盘对弈推演两军、两国之对阵,可谓其来有自,源远流长。 其中最为约定俗成的法子,乃是以一枚棋子代表一千人,约减单位,示现于棋盘之上。 但是如此一来,双方棋子总数不过数百,不免有许多精微奥妙的变化,无法精确而真实的呈现。 这“演兵实记法”应运而生,借助一种名为“司夜虫”的虫卵,不但一子化千,具体到一兵一卒,甚至连强兵、弱兵、奇兵、伏兵、坚兵之特性,亦能一一模拟,可谓最大限度的将战局推演和弈理结合起来。 东座这人,仪表堂堂,温润如玉。但是肤色微微发黑,鼻梁亦似挺拔稍过。若是再过界一两分,不免稍显阴鸷;但他一身翠羽青袍,膝上停着一柄羽扇,华服甚都,神采从容,最终没有使得自身精神气象剥极而复,由阳入阴。 方才这一枚黑子,正是由他落下。 而对面西向那人,却是个方脸短发的中年人,此时该当由他落子。 虽然棋局之中的形势非常复杂,但是中年人似乎并未思考太久,旋即自另一只陶瓮之中取出一子,落在水池丝线交错之中,化作千数兵卒,占据要津。 静观棋局形势,虽然黑白双方实地相若,但无疑黑方已经占据主动。 借助白棋一条大龙尚未尽活干净的态势,不必强行屠龙,只消步步为营,推锋必进,借助威胁着白子主力的威胁,搜刮蚕食足够的利益,最终便能一举获胜。 并未等候多久,东座这位年轻人再度洒然落子。 这一子落入水池,局势陡变。 原来,年轻人并未秉承看似最佳的驱逐威胁、若即若离的遥攻方案,落下简明收束之招;而是将一千奇兵,打入白子大部存活的关键处,卡住关门,赫然欲决一死战。 屠龙。 这是风险极大的一手。 按照常理说,本来白方大势上已经落于下风,现在黑子不选择稳健求胜,而是意欲屠龙,反倒是给了白方机会。这应该是执白的中年人所乐意见到的一手。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中年人见到这一手之后,双目之中突地蹦出精光,似乎早有所料;又旋即闭目,仿佛身处梦境,如品味珍馐一般琢磨再三。 终于,中年人一拊掌,长出了一口气,高声道:“善!” “师父这一招的高明,其中推演的心境变化,东山终于能够略窥一二,果真是……风光无穷。” 青年人微微一笑。 论修为,东座执黑的这青年,只是元婴境界修为;而对坐执白的这中年人,却是相当于化神境界。 但那中年人,却对那青年以师称之,真是奇哉怪也。 青年人名为箴石,中年人名为东山,乃是极远东方一名为“里凫族”的妖族血裔;只是常时示现为人形,不露本相。 方才箴石、东山二人,也并非真的是在下棋,而是借助“演兵实记法”推演一桩故事。 论修为层次,箴石未必就能胜过赤魅族申屠鸿、宗政嗣,更不必说妖族之中排名前五的马援、孔萱;但是他却别有优长,在本族之中的地位,堪称是举足轻重。 各家新兴之俊才,除了归无咎秉承孔雀圣祖“言听计从”的托付,地位非同小可之外;其余无论是人道之中荀申、陆乘文、席榛子、利大人,抑或妖族马援、孔萱、申屠鸿、宗政嗣,虽然资质不凡,但到底修为尚低,距离执掌大局,尚需时日。 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到来,但到底不是现在。 而眼前的这位青年人箴石,却是除了归无咎之外,另外一个在当前境界就掌握着一家、一族绝对话语权的人。 并且,和归无咎借助孔雀圣祖的权威不同,这位箴石,所凭借的却是自家的特殊本领,在本族近百年内的一桩大事中,一举奠定了自己的威信。 说来话长。 百万年来,里凫族和一家名为“枭谷族”的种族,势同水火,争斗不断。 若论单个族人的神通道术,枭谷族实是稍胜一筹;但论及周密规划、族门布局,终究是里凫族长期以来有条不紊的安排占据了上风。最终于二十载之前一战成功,彻底吞灭了枭谷族,并吸收了枭谷族绝大部分底蕴遗产。 如今里凫族虽然名不在八正五奇之中,但实力已经膨胀到一个相当惊人的层次,正值妖族定品,未必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其中,剿灭枭谷族的最后一战,尤为值得称道;其形势正如方才棋盘上“演兵实记法”所示现。 通过十余万载以来的长程规划,里凫族在本族底蕴、综合实力上,已经隐然占据优势。按照族中长老之计,几条线一齐发动,侵吞之势仿佛洪流,莫能阻碍。所谓以蚕食之计,吞顽抗之敌,最称阳谋,必能在数百载间,将枭谷族彻底击垮,鲸吞之,海纳之。 只是如此作为,历时或许稍长,仿佛文火慢炖的功夫。 但箴石却提出异议。 他所提出的方略,乃是奇兵突出,深入敌后,最终里应外合,一战成功,在数年之内,便能将枭谷族一举剿灭。 这一方略十分大胆,须知本族底蕴虽然上来了,但正面硬碰硬,短兵相接,以里凫族的本领,并无绝对胜算。 最终里凫族族长、族老慎重思量之后,采纳了箴石的建议。 一举而成至功至名。 二种策略之间的优劣,绝不仅仅在于用时长短。由于这一策略的突然性,枭谷族原先预备的撤退深藏,意图东山再起的许多族门底蕴,未及妥善安排,便被里凫族完全缴获,可谓极大的充实了里凫族的实力。 若以蚕食之计,虽可保必胜,但对方节节抵抗,坚壁清野,最终所得,势必要少得多。 里凫族族长、族老,俱是老成之辈;最终信重一个年轻人的意见——尽管此人是族门俊彦、未来希望——也是需要勇气的。 道门之中,人妖各族,到了最终决断之时,除了智力算路的争衡外,往往借助天道,即演算、推演一类的法门。 譬如当初归无咎游历孔雀一族,便曾于此道中多有见识。 任凭你智力再高,算路再深,但是人世间的流宕演变,可谓峰回路转,轻重殊绝,难以以常理言之。一时势变,再回首已是沧海桑田。故而事关大势,“才智”“算路”本不足恃,总要窥得一线天机,才算吃下了定心丸。 而箴石所擅长的一门心法,却能以人算观势变,号称“人算胜天”,最是了得。这也是其能够博得信重的原因。 枭谷族族人单兵力量在里凫族之上,本是千万年来深入人心的见解,纵然是里凫族的族长、族老,也不能动摇分毫。 而箴石却能以洞察玄机,大胆的动用相等兵力,深入敌后,完成一击制敌的壮举,事后旁人看来固然津津乐道,甚觉有趣;但是在彼时彼刻,却是心念算路突破知见、成见,看穿势变的壮举。 若是心智能够突破既有经验的局限,那将臻至一种奇妙的境界。 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如今已是化神境中年人东山,恰好是里凫族中罕见的对于“心算观势”之法有几分天资的人物,故而拜在箴石门下,将来也是族中柱石巨擘。 水池之中“演兵实记法”的推演,正是模拟了里凫族吞灭枭谷之役,培炼东山在“心算观势”之上的瞬间把握。 见东山进入情境,箴石似乎甚是满意,缓缓点头。 二人都不再落子。稍微等候了一阵,箴石一摆手,飞阁底层悬梯上两个年轻女子缓步上前,各自呈上美酒佳酿。 这对修为倒悬的师徒二人,分而饮之。 本次人道之中二人的决斗,作为圣教祖庭广邀之宾客,各家元婴境嫡传,都是略探虚实,以为前哨,虽然能够采集到不菲的讯息,但是最终族门定计,还是要门中天玄境、妖王境甚或更深修为的存在,方能拍板。 唯有里凫族箴石是惟一的例外。 他既是亲身参与之人,又是最终拿定主意之人。 并且,他目中所见,更深更远。 有顷,中年人东山言道:“那人道之中的两人,再如何英雄了得,也于我族无涉,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但是据闻如孔雀族、赤魅族、天马族等妖族,排名八正五奇十三家之列者,本次有半数以上,皆来与会。到时候凭借我师之眼力算路,必能看清,我里凫族有无资格侧身其中。” 箴石饮了一杯赤色果浆,淡淡言道:“此事何必去探?尽吞枭谷之后,我族当前实力,必然能够在百千妖族豪强之中,排名前一十三位。” 东山先是一愕,旋即大为惊喜,道:“当真?” 想到本次妖族定品之后,里凫族或能攫取八正五奇之中一个名位,至此种族大兴,东山面上忍不住泛起一阵血色。 但是他再仔细一看,箴石却面无表情,难辨悲喜,一时只觉错愕难解。 十余息之后,箴石喟然一叹,伸手指向面前仿佛棋盘的池塘,淡淡言道:“譬如一局棋,局至中盘,领先半子,难道可以鼓掌相庆了吗?” 东山皱眉沉吟,琢磨道:“中盘?中盘……” “师父的意思是……” 箴石淡淡言道:“眼下距离尘埃落定至少还有数百载。难道你以为,这一场定品之争,会波澜不惊的结束?” “所以,若是把此行之任务,当做‘刺探虚实、分辨高下’一类,那便是落了俗手,其实全无意义。” 东山若有所思,言道:“老师的意思是,更进一步,合纵连横,为下一步的争局奠定基础……” 箴石微微一笑,道:“借势布局,观其可否……已经来了。” 就在东山微微一怔之时,六翼飞鸟正前方二三十里外,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圣教上清一脉孟伦,请道友相顾一叙。” 声如穹窿实质,映照交错,纤毫毕显,俨然是天玄境界的修为。 ps:一直没有全好。但是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决定带病坚持。一开始可能很不习惯,文字校对或许也有不到位的地方。但是磨炼之下,相信会好转的。 正文 近况分享;意外的旅程 进入4月份后,头脑晕眩方面的状况已经基本良好。最近20多天,在尝试身体的康复,适应。 说来话长。 一直以来,自己向以为是“癫痫”而服用苯妥英钠的时候,就知道这病很忌讳突然断药。如果某一天忘记吃药了,发作就会反而加剧。PKD亦与之同理。如果坚持服药数年,也是用药量逐渐减少才可,利用十余天时间逐渐断药,观察反应。 我自己原先也是打算坚持两年时间,一直不忘吃药;看看两年后尝试断药,能否成功。 但是却产生了一个意外的事情。 上月得知自己是PKD之后,有一个显著的“好事”,之前也说过——那就是服药量大大减少了。由每天两次、每次一枚100mg的苯妥英钠,变成每天一次,每次50mg(用小剪刀,将200mg的卡马西平片剪成四分之一),倒也完全无恙。 但就是这小小的50mg,还是会造成稍明显的昏沉感,似乎大脑会有些不太灵光。观察了十余天的反应之后,于是我终于逐渐减少用药,连续服用了很多天的六分之一片,八分之一片,依旧是用剪刀剪。 所谓六分之一,八分之一,其实也未必精确,剪的形状也不甚规则;总而言之保持愈来愈少的趋势;这样一来,虽然偶有不适,但是疾病似乎也能控制住。 我的本意,是寻找到勉强能控制疾病、副作用又降到最低的“极量”。 但是早段时间却发生了一件事。 本月初,就在百般思量着恢复更新的当口,有一天下午在草稿纸上做构思,涂涂画画,特别兴奋;当天竟然忘记服药。 本来卡马西平的服用时间改成了晚餐后,和以前不同;每天记挂着还好;一旦忘记了第一天,第二天就“顺理成章”的忘掉了。 等我省悟过来,已经是一连三天忘记吃药了。 但是奇怪的是,病症却并未加重。 原来,这个为了避免服药副作用、逐渐减药的过程中,无意中算是做了一个成功的断药尝试。这样一来,似乎不需要两年时间,误打误撞中就能够断药了。 现在完全断药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一切良好。纵然偶有不适,也基本能够自主控制。 究其原因,一来是逐渐断药而非突然断药的缘故。以前忘记吃药,都是前一天200mg,第二天突然断掉,自然遭重;而这一回无意中寻常极限的过程,却和断药的本来方法相吻合;等于是做了正常断药的尝试; 二来是得知自己是PKD、并非癫痫之后,每每遇到发作,精神上的压力小了很多,潜意识中自控力得到了极大的加强。通过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些诱导动作,可以较为有力的把自己“安抚”下去。 当然,习惯和调整的过程是不可避免的。 不服药之后,动静坐卧,小的发作征兆(可控)会变得很频繁;这就需要我起身、动作、突然电话响了要去接、别人喊话;吃完饭站立;甚至早上起床、坐在椅子上偶尔做脚弓的拉伸动作,等等很多时候,都需要我逐渐调整和适应。 让自己有意识的把控自己的身体。 最近也做的越来越好。 把精神松弛、避免突然的动作融合进下意识之中;渐渐训练出一种断药的“正常”模式。 如果需要外出做事情,那就灵活加服一点点药,以策万全。 目前,算是胜利在望。 这一段经历,感慨良多。 从大道理上说,这两个月来,所谓的“癫痫”不仅认知颠覆了,甚至还即将彻底解决了,似乎算是一个大喜事;如果半年之前,提前告诉我我的“癫痫”即将痊愈,我肯定会欣喜若狂的; 早一段时间一直服药造成的“长久昏沉”的噩梦,再也不能好好码字、好好思维的恐惧也终究并未变成现实。 但是更新断了将近两个月,实非我所愿,终究耿耿于怀;而生活中也同样有许多事情,并不如意。 很多时候,“切肤之痛”似乎不比长远的得失来的重要;但是具体到每一个人的体验上,就难说的很了。难免会很遗憾,很难过。 按照道理说,断药7天之后我就差不多笃定要好了;但是这次没有勉强复出,以免再出变故;一直到今天,笃定自己的确是“成功”了,终于可以打算复更了。 将近两个月,过的很快。 正文 第四十章 驱虎吞狼 愿者上钩 注:归无咎在路上。八方汇聚归无咎、阮文琴的比试之地。前情提要回看上一章即可连起来,上一章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种族“里凫族”箴石、东山二人出场。 正文—— 箴石、东山二人,一齐外出相迎。 落入六翼飞鸟背上的,是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老者。 说是“老者”,其实只是因为乍一眼望去,此人银白长髯三尺有余,甚是扎眼而已。其实细看其面相,这人肌肤晶莹圆润,细腻如磁,没有一丝皱纹,赫然仿佛二三十岁许的年纪。 嫩面长须,粗粗打量之间,甚不相协。 这老者一旦站定,笑言道:“老朽孟伦,二位道友有礼了。” 说着竟是朝箴石郑重一礼。 迎候一族首领的礼数。 箴石、东山二人都是心中微微惊讶,随即照例还礼。 箴石、东山师徒二人,分立左右,未分尊卑。来人能够看出修为较低的箴石是首脑,而东山仅是扈从,这倒也不奇;毕竟以天玄境之修为,窥见箴石功行之精纯,自然能够做出判断。 问题是,一派之菁英、后起秀出之才,无论资质如何了得,前途如何远大,到底与一门执掌、族长有所区分。 譬如任意哪一家的天玄上真,面见孔雀一族的族长孔吾,与其族中第一嫡传孔萱,必不可能是相同的礼数态度。其余如赤魅一族族长与申屠鸿、宗政嗣等人,亦属同理。 普天之下,或许唯有隐宗之盟中归无咎的地位可以算是例外。 而眼前这位圣教上真孟伦,乃是以面见一派执掌的礼数,和箴石平辈论交。 这意味着对方已经明确知晓了箴石在里凫族举足轻重的地位,足以代替一家门户,做出决断。 里凫族根本之地,和圣教关联甚少,又相距迢远。相知如此,已令东山心中暗暗震动。 但箴石却不动声色,回礼之后,笑言道:“尊客请。” 进入楼阁之中,分宾主坐定,东山立即传命,呈上茶水蔬果招待贵客。 就在这正常的礼节应对的流程中,东山也在暗暗打量。 他跟随在箴石身旁已有时日,所见识的本族妖王非少。此时把这位天玄上真“孟伦”和既往所见之妖王相比较,只觉此人气象之卓异,除了紧随族长身旁、素来深居简出的一位妖王堪与比拟外,其余族中前辈,都与他相距甚远;于是对于圣教祖庭的评价,又更高了一层。 旁人或许还觉察不得;但是同族之中修行较精者却心中雪亮。细辨妖族各大妖王,总有一种雍容正大、煌然瑰玮之气息,与低阶妖修形成区别。这固然是其气象庄严、厘定尊卑之意图,但法力距离上乘至醇之境尚有半步,同样是不可忽略的客观原因。 而面前这位圣教天玄上真孟伦,在周外隐约望见气象时,固是搅动风云、颠倒主客的天玄上真气象;但是落座之后却俨然却气息隐去,宛若常人。 更奇妙的是,东山思来想去,脑海中竟回顾不出这位孟伦上真气息变化收敛的过程,仿佛时过境迁,轻舟顺景,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味之再三,心中愈发钦佩其妙。 素来传言,圣教祖庭的势力,不在天地间任意妖族之下。今回盛会,忝为地主一览尊荣,果真名下无虚。 箴石素有城府,与孟伦上真坐定之后,粗粗饮了几杯,也仿佛便席待客,一任自然。 约莫过了两刻,闲话少许之后,箴石这才问道:“不知孟上真此行,有何见教?” 孟伦捻须一笑,言道:“也不是大事。本次盛会,应邀前来的宾客甚众。老朽领了俗务,为了来日之会场地、峰头、旌旗、席序诸般琐碎布置而来。” 箴石眼皮微不可察的一跳,旋似毫不在意的言道:“这等小事,想来一元婴境的执事便可轻易为之,何劳以上真之身份出手安排?” 孟伦上真却笑而不语,又轻啜了一口清茶,略一点头。 然后便伸手一推。 但见他掌心之中光华一闪,瞬间扩散膨胀,化作一副二三丈方圆的山水画卷。 画卷之内,景致透亮清明,宛若真实。 晴空澄碧,明光万里,朵朵浮云若远若近,飘散不定。 在这一片青天之内,数百浮峰高下层叠,远近互现,极显峥嵘。 说是“浮峰”,其实不过是高下不过百丈、极为玲珑袖珍的简易道场,本为巨石凝结显化,不过暂时呈现出峰峦之形。 每一座山峰的峰头,更有旌旗一展,迎风飘扬,其上书有字号,赫目异常。 然而只粗粗一望,东山的脸色登时一变! 箴石虽然古今不波,但是双眸之中神采一收,显然暗藏无限波澜。 孟伦掌心事先之图形中,那下方的数百峰峦无甚奇处,暂且不论。但那位于最高处齐平的十余座浮峰旗帜,却是异常扎眼! 细细数之,位于最高层的峰峦一十五座,左七右八,旌旗之上各自书写名号。 左侧七峰,旗帜之上依次书写“孔雀”、“腾蛇”、“獬豸”、“何罗”、“赤魅”、“天马”、“白虎”。 右侧八峰,依次书写“元鳄”、“神寻”、“赤煦”、“耳熊”、“鱼凌”、“折离”、“原榖”。 但是自“神寻”自“原榖”,不过位列右侧二至八位而已;当头第一座山峰,其上旌旗赫目,两个数丈大小的墨色大字迎风飘荡: “里凫”。 正是箴石、东山二位本家。 细数这位于最高峰的十五座旌旗,左侧七道尚且好说,“孔雀”、“腾蛇”、“獬豸”、“何罗”位居八正,“赤魅”、“天马”、“白虎”位列五奇,乃是大世界中十三家第一流妖族中的七家。 此辈原先割据一方,如今十三有七,聚拢一堂,也唯有圣教祖庭阴阳洞天的手段,方能做得。 右侧八道旌旗,“元鳄”、“神寻”、“赤煦”、“耳熊”位列十二流品之中;而“鱼凌”、“折离”、“原榖”、“里凫”四家,却并非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之中的任意一家。 况且和“鱼凌”三族居于末席不同,箴石东山二人所属的里凫族,竟尔在此图卷之中位列右席第一,比之于在十二流品之中素称首席的元鳄一族,还要胜了一头。 孟伦上真单刀直入,静言道:“所谓礼者,正名实也。贵族配得上如此位分。” 随即用目中余光一瞥。 但箴石却并未显现出预料之中如临大敌的审慎,依旧是从容而坐,气度凝徐,只是身子微微前倾两分;孟伦心也暗暗赞叹这年轻人定力了得,无愧于是以元婴修为执掌一族方略的英杰。 似他这等活了万载以上的人物,遭臻轻重如意、应变无穷之境界。稍稍窥见对手心志气象之后,旋即调整话术,放慢节奏,慢悠悠言道: “三十六万载以前,圣教大兴,于是设神道之法门,营造此累计功德之法,予天资未足者一条上进之途,最称功德无量。毋庸讳言,神道扩张也为紫微大世界之中探秘索隐,人道远游,锚定了一方根基。迄今纳入治下者三十六界天,势力范围之大远迈妖魔之属;至于外荒之地,虽未如意,但零零星星管窥风貌,也是积少成多,铸成气象。” 箴石略一颔首,目中光华隐现,淡然言道:“贵教弟子流布之广,的确一界之内,再无第二宗、族势力能够及得。利用这一优势,想来大有文章可做。” 孟伦上真心中暗讶其机敏,爽快言道:“道友一语中的。渡化神道之法中,另有一门观辨气机、察判峥嵘之妙术。其中精微之处此间不劳繁辞细表;总而言之,倚傍这一法门,天下各大势力,若说尽观虚实,或许尚有不足;但是十之六七,辨明强弱等第,倒也可以勉强做得。” 箴石眉头微微一皱。 能够实现探明个大妖族的实力底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若是圣教祖庭参合进来,妖族“定品”之争的形态,将会发生深刻的改变。这一家若要将人拖下水,只怕无人能够幸免。 想不到其竟有如此手段。 说到此处,孟伦面色一正,意味深长的言道:“以本教观之,近十余万载以来,鱼凌、折离、原榖等族大兴,实力不在十二流品中的宿旧妖族之下。尤其是贵族,只怕较之十二流品之首的元鳄一族,也完全不落下风。若孟某所料不错,只怕本次妖族定品,贵族之志已然越过十二流品,要在十三家第一流的位次之中,争得一个名额。” 孟伦伸手一挥,指向那似真似幻的十五峰画卷,笑言道:“如此安排,可称实至名归否?” 这一语虽是笑言,却锋芒暗藏。 东山眸中精光一闪,冷然道:“贵教是诚心要将本族放在火上烤了?”声音隆隆,震动殿宇。 他本性刚勇沉着,纵然是面对一位天玄上真,也毫不畏惧。 孟伦上真却不以为忤,笑言道:“非是我圣教祖庭要将贵派的底蕴捅了出来。当世第一流的大族,多多少少都有些手段。或许无一能够如本教这般全面,但是合纵连横、交通消息之下,决不至于叫任意一家捡了漏去。所以想要韬光养晦,静待定品完成后自然上位,只是一厢情愿——当中必要经历一场争局。” “自然,若是贵族嫌此时入场太急,本教也可以将贵派位次稍往后挪,甚至隐去——一切都好说。” 东山闻言,面上怒意稍缓,竟点了点头,告罪一声。 若是寻常时节,东山必定将此言当做一套场面说辞,恐难入耳;但刚刚孟伦上真来前,其师箴石恰好也与他说了这一番相似道理,因此能听进去。又转念一想,圣教祖庭虽然势大,但是料想也不至于用如此露骨的手段威胁本族。 是自己洞察利害,情急之下想得岔了。 见时机成熟,孟伦上真啖食了席上几枚紫果,貌似随意的言道:“一盘棋局,下明棋总要比下暗棋容易……若是贵派有意,一场波澜壮阔的变局之后,贵族必定十三家榜上有名。” 拉拢之意,昭然判明。 但箴石却并未出言,只是以手扶颌,保持沉默。 这般沉默,忽忽然便是两刻钟之久。箴石双目似闭,只偶然露出一线光华。 又过了一阵,见箴石未下决心,孟伦上真索性再加一把火,言道:“若是从前的盲棋路数,诸妖族各自壮大实力,敌我混沌难明;而今日与本教合力,各家强弱之讯息,十分之七融于一家之手……合纵连横,升降进退,孰友孰敌,夺了谁的位置,大可以做出针对性的布置……两种法门,胜算参差,以道友之智,当能看清利害。” 箴石缓缓点头。 只是,他点头的节奏,和孟伦上真出言的步调并不一致,仿佛并非是附和孟伦上真的意见,而只是自顾自的在点头。 箴石身后,东山似有意动;若是借得圣教祖庭这一强援,又能窥见各家虚实,的确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大诱惑。但最终决断还是由其师箴石来下,所以他虽然心猿腾涌,但面上却尚能自持。 又过了一刻,箴石缓缓言道:“想必此行之前,贵教已然和‘鱼凌’、‘折离’、‘原榖’诸族联系过了。” 孟伦上真一怔,自家的试探接洽刚刚入巷到幽微处,箴石竟然并未溺于其中,相询细节,似乎与所料不同,不由心中微微一沉。 正在此时,箴石长身而起,口中吐出干净利落的三个字: “贵教的好意……恕箴石承受不起。” “我拒绝。” 迎着孟伦上真微显错愕的神情,箴石续道:“若是贵教愿意宣扬本族声名,将本族列于第二等首席,也无不可。” 亲身经历之事而论,近千余载以来,孟伦上真已极少遇到如此完全打破识念、出人意表之事。 以圣教祖庭之尊,主动释放善意,又有掌握各大妖族深浅这一巨大筹码,寻求友盟,竟尔会被如此毫无犹疑的当面拒绝。 而且是以看起来如此生硬、果断的方式拒绝。 在孟伦上真看来,对方也是聪明人,纵然我方投之以大利,其也未必会一口吞下。对于将会付出何等代价、双方合作的细节,必定会进行深入考量,讨价还价。 只要进入到这个试探性接触的环节,就完全纳入到孟伦上真的掌控之中。最终在定品升阶的诱惑之下,双方底线轻重不等,只要不是看上去太过苛刻的条件,任是谁最终都会义无反顾的跳了进来。这是阳谋大势,难以抵挡的诱惑,也是孟伦上真的信心之所在。 宛若一犬,在地上望见一只香喷喷的鸡腿。 其犬中之愚者,自然迫不及待的上前吞食之;其狡狯有智者,或许会小心谨慎,嗅其味,观其形,认真打量,纠结再三之后再决定食否。 但是视若无物,弃如敝屣,却是断然无有。 孟伦上真同时起身的一瞬,东山心中一跳,只觉他气度一变。由从容落席之宾客,恢复了天玄上真的庄严。 也多出一分距离。 孟伦上真面上无悲无喜,并未再劝,只淡淡道:“不日后会有期。” 箴石也不出言,粗粗拱手为礼, 孟伦上着呢说完一振衣袍,罡云振起,已遁走于千百里外。 东山忍不住道:“百家虚实之讯息,可是一件利器……纵不至于轻易应下,先虚与委蛇,审明详情也是好的。师父为何当场拒之?” 箴石淡淡言道:“圣教祖庭势力强盛;又有阴阳界天为凭。若其果有诚意联合友盟,暂与连结,原本也是某心中的第一选择。” 东山诧然道:“那师父为何改变了主意?” 箴石微笑道:“圣教祖庭行驱虎吞狼之计,搅动定品风云重洗妖族秩序,借之扶植从属,扩张势力;想必以你的才智也能够看透。只是彼可扶植利用于我,我亦可借势借力与彼,不如暂与连合,最终得失如何,只看双方谁的段位更高罢了。你是否作如是想?” 东山一愕,其师之言正是自家盘算。他方才沉下心来之后,心中精密算计,原以为世间智者,至多也就能够见识到这一步;但现在看来此事背后,尤有自己所看不破的颠倒势变的玄机,令本师改变了主意。 东山面上满是钦佩,闻言连连颔首道:“不知如斯见解,错谬在何处?” 箴石正要出言,忽地抬起头来,出神良久,道:“罢了。” ps:鼓起勇气,准备了好几天,终于恢复了。感觉还行。明天也会有。具体先以什么节奏更新,再找找感觉。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中藏暗室 另觅良策 归无咎与阮文琴邀斗之所,圣教祖庭一方也是别费了一番心思的。 因这一场比斗因缘际会,以此为引,邀约紫微大世界内各大部族的缘故,与会者众;圣教中几位上真,原拟不必在阴阳洞天旧址内举办,而是另外寻一处形胜开阔之地。 只是恰好圣教之中,另有一不问世事已久的道尊,道号“宗礼”。这一位闭关钻研妙道二三千载后,近日终于出山。他与闻时变之后,也是大感惊诧;见识过归无咎、阮文琴画影图形,愈发称许后生可畏。恰好他新近所悟的一门秘法,与阴阳洞天的空间相合,倒也别有一番妙用。 他既有借花献佛,别添光辉的手段,最终的比试之地,也就未曾改弦易辙,依旧在阴阳洞天之内;只是经他手笔之后,此中气象已是大大的不同。 此时,最终的盛会开启之地中,胜景非凡,远非寻常的俗物点缀可堪比拟。 一俟入得阴阳洞天之内,目光所见,唯有二色,上下相间。其中一色纯青,混蒙缥缈,翻转腾挪、无穷形变,最终蔼蔼蒸腾,飞扬轻浮;另有一色厚重苍茫,重浊流滞,看似精蕴无穷,却又潜藏归墟。 整个阴阳洞天的清灵之地,便炼化潜藏于这二色之正中。其余杂流,一概不存。 其实道法深湛之辈均知,简繁二道,不过是趣向之别,终始之分,并无高低贵贱只说。若是这阴阳洞天之气象,仅仅是浑融高古,那在百派百族见多识广之辈眼中,只怕连“耳目一新”四个字也未必当得起,又何以称奇? 就算是归无咎参与铨道会的界天秘境,便能与之比拟。 真正厉害的是,细看这青黄两色交融之处,似有无穷灵机种子,迸发湮灭,相摄相斥,合则生变,变也无穷。那阴阳洞天之精华,似乎被“移植”进了一处剥极而复的生灭玄境。 真宰分天地,两仪判清浑。 死生无穷变,寰宇炼一尊。 赫然是模拟了开天辟地、演化万物的鸿蒙初始之气象。 修为到了近道之境,无论是人道之中的天玄上真,还是妖族之中各大妖王,功行纯熟之后俱会有神运演天机、丹田开小界的尝试,以印证天地玄奥。 只是此等所谓“小界”者,不过一混沌雏形尔,仅相当于一件自家体贴道术的工具、筹码,远不能与真正小界相较;更难将活人活物长久安住其中。 纵然是人劫道尊,若非仰仗外物持久经营,也难成如此气象;正因这位宗礼道尊一身道术所系,尽在“生灭”二字,方才有此功果。 此时这一方面阴阳洞天正中,有一九层之台,最高层处八角阵列,汀香水榭缭绕不断,两人围席对坐,又有数人陪坐于不远处,各自打坐行功。 小半个时辰之后,外间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一物,飞遁进来。光华闪烁,仿佛萤火虫一般,只是大小足足大了四五倍,速度转折亦更加灵活。 那“星虫”落于正中那位方面魁梧的白袍中年人掌心,旋即隐去。 这人抬首一望,微微一笑,其神态下愚之人也能读懂:不出所料尔。 对面那位身着暗红近黑大氅、面目无视许的枯瘦老者,面上深纹似刃,亦报之以微微颔首。 看那萤火虫形貌的星点,分明是什么传递讯息的手段。 如此反复再三,先后有三枚星点落于白袍中年掌心。而观他仪态,虽然收了意气风发之锋锐,但一派老神在在,显是一切尽在掌握。 魁梧中年与黑袍老者,二人都是天玄境的修为。 白袍人正是恒滑上真,十余载之前圣教与隐宗第一番比斗,领了圣教嫡传前来的,正是恒滑、泰玥二人。 这位赤黑大氅的枯瘦老者,道号鄘丰,虽同属同侪之中功行精湛之辈,却是第一回接手此事。 不过这两人潜居于此,并非是与上回相斗一般,领了带队职司。那明面上的事,圣教之中别有安排;如今这两人暗中所执,另属机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第四枚“星虫”姗姗来迟,终于落在恒滑上真掌中。 只是瞬息之后,恒滑上真却是“噫”的出声,随后微微摇首,面目难掩惊讶。 鄘丰上真诧然道:“有甚么变故不成?” 二人坐下不远处,另有数人机敏的很,见状连忙抬首相询。 这几人都是圣教嫡传,以秋礼、霍远峮为首,分列左右,俱是嫡传之中排名靠后者。至于利大人、席榛子等人,却不在这九层楼台之内。 恒滑上真怃然言道:“未曾想,由三位弟子出面交涉接洽的鱼凌、原榖、折离三族,都是极为顺遂的功成;反倒是孟师弟亲自出马的里凫一族,却意外折戟。” 秋礼、霍远峮等几位嫡传弟子闻言,若有所思。但目光略微交接之后,都并未出言。 鄘丰上真思索有顷,回应道:“稍后见一见这三族年轻一辈中执牛耳的人物,观其气象,再言其他。” 恒滑上真“唔”了一声,虽然允诺,只是面上稍有抱憾难平、兼自失之意,不复方才之专注。 这时秋礼察言观色,上前一步言道:“启禀二位上真。如二位上真先前定计,源自本教已知之讯,似乎对于里凫族箴石甚是看重,这才定计亲与相会。既然他不肯赏脸,料想余子碌碌,何堪足道?由弟子出面应付,也就是了。” 恒滑上真见秋礼自告奋勇,颇有意动。思量一阵,言道:“小心在意。” 秋礼自信言道:“上真放心。此事机密要害之处,进退步骤,行事底线,先前玉简之中已尽观之。” 言毕深施一礼之后,秋礼便即退下。 奇妙的是,待秋礼转而进入九层高台的下一层之后,其身躯却似远似近,若虚若实,仿佛处于一方奇妙的空间之内。 宗礼道尊,炼化此方天地,自与会宾客看来,无非是两重用意。 其一,借模拟天地清浊演化之象,暗示阮文琴、归无咎此番相斗,乃是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算是一种别出心裁的尊荣期许;气派之盛,反倒是其次了; 其二,那幽微变化的阴阳二气,等若是一位人劫道尊演法玄奥。一入其间,细细品味,若是资质根器上佳之人,则必有重大收获,实不亚于进入第一流的秘境,感悟心得。也算是圣教祖庭借此彰显大度,予以各家各族有缘之士一桩布施馈赠。 但是,实则还有第三条最为关键,乃是其谋划之深层处,不足为外人道。 那就是这一贴合于阴阳洞天的小界经由宗礼道尊道法演化,其中暗藏机密诡门,号称“反境”,藏于洞天之内,相当于一处独立的小界,又如一座潜藏的迷宫。 现在恒滑、鄘丰二位上真及秋礼等人所在的地界,便是处于这座“反境”之中。 此地的真实位置,不是别处,正是孟伦上真展示于箴石、东山二人的那副浮峰画卷的正中心,最终与会决胜之地。但是外人看来却是空空荡荡,难见玄妙。 不止如此。 那预先为较大的数十家宗门、妖族所备下的浮峰之中,每一座都暗藏一条通道,唯有圣教祖庭方能将其开启,连通“反境”之中;而此通道启用前后,全由宗礼道尊一具分身执掌,本身并无任何阵法和神通波动,别派纵有道法高明之士,也探查不得。除浮峰之外,外间亦有十余入口,连通此境。 因此,这“反境”,乃是圣教祖庭隐匿与暗处,借势谋划合纵连横的枢纽之一。 其实先前孟伦上真对于箴石等所言,并非尽实。圣教借助神道布施之法,固然能够窥得各大妖族的许多机密,但是尚差了最后一步,宛若一副药引——这一步乃是派遣得力之人进入诸族深处一回,暗暗施展手段。 这一步本是有些为难。因为一两家尚好说,无非借个由头行事;但与各大妖部一一接洽,却非易事了;而这一回阮文琴与归无咎的比斗,却是个师出有名的好名目。圣教祖庭借此布信使深入各族,终于完成了度量百家虚实的最后一步。以归、阮二人略不世出的道术根基,使节之人身份贵重一些,也不至于使人生疑。 本次比斗,无意间将圣教祖庭另一桩潜藏许久的谋划,大大推动了一步。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几道清影一闪,已有三人遁入“反境”之中。 那三人相貌,除了当头一人是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样貌外,另外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丰姿。前者那青年身着玄金靛青色交错的盛装;而两个少年却各着青、灰常服,面貌气度均自不凡,入了第八层之后,由圣教第六嫡传秋礼殷勤接待。 不过寥寥数语之后,便是好一副宾主甚欢的热络景象。 这九层玄台别有奥妙,上能容下,下不能容上。 秋礼至第九层退至第八层,在九重之上的两位上真及霍远峮等人看来,其人自然显现出恍恍惚惚、若远若近、若有若无的异象;但是秋礼一旦进入第八层之后,目力所见,五感所识,却会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一座“八层高台”,再不复见第九层的一切人事。 因那三人直接被引入第八层的缘故,而恒滑、鄘丰上真等人,不需使用任何神通匿避身形,便可处之泰然的窃听之,旁观之,无不如意。 那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名为万毅英,乃是折离一族嫡传;另外两位较为面嫩者,名为车梁永,贺骏拔,乃是鱼凌、原榖两家嫡传。 先前接洽三人者,是圣教祖庭之中排名十名靠后的嫡传,功行气象较之秋礼明显要略逊半畴。与孟伦上真亲身游说里凫族相较,待遇本是远远不及。但是万毅英等三人一见圣教祖庭显露出拉拢之意,各自回避左右、禀明消息之后,却甚是热络的迎了上来。 面对圣教祖庭放言可十拿九稳助其升列十二流品的诱惑,这三家却是不由自主的靠了上来。 此时三人与秋礼围席而坐,虽然不失大家嫡传之风度,但游刃有余之中,总是暗藏了一丝小心恭谨;非是心性有所不足,实是双方地位使然尔。 万毅英等三人虽无箴石于里凫族一般的地位,族中勿论大小,尽可事由己出;但是作为诸族试探相聚的前哨之会,为了一俟遇见紧急情况能及时返回消息于本族,身上自然都携带了特殊的传讯秘宝。因而商议几家合作细节之事,三人却也能够承担。 稍微听了一阵,见拉拢三家已是水到渠成,很快便到了敲定细节、讨价还价的步骤,两位上真及几位嫡传弟子,都放下心来。 霍远峮更是居高视下,凝神观望三人气象,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体察三人修为之上。只是略略望了一阵,他目中已露出两分不以为然之色。 霍远峮已然断明,眼下之战力,万毅英等人固然略胜于己,但那是倚仗妖修根骨元力领先一重境界的优势。单以根基扎实、功行纯粹而论,万毅英等三人较自己明显逊色。待双方成就天玄上真及妖王之境,高下之势明矣。 而他不过是圣教第九嫡传,距离利大人、席榛子尚有难以想象的大差距。 妖族之中势力能够挤进十四至二十五名的大族,其数一数二的嫡传弟子却也不过如此。 恒滑上真窥见三人气度,心中同样不免看轻了几分。只是见霍远峮神态,不免要提点几句。 正在此时,第九层之中,三四丈外,忽地光华一闪,落处一个人影来。霍远峮等五六人望见其相貌,纷纷与之见礼。 来人只淡声道:“罢了”。 便走上前席,坐于鄘丰上真之侧。 他长须面嫩,透出一股矛盾之意,正是游说里凫族箴石未果而返的孟伦上真。 因孟伦上真出行未果,落席坐定之后,恒滑上真一伸衣袖,正要斟酌言辞,予以宽慰。 孟伦上真面上却甚是果决明练,一拂衣袖,止住恒滑上真话头,大声言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论得失尚早。里凫族既然不成,第一等十三席中,并非是没有搅动风云之法了——吾却另有别计。” 恒滑、鄘丰二位上真,相顾讶然。孟伦上真出师不利,看他不但并不为意,反而锋芒更胜从前。 恒滑言道:“不知师弟有何良策?” 孟伦冷然言道:“何必定从未入流品之中拔擢,使其一步登天?此等族门若是得势,锋芒一盛,本也难制。元鳄一族以下十二流品,窥伺其与八正五奇之位有意者,一等二等之间的变动,也足以搅动风云。” 恒滑、鄘丰二人相视一眼。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明暗同途 截路邀斗 沉吟良久,鄘丰上真问道:“莫非孟师弟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 孟伦摇首道:“那倒没有。不过这阴阳洞天中折镜迷宫、反界通连的手段,本非是仅可以用作暗通款曲之密道。若作旁观窥伺之用,察微洞玄,其效用同样不见得小了。待诸族齐聚之后,正式其大展身手的时候。” 鄘丰上真缓缓点头。 不过恒滑上真心中念动,闪过一个念头。 他对于孟伦为人十分了解。这位晚于他三千载成道的师弟,行事果决,多谋能断,从不无的放矢。方才瞧他自信满满的模样,丝毫不因失手一回而气沮,看上去并不像是没有下文的样子。 多半是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但是未有十成胜算;又或者不肯提前说出漏了功果,这才不愿意与自己分享。 料及此,恒滑上真不着痕迹的言道:“凡事只消以圣教利益为上,便是正道。具体的行事手段各人路数不同,也是常事。孟师弟计划方略,自成方圆,愚兄也是信得过的。想来不需太多时日,便有佳音。” 孟伦上真何等敏锐,自然听出恒滑言语中告诫之意,正色道:“二位师兄放心。顾方略之变尔;总不因弄性争功,以至于行事有偏。” 恒滑上真笑言道:“那便好。” 孟伦上真略一犹豫,只觉还是将自己谋算稍微露点口风。具体细节固可免了;但谋篇布局,却无保密之必要。便道:“孟某虽然有所留心,但二位师兄依旧难得偷闲。以孟某之计,第一等席位之中,我圣教术分阴阳,设法扶植两至三家,最是相宜。” 鄘丰上真讶然道:“何以见得?” 孟伦上真道:“八正五奇,十三大族。其中哪一两家实力稍弱,我等暗中扶植一至二家,颠覆下来,上下交替。此其一。这走的是自然竞争的路子,我等也不必专门与哪一家为敌;这一招潜行于暗,不可露出形迹。” “对于一等之末席,二等之前列,实力接近可能有名交错之处,具体双方孰高孰低,别家难以尽得虚实,难免首鼠两端,举棋不定;但这却恰好是本教的优长——以本教对于诸族势力的掌握,敌明我暗之下,不难做到。” “至于明面上,赤魅一族与本教势同水火,早晚要做过一场,将其黜落。只是赤魅族实力雄厚,在五奇之中本居首席;故若要将其自然淘汰,总越不过他下面四家去,所以是断不可行的。须得主动出击,将其打灭肢解,腾挪出一个名额,此其二;走的是针锋相对的路子,更可为疑兵之计。” “如斯尺度,正为合宜。若只求打进一颗钉子,影响力稍有不足;但若胃口太大,十三家妖族人人自危,联手抗我,我圣教压力决计不小。” “有了赤魅族这一头的阳谋为幌,纵然数十、上百年后本教扶植羽翼之谋暴露天日,也能多出一道挡箭牌。到时大可与赤魅一族宣战,摆明了要将其拉下马来。扬言灭一家扶一家,两相扯平。我圣教纵然扶植羽翼,名额自取,并不伤害到别族的利益。料想其余诸门户也不敢主动翻脸,滑落于本教的对立面的位置。到了定品尘埃落定,发现本教潜流暗度另有谋算时,已经为时晚矣。” “至于第二等十二流品,那便是多多益善,非独是折离、原榖、鱼凌三族便已足够。搅他个天翻地覆,才称吾心。” 恒滑上真眸中光华一亮,道:“师弟方略,甚有见地。若是本次果真能够在十二流品之中物色到两三家中用的,便即禀告道尊。” 孟伦上真矜持一笑,微笑颔首。 圣教祖庭数十万年来,虽然神道勃兴、势力膨胀之处,无数人道、妖族宗门为之匿避形迹、甚至凋零残破。但是所幸妖族中第一流的大族不是位处深荒秘地,便是扎根于大界边隅,所以与圣教祖庭的矛盾尚未完全激化。 除了赤魅族的主要势力范围如一颗钉子般挤进圣教北方腹地,以至于斗争升级外,其余拓地巨万,倒也可称一声“润物无声”。 只是这局面终究是会改变的。以圣教祖庭的势力膨胀之快,不免要与更多的大妖族作正面争衡。 而这一回“定品之劫”,正是圣教祖庭所窥伺的良机。 若是扶植一些期冀上位的妖族势力暂时结盟,将二十五大妖族之中第一等、第二等名额各自颠覆几个,当可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神效,分化瓦解,驱虎吞狼,好过自家逐一征伐。 对于此事,原本圣教祖庭自有一套徐图缓进之策。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隐宗一方的挑战,归无咎、阮文琴二人横空出世,却给了圣教一方借势而起的大好机会。 纵有许多妖族向来审慎戒备,封闭山门。圣教祖庭只将归无咎、阮文琴二人几场各自相斗的画影图形奉上。彼耳目震骇之下,都无往而不利的撬开门户;忍不住出世,一览当代英杰。 借此破局良机,原本深藏潜流之下的谋划,顷刻间就被抬到了前台。 …… 六翼巨鸟背上,跃出孤楼之巅,箴石畅观碧空胜景,目光渺渺,正默运神思。 东山似不敢惊动其师,远远离在十余丈外,斜躺在一柱之下。 宗礼道尊虽动用手段,使阴阳洞天决胜之地焕然一新,不劳寻常妆点。但是在阴阳洞天之外千百里远近的外围之地,圣教一方照例还是动用了一些俗手粉饰气象。居高下视,但见水声滚滚,河谷纵横,峰峦交错;时而又见平陵百里,草木如织。 圣教祖庭的延揽手段,若是对付个寻常之人早已得手。一旦入彀,最终不免走上与虎谋皮之路;唯有箴石算路深湛,敏锐洞察到长远的风险,故而果断拒之。 但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箴石如此决断,固然为里凫一族避过千百载后一桩再难回头的大险;但眼下得罪了圣教祖庭,也不是一桩小事。若是处置失当,渡不过当下,未来也毫无意义。 箴石反复思量,目前摆在明面上能够整合力量、堪为枢纽的大神通手段,除了久负盛名的阴阳洞天之外,便唯有新近现世的隐宗地脉法阵了。不如先与隐宗接触,探一探深浅。 “你拦在道前,要做什么?”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透亮的少女声音,打断箴石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那声音虽然如在耳前,但是箴石抬头一望之下,才知并非是与自己说话。 原来,銮驾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一座天池之上,阴阳洞天入口。距那入口十余里外,却有两方对峙。挡住去路的仅是形单影只的一人,修为似乎与箴石相若,模糊间看不太清楚长相,只依稀辨出二三岁许的面容,一头银发披肩。 却见此人使了一个破烂不堪的粗浅法阵,将阴阳洞天的入口处遮拦了十分之一二三。 其实这“阵法”阻拦仅有象征意味;若是谁一力强行突破,那是轻而易举可以得手;只是任谁也不能对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为他所阻者,虽有玉色玲珑车架一尊,依稀可见车中数个人头攒动,却也同样称得上的“轻装简行”了。 车驾中跃出一个人影来与那拦路的银发青年理论,正是刚刚将箴石惊醒之人。望其相貌,竟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豆蔻少女,身着黑色华裳,脸上稚气未脱。 见到突发状况,东山连忙起身,望了一阵,道:“似乎不必理会。这阵法粗陋,只教六翼奔宵一头冲撞过去便罢。” 箴石摆手道:“不必,静观其变则可。” 那银发青年笑道:“无它,唯愿与道友斗上一场。” 那少女眉头一皱,道:“想你也是个受邀与会之人。原本千万年难得往来的第一等大族,今回相聚,应者过半。想必在隐宗圣教那两位出手之前,万方俊彦,总要探探虚实深浅的。你又何必急在一时,竟至拦路设卡?” 那银发青年哈哈一笑,道:“我固有自知之明,论根基深浅,比之那两个不世出的人道天才远远不及。只是我才器虽逊一筹,却不至于为任何人作垫场前戏。我欲寻谁斗,便寻谁斗,谁能勉强?而道友你,正是某感兴趣的人物。” 话音方落,竟是不待回话,一个纵身便扑到近前,同时反手一推,一道外围凝练、中央却松松垮垮的露珠云气,便往那豆蔻少女罩了过来。 那少女面色一恼。此回出行,她对于对答礼节着实好好修炼了一番;方才一番答话也算好言好语,岂料却完全无用。 当下面上陡现出几分蛮横,背后五色光华一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近身与之相搏。 几个回合下来,云光幻变,你来我往之下,竟是个旗鼓相当的局面。 箴石望了一阵,心中大讶。 原来,这少女虽然敛息极妙,但一旦动手,五光腾涌,还是暴露出自家底细,竟然是八大妖族之一的孔雀一族嫡传。而另一位的神通气象,虽能看出妖族出身,却并非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哪一族的手段。 虽然比较二人战力,似乎较箴石还要少逊;但箴石此刻却万万不敢看轻了二人。 寻常外出走动的元婴境妖修,多半是到了三重境纯熟、法力增无可增的地步。而眼前这孔雀一族少女,却似乎尚未臻至元婴中期境界。若是一般道行,那么她战力当要远在自己之上。 箴石素只自己功行虽佳,但还算不得妖族之中的最上乘,更何况他也并非以道术高明自恃。只是此刻见到妖族嫡传中真正的第一流人物,依旧不免心神微动。 至于那位银发青年,道行与自己相若,战力较己稍逊三分。 但箴石却并未看轻了此人。以他独到之秘的算路神思,总觉得此人拦住那孔雀一族嫡传邀斗一场,别有用心。 箴石冥冥中有所感应;这银发人的特点,似乎自己相似;功行未必绝高,但在棋盘之上的算路,恐非庸手。 就在此时,那银发青年忽地一声大喝,大笑道:“从来旁观未必清,绝知此事要躬行。” “朋友,你也下场会一会罢。” 说着身躯在空中极轻灵的一个转折,便朝着箴石扑了过来! ps:精神状态和以前每天万字的时候没法比。但是好歹正常更新了三天,精神还算正常,没有出现头脑恍惚的情况。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门面手段 未允之评 休说箴石已是元婴三重境之上,就算只是金丹修为,神意内守之下,只要不遇到功行远高于己之人,也不虞偷袭之患。 银发青年虽然出手果决飘逸,堪称横空出奇的大转折;但箴石自能应对无碍。 却见箴石骈指一伸,当空一捺,右手指间蓦地诞出一道清光。 这光华反手再一撇一拉,延展作丝带状,凌空一旋,仿佛一张径长二三十丈的伞盖,又如一只巨大斗笠,罩定己身。 银发青年的诡异一击,虽法力晦暝相合,凝练若一,似是极厉害的一式。但这一击打在那圆形伞罗之上,却连一丝波纹也未激起,便如反受了千百倍的巨力一般,荡出百千尺外。 箴石抖擞精神,手腕又是一抖,那伞盖之形愈发透亮空明。好似肌肤剖析,仅余骨骼,变成自顶头罩下、依次由小及大的十余个银色圆圈,不住晃荡。 银发青年再定睛一望,原本眸中隐约透出的几分失望立刻敛去,遥声赞道:“好。” 他原本以为箴石这一门神通乃是纯粹消极防守的手段,细望之下才知非也。那自小及大的十余个光圈,一经法力催动,非复静止形态,反倒是与杂耍艺人套在身上的环身火圈相似,不住转动。 那十余圈或大或小的光环在环转悬转的过程中,力量之积蓄、收放远近,形成一种极为独特的感官刺激,好似暗藏了磁场一般,教人难以断明虚实。动静之间,积蓄着着不可小觑的反击之势。 这也堪言一种气象甚为卓越的门面手段了。 无论人修妖修,若是出身底蕴稍欠,能得一上乘法门便属天眷,没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但那些根基雄厚、资质卓异之辈,通常却将一身神通例分为二。 其一自是真正堪为杀手锏的本命神通、秘手一类;其二却是守住门户的铁将军、拦路虎,以不变应万变的常规手段。 这所谓的“门面”,自然是兼顾攻守遁走,能够应付绝大多数复杂局面为佳,按一般见解,在人道之中以剑道神通最堪此任。 其实归无咎正堪为典范,他使出以分化剑光、虚实变化之法为本的“履尘”三剑,对于功力稍逊的敌手,便能如砍瓜切菜一般,再不必劳动“空蕴念剑”。 虽然这等门面神通,其本意是不露出自己真正底细。但凡事都有正反两面,通过此术品阶之高下,未曾不能大致判断敌手之底蕴深浅。俗而论之,能用丈二高的石狮子守门、钉八十一枚铜环的,自然不可能是小门小户。箴石的这一门“关元环”秘法,显然是入得了银发青年之眼的。 眨眼间,三人混战一处。 箴石这门“关元十环”秘法暂且不提。银发青年与孔雀族少女,显是同样动用“门面手段”迎敌,并未使出真正的杀手锏。 孔雀一族少女的神通秘术,乃是依五大元光中较为基础的变化而来,自然条理清晰,门户谨严,攻守次序,如不如意;而银发青年那一门气幻周流的神通,清灵时似柳絮,重浊时如砂石,漫卷群攻,遮掩防备;定则主从分明,散则莫衷一是,同样是第一流的神通秘法,不在二人之下。 只是稍微斗了小半刻钟之后,局势却并未呈现平衡之态。 箴石虽是被这银发青年强行拽下场比斗,但是位居八大上族的孔雀嫡传当面,他未必没有见猎心喜之意。那“关元十环”一旦使出,并非专盯着寻衅挑战的银发青年而去,而是攻势各半分袭二人,意欲形成混战之局面。 只可惜另一人却不配合。 他这门“关元十环”神通之气象,以我为主,随身变化;在那孔雀一族少女看来,只当此术是一门不分彼此的群攻之术。故而她也是“恩怨分明”,对袭向自己的攻势,其实只是稍稍遮挡,并不在意箴石对己出手;反而十分攻势有七八分落在那始作俑者的银发青年身上。 如此一来,那银发青年等若一人接下了一个半人的攻势,时间一久,如何支撑得住。 十五六息之后,只听“嗤啦”一声,他袖口处便被那孔雀一族少女所散光刃割破了一个大口子。 又过了片刻,趁着银发青年抵挡“关元环”压迫的空隙,孔雀族少女所散发的清光羽刃又从极为刁钻的方向钻了过来。银发青年百忙之中挺身一避,虽然避过要害,背后银发已被削断一缕。 局势渐渐不支,银发青年只哈哈一笑,反手自腰带处一扯,取出一件灯罩形的法宝,散出七道宝光,将自家牢牢护住。光刃近身,如滴水落在烧红的铁罩上,化作丝丝烟气。 孔雀族少女翻身跳出站圈,翻了个白眼。 三人都以常规手段较量,你却先动用了法宝,那显然是与认输无异了;且看他有何脸面继续纠缠。 虽然此人接近于以一敌二,似乎并非公平交手;但这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到旁人身上。 银发青年这一回交手虽然狼狈,但他面上却是怡然自若,丝毫不见沮态,背负双手道:“孔萱道友……你虽然道术精湛,盛名无虚,但终究还是没有太过于出乎本人预料。” 那少女眉头一拧,道:“你早知道我是谁?” 银发青年却不答话,转过身来又对着箴石言道:“这位道友给予某的惊喜,却要远远超过孔萱道友。与孔道友也只是半步之遥……半步之遥罢了。在下玄蜮一族萧瀚海,敢问道友高姓大名,隶属何门?” 箴石心念一转,玄蜮一族,未闻其名,果然并不在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之中。 对方既然先自报了家门,那箴石自不会遮遮掩掩,洒然道:“里凫族,箴石。” 银发青年点头点头,又大笑三声,收了护身之宝,便扬长而去,径往阴阳洞天的入口钻了进去。 孔萱也不追赶,转过身来盯着箴石仔细打量一阵,眼神颇有几分古怪,狐疑道:“你藏拙了?” 显是因为萧瀚海临别考评,才使得她有此一问。 箴石淡淡一笑,甚是恳挚的道:“那倒没有。孔道友功行之精,远在我之上。待得元胎驯熟,三重境时,在下万万不是孔道友的对手。” 孔萱小声嘀咕道:“我看也是如此。” 皱眉思虑了一阵,孔萱似乎想通,忽地展颜笑道:“想来是那萧瀚海的离间之计,故意激我再与你交手。我却不会上他的当。” 箴石心念急转,孔雀一族乃是妖族中第一流的大族,眼前这位孔雀一族嫡传,其见识之广博,定然远在自己之上。 略一沉吟,便试探言道:“以道友的功行,想来无论在人妖各部,都算是嫡传弟子中真正顶尖的人物。只怕比之于今次作为主角的两人,也相差不多。” 孔萱不疑有他,素手托腮沉吟一阵,道:“圣教那位我不认识;隐宗归无咎,的确是和我差不多。” 箴石讶然道:“孔萱道友是当面见过那归无咎的手段?” 孔萱点头。 箴石见状,心中却没来由产生一丝失望。虽然孔萱的修为境界已经极为了得,更是远在他自己之上。但相比于圣教来书之中,对于归、阮二人几乎是开天辟地所未有的溢美之词,如此修为,似乎还稍微勉强了一些。 孔萱续道:“算上妖修在低境界时的天然优势,我和他胜负之数,才得五五。单论道行,我是远不能及的。” 箴石闻言一惊,原来是自己想的岔了。这岂不是说单论道行,那归、阮还要比孔萱强上接近一个境界?这却更加难以置信。 忽而不及,忽而过之,忽高忽低仿佛海舟飘摇,纵以箴石城府,此时也不禁微有失神。 孔萱却以为是他不信,连声道:“不需多久,你自亲眼见到之后,自然知晓我言下无虚。我看你还算顺眼。莫不如我与你引荐一二,到时候你自与他交手,试试深浅,如何?” 箴石心中一振,孔萱此言,正中下怀。 他本以谋略见长,并非是武痴一般的人物,与归无咎交手固是机缘,但更重要的却是“结识”,于他先前谋算大大有利。 正要开口道谢,孔萱袅然一笑,早已一阵青烟遁入飞车之中,往阴阳洞天的入口处钻了进去。 箴石施施然返回六翼鸟背,正要启程,忽地怔然站立。 东山迎上前来,询道:“恩师?” 箴石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就在这一瞬间。随着孔萱的离开,对于归无咎修为的震动刚刚散去,那银发青年,玄蜮一族萧瀚海,忽地又阴魂不散的在箴石心头缭绕。尤其是他临别数言,似有难以言喻的玄机,仿佛若有若无的虚影,在箴石心头浮泛而起,纠缠不休。 细细琢磨,若说有谁掩藏修为的本事十分了得,自己看走了眼误判高下,那倒也不奇;但自己本人实力如何,岂有错判的道理? 箴石自己与孔萱之间的高下他再清楚不过,孔萱似也同样认可。 而萧瀚海却说孔萱虽盛名无虚,未出意料;而自己却出乎预料,与孔萱仅是半步之遥。 这个评断实在难称公允,此人与自己并无交情,不知为何如此枉顾事实的抬举自己。仅仅是激孔萱与自己相斗这么简单么? 箴石感应精微,算路无碍。既然有事情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就必定有背后的玄机在,这是他成长至今料事如神的倚仗与经验。想来想去,愈发觉得萧瀚海的评语,似有深意。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箴石终于启程。只是在他心目中,这一回与会所要重点关注的人物中,那银发青年萧瀚海已经提升至极高的顺位,仅在归无咎、阮文琴之下,而不亚于孔萱这般的一流大族嫡传。 ……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道益性灵 包藏祸心 决胜之地,阴阳界天内。 勿论尘俗仙道,凡有盛会,总是身份卑下者先至,而贵重之人压轴出场。 公允而言,这倒并非是那身份贵重之人自恃排场,唯恐落了身价;除了少数豪横骄阔之辈会作如是想,绝大多数名望地位不凡者,行事皆甚蹈规矩。中庸而行,不偏不倚,唯恐骇人耳目。 反倒是那位处卑下之位分者,心中惴惴,忧患得失,故而宁过之,毋不及,每每盛席之上,都是早早的到了。 今朝之会,亦莫能外。 八方宗族,人妖流脉,可分三等。 此会之正客,另一家人道势力隐宗之盟乃是最后决斗之日方才到场的,此时尚需数日时间,方能赶到。 而实力位居前列的几大妖族,在最近数日间相继入场,此时尚是参差不齐之状。 而那些不入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之妖族,其中最早的,在数月之前便已赶到,此刻各居其位,翘首以盼。 高下大小,皆是相对而言。休看这些妖族似于今日之会中地位较轻。但是其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莫不是横绝一方之霸主,提起各自名号,能教百宗朝贡,万家俯首;行事彪悍不羁者,更仿佛魔主横行,能止小儿夜啼。 然在今日之会中,他们却只是配角中的配角,远不敢奢望出风头。能得管中窥豹,望见此界中真正第一等势力之气象,便算是不虚此行了;若是能够结下缘分、攀附交好一家,更将是超出预期的大机缘。 当然,如里凫族这般虽无等第之名,却有大宗之实、争衡之心的,是不在其列的。 此时一辆银舟飞渡,披洒九道光华窈窕,仿佛空中驿道。 银舟之中,孔萱倚榻斜卧,右手伸出青葱五指,捏成种种形状;若非她柳眉微蹙,显有心思环缭,便是一副慵懒的闺阁女子气派,大与她性格相异。 这阴阳界天虽然本不甚大,但别经道尊布置之后,一入其间,却是兜兜转转游走了七日。 “那两人功行已臻三重境中圆熟之境,姐姐现时能与其大相匹敌,已是堪称惊人。短短数十载之后,那二人自然不再是姐姐对手。”一个袅娜清润的声音忽地响起。 出言之人闻声便知是女子无疑;但是其一身素色男子衣衫,长发一束,侧身粗粗一看,也称得上是英姿飒飒。不过观其正容,额头点朱,木钗横陈,耳上更钉着两枚半寸银针,又有三分女妆本色未尽,配上十七八岁的面容,刚中有柔,更增风流妩媚。 如此装束的共是两人。出言的这位,同时剥了一枚黄皮白瓤的奇异瓜果,递到孔萱手上;另有一位却手执小扇,看护着一方约莫两尺多高的小火炉,盯着火星点点,青烟缭绕,上置一壶,不知当中所盛是酒是药,抑或其他异种佳酿。 孔萱伸手接过白色果瓤,用力啃咬了一口,脆声道:“悠儿不必多虑,不是你想象的那般。” 出言宽慰的少女一愕,低声道:“那便好。”只是眉间依旧有疑窦未消。 看护火炉的那名少女明显性子更活泼了许多,撇了撇嘴道:“姐姐虽然有时候憨憨傻傻的,但是却从来不骗咱们。她说不是,那就不是。” 孔萱闻言佯怒,伸手在她头顶钉了一记。 外间看来,这飞车不过盈盈丈许;但是其中空间却以神通放大了十倍。除却这间正室容纳孔萱三人绰绰有余,另有一字排开的里间四室,别有安置。 至于这两位女扮男装的少女,一人名为孔悠,一名为孔葶,乃是孔雀一族中自幼服侍孔萱之人,论理说本是主仆,但渐渐熟稔之后,便改了称呼,只以姐妹相称。 孔悠见孔萱似有心事,只道是孔萱因为与箴石等二人一战,优势不显的缘故,这才出言安慰。 盖因孔雀一族中其余嫡传与孔萱相差甚大的缘故,此会余人皆未出行。 用人之道,使亲使能,各有道理。虽然孔悠、孔葶自幼极得孔雀一族培养,资质苦功皆为上乘,但论修为依旧要比排名前列的诸位嫡传逊色一筹。至于出身地位,更无法与之相比。但是在孔萱一枝独秀、承载族门期望的形势下,这两位将来的地位前途,只怕还要在绝大多数嫡传之上。 孔萱刚刚的沉吟思虑,并非无因。 凡俗武术技击之道,与仙家法门有道理相通之处;更可视作尘世间无缘仙法之人的下位替代。修到极处,也有不俗前途。 但是二者之间,除却神通大小悬殊之外,令也有本质上的差别。 武技再高,纵然能敌万人,驰骋沙场所向披靡,封万户侯,终究是功狗一流;而仙家之术,臻至最高明的层次,身心内外,一切换过新天,本是追求绝对的自由。 试想,若是灵明不开,单单神通广大,纵有开山填海之功,又如何能称为绝对的自由? 孔萱本性娇憨少虑、黠而任性,固然不假。在孔悠、孔葶二人眼中,时而精明过人,时而傻得可爱。但若将此当真,那她又如何能够执掌一族重任? 遇到真正老于谋算的,只怕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这就是仙法微玄之处了。孔萱修为之精纯,已入三十六子图中,可谓近于至境。所谓一窍通,九窍通。纵然她本性懵懂,却有灵明通玄,福至心灵之佑。 与箴石、萧瀚海斗过一场之后,转身进入这阴阳洞天,方才经历的一切如清泉细水一般静静流淌而过,孔萱不由自主地神思渐渐活泼,对于萧瀚海向自己挑战之事,也渐渐回过味来—— 似乎别有玄机。 箴石与孔萱二人,一人精于独到的天算法门,一人功行臻至妙境,竟不约而同的看出萧瀚海佯狂挑战另有玄机。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本次与会的各部妖修,总数也不超过三四人之列;恰恰其中的两位,就被萧瀚海一齐遇到,也不知他运气是好还是不好。此时萧瀚海尚不知自己已成为二人心目之中的焦点人物。 神思酝酿通透之后,孔萱心神如拨云见日,登时爽朗许多。凝心运气,亦愈加豁如淳淳,通透爽利。 正在此时,孔悠忽地道:“姐姐,似是到了。” 原来车驾一通奔驰,此时已然抵进一处群峰环伺悬浮、清幽形胜之地,每一处峰头彩旗环峙,各录名号。 孔萱张目一望,以己身位置为准,卑下千百丈处,依稀可见数百座峰头;当中人头攒动,不住地有人仰首而望。只是此辈却不敢造次上前,越雷池一步。想来那些都是二三流门户,也不必放在心上。 唯于己身齐平处,约有一十五峰,依次排列。 孔萱精神一振,一眼扫过,粗观次序,依次是“腾蛇”、“孔雀”、“獬豸”、“何罗”、“赤魅”、“天马”、“白虎”、“里凫”、“元鳄”、“神寻”、“赤煦”、“耳熊”、“鱼凌”、“折离”、“原榖”。 其中最后“鱼凌”、“折离”、“原榖”三座峰头,似乎为了有意无意间与其余诸峰形成差别,稍微矮下些许。 孔雀一族,名列次席。 不过孔萱也并不以此为喜,轻易就可判明,这是依据八正五奇十二流品的次序排列。八正与五奇之间。本无高下之别;五奇之首的赤魅族,论实力或许仅在八正中真龙、凤凰之下,并不亚于孔雀一族,就算排在第一,恐也无人不服。 不过以赤魅族与圣教祖庭的关系,圣教一方是断然不肯让赤魅族出这个风头的。按照八正、五奇常例排名,既符合流俗,也让赤魅族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换作别人,今日遇见同为大千世界中近半的第一流大族汇聚一堂,此时心中不免振奋踊跃。不过孔萱与今日正主归无咎有一面之缘在先,后接触三十六子图在后,对于妖族中个别胜于己者是何方神圣,早已心中有数。因此倒没有什么期待感与神秘感,只把一双妙目,不住逡巡。 她早知今日与会妖族,名列二十五家的约是十一二家的样子;此间一十五面旗帜,显然是有后起之秀。 不知怎地,她心目中萧瀚海那阴魂不散的身影,复又鲜活起来。 只是一望之下,反复确认不入品第者,名号依次是“鱼凌”、“折离”、“原榖”;“玄蜮”二字,却并不在其中。 孔葶眼尖,忽地小声言道:“姐姐。那‘里凫’族,好像也不是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的名目?” 孔萱一愕,她粗粗一望看出次序,便将目光挪转至最后;理所当然的以为未入流品者,当附于骥尾,没想到当中竟尔有插队的存在。 里凫? 那是使圆环神通的“箴石”之出身。 箴石与孔萱、萧瀚海相遇时,虽然果真验明功行不俗;但箴石只是殃及池鱼,并未主动显露锋芒。所以孔萱能够灵明返照觉出萧瀚海举止有异;却并未对箴石太过重视。未想其族名列此席,让她大出所料。 旁人对于第一等“八正五奇”与第二等“十二流品”之间的差距大小,或许不甚了了。但孔萱却比众不同。她素知“十二流品”之首的元鳄一族非同小可;两族更曾经潜流暗涌,险些成就一桩机缘。若非归无咎助陆乘文突破心结更进一步,更易了原本的大势,孔萱便要嫁予双面人为妻。 听族中前辈说,元鳄一族,少说也当有孔雀一族六七分底蕴。 而这里凫族,竟能越居前列,挤进这个位置?就算其真有如此实力,按照名目次序顺列,将其置于鱼凌、折离等三族之前,也就是了,与赤魅族依旧排行“八正”之后,道理相同。 如此安排,岂不是将这里凫族,架在火上烤?莫非这里凫族,与圣教祖庭有什么仇怨不成? 于是心中稍增了两分兴趣,孔萱驾飞舟一纵,跃入第二座“孔雀”浮峰之中。 入得此峰千丈之内,似乎藏于暗处的阵法蓦然启动,“孔雀”旗帜之下,一团篝火忽地点亮,橘芒四溢,映染天际。昭示之意甚为明朗:“正主已至”。 孔萱环首一望,十五座浮峰,加上刚刚被点亮的“孔雀”一峰,唯余“赤魅”、“天马”、“里凫”三峰主人未至。 …… ps:二月份房子决定卖掉,一个月前处理好,录好了照片视频挂上去;但是真正卖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几天很烦心。生病之后,脑子也不灵光了。 正文 本书暂停一段时间 万法先放在这里,打算先开一本新书。新书还在起点,还是这个笔名。 煽情的话想想还是不说了,只说实际的。 万法三次断更,前两次是我自己没准备好,怨不得旁人;但今年就在我全力以赴冲刺之后,第三次断更,只能说……突发状况,非战之罪。 先开新书的原因很简单,实在是经济上很紧迫。如果万法继续下去,就算不考虑到最近两个月断更的人员流失,回到一二月份的状态,收入之低也是无法承受的。 万法不会切,这是一直以来的承诺。 这个承诺不是因为答应过读者不切,所以要强撑着;不是的。我在群里展示过,我为写万法准备的东西……单单是类似tips的摘录就有两万多条。要是半途而废,别说读者不满,我本人第一个接受不了。 新书还在起点。如果新书成绩有起色,经济条件改善,立刻恢复万法的更新。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诸子汇聚 二法择一 占据这座浮峰之后,孔萱又张望了一阵,忽地“哎呦”一声,轻轻拍了拍额头。 旋即将孔悠、孔葶二人拉了过来,言道:“是我疏忽了。此间气象,对你二人的修为大有好处。勿要贪玩,有这一月之功,抵得上你二人数载苦修。” 直到此时,孔萱才窥见这阴阳洞天为宗礼道尊一番手段修饰,演化出阴阳开辟之象的妙处。 以孔萱修为之精纯,本不至于反应如此迟钝。只是她自己出生后不久,便在孔雀一族中一处小界之中锻炼过一回。那小界乃是族中大木所诞诸界中,最秘而不宣的几处要地之一,同样是演化阴阳混沌之变,生机之始。 有过相似的经验之后,对她而言,此处的价值就不那么大了。 再加上一直被萧瀚海大有深意之举萦绕于心,使得她心神微分。终于将此地之妙处,忽略过去。 孔悠、孔葶二人见孔萱说得郑重,不敢怠慢,连忙挑拣几件阵盘、阵旗,觅地潜修去了。 孔萱正思索着,是否要往其余诸族拜访一二。 这等宾客来往之事,本来并不大符合她的脾性;只是诸族汇聚,兹事体大,出于对孔雀一族的责任感,又使得孔萱不能置之不理。 就在她踌躇难决之际,百十里外,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随后眼前遮天蔽日,光芒微暗,似有一庞然大物,奇崛而起。 原来,十五峰的正中央处,忽地多出一座更高出许多的巨峰来,瞬间占据方位。真是好一派无中生有、后来居上的气象。 孔萱一怔:这一峰如此显赫,莫不是久不出世的真龙、凤凰一族到了? 但再仔细一望,此峰的形制似乎与其余十五峰迥异,抑且峰头最高处,也无旌旗书写族名。 孔萱不再犹豫,立时起了一阵遁光,便往此峰峰头上纵去,一探究竟。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同一时间,其余十余座山峰上之人,似也不甘人后,各起遁光直上云霄。 除了“赤魅”、“天马”、“里凫”三族未至外,其余诸族共一十二人,一齐立在峰头之上,竟然只是前后脚的功夫。 那峰头之上,黄沙滚滚,遮天蔽日,竟是一片荒凉景象。 至于光秃秃的山腰,可堪容身的洞府,更是绝不存在。 不知圣教祖庭,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相当微妙的是,这十二家嫡传真的聚在一处之后,竟并未交通拜见,反倒是相互隔得远远的,形成相当疏离的十二个个体。 以前缘铿一面时日日想着合纵连横之术;此时得阴阳洞天之便得以相聚,大家反倒矜持了起来。 孔萱倒是有心与众人交往一番。但此刻人人都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以她的身份,断然不可能率先贴了上去。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遥遥响起:“孔萱师妹。” 这声音似乎还在远处,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出声之人已经落在峰头。 此人一身衮金袍,肩披赤巾,面貌方正,神气清醇,一望便知是妖族之中第一流的人物。他并非从十五峰上任意一座来,而是自远处纵身直入,越过十五座峰头,径直落在这里。 孔萱面露讶然之色,旋即笑道:“一别三载,马师兄可是来得迟了。” 来人微笑摆手,道:“只消不是最后一人,便不能算是马某误了时辰。” 天马一族之嫡传,马援。 六七载以前,孔雀一族与天马一族试探性的交流,关系便渐渐升温。三载之前,孔萱与马援更已经见过一面。如今两家虽未正式结成盟友,但看形势已是水到渠成,难有变数。 孔萱微微摇头,同样面上含笑道:“自然不算误了时辰。别的不说,今日各家妖族与会之人,以道行高下而论,本就以马师兄为第一。就算你真的是压轴出场,那亦是应有之义,谅也无人有资格见怪。” 此言一出最能挑动心弦,周遭十余人中,有七八人神气一振,将气机攀升之圆满状态,随后灼灼目光,扫视不停。 只是看出来相识的两家是孔雀一族和天马一族嫡传之后,慑于两家声威,却也无人敢于出言置喙。 马援闻言哑然,心中只感一奇。 如果并非天马、孔雀两家逐渐走进这层背景。换作旁人如此说话,在马援的理解之中,其意不是拱火,便是讥刺。 唯独孔萱如此出言,他才信是其肺腑真言。 三载之前,马援与孔萱初次见面时,孔萱便提过一嘴,自己要较她略胜一筹,意甚恳挚。 考虑到功行高下之别,现在马援定是胜过孔萱不止一筹的。但单论气机之精纯,根基之扎实,眼前这位孔雀一族的嫡传,委实不在自己之下。马援也不敢笃定,异日功行相若之后,自己依旧能够胜过她。 以孔雀一族的高傲,不知孔萱为何如此谦虚,好似理所当然的认为要略输自己一些。 孔萱见马援神色有异,笑道:“小妹本不值得马师兄花太多心思。想来今次比斗结束,马师兄定要与归无咎会上一会的;想来这才是马师兄值得留心之处。” 马援颔首道:“原本马某是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和归道友聚上一聚,相会之期,约莫在百年之内。没想到恰逢圣教祖庭与隐宗争衡,却将这个时日大大提前了。” 正在此时,这座新近崛起的山峰,其上气象忽变。 那滚滚黄沙忽地沉淀下来,化作二物,一上一下,浮在空中。 上方那物,看形貌似是一只漏斗,当中盛满细沙。 此间各位都是道行精湛之辈,只观察数息,默默推算一阵,便知这漏斗之中的细沙落尽,约莫需要七日半的时间。 下方那物,却是一个铜色小锅的形状,口径一尺上下,不住地翻转腾挪。 等候数息,这袖珍铜锅之上浮现出数十行字迹,表明此二物之用法。 这自然是圣教祖庭的手笔。 这一篇行文言道,第一流的妖族嫡传相聚,定会乘此机会伸量手段。此事圣教祖庭不便参与。 约莫半日之后,赤魅族和里凫族的嫡传就会赶到。到时候这沙漏恰好剩下七日时间。在这七日时间内,诸位妖族嫡传大可以自己比试一二。 到了沙漏尽时,便是本次法会正会开启,归无咎、阮文琴比试高低。 其二者,便是有关这一只铜色小锅。 此锅乃是一件异宝,其上铭刻一道法诀。在这铜锅锅口朝上与朝下时各自念诀,效用大不相同。 若在铜锅锅口朝上时发动此宝,此物便即化作一方“浑天道场”,光耀万丈。若是有人在其中交手比试,其中形象,足以穿透一十五座山峰,连下方的百千小族,皆能窥看盛况。 但若在锅口朝下时念动口诀,此锅同样化作异宝,名曰“封灵禁地”。那时除了进入密闭空间交手的两人之外,再无一人能够得见其中虚实。 不止如此,一旦分出胜负之后,经由此宝灵光一照,就算身上有些小小损伤,也都会复原至神意圆满之境界。 此宝一出,人人意动。 这十余人原本看上去不甚亲热,正是因为心中盘算着这交手试招的环节,难以避过,事涉各家底蕴高下之评估,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十二万分的谨慎。 马援心中冷笑,这所谓“浑天道场”的用途,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圣教祖庭这是吃准了与会的妖族嫡传,欠缺一件“封灵禁地”这般用途的宝物。 有了“封灵禁地”为媒,峰头之上一时三人,瞬间热络了几分。 但交往之际,层次分明,依旧有脉络可寻。 鱼凌族车梁永,折离族万毅英,原榖族贺骏拔,三人一番交接,聚在一处。 这三家不入二十五等之名,位分最低。此刻报团取暖,也算应有之义。 只是旁人却不知晓,这三家早已被圣教祖庭拉拢,早已在“折镜界”中见过一回。方才各自疏离,只是假装并不相识而已。 位列十二流品之中神寻、赤煦、耳熊诸族嫡传,各自见礼不提。 孔萱与马援相谈正欢,自然无有旁人前来凑趣;但同为第一等妖族的腾蛇、獬豸、何罗、白虎四家嫡传,却相聚见过。 场中一十三人,瞬间结合成四个小团体。 唯有一人,他面色半黑半白,气机精纯无比,只是略有两分生涩之意;他孤零零的立在场中,并无一个同伴。 神寻一族嫡传乐高抬首一望,自忖双方也算门庭相若,便想着与此人接洽一二,连忙招呼了一声。 这人闻声,挪动脚步。 只不过他对于乐高的招呼不闻不问,三步两步来到孔萱面前,沉声道:“孔萱道友,别来无恙。” 孔萱眉头一皱。 虽然孔雀一族与元鳄一族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接近不成,反倒疏远。但表面上的交情还是在的,却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孔萱脸色一正,回道:“别来无恙。” ps: 感觉放不下,继续写写看。没想到换了一个心态写万法,竟然还比较顺利。 我反悔了。撤销“暂停”的说法。以后双修。 以前尝试双修失败,是因为感觉一天做不了两天的事情。但是现在作息时间改了,每天四点多就起。早上四点多,直到下午,太漫长了,简直相当于两天…… 所以我可以上午把新书搞定,下午继续万法。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洞察真情 运筹点兵 此刻反境暗界之中,又有变故。 圣教祖庭驻跸此地的鄘丰、孟伦、恒滑三位上真,及秋礼、霍远峮等六七位真传弟子,再度汇聚一处;就着一面屏风,围成半圆。 诸人面前屏风之上,一道道鲜活人物宛然当面,正是那新起巨峰上、十三位妖族嫡传言谈交接的景象,同步镜转投射。 依圣教祖庭的暗中布置,“反境”之术本就暗藏了窃听各家机密的手段,本不为奇;但是此时这幅画卷之上的景象,却有古怪。一十三位妖族嫡传,看起来异常“生动”,或喜或怒,形诸言表,好似全没有半点城府;决计不是此时孤峰之上的真实情形。 倒像是……经历了一种独特的、夸张的折射。 话分两头,这座阴阳洞天中的“反境”小界,完全在宗礼道尊掌控之下。 不久前,孟伦上真与鄘丰、恒滑二人言及了阴谋阳谋、双管齐下的行事策略,虽并未来得及向任意一位道尊禀告,但宗礼道尊神思默运,自然而然就知道了此事。 不但如此,他对于孟伦之谋,甚为嘉许。当机立断之下,竟唤醒了闭关已久的另一位道尊——含桢道尊,借取她一门手段,与自己的生灭气象混同为一,来助孟伦上真之策略加速实现。不经意间,圣教祖庭的行事尺度,又前进了一大步。 含桢道尊之道途,精研七情五性六识,善能去妄见真,道破一切生灵真实心意之发表流行。此刻众人面前之景象,正是含桢道尊秘法笼罩之下,诸人“洗去伪装,明心见性”之后的真实心态。 圣教祖庭已有神道观望之法判断各家实力,又有阴阳洞天用于战力投送,若想干涉妖族定品之劫,可谓占尽优势;但并非有这两大倚仗就高枕无忧了,还有许多变数、以及各家行事之异象,需要进一步掌握——这便是含桢道尊这一门手段的妙用了。 斗室之中,各位上真、诸位弟子都各居座席之上;唯有孟伦上真凝视画卷,负手而立。其人气象,锋锐之意,跃如也。 孟伦上真忽地言道:“看来孔雀、天马二族成盟,已成定局。” “既往消息有言,道是孔雀一族和元鳄一族走的很近;于今看来,二家貌合神离,消息不确。元鳄一族实力在第二等中处于顶尖位次,若是按照先前谋划行事,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众弟子一齐称是。秋礼言道:“的是如此。若非有盟约在身,马援、孔萱二人决计不会是这番混沌松弛的精神面貌。” 画卷之中,马援,孔萱,余荆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只是马援、孔萱面甚欢悦,情绪极为放松;而余荆却咬牙切齿,神态狰狞可怖。 双面人余荆,一直自诩城府深严。若是他见到了自己在这幅映射画卷之中的夸张形象,不知作何感想。 孟伦又指着画卷之中靠近边缘处的一人,道:“观察此人气象,几乎可以断定传言为真。将来除了赤魅族之外,若还要行攻伐夺位之举,腾蛇一族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孟伦所指之人,是一个身披灰黑大氅的瘦弱青年,额头点朱,又以蒲草扎住长发,口中念念有词。 此人名为腾惊,乃是腾蛇一族嫡传。 腾蛇一族,是今次与会之首席。 此时此刻,腾惊正在山巅之上与獬豸族嫡传谢缪,何罗族嫡传仆草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但是在圣教反境空间的立地卷轴中,腾惊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貌,摇头晃脑十分惬意,显得异常滑稽。 这说明腾惊的真实精神状态,极为放松——并非麻木不仁的放松,而是情志坚定,心中有底。 他的修为明显较马援、孔萱、余荆有所差距,颇有些配不上首席之名;但是他自己却毫不在乎。这其中的原因,大可玩味。 真龙、凤凰两族遇到定品之劫,除非其自家实力衰退,名次自动跌落,否则是决不必顾虑别家杀上门来的。因为这两家底蕴深湛,别有断界自守之秘术,一旦发动,相当于从紫微大世界暂时消失数百、数千载。纵然是人劫道尊、妖族圣祖,也只能徒呼奈何。 近数百年来,圣教祖庭偶然得了蛛丝马迹,言道腾蛇族或许有和真龙、凤凰两族类似的秘法。 今日解读腾惊之神思,可信度又增长了三四分。 又看了一阵,孟伦上真道:“若在第一等势力中寻下手目标,白虎族当是仅次于赤魅族的选择。” 按照圣教祖庭望气所得,白虎一族的确在八正五奇之中实力较为靠后。从前所虑者,是该族是否还有秘藏底牌,足以逆转乾坤。但是现今图卷之中,白虎族嫡传惠朱,眉头紧锁,脸上苦纹毕现,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真传弟子霍远峮忽道:“神寻族乐高,赤煦族严领。这两人似忧似喜,一惊一乍,却是如何解法?主何情志?” 孟伦上真悠然道:“摇摆反复,小富即安之象也。这两人先是感受马援、孔萱、余荆三人气息,强弱稍判,心中稍有惴惴;但遍观余人之后,又觉得其强弱并未出乎预料太多。借此权衡族门势力之强弱,也不见得太过悲观。” 恒滑上真道:“此辈庸碌,只怕连与我交好的资格也无;第二等势力的大更迭之下,大约可算是本教倾覆洗牌的目标。” 秋礼言道:“弟子有一言。” 孟伦上真道:“讲。” 秋礼正色道:“弟子以为,列席者虽然同为各家嫡传,但各自分量轻重不尽相同。似乐高、严领二人资质底蕴,只能算是寻常;是否真正了解本族内情,只怕还是未知数;地位远不及马援、孔萱、余荆三人。弟子以为,牢牢关注马援三人的动向——以及那现在正胡乱晃悠、即将到场的箴石——足以提纲掣领,剖析局面。” 鄘丰上真一直倾听,未发一言。此时忽地道:“此言甚是。甚至不必尽观虚实;窥得一两个破局弱点,便也足够用了。” …… 孤峰之上。十三位妖族嫡传言笑晏晏,各自自诩为城府深严,不形于色。殊不知自家的真实“内情”,早已暴露在圣教祖庭的耳目之下。 尽管还有两家未至,但在场之人,却已经开始提前筹划下场比试的次序。 只是七嘴八舌讨论了一阵,却没有一个定准的章程。 忽地便有人长笑一声,道:“有此封灵禁地为凭,诸位竟也如此谨慎么?依在下之见,还是放宽心的好。各位功行高低,与背后族门底蕴之间,虽然有密切的关联;但也未必就是严格对应的关系。诸位的机缘,禀赋,不见得全由自家族门决定。所以一时胜负,说明不了什么。” 出言的是腾蛇一族的腾惊。 腾惊之言,倒像是为他自己的曲相回护之词。有数人心中一动,便想附和道“此言有理”;但尚未出口,只听一人抢声道:“不然。” 众人大异,环首望之,原来唱反调的是耳熊一族嫡传正乾,各自心中微奇。 耳熊一族,位列十二流品;论门户等第,和腾蛇一族明显尚有差距。这番寻衅,显然不智。 腾惊却不以为忤,笑眯眯道:“正乾兄有何高见?” 正乾眼皮一翻,打个哈哈道:“在下也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并不是专意和腾兄过不去——且看这位元鳄一族的余兄。余兄的确功行甚高;我所不及。但看他来此之后,只与孔雀、天马两族攀谈,却对我等同属于十二流品的神寻、赤煦、耳熊三族视而不见。只怕在余兄心中,本次定品之劫后,孔雀、天马二族才是他之同侪;而我等已不足以与之同列。” “诸位请看。恰好余兄、马兄、孔道友,都是修为精湛之辈。如此说来,岂不是个人修为与族门势力极为吻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是一怔,原来他针对的不是腾惊,而是夹枪带棒,对于元鳄一族的余荆有所不满。 余荆来此之后,的确从未与同为十二流品的神寻、赤煦、耳熊三族嫡传说过一句话;就算神寻族乐高主动招呼,他亦视而不见。 正乾这是发难来了。 余荆冷笑一声,淡淡道:“正乾道友这话有失公允。” “我元鳄一族本就是十二流品首席。今次大劫,不进则退。纵有前进半步的心思,你又待如何?想那里凫族等第无名,今比照诸峰方位,次序还在本族之上,可谓一步登天。况且该族嫡传迟迟未至,更劳动诸位久候。怎不见正乾道友打抱不平?” 这话是个祸水东引之法。 这话术虽然并不高明,但却十分奏效。此言一出,峰头的十余人果然将元鳄一族的野望暂时忘却,把里凫族挪进视野的焦点之中。里凫族是否真的配得上这个位次暂且不提;单单是圣教祖庭将其排在这个位置这件事本身,便有无穷的余味可以琢磨。 正在此时,一声长啸由远及近:“道友所言极是。箴石在这阴阳洞天之中不慎迷路数日,有劳诸位久候。实在是万分抱歉。” 隐约可见,一个小小光点就近驰来。 不过他这一番说词,却是引得诸人哑然失笑。 孔萱一愕,这的确是那箴石的声音。只不过箴石给她的印象,明明是个稳重儒雅之人;不知为何,此刻却出言惫懒。 就在箴石即将落地的一瞬,另有一道光华风驰电掣,靠拢近前。不过那一道遁光虽快,却并未直接落在此峰之上,而是直接朝着千百丈外一座浮峰之下去了。 一面旌旗之下火光一起,将“赤魅”两个大字照亮。 一十五家上流妖族,终于齐聚。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十八齐聚 解执去名 一前一后,两道清光直纵,落在峰头。 此间十余人目光灼灼,聚焦一处,倒是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压力。 当先这位,自然是因后来居上而引发话题、更被余荆用作祸水东引话术的里凫族箴石。但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在身上,而是不约而同的落于最后一峰上“赤魅”二字点亮,旋即折返而来之人。 腾蛇一族嫡传腾惊之言,本是正理。不世出的英才何时现世,冥冥中自有定数,实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各家嫡传修为之高下,与背后势力底蕴强弱之间,虽有关联,但未必就是一一对应、次序排列的关系。 但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规模实力隐约居于各妖族之首的赤魅一族,其嫡传实力如何,终究是一个令人瞩目的“谜面”,足以撩拨诸位之心弦。 面前这位女修,亦刚亦柔,英姿飒飒。纵落遁光之后,竟是出人意料的未发一言,只是抚手一礼,便翩然退至一旁。但她如此做派,却并未给人以轻慢之感。 马援笑意不减,只眸中略可见有两分惊讶;孔萱面上,却尽是好奇。唯独双面人余荆,鼻尖微微一挺,极轻微的“哼”了一声。 余荆已断明。眼前这位赤魅一族嫡传,暂不论其血脉秘术,单以道术根基而论,虽称得上是妖族中第一流的人物,但较自己实是逊了一筹。若是别家嫡传也就罢了,以赤魅族的好大声名,却不由地令余荆生出“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来。 申屠鸿对于余荆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只螓首抬起,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别有坦荡之机。只是这份坦荡,令余荆很不舒服。 遥遥望见诸族皆是只派出一人与会,宗政嗣虽与她功行相若,却也留在峰头观望。 第一流的人物见面,气象缘法是否投契,最足称道。申屠鸿的道行气机虽未如所料一般鹤立鸡群,但是其人气象,磊落之余别有一种慧黠圆融、智珠在握的意味,好似星月明灭,晦暗难测。若她主动与众人打成一片还好,现今申屠鸿寂然不动,却令原本打算上前通融的几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升起退缩之意。 申屠鸿当初与归无咎相见时,并非如此气质;此时神气显化,乃是暗暗借用的“阴”门一道“谨封牢藏”秘法的缘故。 一时间,形成短暂的冷场。 止有一人例外。就在旁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赤魅族申屠鸿身上的时候,耳熊一族正乾,却独自一人笑眯眯的来到箴石面前,通报姓名。 箴石淡然应答。 正乾笑道:“今日一十五家之中,其一十一家皆在二十五族等地名录之中。而纵观四家新面孔,鱼凌、折离、原榖,尽皆附于骥尾。唯有箴石道友背后的里凫一族,本不在等第之中,却力压十二流品之首的元鳄一族,位居前列。不知箴石道友有何感何说?是扬眉吐气意兴昂扬,还是寸中焦虑,暗恨圣教祖庭的捧杀手段?” 众人闻言,皆暗暗摇头。这耳熊一族正乾,刚刚刺了余荆一刺,反手便又来撩拨箴石,真是个会生事的人。 不过诸人亦各自竖起耳朵。看箴石如何应对此诘。 箴石神色坦然,右手五指在袍服上轻轻一掸,微笑道:“箴石前来此地的路上,旅途枯寂。月余之前,见一座名山气象不凡,决意落足赏玩数日。降下云头之后,方知所在地界乃是一处凡国,名为泰方国。而那名山名为‘临山’,隶属于泰方国南衡郡治下。 马援、余荆、正乾、腾惊等人,或挑眉,或闭目,或眯眼,或微微摇首,神态不一。 预想之中箴石的态度,无非“强”与“弱”、“直”与“柔”、“锐”与“藏”二者择一。却没想到箴石别开生面,却从一桩故事说起。 箴石续道:“某在那临山之上游玩一阵,忽见一个青衫老者,颇有俨雅之姿。牵着一匹瘦驴,跟着两名侍从,逐险道而行。问询两句,这才知晓。原来此人便是泰方国南衡郡上一任郡守。数月之前被勒令去官,贬为庶民。” “此人从前的是一位勤勉良吏,连续二次考核皆得上品。若本次考核再得上品,便能服紫衣,迁内朝中二千石之位。只可惜数月之前江水暴涨,泛滥成灾,为南衡郡二百年所未见。受天灾之累,流民激增,饿殍遍野。此人也得了‘下下’之考,终于去官。” “那泰方国官职,奉行‘功过两分’之法。勿论你从前名望如何,功绩如何,上一回考评几等。一旦得了下下考,即遭黜落。此制度虽然不近人情,却也堪称一道良法。这使得在大考之前,唯有实绩可堪仰赖;而既往之辉煌与功果,本为虚妄。” 一众皆默然。 就连与箴石前后脚到来的申屠鸿,也是忍不住抬头望了箴石一眼。 箴石报之以一笑。 这一段看似入情入理的故事,但其中之精神,却强硬到了极点,远远出乎任何人的预料。 这等于是说,在下一次“定品之劫”到来之前,上一代的“八正五奇十二流品”的等第之分,已经完全作废;如今大家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竞争,相当于从根本上取消了正乾的问题。 余荆面色乍阴乍阳,看不出喜怒,只有一丝凛冽寒意。 在经历了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挫后,余荆重塑性情,聚敛锋芒,自忖已经恢复到锐利无俦的境地。面对“定品之劫”的变局,他心中亦包藏有打破既往秩序、晋升一品的雄心。可是箴石一言,其无视秩序、平视诸宗的坦荡,品其境界却较自己又高出一筹。 申屠鸿与箴石二人,功行明明较自己略逊一筹,但自己在心境上却不能占得上风,这令余荆念头十分不谐。 寂然良久之后,腾惊忽地苦笑道:“滕某道术修为素非上乘,不过借着八大妖族的名头聊以**。想不到今日箴石道友竟要将腾某这唯一寄托也要夺去。看来自今日起,滕某便是个一无是处之人了。” 箴石微笑道:“腾道友言重了。” 这一段对答,是箴石深思熟虑已久。 以本心而论,他并不愿意里凫族被圣教祖庭架在火上烤;但此事既然发生,便容不得丝毫的犹豫示弱。唯有示人以强,方能在今后的博弈中争得更大的话语权。 孔萱微侧着头,思索良久,这时才出言道:“箴石道友之言,似是而非。定品纯以实力强弱论,既往之等第,在定品之中占不得一丝权重,这固然不假。但心识念头,信之则有,恐怕不能完全以‘虚誉’视之。” 说完之后,一脸认真的看着箴石,似乎期待他的回应。 箴石却笑而不答。 众皆莞尔。心中暗道,这孔雀一族之嫡传,心如其貌,倒是个“赤诚”之人。 原来,孔萱虽然聪慧,但是与在场的其余诸位嫡传相比,到底是嫩了一些。她这一番思辨上的道理,其余诸人未尝不知。只是众人所心许的,乃是箴石自信无双的态度,借此衡量里凫一族的真实底蕴,而非真个心仪于论道谈玄。 但是经她这一番话,场上紧张的气氛却不由得松弛下来。 马援缓缓言道:“说到底,本次相聚,我等皆是客人,何必喧宾夺主?现在既然都已聚齐,那么这一场小小切磋的垫场戏,还是尽早了结为上。有无所得,都看自家本事。” 众皆称是。 入场以来一直一言不发的申屠鸿,却忽地张口言道:“且慢。” 马援一怔,道:“申屠道友有何见教?” 申屠鸿淡淡一笑,道:“方才箴石道友一番譬喻,实在是精彩的紧。在本次定品水落石出之前,各大妖族,视作地位等同,并非无理。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拘门户,固步自封?” “圣教祖庭以为堪与二十五宗比拟的新兴妖族,唯里凫、鱼凌、折离、原榖四家,就定能作准么?” 不给众人以反应的机会,申屠鸿转身俯视千百群峰,清喝道:“四方妖族之中,有自信不弱于一品嫡传者,尽可上前!” 话音将落,两道遁光一东一西,自下方升腾而起,瞬间便落于近前。 余荆等人心念急转,若说申屠鸿是临时起意,众人是决计不信的。但若说赤魅族扶持了什么势力足以竞争十二流品,那么将之置于暗处岂不上佳,何必非得于今日抖落出来,只为显露威风? “云章一族,云均昊。” “玄蜮一族,萧瀚海。” 应声而来的二人,各自通报姓名。 云均昊一袭五火星衣,身量甚是高大,气象凝素;萧瀚海却依旧是银发披肩的、散漫不羁。 马援心中暗暗纳罕。他自然看得出来,赤魅族别有布置。于他而言,多一人少一人本不打紧,只是怕申屠鸿这一声高呼,引来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平白生出琐碎枝节来。但他气机一察,云均昊、萧瀚海二人,还真是功行不俗之辈,较之入场的十余人,未见得有明显的差距。 孔萱念头萌动,打量萧瀚海两眼,惊讶笑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不过孔萱却不曾望见,申屠鸿美眸之中同样闪过一丝诧异。 此人可不是她的布置。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临机小试 返璞归醇 归无咎牵着黄希音小手,直驾一道遁光西向,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扑面而来的景致传来几分熟悉——师徒二人,终于三临故地。 半始宗山门。 受邀观光的各大妖族,凡是路途迢远者皆依从圣教祖庭布置,借其传送法阵与阴阳洞天而行。不过圣教祖庭却并未“请客请进门”,将所邀各部妖族一口气载入会场;反倒是在阴阳洞天两端相距数万、数十万里处设下了小传送阵。 最后一程,止步于此。 这趋向终点的最后一段路,由各大妖族自行。若要临时安置据点,也一切由你。 如此做派,既是安人之心的手段,又暗暗符合圣教祖庭分别窥伺游说、各个击破的纵横之法,的是两全其美。 但如此一来,对于归无咎也是一桩便利。原本众目睽睽之下,如何由赤魅族中潜回隐宗,还要使些手段。如今待圣教从复机等辞别之后,归无咎却可以大大方方与申屠鸿等人道别,怡然返回山门。 作为距离阴阳洞天决战场所最近的一处据点,今日的半始宗,自然成为了前沿重地。归无咎不久前自来书之中已然得知,除却姚纯、孤邑、路艰、越湘、箜荷诸位上真之外,更有芈道尊与乙道尊化身镇压,观其玄数,趋吉凶而备不测,以保万无一失。 距岛尚有数百里远近,归无咎凝神细望,却未能察觉出此地一丝一毫的异象来。各山麓水泊之间,依旧流动着清晰活泼的气息。那些对于大界变局一无所知的半始宗低辈弟子,依旧倦游山水,悠然自得,与当年归无咎携黄希音来此出游时别无二致。 归无咎正留神观察,面前忽地已出现一个人影,凝然肃立。此人气象跳脱之余却又匿去一切生机,全然不似活人,倒像是身畔平白多出一朵孤云。 荀申。 黄希音拍了拍手,清脆道:“荀师叔。” 荀申一贯气象深藏,不假辞色。但是对黄希音却是一个例外,呵呵一笑道:“黄师侄且先去殿中休息。我与你师父说两句话。”说着随手一摆,袖间抖出一方锦帕,迎风涨作四五丈大。 若是依照一般礼节,黄希音自当回首问询恩师的意见。 不过她心思十分通透,又信得过自家师父与荀申之间的默契。闻言嘻嘻一笑,径直转身轻跃,立在锦帕之上。 那锦帕暗藏灵性,一旦载人,转了三圈之后,飘然落下。遁及百余丈之后,便忽地无影无踪,凭空消失。 归无咎原本惊讶于荀申的突然出现。此刻仔细一辨,果然半始宗山门似松实紧,远远望去人物景象一切如故,实则早已暗中布下了极高明的结界法阵,归无咎明明已经深入其中,但以他感应之明锐,竟也未能察出端倪。 自然这也是因为这道结界对他并无威胁,故而无法触动心兆。 荀申依旧是质直朴素的话术:“暂别经年,不如试上一手。”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请。” 荀申微笑颔首,但身躯却由站姿转为盘膝虚浮,宛如行功入定一般结跏趺坐。同时大袖一抖,九道金光一现,呈三三之势。 归无咎定睛一望,那九道光华,其实皆为实体。 前三枚如弓如弧,乃是三柄柳叶弯刀;中三枚冷艳逼人,形如短矢,乃是三柄小剑;最后三枚如同大叶飘浮在空,是三枚不规则七边形的“方盘”。三者无一例外,皆有上品“真祭器”的品质,只是形貌规模略小而已。 归无咎心中纳罕,他虽迈入元婴境,功行又有大进。但是面对荀申的巧变构思,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原本抖擞精神,试上一试荀申的新手段。没想到今日荀申的斗战风格,与既往所见大相径庭。 正思量间,荀申神驭九兵,已是朝着归无咎杀了过来。 归无咎调运双剑,从容攻守。 二人周遭十余里范围内,飞星踊跃,剑光如虹,各自一触即收,留有无穷余味;但总观攻势而言,却又宛如蛛网一般愈收愈紧。 斗了一刻,归无咎暗暗点头。 以荀申神意法力之充沛,这等品阶的法宝,休说九件,就是九十件,一起运使也毫不为难。而他之所以盘坐虚空,几乎放弃了近身之防御,一意心神固守,显然并非无因。 这九枚法宝,显是暗合本土文明中号称“三三合九,九九归真”的《上玄》一脉推演之法,敷衍成阵。其中变化之数,何止数十数百万。故虽只是九兵,但若要运使不失,非得全神贯注不可。 所以眼前比斗,看着花哨,其实最是质朴不过,和二人纯以法力高下正面硬撼异曲同工;不同之处在于,所比试的并非法力,而是算路。 只是归无咎始终坚信,如此比斗,并非荀申一贯之路数。故而始终心意机警,犹如活水,未有须臾松懈。只是那正面九兵的繁复攻击,同样要消耗他大量心神投入其中,同样轻忽不得。归无咎不愿以规模压人,一时不免陷入两难。 好在归无咎尚有最后的倚仗,所以也不虞有失。 果然,百余息之后,就在九兵已运使到至为繁复的“六变”之后,归无咎心识之中一道意念划过。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未吝啬手段,直接使一个“空蕴念剑”的法门,朝着东北方侧身处击去。 可那处明明空空如也,不着一物。 然而数息之后,那一处平地惊雷,忽地传来一连串连环崩响。却有藏匿于暗处的一物,忽地显形,奔逐如电。其势之迅烈,若非提前加以防备,就算能够匆忙躲过,势必也会十分狼狈,处于手忙脚乱的境地。 待那似虚非实的暗手被空蕴念剑击得粉碎,归无咎依稀看见,似乎是一柄经由秘法祭炼的木剑,擅能收隐匿密击之术。 归无咎,荀申,不约而同地同时住手。 荀申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道:“归兄能够破解这一式,本不算出乎预料;只是这破解的方法,却出乎荀某意料。” 归无咎却并未正面回答,凝神思虑半晌,反问道:“何解?” 荀申微笑道:“最后那一记木剑,乃是本门‘九二炼兵法’所祭炼,也算是一门潜匿攻击的神异法兵。近年来本门几位上真于此道又有心得,故而锻炼之术,威能之著,亦随之水涨船高。” “至于如何能够分神二用操控此宝。说穿了也不堪一提。原是本门中一门二三流的秘术,暂能分裂神魂一线以为阴神,足以操控好预先算定的布置。荀某三四载之前偶然翻阅经籍,觉得这一术十分有趣,倒是可堪一用。” 归无咎诧然道:“就这些?” 荀申笑道:“就这些。” 归无咎思索一阵,又皱眉道:“此等分神秘术,似于根基有损。” 荀申坦然颔首道:“归兄所见不错。不过只消损失在可堪承受的范围之内,通达权变,也无不可。更何况,也有补救之法。” 归无咎沉吟不语。 今日荀申所使用的手段,乃是最原始的“正兵相合、奇兵致胜”之道;论繁复精妙,远非二人铨道会上交手时所动用的“龙蛇”、“忘川”、“凌人”诸神通可比;说是十分粗陋简略,也不为过贬之词。但是仔细推演,这看“粗陋”的法子,竟也难以抓到什么破绽。 “三三流演”的《上玄》一脉,本就是不亚于“阴阳卦法”的推演之道,终归是要正面接住的,没有推敲余地;而那分神秘术,纵然似有后患,为求全高明之士所不取,但是到底能够在某一个瞬间,实现神意操演突破极限的效果。 若是正视其后患,将其宽容接纳,未尝不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细细想来,若非《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的本领,这看似粗陋的一式,归无咎所倚仗的,也唯有心念警兆、强者运强而已,到了危机加身的一瞬,以空蕴念剑硬接。 又或者将真正成婴之后的法力神意尽数爆发,以规模制胜;那同样不难。 但如此一来,这场比斗也就失去了意义。 平心而论。从前的荀申,并非一意钻营道术精微而忽略具体细节之人。相反,荀申一贯讲究形上下之相合。既有“兵仙人”之名,怎会不知兵形势、兵权谋、兵阴阳、兵技巧的统一? 但是彼时的荀申,到底隐隐约约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在定要在机巧算路上胜人一筹,方为全胜,所以但有所施,无不是极天下之工,惊才绝艳的妙法。与之相比,今日之荀申,真真是彻上彻下、彻内彻外,愈发通透了。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返璞归真”四字,人人心向往之,但其实知易行难;没有近道之境的水磨工夫,罕有人能将这四字加诸己身。 而今日荀申,却近之矣。 归无咎又打量了一眼荀申之气象,果然察觉到一丝细微变化。原本荀申气象之中冷厉与冲和之间的反差,又不知不觉化去大半。不由颔首道:“荀兄可谓是同等修为之下,天下第一的实战家。二十三位,终非定数。” 对于归无咎的称许,荀申却并未谦让,只一笑道:“昨日圣教祖庭一方又有讯息传来。眼下几位上真皆在殿中等候。荀某一时技痒,自作主张,先与归兄试试手。倒是劳诸位上真久候了。” 话音一落,正北方空空如也处,蓦然现出一个吞吐踊跃、宛如泉眼的存在。 归无咎一挑眉,道:“既是事不宜迟。荀兄请。” “请。” 两道遁光,一先一后,纵入半始宗大殿正上方,泉眼显现的方向。 …… ps:如上一更所说。按新作息时间试操作一周,感觉良好。那就这样定下了。自今天起,《万法》每天早上一更。做完之后,再弄其他事情。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动之以利 退步藏刀 一步跨入泉眼,风貌倏变。 映入眼帘的并非暗藏于秘境的雄阔殿宇之类,而是一片浮空之地,宽约二三十里。说是浮屿,略显单薄;依稀只是三四百丈厚的薄薄一层。说是阵图,却又过于生动自然,不似人力。当中草木皆备,生机盎然;内外六道,高下五重。一望便知是刻意分门别类、疏通源流,承载不同身份之人汇聚一处之所用。 归无咎一眼辨认出正中方向,不待荀申指引,二人一前一后,已踏入秘地正中,八十八株巨木环伺之地。 又穿透一层极浓郁的隐雾屏障,终于望见一只八足蛇身的铜像,蛇之八足,恰好营造成八方座席,歪歪斜斜,左右各四。最末端的两处座席空置,其余六席,恰是姚纯、孤邑、路艰、越湘、箜荷、权显六位上真。 至于两位道尊化身,却不在此地。 待归无咎入得近前,诸位上真面上都不约而同露出奇色。 归无咎一举一动,皆干系甚大。他在洞府之中起居行事如何,旁人自然不便窥伺;但是在归无咎携黄希音离开洞府之时,诸上真还是明明白白的感应到——虽经数载闭关,归无咎之功行,似乎依旧未得跃迁。虑及大战在即,诸真心境未免悬而未落。 尤其是琼石门孤邑上真,他知晓本门相赠清妙玄露之事,本是坚信归无咎定能破境,未想却大出所料。 而今日一见,归无咎一番云游之后重返宗门。诸上真的眼力皆能断出:其气象果真较从前有了些微差别。虽说看上去不若常人金丹突破元婴、元婴二重突破元婴三重那般变化显著,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本就十分为难。以归无咎原本就在荀申、利大人等天骄嫡传之上的境界,于今又见差别,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蜕变。 孤邑上真心中明悟,思忖道:“或许归无咎早有破境把握,只是此事涉及其九宗道法之秘,不愿在山门之中完成。” 这是彻底昭明身份之后,归无咎与隐宗一方天玄上真一流的人物首次会面。双方短短叙话,一切如常,全然感受不到一丝窒涩。 叙旧之后,越湘上真自袖中取出一道青轴白丝形貌的卷轴,缓缓抛来,道:“道友且看上一看。” 归无咎伸手接过,张开图卷。 这是圣教祖庭一方新近来书。 当中言道,隐宗一方的诉求,大开山门,出世入世,扩张势力的种种要求,其实不必作为赌斗之资。此战无论胜负,圣教祖庭一方皆可接纳。圣教几位人劫道尊统算三十六界天之地,愿将三十六界天之中尚未隶属各神道王朝、州郡的“内荒”之地,割让一半,以作为隐宗一方大开山门,兴布势力的根基。大致估量其地域之广,竟占了三十六界天接近三分之一左右。 不过,此战若是败了,隐宗虽仍可得此广阔地界,却需要额外增加一个条件。那就是签订为时一纪十二万载之契约——隐宗一方的地脉传送阵,与圣教一方之阴阳洞天,双方各自掌握的连通此界的脉络,须长久共享之。圣教祖庭之阴阳洞天,隐宗众修尽可借道而行;同样隐宗的地脉传送阵,圣教祖庭需借用时,亦需畅通无阻。 归无咎反复阅览之后,心念转动,忆及往事:原来如此。 圣教祖庭这一道来书,其意虽出乎预料,但仔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归无咎心中有数,这里本就藏着一道伏笔。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浅易道理,圣教祖庭岂能不知。其既有混一之志,与隐宗一方的矛盾,必定是无法调和。十二年前下书圣教祖庭,更是隐宗一方裹挟形势,主动发难。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当时圣教祖庭的态度却较想象中的温和。 当时,所谓“做客百载,一切经籍、修行之用度皆由供奉”的条件,便令归无咎感到十分奇怪。再有,十二载之前的比斗秘而不宣,而今日这一场却是大张旗鼓。更令归无咎心中笃定,圣教祖庭必有伏笔。 现在想来,圣教祖庭原来是早就看上了隐宗一方的地脉传送法阵。想必最初未明虚实,借着这十余载的时间,暗暗考察刺探此阵的实际功用如何,值不值得其抛出价值更大的筹码。到了比斗降临之时,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隐宗的地脉传送阵,虽不若圣教祖庭之阴阳洞天布置均衡,到底也是一座连通大界的网络,恰如水道与驿道的关系,虽受先天条件的限制,但终究也是后者有益的补充。 姚纯上真言道:“你怎么看?” 归无咎略一思忖,淡淡言道:“可惜了。” 几位上真目光交接,微微颔首,显然明白归无咎所言“可惜”意之所指。 不得不说,若是隐宗一方的地脉传送阵能够和圣教祖庭的阴阳洞天一般,历万代而久存。那么若有手段保证契约定准不被撕毁的前提下,圣教祖庭一方提出的这个条件,还真是极有吸引力。十余界天之地传道布教,足以孕育数量充沛的灵秀道种,将各家传承发扬光大,扭转阻遏双方差距愈来愈大的趋势。 至于双方共享传送法门,固然是圣教祖庭一方势力较大,得利较多,但对于隐宗而言,同样也是一桩便利。 只可惜圣教祖庭一方并不知晓,这地脉传送阵仅有万年之功。这就意味着,万年之后隐宗对于圣教祖庭而言再无利用价值,势必重新回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旧有局面。因此在这万载之内,隐宗一方必须完成彻底的破局。如此一来,圣教祖庭一方看似诚意满满的条件,却又颇显不足了。 荀申接口道:“此约虽然难成,但是我方也不是没有收获。凡俗间行商贾之事的升斗小民,也只低买高卖,回报须得高出投入的道理。圣教祖庭为了事实上能够整合两种传送法门,竟然能够做出如此大的让步。其参与‘妖族定品’之深入,于妖族外荒之地所求的回报、期望之高达到了何等程度,也就昭然若揭了。” 归无咎道:“然也。” 孤邑上真与路艰、越湘二人神色交流一阵,默然道:“恩师之见,亦与归道友略同。既然如此,那就只得回绝了。” 他这句话,说的甚是沉重。 姚纯、路艰二位上真闭目不语,越湘、箜荷等人却是轻轻叹息。一时间,此地的气氛,显得有几分沉寂。 以诸位上真的智慧,对于其中利害洞若观火。 地脉传送法阵,既是隐宗一方的倚仗,又何尝不是怀璧其罪。以圣教祖庭的做派,肯为了此物拉下脸来,许以重利,便可见一斑。圣教祖庭整合两大脉络的企图失败,那么双方分道扬镳、正面对抗,已经是事所必然。 好话说尽,若不能成,后自藏刀。 在不远的将来,围绕着这两大枢纽,以及妖族“定品之劫”的题眼,整合出针锋相对的两大势力,作生死之争,已经是可以预料的事情。尽管于今隐宗一方在妖族之中以得了孔雀一族、天马一族为盟,但是以圣教祖庭的声望与积蓄,又何愁拉拢不到强援?胜负之数,其实难料。 这已经不是最初的“入世”之争,一不留神,便当有一方灰飞烟灭。 诚如归无咎所想,如果不是因为地脉传送法阵仅有万载之效的缘故,圣教祖庭一方提出的条件,着实使人心动。无论是在场的六位上真,还是其余七十余家的宗门执掌,只怕十有八九都会乐于妥协。 姚纯上真最先回过神来,淡淡道:“既然归道友也持此见,那我等这便下书回绝。” 归无咎伸手阻止,道:“且慢。” 姚纯上真奇道:“归道友又有何说?” 归无咎眸中一抹精光闪过,低声道:“可说有三。” “其一,赌斗勿论胜负,隐宗一方皆能开山入世,如此好处,何必不接?” “其二,整合阴阳洞天与地脉传送阵,订一纪之约,唯有圣教于本次比斗取胜,方才作数;若是其不能胜,自然一切休提。所以诸位上真大可释怀,不必留心太过。” “其三,这一纸来书之中,只说了圣教祖庭一方取胜后的额外附加条件;却并未言及若是我方胜了,又当有何等补充条款?” 孤邑上真奇道:“那依归道友的意思是?” 归无咎洒然道:“回书问上一问。我隐宗一方胜了,也当有额外所得才是。若是条件足以令人满意,那么这条契约,应下又有何妨?” 六位上真似乎吃了一惊,都忍不住微微抬头。 箜荷上真一拊掌,惊异道:“如此看来,归道友是有十足的把握,战胜那阮文琴?” 归无咎似一恍惚,沉吟良久。数息之后才回过神来,声音飘忽:“那倒没有。” 姚纯上真蹙眉道:“没有?” 归无咎淡淡道:“试应手罢了。” 又道:“此战虽然没有把握。但是冥冥中自有预感,似乎……此战的结果,不会太坏吧。” 正文 第五十章 各显神通 图穷匕见 数日之后。 一片灰雾缠结,束成瓦釜的奇特秘地之中,法力赋形,轰鸣阵阵,二人交手正酣。 其中一人立定圆心,身躯虽然浮空数丈,却是一副不丁不八的姿态,双足沉凝,宛若脚踏实地。 此人一身锦袍,姿容整齐,紫玉环佩一个不少;双臂挪动、身躯辗转的一瞬间,清晰可闻玎珰之声,清鸣悦耳。只是他风度虽佳,但缠身急攻的那人高大身量的映衬之下,却显得淡薄了许多。 更何况,眼下取攻势的那人,不止是环身急转这么简单,其身躯运行之轨迹,有明显的上下起伏、轻微颤动迹象,粗粗看来,原本就极高的身量,又“膨胀”了约莫三分之一。 居正中取守势者,是獬豸一族嫡传谢缪。 尽管数日之前各家嫡传相会时,谢缪甚是低调,除却礼节性的应答之外,几乎一言不发;但是以獬豸一族位列“八正”中的声名,却也无人敢于小瞧了他。 而环身猛攻之人,乃是最后申屠鸿高呼之后、应声入场的二人之一,算是个不速之客:云章一族,云均昊。 云均昊环绕缠斗,速度快绝,身后留下或虚或实、或大或小的三至七道残影。 其实以元婴境修为的遁速,倘若快到极点,那当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眼前这残影阵阵、连绵不绝的异景,虽然看着卖相甚好,其实却是筑基、金丹境界比斗时常见的场面。显而易见,如此场面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云均昊的特殊斗战手段。 幼稚孩童初习识字书写之时,小手尚不易握笔。常有家长恩师亲自下场,大手握住稚童小手,依样葫芦描摹笔画。 云均昊这一门“扶影”神通正与之神似,其环身夹攻,阴响阵阵,连环出手,无论法力雄厚、手段娴熟均是第一流的手段;更难得的时身后所留之虚影,似有灵性一般,往往在中途映射进云均昊所发动的神通之中,将其行动轨迹、攻击方位、力量厚薄加以纠正调整。 以大法力气象取胜的手段,威能虽宏,却易落空;而入附骨之疽一般灵性纠缠的神通,巧变固胜,却常患威力稍欠。这门“扶影”神通,却是两相纠正,殊可称兼美并收。 面对如此既狠又巧的攻势,一味固守是绝不可行的,势必会陷入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的局面。以斗战之理而论,唯有针锋相对,以猛制猛,以快制快。往来一回间,分出胜负。 而谢缪偏偏就采用了固守之策。 但是谢缪之“守”,却不拘一格。他身姿挪动,掌势连发,每一击并非迎向云均昊的攻势,而是似将一道若有若无的力量打进虚空,藏匿于身畔。好似一只骆驼,将额外资源储存进胃内水俘。每每看似有极刁钻的攻击即将加身,谢缪周围自然会有暗藏之“蓄力”散开,为之解围。 如此相持之势,激斗了一刻钟之后,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手。 谢缪笑言道:“时辰到了。” 圣教祖庭一方“封灵禁地”之术,对于保密诸事,本已安排的甚是周到。但临战之际,那耳熊一族正乾又提出一道见解:每两人入内比斗的时间,应当约为定数,准时进出,莫要提前或推迟。众人思虑之后,无不允准。 从交战时间之长短,也可估算各自之深浅。这一条补充条件,自然是为了堵住这一条漏洞。 云均昊却有些意犹未尽,额头隐现两道细纹,迟疑道:“谢道友……莫不是你之前六场比斗,尽数以平局收场吧?” 谢缪笑而不答。 云均昊的确是猜对了。 谢缪先前已与天马一族马援、里凫族箴石、白虎一族惠朱、神寻一族乐高、赤煦族严领、鱼凌一族车梁永六人交手,六场皆是平局。所使用的神通之法,一如现在和云均昊的比斗相同——这门以积极防御为特征的“空胄”神通。 但这只是场面上的手段。 无形无相之间,谢缪实则暗中动用了獬豸一族血脉嫡传之密法——号称“灵眸望五气,虚海听红尘”,合称为“目见耳闻”的两大神通。此法施为之下,除非与己交手之人胜过自己实在太多,否则便能从其出手之形迹,推演估量其本力之多寡。 对旁人而言,你若要推测别人器量之极限,自己便需全力以赴;你若藏拙,他人亦藏拙,那这场比斗就失去了意义。大多数人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 但对谢缪而言却不然,我虽留手,却依旧可以尽观彼之虚实。 那六场所谓的“平局”也是由此而来。与严领、车梁永之战,他余力甚多,而彼二人却是全力以赴,高下昭然;乐高较这二人略强一线,足以多逼出自己两分实力。在不动用自己真正底牌的前提下,和白虎一族惠朱,却斗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平手;与箴石的比斗则十分奇怪,此人出手递招,所施法力水涨船高,但至于九成五分的水准之后,却不再有丝毫变化。任自己如何引诱,依旧维持平手格局。 给谢缪造成最大震动的,是天马一族马援。对方要击败自己,其实甚易,只是他却留手了。更难得的是,马援试探别人底细踩得极准,并未如箴石一样逐渐加码,一出手,便恰好与谢缪之全力斗了个旗鼓相当。 不过借助耳目神通之便,谢缪却同样探出马援底细:此人与己相斗,大致是动用了六成三四分的法力。 此时谢缪心中也有几分遗憾。云均昊这一门假借虚影的攻杀神通,与他自己的杀伐神通极有印证之功,他几乎起意,要与云均昊正面斗上一场。只是他“目见耳闻”神通观照之下,却发觉云均昊每一场比斗之后,皆会用一种极诡秘的传音秘法与申屠鸿暗中交流。 唯恐暗藏玄机,谢缪便也只得留一手。 二人各自念动口诀,但见一阵天旋地转,倏忽间就跳出秘地,重回孤峰之巅。谢缪、云均昊二人身上气机,果真是圆满充盈,外人决计分辨不出消耗多寡、胜败如何。 这一场结束之,余荆上前一步。 他眼界甚高,并不屑于与神寻、赤煦、鱼凌诸族嫡传交手。数日以来,他只出手过三回,乃是在场十余人中最少的一位。除了马援留待自己心神调整至巅峰后再行挑战外,眼下他所感兴趣的对手,便只有赤魅一族申屠鸿,和里凫族箴石二人。 尽管余荆已隐约看出自己功行在二人之上。但是此二人既在心意修养上别有功夫,想必在斗战中也会有独到之处可堪借鉴。 思虑一阵,余荆目光终究还是落在箴石身上。 上一场正是申屠鸿与萧瀚海斗过,而箴石已经半日不曾下场。此时找上门去,料想他也推脱不得。 然就在此时,一道宏亮笑声响起:“哈哈哈哈……谢道友,勿要歇息,快与我斗上一场!” 余荆眉头一皱。 峰头诸人,亦各自诧然。 与余荆相反,这数日比斗,若说哪一位对今日之比斗最为积极,那自然非玄蜮一族萧瀚海莫属。诸人心中默数,迄今为止,除却獬豸一族谢缪、孔雀一族孔萱、里凫一族箴石之外,这最后来临的不速之客萧瀚海,已与其余所有人分别交手一遍。 只是他先前虽然频频出手,终究也只是每隔上二三场下场一次,决计没有同一人连续比斗两场的道理。 谢缪哑然笑道:“萧兄何至于如此急不可耐?万一谢某在和云道友的比斗中消耗甚巨,神意不支,只怕所施手段不能教萧兄满意。” 萧瀚海却也坦诚,笑言道:“不瞒诸位。入此阴阳洞天门户当面,萧某曾拦住孔萱道友、箴石道友车辇,与二人斗过一场。所以,未曾交手的对手,实则仅余谢道友一位。再与谢道友斗过,萧某此行才能算圆满。” “至于谢兄余力多寡,萧某却并不在意。萧某之比斗,但涉猎博闻尔,并非介心于胜负。” 谢缪眉头一展,颔首道:“原来如此。” 略一沉吟,道:“那谢某自不能拂人所愿。萧兄,请吧。” 萧瀚海哈哈大笑,忽地吟唱道:“一叶沉浮未知秋;鉴照英杰尽风流。本末终始孰能言,混冥来往未为忧。” 这一场比斗的定计之快,却是前所未有。 一个是去而复返连续相斗,一个却是好整以暇守望良久,一同重新踏入“封灵禁地”之中。 其余如余荆一般挑好对手、跃跃欲试者,动作稍慢,只得继续等候一阵了。 …… 此时,峰顶诸人都是仪态闲适,静静等候,唯有箴石一人,蹙着眉头,似心事重重。 箴石心识算路,为诸子之冠。 先前萧瀚海于阴阳洞天之前拦路,便如一朵阴翳乌云,掩藏在他心头。箴石隐约感知此人行事似乎别有深意,但反复梳理之下,却又不得要领。仔细揣摩萧瀚海刚刚吟出四句。“一叶沉浮未知秋,鉴照英杰尽风流”语义明确,倒也应景;但是“本末终始孰能言,混冥来往未为忧”又是何意呢? 真的只是一般的浪子羁游、时空无穷之慨叹么? 揣摩了一阵,箴石心中猛然一惊:不对! 恰在这念头浮起的一瞬,“轰隆”一声爆响!孤峰之巅,封灵禁地之中,忽地传来爆裂轰鸣,仿佛地动。连通箴石在内的诸位元婴境嫡传,亦不由地身躯微微晃动。一息之后,各人为防有失,皆如闪电一般四散至十余里外。 回首再往,那“封临禁地”铜锅,已然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显露本相,灵形尽坏;而那孤峰峰头,亦被炸断了三分之一。 同一时间,一种奇妙的力量,充斥天穹。 下方数百别峰,忽逢剧变,震骇之下群情渲染沸腾。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玄机星散 高下判明 颢镧界中,九星高悬,光华氤氲润泽,十分可喜;只是此等异种光源,总难免有些“不辨日月”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此界天象奇特,在孔雀一族大桑木诸果小界之中,这一界被安置作筹算演阵的机密地。冥心默运之下,逝者如斯,不辨昼夜,正与此界精神暗暗相通。 当初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会,最终归无咎得见孔雀圣祖,自然是获益最大之人;但是孔雀一族中,却另有一人迎来了一飞冲天的机缘:那便是事先卜出“独目”之象的孔铨。 颢镧界中,一座千尺危楼之上。孔铨身着麻衣,盘膝而坐。身畔尽是零零散散的算筹、铜盘、细签、沙盒、玉简等物。 当初孔铨心中不安,问计于归无咎之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主动面见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将自己卜算中式实属侥幸一事坦白道来。孔铨言道,不敢求族中耗费资源栽培,只潜匿数载,风头过去之后逐渐隐退,便是万幸。料想数十载、数百载后,孔雀一族之人自然会将他这虚假的“天才”忘却。 但族长孔吾听完之后,并未露出一丝失望之意,只是笑而不语。 数日之后传来讯息,孔铨被孔雀一族中隐居已久、号称“卜算第一”的孔喾妖王收为关门弟子,迁入颢镧界中,潜心修行。 忽忽然十载过去。 这十载之中,于演算一道之法门,无论精粗,孔铨领会皆不算迅捷,似乎果真只是资质凡庸之辈。然而,相隔一年半载,每每当孔铨自己也气沮失落之时,总有意外降临。或心血来潮,或奇思妙想,或因缘际会,总而言之其因故卜算,总能错进错出,予其师孔喾妖王以别样的提示。 孔喾妖王震惊之余,赞其为“拟象之神机,天赐之宝树。”孔铨惶恐之余,愈发受宠若惊。 这一日,孔铨本在入定修行之中。却忽然觉得灵台之上,似有一阵狂风卷过,原本枯寂的心神之处,平白多出许多烦恼。 他的头脑明明完全沉寂慵懒,没有一丝筹措辞句的意思,但是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吟了出来:“本末终始孰能言,混冥来往未为忧。” 十四字脱口而出,孔铨打了个冷战,彻底清醒过来。 他心中随之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将这十四个字作为卜算拆字的“材料”,可以推演出一些有趣的东西。 既然想到,那便立即着手。 孔铨举起算筹,依次拨弄。 过了足足一刻钟功夫,孔铨展开一张白卷,将卜算所得一一书写: 贲位,三百二十一; 晋位,三百一十五; 艮位,三百一十一; 蒙位,三百零七; 离位,三百零四; 涣位,二百九十七; 巽位,二百八十九; 复位,二百七十四; 姤位,二百六十九; …… 落笔之后,孔铨不由怔住。这是他心血来潮之下,以《方圆图》中“索隐”、“天时”二者相乘所得,具体含义入如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扑”地一声脆响,竹楼中门大开。 一位长髯及胸、颧骨高耸的青发老者,脚踏两条二尺长的银鱼,裹挟五火星云,落于阁楼之中。其身形尚未凝实,宛如铜钹一般的脆响便充斥楼中,映荡数十里可闻:“孔铨吾徒,可是又有所得?” 孔铨连忙起身见礼,见过师尊。并将所书手卷,恭敬呈上。 自二人有了师徒之缘后,孔喾妖王得了孔铨之生辰八字,使了一个“算术心结”的法门。每每孔铨再度生出巧思异闻,孔喾均能在第一时间生出感应。此法对于志大才高之人而言或许稍有些过分,难免有隐私不全的芥蒂;孔铨却一无所谓。孔喾妖王将此术对他提及,征求意见,孔铨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孔铨心中深知,自己之前途与孔雀一族的命运,早已融为一体,难以分割。 孔喾张开长卷看了一阵,面色似乎迷惑难解。 孔铨察言观色,心中忐忑,疑是放了空炮,连忙将方才经过细说一遍。又道:“弟子只是一时灵机一动,想到以《方圆图》拆解。所得文字,却是不知所云。或者是弟子感应未必精准;又或者关节在那两句判词之中,不当以《方圆图》解之。或许恩师另以上善秘法卜算之,方能得到正解。” 孔喾忽地双眉一耸,“噫”的一声。 这一声感叹声音不大,但是中气极足,兼之孔喾妖王同时双眸精光爆射,把孔铨吓了一跳。 孔喾妖王面色不知是惊喜,恍惚还是难以置信,只喃喃道:“以周天三百六十数为圆满的‘损益柱’?” 同时他抬起右手,不住地曲指掐算。 “贲位……赤魅族……” “晋位……腾蛇族……” “艮位……我孔雀一族?” 孔铨正自恍惚,忽地眼前一黑,只觉一股巨力扑面而来,随后脚下拌蒜,摔倒在地,将许多阵盘筹算打翻得七零八落。 晕晕沉沉间起身一望,楼阁之中,其师孔喾,已不知所终。 这才醒悟过来,正是孔喾妖王离去之时法力掌控稍有偏差,发力过猛,才将他跌了一个趔趄。又心中暗想,不知刚才所得究竟为何物,让其师尊失态如此? …… 阴阳洞天之中,孤峰之上,熙熙攘攘,百十人簇拥直上。 其中最踊跃的一个少年,一马当先,甚是瞩目。正是数日之前随赤魅族一同到来的“碧涛府”蔺文。也可说他才是这群“一拥而上”之人的始作俑者。 下方诸峰,其分野排列,亦有次序可循。蔺文所属的“碧涛府”一行人份属人道宗门,来得最晚不说,观其气象,可谓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却独占了一处上佳方位。其余诸妖部,不免有心生妒忌者。 只是蔺文自己却兴致缺乏。盖因诸家顶尖妖族嫡传,选择了“封灵禁地”的比斗之法。其过程并不对外公开。所以方位好坏,其实毫无用处。百无聊赖的守候了数日之后,忽然见到绝大变故,如何能够按捺得了性子。 同一时间,念如闪电的一瞬之后,马援、孔萱、箴石等各族嫡传,俱都回拢山头,观望虚实。 诸人第一映像都是一致的——难道圣教祖庭弄鬼,本次大聚会,本就是一场绝大的阴谋? 但转念一想,众人无不否决了这个判断。就算圣教祖庭再如何自信,也不敢同时得罪天下间的所有妖部大族。 更何况方才那足以将“封灵禁地”击破的爆鸣,虽然威力不俗,但是若说是真正对在场的诸位造成威胁,那就相差甚远了。别的不说,在场每人身上必定都藏有自动护主的保命手段。而在刚才的变故之中,此等手段无一主动激发。若是圣教祖庭出手,断然不会是如此气象。 率先立足于残破峰头,马援敏锐感到,空气中好似流淌着一丝极轻微的血气,暗道不妙。 伸手一挥,拨散云雾。 当中显出一个人影来,正是獬豸一族,谢缪。 谢缪虽乍逢遽变,但是此时神色依旧镇定自若。面容肌肤,袍服衣袖,依旧是全须全尾。只孔萱等二三人眼尖,注意到谢缪身上林林总总的挂饰之中,短缺了悬于后腰的一枚“滴水坠”。 余荆四下一望,狐疑道:“那疯疯癫癫的萧瀚海,现在何处?” 谢缪双数环抱,怅然道:“萧道友……入‘封灵禁地’之后,萧道友倒是个痛快人,一上来便是全力以赴搏斗;其功行的确不俗。我二人斗了盏茶功夫后,他忽地长笑三声,大呼‘痛快’……然后便自爆身亡了。” 如马援等数位察觉出气机有异者,并不意外;余人面上无不现出惊容。 正乾面色恍惚,喃喃道:“莫非这位萧道友,与谢兄有甚仇怨不成?又或者是中了什么人的算计?” 有数人忍不住往申屠鸿处望了一眼。但诸如马援、腾惊、谢缪等心思深远之辈,均能看出那云均昊或许是赤魅族的布置,但这萧瀚海,却显然不在任何人的算路之中。就算没有申屠鸿振臂一呼,此人依旧有法子混入棋局。 箴石上前一步,淡淡言道:“都不是。这位萧瀚海道友,是如愿以偿,与所有人斗过一场之后,主动爆体而亡的。” 这一语,如同石破天惊。就连马援、余荆、孔萱等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唯有腾蛇一族腾惊,猛地抬头与箴石四目相对,眸中难掩“引为知音”的激赏之意。 腾惊如此反应,箴石心中恍然——此间心意通玄,擅辨天机者,并非自己一人! 诸人的不可置信并不难理解。玄蜮一族,并不在八正五奇十二流品等第之中;而萧瀚海的修为,却足以与第一流妖族嫡传相争衡。如此惊才绝艳,定当被玄蜮一族阖族上下,珍而重之,引为珍宝才是;又岂能作一棋子,轻易舍弃? 但细细想来,众人心中一一明悟,箴石之言反驳不得,多半正是点出了事实。 再回味“本末终始孰能言,混冥来往未为忧”这十四个字,果然有齐寿夭、一生死的意味,解作临终遗言,最是贴切不过。只是最先之时,诸人无一往这方面去想。 正乾疑惑道:“萧道友……这是何苦来哉?” 箴石叹道:“先前,腾惊道友说得好啊。诸位功行高下,与族门底蕴之间,虽有关联,但天地间机缘变数太多,故而未必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所以,这场比斗,大家未必需要看得太重。可是……若真有无上秘法,能够推此即彼,将二者脉络勾连出来,又当何如?” 余荆猛然抬头,诧然道:“你说什么?” 箴石无动于衷,腾惊却身姿摇曳,恹恹接话道:“箴石道友说的不错。如今天机已泄,实力已明,接下来的比试,已经没有必要了。看完正戏,各位便各自回家,筹谋良策吧……”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损中生益 如约而至 阴阳洞天,返境暗界之中。 此时秋礼等嫡传弟子,已是一个不见。列身堂户的,除却孟伦、鄘丰、恒滑三位之外,又有五名自秘境通道来此的天玄上真。圣教祖庭一时间可堪调拨,作为盛会预备力量的八位上真,已齐聚一堂。 然而这八人此时却是相貌恭谨,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稍有异动。 向北而望,此时殿内正中处,不知何时已多出三尊莲台,端坐三人。 其中左侧那人,是一位宽袍长发、脊背微曲的紫服老者;中座这位,中年年纪,剑眉星目,一派英姿勃勃;靠右侧者的座上,却依稀可见是一位三十岁许、身着灰黑衲衣的女子。 左、中二座上的两人也就罢了。虽然其气机玄妙、似乎隐藏着无穷余韵。但是以肉眼凡胎观之,与入道未久的金丹元婴境修士并无太大差别。所谓“功到至处反近人”,彻上彻下,返璞归醇之妙,诚不欺人。但右侧席上那位女子,除了身躯忽明忽暗之外,耳鼻诸窍之中却时不时喷出七色烟气。 尽管那烟气仅二三尺长短,及人尚有数丈,但其中所蕴藏的灭绝灵机之威力,却令坐下孟伦上真等八人,畏之不及。 左手席上者,灵曲道尊;中座席上者,宗礼道尊;右侧那女子,含桢道尊。 原本此间最幽微曲折的秘境之中,连通宗礼道尊一处蕴养化身之地,由他纵览全局。但遽逢奇变,灵曲道尊、含桢道尊等二人,亦立遣分身降临。只是含桢道尊之道途,最讲观辨真实心意之流行,多用化身,于她道途颇有窒碍。无奈此时不得不至,于是事急从权,只得将一件秘宝拟化人形,暂作化身之用。 此“化身”终究较正经化身略有欠缺,须得每隔一时半刻,便与天地间的气机交互生玄之理,最后通融显化为浊气排出,以均衡人我定序。这便是眼前所见、时不时自她诸窍之中喷出的七色烟气了。 原本为了锤炼后学之故,秋礼等嫡传弟子也当一同议事;但这浊气泄出,近道之下,沾之则死,是以不得不远远避开。 三位道尊气机隐约相通,口中念念有词。 未多时,气脉一活。灵曲道尊信手一托,掌中现出长卷一道,扶摇而下。 孟伦上真等八人依次传看之后,难以置信的道:“这是……今日与会各大妖族的底蕴高下之示谕?” 灵曲道尊、含桢道尊皆是微微颔首。随后灵曲道尊寥寥数言,为孟伦等人讲明“损益柱”之道的根脚来历。 只是,中座之上宗礼道尊,面色微显阴沉,似乎抑郁不乐。 阴阳洞天之内的时空变化,本就是宗礼道尊的手段,按理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纤毫毕显,不虞有失;没想到竟然能够生出这样的“意外”来。 不久之前的景象,当局之人,哪怕是各位心思剔透、妙合道心的妖族顶尖嫡传,也只能隐约感到:萧瀚海自爆躯壳神魂之后,似乎有极为别致的妙韵四散寰宇,不知所终;能够更进一步,看透其中谜面的,唯有箴石、腾惊二人而已。 但在宗礼道尊慧眼观之,那灵机玄数充盈四溢的“盛景”,煊赫刺目,远远胜过百十位天玄上真的交手!瞬息之间,宗礼道尊几乎以为是一位同道中人埋藏秘手,暗算自己。 阴阳洞天之内,不得他允准,任何神通道术,乃至神识传音、心神寄托的手段,都无法打破壁垒,冲出阴阳洞天外。 可是那忽地无中生有爆发出来的伟力,既非法力,也非神意,而是与一界根本水乳交融的“天机玄数”。境界之高,与人劫道尊的“鼎足天人”本属于同一层次。阻此玄机,如同空中捉空,水中捞月,纵是他亲身降临,也决计无法成功。 于是,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机搅动。 阅毕之后,鄘丰上真摇首叹道:“我圣教以极高明的‘神道点化’之法,历时弥久,这才大致摸清诸族根底,本拟与‘阴阳洞天’一起,作为通制虚实,总扼咽喉的杀手锏。若是此物流布于世,等若我方失去了一大筹码。不知是何方大神通者横插一手,坏我局面。” 圣教祖庭三位道尊能够将“损益柱”中的玄机推演出来,眼下隐宗一方有四位道尊,自然同样能够做到。原本圣教独占的机密消息,已经不复垄断优势。 恒滑上真亦叹道:“不止如此。此卷论断之精准,似尚在我圣教祖庭的‘神道点化’法门之上。” 一桩不足为外人道处。本次各大妖族之次第安排,圣教祖庭虽有布置,但是其中依据,并非完全透彻清晰。有模糊不明之处,圣教自权衡利弊,暗藏私心。 譬如里凫、元鳄二族之排名。其实以圣教一方“神道点化”的手段所勘测,里凫、元鳄两族势力底蕴极为接近,孰高孰低,就连眼前三位人劫道尊也未必能够判准。之所以最终将里凫族排名元鳄之前,乃是因为圣教一方拉拢箴石未果,刻意要将里凫族推向前台架在火上烤的缘故。 可是据这“损益柱”所显之天机,里凫一族得数二百七十四;元鳄一族得数二百七十一,排名无误,的确是里凫一族稍胜半筹。圣教祖庭虽然暗藏私心,但是巧合之下,竟也并未弄错次序。 此时长卷传到八人中的最后一位手中。这位上真端详一阵,面色似惊似喜,忽地微笑道:“不然。此卷公开,于我圣教非但不是阻滞,反而暗藏大利。请诸位道兄仔细揣摩评判卷中之数。”言罢将长卷张开。 孟伦上真一怔之下,凝神细望了一阵,不住地点头,叹服道:“果然如此。”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其余诸位上真只是留神与天机泄露,却来不及具体评价其中之内容。此刻的道提示后再仔细品鉴,果然都发现其中之玄机。 倘若维持今日之格局不变的话—— 元鳄一族稍逊里凫族半分,好巧不巧被挤出“八正五奇”之列。 而里凫族距离五奇之中的白虎一族,仅有两点之差。据闻里凫族暴得重利之后,对于所得仍在消化吸收的过程中。未来数百载,极有可能实力再涨。如此一来,便能取代了白虎一族第一等妖族的位置。 而鱼凌、折离、原榖等族,距离现在十二流品之末席的“耳熊”等族,恰好也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果然是天意巧妙。 鱼凌、折离、原榖三族暂且不提,单说那元鳄、白虎二族,皆是数日内观望神志之后,圣教祖庭起意想要拉拢的妖族。如今这些妖族无一例外,都是恰好卡在距离其定品诉求临门一脚的位置,不多不少差一口气。 恒滑上真高声道:“若将‘损益柱’上的消息散布出去,此辈必定会放弃幻想,全心全意投身我圣教麾下,以为羽翼。” 又一位詹一上真出言道:“只是诸妖族之中,似乎并无妖祖驻世。只怕吾等好心,将这惊动三位上尊方才推演而出的‘损益柱’示人,彼辈将信将疑,反而将其当做诈力手段。” 灵曲道尊摇首道:“不必有此忧虑。亦不必刻意传递消息。” “天机一散,禀赋‘天算玄心’之根骨者,自然而然便能福至心灵,加以感应。此等人物,料想诸妖族中也有三四位。用不了多久,‘损益柱’中所示十五家妖族之虚实,自然而然便会扩散开来。我圣教弟子虽众,却无这等人物,这才由我三人劳费心神,强取天机。” 詹一上真一拊掌,心悦诚服道:“原来如此。” 孟伦上真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此事既然对我圣教祖庭大利,是否是我方友盟的手笔?” 自阮文琴浮出水面之后,圣教诸真已经隐约知晓,阮文琴的背后有一位深不可测的人物,素来与显道、应元二位道尊朋友相称。 遣一人与各家嫡传比斗,便能由此精准推算一族根基于“损益柱”,准确程度尚凌驾于圣教祖庭经营数十万载的“神道点化”法门之上。如此惊人手笔,孟伦上真静下心来一想,似乎也唯有这位传说中的神秘人物了。 宗礼道尊微微倾身,似乎若有所思。入定百余息后,张开双目,淡淡的道:“不是那人。” 宗礼道尊以经营一界的手段点化洞天,是传报于显道道尊知晓的。今日之事在他营造的界天之内操弄手段,一不留神便要生出误会。纵是好意,也不会擅自为之。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宗礼道尊还是再度惊动显道道尊问询,得到了确切的否定答案。 那一位与显道、应元二位道尊之议,只是借阮文琴参与一场比斗。其余之事,不会插手。 一直并未出言的含桢道尊,忽地亲启朱唇,淡淡道:“此事暂且放下。且去预备,半个时辰之后,开启‘真宏二象仪’。” 孟伦一愕,诧然道:“正主来了?却是较约定时间早了三天。” 灵曲道尊呵呵一笑,道:“如今诸妖族的比斗戛然而止,若是依约而来,那反而是晚了三天。” 孟伦上真道:“是上尊传递了消息,教她提前三日?” 含桢上尊摇首道:“那又何必?若是心、神、法、意皆圆满无缺,行事自然恰到好处,不增不减。” 三位道尊感应分明。此时阴阳洞天入口处,一位骑着黑虎的蓝裙少女,一人一骑,纵身而入。 她身躯恍惚,不可捉摸。纵以三位道尊之极高境界,也不由生出异感——刚刚钻进阴阳洞天之内的,并非实体,而是一缕光影,照入虚空。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一花一叶 分形万千 遭逢变故之后,阴阳洞天诸峰环耸之处,自是迎来了一场喧嚣纷乱。不过各族妖修、各家宗门之人,并不知就里。只隐约探闻,有一人在比斗之中殒命——且那人是最后入场、门第与自己相若的二人之一。 除了蔺文这般没心没肺之人外,其余围观之人,莫不心中惕然。暗道门户高下、族门地望,果然是有着不可逾越的大差距。庆幸、后怕之余,对于第一流妖族,也不约而同的在心底生出“侧目而视”的戚然之念。 原本跃跃欲试,削尖了脑袋想要往前凑的,此时脑袋也清醒了几分:一不留神,可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蔺文一路同行,与赤魅一族诸人关系处得意外得好。粗粗听到有人殒命的消息之后,急忙张首一望,见申屠鸿依旧好端端的立在人群中,心中便也稍安。至于周围百族喧嚣、庄严瓦解的景象,他却漠不关心。 正要转身回返,蔺文抬一望,忽地一怔。 短短十余息之内,遁光往复、指指点点的意象忽地寂静下来,人人都如蔺文一般,抬首望天。就连诸峰中十余位大族嫡传,也不例外。 下雪了。 似雪又非雪。 仿佛有一只无形巨笔,在天穹之中肆意书写;其所留文字,剥落倾泻,漫卷长空。烨金琼华,纷扬而落,终不复现。 在一场“雪意”之下,此处界天,看似无所变动,但是众人陡然间发现,此间景物,空灵如洗,甚而有一种“消弭远近”的意味:似乎数十丈、数百丈、数千丈外的景象,与指掌之间,别无二致。一眼可望,一步可至,音声在耳,触手可及。 修道之人放出气机,功聚双目,自然同样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此时这份感应,却不劳自己动作,一切映照于心,澄澈通幽。 孤峰之上,马援双目一眯,低声道:“看来不需要在枯等三日时间了。” 话音将落,一个骑着黑虎的少女,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看不出她何时出现,也看不穿她的行路轨迹。总而言之——在那一瞬间,此界天之内的所有人,生出一丝心有灵犀的悸动时,她就出现了。 至于她的相貌。 所有人心中的评价都是—— 很好。 是“很好”而非“很美”。 一切刚、柔;妩媚、风流;冷艳清幽、魅色仙姿;惯常用来形容女子的辞藻,都与她绝不相干。好似眼前之人,明明纤毫俱真,却只是工笔素描,图卷拓印下来的虚影,并未填充色彩。 她的神态亲切近人,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按理说本不当给人以如是之感觉。 但事实就偏偏如此。 不过,若要本着挑刺的态度,其五官身形,相貌风采,却又挑不出任何瑕疵。 所以说,是“很好”而非“很美”。 界天之人,无人不知:阮文琴来了。 西侧小峰之上,有一精壮魁梧的虬髯汉子,额头隐约可见褪去形迹的双角。忽地双目迷茫,缓缓伸出右手,遥遥朝着阮文琴的方向,做出抚摸的动作。 他身畔一位较他略矮两分的年轻人,见此异状,连忙轻轻拽了一拽虬髯汉子的衣袖。 但虬髯汉子一无所觉,依旧作此形貌。 年轻人促声道:“族兄留意形止,不可堕了我海猇一族的名声。”同时心中暗暗纳罕,这阮文琴之气象,固是前所未见;但这份空灵素净的奇特感官,到底和风姿绝代、魅惑人心的“美人”大异其趣。不知族兄为何失态如此。 面对兄弟再劝,那虬髯汉子却有些不耐,急声道:“随心,如意……” 那年轻人暗暗摇头,稍有几分心怯的环首一望,忽然一愕。却见远近数十里,倒有三四成的人如其师兄一般,暗暗挥手抚摸,若痴若醉。 纳罕之余,他也忍不住转首望阮文琴处细细望去。 一息之后,这年轻人也伸出右手,做出一个仿佛“拉拽”的动作…… 阮文琴当面,众人之中一旦有哪位生出“看清楚些”的念头时。阮文琴与他的距离,便会无形之中拉近,变得触手相邻;若要远观,只消心神微退,二者又自然而然拉开距离。乃至于挪转方位,观其侧背,身后,仰视,俯视,方向远近,莫不如意。 更有少数敏锐心细之人已然发觉,观照之象随心意而动,“阮文琴”的身形虽不能“缩小”,却可以放大。至多可化作千丈近金身,巍然屹立。有一些胆大之人,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仿佛攀登佛像一般,纷纷各自尝试,立在阮文琴的肩头、手肘、手心、手背。 每人所见所感,皆真实不虚,非同一般的幻境可比。 在外看来,阴阳洞天之内,明明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唯有阮文琴骑黑虎缓步前行。但是随着万念之所动,却如千潭映月,各自比邻。仿佛每个人隶属一个独立的时空,在自己的世界中,自由自在的与唯一的“阮文琴”产生互动。 这些人对于气象微玄、不落红尘阮文琴,心中自无亵渎之心;但是当所谓万古不世出的人物,与自己相隔咫尺之时,以大多数人的定力,又如何能抵御这“触手可及”的好奇? 何止于此。 阮文琴对于此间之人的神态动作变化,并无一丝回馈。驾着黑虎来到孤峰之上,一处宽阔地界。便轻灵的一转身,自虎背跃下,然后侧身倚靠在随手取出的一件骨形浮舟之上,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然后,阮文琴忽地抬首,对着顶上虚空,深望一眼。她固然未曾发现,在如同叠影的万千时空中,身上已经爬满了万千虫蚁;但是作为阴阳道法的传承者,“真宏二象仪”一点真灵折射,投影万千的手段,终究无法彻底瞒过其感知。 蔺文虽然也发觉视角变化之玄妙,但是并未如大多数人那般招摇失态,只是绕有兴味地托腮微笑。但当阮文琴自虎背上轻跃而下时,蔺文却觉得这个姿势极曼妙,极有玄机,隽永无穷。 此念一生,蔺文眼前一花。眼中的“阮文琴”,立即回溯过去,重新完成了一遍转身跃下虎背的动作。 并且随着蔺文之心意,这个短短一息的动作,足可拉长至千百息,以缓慢到极致的形式复现。 不但空间的角度、方位与大小一切由心;时间的回溯,快慢,也莫不如意。 刚刚蔺文念念不忘的隽永玄意,亦在迟滞了千百倍的时空之中再度复现,冲击着蔺文的心灵。 过了一阵,阴阳洞天之内的各族宾客,皆通晓其奥妙。一旦从对于阮文琴的好奇与仰视之中苏醒,心中对于圣教祖庭此手段的震动,更是无以复加。 很显然,“花开万象,各自不同”的异景能够出现在阮文琴身上,那么在归无咎处自然同样会生效。 这就意味着,归无咎与阮文琴的比斗,在场的所有人,皆能以一种身临其境、俯仰由心的姿态,甚至任意回溯时空,自由观览。这可不仅仅是影像而已——二人所散发之气机玄妙,同样能够千百次随心复现,反复参悟。 如此玄妙,已经远超“天罗石”留影的层次! 就在所有人皆叹为观止之时,阴阳洞天之中,忽地悠悠荡荡,传来一阵声音: “我圣教真宏二象仪,号称‘一身之本,映照万千。’只可惜二位皆是旷古绝今之才,故而未得全其精神,止步九九,殊为遗憾。诸位出手相试时,不可不辨。”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止步九九? 吾等皆是宾客,这“出手相试”,又从何说起? 此言何意? 回想刚才之异景,一个离奇的念头逐渐滋生开来。只是虽有好些人跃跃欲试,终究没有谁敢于第一个下手。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冷眼旁观,先观望动静。 约莫过了三四息,一处峰头之上,有一人忽地双眼翻白,身躯软倒。 此人刚刚第一个做出一个提振法力的动作,周遭数十里内的妖族宾客,无不留心——这倒是一个勇气可嘉之人。只是奇怪的是,他的动作徒有其形,并未望见一丝法力泄出。 然后就这么极突兀的跌到在地上。 阮文琴忽地转过身来,好奇的望了一眼。 那人并未真的昏迷,不多时便站起身来,口中道:“可行,可行……”听他口音,中气十足,显然并未受到任何伤损。 见到此景,敢于相试之人,也愈来愈多。 然后七荤八素,跌倒在地之人,也十数、百数的快速增长! 而阮文琴,依旧好端端的坐在那里,每每有人跌到,她似乎便心有所感,投来目光一瞥。 一身之本,映照万千…… 原来如此! 孤峰之上,乐高、严领、正乾、车梁永,前仆后继,打了个跌;元鳄一族余荆,身躯微微一晃,面上隐约现出青色。 然后,他一贯冷厉坚凝的双眸中,现出几分迷茫。 腾惊、谢缪等妖族嫡传,忆及往事,心中恍然。 圣教祖庭此番相邀,将阮文琴、归无咎说夸是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的人物,远胜这一代的妖族嫡传,这也就罢了,姑且信之;只是妖族修为,在天玄境之前本就领先人修一筹。那么两相抵过,双方实战之差距,无论谁高谁低,都应当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那么为何不安排归阮二人,与诸妖族嫡传比斗一番,显露身手? 可是试探其意,圣教祖庭对于此议,却语焉不详,并不热衷的样子。 原来是有这一着伏笔在此。 真是好大的手笔! 就在刚才,一息之间,至少有数千人——包括孤峰之上十五人中的七八位——与阮文琴“同时”交手。 只是无不在一招之间,败下阵来。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道术一体 登峰造极 各方妖修,初入阴阳洞天之内,的确是感到“大开眼界”。尤其是捕捉到其中暗含一种神秘气象者,更将之推重,许为既往知识所未见。 但是到达了阴阳洞天正中方位后,那诸峰环列、高下相形的斗场布置,虽然同样甚是宏阔。但认真说来,第一流妖族的派内集会,排场气象就未必输于此。尤其是较诸位刚刚被益发抬高了的期望而言,这驻足之所的安排,难免有“高开低走”的嫌疑。 直到现在“真宏二象仪”现世,各大妖族嫡传,才无不钦佩于圣教祖庭独具只手的非凡手段。 又过了一刻,除了马援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与会者,都在分形万千的独立世界之中,与阮文琴经历一次交手。 孔萱亦按捺不住好奇,尝试一二。 试完之后,孔萱娇小身躯似风中荷叶一般轻摇几下;然后她抿着嘴唇,额头微皱,显是极难索解。 对于归无咎、阮文琴的认识,在场的其余人都是停留在圣教祖庭的夸饰之词中;但孔萱不同,她是知晓归无咎根底的。若是果真有一人的实力,相当于较当年的归无咎再突破一重大境界,臻至元婴巅峰。那么那人纵是人修,功行战力也当在自己之上。 所以孔萱并未有什么好胜之心,只是诚心本着“请教一式”的态度,全力出手。若是见到什么惊才绝艳的神通,也算是不虚此行。 然而,这交手的过程却十分奇怪。 她的法力明明已经全力激发,神通运使也完满无缺;可是在击向阮文琴的过程中,这力量却在难以置信的急速衰减;而遥遥看去,似乎气机并不比自己强上多少的阮文琴,却瞬间“膨胀”开来,卷洗一切,将自己完全吞没。 这种感觉是……飞蛾扑火! 那一头,箴石却有自己的思考。 诸位头部妖族的比斗,因萧瀚海的缘故戛然而止,所以阮文琴也“适时”地提前三日到来;可谓去留随时,动静有度。 那归无咎呢?他会让此间宾客,等候三日么? 正作如是想时,箴石忽地一愕。 那须臾未曾脱离他视线的的阮文琴—— 原本阮文琴旁若无人,斜倚于直出孤云的骨器浮舟之上,杳然空踪,宛若沧海之一叶。 可未知何时,阮文琴的面前,却多出一条丈许宽的涓涓细流。鸣泉叮咚,远近回响。得此一道清泉映照,阮文琴的气质陡然为之一变。从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局外人”,化作临池戏水、清纯可喜的邻家少女。 箴石尚未来得及思索,这一道细流从何而来,谁人手段;为何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阮文琴的身畔。那溪流之中,忽地有一枚三寸长短、一指粗细的银色鱼苗一跃而出,直扑阮文琴的眉心! 阮文琴似是一怔,旋即反手一点。那一枚“鱼苗”立刻显化本相,化作一丝剑光,散作烟尘。 只可惜,那一枚小小鱼苗,并非一次独立的出手,而更像是千军万马动如雷震的传讯信烟。刹那之后,溪流之中,千千万万如斯“银鱼”跳跃而出,将阮文琴漫卷当中! 极天之上,飞来一石,忽然显形;唯眼力至高明者,方能判断出,这是一件至高明的载具,远胜飞舟之流。 石上扑下一个人影,白衫胜雪,英特迈往,正如明月当空。 他虽背负双剑,但却并未拔剑出鞘;而他整个身形,却似一柄锋利无俦的名剑! 随着他骈指微点,星光灿然,正是搅动阮文琴面前清流的力之元始。 诸峰哗然。 纵然以箴石妙体天心人意、道术玄理的智慧,此时也不由得微微一怔。这号称亘古不世出的天才相争,没有揭幕之礼;没有调和神气、积蓄力量的过程;甚至连见面的一句话也并未多说,就这样——直接开始了? 偷袭? 环身看了一眼此地布置,箴石微微摇头,暗哂道:那倒也不是。 此举同样出乎于阮文琴意料之外。抬首望了一眼天上的白衣人,阮文琴原本大智无定、冰雪从容之意陡然消失,双眸中竟是极罕见的出现一丝迷惘。 就是这一丝迷惘,应对稍微缓慢些许。一身乳白色日晕光华升腾稍慢,便使得她在这“万剑朝宗”的汹涌狂潮的进攻之中,落入下风! 隐宗经典,归无咎尽皆览之。 其中江离宗《指南》一经,名为《真昙树下说》,乃是以对话的形式,记载门中历代大能论法要义,短文独立成篇,假托往事,暗藏玄理。 《真昙树下说》二十五章记载一桩故事。 数十万载之前,江离宗有一位人劫道尊,道号熙光。坐下二位杰出弟子,名为元焘、元宏,功行皆臻至天玄上真中最巅峰的层次。这桩故事发生之时,熙光道尊只天玄境修为,尚未斩分天人;而元焘、元宏二人,更只是金丹境界的小修。 熙光上真问二位弟子:“我江离宗立派先贤之中,二代掌门留下道心真言曰‘凿水吞情’;三代掌门留下铭言曰‘文烹武炼’。不知你二人有何感悟见解?” 元焘、元宏二人思索一阵,不约而同的回答道:“二代掌门真言‘凿水吞情’,每一个字都十分简易,但是四个字组合起来,却不可捉摸;而三代掌门所留‘文烹武炼’四字,每一字皆很简易,而四字成句,含义同样简易。由此可见,前者是通玄奇变之道,后者是破妄见真之道。” 熙光上真闻言摇首道:“错!错!错!‘文烹武炼’四字,如何简易?此论非尔等可及也。二代之论,乃是殊相之体贴;三代之论,乃是共相之要言。皆是破妄见真之道,亦皆是通玄奇变之道。” 元焘、元宏二人自恃精敏过人,不能信服就连最为朴实的“文烹武炼”四字,也有甚自己不能领会的微言大义。 熙光上真一览无余,摇头道:“可惜。” 最终二人才智虽稀世罕有,不逊其师,但到底在“彻见”二字上逊色一筹,未能实现一门三人俱臻道境的盛举。若是当初迈出了这一步,恐怕江离宗就不仅仅是隐宗之领袖,而是一跃成为乾元、上清一般的超级势力。 无数修道人锤炼道心,最终依旧为执念名相所惑,不得圆满,其中艰难,便在于此。 哪怕是再简易的道理,你以为自己知道,其实你“不知道”;你以为自己已经做到,其实你“做不到”。尤其是修道中极讲究“勇猛精进”,一个不慎,便是自信过头,百密一疏。 以归无咎而论,他生性谨慎,又曾经在荒海潜伏百载,时时面对以弱胜强之困局。故而归无咎一向以为——和那些深居宗门之内的“俊杰”相较,他是胜在“务实周密”的。 道术根基固然是根本;但是具体的比斗策略、巧思妙用、借取外力,同样十分重要。“高明”与“中庸”,“本末终始、形上形下”之间,本来无有界限。随物赋形,随机应变,暗藏胜负之机。若加以忽视,那便有眼高手低之嫌。 所以,归无咎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但是遇到荀申之后,归无咎才知:自己自以为“知道”,其实“不知道”。 和荀申无孔不入的机变手段相较,归无咎不得不承认,自己自诩“道术相须”,其实依旧是走的“道为本、术为辅”的路子,对于战术方略之筹谋,攻心机巧之运用,远未臻至最高层次;内心深处,依旧是仗着前无古人的高明境界,以势压人。若是自己与荀申修习相同功法,臻至相似境界,那么以实战而论,自己多半要略逊一筹。 尤其是数日之前的交手,荀申打破最后一重执念,其形下之用,终于到了登峰造极、无孔不入的地步。 芳草在邻,岂有不纳之理? 小到市井搏斗,军阵之战,上至修道人的生死相搏,其实暗中偷袭占了五六分;真堂堂正正交手,反倒是只占了小半。可是,在今日这盛大庄严、万众瞩目的场合,这看似普通的“不宣而战”一着,却成为了最出人意料的奇兵。 归无咎能够将剑意溪流悄无声息的布置在阮文琴身畔,是借助天上那一枚作为载具的“奇石”相助。此石名为“贯甲石”,借此掩藏之下,气机未发,人劫道尊之下一无所感。 可是圣教祖庭,却无法指责归无咎这一手突然袭击、借用外物。 为何? 因为这战场,阴阳洞天,本就是圣教祖庭一方选定的主场;而阮文琴,名义上是圣教祖庭一方的“嫡传弟子”。 乙道尊更在界外以秘法察知,此界之中早已被同等层次的道尊大能施展秘术,诚所谓纤维毕现,无所隐匿。“贯甲石”虽然巧妙,却也是瞒不过其耳目的。谁又肯相信,阴阳洞天之内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此战之对手归无咎的悄然接近这样的大事——圣教祖庭一方会并未及时通告自家嫡传? 此言断然难以使人信服。 可是归无咎断言,这还真的极有可能发生! 阮文琴名义上虽是“圣教弟子”,但究其实际,却是阴阳道传人。 几次交接,归无咎隐约看出蛛丝马迹,圣教祖庭对于阴阳道和阮文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尊重与敬畏,几至于有些束手束脚。行事细节,必定会十分顾及她的独立自主,以示充分信任之意。如无必要,多半不会指手画脚。 在圣教看来,自己借助“贯甲石”的隐匿手段前来,不过是求一个煊赫的出场罢了。只要他们想不到自己会突然袭击,出于尊重和小心,并未将自己悄然到来的讯息暗中传告于阮文琴——那归无咎的谋划就算是成了。 借用阮文琴身份之中“名”与“实”的破绽,造成事实上的突然袭击,教圣教一方有苦说不出。 这一手平平无奇的“偷袭”之法,实是算路深远的“毒手”,归无咎信手拈来,完全不逊于荀申的手笔。 不止如此。 今日的归无咎,卸下了常服已久的黑色劲装,换回了当年初蹈荒海的那一套白袍旧服。 当初与秦梦霖三次相见的旧服。 使用“魂珠”之后,宿主便失去了前世记忆,这是白衣女子所言,不会有假。归无咎自“天幕”之中观察到阮文琴的气象神采,也确认了这一点。 可是归无咎并未忘记,天悬道的顶端,那一句“一世流年石中火,两生如梦寂寞心。”不知她当时为何生此感触,但是这足以说明,看似斩断的前尘中,未必没有一丝藕断丝连…… 看阮文琴的反应,以及稍有窒涩的应对,归无咎确信,自己似乎走对了。 归无咎凌空而下,眸中有几分自信,几分得意,几分温柔。 今日的归无咎,论道术层次,是登峰造极;论心术运用,同样是登峰造极! 这就是他的底气。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摩罗力境 动静心芽 斗战如棋局,宁舍子,不落先机。 一盘棋局之中,未必招招皆是妙手。相反,一招惊天妙手落下,剩下的十数个、甚至数十个回合,往往皆是最平凡的“双方必然”之进程。这些看似平凡的着手,同样能够奠定胜局。 眼前之斗法也是如此。归无咎这如同疾风暴雨般的手段,除却最初的清溪流泉之象,乃是对“空蕴念剑”中有形剑鞘一道体会渐深,水到渠成而成就的一式。此剑意先声夺人之后,其后连绵不绝、演化万千的细剑银鱼,皆只是“履尘剑”中的手段。 但“履尘剑”既然能够承载他一身法力及道术精义,应用得当之下,同样能够维持先手不失。 若是功行略逊一筹者,面对此局面,或许会一位“狂风不竟日,暴雨不终朝”。不如仙凝神坚守一阵,待归无咎锋芒稍过,再行反击。若生此念,便永无出头之日,最终在泥潭之中愈陷愈深。 阮文琴道法心意尽皆圆满,自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她虽先手已失,但这电光火石之间的交手,已足能判明:这位神交已久、正与自己交手的归无咎,境界之玄妙圆满,的确不在自己之下。 如此层次的交手,双方皆无错着、缓着。一旦均衡局面被打破,形胜即势胜,势胜即斗胜,因果相循,一本而终。不断然使出逆转乾坤的手段,眼前的形势,便会一路直指向终局。 却见阮文琴长睫微合,右眼眼睑边缘,忽地流淌下一滴碧色泪珠,宛若品质最上乘的珍珠,迎风一散,化作一缕轻雾。 这一式极玄极妙。 休看战局之中剑气微光落英缤纷,似乎很是温和;但就实际而言,此时阮文琴全力抵挡归无咎的攻击,双方本是处于最高层次、最高烈度的拮抗之中,二人皆全力以赴,一身法力神意无不极限投入。此种比斗之形式,与当中诠道终战中归无咎与荀申的见招拆招、勾心斗角,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形态。 在这等撕咬极紧的烈性对抗中,居于下风之人若要锐意求变,必须使出壮士断腕的锐利手段“搅局”不可,才有可能将局面重新拆解、打破。归无咎心中本有万千算路,无论阮文琴以何等“解争”之法,他皆有办法将她牢牢拖住,不教她从容转身。 可是万没料到,阮文琴右眼低下一枚泪珠的动作,就那么极为轻易的做到了;同时她环身守御之光晕,却也没有丝毫削弱。好似在“全力以赴”之外,又额外分出一点余力,从容用作它途。 此术之动用,大违道法之常理。 归无咎心头生出预兆。若是容这一缕轻雾弥漫开来,只需短短十余息,便能将汹涌如潮的“万剑朝宗”之势,仿佛如汤沃雪一般,彻底化去。 此时此刻,归无咎的心意神机,已然臻至最圆满的巅峰境界。 一个念头,照鉴己身,确认了自己的优势真实无误之后。归无咎收了剑光幻象,振袖冲拳! 阮文琴似有所感,迅然抬首。 随后两人之身形,同时消失…… 诸峰之中的观战者,虽然只经历的短短一瞬,却仿佛早已堕入了悠久的梦境之中。此时归无咎、阮文琴二人突然消失,旁观诸君仿佛梦醒,一时间长吁短叹、窃窃私语之声隐约可闻。 农夫心中所想象的皇帝生活,无非是每天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便溺用金尿壶;下地用金锄头。 此时诸妖族、诸宗门之宾客,眼界不足者,亦难免此弊。在其等看来,归无咎、阮文琴再如何了得,也无非是法力更加雄厚、所能波及的范围较常人更远;神兵利刃速度更快、威力更大、变化更多而已。他们事先再如何纵其想象,也难以揣摩出归无咎与阮文琴之斗,会是现在这幅光景。 在此辈眼中,神通到了极处,唯有返璞归真,简明直接,威能方宏;又或者直接操控法宝飞剑,呈其变化。诸如拟像化形、千幻百变的手段,只是看上去花哨,终究是隔了一层,难免华而不实,威力多多少少要打些折扣。 但归无咎的清泉溪流,银鱼化剑之法,却在众人心中形成重重一击:这模拟形物的神通,其蕴藏的威力丝毫不比直接出手为小,反而又额外包容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玄妙之意,可谓彻底颠覆的诸人的认识。 阮文琴虽暂处守势,但是她那遏制万剑的晕晕之华,介于有形无形之间,同样是匪夷所思,深不可测。 唯孤峰之上,马援、孔萱、余荆等大族嫡传,从中尚能窥见一丝玄妙,自感眼前一战,启发甚大。 除此之外,又有心思单纯如蔺文者,本不在意高下之分,而是活用了“真宏二象仪”之妙用,将自家的“视角”挪转至归无咎或阮文琴一人身上,等若感受到了亲自下场作战,是何等滋味,无不大呼过瘾。 可是随着归无咎、阮文琴的骤然消失,这一切亦不得不暂时中止。 摩罗力境之中。 归无咎、阮文琴面目相对。 一身力量提升至极限之后,归无咎步履坚定,沿着那一条直线,缓步上前! 这是归无咎迄今以来的斗战之中,节奏最明快,下手最果断的一次。 若是以往的归无咎,更加注重变化的可能性。此时必当以“空蕴念剑”等神妙手段,正面破解阮文琴的“拆招”,不至于将这短兵相接、胜负立现的神通,直接动用。正因为他如今道术两端俱臻圆满,才终于看破所有神通、秘术之间的名相之差。但能为我所用,便无高下之别,尽可信手施展。 而获取相对优势之后果断动用“摩罗力境”,亦是近日思路开阔之后,新产生的构思。 二人之间的距离,稳步缩短。 终于,拳锋相对。 但出人意料的是,阮文琴的身躯,竟是一触即碎,化作虚无。 归无咎一怔。 摩罗力境的独立空间,亦应声而解,重回现世世界。 在旁观之人眼中,归无咎、阮文琴,消失了一瞬之后重新出现。但是阮文琴的立身方位却自东而西,无形之中挪转了三四百丈。更有细心之人望见,阮文琴的眉心之中,多出一枚若隐若现的图案,疑是一枚六叶小草。 摩罗力境,这门得自于魔尊的高明神通,被正面破解,却是归无咎未曾想到的。 刚刚被“摩罗力境”拖拽入内、一触即碎的,似是一具极高明的化身。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若是“摩罗力境”连敌手之正身假身也无法分辨,又有何资格成为大魔尊亲自传下的无上神通?阮文琴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多半是运用了什么凌驾于杀伐神通之上、定能生效的代劫秘法。 阮文琴盯着归无咎面容,很是好奇端详了一阵,似乎丝毫不以方才的劣势为沮。忽地张口道:“可惜。刚才那一条道路,若是能够如愿直指终点,那的确是你会快上一步。” 她用以化解危机的,的确是一门代劫秘术。 “代劫”之法,与遁法、变化之法、化身之法相似,同样是道术体系中的一门大宗。但是归无咎入本土文明之后所以见之甚少,是因为此等法门,通常必须借助“九窍藏灵木”、“感气孕海珠”等极罕见的异宝,炼化蕴养。与其说是一门神通,不如说是一件宝物——还是最珍稀的一次性宝物。 故而在寻常的斗法决胜之中,难以轻易看到。 若是不借助异宝,单凭修炼而成的“代劫”秘法,也有不少。但是其代价往往高到不可思议,通常需要舍去一门神通,亦或半数法力,方能生效。当初荒海之中,余玄宗为了抵挡空蕴念剑所钻研的“五德流变观气术”,正属此列。 而阮文琴所修炼的这门奇妙神通“动静心芽”,几乎可以算是天下间唯一一种作“代劫”之用、却又不必靡费高昂代价的纯粹神通。所消耗者,不过是每日体悟阴阳的默念静坐的“静功”之数。 这门“动静心芽”神通,更有一充作度量衡的奇妙用途。 抵挡相当于本人一弹指之力的随手一击,需耗费一日“静功”。 而相当于本尊圆满极限的全力出手,若要以“动静心芽”之法抵挡,便需耗费周年之数,三百六十日“静功”。 若是所消耗“静功”修持远远超出一载,譬如达到十载、百载,那便意味着,阮文琴具有抵挡更高境界者远超自身极限的攻袭。几乎可与大神通者赐下的防身秘术相媲美。 不过,无论既往累积多久,就算仍所修得之“静功”远未用尽——以动用秘法的时限为准,在与所消耗之“静功”相等的时日内,此代劫之法都无法再度使用。 刚刚阮文琴计量分明。 为了规避归无咎携胜势而生的“摩罗力境”,“动静心芽”之法,消耗既往“静功”三百六十一日。 那多出来的一日,便是归无咎出其不意的“势胜。” 花费偌大代价之后,阮文琴终于将局面扳平。 ps:每天的作息很稳。所以从发布时间就能看出来写的顺不顺。一般八点多发就是很顺,九点多就稍微有点不顺。明明想得很清楚,但写起来到底有些磕绊。粗粗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修改。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为君定名 清意明心 “动静心芽”神通动用之后,除却能够代劫抵御一击之外,承其遗泽,发散弥漫的“静功”之气充斥己身,却能使宿主本人拔至“水满则溢”的高蹈凌人之境,为下一步动作奠定根基。 原本归无咎心中早有成算,己之攻势,当如大江东去,连绵不绝。但此时他心中却升起透彻颖悟:若强行争先,事倍功半,难撄其锋。 阮文琴终于争得了宝贵的先手。 却见她双目微闭,双手三段结印,身躯左侧肋骨处清光一闪,钻出一枚仿佛虚影的“灵眸”,停驻在阮文琴胸前。 和阮文琴本人清素留白的神采不同,这只“灵眸”每隔三息便轻轻一眨。虽然看着只是半透明的虚影,但是其中蕴藏的炽烈情感,却丰沛无端,似大浪淘尽红尘。 “灵眸”一类的神通,隶属先天血脉传承者居多。远的不说,今日此战的旁观者眼中,就有不少身负此类神通的。阮文琴既在这极重要的场合使用之,诸人无不以为,这神通定是威能惊人之极。甚至有博闻多见的,已是如数家珍般对相邻者卖弄见识,猜测此术是顶尖“灵眸”神通的哪一种。 岂料忽忽然百十息过去,阮、归二人,似乎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也不是完全如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阮文琴先前守御时月华临身、氤氲清醇的白色光芒,再度浮现出来,较先前又强盛了许多,仿佛以身拟形,皓月当空。 而归无咎,面色亦极为郑重投入。看上去是虚空停贮、以静制动的态度,但时不时亦会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的走上两步。 又过了一刻钟,归无咎终于动作频繁起来。甚而取出背后双剑,凌虚而击之。 此时就是再蠢笨之人,也知晓归、阮二人,早已再度交手了。 先前经“摩罗力境”破境相隔之力所阻,借用“真宏二象仪”,将视角寄托在归、阮二人之一身上的观战者,在一瞬间神意被强制剥离,只觉心中烦闷愈呕,五脏如搅,说不出的难受。尽管归无咎、阮文琴相隔一瞬便重新出现,但众人一时之间却不敢再试。 但现在归、阮二人的比斗愈发离奇,如此神异的比斗,一直做个莫知奇妙的局外人,诸人如何按捺得住?随时推移,甘冒风险者终于愈来愈多。 代入归无咎的“视角”之后,才终于揭晓奥秘。原来一动一静之间,千万缕极细密的微风宛若流泉,无孔不入的迎面钻来;又有千万点极轻微的光华如屑挥洒,教人生出幻觉,似乎要以一己之力,匹敌万千星辰! 窥见奥秘者无不叹服——原来这灵眸神通,和归无咎化作流泉银鱼的剑术一般,同样是一门拟物具象的神通。只是此神通的诡秘繁复,似乎尚在归无咎的剑术神通之上。若是自己亲身迎之,只怕早已败上了千百回。 不过,归无咎自家知晓——阮文琴的攻势,与“灵眸”无关。 阮文琴自肋骨处破体而出的这枚“灵眸”,虽然看着卖相甚好,但到目前为止其中并无一丝法力挥洒,似乎只是一个摆设——往客气了说,至少只是一个与争局无关的旁观者。 但平心而论,这微风如羽,灼华如电的斗战法门,却甚是高明。论繁、变、险、妙,皆不在“履尘剑”之下,甚或犹有过之。 那些个看热闹者,纵然以“真宏二象仪”代入归无咎视角,也并不能够真正看破关节。唯归无咎神意察知,这微风星华二象,实是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且在以变化见长的神通之中,堪称是一朵奇葩。 星光漏中洒,微风乱如麻。 二形初时纷纷纭纭,似乎只是以规模取胜的“乱击”之象,胜在隐秘幽微,又难以琢磨关窍;但过了二三息再看,却发现那千千万万云气、万万千千星点,其飞行之轨迹,似乎皆是遵循着一种极高高明的阵法之理,次第运行。然而,当归无咎神意骤凝,意欲推算其中奥妙之时,所有的规律再度不复存在,重返“乱击”之象。 混沌入有序,有序入混沌;相与更替,周而复始。 只这一手,便说明此神通虽同属于“拟形”一类,却的的确确在“履尘剑”之上。 凡俗王朝之中煮酒论史,往往推崇横扫六合、吞灭八荒的英雄人物。自庶民之视角观之,自然是因为此等人物扫平割据,易乱为治,便于细碎小民休养生息。自品评英杰的角度看,能够一枝独秀、凌驾于同时代的对手之上,这一份“一览众山小”的豪情,愈加令人神往。 但在修道界中却往往并非如此。无论是九宗故地,还是本土人道文明,亦或是妖族魔道之中的传闻故事。所谓一人独断万古的时代,却往往是道术发展的低潮。真正略不世出的英杰,往往集中涌现于同一个时代,构成百家争鸣之格局,亦是道术上推陈出新、层层递进的黄金时代。 金声玉振,不启不发。 正如此时此刻。 如果没有遇见荀申,归无咎对于“术之圆满”的运用,至少须得锤炼数十载时间; 如果没有与阮文琴这风月拟象神通的对比,高下相形,归无咎的“履尘”剑意,或许尚需研磨百载以上,方能浸润通透至下一个境界。 斗到分际,归无咎心有所感,忽地张口问道:“此式何名?” 阮文琴一奇,脸上稍微露出两分警惕,想了想才道:“这一式昨日才算炼成,尚未起名。” 归无咎微微一思,道:“不揣冒昧,归无咎替阮道友为这一神通起名,如何?” 阮文琴一怔。 归无咎续道:“此神通拟化风月二象,正宜借此得名。有序无序,相与为一;表里幽微,从容兼备。其绳准规矩,表之易见者,似可喻为‘意之可知’;其弥漫纷纭,里之混沌者,差可拟作‘心实难测’。风月二象,意可知,心难测。诚所谓清风之意,明月之心。姑名之曰‘清意明心’,如何?” 清意明心。 清风意,明月心。 阮文琴念诵几遍,眉头舒展,道:“好。就叫‘清意明心’。” 又好奇的望了归无咎一眼,很认真的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既往所阅经典,玄理昭彰者多,文采沛然者少,所以言难尽意。谢过道友。” 在旁观众人眼中,隐约能够看见归无咎、阮文琴嘴唇微动,似在交流。但是二人说了些什么,却无人能够听清。 无它,因为归无咎、阮文琴二人,此时皆是一身法力神意凝聚元婴之中,攻守之间,全无保留。故二人之出言,皆是肉身发声,不沾一丝法力。兼之二人音声不高,传出五六丈外,便湮没无闻了。 唯这二人斗到“无所不入”之境,隐约心意相通,兼之半读唇语,方能听见彼此说话。 阮文琴心中升起奇妙感觉。 比斗之初,归无咎骤然突袭,出其不意占得上风,迫使自己以“动静心芽”解围。 阮文琴自己,意求真淳,并不善用“形下”之道。尽管如此,她却有师尊所传之独门心得,别人想要在此间占得她的便宜,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她终究还是吃了个小亏。 究其原因—— 其一自然是阮文琴对于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 其二么,高处不胜寒。 不仅仅是本土修道文明的这片“天地”中,阮文琴望不见才情相当的对手;就是在那无人知晓、掩藏在迷雾之后的“天外天”中,她也曾登临绝顶,万古留名。 所以,骤然遇到归无咎这个对手,阮文琴其实心中并不如外表所见的那么平静。神交遥想之余,多少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这也算是她本性之中,浪漫真淳的折射。 可是归无咎的无孔不入,攻心用计,却微微将她的“天真”拉回现实——她的对手归无咎,可没有什么“英雄惜英雄”的意思。这分明是一个“术”之运用趋于登峰造极的人,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自然,不免有几分失望。 所以当归无咎出言之时,阮文琴早已认定——依据她对归无咎的性格描摹,此人决计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未免重蹈覆辙,阮文琴其实已经暗暗动用手段,定可抵御即将到来的算计诡谋。 可是,接下来……那暗中备下的手段却并未奏效。 事实明白无误的告诉自己:他归无咎,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想给自己的神通命名,如此而已。 正因为心性纯灵的缘故,阮文琴虽不擅长勾心斗角的手段,但一贯看人极准,从未走眼。 今天是第一次。 奇妙的感觉一涌而过后,接下来的便是迷惘。 似乎曾经发生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欲要追寻,却已惘然。 阮文琴收摄念头,暗道:“归无咎。既然你为之起名为‘清意明心’,那你就败在‘清意明心’之下吧!想必到了那时,我才能看清真实。” 随着她口中念动口诀,那一直只是摆设“灵眸”,忽地光华大放! 清风之意,明月之心,亦从“混沌有序”的更替之中跳脱出来,呈现一种前所未见的至高妙境!亿万风华,奇迹般的穿越归无咎手中双剑的屏障,毫无征兆的加诸其身,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至于其如何做到,却是十二分的不可琢磨,不可言说,不可思议。 局势急转直下—— 归无咎败了!?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心阵灵眸 退步均衡 归无咎骤然突袭所带来的优势,说到底不过是一子之先。 饶是如此,已迫使阮文琴不动用非常手段,难以化解。 而眼前之战局,“清意明心”的巧妙变化,却是突破了归无咎的防御体系,万法加身,彻底确立胜势。所胜的不是一子、二子,而是半张棋局。料想归无咎纵有壮士断腕的手段,亦难以全身而退。 此时局面和阮文琴动用“动静心芽”时不可同日而语。一身气机神意的圆满之境若被打破,纵能金蝉脱壳,逃过眼下之难局,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落败之势,终究只是时间问题。 终是圣教祖庭底蕴更厚。 观战群修不约而同的想到。 可是下一刻发生的一切,却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本已困殆至极的归无咎,不知怎地,身躯微微一晃,便从密不透风的万千风月环剿之中,脱困而出了! 剑芒一点纵离弦,直扑阮文琴。 归无咎扳回了局面。 不,还不止于此! 此时方才凸显,那困住归无咎的“风月二象”之力,似乎运使不够灵敏的样子,被归无咎突破之后,竟是微微顿了一顿,才及调转方向,疑似此功法颇似积蓄良久的“定式”,已经脱离阮文琴的掌控。 这也是在情理之间的。有利必有弊,这手段妙绝天际,故而能够突破归无咎绵密坚韧的防线;那么暗藏一些弊端,譬如能发不能收,也并不算太过出人意料。 但这缺陷很致命。 阮文琴一身法力之所系,皆在“清意明心”最后一式合击之中。这一式运转失灵,必然导致她无法调运全部法力,阻挡归无咎剑心圆满的一击! 从大胜到大败,南辕北辙的大转向,只在一息之间。 归无咎心中,却暗藏起几分庆幸。 方才在面对阮文琴“清意明心”神通乱序交替、幽微相循的奇妙攻击中,归无咎委实大感劳神,应对不易。当时一个选择摆在他面前:是否要动用《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之中前知三十六息的手段? “清意明心”的拟象神通,以奇变莫测而见长。面对如是法门,若能够看穿其运行轨迹的前知妙术,对其必有相当程度的克制,大可以减轻自己的压力。 但归无咎略一思索之后,却做出了否定的选择。 原因便在阮文琴动用“清意明心”神通前、自肋下取出的那一只“灵眸”上。 归无咎隐约感到,此物……并不当是一件纯粹的摆设。再者说,以自家本领抵挡“清意明心”,虽得谨慎应对,但也未尝不是一场磨炼。 这一选择,一念之别,决定了战局。 道术到了巅峰圆满之境界后,神通法门,同样一切圆满。 然不得不提的是,并非臻此境界之后,自家神通手段,便是天衣无缝、颠扑不破了。若是如此,归无咎、阮文琴又何必相斗,检验了二人道术层次后,便干脆宣布二人打成平局便是了。 所差别者在于——到了如斯层次的生克变化,胜负之数,已经暗合天机,深藏于九地之下。若非福至心灵、机缘遇合,又或者算路深远,便难以把握这一线机会。 阮文琴的那一枚“灵眸”,并非什么血脉相承的灵眸神通,而是阴阳道中一门奇诡神通“断决心阵”的“阵灵”。 此“阵灵”并未产生情感神智,说来和“小铁匠”这样宛若真人的高等器灵相较,实是大为逊色。但有一条长处——此阵灵早已臻至“演化之阵”的极致,在同等修为之下,“心阵灵眸”的直线算路,远在宿主的神识推演之上! 看似局外之物的“灵眸”,其实一直在观察,学习,推演,破解。 若是“心阵灵眸”旁观一人全力出手应对达“千变”“万变”以上,其便能推演出对手之破绽——人力无法发觉的破绽。 这其中实是暗藏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心阵灵眸”所观测的对象,必须真正全力以赴出手才可。若是敌手有所保留,那么它推演出来的破解之法,势必不是真正的破解之法。 所以“心阵灵眸”与“清意明心”乃是绝配。后者之诡变无穷,就连归无咎也大感吃力。料想天地之间,在这一门神通狂风暴雨般的压力下,没有人敢不全力以赴。 万幸,归无咎还是忍了一手。 “心阵灵眸”窥测到敌手破绽之后,其运用之法,乃是将“清意明心”的神通之力,暂时统合进“断决心阵”之中,由“心阵”操刀破袭一式。这便意味着,阮文琴周身法力,将会在致胜时刻,无法调运自如。 在“灵眸”灵光大放的一瞬,归无咎果断动用前知之法,真正做到毫无保留。 所以,“心阵灵眸”所推演破解的,是并未动用“前知”之术时归无咎的“破绽”,而不是归无咎真正的“破绽”。 这一“破绽”似是而非,归无咎却反而借用了“心阵灵眸”运转不灵的当口,反败为胜! 归无咎心中暗思,阮文琴到底心性过醇,在“术”之一道上并未登峰造极。那毫无作用的一只灵眸,也太过惹人生疑。若是易地而处,由自己来操刀“断决心阵”和“清意明心”两大神通,势必要对“心阵灵眸”进行一番化妆,为其安置一个表面上的“真实用途”。若如此安排,或许眼下局面会大不相同。 料想如“动静心图”一般的妙法,阮文琴短时间内难以再用。 归无咎本拟此时已胜券在握。 然正在此时,他却蓦然惊觉自己锋利无俦的剑势,竟不知不觉缓慢了几分。 再细细一望,自己的确已经逼近至阮文琴身畔数十丈内;但是阮文琴眼下所处的方位,却异常奇妙。 大致观之,她周身十丈远近,似乎都异常深邃玄秘,好似整个空间被极致扭曲,营造出一方“洞穴”。若是自己强行冲击之,那眼前近在咫尺的数十丈距离,却如天堑遥隔。 心神微定,归无咎暗暗摇头。就算阮文琴功行再精微,在元婴境界之中,也断无可能掌握如此精妙完整的空间神通。眼前所见,多半是另外一种神通的示现之意罢了。 此时阮文琴一身浩瀚法力,刚刚由“断决心阵”返诸己身。度量形势,依旧是自己的绝对优势。纵然剑意神通受阻,“摩罗力境”之法却可以打破阻隔,分定胜负。 可是念头一动,归无咎却怔住。 他心中感应极为分明:现在再度动用“摩罗力境”,双方依旧只得打个平手。 可是感应双方胜败优劣,眼下明明是自己优势无疑。 恰在此时,阮文琴面前的深邃幽密之空间,忽地若隐若现,浮现出极空灵的字迹,仿佛门户匾额。归无咎目光一瞥,已然捕捉到是“守衡”二字。 唯有双方力量旗鼓相当,才能实现“平衡”,这是万古不易之至理。尤其是极高层次的较量,感应愈发精微。只需一方稍微弱了一星半点,“平衡”之局便无法维持,宛如溃堤蚁穴,最终由点及面,呈崩溃之势。 可是对于二元消长之道的理解,天下却无出于阴阳道之右。 阴阳道中,却开辟出一门了不起的神通。大违道术之常理。纵然双方强弱之势已明,却依旧能够维持暂时的平衡。 此术,名之曰“退步均衡”,又简称“守衡”。 虽然退让,亦得平衡。 此术一出,哪怕敌手之战力十倍于我,亦能在半个时辰之内,维持不胜不败之格局,给了应对不当后、一个补救的机会。说起来,与归无咎强分胜负的魔道神通“摩罗力境”,恰好道念相反;而层次亦大致相当。 二者之用,端在于谁先谁后。 归无咎占得上风之时,果断动用“摩罗力境”,那时阮文琴心有感应,纵然使出“退步均衡”之法,亦难逃一瞬之败局。故不得不动用藏得更深的秘术“动静心芽。” 得此经验,这一回在局面剧变的一瞬间,阮文琴抢先发动“退步均衡”;她既占先,“摩罗力境”同样无计可施。 感悟到“摩罗力境”无功,归无咎便知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分胜负的,索性便驻足而立。 细细想来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那将一身法力投入其中的“断绝心阵”一击,相当于一锤子买卖,不成功便成仁。若不能克敌制胜,自己便反为敌手所制。如此神通,阮文琴势必会有预备万一的后手。 …… 返境之中,宗礼、灵曲、含桢三位道尊之分身,无不肃然。 近道之下,能够让他们生出“心旌动摇”之感的,实属几稀。 圣教祖庭诸位道尊,预先见识过阮文琴的手段。这也是其等大张旗鼓,决定借此机会统合收编隐宗地脉传送阵的底气。没想到眼前战局,到了这一步。电光火石的攻防之中,竟是归无咎两次占得上风。 在“心阵灵眸”配合“风月二象”这一神通尚未完全成型时,诸位道尊便对这一法门极为称道。 这一式,巧借阵法演算之力,几乎算是打破了人力极限的一手。携此式之威,哪怕是与另一个“阮文琴”对敌,也能战而胜之。 可是这蕴藏莫大信心的一式,竟被归无咎轻而易举的破了。不但破了,传出去只怕无人能信,以三位道尊的眼力,也断定归无咎已是全力以赴无疑;无论如何看不出归无咎在何处“留力”了,以至于神眸运算失灵。 神思游动之间,三位道尊忽似同时心有所感,对视一眼。 心潮涌动,破界传音的手段。 灵曲道尊道:“是琼石门徽乙,显化于阴阳洞天出口处。想来是为了悬而未决的那事,双方再做商议。” 含桢道尊言道:“我这一具化身,只怕不宜出行。二位谁去见上一见?” 宗礼道尊起身道:“我去一趟。”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信心不疑 借法破法 流云绮变,清音杳然。 阴阳洞天之外,乍一看似是澄空万里,青天无垠。但若有修士直线飞遁,有可能上一刻还全无异状,下一刻却发现十余丈内,多出两个身影来。那二人相对而坐,中分界限,仿佛溪流,好似隔岸垂钓。 而此时的界空之中,纵以天祭器秘宝探测,也决计发现不了什么诸如“结界”、“禁阵”之类的存在。 由此可见,藏虚二人,道法到了何等地步。 隐宗回书之后,圣教祖庭就归无咎获胜的附加条件,立时作一回执。只是当中细则,隐宗并未全盘接受。再议之下,双方达成共识:在大方向上双方并无分歧,归无咎、阮文琴的比斗照常进行。合约细则,暂且存之,在比斗结果出来之前,总能周全。 这也是现在宗礼道尊、乙道尊对坐叙事的缘由。 乍一看这安排很是荒谬,如此事涉重大的决斗,竟尔拖延至比斗之时才约定胜负条件,简直不可理喻。但算路最深远的棋子,本不仅仅需要吻合“智与力”,更须切合天意。层次不到之人,也只得道一声“不可测度”,终究没有资格置喙布局者的深意。 宗礼道尊淡然言道:“道友还是来得晚了。” 乙道尊微笑言道:“动静如意,不在于早晚。只是在贵派眼中,或有怠慢之意。” 宗礼道尊手臂一提,竟真有几分神似于“垂钓”的动作。言道:“吾之所谓‘早晚’,不在于礼数。正是从贵派角度,权衡利益而言也。” 乙道尊身躯微微一倾,反问道:“何解?” 洒然一挥手,宗礼道尊笑道:“显而易见。此番战况若是归无咎多占上风,我圣教权衡之下,又岂会开出更优渥的条件?但若是归无咎处于下风,料想道友也无心与某在此谈笑风生。所以正反权衡,道友似还是在比斗之前,敲定合约为宜。” 乙道尊喟然道:“看来此行尘埃落定,乙某是得不到什么太好的条件了。” 宗礼道尊皱眉思索了片刻,忽地指尖清光浮动,显化出一道长卷。悠然言道:“止步于此,难以再退让半步。” 乙道尊将之接过。 一览之下,却不由讶然。 诚如宗礼道尊所言,眼下战局,似是归无咎占得上风。那么圣教祖庭一方,所能许诺的条件,势必愈加克制和保守。 他本是做好了继续扯皮的准备。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卷契书之中,圣教一方让步甚大,所谓争执,只是在名实皮毛之处略作调整。其余隐宗一方所提出的核心诉求,譬如拓界界碑、交流包括神道秘法在内的两家道术心得、交换珍稀物产等等,圣教一方竟尔照单全收。 宗礼道尊对于归无咎的表现,的确十分出乎意料;就是乙道尊自己,也觉形势较预想为佳。 可是手中这封契书说明了一件事——尽管局面如此,圣教一方依旧对阮文琴有莫大的信心。 乙道尊忽地问道:“何时立契?” 宗礼道尊遥遥一望,沉寂良久,方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又道:“就算胜负已分,再补定契约,也不为晚。贵我两家,多少还是有些信誉的。” …… 归无咎需要作出选择。 尽管不知阮文琴这“守衡”之法能够持续多长时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体察阮文琴阵力解散、气机回拢的过程,她的法力神意,恢复至巅峰境界,尚需一刻钟上下。 换言之,只消“守衡”之法维持的时间在一刻钟之上,阮文琴便算彻底扳回了局面。 而归无咎若在一刻钟之内破解“守衡”之术,便能一举奠定胜局。 归无咎食指向天,气象昭彰,一触即发。 阮文琴似乎也感应到了危机,目光挪转过来,神气亦为之一振。 但是就在这将动未动的一瞬,归无咎忽地掌心一握,临渊止步。 空蕴念剑固然高明绝伦;但如同阮文琴、御孤乘、轩辕怀这一层次的对手,必然也有惊人手段、存身克敌的底牌。 归无咎自有信心。即便论道绝顶,各自动用终极手段。空蕴念剑,也当超拔一切,必能奠定胜局。但是指望和低层次的对手交手那样,一剑既出,无往不利,终究是不现实的。 空蕴念剑的消耗,或许会到六剑?七剑?八剑?……甚至无所不用其极,方能在全无保留的对抗中,一举致胜。 常理而言,归无咎不当吝啬手段。 空蕴念剑虽是属于使用受限的神通之法,但是和动辄损折数十、数百载寿元的邪道秘术相较,静候周年的代价,着实算不了什么。按说是属于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就在归无咎尝试作法的前兆,他心头却忽地生出感应:“若动用此术,拼得山穷水尽,虽胜不吉。” 空蕴念剑以“诚”、“明”为本,此间的心意感知,归无咎信之不疑。 只得另寻他法。 归无咎忖度良久,终于又寻一策。 在旁观诸修的目光之中,忽地呈现出一道奇异景象。 归无咎、阮文琴二人的身影,快速颤动,若隐若现。 先前的比斗之中,类似的情形似乎出现过一次。那是归无咎主动使用的手段,归、阮二人身躯凭空消失一瞬;然后归无咎再度出现在原地,而阮文琴却挪转至百余丈外。 现在,归无咎似乎将那一式,重复了十次,百次…… 从战果上看,归无咎举动虽繁,却是劳而无功。阮文琴连身躯之挪动也并未复现,随着归无咎一起,明灭之后,重新出现在原地,气机神意,亦是在以一个不可逆的姿态,缓缓恢复。 诚如归无咎先前之心念感应。“退步均衡”之法既然抢先使用,“摩罗力境”亦不足以打破平衡。 但是,他依旧持之以恒的重复这一式。 随着尝试逐渐频繁,归无咎紧锁的眉头亦随之舒展,终于会意一笑。 一般而言,悟通对手道术神通之玄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且不说诸如归无咎自己的越衡宗三千妙法、空蕴念剑,分别寄托于“通灵显化真形图”实体和“全珠”两件宝物之上。就是等而次之的手段,配合服药、外炼的神通法门,也不是轻易可以参透的。纵然旁人将修炼秘法原原本本告知于你,受锁钥之限,也决计难以成功。 但是也有一类神通道术,难处不在于依傍外物,而在于“构思”和“想法”。一旦豁然贯通,却解之不难。 “退步均衡”与“摩罗力境”,层次相当,而道理完全相反。 归无咎将此招反复使用,不是意在克敌制胜,而是将之当做对照破题的工具。 经由千百次重复碰撞,终于云破月明。 指尖浮动,一枚小剑周旋,冰晶盎然。 空蕴念剑。 若是如先前计划,以空蕴念剑硬拼,只怕至少要数剑齐出,才能见分晓。而现在…… 冰剑弹指而破。 此间观战之人也是有眼色的。虽然空蕴念剑一出,其等察觉不住任何法力波动;但察颜鉴貌,便知这一小剑神通是归无咎真正压箱底的绝着。尤其是细心之人调整视角、放大百倍看,更能辨别出那小小冰剑之上,赫然有“归无咎”三字。 以本人姓名系之,可见其重。 包括马援等各家嫡传在内,一时心中无不凛然:看来最终分胜负的时刻,已经到了。 然而,冰剑破碎之后,眼前所呈现的一切,大出其所料。 阮文琴依旧好端端的立在哪里,气机如恒。 而她动用的形同空间凹陷的奇妙神通——“退步均衡”,亦一切宛然常在,未有丝毫伤损。 正在诸人面面相觑之际,归无咎正后方数百丈——相距阮文琴南辕北辙——里许之外,一枚宽约十丈浮空碎石,忽然瓦解,化成无量碎屑烟尘。这粉碎之象,不似以外力击破,倒像是草木自然衰朽,纷纷零落。 这一枚碎石,原本隶属一家名为“听音猱”的妖族所据浮峰所有。这一妖族喜动不喜静。听音猱族的宾客嫡传,先前将之搬运空中作为落脚处,以期在更近的距离观战。但是由于“真宏二象仪”和“摩罗力境”剥离时空所产生的冲突造成不适,又弃了此石,返回浮峰将养。 各族嫡传,无不诧然。 这形似咒法、果真厉害无比的一剑,不去正面对敌,为何却用来拿这石头出气? 正思量间,那剑意有余不尽,似乎额外多出几成力道浮空荡漾,兜兜转转,似乎使得整个空间形成一丝曲折。与阮文琴立身之处的意境,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孔萱修为精湛,乃是名列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不止如此,孔雀一族在空间神通之上,本就有独到之妙。在马援、余荆等人皆未能索解时,她已是看出端倪: 归无咎并非要专门拿那块石头出气。而是以归无咎为中心,阮文琴所处之方位,和那块碎石恰好形成对称。孔萱猜想,纵是无有此石,归无咎也会对着那片“虚空”动用手段,凌空而击之。 凝神观察了数息后,归无咎再起一拳。俨然又是“摩罗力境”的手段,往空蕴念剑击破的那一个“点”击去。因为并无活人为对手,归无咎自然也并未消失,神气刚健之余,唯有宛若清波余音的空间之力,伴随左右。 一拳击实。 那一丝剑意爆发所营造的幽微曲折之意,被彻底抹平。 再回头一望,众人诧然发觉:阮文琴立身处的玄妙气象,同样不见。好似双生牵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空蕴念剑只是媒介。 求荣反辱,欲进则退。“守衡”之道,攻之愈急,愈促其势。唯有背道而驰,其势自解。 归无咎是以“守衡”的法意,破解了“守衡”。 虽是道理如此,但换作旁人,纵能领悟妙理,但是没有与“退步均衡”宛若孪生双子的“摩罗力境”作为验证,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此时,距离一刻钟至,尚有数息。 归无咎优势历然,难以动摇。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黄雀在后 伺机而动 距阴阳洞天数十万里外。 一只五六丈长短的葫芦,飘浮在半空。行止动作全无规律,似乎只是随波逐流。 这只葫芦形貌甚是奇异,前半截是纯澈无比的深紫色;后半截体积较大的部分,却是斑斑点点的墨色。 二色葫芦两头之上,分别坐着一人。 其中一人赤发双瞳,肌肤微黑,身量甚是粗狂健硕。此人身畔气机浮动,静而不乱,虽只是元婴境修为,但已暗合天地之玄妙,臻至道术中超迈先贤的至深境界。 另外一人却是个眉清目秀的黄袍青年,气机精微同样不俗,虽与赤发汉子相较明显逊色,却可与妖族之中第一流的嫡传并驾齐驱。 若是二人站起身来,其实这黄袍青年要较那赤发大汉足足矮了一个头去。但是此人手足、身材、头颅皆是一般的修长形态,粗粗看来,似乎身量之高不亚于大汉,只是单薄了许多。 黄袍青年面前,放置着一只形如簸箕的铜色广口木盒,当中纹饰简略相宜,自有其趣。内中又点缀着二三十只半黑半白、栩栩如生的草木人偶。棋子挪动之间,似乎有玄机应声而变。 稍微等候了一阵,那“簸箕”之中的人偶,原本白色者颜色逐渐加深;原本黑色者色泽却逐渐暗淡。如此彻底颠倒过来,黑者转白,白者转黑,每一只人偶背后,皆是莫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草木人偶之中,其中较大的一枚,与阴阳洞天中与诸族嫡传一一比试之后、突然自爆的萧瀚海,面貌绝似。 黄袍青年就那么一伸手,在虚空之中一“抓”,掌心竟莫名浮现出一张白纸。而每一只人偶背后的字迹,随着光影一动,尽数被拓印在那白卷之上。 先细看过一遍之后,黄袍青年微微点头。旋将此卷往前递出,笑道:“道友可有兴趣一观?” 赤发大汉却不为所动,漠然道:“我又不参与妖族之定品,排名高下,观之何益?” 又道:“以贵族之底蕴,定品之劫,只是微风细雨,何能加尔一丝一毫?何至于花费偌大心里,刺探消息?” 黄袍青年狡黠一笑,道:“按常理自是如此。由得那实力靠前的三四十家出力撕咬,无碍于本族稳坐钓鱼台。只是今朝形势有变,不得不搅动风云,使一个‘驱虎吞狼’之策。” 赤发大汉微感意外,沉吟道:“以贵族之底蕴,行事之无所忌惮,竟也先试应手……莫非,你们是对那里动了心思……” 黄袍青年面容忽地一正,抱拳道:“无论如何,此事能成,终要谢过道友襄助。吾兄曾言,炼制‘二十四算傀’的主将,非我之功力所能及。必得御兄‘三巫种心田’之法助力,方得成功。石某原本还有几分不信,设非御兄出手,险些功亏一篑。” 赤发大汉却不为所动,淡淡的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倒是你石离子将‘九宫断界’的手段使了出来,可要小心留意。一旦消息流传出去,人妖诸族,皆会迎来一场震动。” 一载之前,御孤乘承石离子之邀,暗中设伏,一举擒获玄蜮一族嫡传萧瀚海,并以巫道之中“三巫种心田”之法门,将其炼制成“二十四算傀”的主将。 自此之后,萧瀚海表面看去一切如常,甚至其本人识忆、神思亦完好无损;行事手腕、举动风采,一如往昔。可是他却实实在在成了一枚傀儡——无论肉身、法力、神魂之中,皆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傀儡。 在他本人看来,自己一切举动皆由自主,只是所奉行之观念已经彻底变化。纵是教他抛却性命,他也只当是自己道念如此,行之不疑。 此术威能,厉害如此。 数日之前阴阳洞天中事,除非一位人劫道尊正身在阴阳洞天之中亲自镇压,细心访查之下,方有几分把握看出端倪。 侵灵夺魂,本是魔道中的拿手好戏。只是这作为古巫十二大法正支“三巫种心田”之法,却不在四大魔道上宗内、任意一门魔尊亲传法门之下。不过,此术威能虽著,生效时限却短。时辰一至,巫道之力迸发,其人自然兵解,并不适合作为闲棋冷着经营。作为瞒天过海的屠龙之技,堪用处却不甚大。 今次遇见石离子取自族中的“二十四算傀”法门,才算是天作之合。 这“二十四算傀”亦是一门极神妙之推演秘术,刺探天机人事,可谓登峰造极。只对于算傀主将之人选,尤其苛刻。石离子背后的势力访求良久,在能够涉入棋局的人选之中,也只寻得了玄蜮族萧瀚海一人而已。 然而在御孤乘看来,“三巫种心田”也好,“二十四算傀”也罢,纵是威力再大,一旦旁人有心防备,用处也必大为受限。真正对于棋局影响深远者,却是其展露的另外一门妙术——九宫断界。 修道人到了天玄上真、妖王之境,本是一道巨大的鸿沟,法力高下、地位轻重,不啻于霄壤之别。 修道界中本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到生死存亡之争、无所忌惮之时,天玄境、妖王层次的存在,不会对低阶后辈出手。这也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之意。而天玄境之下的存在,虽有化神、步虚、离合三境及妖族三转等层次分别,但其等对修为弱于己者出手时,却尽可以被珍宝秘手严拒于外。 甚至身份至重的大势力嫡传,如归无咎、孔萱,身怀秘宝愈加玄妙,就算是天玄境出手,也未必能够将之留住。普天之下,除却人劫道尊出手,又或者深陷大敌之巢穴,极难有所闪失。 两相结合,这也是各家嫡传能够放心在外出行的原因。 萧瀚海虽然道术修为臻至上乘,不逊于一流妖族之嫡传,但又如何能够是御孤乘的对手?一载之前,交手三招两式之下,便难逃败势。 但就在他身上所藏玄蜮一族保命秘术即将生效之时,窥伺于旁的石离子,却将“九宫断界”之术施展,登时形成一个内外隔绝的密闭小界。界空之中除却交手之人本身法力可堪动用之外,一切秘宝外物皆暂时割断联系。御孤乘亦得以轻易将萧瀚海擒下,从容施法。 四方人妖诸族,皆隐约知晓地位最高、最神秘的几家妖族,藏有“断界自守”之术。除非其自家衰落,否则旁人断难以攻伐之法使其黜落位置。但却从未有人想过,此“断界自守”之法,并非单纯能够用于防御;其演化妙用衍生出来,足以破尽各家嫡传存身之倚仗,对其构成实质威胁。 又过了一阵,二色葫芦忽地静止不动。 黄袍青年问其缘故。 御孤乘淡然道:“在往前一步,便能为两家道尊化身察觉,失了奇兵之效。” 黄袍青年若有所思道:“在道友调和精神的关键时刻,石某就不多加叨扰了。静候佳音便是。” 御孤乘淡淡一笑,不无自傲的言道:“天下道术规模,御某亦略有所闻。我部‘三巫种心田’之法固然上乘,但也决称不上绝无仅有。以令兄玉离子道友天纵之资,贵族底蕴之厚,岂能无策?退一步说,就算别家果无相当秘术,这‘二十四算傀’本就是贵族的手段;若说你自家竟然缺失与之层次相当的神禁秘法,谁肯信来?” “旁人行事,是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玉离子道友却是相反,先求之于人,再予人好处。说吧,令兄遣你前来,有何见教?” 黄袍青年面上露出惊佩之色,道:“御道友果真是明察秋毫。” 收了“二十四算傀”法器,黄袍青年起身道:“据闻十余年前,道友便定下计谋,设法与那堪为劲敌的人物分个高下,独占气运之先。只是因下属行事不密的缘故,推迟至今。吾兄推测道友之意,是待其胜负已分,再斗倒那胜出之人,是也不是?” 御孤乘平静道:“舍此之外,岂有他策?” 黄袍青年沉吟道:“若是南极天那位胜了,自是御兄筹谋良久的对战,终遂己志;但若是东极天那位胜了,御兄也会断然出手么?” 御孤乘哂笑一声,道:“那是自然。先前之所以区别对待,只是因其按兵不动,敌我未明;我方若抢先入场,必受掣肘;故而不愿轻易招惹。却并不是我巫族怕了他。如今他既已下注,吾却后发先至,又有何惧之有?” 黄袍青年在二色葫芦方寸之地,缓缓踱步。 御孤乘将其形貌望在眼中,高声道:“令兄有何见解相告,石道友直言无妨。” 黄袍青年郑重言道:“吾兄以为,御道友道途独行已久,以己度人,或许忽略了一事。那二人纵分胜负,未必就定能划定敌友,泾渭分明。这一战消耗多少,能有多少余力,也未必能有定数。若是道友专意只与胜出的那一人为敌,未免一叶障目。” 御孤乘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道:“令兄之意,是御某要做好以一敌二的准备?” 思索一阵,摇首道:“此言谬矣。以逸待劳之下,就算是连斗二人,御某仍胜算,不足多虑。若是同时以一敌二,固然非其敌手;但以二人之地位,如此自降身价,等若圣教先前造势不攻自破,虽胜不武。又何须多虑?” 黄袍青年上前一步,颇有些循循善诱之意:“彼虽无意,御兄未必不能主动出击。若是功成,其震慑万方之威,岂非较御兄原先计划又胜出许多?” 此言实在有些异想天开,就连御孤乘也不免一愕,旋哑然道:“同等境界之中,谁能做到?就算是贵族点化血裔的元祖转世,以一敌二,也要头破血流。若说令兄亲至,与我合力双战二人,或有几分胜算。” 御孤乘出言无忌,以石离子所属种族的立族元祖作比,若是被石离子同族听去,便是轩然大波。 不过石离子却并未计较,只幽幽道:“那也未必。就看御兄是否敢于相试。” …… 正文 第六十章 前缘之妙 尊卑判然 战场之内,归无咎长袖舞动。 浩瀚长空之中,蓦然多出一片星雨,其势磅礴,似乎要将阮文琴吞没。 细看那宛若明星的每一个“点”,其实是拳头大小的水珠。 水珠之内,微光浮动,绮变万端。对其凝视既久,便会恍然惊觉其似乎暗藏不可测度之力,似乎极擅侵人心神。再看着千万水珠的方位、次序之布置,又似乎暗藏杀机,动静皆依阵理。临敌之人,只怕不由自主地就要筹谋破解之法。 但是,若将水珠之阵列、每一枚水珠的颜色尽皆忽略。观其本体,方可品味出这无量悬珠之中,暗藏刚柔之力,抱圆而守一,竟似无数金丹分形。 “丹意方圆”。 数年之中,归无咎在“十八神通”的道途上,新近成就的一式。 这一式神通在归无咎所掌握的手段之中,并非最高明的一式,亦非最繁复的一式,强称其优长,或可称之为——最具“宽度”的一式。 此式一出,阵基星列昭然以示,幻变侵心的手段亦十分露骨。敌手若要尝试破解之道,归无咎自是欢迎之至。 若是这一门神通仅有此等用途,那就无足大观了。别的不说,此神通中阵列之变虽然繁复,但无论如何超不过阮文琴的“清意明心”。真正的精华处在于——就算你从容破解此式变化也好,应对失措也罢,到了最后,你都无法回避每一枚“水珠”的圆满丹性:圆坨坨,光烁烁,刚健柔顺混同一体,非死非活,非增非减,号称“无漏”的磅礴大势。虽化形千万,实同归于一。 故此神通形式既有妙变通玄,但是最后压箱底的,却是乾坤一掷之击,几乎有“摩罗力境”九成风骨。 兵法之道,无非二术:或“致人而不致于人”,把握先手,出奇制胜;或“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因敌之变,反客为主。 前者较为主动,但却暗藏风险;阮文琴心眸之阵,便是前车之鉴。后者万无一失,但却有进取不足之嫌。 这便是“丹意方圆”被归无咎推许为最具“宽度”的原因。因为这一式神通,在表面上的奇变之下,无论战果如何,最终都会以变化了形态的法力对撼兜底,以为保障。既充分寻找机会,又牢牢把握优势。 阮文琴却对归无咎的攻势无动于衷。周身清光大盛,仿佛将己身彻底包裹进月华之中,成为一个淡淡的虚影。 归无咎立刻感受到一股吸摄之力,似乎要要越过法力之变,将本身彻底吞没。 又是这一手…… 同时“丹意方圆”神通,无论着意于阵列幻变还是法力硬拼,皆是在阮文琴明月虚影之中,一闪而过,不沾分毫。 与月相通融之时,虚相一显,阮文琴气机神意皆不可见,身形似已化作平面中的一幅“画”,但能拟其形,莫能见其真。归无咎自己,动用“空蕴念剑”之时,其实也给人以相似的感受。 这是阮文琴最后的底牌,阴阳道根本秘法,未知其名。 此时,距离归无咎破解“退步均衡”之法,重新取得优势,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历数这一段战局,在遇到这最后“难关”之前,既有意外之“失”,也有意外之“得”。而“得”之神奇莫测,又远远大于“失”。 所谓“失”者,其实在破解“退步均衡”之后,归无咎并未如想象中一般,占据了太久的优势。阮文琴又动用了一门不可思议的秘术,几乎完全抵消了法力入阵、未能及时返摄本真的不利影响,将一身神气法力,重塑至最圆满状态。 当时归无咎心中一凛,自谓若是再无诸如出其不意、巧用前知秘术这样的大好机会,单凭本身手段相斗,接下来的战斗势必甚是艰辛。 然后……便是归无咎的意外之“得”了。 奇妙的是,接下来双方各自竭尽全力,以毕生神通道术相斗——在阮文琴提高了防备、并未在“术”之一道上吃亏的前提下——归无咎恍然发现:自己竟是莫名占得了上风。 可是归无咎感应无误,论道法层次,论神通之妙,论心意之纯,双方都是并驾齐驱、难分轩轾。 归无咎心中有数。总论自己的致胜之道,要么在形下之彻,道术并举;要么在空蕴念剑,决胜一击。在两者皆不动用的前提下,归无咎自己也不认为,能够在“正常”的交手便轻易压倒了阮文琴。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才发现了一丝端倪。 当年与荀申交手之时,归无咎无论道术神意,皆要略胜一筹。但是彼时情境,归无咎的神思依旧审慎至极,将荀申视作旗鼓相当的对手。 现在与阮文琴比斗,明明她道术神意皆不在自己之下,可是归无咎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若是识海神魂能够凝练成具象,似乎自己的“魂”,较阮文琴更加“强壮”一些!倘若“魂”也能产生碰撞,那么她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 归无咎心中自然而然便生出念头:感受她!包容她!征服她! 若非归无咎神意圆满到了极点,几乎便要以为自己中了什么无形无相、侵夺心神的幻术。 但是神光返照之下,归无咎心中明澈:这个念头浩浩荡荡,浑然醇厚,没有一丝肉欲绮念;直如无量界天之中,无数种族繁衍生息,阴阳交感的自然之理,彼此连结。这一道心意,光明洒脱、霸道炽烈,其气象犹七月烈日当空,普照大地。 道念昭然,振聋发聩:眼前之人,我之道侣。 此事便如日月更替阴阳消长一般,上合天数,下契道心。 犹如天地至理,星辰之序,势所当然,势所必然,不可逆,不可违。 微斯人,吾谁与归? 若提前将今日之事以旁观者的视角归无咎,只怕归无咎会以为,以如此道念寻得道侣者,绝非自己的的行事风格;只怕和轩辕怀更加吻合一些吧?可是今日,这霸道独尊,以高凌下之气象,却是毫无违和的出现在归无咎身上。 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看不出原因。 上一世余情未了,相赠魂珠,助秦梦霖保全资质,道途成立的大因果,固然是玄妙之一;但更加决定性的原因,却是轮回之秘。 阮文琴转生本界,对她的修为和心性固然产生的微妙的影响;但说到底并不能称之为“缺陷”。否则阮文琴断然难以修炼到今日之境界,她背后的阴阳道大能,也不会坐视不理。 真正的奥妙在于—— 归无咎能够看清阮文琴的前世,而阮文琴却记不起归无咎的往事。 通彻前世,是大缘法,大业力。 就算是斩分天人之境,点醒三世宿慧,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唯有天尊之上的更高层次,方能望见此中脉络。 就是这一点差异,双方的立场,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明明两人实力相当,但却由阴阳两分的混沌之境,却清浊判然,犹如天地之分,转化成高下、主客、尊卑、君臣之别。体现在情感之上,亦由双方等量齐观的求其友声、比翼齐飞的“和鸾雍雍”之象,忽然生变:一者暗合霸道凌厉,一者暗合婉转承顺。 如此斗了一阵,阮文琴渐处下风。 阮文琴之心意,本是澄澈如水,坚凝如铁。纵然斗战不利,亦能稳住阵脚。交战至今,她曾两度处于不利局面,但是都抓住机会扳了回来。再者说,虽然动用了“动静心芽”、“退步均衡”以及最后那还气秘术等种种手段,但是她身上暗藏可堪容错的后手,依旧着实不少。 但可虑的是,随着时间逐渐延续,心神之中那诡异至极、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却逐渐显露,使她甚感不适。 阮文琴心中有数,这并非归无咎主动动用的神通秘法;但却实实在在的打破的战局之均衡。 就在阮文琴犹豫是否变着之际,恍惚之间,她心田之中忽有一个极诡异的念头划过——这归无咎,似乎和自己有着难以言喻的联系。 无法逃避…… 无法摆脱…… 似乎彼强我弱,彼尊我卑,似乎是势所必然…… 就此拜倒跪伏,彻底臣服于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这念头一闪而过,阮文琴登时惕然一惊。 阮文琴的成长环境甚是奇特。以她的师尊身份之高,待她除了师徒之份外——其余日常交接,一如友邻。阮文琴自己,身份虽然贵重,但是对于下属、伙伴、以及飞升诸城的人修朋友,也没有丝毫的盛气凌人。不尊不卑,一任自由。 照理说此等念头,对于阮文琴而言,应该从来就不存在! 当机立断,阮文琴动用了最后的手段。 于是,战况僵持至今。 归无咎陷入踌躇。 阴阳道的根本手段,归无咎在黄阳界中观察过一次。那时阮文琴动用此术,似乎不甚纯熟;如今再见,已是一日千里。 在“丹意方圆”神通之前,归无咎已然用六七种手段,一一尝试。 若是遥遥远攻,阮文琴的身影便拟作虚形,浑不受力;但若是决意一拼到底,阮文琴那月光玄象之中,却会生出一道难以言喻的吸摄之力,要将自己正身彻底吞没进去。 归无咎感应无误,一旦彼此之身躯合二为一,阮文琴无论消耗了多少法力神意,其状态都会恢复至最圆满的巅峰;而自己的种种优势,却会被一种奇妙的力量压制抵消,最终湮灭归虚。 这是“以有利于己为阳,以不利于己为阴,最终以阳化阴”的阴阳道秘法。 归无咎自然不愿意以短击长,所以才一直回避,想清楚应对之法。 思前想后,到了这一步,似乎其余法门皆属无用,唯有二法可试: 其一,空蕴念剑尽出,和阴阳道根本法门一决胜负。 其二,一个字——赌。 这莫名的魂念优势,连归无咎自己也莫知奇妙,难以把握,难以预知。可见其层次之高,超出归无咎现在能够理解的范畴。 那么,就可以赌上一赌。就赌阴阳道的根本法诀,仅能抵消归无咎在“道”、“术”之上的优势,却不能抵消归无咎在魂念上对阮文琴的侵凌。 思索良久,归无咎做出了抉择……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无中相容复相通 缱绻百载关旧梦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归无咎消失了—— 归无咎的最后一击,照例被阮文琴卷舞阴阳之法相感染到时,他并未选择退避。而是心意一合,纵声向前! 以一个难以言喻、非快非慢的速度,被“吞没”进阮文琴的身躯之中。 和先前无数次使用“摩罗力境”所造成的乍分乍合不同,这一次,是雪一般的漫长沉寂。 这段沉寂之中,阮文琴的面庞,赫然兼具了归无咎的些许特征,又不断地做出细微的变化调整,似乎一身之内,二人角力。 在黄阳界中,归无咎体验过其残破不全的阴阳道之法。但是一来施术之人法力有限,二来法门不甚高明。故而归无咎只神意略微舒展,便占据了躯壳神意之圆满;一息之间,胜负遂分。 那“合体”之后的空间感玄妙如何,并未有太多感触。 和阮文琴的比拼自然不同。 气息一合后,归无咎本拟此神通和“摩罗力境”一般,双方神魂皆投入一处秘地,作长久争衡。但神意一转,归无咎张目一望:四周景象竟一切如常,好似自己依旧立身于阴阳洞天之中,仅有两处些微不同。 其一,远近周遭的观战之人,身躯之上尽是蒙了一层白雾,似乎是被阮文琴身上月华清光所染,看上去朦朦胧胧,恍如梦境之中。又瞥了一眼每人的神态,尽数把目光投向阮文琴那里。轻易便可推出结论:此时归无咎的身躯,相当于被阮文琴“吞没”,因此是不可见于外人的。 其二,归无咎和阮文琴,似乎较数息之前交换了方位。不仅如此,一身之气机,阴阳形势,亦都彻底颠倒。从方才的胜券在握、游刃有余,转而成为被动防守之地位。 归无咎目光中所见,自己与阮文琴,皆如泥塑木雕一般。 阮文琴亭亭而立,左臂横托,右臂直举,拇指、中指、小指伸出,另二指微曲,手臂之中,一正一反两种力量,与归无咎构成交互纠缠。 归无咎双手合十,神识之中,感受到阮文琴对于己身之侵蚀。神意也断作两截:其中一半,灵动无比,与外间时别无二致,同样处于自身的最佳状态;但是当归无咎心意一动,欲要进行事关斗法策略的“术”的思考时,便立时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不复灵光。 很显然,这便是“阴阳道”颠倒优劣之妙用。 若如此下去,自己被这“同化”之法逐渐克制,一刻钟上下便得落败。 归无咎不慌不忙,用心感悟玄机。轻易便寻到那一丝念头,心中踏实不少。 不出他所料,自己心意魂念的优势,并未随着“阴阳合体”之法而消失。当即毫不犹豫的摒弃一切杂念,意守于斯。 然后……便是漫长的三日。 这三日时间,对于归无咎,阮文琴二人,皆是一场非同寻常、难以忘怀的体验。 于归无咎而言,这一场体验或可名曰“水中崖”。 原本一座嵯峨磅礴的巨山,忽有一日海浪潮涌,漫卷升腾。原先此山峻极浑厚的山麓、山体、诸峰,皆已被海水淹没;唯有最后一处高拔插天的峻极孤崖,超脱于水面之上;听凭巨浪狂飙,我自巍然不动。 诚如归无咎自己预料。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他本身道术上的全部优势,便已被“阴阳道”之法门化去,正常情况下早已必败无疑。但是跨通两世的魂念优势,却成为归无咎最后的倚仗,谨守这最后的根据之地,抵挡着阴阳转化之法一波又一波的侵袭…… 于阮文琴而言,今日之经历或可名曰“神仙索”。 神仙索本是杂技方术一流,施展之人将一根绳索高抛入天,便能由此攀援而上,莫知终极。 一只青鸟扶摇而起,直上九万里。在古今相承的历史中,她本是飞得最高之人;按说到达顶点之后,再向上一步,已经是不可能;但此时却偏偏有一根绳索上通天际,打通了前进之路。 在阮文琴的认识中,阴阳道根本之法,逆转双方形势优劣,本是无物不化的。但是今日归无咎超迈于己的魂念威压,却成了跳出三界外的唯一“例外”。好似茫茫云海中,又出现了新的“目标”,将之牢牢锁定之后,阮文琴的阴阳道秘法,亦抓住这一根“线索”,策马狂飙…… 归无咎无意中拾得的魂观两世的优势地位,所促成的这场奇特比斗,意义之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包括旁观的诸族嫡传;包括圣教、隐宗两方藏于暗处的大能;以及归无咎、阮文琴本人。 道行到了归无咎、阮文琴这一层次,斗法之间,本就有着天然的局限。 试问二人争斗,尽力与否? 答案是——既尽力;亦“未尽力”。 以这一场比斗事关重大,归无咎、阮文琴二人,皆是把自身法力神意调整到无以复加的巅峰状态,一招一式,无不完美;可谓登临绝顶,空前绝后,自然是一场竭尽全力的。 但换一个角度说,交手双方道行愈精微,层次愈高,这比斗便愈加的“浅”,也可称“未尽力”。 就法力消耗而言,因为双方法力浑厚到了极点的缘故,二人之间的战斗,想要斗至法力耗竭、精疲力尽,那几乎是绝不可能的。 就双方的精神状态而言,只消一方稍微感到略有不谐,立刻便要竭尽所能扳回局面,将自身调整恢复到最圆满、最无漏的层次。否则为敌所趁,顷刻间便是败局。 像是两只充盈鼓胀到了极点的气球,互相碰撞争锋。 这两只气球完好无暇的状态不变,那么看上去斗得无论如何激烈,其实都有“挠痒痒”之嫌,难分胜败;但当这均衡之势一旦被打破,譬如飞来一根钉子扎破其中一只气球,那么形势崩溃,比斗立刻戛然而止。 要么浅尝辄止,要么胜负立分。中间转圜的余地,不说没有,也是极其微小。 凡俗之间两个壮汉斗殴,打得各自挂彩、脏腑骨骼受损,连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榨干,最终像两条死狗一样横躺在地上;如此情形,接近《三十六子图》层次的各族、各宗嫡传交手,皆是不可能发生的。更遑论归无咎、阮文琴。 然而,有了这一道“引子”,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便从容发生了…… 阮文琴的阴阳道秘法,在对这“引子”的追逐之中,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二人的法力消耗,亦是前所未有的迅猛剧烈。 忽忽然三日过去,阮文琴蓦然惊觉,自己的元婴之形,已甚是淡薄。尝试自身躯之中剥离而出时,似只余下一层淡淡的虚影。但是归无咎的情形似乎也未见得较自己更好——不但法力若有若无,就是那最后作为倚仗的“引子”,也已经摇摇欲坠。 这三日时间,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场重大的机缘? 为那一根“绳索”指引,她终于尝试又将阴阳道法诀往前推进了一步——推进到了本不属于今日之修为所能及的程度。 阴阳道法门与九宗之法绝似,迥异于本土人道文明的道术。元婴之上,距离近道只是一步,而非逐一渡过三重过渡的小境界。阮文琴今日循此而上,望见了阴阳道更深的秘密。 现在,阮文琴感到自己的阴阳秘法,已渐渐能与归无咎那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异力”并驾齐驱了。距离胜负颠倒,只差一步。 可不巧的是,恰在此时,她的法力却完全耗竭,山穷水尽。 肉身神意,亦是疲惫之极,成了强弩之末。 阮文琴眉头一皱。 如此局面,只得动用最终的后手。 和寻常元婴修士元婴法力耗尽、无所依傍之时,肉身便脆弱无比不同。她的肉身,依旧相当于一位金丹境圆满修士。临门一脚,阮文琴将全部的筹码押上去! 二人之间,无形无相,看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归无咎却敏锐的感到,一股抱圆执中之意当空浮现,作为维持阴阳秘法最后的支持。 归无咎并不陌生,亦未犹豫,同样把心意一引! 阮文琴却不免一惊。 她分明看到,归无咎面前虽是空空荡荡,但是他的丹田之中,同样浮现出那与自己相似的“玄妙”之意。 两道异力,似乎脱离了二人掌控。仿佛冥冥之中遇到同类,自然的针锋相对,正面相逐! 仙道之中金丹离体固属骇人听闻之事。但是,其实魔道中却是有魔丹离体、甚而将其炼作宝物之法诀的。若是两魔修同修此法,那么金丹离体、宛若两道宝珠正面碰撞的盛景,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可是现在,归无咎、阮文琴二人之金丹,本无实相,自然无所谓碰撞—— 两枚无形之丹,占据同一处空间,叠加在一起。 俨然合成一丹。 在两枚虚丹相合的一瞬间,二人都是心神巨震,无数神念流动,如潮水一般涌来! 归无咎蓦然感到:魂念之中那使得自己胜过阮文琴一筹的“异感”,消失了。 但归无咎却镇定的很。 因为—— 他感悟分明,出现这一结果,并非是阮文琴阴阳道之力再攀巅峰,将那一道“引子”以利弊转换之法化去了;而是由于……另外一个出人意料的原因。这道“异感”出现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 失去了最后的法力维持,“阴阳镜”被打破,二人重新回到现世。 阮文琴的面容,看似真淳依旧。但是她的双眸之中,却流淌着前所未见的厚重苍茫,穷尽悲欢。她忽地抬起头来,冲归无咎一笑。 这并非欢悦的笑,更像是千帆尽渡,感慨无限。 归无咎亦报之以一笑,轻声道:“睡得好吗?”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借境归真 幽微毕现 阮文琴并未回答,只是灵动的眨了眨眼,以示回应。 她的眉头微微拧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平静的面庞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望见了精彩的故事,有些“意动神驰”的韵味。 过了数息,阮文琴深深的望了归无咎一眼,似乎要重新认识眼前人。她双眸明亮,似乎神意纵横,来去罔极,似乎徜徉在未见未闻的识念风暴之中。 归无咎亦看着远方,神思遥伫。 良久之后,阮文琴幽幽一叹,道: “此身真幻三递变。” 归无咎往前两步,与她相距不过尺许,淡然道: “琴心梦魂难尽言。” 阮文琴又道:“旧影相逐终有时。” 归无咎略一沉思,续道:“穷通尽处自翩跹。” 二人相视而笑。 有顷,归无咎道:“以后,叫你阮文琴,还是秦梦霖?” “阮文琴”灿然一笑,一捋长发,道:“其中差别,你早已感同身受,又何必明知故问?自今日起,世上便再无‘阮文琴’了。” “你是归无咎,我是秦梦霖。” “魂珠”转世之法,纵能保存资质,但是唯有修炼至斩分天人之境,才能找寻回来前世识忆的铁则,并不能被轻易打破。今日所见,其实也并未超过这一法则的界限。 归无咎、阮文琴,实是凭借着另外一条奇诡的道路,做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步。 按照常理,人我、主客之间的分别不可泯灭。 一人亲身经历之事,与旁人之经历转而诉诸语言,告知于你,其必然是有差别的。感受深浅,亦截然不同。 若是那讲述故事之人,巧舌如簧,绘声绘色。那么听者自然感触更深,甚而迷于其中,滋味无穷。但是双方所得讯息之差异,只是减少;却并未能够消弭。 倘能更进一步,若是那故事并非由口舌讲述,而是修道之人以大法力拟作幻境画面,将自家经历彻底复现。那么主客二人所得之讯息方能完全相等。但纵是如此,任是谁也不会把旁人之事,当做自己的经历。主客差别,不可动摇。 但,若是再前进一步……诸如高明的截取识忆、交换裁切之法,或许可以颠倒主客,以幻为真。 但是如斯法门,就算再高明,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受此术者的识海之中,终究会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若是本人道心通彻,境界高明,自能察觉到所“移植”之记忆的虚妄不真。 可是,若是人世间真的有挪转识忆、却又没有丝毫痕迹的法门呢? 若果然如此……这一段移植自它处的记忆,就和本人经历,没有任何差别了。 “金丹”乃是修道人练气驻形圆满之后,一身神意法力之精蕴所在。尽管归无咎二人已成就元婴,那无形之丹耗费逾半;但是所余丹力依旧圆满,上通于心神识海,下通于百脉气血,形上形下,无所不备,皆在这一枚金丹之中映照折射。 方才两枚“虚丹”一合,等若双方之精、气、神彻底打通,彼此双方,可谓坦诚相见,皆无任何奥秘可言。其中,自然包含归无咎对于“秦梦霖”和“阮文琴”的全部记忆。 若是归无咎口述故事,抑或拟画图形,那么阮文琴纵然相信归无咎所言为真,也不会真的由“阮文琴”变为“秦梦霖”。但是在金丹相通的妙用之下,彻底打通记忆,又受到那冥冥之中的念头驱使,以阴阳道之法颠倒主客,自然就成就了最高明的记忆移植之法。 故归无咎记忆中的一切传输之后,皆与阮文琴亲身经历,别无二致! 此“合丹”之法,除归无咎、阮文琴二人之外,再无人能够模拟。 就算是这世界上,除了归、阮二人之外,又有什么惊世之才——譬如轩辕怀,结成金丹时养足十二时辰,成就无相虚丹;重演今日金丹相合之画面,也难以复现这心意神识彻底打通的奇景。 因为每一人之金丹,其沟通神意、维系法力的手段法门,总是有细微差别的。归无咎之金丹,若是与另外一枚无相虚丹相融,那么双方至多是浮光掠影一般,捕捉彼此识忆之中的几个瞬间罢了,却做不到如此彻底的无漏相通,全无隐匿。 而归无咎、阮文琴二人,自金丹成就的那一日起,因感于金丹无形无相之奇,做出了一件殊途同归的抉择——各自将魂珠、全珠两件本命法宝,充当“无形金丹”的实体——填充进去,成就具相。 魂珠,全珠、镜珠,本是三位一体,玄妙也是一般无二。故而二人金丹运行之道则妙用,也如同同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的一般,神魂法力之间,得以彻底打通。 如此巧合,莫非前定。 但纵是这等不测机缘,也不足以打破天尊境界方能通彻前世的天堑。 纵然归、阮二人识忆相通,又用阴阳转换之法,使得将归无咎心中有关“秦梦霖”的记忆完全转化成阮文琴自己的记忆,按常理而言,也不过是在“阮文琴”的性格之中,加入“秦梦霖”的映射罢了,二人混合为一。 更何况,归无咎心中关于“秦梦霖”的记忆,就算再如何深刻入骨,意义非凡,毕竟只有短短数日;而阮文琴此世,可是有着数十载的鲜活经历。 以道术修为而论,上一世秦梦霖虽然慧心聪颖,又借助“心莲轮回密”具备元婴境的眼界,可终究只是肉体凡胎,并非真正的元婴境修士;而这一世的阮文琴,却是元婴境界的最巅峰。 按照常理推断,阮文琴纵能通彻前知,相容一体,也当更多的体现这一世的“特征”,“秦梦霖”应当处于次要地位。 促成这最后一步的,却非人力;而是整个紫微大世界的伟力。 对于紫薇大世界而言,二人分别甚大。 “阮文琴”本当转生于无量星河之外的另一界天,却被魂珠以偷天换日之法留了下来。 换言之,“秦梦霖”才是紫微大世界的土著;而“阮文琴”却只是紫微大世界的客人。所以阮文琴自幼至今,才会生有种种不谐之感;才会和异界飞升之人异常亲近;才会时时疏离迷茫,心意朦胧。归根到底,是未能“找到”自己真正的“根”。 当阮文琴取回“秦梦霖”的识忆的一瞬间,好似迷惑了数十载的谜题终于被打破,心中立刻生出坚定的欢喜之意——前身是真,此身是幻。 自己,寻到了存身之“本”。 当她以“秦梦霖”之意象主宰本身时,此身存身于世间的一切副作用立刻冰消雪融,化为泡影。好似一个常年手臂脱臼的人,终于将关节安装回去之后,立刻便明白——这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圆满状态。 只要“阮文琴”自己寻到了根基,做出了选择,以整个紫微大世界的“正位”之力为凭,天地间所流动的缘法业力,自然能够窥一而知全豹,将“秦梦霖”的性格、气息补充完整,等若当年之人复生。 二人站立了一阵之后,秦梦霖嘴角的笑意却又愈来愈显。 先是抿嘴轻笑,最终声音愈发荡漾开来,伸手捂住嘴,竟颇有些乐不可支的意味。 归无咎体察着心意之中那浮光掠影,亦忍不住纵声大笑。 过了一阵,秦梦霖终究先是有些招架不住,颈后闪过一抹红晕。她心意一引,二人之间那圆全玄妙一分为二,各自返回丹田之中。 红尘中文人骚客,于男女之间,常常赞许朦胧意境,似乎隐隐约约、若有若无,才是情愫之妙。见得通透,反而不美。之所以如此观念,是因为肉眼凡胎之人,见事未彻的缘故。 真正修道人结成道侣者,为了心意圆融相通,浑然无暇的境界,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归无咎和“阮文琴”的“合丹之缘”,纵不提其后续的种种妙用,单单这心意法力毫无保留的映照通容之法,放在九大上宗也是第一流的大神通。 可是……此法实在太通透、太彻底了一些,以至于彼此双方几乎达到“合为一人”的程度,无论神魂躯壳皆如一丝不挂,再无丝毫秘密可言。 归无咎历经磨炼,秦梦霖三世转折,二人皆是心意坚凝之辈。遇上再大的事,都能宠辱不惊。归无咎经历之中,墨珠一分为三之秘,魔道秘法,空蕴念剑,无不是从未与人分享的机密。秦梦霖见之,亦能镇定自持。毕竟,归无咎最大的秘密,其中便有三分之一用在了自己身上。今日通晓来历,也觉畅快。 同样,“阮文琴”修习阴阳道秘法之旅,又有许多不亚于归无咎经历的精妙关节,归无咎见之,纵然称奇,也不会心旌摇动。 真正让二人忍俊不禁的,却是那些掩藏在风华绝代、道心如铁背后,剥离了一切伪装,那些最原始、最具温度,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对于哪些画面识忆被对方拾取,双方心中皆有感应。 归无咎幼年时在出云国泰安城,尚未读书发蒙时,和二三稚龄童子一起玩泥巴的画面…… 跌倒在地摔了个嘴啃泥,然后哇哇大哭的画面…… 游戏之余,忽地有顽童动手,偷袭摸裆,甚至乘人不备在别人背后扒了裤子,然后扭打起来…… 二三十年后,海岛之上,与孤独信陵行云布雨的画面…… 这些归无咎自己想来都不免暗暗摇头的情境,今日,却都被人轻易拾取了去。 “阮文琴”那一头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归无咎现在方知,这一世“阮文琴”清冷空灵的性格,其实并非天然,而是转修阴阳道功法之后的后天变化。在入道之前,因为冥冥中与这方世界格格不入的缘故,幼年时“阮文琴”,戾气甚大,其实是个凶蛮的“小霸王”。 仗着秘法护持,“阮文琴”三四岁时候在密林之中爬上高树,掏取鸟蛋;拔下青鸟羽毛;削尖了木棍,扎老虎屁股;甚至对着蚁穴尿尿,试图将之淹没。归无咎本以为黄希音已经算是很会捣蛋了;但观“阮文琴”入道之前的行为,行事之肆无忌惮,不知胜过同龄的黄希音多少。 甚至成龄入道之后,“阮文琴”看似气象大变,空灵婉约。但是她其实又有一癖好:每每出浴之后,多爱对镜观照赤身,甚至翩然起舞,醉之良久…… 二人皆不由生出“不堪入目”之感。 但此等“蜕凡”之后的赤诚相见,也并非无用。 归无咎与秦梦霖的情意,如果说前世相知、一诺相许是“骨架”,道法上的天作之合是“灵魂”,那么这些不堪回首的片段,却是最后补足一切的“血肉”,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真实。 不约而同,张开双臂,将对方拥入怀中!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一言既出 波澜立现 踏上修道之路的人,道途攀援是永恒的主题。 对于归无咎、秦梦霖而言,自然也是如此。二人相拥一处,除却情意绵绵的温存外,心中所留意处,莫不如见到对方道术之后,如寻宝山;激赏品鉴,如饮醇酿。 归无咎的《通灵显化真形图》与“空蕴念剑”二法,须以实相之宝为凭,纵然心意相通一览无余,秦梦霖亦修习不得。同理,“阮文琴”这一世所得的阴阳道根本秘术《夕弦》,修行之元始,同样须得寄托在一件奇物上,自与归无咎无缘。 不过,虽不能修习,但旁观借鉴,开拓眼界,也不无裨益。 至于其余魔道、剑道诸神通,却无碍于交换功法,各自修习。尤其是诸如“摩罗力境”与“守衡”这般法意相近、用途相反的神通,二人兼收并蓄,着实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两人身形微分之后,秦梦霖道:“不可劳诸位宾客久候,是先将胜负了结。” 归无咎微笑言道:“今日你我虚实尽知,审形度势,梦霖以为如何?” 秦梦霖双目微闭,思索有顷,终于道:“若只是抵挡那至纯至粹的心剑剑意本身,以我又进一步的阴阳道《夕弦》法门,抵御一十二剑,也未必不可能做到;只是你每一枚心剑散出,皆有三四分余韵,侵入蚕食,甚为难制。如此九剑之内,定分胜负,梦霖自问难以抵挡。” 归无咎点头。此乃持正之论,并未因为二人的关系有所夸饰谦让。 对秦梦霖,自然不必说出“承让”的话来。 这一战的胜负,终究并未彻底的斗下去,而是一言而决。 在归无咎、秦梦霖看来,最后三日的漫长拉锯,可谓打破极限,裨益甚大。但是在旁观之人眼中却枯燥的很,却远不如起初动用剑术、风月神通相搏那般扣人心弦。 未料,秦梦霖又道:“自今日起,漫漫道途之旅,无论得意困穷,艰难万险;我二人合力当之,再不分离。” 她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异常坚定,亦并未动用任何传音秘法,就这般坦坦荡荡的在归无咎身边诉说。 阴阳洞天之内,诸人闻之,这才恍如初晴雪夜骤起狂风惊雷,将平静打破。 喧嚣之意,滚滚如潮。 在归无咎、“阮文琴”混同一身的秘法,持续三日后现世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两人神采气象与先前大不相同。二人相视而笑,力争胜负的敌意分明冰释,绵绵气机婉转流逸,仿佛知己相逢。 对于这一画面,旁观的诸宗诸族之宾客、嫡传,其实并未太过惊讶。 能够列席旁观今日之会,至少也是见过天玄上真、妖王层次之风采的,自然有些见识。曲高和寡,知音难寻。修道界中,无论人妖诸族,“不打不相识”,以至于成为知己好友的的佳话,也未必见得少了。 接下来,二人相拥一处,固然是一副极震撼、又明俨动人的画面,勾起了诸如蔺文等少数人心中的兴奋之意;但绝大多数人出神之余,再静下心来一想,也未尝不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修道人寻求道侣,本就较凡人婚姻更讲求“门当户对”。若是双方道术层次产生差距,心境不通难与共鸣,那反倒不如一人独修。归无咎、“阮文琴”二人的修为,的确在这一代的各家嫡传中超出群伦,这是不争的事实。 又恰好是一男一女,仔细想来,岂非是“天作之合”? 更何况,二人似乎还有些前缘未断。 圣教祖庭与隐宗一方本属敌对,这一处或许稍有些麻烦。但是历数古今道册,双方立场不同却又结为道侣者,其实并不罕见——道归道,情归情,利归利,三者判成三截,既然相互纠缠,亦相互角力。俚语戏称为“相爱相杀”,此四字似颇得其神髓。 再接下来,秦梦霖判言胜负之数,自认不敌。但是为二人之间那相知相得的奇特氛围所感染,这尘埃落定的大事,竟也未见波澜。 可是“阮文琴”——如今自称易名为“秦梦霖”的这位,最后这一语既出,却如石破天惊。 “合力当之,再不分离?” 这是要叛出圣教祖庭,改投隐宗? 孤峰之上如余荆等各族嫡传,尤其感到不可思议。 那些功行并不甚高的下层弟子,行事无所忌惮,念头亦未臻甚高境界;反复背叛,未见得稀奇。但是对于修行到了一定层次者而言,却不敢忽略道心因果之制约。修行到了精微之境,若依旧出现破出门户之事,非得宗门、族门自身行事偏差,不公不义在先,方才无碍于道心缘法。 就以余荆而言,他的的确确是个无所忌惮、无有底线之人。但纵然是余荆,面对更大诱惑,也决计不至于轻易叛出元古巨鳄一族。 唯有如马援、箴石等地位尊荣、心思细腻者,方才猜到:这“阮文琴”——秦梦霖,本身便不是真正的圣教祖庭弟子! 这是因为其对于大宗之底蕴见识尤深,方能做出这大胆推断。 至于绝大多数人,还在紧张的等候圣教祖庭的反应! “反境”之中,孟伦、鄘丰、恒滑诸位上真面面相觑,只觉难以善了。 今次战局演变,大大的出乎预料。那“阮文琴”本名“秦梦霖”,与归无咎似乎本是旧识,更是听起来荒诞绝伦的故事。但饶是如此,事态发展也并未完全脱离圣教祖庭之掌控。返境观战的诸位上真,似乎也能沉得住气。 圣教祖庭发展到今日,经历过多少风浪?这一场意料之外的败绩,未必就能将之稍稍动摇。 但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秦梦霖后来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将局面推到了覆水难收的境地。 圣教祖庭所谓不世出的天才,若是在与敌争斗之际叛门投敌,那可就真的成了一场大笑话,对圣教祖庭名望的损害,几乎无法估量。可是他们心中有苦难言,因为这“秦梦霖”,本来就并非真正的圣教嫡传! 迟疑一阵,鄘丰上真道:“莫不如两害相权取其轻,索性将她的真实身份,宣之于众?” 孟伦上真断然道:“若是如此,我圣教却不可白白遭此败绩。她既无本门弟子之名分,先前所议,当一笔勾销。” 恒滑上真迟疑道:“若是如此,照例归无咎、阮文琴分出胜负之后,我圣教方面利大人、席榛子二位嫡传,与圣教荀申等人尚有一场比斗;除此之外,据说几位道尊对于柏果留心益重。原本拟定和隐宗立下契约之后,事关‘阴阳升降大药’材料的交换,亦尚需落实。如今这些事又如何善后?” 就在几位上真商议未决时,阴阳洞天之中忽然生变。 天穹之上,忽然多出两道虚影——一位宽袍紫服老者,一位剑眉朗目的中年人。 千丈高下,渊岳其形。 在场之人,皆是见识过本族中天玄上真、妖王层次大能的。那等人物,混同一界之威压,凌然超拔之气象,诸人无不映彻在心。而眼前忽然出现的两道巨影,全查探不出任何法力波动,却不由让人生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异感来,仿佛明日高悬,虽然无所布施,却暗合造化之功。其中境界,较之天玄境层次的威压,又不知胜过了多少! 但凡脑子并非太蠢笨的,自然知晓这二位是何等人物。 纵非正身降临,能得此一面之缘,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也足堪称毕生难以忘怀的记忆。 除含桢道尊见不得低辈修士外,宗礼道尊、灵曲道尊,已然顾不得与诸位上真商议,亲身下场,主持局面。 宗礼、灵曲二位人劫道尊,一颗道心早已浑融无暇。在其等眼中,整个大世界的运转,都无非是“消长势变”,断然不会被诸如“宗门尊严”一类的名相所束缚。威信有损,自然有一万种挽回的办法,至不济不过是杀伐立威罢了。 甚至于,若秦梦霖真的是圣教嫡传弟子,那她这一番石破天惊之言,对于圣教祖庭而言,非但无害,反有大利。 因为对于阴阳道的手段过于信任,圣教一方从未想过“落败”二字。为了促隐宗入彀,三日之前与隐宗一方立下意象的最终契约,关于己方若败的补充条件,看上去极为丰厚,丰厚到了真要兑现、圣教也将极感肉痛的程度。 若是秦梦霖脱去“圣教弟子”的身份改投隐宗,圣教一方大可以大可以称言其并未尽力一战,将她扣下,并撕毁契约。双方彻底撕下最后一道伪装,选择正面碰撞。秦梦霖的言语,反而成了圣教一方的口实。 可是秦梦霖并非圣教弟子!这其中牵涉的厉害之处,远远超过孟伦等诸位上真的想象。 事情的关键在于—— 以秦梦霖的智慧道心,决计不会做出她“力不能及”的事情!诸如凡俗之间,某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了某一位书生,情迷心窍与之私奔的故事,不可能出现在秦梦霖身上! 她必定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 回忆往事,更有可堪印证的蛛丝马迹。 在主宰阴阳道的那位人物面前,宗礼、灵曲皆是晚辈。唯有显道、应元二位道尊,方得与此人以朋友相称。显道、应元深知阴阳道的通天底蕴,也曾尝试拉拢,劝说其应变入世。自谓两家合力之后,圣教在明,阴阳道在暗,足以踏平一界,万方威服。不但人道宗门涤荡一净,就算是妖族,也不足以与之争锋。 可是那人却笑而拒之,言道与显道、应元二人私人交好则可,至于阴阳道入世的方向,尚需随缘而定,非他一言可决。 “缘”是何物? 两相印证,秦梦霖今日的态度,令宗礼三人心中生出不详之感。 就在此时,云端又有两道身影复现,形貌之大小,气象之玄奇,与宗礼、灵曲二人大致相若;只是分据南北,颇有针锋相对之意。 原来是隐宗一方芈道尊、乙道尊,唯恐生变,同时化身浮现。 两方对峙,阴阳洞天内的形势,骤然紧张了起来。 归无咎望向秦梦霖,目光之中暗含问询。他相信以秦梦霖的智慧,自然明白那一句话当着万众出口,会有何等波澜。她如此做,总非无因。 秦梦霖会意,低声道:“名实瓜葛,终要了结。师尊感应到我气机生变,立即动身;还有盏茶功夫便要到了。” “激上一激,不过是快刀斩乱麻罢了。” ps:特别感谢Raise_lovell书友昨天单日打赏1000,成为本书的第二个盟主。话说这还是本书第一次收到单次1000的打赏。 这一段时间其余朋友的打赏,以及上个月和这个月好几位单次100的打赏,这里也一并谢过。感谢支持。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阴阳道主 相赠故物 “前约已定,想来以圣教祖庭的名望,不至食言而肥。” “这两人早有前缘纠葛……如今她既公然放弃圣教弟子之名分,比斗的结果,自然要再作商议……” “这位‘阮文琴’小友本就假托贵教之名出战。若论名实相合,贵教真正嫡传利、席二子,又如何是归无咎的对手?” …… 四位道尊唇枪舌剑,辩驳是非。 不过阴阳洞天之内的万千宾客,却听不见四人交谈,只隐约望见风霄雷动,气机升腾诡变。 圣教一方宗礼道尊、灵曲道尊能够望见的事实,隐宗芈道尊、乙道尊自然不会错过。 二位道尊心中清楚,以秦梦霖的道心圆满之境界,纵与归无咎有甚前缘故事,但是也决计不至于为情所迷,轻率做出决断。她那一番话,极有可能代表着阴阳道——那维持无数纪元更替而不衰的神秘存在——会在即将到来的变局中,站在隐宗这一方。 准确的说,是站在归无咎这一方。 与孔雀一族、天马一族的靠拢成盟已是水到渠成。另外今次归无咎返回半始宗后,又将与赤魅一族的初步交涉告知诸位。若是在加上阴阳道……现在的隐宗,已是今非昔比。纵与圣教祖庭争衡也可挺直了腰板,而不虞倾覆之患。 芈道尊、乙道尊二人心中皆盘算的清楚——若是与赤魅族和阴阳道的关系得以确认,此次比斗的结果稍稍让步,也是无妨。 但在一切尚未落定之前,他们明面上自然要摆出一副寸土必争的姿态。 包括诸峰之上的大族嫡传在内,此时无非二种情致。 对于局势变化留心者,无一不是心怀忐忑的等候——等候寰宇天穹之上的大人物主宰一切,宣示着今日比斗的结局;心思纯澈、一心向道之人,对于利弊纠缠不感兴趣,只是抓住这难得的机缘,观察四位至境人物的玄妙气象。 归无咎却不属于二者中的任意一种。他心中默数。十息……五息……一盏茶的功夫,到了。 归无咎转头一望。 秦梦霖会意,淡然笑道:“已经来了。” 天色一暗。 归无咎再转首一望,天穹之中已然多出一个身影。 这身影位处四位人劫道尊之正中,一袭黑袍,面目难辨,周身玄文毕现。身躯之魁伟,不亚于四位人劫道尊之化身。气象之幽玄,较四位人劫道尊更是犹有过之。 约莫晚于归无咎一一二息之后,界中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存在。界天内的诸族修士,此时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念头。 这念头,并非是对于神秘强者的崇拜;赞叹;惊异;信服,向往;而是—— 感动。 甚至连马援、孔萱这等修为精湛、道心如恒的顶尖嫡传,亦难以完全消解此念。 人人皆知四位道尊在空中显化,不过是化身法相而已,其正身与真人无异,决计不是这“千丈”金身之形貌。然这位面目难辨的黑袍人,其虚、淡、空明较四位道尊犹胜一筹,俨然海市蜃楼之虚影;但却偏偏传递出一种极切实、仿佛正身实相的触感。 倘若说先前四位道尊之虚影,仿佛日月高悬,道则当空。这倏然出现的黑袍人,虽然意蕴极高极远,却给人一种由紫微大世界之万象折射而成的幻觉。纵然将他比作太阳,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金乌日星,似乎是——一颗根植于土壤,汲取大地之养分而长成的“太阳”。 一轮“土生土长”的太阳?! 和天玄上真气合一界、凛然自主的“大势”相较,四位道尊宛若画中虚影,无有一丝烟火气,无疑是“近人”了许多;但是和这位黑袍人亲近万物、源同万物的气象作一对比,众人才恍然明悟:四位人劫道尊气象,依旧似近实远,并非之真正的“近人”。 正是这份道行愈高,愈能与人“亲近”的妙感,让诸族嫡传心中,生出“感动”之念。 似乎道途无涯,攀援无尽;但蓦然回首,其中真义,却在你我身边。 黑袍人未出一言。只是身上一枚符文映照,化作一道纤细光环,将宗礼道尊、灵曲道尊、芈道尊、乙道尊四人一齐圈了进去。 归无咎也是微一出神。 由于和秦梦霖识忆相通的缘故,虽是初次见面,归无咎对于这位“阴阳道主人”并不陌生。 其中最令归无咎感触深刻的一事,是此人与圣教祖庭显道、应元二人不世出的人劫道尊朋友相称;并提前年许就预言到自己即将挑战圣教,而圣教必将会求其为援手。由此可见,此人极有可能是一位不亚于九宗天尊的人物,代表着本土道术的真正巅峰。 可是现在当面一见,他给自己的感觉……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似乎较人劫道尊“又历一转”的奇妙感受,似与孔雀圣祖异曲同工。而其气象根基之浑厚,似乎较孔雀圣祖犹有过之。 归无咎暗暗摇头。 若是紫薇大世界中驻扎着一位堪比“飞升之后”境界的强者,岂非横扫一界也绰绰有余? 要么是自己修为尚低,判断失准;要么是其中暗藏着不为人知的玄机。 见阴阳道主人先与四位道尊议事,归无咎索性先暂时等候。 岂料一阵光影折射之下,一具黑袍人出现在归无咎、秦梦霖面前,只是身量变得与常人一般大小。而抬首望天,那光环之内,五道气机仍存。看来竟似是动用了什么分身一类的法门。 阴阳道主人落在二人面前后,也不说话。只曲指一弹,一枚灵秀润滑的种子无端显化。 那一枚种子没头苍蝇般转了两圈,忽地一分为二,各奔东西。 同时东西方向各自出现一物。其中出现在东方的,似乎是一直小巧玲珑的磨盘。无限川流水韵从那磨盘之中注入,不知归于何处。那一枚种子,立刻便为那“磨盘”吞没进去。 而出现在西方那物,却使得归无咎不由双眸一凝。 那物是个灵光剔透的水晶球,其中星星点点越有数千,看形貌,却和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本形相似八九。另外一枚种子,极迅捷的一钻,一个恍惚之后,已经出现在那水晶球的正中。 数息之后,两枚种子分别自“磨盘”、“水晶球”之中钻了出来,新芽萌动,变幻形态。只十余息的功夫,便成长为润泽明洁的两朵青莲。 但是仔细一望,不难分辨。生自于“磨盘”中的那一粒种子,所长成的十二瓣青莲圆融无暇,丰腴饱满到了极点;而生自于水晶球中的那一朵莲花,仅十一瓣完美无缺,最后一瓣,却似有不足之象。 阴阳道主微笑道:“是否如这显化之象所示,翌日你亲临越衡,得见那物真容之后,自可验证。” 这句话,自然是对秦梦霖说的。 归无咎心中明悟。如今归无咎、秦梦霖心意相通,交换识忆之后二人皆已知晓。当初秦梦霖本当投身于四洲六海,归入越衡。但却被阴阳道主人以大法力截胡了去。想来秦梦霖在阴阳道主心中甚为重要,怕她心中有所隔阂,固而以此开示。 秦梦霖从容一礼,平静言道:“师尊不必如此。弟子虽然寻回前世心识,但这一世的传道因果,同修三法之道途,却已成事实,终难磨灭。” 阴阳道主人一颔首,笑道:“你看得透彻便好。” 又笑着摇头道:“我徒行事风貌,果然迥异于往日。” 归无咎心中忽的生出十分奇怪的感觉。 诸如荀申、孔萱这等极有可能踏出最后一步的杰出嫡传,门派之中的前辈往往予以礼遇。但是再如何看重,毕竟双方眼下的修为、辈分都相差甚远。那些道尊、上真言谈举止之中,总难免流露出“折节下交”的刻意来。 就算是归无咎,也是经由孔雀圣祖作保,显露出真实身份之后,才取得了绝对的超然地位。 可是这位阴阳道主人,“阮文琴”之师,却似乎真的和自己的徒儿相接如友邻。这份发自内心的平等尊重,是归无咎前所未见的。 阴阳道主人似乎洞彻了归无咎心意,笑道:“我阴阳道一脉,九劫成道,前后相继,自然与仙家不同。我徒文琴……梦霖修到我今日境界之时,便是我破去最后一劫,功德完满之日。你日后自然会明白。” 又转身望向秦梦霖,道:“已经做出了选择,再无动摇?” 秦梦霖扭头望了归无咎一眼,只简洁的吐出一个字:“是。” 阴阳道主人一叹,道:“可惜了。” 归无咎忽地心中一动,道:“何惜之有?” 阴阳道主人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笑道:“你们九宗道术虽精……但与九宗为敌,反而于我更有吸引力。只是天机难测,既然下一代的阴阳道主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只得勉为其难,与你们做个朋友。” 归无咎闻言,不觉怔然。 如果是一个低境修士如此说话,归无咎只当是他有意寻求刺激;但是眼前这功参造化之人如此说,必有深意。 阴阳道主人又言道:“以这小物件为演算之媒,我本以为已将你们越衡宗的手段推算得七七八八。可是梦霖转生本界的因果,我却未能推演出来。单凭这一手,便也值得我高看一眼。如今此物物归原主,算是个小小的见面礼。” “此物经我重新祭炼,用途与从前大不相同。你也没有必要将之交还宗门了,留着自用便好。” 话音将落,一枚二寸长短、若真若幻的小金鱼自阴阳道主人袖中钻出,空中转悠了两圈后,缓缓落在归无咎掌心。 此物似乎和归无咎天然契合,极灵动的一扑腾之后,旋如飞鱼入水,钻入归无咎经脉之中。 见到这和自己道途息息相关的之物,归无咎念中的“久违”之感一闪而过。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感灵之宝 物通两界 归无咎任“食道灵鱼”在经络中游动,运转周天之后,终悬于丹田。其物之用,也尽数通晓。 天地间灵机之变,例分三才,相别相通,总名曰“天元玄灵”、“地元神灵”、“人元性灵”三种。唯功行在近道之境者,方可参得,并纳入自家道术之中。只是此三者之道理,距斗战甚远。故而更多的是化入阵道、炼器、推演法门之内,而不在杀伐神通之列。 原先“食道灵鱼”是分属“人元性灵”一类,故善能寻觅灵根上佳之人。 但是经由阴阳道主人一番祭炼,此宝物性在三才之间反复演变,讫至终点,却一化而成“地元神灵”一道。 若是常人坐拥此宝,至多无外乎访查地脉灵机;作为数种“无始之阵”、“假形势阵”的破解之法。但是落到归无咎手上,却能化作一件威能甚宏的杀伐之宝。 金丹境修士交手,常将许多符箓、秘宝、雷珠一类善加利用,甚至佐之以地形掩埋深藏,能收出其不意之效。但到了元婴境时,功行未精者或许依旧坚持此道;而在道术圆满、功行精湛之辈手中,此等战法却自然而然地被淘汰了。 唯一身法力锁住真元,以我为主,才是无懈可击的战法。纵然用到外物,也无不是秉持“贵精而不贵多”的宗旨,所堪用者,皆是自家蕴养依旧、早通性灵的真宝秘宝。 似那等“死物”,分神操御,可谓繁而寡要,劳而无功。极易被敌手避开,白白损耗法力。 但是这“食道灵鱼”却有妙用。宝主周身百十里内的花草、山水、木石,一切外物,不需宝主事先注入法力,只消凭借“食道灵鱼”统御物性之灵,却能将其自然而然的引动萌发,且没有任何征兆,可谓一件奇兵。 试想,斗倒分际,你身边一块石头忽然爆炸开。而你事先明明已经看清,此石之中并无丝毫法力波动;那必然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门“善假于物”的奇特法宝。 此宝妙用还不止于此。 归无咎现在只是元婴修为,若是外出遇上化神、步虚、离合境界的修士,战法与当初金丹境时的越阶作战道理相同——无非是错位相争,以境界之纯,斗规模制巨。 但“食道灵鱼”却能补充“规模”上的弱点。 譬如一座高山,若是强以法力击之,将其轰得粉碎,自然甚难,消耗亦甚大;但若是计算准确,在山体关键处钻出孔洞,埋上炸药,便有可能以较小的消耗将此山炸碎。 “食道灵鱼”引动“地元神灵”之道理与之类似。若是善家运用,自能以小博大,提高“规模”之上限,甚而以元婴境的修为,打出山崩地裂、海天倒悬的效果。 至于是否还有其余巧妙用途,尚有待于进一步发掘。 若是以近道、斩分大能的视角观之。此物之妙用,与混元真宝大约各擅胜场。但在近道之下的嫡传弟子手中,此物价值之高,只在混元真宝之上。 只是,此宝当初是越衡宗大能祭炼,故而唯以《通灵显化真形图》功法驾驭,才能将其威力发挥至极限。 换作旁人,得此重宝早已喜不自禁。 但归无咎却不同。此时他固然心中欣慰,但是这欣喜之意,更多是源自于“食道灵鱼”此物与自己的缘分牵连。若是单以宝物的价值而论,此宝分量虽重,但无论如何也不及“真宝金丹”、“元玉精斛”、“璇玑定化炉”;甚至与“归墟”、“反吞双子珠”相较,也未必能胜过一筹。 归无咎此时最着意的,还是事涉道法修行的手段。孔雀圣祖既然说此物就在紫微大世界中,那么以阴阳道主人的通玄修为,多半是知晓根底的。 未等他主动发问,阴阳道主人笑言道:“阴阳道修行之道,讲究修道之旅与调和天地的混同为一。入世行走,即是改天换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判清浊,分阴阳,定神机。所以我阴阳道势力虽大,却只会在决定大势走向之时,雷霆一击。所以你若指望借助阴阳道门人出世为你霍霍,那是决不可能的。” 见识过孔雀圣祖与阴阳道主人两人之风范后,归无咎已深明“愈到极处愈近人”的道理。 归无咎坦然一笑,道:“有梦霖相助足矣。若是人多势众便能济事,圣教祖庭有‘神道’之法在手,早该无敌于天下。” 阴阳道主人闻言不以为忤,笑道:“你断了念想便好。不过我徒既然选择与你同进退,那么我也不能没有表示。今后所能助你的,唯有三事。你不妨猜上一猜,是哪三件事?” 归无咎皱眉思量,忽地笑道:“前辈早知归无咎心中属意之物,故而诱使我往那里去猜;然后却扑一个空。” 阴阳道主人讶然道:“虽只是拨动心术的小把戏。但若非心境通达坦荡,也难以看破。” 他也不再卖关子,悠然道:“三生阴阳洞天分连三处出口。再加上阴阳道四处‘冥想地’,一共七处地界自由通连,分驻紫微大世界中。较之隐宗七十七处传送阵、圣教祖庭近百通道,数量是少了一些。但连通之地俱十分关键,所以论价值之高,不至于逊色太多。”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若是借助此道,返回越衡宗外荒弦苍海,可行否?” 阴阳道主人颔首道:“自然可行。” 归无咎心中一振,这却是为他解除了一个不小的疑难。 阴阳道主人又道:“第二件事,乃是我阴阳道的典藏遗迹,其中不乏对你大有裨益之物。” “至于最后一件,乃是阴阳道‘阴秘地’——阴阳星辰台中有一宝,在你成就近道之境后,能够于你有不小助益。” 成就近道之后。对归无咎而言,为时尚早。 归无咎心中最看重的那事,果然不在阴阳道主人所言三事之中。 但归无咎心中有数,这位阴阳道主人,定是知晓此事之原委的。 于是微笑言道:“若是前辈将那消息坦然相告,就算是相助归无咎的第四件事。” 阴阳道主人哈哈一笑,高声道:“今日你寻得前缘良配,又得到了我阴阳道的全力支持,是否正有春风得意之感?可惜,可惜。待我将消息告知于你后,你莫要后悔寻错了友盟才好。” 归无咎诧然道:“前辈从何说起?” 阴阳道主人淡言道:“你既与我徒心神相通,自然知道‘巫道’的存在。” 归无咎缓缓点头。 阴阳道主人道:“巫道与阴阳道纠葛甚深……从来是彼不动,我不动……我若占位,彼十有八九会走在反面。我阴阳道之阴秘地化成一界,名为‘阴阳星辰台’;巫道之阴秘地,同样显化一界,名为‘灵山’。” 归无咎点头道:“此事归无咎已知之。” 当初访寻云中派紫雾秘地“黄阳界”之前,归无咎自瀛水上真处,已得闻紫微大世界“十大秘境”、“灵山”之名。 阴阳道主人道:“我之‘阴阳星辰台’与彼之‘灵山’,虽地域均不甚大,却和整个紫微大世界属于同等层次,并非寻常小界可比。尤玄妙者,每隔三万载,此二界自然相通,“合界”三十六日。在这三十六日中,界中二十四枚各有妙用浮石号称‘假星’,东西各十二数,亦随之随波逐流,颠倒交换,分属两界。” “你所求之物,正是显化为两界二十四星辰之中的‘昌营’,确然要较你身上所有那一枚大上数百倍。功用也非其可比。” 归无咎心中隐约已有答案,但还是追问道:“未知‘昌营星’如今何属?” 阴阳道主人道:“三百年前的三万载,‘昌营’属我阴阳道‘阴阳星辰台’。三百年前交换归属。” 归无咎闻言默然。这意味着,近两万九千七百年内,此物皆会在巫道掌控之下。 若果真如阴阳道主人所言,阴阳道与巫道一者为友,一者为敌,那么归无咎势必要失去这一重大机缘。 秦梦霖立在归无咎身旁,一直未发一言。此时忽然言道:“师尊定有权宜之法。” 阴阳道主人哈哈一笑,道:“此事若求转圜,在他自己;我却无能为力。” 正欲详言,忽地他黑袍之上,十余道符文骤然闪亮,胜过星光明灭。 阴阳道主人摇了摇头,道:“不巧得很,时辰到了。此中机关,由我徒为你解说。至于本次比斗的纷争,亦早已为你了结。”随后但见他曲指一点,秦梦霖衣袍之上同样闪过一段幽暗光华,似有玄妙之物循着阴阳道法门,传渡于她心神之内。 然后他身躯微微一晃,缓缓消失。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令师出阴阳道势力范围之外行事,是否有什么限制?” 一言出口,不禁摇头。他与秦梦霖心神相通,他不知道的,秦梦霖自然也不知道。 岂料秦梦霖眉头微皱,似梦似醒的一眨眼,摇首道:“也称不上‘限制’。师尊每相隔一段时日,长则数载,短则数个时辰,须得‘更名’一次。若是外出行事,一事须得在“一名”之内了结,不可使一事通连‘二名’。破例若多,便有窒碍。” 归无咎诧然道“更名?姓名?” 秦梦霖颔首道:“正是。” “方才与你交谈之时,师尊之名为‘五拙’;至于现在,恩师之名已更替为‘九坟’。” 归无咎暗暗摇头,以阴阳道主人的寿元之久,不知用到过多少姓名。 此时天光一亮,除了阴阳道主人之外,圣教隐宗四位道尊,同样不见踪影。唯有一张金色榜文悠然垂落,张帖在马援、孔萱等人所立身的孤峰之上。 归无咎与秦梦霖相视一眼,往那峰上遁去。 同时秦梦霖心神传渡,告知归无咎事涉“昌营”的机密…… ps:有点磕磕碰碰。回头再看一遍。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以曲为直 分道扬镳 短短十余里路途,归无咎的遁光却悠然轻宜,似乎刻意减慢了速度,足足行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神思默运间,秦梦霖亦将其师最后传递之神意,悉数转告于归无咎。 诸如“阴阳星辰台”和“灵山”这样的封闭界天,想要潜匿进去,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依常理来观,归无咎与那化名为“昌营星”的大号逆宇玄石是彻底无缘了。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欲达成目的,尚有最后一条“以曲为直”之法,可堪一试。 紫微大世界乃是一处大界。其实尚有数量众多的下界,修道人潜能之极限止步于元婴巅峰、化神初期,然后破解飞升,进入紫薇大世界中。当初“阮文琴”与之为友的薛姓男子和田姓女子,便是下界飞升修士。 这些为数众多的下界,其飞升的落足点,本是在形形色色筑有“古飞升台”的古城之中。每一处“古飞升台”,便象征一方下界。 许多纪元之前,这些“古飞升台”本是遍布于紫微大世界的各个角落,隶属大大小小的种族、宗门。但是随着时间推演,如今除却少数几家妖族势力尚藏有几处遗迹外,绝大多数“古飞升台”皆被阴阳道、巫道瓜分,藏于各自的秘境之中。 “阴阳星辰台”与“灵山”之体量,和整个紫微大世界相较固然见小;但是在低阶修士的视野中,依旧是极为广博的存在。其中人烟繁衍,无论凡民土著还是修道中人,皆有相当之规模。除此之外,“阴阳星辰台”与“灵山”两界内,亦有四到六处“古飞升台”,成为几处小界的飞升落足点。 秦梦霖道:“于无咎你而言,有两处有利条件。” “其一,以‘阴阳星辰台’为例,虽然阴阳道中有许多重宝藏于此间。但是其中人物,与本界土著本却是并行不悖、互不牵扰。除却每每有新的飞升修士入界,略观一眼其资质潜力是否可堪吸纳外,其余便以放养为主。” “其二,因为十二星辰每隔三万载便于两界交替的缘故,所以无论是阴阳道还是巫道,皆不能将其长久利用。再加上‘逆宇玄石’入内之人消耗等同于界内时间之寿元这一特点,对于绝大多数修道者而言,此物并没有太高的价值。所以那孤星一直呈荒废之貌,未能尽用。” “故入境虽难,但一旦进入其中,便是一了百了,没有后续麻烦。” 归无咎缓缓点头。 阴阳道主人所言之法,乃是破界进入某一处以“灵山”为飞升终点的下界之中。然后混同此下界之气机,成为“飞升修士”遁入“灵山”。因为多绕了一步的缘故,故而是一个“以曲为直”之法。 当今紫微大世界中,能够拥有破解界面隔绝之力的大能,不过区区数人而已,阴阳道主人自然是其中之一。远的不说,近在二十年前,他便动用大神通,破除薛姓男子、田姓女子原先所属之下界“青空界”的界面之力,遣人自那小界之中取回一件宝物。 但那是阴阳道所属之下界,故能轻易成功。如是不明方位的巫族所属下界,那便断然难成了。纵是试上千百万次,也只得是一个将人传渡入虚空乱流之中的结果罢了。 那些零散下界,严格来说虽属于“紫微大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在气机隔绝,无有任何倚傍的情况下,纵然以阴阳道主人的通玄修为,亦难以将其轻易推演出来。 思量之后,归无咎神识中道:“先看上一看,能否有转圜余地。实在不成,总有‘镜珠’以为倚仗,卜出方位便好。” 此回所寻之目的地乃是真正的“下界”,而非倚傍于三生阴阳洞天的“小界”。归无咎自然不会指望如黄阳界一般,暗合荒海紫气的星晷出现,为我所用。自家手段之中真正能够倚仗的,无非是“镜珠”尚有一次机会。 这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能够省下固然是好;若是不能,用在此处,归无咎心中也较为踏实。 归无咎先前之所以不轻易动用“镜珠”访求补足道基之法,便是顾虑若是所提及的问题过于空泛,紫微大世界又太过广袤。到时候纵然“镜珠”给出了结果,自己却看不见,摸不着,缺乏获取的实际条件,最终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如现在这般,访求之物不是什么宝物、法门的名称,而只是方位之数,得出结果之后必定能够达到目的,才是可靠的使用时机。 归无咎、秦梦霖遁身落入峰头,诸妖族嫡传,态度各异。 孔萱瞪大眼睛,摆了摆手,高声道:“归无咎……” 本来她想说“恭喜你比试得胜”云云,但是现在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联袂而至,且关系特殊,神态之间的亲和默契,竟宛如相处千百载一般。这一句话在孔萱脑海之中兜兜转转,便也说不出口了。 眼珠一转,看着归、秦二人气度神采无双无对,超拔与众人之上,忽地生出一丝羡慕的意味来。 归无咎将一切看在眼底,兼知她心性单纯,便笑道:“问道路上,孔师妹也不是个孤单之人。陆道友便在阴阳洞天外、举步之遥处。孔师妹若有余暇,正可与他多相处些时日,养成情愫。” 马援上前一步,笑道:“归道友名下无虚。看来马某当初一番设计,却是舍近求远,做了无用功。” 又转过身来,对秦梦霖见礼,同样不吝赞誉之词。 归无咎洒然回礼,笑言道:“大道之行也,近者自近,远者自远;合者自来,不合者自去。我对马道友亦是闻名已久。既然你我相见较预想为快,大有避无可避之感,可见你我本是同道中人。” 马援闻言,目中露出奇光。 其余与归无咎不甚相熟、兼之暗藏畏惧疏离之心者,闻言都是身躯微微一颤。 与孔雀圣祖见面之后,归无咎得见“星汉分流”之象,对于一界之大势,较旁人自然见得清晰得多。在他眼中,面前荟萃群英,不为友,即为敌。所以回复马援的这句话,并未多想,自然而然的便说了出来。 但这句话落在众人耳中,却觉得平淡之余实是暗藏着无穷霸道;稍微翻译一下,分明是顺昌逆亡之意。不由心中暗思,这归无咎看上去神采谦和,没想到峥嵘一显,却也锋芒无限。 余荆暗暗切齿,他原本以为自己与归无咎差距不大。没想到当日所见之归无咎,实距元婴境巅峰还有相当距离,短短十余载,又经历一场蜕变。 归无咎往前一步,观览金色榜文之上的文字。 其上之内容,竟是出人意料的简略,不过寥寥十余字——言明七十七家隐宗之盟,自即日起便可大开山门。凡外荒、内荒之地中,未为神国占据者,皆可传教布道。 除此之外,便没了下文。 归无咎细细一品,这其中是两层意思。 表面一层的意思,自然是圣教祖庭承认失败,履行承诺。 这次比斗大张旗鼓,张扬声威,本就是圣教祖庭的主意。如今仅仅因为“阮文琴”追回前缘,与归无咎同心并力,便要彻底推翻此战结果的合理性,终究太过勉强。若一意倒行逆施,非止声誉再损,“天纲法契”冥冥之中的吉凶约束,也不可轻忽。 但是真正值得注意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因为按照常理,除了“一言而决”的根本契书之外,圣教祖庭与隐宗之间还当再签订一份细则。其中包括第二次追加赌斗的胜负条件,各大界天势力范围的划分细则、利益分配,厘定是非得失之法,以及双方人员、物资互通有无的手续。其实质是一份在相当久远的时间内、双方保持克制避战的文约,也是赌斗正文的落实倚仗。 而这一部分内容,却被彻底取消了。 其意昭然若揭:这一回是圣教祖庭自认败了;但双方的长远竞争亦从此彻底浮出水面。在隐宗一方扩张的过程中,若是再产生新的冲突,那便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事。到时候再起战火,与今日之协约全然无涉。 所以这一纸金榜,与其说是圣教祖庭的认负之约,不如说是圣教祖庭与隐宗彻底决裂宣战的檄文。看似平淡的十余字中,无一不露骨昭示着“来日再战”四个杀机盈盈的大字。 但隐宗一方屡得强援,今非昔比,却也不会畏惧什么。 这一层意思,在场之人无不心中雪亮。 看完金榜之后,归无咎目光扫过,忽地踱出两步,来到申屠鸿面前,笑言道:“今日会后,归某邀马道友、孔师妹往隐宗做客。申屠道友其有意呼?”出言之时身躯微微一晃,一道气机自脚下浮起升腾,一闪而逝,正是当日“储真拟神阴阳双镜”所显化气机之一。 申屠鸿双眉一挑,讶然道:“文……原来如此。归道友相邀,鸿敢不从命。” 这时,忽有高声传来:“归道友之言甚合我意——合者自来,不合者自去。箴石不自量,自来相见。不知能否成为归道友目中的‘合者’?” 正乾、谢缪等人,闻言面色都是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之色,似乎嫌箴石吃相难看,但是这表情立刻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归无咎闻言讶然。 秦梦霖双目微眯,亦甚是惊奇。 以归、秦二人的道心算路,每见一人,对于其心性为人皆会自然而然的做出评判。此间十余顶尖妖族嫡传,二人一览无余,早已各自作出评价。在二人心中,这位箴石实是一个涵养甚厚、城府算路不可测度之人。如今就这般没有半分曲饰的靠上来,其行事委实出乎二人预料。 于鉴神辨貌、通感人心之道,秦梦霖尤在归无咎之上。 细看箴石一眼,秦梦霖忽地展颜一笑,道:“当然可以。箴石道友这般人杰,岂有推拒之理?梦霖替无咎应下了。” ……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布子夺势 利剑高悬 一处废园。 十余古木,半枯半荣。 另有一汪池水,其色浑浊昏黄,似乎与泥沙相搅。 一块五六尺长短的褐色方石,勉强铸成桌案模样。 有二人在此,一坐一立。 这二人身躯混沌不定,似乎给人一种无量虫孑微尘拼接而成的错觉,浑身上下遍布这若虚若实的颗粒感,完全失却细腻圆润。唯有脸颊处是个例外,看上去异常的平整光滑,与常人无异。 坐在石桌之畔者,身躯呈灰黑色,肌肤莹白;立身于十余丈外那人,衣衫微现浅白,但面色却是最透亮的蜡黄。教道心澄澈之人来看,二人虽藏有深不可测、感通一界之气象,但头身两分,一者缥缈,一者近人,浑然判作两截。 坐在石桌旁边的这位,手执一枚浅浅的木杯,细细啜饮。 而稍远处那浅白衣袍者,却是来到一处上枯下荣的十丈高木之下,弯下了腰,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次传来。 原来,他手上持着一柄小铲,在那高木之下奋力掘坑。 黑袍人自斟而候之。 石桌之上,另有一方浑然一体、明洁如玉的白石棋墩,约莫是五寸厚的规格,只是却不见棋罐、棋子。石桌边缘,是一只浅瘦高颈的白玉酒壶。除却黑袍人掌中这一枚木杯在外,石桌之上又余二杯。 其中一杯停在棋墩对面,已饮至半残。此杯紧邻着一双木屐,而挖掘那人,脚下却是一双草鞋,显是下地之前换过。由此可见,这一杯是那手执小铲的灰白袍人所属。但那多出来的第三只木杯中,其中酒水满溢,尚透出丝丝热气,温度未散,就显得十分多余。 白袍人挖掘了两尺深,终于在那树下掏出了两只铜罐,将小铲丢在一旁,一振衣袖,洒然回返,换上木屐。 声震耳膜的“啪”地一声响,两枚铜罐丢在石桌两侧。其上铜盖如鲤鱼打挺一般震开,果不其然,是两盒棋子。 浅白袍人伸手,将那斟满的酒杯拿起,凝视良久;随后渐渐靠近嘴唇,似乎要一饮而尽—— 但下一刻,他微微叹息一声,随着手腕一抖,终将杯酒彻底抛洒,划出一道晶亮弧线,意甚决绝。 又反手一抛,将这只酒杯丢进远方浑浊池水之中,激起一串水花。 然后浅白袍人又提起酒壶,将酒水倒进面前用过的那只旧杯之中,一饮而尽。 良后,浅白袍人幽幽言道:“棋盘大的很。若是战火绵延千万,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只是……到了某些关键环节,难免有些如鲠在喉罢了。”他的声音很是嘶哑,恰好这最朴实无饰的声音,反而掩藏了朝气与暮气,分辨不出年岁久远。 黑袍人淡淡言道:“席卷万物,升降五行之功;与淡漠守心,从容中道之意,本来便是并行不悖的。无限风光静赏,何惜活水一瓢?从术上说,水之就下,无孔不入,自非一人之力可堪抵挡;只是我圣教祖庭锋缨所指,向无趋避。今避其锐,难免门下弟子信心生疑。” 浅白袍人道:“这些小事,想来宗礼、灵曲自会安置妥当。” 一刻钟之前,阴阳道主人之化身,并非仅如归无咎所见,在阴阳洞天之中一分为二。其实他是一分为三,动身未久时,最着心力的一具化身投影,便是落在此处。那多出来的一杯满斟之酒,正是为阴阳道主人所备下。 只是阴阳道主人并未饮用,只留下了一句话。 下一任阴阳道主的抉择,乃是天数使然,避无可避。只要圣教祖庭不主动对她出手,看在既往交情上,阴阳道也不会主动与圣教祖庭为敌。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秦梦霖定然会长伴于归无咎之左右。将来若兵锋再起,毫无疑问这会是圣教祖庭的一块绊脚石。 二人这一番议论,正是对此而发。 待浅白袍人落座之后,二人似乎闭目养神一阵。终于,黑袍人出言道:“开始吧。” 浅白袍人缓缓点头,随后不约而同的伸手,抓住一只棋罐。 若是有人在此旁观,只怕会理所当然的以为,二人是要手谈一局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令人迥然称奇。这二人各自抓住一只棋罐,并非是落子,而是将整个棋罐中的棋子,尽数倾倒在棋墩上,堆成一黑一白两座小山!然后二人之目光,落在两摊棋子之上,凝视良久。 这时方可望见,那两摊棋子着实品质堪忧。 无论黑子白子,其圆润无暇、形整饱满者,至多不超过二三成。其余不是生有裂纹,便是形貌不整,有的甚至干脆如狗啃过一般,断边缺角。总而言之,尽是歪瓜裂枣居多。 可是那灰白跑人,看着这两摊棋子,面上却尽是欣慰之意。 黑袍人道:“这一场惊动半个大界的比斗,意外失策。善后之法,无外乎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重整声威,行此‘利剑高悬’之策。有劳了。” 灰白袍人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又叹道:“旁人皆道我圣教祖庭纵有结余备用,其数也势必不多;又如何能知我之真正底蕴?” 黑袍人询问道:“动用多少?” 灰白袍人略一迟疑,道:“留下六枚品质最佳的备不时之需,其余尽数投入进去。” 黑袍人缓缓点头。 随着灰白袍人伸手一挥,两摊棋子之中,黑白子各有数十枚当空浮起,在半空中微微旋转。仔细审视,果然数百枚棋子中品相较佳者,十有八九被筛选出列。 这数十枚棋子,好似忽然生出感应一般,一黑一白,一一对应,粘合在一起! 这动作完成的一瞬,立刻便生出绝大异象。 原本这些黑白棋子,看上去着实朴素得很。观其品相,较之王公贵胄所用的玉石、玛瑙、贝壳、琥珀、紫英等材质所制棋子颇为不及,似乎仅与木制涂漆的粗陋棋子大致相若。但是当黑子白子两两相合之后,登时有一道难以言喻、事涉空间之力的玄奥油然而生。 一双棋子,成一世界。 灰白袍人大袖一挥,数十枚棋子,直冲天穹,遍洒无尽虚空,似乎已经追索到紫微大世界的尽头! 照说这灰白跑人纵有通天彻地的修为,亦无法单凭心意法力,运转一界,如臂使指。只是二人面前的棋墩似有玄机——此时其石质本体几乎消失,只余下抽象的纵横十九道黑色线条独自存在,飘摇行走于虚空之中,冥冥中勾连着撒出去的数十枚棋子。 好似许多深不可测、须得耗不可思议的大法力动作,事先已然通过这方棋墩准备完毕。现在,只是调用手段,四两拨千斤罢了。 …… 阴阳洞天之中。 归无咎、秦梦霖依次与腾惊、谢缪、仆草等大族嫡传见面寒暄两句。只是这几家都在隐宗法阵力不能及之处,所以只蜻蜓点水,也就罢了。随后二人便与马援、孔萱、申屠鸿、箴石等四人聚在一起,略论本宗本族风貌近况,敌友动向。 商谈了一阵之后,归无咎赫然发觉,这里凫族箴石,果真是个非同凡响之人。其人暗藏的“妙悟玄机”之感,和当初孔雀一族孔铨给与他的感觉十分相似。但是和孔铨相较,箴石运用自身能力的“娴熟”与“自觉”,却要远远胜过。 斗战的本领高下固然重要,但是有这么一个晓彻玄机之人加入,同样助益甚大。 尽管第一感甚好,但归无咎心中暗忖,对方面临何等处境,诚意如何,实利多寡,还需要将他请到隐宗之后,再详细商议。 正思索间,四周呼声忽起。阴阳洞天之内的整个空间,好似忽然明亮了几分。 归无咎、秦梦霖、马援、孔萱等人,一齐抬头。 数十点明星挥洒,自北向南,当空而落。 若说是“流星雨”之象,却并不相似。因为那数十点明星,似乎能够主动调整方位,旋即就变成前后相继之貌,宛若一串极长的糖葫芦。位列最前的那枚明星,似乎顷刻间便要砸落在阴阳洞天之中! 更奇的是,所有明星,俱是半晦半明,一边发着透亮光华,另一边却是幽暗难测。 秦梦霖仔细一望,却道:“这并非阴阳洞天内发生的事,而是外间情状,以‘真宏二象仪’显化。” 话音未落,第一枚明星已如泰山压顶之势,煌煌然陨石天降,轰然一落。 但万众惊呼的下一刻,众人发现:果真无有一人伤损,似乎那“陨石”之降只是幻觉。同时整片青天,忽地一分为二,呈现出两道图卷! 左半边呈现的图卷中,赤水孤洲,六道山崖合璧。拱卫一处。山巅之上,一处黑濛濛的洞口,未知通往何方。但那些心思较为灵敏者,回忆起立身之处的天池入口,却觉得二者有七八分神似。心中都隐约有了答案。 而右半边图卷,却是一方长川瀑布,宽度何止数百里,高下千丈。水幕如亿万道悬珠垂帘,雾气天光混合相搅,伴随着隆隆水声,烘托出一副博大幽旷之意蕴。 此境中人,无不是见多识广之辈,不知赏玩过多少美景。但这一座实在是大极的巨瀑,却不由得使他们生出“胸襟顿开”之感。 申屠鸿却面色一变,低声道:“北境第一界碑!” 归无咎讶然道:“申屠道友认得这片瀑布归属何地?” 申屠鸿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低声道:“这是我赤魅族极北之地的一处要冲,与四族约为边界之处。这一处瀑布,乃是我族中大神通者所开辟的隔绝边界的界碑。” 归无咎缓缓点头,心道其后必有下文。 果然,只短短数息功夫,界中诸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左边的六合孤峰,右边的长川悬瀑,二者气象本不相通,似乎天南海北,悬隔两分,如裂镜一般呈现在面前。但一个恍惚之间,似乎……这两大地界,变得气息相通了! 天涯若比邻,不外如是。 再仔细一望,那瀑布中段,蓦然多出一个清光滢滢的“圆盘”,其后似乎凿出虚空,通连远方! 就在众人纷纭猜测之际,第二枚飞星当空落下! 天上景象,自然随之一变。 左手边的图卷,漆黑静水之上,万千孤峰耸峙,每一峰的山腹处皆有岩洞,仿佛迷宫;右手边的图卷,却是一座绵延三千里的火焰山,但烈火之中,分明可见高木成荫,似乎浴火尤翠。 一者冷寂之极,一者炽烈之极,一望而知气象迥异,隔如参商。 但是,等候了数息之后,那熟悉的“两界相通”之感又如约而至…… 如此循环往复,每一星坠下,皆是此等情貌再三复现。 “宣梧元山……” “鄂磄道……” 一声声低语传入归无咎耳中。如赤魅族“北境第一界碑”一般,被认出来的地点愈来愈多。显然,对于各自所属种族来说,这些都是极负盛名的标志性地界。 过了一阵,孔萱忽地低声道:“乌甸塔……” 归无咎抬首一望,此时画卷之中,一片无垠黄沙大漠,有万千座九十九层白玉高塔,在沙中自由流动。 心中一动,归无咎询问道:“紧邻孔雀一族秘地的范围?” 孔萱摇首道:“也不算。这是‘乌甸一族’的栖息之地。与我孔雀一族的西方边界,尚余血鸦族地界阻隔。” 但是孔萱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不过血鸦族领地,乃是狭长一线,若径直穿渡,距离并不算远。所以若是能够通连至乌甸塔,距离我孔雀一族便不甚远。只是确然不曾侵凌犯界;甚至连比邻相连也算不上。” 孔萱显然已经猜出,这流星异象代表何物。 归无咎暗暗颔首,从选点之刁钻来看,圣教祖庭早有筹谋。 一直以来,圣教祖庭之“阴阳洞天”,在外人眼中看来,皆是其整合内部势力,连通据点的手段。此物纵将圣教祖庭的战力投送极大提高,但用在内部经营,到底未曾给人以最紧迫的危机感。 没有人想到,圣教祖庭挽回战败局面的手段,会来得如此迅猛激烈——探及肘腋,如芒在背。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若即若离 直来直去 群峰之下,熙熙攘攘。 这大世界何其广大。头顶天穹中所示之景象固然无一不是标志性的地界,但与之相熟、能够辨认的,也不过是为其紧邻的妖族嫡传罢了。 尚有浑浑噩噩之辈,虽猜出是圣教祖庭布施“阴阳洞天”的手段,却兀自以为是圣教自家开拓势力。对于这“利剑高悬”之策,感知不深。 不过他们本来就不是入局争斗的主力,得之无用,失之不惜。是否领会其意,圣教也懒得去管。 只要认得所示地界的,心中生出如芒在背之感,那就足够了! 约莫半个时辰上下,数十道“星辰坠落之相”的漫天图卷结束后,归无咎向周围诸位大族嫡传相询一遍,大致把握清楚脉络。 此间第一等妖族,势力周边十有八九皆被连通了“阴阳洞天”,仅有包括腾蛇一族在内的少数两三家,意外逍遥。 而如那第一枚星辰之象那般,将“阴阳洞天”赤裸裸的布置在某一家势力范围之内的,唯有二家。除却赤魅族“北境第一碑”之外,只有里凫族与之境遇相似。如此布置,昭示了圣教祖庭一方赤裸裸的敌意。 至于其余绝大多数布置,皆是如孔雀一族相邻的“乌甸塔”,脱离其统辖范围之外,再相隔一处到数处势力,但是又遥遥产生威胁。 认真说来,布置在“乌甸塔”的那一枚阴阳洞天,和孔雀一族的距离已经算是近的。 孔雀一族虽与圣教祖庭并未有直接的冲突,但是其与隐宗的关系却紧密牢固。对于这一点,圣教祖庭不可能不加以考虑。 不过此时马援却一反先前之从容洒落,微低着头,皱眉不语。 归无咎追问其故。 马援低声道:“倒数第二星所连通的右侧景象,便是对着我天马一族来的。” 归无咎回念一想,那副画面呈现出来。 不说修道人过目不忘之能。便是一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经历数十道情境之变中,只怕也会牢牢记住刚刚那倒数第二幅画面。 刚刚出现的数十个场景,无不是极险峻、极恢弘、特色至为鲜明的秘地。若非圣教祖庭的手段牵动人心,简直就是一场壮美山河争奇斗妍的比斗之会。而恰恰那倒数第二幅画面,无山,无水,无木,无石,只隐约可见一层溟濛不定的青色雾气,通透纯澈,兼有三分诡异。好似吃惯了大鱼大肉,忽地来一道白菜豆腐,反而分外别致。 归无咎仔细斟酌,若无特异之处,断然不至于让马援踌躇难断。便追问道:“玄机何在,马道友可能分享一二?” 马援未迟疑太久,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道:“与归道友相交,自然开诚布公。那青色雾气,其实并非是雾,而是雨。仿佛春日微雨,细若牛毛,观之似雾。绵延千万载,从未止歇。” “我天马一族西南边陲,便为这一道绵延无尽的‘雨地’所阻隔,亦是倚为屏障。” “这一道‘雨地’屏障虽然宽仅万里,但是修士若贸然穿渡,看似浑然如常,但事后必定被察觉出神魂不全之症,一身道基尽毁。纵然以法宝遮拦,不教雨水加身,亦完全无用。”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这倒是和云中派紫气秘境有几分相似,只是似乎更厉害了许多。 马援又道:“我孔雀一族历代大神通者多有出手。但试遍各种手段皆难免除后患。既然突破不得,于是索性将这一道‘雨地’当做自家屏障。数十万载以来,天马一族秘地库藏,价值甚高者,皆在这腹地经营。”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想来圣教祖庭所设的阴阳洞天入口,就在‘雨地’的那一头?” 马援缓缓点头。 归无咎心中了然。 局面十分清晰。按照常理,圣教祖庭势力未及此地,并未见识过“雨地”之玄妙;就算见识过,其手段、底蕴也未必能超过天马一族太多。若是其果真没有穿渡“雨地”之法门,那么今日面临“阴阳洞天”布于肘腋的诸族中,天马一族是最超然、最安全的,甚至可以完全不理。 但圣教祖庭将阴阳洞天布置于此,用意何在呢?若仅仅是意图威吓,那也……太靡费了! 若是圣教果真神通广大,可以毫无阻隔的杀进天马一族腹地,那天马一族所受威胁之大,又远超赤魅族、里凫族十倍! 和对于赤魅族、里凫族的咄咄逼人相较,这是很“麻”的一手。 这是察觉到天马一族与孔雀一族、隐宗有过从甚密迹象之后,苦心孤诣的一招。 …… 反境第九重,寥廓高台之上。 此时此间仅有孟伦、鄘丰、恒滑、苗枳等四位天玄上真,余人皆不见踪影。 四人望见阴阳洞天中景象,皆是默然无言,感佩良久,沉醉咏叹。 这四人天玄境的修为,万载阅历见识,看上去心旌浮动,倒似较之外间的元婴修士还尚有不如。 其实这并非是其等心性修为不足,而是彼此立场差异的缘故。 对于外人而言,见识到如此伟力,至多也不过是心中震怖罢了;但圣教祖庭弟子,自入门的那一日,人人皆知显道、应元二位道尊,一人通连州界,一人立法神道,乃是圣教祖庭奠基之根本。 这些故事宛若镇压气运的传说,于三十余万年前便当鼎定规模。今日此景复现,在四人心目中,自然而然会将其看作又一轮大开拓启程的标志。 心中振奋莫名,也就可以理解了。 过来良久,四人皆从那振奋勃发的心意之中退出,鄘丰道:“最后了结的这事,便劳烦孟师弟了。” 孟伦微微颔首,默然道:“此事了结之后,两家便算是暂时两清了。” 圣教祖庭与隐宗几位道尊亲身下场,所商议的结果,并非除了那黄卷之上寥寥十余字,便全无下文。 详细的规章协约虽彻底取消;但有一件事却被几位道尊亲自提了出来——那就是为柏果访求交换灵药一事。 圣教祖庭整体上秉持异常强势的态度,而此事却是自己有求于人,未免格格不入。可想而知,圣教祖庭一方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诸位上真到了此时方知,道尊对于柏果的期许日益加重——如今并非仅与利大人、席榛子相当,而是期待其补足资质之后,较二人更胜一筹。 高台之上。 浮空百丈处,忽地浮现出一只紫黑相间的二色葫芦。 葫芦上立着一个赤发双瞳的精壮汉子负手而立,意甚冷漠。 细看其修为,虽只是元婴层次,但其气机荤荤然圆整佳妙、高蹈独步,几乎臻至天衣无缝的境界,竟不在阴阳界天之中归无咎、秦梦霖之下。 这人出现得如此诡异,孟伦四人,无不大惊。 但四位上真尚未来得及有所表示,此间高台上似乎一阵微风浮动,宗礼道尊的身形凭空凝塑。 此时宗礼这位人劫道尊,如烟如画的面目之上,竟也现出几分错愕。 以宗礼道尊的修为,这二色葫芦虽然遁速快极,几乎瞬息间就接近至阴阳洞天之外,但还是立刻就被他感应到。尽管宗礼道尊对于此人境界之高明,同样甚感惊异;但说到底并未超出他的掌控。 若是来人如归无咎、秦梦霖一般暗使手段,悄无声息的遁入阴阳洞天之内,那宗礼道尊丝毫不奇。 但是,这里是“反境”之中! 是宗礼道尊毕生道术之所系! 就算是同道中人,也绝难轻易发觉此地的存在,更别说悄无声息的潜匿进来! 宗礼道尊缓缓问道:“你是?” 御孤乘神采之中的自信丝毫未减。生硬冷漠的吐出四个字:“你的朋友。” 御孤乘抬首望了一眼这奇异空间,似乎是明了了宗礼道尊疑虑何在,似笑非笑的道:“这当然不是我元婴境的修为能够做到的。” 虽说自称是“朋友”,但他的回话语气显得十分傲慢,甚是无礼。 孟伦等四人不由有些恍惚。 就算此人真的是能够与归无咎、秦梦霖相较的绝顶人物,背靠顶尖势力底蕴之所系,自信足可在天玄上真的手下从容遁走。那么此人与自己交谈时是这番态度,那孟伦等人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但面对人劫道尊的手段,纵只是一具化身,也只得同等境界的大能才堪抵挡,却并非任何法宝所能护持。这也是今次盛会,隐宗两位道尊在阴阳洞天之外暗中护佑的原因。 任你旷世天骄,在一位人劫道尊化身面前,也当郑重以待才是! 也不知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不过宗礼道尊却不以为忤,淡淡道:“你有何见教?” 御孤乘高声言道:“两件事。” “第一件事。在下打算与那二人斗上一斗。未免生出误会,先与地主知会一声。” “严格来说,只这一件事才是本人此行的目的。” 恒滑、鄘丰等人对视一眼,只觉此事太过出奇,无言以对。 孟伦却是心思缜密,立刻想到,这人若果真与归无咎二人层次相若,再斗上一场,无论胜负。这节外生枝的新篇章,都会将圣教祖庭落败的不利影响,进一步压缩。 “第二件事,原与本人无关,却是受人之托。不过现在看来,此事恰好与贵派今日的作为相契合。” “飞星遍界,探及肘腋。果真是好手段。不过贵派实力虽强,若单单凭你一家之力,只对付一个赤魅族也未必能够全胜,又如何能够四面出击,压服百族?说到底,将此阴阳洞天架设起来,不过是合纵连横、借力打力的筹码罢了。是也不是?” 宗礼道尊不置可否,平静道:“你意如何,但请言明。” 御孤乘道:“如今诸族虽如芒在背,但是还并未真正紧迫到威胁种族存亡的程度。一柄没有见血的宝剑,算不得真正的宝剑。” “这第二件事,便是有一家大势力,意与贵派合力,做成买卖,让利剑见一见血。想来到了那时,圣教祖庭的威信,才能真正确立。” 宗礼道尊沉吟良久,缓缓道:“友盟是谁?试剑的又是谁?” “你又是谁?” 御孤乘说话,本是直来直去。但这一回却并未正面回答,只悠然道: “先做一笔小买卖;再统合数家之力,做一笔大买卖。” “小买卖若是做成了,圣教祖庭声威必著。到时候非止是人道势力之魁首,绝大多数妖族之升降命脉,也将把握在你们手里。” “大买卖若是成了……贵派同样得利最大……到时候实力暴增数倍,也不在话下。” “就看你们敢不敢做。”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倾覆之谋 大势在我 说到此际,御孤乘气象忽变。 原本他一身锋锐勃发、涤荡青天的锐气,甚是咄咄逼人,纵然面对人劫道尊化身也不肯稍退半步。此时忽然一转,却变得幽森诡秘,虚实莫测。 宗礼道尊面上现出了然之意,低声道:“巫道?” 御孤乘微微一笑。 随着他右手轻轻一握,一枚暗红色的大星一闪而逝,如鬼影一般在御孤乘背后出现一瞬。纵以孟伦四人天玄境的修为,此时心中也模模糊糊闪过一丝寒意。 孟伦低声道:“巫道……本祭沐真图?” 身份再无疑虑。 隐宗芈道尊等几位大能识得巫道秘闻,圣教祖庭大能自然也不遑多让。只是在宗礼道尊目中,御孤乘先前那锋锐勃发之意太过耀眼。他的第一反应,竟是猜测此人是否某于一幽微隐秘、尚未发现的小界中,寻得了上一个纪元的剑道传承;机缘巧合下锻炼出这么一位英杰人物。 说来也巧,竟是和最初时芈道尊等人猜测归无咎的根脚时候大同小异。 宗礼道尊沉吟不语,面色也只如一幅枯寂静止的画,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那气机,却不可觉察的平和下来。 界空演化之法乃是宗礼道尊一身道术所系。御孤乘虽已言明并非自家修为所能做到,但宗礼道尊又岂能轻易释怀?如今断出是巫道传承的手笔,宗礼道尊便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阴阳道主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若是巫道中最强的大巫与之层次相当,确有可能破解自己的秘法。 见宗礼道尊不言,御孤乘也不催促,只是静候。 以宗礼道尊阅历之广,事关功法的纠结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并未沉溺其中。此时他陷入深思,分明是在认真考虑他的合盟建议。 孟伦等四人,尚是戒备之意未消。他们阅历尚浅,未明其中玄机。 宗礼道尊却是清楚的:巫道、阴阳道历纪元而长存,在漫长的岁月中皆是相互忌惮制约、引而不发,避免直接对抗;但若是其中一方亲身涉水,抛明立场,那么另外一方往往都会背道而驰,走向反面。 如今阴阳道主人亲身下场,断绝了与圣教祖庭靠拢一处的可能,再无疑虑。不过一日之内,巫道就寻上门来了。 只是……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御孤乘先前之言,宗礼道尊只当是信口开河,并未认真考虑。此时身份已明,合作之意,看来也十分可信。 此时反界的九层高台,环身百余丈外似有一道屏风,能够将阴阳洞天之内的情形尽数纳入眼中。 御孤乘往那金榜高悬、嫡传汇聚的孤峰上深望一眼,淡然言道:“在下所言的那一笔小买卖,正在此峰之中。” “如果贵派愿意合作,这一族,不会存在太久。” “你可有兴趣猜上一猜,是哪一家?” 孟伦、鄘丰、恒滑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震,掀起惊涛骇浪。 此时图卷之中清晰可见,包括归无咎、秦梦霖在内,以及诸妖族十余嫡传,并未走了一个。 紫微大世界中第一流的势力,纵然经过历代定品之劫,常有兴衰更替,但是到底是存续至少数十万载。以圣教祖庭的野望,至多也只是借助合纵连横之法,升降黜落,总扼咽喉而已。若要将某一家一举覆灭,根绝其祀,那的确是其超出想象的伟业。 孟伦念头转动。隐宗一方刚刚与阴阳道合流一处。巫道与阴阳道……就算来日难免正面碰撞,但这几乎便是最终决战,绝对不会是御孤乘口中的“小买卖”。至于赤魅、孔雀等第一等的大族,若能将之一举覆灭,也有些不可思议。 而鱼凌、折离等族,毕竟不在二十五家等第之中,以圣教的实力将之击破,的确不难。只是其等名分未足,只怕也未必能够收到想万方震伏的效果。更何况,这三家本是圣教祖庭有意扶植的羽翼。 思前想后,这所谓的“小买卖”,多半是目前第二等“十二流品”中元鳄、神寻、赤煦、耳熊诸族中的一家? 可元鳄一族,同样是圣教方面本拟拉拢的对象。 御孤乘这一番惊人之语,却并未对宗礼道尊造成任何影响;宗礼道尊,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听他淡淡言道:“我对这小买卖,不感兴趣。” “如你能将那大买卖说上一说,那是再好不过了。” “若是成了,我圣教祖庭实力暴涨数倍?到底是你那‘大买卖’实在太大,还是我圣教的底蕴,入不得巫道的法眼?你所言的‘大买卖’,总不至于是要将天下一二等的妖族一扫而空吧?” 御孤乘哈哈一笑,道:“圣教的实力当然是得到我巫道认可的。的确,只是那‘大买卖’实在太大而已!现在……尚不是揭晓谜底的时候。” “天外有天。只能说,那是一处超脱仙道宗门认识边界之外的地方。” “除了历纪元而长存的阴阳道、巫道之外,便只有最顶尖的寥寥两三家妖族——本族飞升圣祖与下界族裔联系从未断绝者——一直知晓他们的存在。只是虚实未明,不敢轻举妄动。” 朦朦胧胧的诱惑,最为动人。御孤乘显然深谙此道。 但宗礼道尊却似不为所动,淡淡言道:“尔之所言,恐有自相矛盾之嫌。一顿饭吃下去,又岂能长个三五斤肉?若是吃下这‘大买卖’足能暴涨数倍,那其实便意味着——这顿饭本来就吃不下。” 宗礼道尊何等城府? 御孤乘亮明巫道身份,的确足以说明其联合的诚意。但是——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纵然是朋友,也有可能只是暂时的朋友。 圣教祖庭,从来都是以我为主,掌控一切。 若是有合作共赢的机会,圣教自然不会放过;但是,任何人也别想把圣教当做吞狼之虎,杀人之刀! 御孤乘摇头道:“你多虑了。前面那桩‘小买卖’,风险甚小,贵派可以多出些力;至于后面那桩大买卖……总要借助你们圣教的关键手段,原不在于硬拼。” “紫微大世界中,只怕尚未有一家势力有资格让圣教去做炮灰。你说,是也不是?” 宗礼道尊既未明言,也未暗示。但御孤乘率然以对,正中心曲,其思维之锐利,竟完全跟得上一位人劫道尊的节奏。 宗礼道尊心中微微意动,御孤乘忽地大笑三声,道:“多费唇舌,繁辞不已,实在非我所愿,只是得人恩惠,受人之托罢了。想来也只是借我的身份,较易于取信于人。若道友并未当面回绝,我就当是默认了。不久之后,自然有更合适的人来深入接洽。” “我本人的目的,只是一战而已!” 话音一落,御孤乘的身形,在“返境”之中缓缓消失。 …… 阴阳洞天之中。 金榜落下之后,圣教祖庭一方迟迟并未有人出来主持局面,其实已经昭明了这是一场“无始无终”之会,从头到尾没有人出场主持,倒也别有意趣。 但也有人不惮满怀恶意的想,这未必是设计好的步骤。 若是此战的结局是代表圣教一方的秦梦霖获胜,亦没有后面相续前缘、转换立场的波折,说不定圣教一方将会大张旗鼓的遣出不止一位天玄上真,布武天下,宣扬声威。只是由于此战败了,这才偃旗息鼓而已。 申屠鸿冲归无咎一拱手,微笑道:“同为一族嫡传,鸿却远不若箴石道友,族中之事皆由自主。出得此地后,鸿须寻一处静谧之地略微施展手段,将此间事及时传告本族祖地。约莫七日之后,再往半始宗与道友相会。” 可是申屠鸿蓦然发觉,归无咎并未回复自己,他面色挂着的笑意忽然收敛了。 不止是归无咎,与他站在同一方向的秦梦霖、孔萱,似乎都目光凝视,微微出神。 申屠鸿犹疑中转身一望。 马援、箴石等人反应不慢,也一齐转身。 百十丈外,一个紫黑相间的两色葫芦,就这么形如鬼魅的出现在半空中,当中立着一个赤发双瞳的魁伟汉子。 数息之内,峰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此人的存在,但是极为诡异的是,并未有一人出言问询,此间陷入一重奇特的静寂之中。 足足过了半刻钟之久,归无咎似从沉思之中醒转,微微一笑,道:“御孤乘。你本欲到南极天寻我一战;后来又改变主意,打算潜入隐宗之内,冒作嫡传参与诠道一会。前后两番筹谋,皆失约未至。” “原来,你是想要在这么一个百族汇聚之时,来凑热闹。” 御孤乘闻言猛然抬头,眸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冷冽光华,几乎宛若实质! 归无咎却是笑得轻松写意,如春风飞渡。 二者气象,截然相反。 但是轻易可辨,是归无咎较为从容,御孤乘略显紧凑,高下昭然。 御孤乘在突然出场之时,除却借助两色葫芦穿渡界空宛若鬼魅之便利外,其实更暗中动用了一门巫道秘术。 他并未出言,保持沉默,也是刻意为之。 几重手段混合之下,会有奇效。当归无咎发现,面前忽然冒出来一个境界不下于自己的神秘人物时——他的神意气势,无形中就要为自己所夺,在接下来的挑战中,御孤乘也会牢牢把握优势。 但是御孤乘哪里知道,归无咎早已通过轮盘日晷连通小界,知晓了他的底细。 在御孤乘出现的一瞬间,归无咎心念立刻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明白了此人必是寻上自己挑战的,只是较预想晚了十余年而已。 归无咎极为配合的保持沉默,似乎失神,似乎心中已经泛起波澜。 然后……就在御孤乘自以为得计之时,归无咎毫无征兆的出言,将御孤乘心中隐秘点破,反而一举击破了他的心理优势。 短兵相接,二人已经过了一招,如露如电。 归无咎之所以占了上风,并非是胜在心术计谋,而是轮盘日晷带来的“知己知彼”的优势,说到底是镜珠的遗泽。 就在这一瞬,归无咎心中生出坚定的念头。 从前归无咎隐约将自己和素未谋面的轩辕怀作比,总是难免生出一种感觉:自己每一步皆是做到完美,但是若想与轩辕怀争锋,似乎终究是自己略逊一些。如今面对御孤乘时,这一念头再度出现。只是……主客颠倒了! 虽然御孤乘是蓄谋已久;虽然自己法力尚未完全恢复;但这一战天地同力,大势在我。 注定,难求一败。 正文 第七十章 生死兴衰 双剑合璧 似乎是感受到归无咎处传来的压力,御孤乘眉头微锁,随即双瞳之中一丝异芒射出,本是深色的身躯,进一步幽深寂寂,漆黑如墨。衣摆轻摇间,似乎有无数微风从他身上散出,推波助澜,细密及远。 显然是动用了什么手段。 实则这手段御孤乘出现的一瞬间便悄无声息施展开来,此时不过是加速发动罢了。 此时归无咎心头蓦然传出一丝异感,似乎自己保证精、气、神完满无缺的圆融生机,被悄无声息的开掘出了一个口子,宛若开闸泄川一般流失体外。 但归无咎仔细感应之后,心中镇定如恒。只略微紧锁心田,神意内照,当即止住了生机外泄之势。 约莫十余息之后,或远或近的诸峰之上,传来嘈杂声响: “圣教祖庭怎地遣出一位元婴修士主持局面?” “要我说,那‘无始无终’的托辞原本甚好,索性就那般行事,神龙见隐,了无形迹;马马虎虎也能够交差了。若果真遣人出来主持局面,那还是气魄大些,至少遣出天玄境来掌控局面,以示对于败绩坦然视之。遣出一位元婴修士,两头不落好,徒显草率小气,真是最下策。” “此人气机,似乎有些古怪。” …… 归无咎闻言微微一怔。 如他们这等修为,若要隐藏自身道行,同辈之中自然是无人能够识破的。但问题是——御孤乘并未如此做;他一出场,便将一身气机展露无遗,欲要震慑归无咎心田,占据心理优势。 又来了一位登临绝顶的天才人物,此间尚未离去的人妖诸族嫡传,本当惊诧振奋才是;却不知何故,把御孤乘当做圣教一方的散会主持。 更不必说归无咎刚刚出言,并未以神识传音之法隐匿。众人应当听明白了:这不速之客,是刻意来寻他一战的。 放眼望去,周遭情形稍微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 那远近峰头的诸族嫡传,此时仪态意趣都有些迷茫,似乎不免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样子。 而孤峰之上的这一批英杰人物,竟似中了什么侵灵之术一般,个个神貌大异。 更奇的是,这十余人中,功行较浅的神寻一族乐高,耳熊一族正乾,鱼凌一族车梁永,原榖一族贺骏拔等人,面色迷离朦胧,似乎和远近诸峰上的宾客情形较为相似,只是略微加重了几分;而功行甚精的腾蛇一族腾惊,獬豸一族谢缪,白虎一族惠朱,乃至赤魅族申屠鸿,却皆是双目无神,手臂微颤,明显更佳严重。 功行最精、名列三十六子图中的马援、孔萱,却似受创最深,双目紧闭,身躯微微颤抖,仿佛风中草木,一推便倒。 秦梦霖低声道:“我阴阳道的手段。” 归无咎立时忆起,自己在黄阳界“天幕”之中曾经见识过御孤乘修炼,这正是当初那门“以生机勃发为阳,以衰朽死亡为阴”的阴阳道密法。只是时隔十余载,御孤乘晋入元婴境后功行又有进益。他一时之间竟未能够辨识出来。 巫道与阴阳道关系甚深,同样继承了一部分阴阳道秘法,高明之处较之阴阳道正传,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 御孤乘这一门阴阳道秘术,同样是他三四种作为立身倚仗的根本法诀之一。但是和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秦梦霖的阴阳利弊相转之法不同,此术虽然地位极重,却并非是珍而藏之的压轴手段;而是斗战之初便立即发动,并一直维持到终局的增幅己身、压制敌手之枢纽。 其效用亦十分奇特。 若是功行尚未臻至真正的第一流境地,遭遇此术,表面上不过是神意、气机、法力略微流失,精深不振罢了;其长远处的影响往往需要数载、数十载才能彰显出来,并且其兑现与否,全在御孤乘一念之间。 但是若对上功行较为接近“圆满之境”的高明敌手,此术便会生出一桩额外妙用。 如马援、孔萱之辈,距离道法圆满不过是一线之遥,若有若无,几乎不存;道念中时时对其温养追逐,以期能成正果。但是一旦遭逢此术,神气流失,这差距和裂隙却会在一瞬间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拉大,似乎就要与毕身心力所求的“圆满”渐行渐远!这心神的猛烈冲击,一不留神,便是道念崩溃之局。 敌手愈强,威力愈大。 但若是对手冲破了圆满界限,此身神意圆全无漏,那么只消略微分神抵御,便能抵挡此术施加的影响。 此时,秦梦霖断然出手。 她身后月晕隐约一现,分出数道光华将孔萱、马援、申屠鸿、箴石、云均昊五人笼罩。短短数息之间,五人身上幽森之意立刻被逐,只觉浑身爽利,如释重负。不及探询御孤乘的底细,先一齐来到秦梦霖之前道谢。 御孤乘冷哼了一声。 只论阴阳道的手段,秦梦霖在他之上,故能轻易解之。 归无咎却心中暗暗摇头。 若是掌握阴阳道法门的是归无咎自己,那么他定然会助孤峰上这十余人一齐解脱。毕竟与余人虽无深交,但好歹刚刚都各自照面说过几句话,顺手解救了,也不算做滥好人。 但秦梦霖却只为靠拢己方的四人出手解救。甚至那云章一族的云均昊,虽是赤魅族申屠鸿布置的暗子,但他方才在众人交谈时并未刻意往前来凑。然而这依旧未能逃过秦梦霖的法眼,顺手也将他解救了,倒是明察秋毫。 这倒不好轻率的理解为女人的“小气”;秦梦霖自有其完整缜密的行事理念,归无咎也不会横加干涉。 归无咎细细品味,秦梦霖的举动虽“俗”,却是牢牢抓住实利的好手。日后围绕于自己身边的势力、人物愈来愈多,秦梦霖的森严紧凑,正可弥补归无咎的淡泊不羁。 秦梦霖与归无咎心境相通,目光瞥来一眼,嘴角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归无咎亦淡然一笑。 不过平心而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御孤乘这门阴阳道大法,表面上看对同境界者完全无用,又被秦梦霖的阴阳道正法克制,似乎只是鸡肋;但细细思之,依旧不失为一门极了不起的大神通手段。 如马援、孔萱二人,虽只是《三十六子图》中二三十名的位次。但若二人皆是元婴境圆满的修为,归无咎与之放对,在不动用空蕴念剑的前提下,至多也只是激斗之余小胜半筹而已,远不能如击败利大人、席榛子那般轻松写意。无它,天玄境下,妖族同境界之中本力甚巨,优势极大。 唯有双方都修炼至天玄境,归无咎才能拉开差距。 道理相同,若是在元婴境上遇到图卷中那只凤凰,境界相若,其本力远胜于己,归无咎也只得巧为周旋,如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孤舟,维持一个守而不失的结局。若想取胜,是断然难能的。 而御孤乘这一门兴衰阴阳秘法,管你人族妖族,只要未臻圆满之境,哪怕三十六子图中十三至三十六名的二十四人齐聚,也皆可轻易打发了。这在前六位最顶尖的人物中,也唯有御孤乘一人能够做到,算是他独到的长处。 御孤乘此术浸染稍久,气机腾跃,自觉扳回劣势。堂堂正正言道:“如你所言。此战本该在十余载之前了结。不过,既然延后了十余载,自然有新的变数。” “归道友。秦道友。乘着今日机会,向二位一同请教。” 这最后一句话,御孤乘借用其诡秘的死生心衰秘法传递出去,映彻进入此间所有人的心田! 阴阳洞天之内,远近孤峰千万人,人人心头皆是有一道雷霆当空一震:似乎有一个降世魔神,以一敌二,挑战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归无咎、秦梦霖却丝毫不见惊讶。 二人心中皆是一般的坚定不疑:只要来人还是元婴境,这一句话注定只是妄言。其后必有下文。 御孤乘见归、秦二人八风不动,面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御某有一位朋友,修为与你我大致相若。他有事不能亲至,只留下手段,以为并力。” 归无咎依旧平静。 御孤乘言道“有一位朋友”,能够得到他御孤乘认可之人,归无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图卷之中那只凤凰。 九宗近道真君,方能将化身凝练至相等本身神通法力的层次。在此之前,无论任何化身秘法、传渡法力之秘法、刻印神通之秘法,只要本人并未亲至,归无咎绝不相信其能够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 御孤乘既然口出大言,归无咎只静观其变。 御孤乘此时已知归无咎之心志难以动摇,终于将全部心念,投身于斗战之中。 随着他心意一引,念动口诀。御孤乘黑色大袖之中蓦然钻出一缕金光! 这光华陡然一涨,似乎是一只九彩氤氲的飞鸟,迎风而化,变成一个身高将近一丈的金甲巨人虚影,线条精致细腻,面容姣好,只是辨不出是男是女。这金甲巨人目光之中甚有神韵,似乎很是好奇的看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一眼。 金甲巨人俨然一个巨大的盔甲,将御孤乘包裹其中。 归无咎暗暗点头。 是近似于分身一类的秘术。 这金甲巨人,法力之强横几乎不亚于在场三人,的确甚是不凡。但相应的,这虚像虽然看着略有几分神采,好似活人一般;然归无咎已看明白——论神意之充沛,尚远不能与真人相较。 近道之下,根本未立,无法塑造出与本身一般无二的化身。这一铁则并未被打破。 御孤乘揭晓了最终的谜底。 他右掌一伸,一身气机凝立,陡然化作一柄三尺长剑。这一柄长剑端的逼真到了极点,若旁人不曾观望他运功的过程,就算是归无咎,只怕也会将其当成一件真正的实体宝物。 这宝剑气机之明锐,杀意之充盈,甚至于光泽纹饰之细节,无不妙绝毫巅。若说真有什么不足之处,似乎……剑身略薄了些? 就在归无咎生出此念时,金甲巨人左掌一伸,一柄模样完全相似的宝剑随气机显化,露出真容,俨然孪生双子。 原来,此剑并非是“薄”了,而是原本就剖成了两半的“半剑”。 金甲巨人的左手,御孤乘的右手,当胸靠拢! 双剑合璧,凝练为一。 这一剑的神采—— 无可赞誉,无可指摘,无可言说。 如果说“空蕴念剑”是无形心剑的极致,只是动用之前示为冰剑之形而已;那么普天之下的“实相”真剑,以此为上上等。 归无咎的神色终于郑重了起来。 他敏锐的发现。这柄合璧而成的神剑,本身的品相形势姑且不论,但却产生了一个极神妙的效用。 此剑是御孤乘和那金甲化身主人共同修炼了同一门极高明的大神通所化,无形之中竟成了一枚“枢纽”,一枚连通金甲化身与御孤乘的枢纽。 此剑便如一同心共情之物,那金甲化身不亚于正身的浑厚磅礴法力,皆能被御孤乘如臂使指一般完美调用,从而完美弥补了自身神意不足的缺陷,堪称点睛之笔。 回忆小界之中所见,此手段归无咎已大致猜出根脚。 这是御孤乘与玉离子,同修两卷《空蕴散神经》的成果! 如此巧夺天工的妙术,的确有以一身敌二的实力。 剑身,剑鞘,今日要一决高下。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剑破万法 斗转星移 御孤乘亮出底牌,归无咎亦心中一念闪过,生出猜想。 在他主动言明“有一位修为相若的朋友,留下手段,以为并力”之时,归无咎断定——这必是分身作战一类的手段;又或者带有极具个人色彩的鲜明印记,教人一望而知,并非是御孤乘自家的神通法术。 纵观御孤乘行事,其骤然出场施展手段,邀名夺势之意昭然若揭。若是其所施之手段中没有难以掩饰的他人色彩,御孤乘大可以当着万众之面,只说自己是以一敌二——显然更能收到震慑人之效。 他既然如此选择…… 御孤乘微微一笑,骈指作剑,手肘纹丝不动,只手臂微曲。好似日晷指针因时留影,偏转一个时辰。 随着他这法力一指,其掌中之剑形,正反两面分别映照投影,化作两柄飞剑。 一柄漆黑如墨,浑然凝寂;一柄欺霜赛雪,清光潋潋。同样呈现为至真实相,分别向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袭去! 两柄飞剑,虽然意象甚佳,皎洁幽玄,但是却纯澈无比,除了双剑本体之外,没有任何虚影幻化、离合剑光,以至于风雷水火等种种附着的神通之力,俨然只是两柄最为质朴的“飞剑”。 归无咎虽然精擅剑道,但既往所用,同样是无形剑光、化剑万千之法,又或者是无相心剑之法;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能登大雅之堂的古飞剑“御剑术”一流的手段。 飞剑遁速极快,临及近身不过是一瞬间功夫。 但是若此时依旧有人借用“真宏二象仪”观战,将秦梦霖、归无咎的神情应对放慢无数倍,却大致可以见到——归、秦二人眉头微凝,似乎经历了什么极缜密的思考过程。 秦梦霖的手臂,隐约可见抬高了半寸——眼力高明者,皆能记起这是即将动用“退步均衡”之法。 阴阳道的手段,其颠倒正反、恢复气机,本就有着独到的优长,当为三十六子图中前六人之冠。先前“阮文琴”与归无咎相斗时,虽数度落入下风,但都及时扳回局面,可见其在拨乱反正,回归正序之法中,储备秘法极为深厚。 秦梦霖损耗虽巨,但只消予她半个时辰时间再动用一门秘术,她的气机便能再度回复圆满。 所以,动用“守衡”秘术,暂时坚守半个时辰,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取胜路径。 但是一个刹那的念动之后,秦梦霖放弃了这条看似“正解”的选择。 秦梦霖手臂一收,赫然竟是右手握拳。如玉石一般的骨节筋肉,泛起一抹暗红。 然后用这最朴素、最直接——也是和她先前作战风格完全不合的战法——一拳向前轰去! 因为秦梦霖心中生出感应。 若是以“守衡”之法迎击之,其势不谐。 另外一边,好似心有灵犀,归无咎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脊背如弓,气机如弦,纵身如如一跃,以拳法统御气机,弯弓射虎,倾力一击! 由于《空蕴散神经》与“空蕴念剑”份属同源的缘故,归无咎较秦梦霖更快的窥望出这一剑的底细。但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思索之后,归无咎并未轻动,依旧是作出了和秦梦霖相同的迎敌策略。 没想到,还真的是如此复古的神通手段。 剑道之中有极为霸道的五个字,在大世界中广为流传—— 一剑破万法。 这五个字,在今日似乎已成为极普通的赞誉之词。哪怕是二三流的宗门,若是某一位剑道修士,剑术神通甚为高明,倚此斩破强敌。旁人皆会赞一声“一剑破万法”,以为推许。 实则罕有人知晓,剑道之中,有形之剑的极致,是真的能够破尽万法的! 这一剑既出,敌手若是以任意神通来抵挡,倒也完全使得;但是你那神通法门抵御完此剑之后,也将被彻底破去。 当然,若是敌手道行实在太强,其神通层次之高,已臻至浑然一体、密而不疏的至高境界。这一剑斩去,无法破去其神通根本。譬如临海击潮,纵以大法力将海水击退数里、数十里外,不消顷刻间,那水势便能再度涌来。 但这是需要时间的。 敌之神通暂时被破,到能够自然而然地练回本身,至少需要十二个时辰时间。 而我之御剑之法,却是信手来砍,使用极其灵活,只消法力能够承受,便几乎没有任何限制。 十二个时辰时间,足足可以击出百万剑、千万剑……敌手又有多少神通,能够往里去填? 古“空蕴念剑”中的剑鞘一门,更是实相剑术的极致。 乍一看来,这“一剑破万法”的御剑之道,运用之灵活、代价之微小,与其威力之宏大几乎完全不成比例,似乎较归无咎一年动用不了数次的“空蕴念剑”正体还要实惠几分。若真是剑鞘压倒了剑身,倒是真的成了轻重颠倒、买椟还珠了。 但无论是紫薇大世界中,还是九宗道传,如今剑术一门,皆是往形上务虚之道上走。哪怕是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也并无一脉有形实剑之道。 这是因为这一脉剑传,逐渐彰显出不容回避的缺陷。 你有“一剑破万法”;我亦有一力回敬。 只消不动用任何神通道术,混同一身精气神奋力一击,便可与此实相剑术战成平分秋色之势。如此一来,纵然你将这门剑术修炼到极致,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便也只能演变成消耗本元之局,而失却了一击克敌之功。 在数个纪元之前,修道界中的神通斗法,尚未讲究三宝合一。一位修道之人,或许道术神通甚是精湛,但肉身却有可能极为孱弱。比斗之法,无外乎以法宝、神通遥遥相击,正身却相隔甚远,极少有短兵相接的时候。那时候,这实相飞剑之法练到极致,真所谓无往而不利。 而随着道术发展,这一缺陷渐渐被补足。纵如秦梦霖斗战风格以精密变化著称,其实她筋骨肉身,同样臻至完美。若有需要,以此迎敌也未为不可。 这一重道理,寻常的近道大能也未必知晓,是归无咎元婴境后对于空蕴念剑感悟更深,这才渐次推演出来。 此战微妙之处,还不仅在于“一剑破万法”五字。 此时归无咎此时心中彻底明悟。 这御孤乘的战法,几乎与作弊无异。 遗留荒海的空蕴念剑“剑身”原本损失较重,而御孤乘、玉离子二人一举揽获“剑鞘”三分之二,论基础是御孤乘二人较多一些。但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经由“全珠”推陈出新,吞噬百家经典,虽然尚未彻底大成,但论境界之高,已反超御孤乘二人之上。 此时归无咎感受分明。无论是御孤乘也好,还是这金甲分身的主人到来。其剑术距离天衣无缝皆差了最后一步,皆不足以锁住诸如“摩罗力境”“退步均衡”这一顶尖层次的神通。若要做到这一步,非得补足上卷《空蕴散神经》、得到第五道尊完整传承不可。 至于空蕴念剑,更不可能为其所制。归无咎若是五至七枚空蕴念剑连发,足以将两卷《空蕴散神经》中修成的功夫一举击溃。 但是现在,不仅秦梦霖“守衡”这一次层次的神通将被封印十二个时辰。归无咎心头更隐约生出警示——若是动用“空蕴念剑”,剩余的十剑在六个时辰之内皆无法施展。 御孤乘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步,显然是其二身“合剑”的独到之功。终能锁住二人全部神通,被迫以真力相拼。 若是二人状态完整之时倒也不惧;偏偏归无咎、秦梦霖皆是法力尚未完全恢复。 如此一来,等若两头皆被堵死! 短短十五息之内,归无咎、秦梦霖,以最朴素的拳法,各自接下御孤乘一万七千千剑。 那些为御孤乘阴阳秘法所引、此刻部精力摄入战局之中的诸峰修士,此时浑然不觉自身有异,反而从最初的麻痹昏睡,变得极为亢奋。 先前归无咎与“阮文琴”的比斗,大出众人想象之外。但就观战者而言,却未免有曲高和寡之弊。虽是珍馐美味,若过于素净清淡,终究不如大鱼大肉来得痛快。 此刻经由“真宏二象仪”放慢了无数倍的万剑连发、拳锋直指的斗战,显然通俗易懂了许多。 御孤乘默然从容,只将实相双剑信手施展。 若是这《空蕴散神经》落到另一位顶尖人物手中,此术的价值,至多只相当于解除了先验外力限制、可堪自由选择的“擒龙伏虎拳”和“摩罗力境”而已,最终还是依靠本力高下决出胜负;作为自家手段的一种或许尚可称道,但是若作为真正底牌,那就明显有所不足了。 但御孤乘、玉离子二人,却自有另外秘法与之暗合,能收点石成金之效。一见此卷,便如获至宝。 同时二人发现,由于此剑道“精纯唯一”的特性,若是有两人道行皆能修到最纯,凝成一剑枢纽,那么这神通的威力还能更上层楼。 二人并力,两卷《空蕴散神经》的底蕴便能有三卷圆满之功;若是本身已然修满三卷,更会超拔其上,臻至一个难以想象的玄妙境地。 对于此道之诱惑,二人虽然都心中虽然有数,但是都心照不宣,并未有谁主动提出来。因为如施展此法,等若二人神魂皆能操控两身,其中蕴含的风险不问可知。别说只是“朋友”,纵然是同胞兄弟,也难做到如此程度。 岂料玉离子还是留了后手。 由于其所修功法特异,在元婴境时他便能蜕下一具化身。这具化身法力圆满等若真人,本人所修神通亦能动用。只是其神智粗浅,尚不若三岁孩童。此化身别有数种特殊的利用之法,才能发挥其最大的价值。若不经锻炼,百载之后便会自然消散。 玉离子竟舍得将之借予御孤乘来使。 所以此刻的御孤乘,等若是三卷完整的《空蕴散神经》的造诣。 御孤乘坦然言明有“修为相若的朋友,以为并力”,原因便在此处。 若绝口不提,事后纵然自己战胜,无论隐宗还是阴阳道背后的大能,终不肯损了自家胜望。到时候只含含糊糊说一句“巫道传人借助了外力”,便足以将自己营造的声势化解。 毕竟自己借助的外力是大是小,谁也说不清楚。倘若远胜自身本力,那便是胜之不武。 但若自己主动提出,那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基于常识,人人都深信不疑——在元婴境中,若非正身亲至,绝难发挥出十成的战力。到时候自己胜了,在天下人的观感中,更近似于“一个半人战胜了二人”,而非“二人战胜了二人”。 谁又能想到,集合了《空蕴散神经》“剑道唯一”之法与玉离子分身秘术两大玄妙,纵然只是一具化身来临,由于能够施展合体之法将剑术推进一步,却反而较之正身更加胜过? 这其实不是一个半人;而至少是两个半人的战力! 那时纵然阴阳道与隐宗窥破玄机,放言辟谣,旁人也只会坚守自家成见,而将其当做战败的托辞。 这是御孤乘的算路。 以御孤乘的境界,岂是贪恋虚名之人?明明占了大便宜,倒像是博以寡击众的美誉一般。 他看的很清楚—— 结果最重要。 胜了就是胜了。 当着修道界中半数举足轻重的门户嫡传当面,一旦胜了,便是真真切切的逆转了气运之轨迹。只要天下人皆以为此战公平,那么无论它是否真的公平,那它就是公平的。 又僵持了十余息,归无咎、秦梦霖心中念头愈加分明。 如此硬拼法力消耗极巨,若是不加以遏止,再有十二万剑后,二人便将后力不济。 归无咎暗暗摇头。连最终底牌“空蕴念剑”都受到制约,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局面。 若非此境此境;若是此时与归无咎联手对敌的不是秦梦霖,而是另外一个相同层次的绝顶人物——譬如神交已久的宿敌轩辕怀,譬如提前成长至元婴境的黄希音,甚至秦梦霖并未醒转的前身“阮文琴”——这形同作弊的“以二对二”,都将毫无胜机可言。 只可惜,缘分巧妙,大势在我,诚未虚言。 归无咎侧身一望。 秦梦霖妙目一眨,立刻会意。 二人极有默契的纵身一处。心中念头,皆是不约而同的浮现出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想不到这妙缘妙法被发掘出来的第一日,就将用于斗战之中。 二人并立,相隔数尺。 御孤乘猛然抬头。 他蓦然发现,归无咎的右掌与秦梦霖的左掌紧紧贴合在一起。双掌交合处,似乎被一种既精炼唯一、又分形为二的奇妙韵味所笼罩。二人之气机神韵完全互通,俨如一人一般。 不是“如同一人”——就真真切切只是“一人”。 如此妙术,较之《空蕴散神经》“剑道唯一”之法何其神似! 似乎还要更胜一筹。 正文 今天休息一天 虽然那些单章都删掉了,但是有关我身体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今天白天要出去一趟,办点事情。 本来也没大所谓,出门占用的是十点之后筹备新书的时间,本书是每天清晨出去运动一圈之后,6点准时坐在电脑面前写,顺利的话8点完成,并不冲突。 但是今天要到闹市环境,人烟密集的地方,昨天为了保险起见,晚上睡觉之前吃了点药(能管二十四小时)。 结果可能是很久不吃了的缘故,副作用有点明显,醒来之后脑袋晕晕沉沉的不大灵光,现在是六点半,坐在电脑面前半个多小时,只打了二三百字。 索性就休息一天吧。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心法互通 有条不紊 《空蕴散神经》之剑意,乃是以一剑之形,统御两身,实现并力升华;而归无咎、秦梦霖的虚丹相合之法,却是真真正正形同一人。相较之下,后者明显又高了一筹。 到了战局中三人——或者应该说“四人”的层次,虽然道术神通之精妙境界已经到了最完美,但是其威能却并非同样臻至绝对意义上的极限。易而言之,若是归无咎四人晋升近道之境,便不提修为提高之后新有所得,哪怕同样再使出元婴境上早已掌握的神通,那神通之妙,自然也会更上层楼。 无它,先天道行之所限,人力有时而穷罢了。 《空蕴散神经》中演化而来的双剑合璧妙用,无外乎一身主二气,打破了这层“人力极限”,从而实现了道术层次之跃迁。此等实惠,归无咎、秦梦霖的虚丹相合之法同样能够做到,甚至做的更好! 只是道法上归无咎二人虽然以相似法门还施彼身,实现超越;但扳回劣势局面却不是举手便能位置,尚需兜兜转转,多经历一番波折。 因为这合璧之法虽强,总要两身同时修成一法,才能坐享妙用。 御孤乘与玉离子,是一同修习了两卷《空蕴散神经》的;而秦梦霖却并未修习《空蕴念剑》,归无咎亦并未修习阴阳道正法。合力使出最上乘的神通正面击溃,尚属难能。 更何况二人法力明显不足,亟待恢复。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双方心境相通,倒是省却了神识传音的功夫。 归无咎道:“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秦梦霖赞同道:“正是如此。” 一瞬间的功夫,双方已是完整的检阅了各自之道术。 结果亦十分清晰—— 归无咎之《空蕴念剑》,秦梦霖之阴阳道根本法门,分别仰赖于脱胎自“全珠”的《念剑演化图》和阴阳道秘传之宝“夕弦神绣柱”,二者皆是成就道途之唯一。这唯一道途,归无咎处名为“天人立地根”,秦梦霖处虽名目不同,但精一为我、不假二用的道理,亦与之相似。 换言之,这两大神通,本来便是独自一份。就是双方分别将枢机秘宝交于对方参研,也是难以修习的。 而归无咎脱胎自《通灵显化真形图》的十八神通,以及秦梦霖尚在修炼之中、号称“三相三转”的阴阳道六大法门,若是有朝一日秦梦霖前往越衡宗山门,又或者归无咎访问阴阳道阳秘地,得见各自真宝本体,那么凭借神魂相通之变,或能推演借鉴。 只是就眼下而言,依旧是不能修习。 但除此四系法门之外,其余神通道法,归无咎、秦梦霖皆能相通。 约莫数息功夫,归无咎识念之中传来秦梦霖的意见—— 分三步走。 本来二人虚丹相合之后,法力恢复的速度就自然而然的快了一倍。而秦梦霖所持纠正利弊偏失的手段极多。有数种手段甚是实用,但以道法奥妙而论却称不上第一流的大神通。归无咎转念间便可习会。 二人同时动用此法,法力恢复的速度又将再提升一倍。能够抵御剑术的时间,也能由百息上下,提升至至少小半刻刻钟时间。 这是第一步。 在二人所掌握的大神通中,“摩罗力境”与“退步均衡”虽然分别源自魔道、阴阳道,但其道术之理却高度近似、相反相成。对于归无咎二人而言,习之甚易。在这小半刻钟时间内,二人交换神通,各自修习,并不为难。 届时二人合力,动用增幅强化之后的“退步均衡”。增幅相同额条件下,“空蕴散神经”的剑破万法之道,是无法破去“退步均衡”这一层次的神通的。如此一来,就又争取了半个时辰。 有了这半个时辰,秦梦霖恢复状态的秘手,足以将归无咎、秦梦霖两具身躯的法力填充圆满。 这是第二步。 二人更可以在这半个时辰时间内,做另外一件事。 归无咎的“履尘剑”,以及秦梦霖刚刚得名未久的“清意明心”。这两大神通,虽系自家逐步推演成长而成,但论境界威力,实不下于传承自九宗和阴阳道的第一流大神通。 本来这两大神通,虽无“锁钥”一类的关卡设阻,但却是极难转授旁人的。 这两大神通之难学,不在于其道法之理的深奥玄妙,而在于其是二人毕身履历经验之总结,旁人难以感同身受。 但归无咎、秦梦霖识忆相通、宛如一人的奇妙状态下,这原本转授为难的两大神通,却反而变得至为容易。 在“退步均衡”守护半个时辰中,二人恢复法力之余,足以将这两大神通各自习得,作为克敌制胜之法。 至于二人所掌握的其余大神通,如秦梦霖“动静心芽”、归无咎“魔染”神通,由于交集甚小的缘故,路数又不甚合。纵然二人才智不凡,要将其完全修习,绝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做到的。 如此安排,甚是周详,归无咎自无不允。 御孤乘明显看出,归无咎二人气机恢复的速度加快了四倍有余。 却见他目光一凝,掌心转动,掌心剑势愈加迅捷,速度同样又增加数倍!几乎一呼一吸,便是万剑连发。似乎要打定主意,遏制住归无咎二人恢复法力的时间。 归无咎却暗暗纳罕。 剑道讲究至精炼、至纯粹,完美和谐。 不用问,先前御孤乘的运剑速度,便当是他最完美的状态,譬如美人,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绝不可能有留力之说。现在他将剑法运转速度又提高数倍,真是绝无道理。 因为每一剑的极限威力并不会增加,而御孤乘自身的平衡却会被打破,用不了多久,其法力便会急速下滑,到时候得不偿失。 短短数十息时间,归无咎的左手,与秦梦霖的右手,又各自抵挡了近十万剑。 秦梦霖忽地眉头一皱,传音道:“不对。” “这御孤乘真不是个东西。看着相貌粗豪,其实却是一肚子坏水,竟连这等伎俩也使了出来。无咎,原先之估算有变。你只有二百息的时间了。” 战局虽然紧张,但是秦梦霖语言风格忽然平实近人,却令归无咎不由莞尔。 归无咎心意活泼,便打趣道:“你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说话间倒是有飞升大能道法自然、无拘无束的神韵。” 正是因为“虚丹相合”之法,二人虽是相逢未久,但一生阅历水乳交融,此时却如相守一生的老夫老妻一般,言语间自然不必有任何伪装,也不知不觉间变得极为随便。 此时战局之内,归无咎同样察觉出了玄机。 御孤乘强行打破了自家剑道的完美节奏,的确给归无咎带来了更大的消耗。但正如归无咎所料,不过短短数十息功夫,御孤乘的气机法力,飞剑之威力,便急速下滑。 但归无咎没有想到的是,气机坠落明显的,只是出自御孤乘之侧、杀向自己的一剑;而自那金甲巨人半边脱胎而出的剑光,却是维持了原先的水准。好在归无咎与秦梦霖气息相通,自可助她承担另一侧的压力。 事实很明显。 那“玉离子”的金甲分身,论本源之力的雄厚,还要远在御孤乘之上。 归无咎、秦梦霖皆猜出了原因。 这并非御孤乘其实难副。而是因为—— 那“玉离子”只能是一位妖族。 归无咎也暗暗叹息,这御孤乘,的确是为了一胜之大势,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了。 若是那“玉离子”亲身来此,定然难以掩饰其妖族身份。 到那时此人若要下场与归无咎、秦梦霖挑战,无非二法可供选择:或者以秘法暂时屏蔽了妖族先天之力的优势,公平比斗,纯粹以结果论高下;要么正常比试,但是旁人评价二人高下的视角、尺度,自然会略微有所调整。二者必居其一。 寻常妖修或许会因为同境界中胜过人修一筹而沾沾自喜。但对于归无咎玉离子这一层次而言,晋入天玄境、妖王境全然是水到渠成。在此之前,身为妖族的一点本力优势,只是短暂存在的干扰项罢了,迟早是要失去的。妖修一方,自然也不会迷恋于此,洋洋得意。 然而玉离子这具分身,却是纯而又纯,仅有法力之凝聚,却祛除了能够暴露本人根脚的气机。 在信息不对等的条件下,他摆明了是要占这个便宜。 借助着这一具化身的法力强势,给予归无咎的时间,也削去了一大半。 但归无咎处之泰然,全没有胜负一线的紧迫感。 他一边拳势连发,抵挡无穷无尽的飞剑冲击,速度快到了极致;另一边心神之中却甚是悠缓,梳理着“退步均衡”之术的玄妙,有条不紊,闲庭信步,根像是品味一道美味佳肴。 一百六十三息之后,归无咎微微转头,冲着秦梦霖自信一笑。 秦梦霖神意传音道:“成了?” 归无咎微微摇头,道:“三十六息之后。” 归无咎前知三十六息,已然望见,在自己法力耗尽之前的一息,新得一门神通: 退步均衡。 三十六息之后。 御孤乘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对方的法力恢复速度增长四倍有余,但是在自己打破平衡的冲击之下,至多也只得坚持二百息时间。 下一息,胜负将定否? 就是现在。 飞剑加身。 然后,那御孤乘寄予厚望一黑一白双剑,停留在距离归无咎、秦梦霖丈许之外。 归无咎二人容身之处,予人一种奇怪又生动的感觉。好似整个空间凹陷下去,宛如一只无形之“碗”。论规模,却要比当初秦梦霖单独施展之时,明显大了许多,予人之感受,亦更加幽深难测。 两柄飞剑本当无往不利,但却迟疑逡巡一般停留于中线,似乎不得不保持平衡。 这分明是一种神通道术。但实相飞剑“一件破万法”的手段,却并未能够兑现。 第一步,第二步,皆已顺利达成。 半个时辰之后,待归无咎、秦梦霖法力恢复圆满,且将对方剑术习得,才是反攻致胜的时候。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三法连环 风花雪月 返境之中。宗礼道尊凝神观战。只是他的面色,多少有些幽深莫测,晦暗不明。 恒滑、鄘丰等人,兀自因为御孤乘与一分身联手,竟能与归无咎二人战成平手而惊叹不已。看来,这天下间臻至不可思议境界的天才,并非唯有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就眼下所见至少便是四人——甚至还有更多,并未浮出水面! 孟伦上真心中所思的却是另一回事。天地间不世出的英杰愈来愈多,与之相较,席榛子、利大人原本称许为隐宗历史上罕有其匹的资质,倒是渐渐有所不足了。 若是到了这一辈人主宰棋局的时刻,天地间只怕要多出数位不下于本教显道、应元二位道尊的人物。 孟伦心中计较,圣教应对之法两种思路。 其一是冀望于进一步发掘人才。也不知两重大药完备之后,柏果能够成长到哪一步。 方法之二,不是抓住人才,而是抓住“时间”。似归无咎这一辈人,成就天玄境至顺至捷也要千余载上下;而若要成就人劫道尊,无论如何尚有数千载时间。若是在这数千载之内,圣教祖庭将棋局之中该占的地方都抢先占据了,那局面就大不相同。 到时候,纵然其等神通广大,论顶尖战力,圣教一方或也奈何不得;但如此一来,此辈只能算是跳出圣教统御之外的“豪杰隐士”,终究无关大局——每一个时代,总是有些逍遥散仙、隐世大能的。 譬如先前的阴阳道主人,其深不可测似乎不在本教显道、应元二尊之下;但其并未决定入世时,一直以来,对于圣教行事也并未形成什么干涉。 如此一来,落子布局,应当更加紧迫才是。 方才这神秘莫测的巫道传人御孤乘忽然造访,孟伦心中却以为,这是一个谋取利益的极好机会。对于宗礼道尊的审慎迟疑,他心中是颇不以为然的;只是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孟伦,过来。” 正在孟伦上真心思流动之际,宗礼道尊忽然出声。 孟伦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侍候。 却听宗礼道尊言道:“本教天玄境的中坚骨干之中,你素被称许为足智多谋。围绕本次比斗大会背后的合纵连横法门,你也是用了心的,大致也颇有收获。” 孟伦连道不敢居功。 宗礼道尊又言道:“老朽心中有一疑惑,你不妨参详参详。” “若说有一强盛妖族,实力深不可测,在第一等中稳居前茅,决计不可能在定品之中有黜落风险;除此之外其又有断界自守之术,不虞别家合力来攻。此等势力,却不肯坐观成败,逍遥自在;反而入局杀伐之心,较那些实力将将摸着门槛、俨然生死一线的族门更加积极主动。你说缘由何在?” 孟伦一怔。 饶是他才智丰赡,但是却从未考虑过这个方向的问题,一时竟不能作答。 宗礼道尊道:“暂不能答也不打紧。仔细想上一想。是否能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事关我圣教祖庭形步无疑。” 孟伦连声应下。 御孤乘的突然到来,宗礼道尊表面上固然是明峻澹然,但是因为有阴阳道和巫道的渊源作为兜底,心中其实是颇为意动的。 但有一事令宗礼道尊颇为介怀。那就是御孤乘虽然表明了态度,但是与圣教一方联合行事的,并非巫道亲自下场,而是御孤乘所谓的“朋友”。如此一来,总是令宗礼道尊生出被利之感。 尽管御孤乘言之凿凿,不必圣教一方出力血拼,请勿有疑虑。但是这些真真假假、暗藏玄机的话,宗礼道尊怎会轻易入彀? 若真是与甚本无利益冲突的“天外强敌”无谓沾染因果,后续发展,只怕不由自主。 可是方才战局之中所现,却令宗礼道尊有所动心。 那金甲化身虚影,虽然掩饰了其自身的全部气机,并且用秘法炼去根脚演算之由。但是宗礼身为一位人劫道尊,眼力绝高,又深通秘辛,还是看出了一些线索。 他只从这金身之雍雍穆穆,非雄非雌的宽容仪态中,便觉出两分端倪,心中生出一个猜测。 其后望见其本力雄壮,更在御孤乘之上,于是更是笃定了十分之八九。 若是御孤乘所言的“朋友”便是这金甲之身的本体,那宗礼道尊的立场,已是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由不得他不动心。 一来是这一家势力实力极强可堪信服,这是最根本;二来这一家种族素以孤高自许为称,行事无悔,信誉比之谲诈无常的巫道是强得多了;其三,更值得一提之处——这一家势力实力虽强,但族人之数目却不甚多。且其修道成道,更要倚仗本族自古相承的一处秘地,所以从来自成一界,与外间勾连甚少。 如此一来,若是其与别家宗门、种族为敌,纵然战胜敌手,得到了其想要的东西之后,亦不会久占其地。而圣教祖庭神道布施之法,最期望的土地、生灵、信众,自然无人来抢。御孤乘所言圣教得利益之大头,殆非虚言。 若是搞清楚这一家的真正意图,下场一搏,似乎极有诱惑力。 …… 战局之中,“退步均衡”既成,战况陷入僵持之中。 这一边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之神采气机,急速攀升;似不需要多久便能恢复圆满。 同时,二人对于“履尘剑”和“清意明心”的交流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两大神通,“履尘剑”较为明洁洗练,论及繁复精微、意象勾玄,却是“清意明心”胜过一筹。好在归无咎以“万法”为心印,本来便最擅长领悟揣摩繁复变化之道。所以在修习的进度上,亦不落后,大致与秦梦霖并驾齐驱。 御孤乘也并未闲着。 决战时刻到来,他也要动用自己真正的手段了。 对于双剑合璧的抢攻并未能奏效,御孤乘心中其实并不全是失望,反而略有几分欣喜和期待。 干净利落的获胜自然是好;但是如此一来,御孤乘自谓独得造化所钟而成就的独到战法,却必定没有机会施展。此法距离圆满尚差了最后一步,动用之前非得有较长的准备时间不可。除非和对手言明,等候一刻钟再打;否则这一超迈卓绝的战法在最终成形以前,按理说是没有亮相机会的。 现在归无咎二人成功动用了拖延时间的法子,御孤乘绝无不满。 好似天意如此,教他将自己的得意手段从容布施。 御孤乘眸中双瞳似乎清晰可见的又明亮了一分,一头赤发渐渐转黑,额头生出一奇特纹路。 同时,他背后数丈远处,逐渐凝练出一抹绿光虚影。看那虚像之形,似乎是一堵十余丈宽、二三丈高的墙壁。墙壁之上,布满玄奥古字,其意苍莽。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依旧给人以沉淀无穷岁月的沧桑感。 但有心人却能发现,这一堵墙壁虚影,绝大部分都甚是凝实纯真,唯右下角却有些模糊,以至于整体气象略有不谐。 玉离子匹配《空蕴散神经》剑术的手段为何,御孤乘并未去问。但是对于自己的手段,御孤乘是有着十足信心的。 巫道秘地附近,有一处古残壁。其上记叙一门拳法,名为“殇拳”。乃是上古巫道大能,糅合参悟了武道遗珍而铸成的手段。此拳法在近身搏斗之术中,最是独树一帜。 二人以力相搏,自然是力强者胜。 若二人实力旗鼓相当,那自然会斗上一个平分秋色之结局。古时有豪杰之士,法力神气根骨,皆臻化境,甚至有斗上千日不分胜负的情形。 但是这“殇拳”却别有不同。二人拳力相交,若拳力相当,双方力量并非是就直接化去了;而是聚而不散,炼成一束,各自返施己身。交手双方,难免各自受伤,且短时间内绝难恢复。 “殇拳”共有一十二招。 此处的“招式”,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招式”;而指的是两个功力相当之人,若以“殇拳”对击一十二招,便当同归于尽,双双身亡。以此法与层次相近的对手交战,自然不存在什么千日之战了。 御孤乘却将此法取来,作为“一剑破万法”的匹配手段。 如有深明剑理者知晓此事,定会疑惑,这两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好配合。 若打的是先用“殇拳”将对手换伤,再使出“一剑破万法”制敌的主意,那也是决然不成的。 诚然剑道之所主,在精神之精纯唯一,御使飞剑,只消神魂法力圆满,并不需要动用肉身之力。但是道法炼到极处,三宝合一。“殇拳”固然只是斗力之术,但你若用“殇拳”之法和敌手拼成两败俱伤,不止是肉身有损,自身精神法力,同样要打了折扣。下一步动用飞剑,同样要受到影响。 以打了折扣的飞剑,迎击对手已遭伤损的肉身,未见得便宜。 此时,便轮到第三种法术出场了—— “巫道十二法”之一的“三分归隅”之术。 巫道中的高明手段,极为凶险。修炼不当,一不留神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但是修炼此术之后,纵然遭逢雷劫天降,将你劈得神魂一丝不存,但是却也有可能留下一具完整的肉身来;反之亦然,神魂保留而肉身不存的情形,同样不少。 此法成立之初本在于两大用途:一是讲究奉献己身,在自身面临绝险关口之时,纵然身陨,也会为后人留下一丝遗泽;二来对于某些道术专精之士,神魂或肉身之一不可受一丝伤损,便得以此法将风险转嫁它处。 此术之缺陷亦十分明显。若是本身三宝一齐受伤,一个月便能恢复的伤势,以“三分归隅”之术将其局限于一处,却不免伤势大大加重,甚至需要三个月乃至半年方能恢复。 但是到了御孤乘手中,“三分归隅法”、“殇拳”、“一剑破万法”,三者之间却由此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先动用“殇拳”以伤换伤。 敌手一旦受伤,遍及全体;而我之受伤,却可以“三分归隅法”局限于肉身,无碍乎神意饱满,御使飞剑之术。 接下来我之“一剑破万法”依旧是完美一击,而敌手无论以神通应对,还是以拳力硬拼,皆要大打折扣。 半个时辰将至。 御孤乘神完气足,已然准备就绪。只待那空间凹陷一旦消失,便是他“殇拳”雷霆一击。 此时归无咎习得神通完成,自定中醒来。 凝视着御孤乘身后异相,归无咎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诧异。 就在“退步均衡”即将消散、御孤乘拳术张弓满弦、作势愈发的一瞬间—— 归无咎忽地出言道:“如果所料不错,你这门神通不全,似乎……还差了九十一个字。” 饶是御孤乘心志早已修炼得坚凝如铁,听闻这一句话,脑海之中依旧微微一恍惚。 就在这一瞬间,归无咎、秦梦霖同时动了。 清风徐来,月华盈盈,清泉喷涌,银鱼飞跃。四相依次呈现,却有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端的生动已极。 秦梦霖“清意明心”神通的风月二象,神韵一如往昔。而归无咎的清泉银鱼之象,却与先前略与不同。 那泉水不止是一道汩汩流泉,反而不住地向天喷涌,宛若冰花盛放;而那拟象小剑的细小银鱼,此时其大小竟又缩水了许多,不过指甲大小。翻腾之余,倒更像是点点飞雪。 清意明心与履尘并力,取此四象,这一剑的名称自然便有了—— 风花雪月。 虽然这名字略显旖旎,大异于从前之淡泊质直,但依旧是应景合情的不二之选。 论威力,归无咎深信,其必在两卷《空蕴散神经》之上!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妙合前知 缘胜法胜 这一剑既成,归无咎、秦梦霖,皆生出浑身舒爽之感。 “风花雪月”双剑合璧的威能,超乎想象。归无咎以为,此术之在玄奥出奇上已登峰造极,俨然可与霸道无双的空蕴念剑并驾齐驱,一巧一力,相映成趣。这一式虽然需要二人同使,但是纵横之势既成,想来以后以二敌二、甚至以二敌众的局面,并不会少。 论道术精义,是归无咎对于秦梦霖迁就较多,“风花雪月”一式,更多的是以“清意明心”之路数为主。 原先秦梦霖“清意明心”之剑道,在有形无形,有相无相,有序无序之间反复腾挪。归无咎临之,亦需要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勉强应对。如今二人虚丹相合之后,此中威力更上层楼。又汲取了“履尘剑”中最有心得的分殊幻变之法,更是如虎添翼。 任你道术再如何滴水不漏,一旦起了称量高下的心思,都会注定失败。最终皆会被扼制要害,动弹不得。这超拔其上的风貌,隐约间倒是有真昙宗顶上秘术的神韵。 单以不可测度而论,这一式风花雪月四相之转,完全超越了元婴境界的极限,纵是归无咎自己再来领教,也绝难再度尝试拆解了。 总而论之,可称许为“神变”二字。 但“风花雪月”这一式终不比空蕴念剑霸道,总不能无视敌手最后的护身底牌。二人合丹之法固然能够使我在法力高下上占据优势;但如此一来,面对攻坚之局时,这一式“风花雪月”和合丹同修其他神通,又有何不同呢? 说此术能够与空蕴念剑相媲美,似乎是过誉了。 其中另有一重缘故。 归无咎自魔道经典《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习得了前知三十六息的神妙手段。 这一手段更多的用在两处。其一是预备不可测度的危险秘手。尽管归无咎道缘惊人,但大世界中屏蔽心意感知的秘法,也并不算少。有了此法,自是多出一重保障。其二则是在自家修行中成竹在胸,平添把握。譬如方才习得神通之前生出感应,正是一例。 若是用于斗战之中,此术除了“以静制动”之时研判敌情或有奇功外,用于主动进攻,并不甚佳。因为身怀此相神通之人一旦主动出手,随着敌之应变,未来轨迹自然会发生改变。这是归无咎在得法之时便已验明的。 但是造化巧妙,这前知三十六息的秘术,与“风花雪月”竟是天作之合。 因为“风花雪月”这一式堪称“神变”之极,任意对手,若是生出“见招拆招”、“因我之变化而变化”的心思,那都是自寻死路。 堪为归无咎对手之人,道心道缘必然了得。其发现这一点后,必然会得出结论——唯有无视我之出招,“各打各的”,要么对攻不守,两败俱伤;要么避其锋芒,专心防御。 如此一来,却正入前知秘法彀中! 这一神妙秘术,便能极罕见的在斗战之中发挥作用,提前侦知对手的应对手段,攻守预后。价值之大,简直不可估量。 正因为其达到了变化的极致,所以等同于封锁了一切变化。 战局之中。 归无咎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似乎看上去有些古怪。 他已经看到了这一战的“结局”。 只是此法第一次出鞘,并未给与归无咎一切尽在掌握的满足,反倒是让他受了两份罪。 转身对秦梦霖言道:“你我都习惯了圆全无漏的状态,罕遇伤损。十息之后恐有些不适,忍着些。”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不算什么。” 十息之前,双方交手一式。 归无咎、秦梦霖的风花雪月倾力一击。 对面金甲虚影,独自运使一道秘术,其形介于金光与飞剑之间,自秦梦霖的方向攻来,牵制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一半的力量。 至于御孤乘,面对“风花雪月”同样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并未拘泥于应变破招,而是我行我素,磅礴大气的一拳轰然击来。 不过归无咎、秦梦霖心中有数,这并非是御孤乘道缘佳妙选择无误,而是蓄势待发已久。 他早就想好了用这一式迎敌。 然后……这被归无咎期许为无双无对的剑术,竟初出茅庐便遇挫折。和御孤乘的拳影正面一合,然后便各自散去,再不复见。似乎等候了半个时辰的战局,就这么戛然而止,足足停贮了五六息时间。 归无咎心中默念道:“来了。” 下一瞬。归无咎的脸色微微发白。而秦梦霖却是闪过一丝殷红,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同时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是酥酥麻麻,传来阵阵强烈的不适异感,用心一察,已是受了极轻微的伤势。 这并非是为御孤乘的拳力所伤,而是“风花雪月”加诸己身的手笔。 这时秦梦霖才体会到归无咎之言。的确,自己圆全无漏已久,对于这种“不完美”状态的敏感和不耐受,只怕还不如二三流修士。 而御孤乘,肌肤光泽散失大半,竟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枯槁感,所受伤损,要远远胜过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大局已定了。 此时御孤乘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其所示现,似乎是不在七情之中的奇特情感。 仅仅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式,但是……他的确是难以为继了。 归无咎二人是利用合体秘术的并力一击。而御孤乘这一边,那金甲虚影正身——玉离子,却并未修习“殇拳”。他那金光秘术纵然了得,但终究是各自为战。若对方二人皆是十三分的战力,而己方二人,却唯有十分。 从根本上说,御孤乘这一头的战力便处于下风。 但御孤乘丝毫不惧。因为“殇拳”对于道行高于我者,同样有效。只是双方得失不成比例而已。若是两位道行相当之人对敌,反伤大致相当;若是敌手胜我三分,我之伤损不变,敌之伤损大致只有我之三分之一。 本来这是极不划算之事。但是对于御孤乘而言却无甚所谓。 御孤乘与玉离子分身的“剑道唯一”之法,较之归无咎二人的合丹秘术略逊一些。若使用同修的“空蕴散神经”剑术神通,大致可以看成是十二分的战力。 御孤乘的目标很简单——将归无咎二人十三分有奇的战力,削至十二分之下——也就是“一剑破万法”的斩杀线。 “殇拳”原本是每一击互相削去本力十二分之一的威能。 纵然只剩下三分之一,只需四拳,同样能够达成目标。 当然,随着自身受伤,下一击的威力也会受到影响。但是御孤乘凭借阴阳道秘法提振生机的手段,却能在劣势下紧紧咬住对方,不至于对拼之后残力对比进一步拉大。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一拳击出前的一瞬间,受归无咎之言的干扰,御孤乘心神微乱,这一式并未能够尽其超妙。 御孤乘数载以来,心心念念于遗刻之残缺,为将之补足,已经到了殚精竭虑的地步。饶是心意混凝如铁,忽遭晴天霹雳,也由不得他不动容。 再退一步说,御孤乘亦并非章法大乱,拳不成拳了。事实上,在一瞬间,他便立刻念头一转,稳固心神。这“殇拳”一击,表面上看依旧是法度谨严,无懈可击,当得起任何赞誉。巫道中同修此拳术的门徒,也绝没有人,能够将这一式用的更好! 可是归无咎的出言,毕竟是真实存在的,不能假作没有! 其中的微妙差别在于——在这一瞬间,御孤乘未能持住本心。从自己孤高凌人、霸道绝伦的“超越圆满之限”中跌落下去。 换言之,在同辈之中看来,这一式依旧完美无瑕,但御孤乘其实只发挥出了《三十六子图》中七至十二名的境界水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尤其是“殇拳”这一类法则约束型的奇特神通,更是敏感。 这一拳的威力,损了一半。 若仅仅是如此,御孤乘横下心来八拳连出,以事后蕴养肉身数百载的代价夺取大势之胜,同样是其必然的选择。 可是,御孤乘已经断明—— 归无咎二人之本元所受伤损,并非七十二分之一,而是……不足百分之一。 如此一来,御孤乘纵然是十二拳尽出,也难以达到目标了。 这意味着,纵使玉离子同样修习了“殇拳”,且二人剑心连结之法更进一步,追平归无咎二人秘术的效果。在同样发挥出十三成的战力前提下,“殇拳”依旧做不到和对方那四相流转之剑术均等交换。 到了那时,对方受伤依旧要比自己浅一些。 这说明一件事——对手神通,层次隐隐胜过了“殇拳”一筹。 若仅仅在输在运道巧合上,自然令御孤乘更加难以释怀;但如今意外与本身实力各占一半的原因,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沉默良久,御孤乘散去神通,背后崖壁虚影随之消散,沉声言道:“这一场,你赢了。” 又道:“东西在你手上?” 御孤乘心中有数,他自己对于“殇拳”精研甚久之后,方能以观想具象的方法,跳过残缺,将此拳术完美运行。也唯有到了这一步,他才能感悟分明,石壁残缺处,是少了九十七个字。 若说归无咎单单看了一眼他背后观想之虚影,便能推算出来,那他是决然不信的。 归无咎轻轻点头。 御孤乘道:“那东西……当年因一场异变击破时空……只怕你是在某处小界之中发现的。” 归无咎再度点头。 御孤乘面色似乎愈发晦暗了,凝立良久,终于还是问道:“在哪里?” 归无咎洒然道:“那物不能存于纳物戒中。所以藏在我洞府之内。” 御孤乘瞳孔一缩。 归无咎淡然一笑,又道:“虽然我对于阁下的作为,十分不以为然。但多少也有些惺惺相惜之意,成人之美之心。大家各自补足道法、登峰造极之后,再论高下,有何不可?将如此对手正面击败,才算痛快。互相拆台藏私,总不为美。就算胜了也乏味。你说是也不是?” 御孤乘微微一愕,旋即念动,省悟道:“交换?提出你的条件。”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迂回之计 连珠譬喻 御孤乘自以为会意,静待归无咎的价码。孰料归无咎却反倒闭上双目,沉吟不语。 见状,御孤乘平静言道:“话有两说——你我也不必兜圈子。这三种神通相合,的确是我真正决胜的手段。” 归无咎点头。 以御孤乘的傲骨,自然不肯贬损自家手段,来达到讨价还价的目的。 但御孤乘又道:“只是缺损的那九十七个字,虽然于那神通有损,以至于伤其实用;但并非是不可弥补。若是御某潜心钻研时日,终究能够将这一缺陷补足。” 这并非是斤斤计较;纵然天资卓越如归无咎、御孤乘,行事依旧有尚需谨守的一般分寸,而不至于荒诞行事,轻重失措。 归无咎再度点头,只是依旧未发一语。 当初自半始宗小界之中发现的这物,归无咎早知其奇货可居,故留待有时,待价而沽。今日揭晓谜底,其价值之高,尚在自己预料之上。 原本归无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拿此物换取进入“灵山”的机会。 但是转念一想却是不妥。 归无咎一身《通灵显化真形图》功法精微莫测,其“玉鼎失足”之象早已被甚好的掩藏,早已非未入道时那般自然外显。人道宗门之中,纵然是天玄上真,以及人劫道尊化身,皆未能看破谜底。 但是迄今为止,此事并未能够瞒过两人:一是孔雀圣祖;二是阴阳道主人。 甚至不必多费唇舌,二人更已点明逆宇玄石乃是自己修行之关键。 和秦梦霖互通识忆之后,归无咎对于巫道之中的秘辛亦能略知一二。 人妖两族之道术境界,除却妖族本力较壮大的这一优势外,其余层次划分几乎完全相同。元婴之后,人修有化神步虚离合三境,妖修有三转蛰眠。其后天玄境与妖王层次,亦大致相当。 而巫道却有所不同:巫道之中的尊贵名位,号称为“一祭大巫”至“九祭大巫”不等。 这“一祭大巫”至“九祭大巫”虽是九数,但并非恰好便是九人。有的名位空悬;有的同名之下,却有数人。以实力而论,“九祭大巫”几是巫道终始之境,至高无上;“八祭大巫”次之,同样智周一界,深不可测。 而“一祭大巫”至“三祭大巫”因为历久以来实力较弱,又通常是有资历较浅、新近破境之人担任,于是渐渐降了一等,不再自称“大巫”,转而以“巫使”称之。至于四祭至七祭的四种种名号,却并非一定是数目大的较为优胜。 纵观一至七祭大巫,实力高下参差不齐。最弱者仅仅介于离合境与天玄境之间;而最强的二三人,却仅仅较人劫道尊略逊一筹。 当今巫道,并无“九祭大巫”驻世,实力最强者,乃是唯一一位八祭大巫。此人实力已在人劫道尊之上,与阴阳道主人相若。 若是光明正大的造访巫道,必遭这位八祭大巫暗中探查。 到时候,归无咎的秘密,显露无疑。 天平两端,一者是归无咎道途成败的关键,另一却是御孤乘压轴手段的一个瑕疵。 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只恐未必会让归无咎轻易如愿以偿。 此时,秦梦霖忽然言道:“成人之美,总是好的。不过无咎你若不知道以之交换什么,不如将这个机会让于我,如何?” 归无咎心意一动,立刻言道:“全由你做主。” 秦梦霖直视御孤乘双瞳,微笑道:“因当初流星坠北极,以至于三元洞天之中,北极天与其余二天隔绝已久。如今既然相通,且贵我两家法诀之中,又颇有渊源。秦某欲往巫道之中、各大阴、阳秘地造访巡游一二,不知可否?” 见御孤乘出乎预料的神情,秦梦霖又道:“若是御道友感兴趣,我阴阳道秘地的大门,同样为道友敞开。” 御孤乘的确甚感意外。 北极天与东极天虽已打通,但是巫道与阴阳道之间,一贯保持距离,从来没有这种互探秘境的先例。归无咎手中之物本是奇货可居,按理说应当讹取一些实利才是;没想到竟由秦梦霖口中,提出这么一个既敏感又务虚的条件。 御孤乘深恐其中有自己尚未知晓的伏笔,不肯直接应下,便道:“我需与门中诸大巫商议之后,再做答复。” 归无咎面色不变,简言道:“好。” 御孤乘一点头,纵身一跃,立在那二色葫芦之上,身形缓缓消失。 这一场震动一界的比斗,横生枝节之后,终于真正落下帷幕。 …… 一处华美宫室之中。 说是宫室,其实细细一看,此宫室四处漏风,天光明亮,其实是将一处山体凿空而成。四周各百余丈外,四壁合围。东向轰雷阵阵,是一片甚是壮观的流瀑;西向水声潺潺,有十余缕清泉自并不陡峭的山峦中流下;而南北二向,却是攒峦夹翠的两座碧山。 这处宫室,玉石帷幕,雕梁栋宇,无不美轮美奂。被纯属自然的孤峰捧映,好似一块璞玉镶嵌其中,别有异趣。 柏果无所事事,在殿宇之中悠闲晃动,手中尚捧着数枚淡青色的瓜果,时不时投入口中嚼上一口。 本次归无咎与秦梦霖的比斗,圣教祖庭决意将能够邀到的各族嫡传尽数网罗。圣教与赤魅族虽然敌对,但是赤魅族身为五奇之首,分量也是举足轻重的。若其缺席,不免减色一分。赤魅族一方道理相同,对于其等而言,能够有一个大摸底的机会,自然无有不愿。 但是两家毕竟开战已久。为万无一失计,便暂由柏果、摩永工等人,前往赤魅族“做客”。 柏果在殿宇之中晃悠了一阵,甚觉百无聊赖。如摩永工等人,性好斗战,这些时日皆是寻赤魅族同等境界者交手比斗去了;他却对此不感兴趣。每日吃吃睡睡,虽偶感烦闷,但每每四处转悠,不用多时,总能发现能够自得其乐之事。 这时,他来到前门殿前,却见两个十多岁的少女,跪坐在地上弈棋,眼前一亮。 其中一人抬首瞟了一眼,见是柏果,便再也不管不顾,提起一枚白子,苦苦沉吟。 这些轮值照料柏果的少女,一开始甚是恭敬小心,但是过得数日之后,却发现此人憨顽任性,童心自足,便也都渐渐放开了,全无拘束。 柏果只是略知棋理,自己棋艺并不甚精,但是却颇好观战。从前修行之余,这是他用心最著的趣事。这些时日,殿中侍女都是玩耍一些卜签猜枚的游戏,他早都看得乏了。至于弈棋,今日却是第一次。也由此兴趣大起。 但凑上去一望,棋盘上黑白数十枚棋子犬牙交错,细细看来棋形极为古怪。棋子尽数汇聚中腹,边角实利之处却无一方占据。 再仔细一看,黑白双方竟无一块活棋,甚至连一只像样的眼位也无。 这对弈的两个小丫头,竟似连基本的棋理规则也并不通晓,也难为她们下得如此用力辛苦,频频长考。 柏果忍不住道:“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你们下棋?‘弈法十诀’总该听说过吧?要不要我来给你们讲解讲解?” 东向左上那浅绿衣袍的少女,抬起头来,甚是不解的看了柏果一眼,随即眉头舒展,掩口笑道:“想来你是想得岔了。我们下的是‘连珠’棋。黑白先连成五子者为胜。” 柏果一愕,旋即脸上一红。他难得好为人师一回,没想到却意外受挫了。 不过新得到赏玩对象,柏果随即心神沉浸其中。 但是约莫只过了一刻钟,柏果立刻发现,这“连珠”棋的变化,终究是较正经对弈简易了许多。以一位元婴修士的神意之力,足可对其完成极深入的推演。 又仔细计算一阵,柏果立刻发现,无论后手者如何抵挡应对,先落子者,竟是有必胜之法的。 发现这一点之后,柏果心中兴趣,立刻淡了几分。 但柏果猛然抬首一看,那两名弈棋之中的少女,竟不知何时一齐侧卧横陈,昏睡过去,鼾声微微响起。而自己正对面处,却出现了一位黑袍银须的老者,席地而坐。粗粗一望,倒像是自己和此人分据棋盘南北,才是真正的对弈之人。 其实此人面色红润,肌肤亦光泽细腻,若将长须除去,丝毫看不出是一位老年人。 老者笑道:“小朋友,你很好。” 柏果只觉此人渊深博大、主宰一方的气象,不亚于天玄上真;但是却又别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不过此人甚是和悦,柏果心中也生不出恶感,随手一礼道:“老先生你好。” 这位老者,显然并非赤魅族人。 至于来人是何身份;寻自己有何目的;为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这些问题,柏果却似全然忘却了,似乎自然而然的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老者信手一挥,棋盘之上黑白子各自分离,落回棋罐之中。然后笑眯眯的道:“小朋友,来一局如何?” 柏果指了指两个少女,道:“她们下的是连珠,费时弈棋。老先生你要和我弈棋,还是连珠?” 老者笑眯眯道:“弈棋算路太深,老朽精力不济。不如客随主便,就下这‘连珠’罢。” 柏果挠了挠头,道:“弈棋可以,我虽然下得不好,但是也可以勉强奉陪。至于这连珠就免了。这连珠之戏,分明是先手必胜的。这好好的一局棋,岂不是成了猜先的游戏?” 老者闻言连连摇头,又摆手道:“连珠虽是小道,其实规则亦甚是严谨。若是正经交手,有三种禁手,又有‘三手交换’和‘五手两打’的说法。”紧接着为柏果细细言明。 柏果凝思道:“唔……‘交换’黑白……等若是一人切蛋糕,一人选蛋糕……二者制衡之下,的确是最精妙的办法。妙绝,妙绝。” 老者呵呵一笑,循循善诱道:“棋如人生。依老夫看,若原先处于不利地位,每一个人都当有一次重新选择黑白的权利,你说是也不是?” 柏果微微闭上双目,只觉“交换”二字极为有趣,内中玄妙无穷,竟不自觉的缓缓点头。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名动一界 总枢新府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与御孤乘的比斗结束之后,随着御孤乘身形从阴阳洞天之中消散,这一场大戏,终于也曲终人散。 诚如事先绝大多数人预料,圣教祖庭果是秉持“无始无终”之态度,并未有一人出面主持谢幕之会。只是临了时界天之内有清音降下,宣示着这一场比斗的结束。云集于此的百族嫡传,亦四散而去。 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归无咎、秦梦霖之名望,亦是声震天下,被推许为古今独步的人物,胜过今古轮回的历史长流中,曾经出现的一切人杰、先贤大能。 有如此声望,其实倒不全是因为归无咎、秦梦霖之间的一战;亦或者二人联手与御孤乘、玉离子化身的一战。 须知天底下多的是自信力惊人的“妄人”。如归无咎这一层次的人物,若不主动隐藏气机,也唯有较《三十六子图》略逊一筹、名列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的顶尖人物——如箴石、申屠鸿、腾惊、谢缪等人——能够隐约窥见其气象法度,是何等的深不可测、圆通无碍。 再等而下之者,不过是盲人摸象而已。 归无咎与秦梦霖的一战,袅袅清音、曲高和寡,暂且不论;就算其后二人与御孤乘的一战,看上去固然形象具体的许多,显得“通俗易懂”;但是其中藏于简明外表之下的尽玄尽妙之处,依旧不足为外人道。 指望这两道脱离凡俗的斗战图影,奠定不世声名,其实是颇有不足的,焉能挡得住一界之中无数无知无畏之人? 真正让二人被推许为万古独步、坚信其最终必将破界飞升、留下不世传说的原因,其实还要落在圣教祖庭身上。 具体的说,是秘宝“真宏二象仪”的功劳。 正是此物,给了光临此会之人,一个和归无咎等人正面“交手”的机会。 休看在孤峰之上十五六家宗门的嫡传眼中,对外间千百族之宾客,完全是不屑一顾,俨然与无足轻重的路人无异;甚至就连那孤峰之上的小团体,也要分出个一二三等来。但那些与会“宾客”,其实又岂是真正的凡庸之辈? 对于归无咎这一层次深浅莫测的“无知无畏”者,换作另一个视角来看,同样是一代英杰。 仅以与会的妖族而论,其实无不是二十五品之下上等势力,传承久远,声震一方。哪怕是实力最弱的,也勉强及得上七十七家隐宗的门槛;实力较强者,甚至能够相当于三四家隐宗联合。 与会的诸族嫡传中,不弱于归无咎在崇台会上所遇、清微宗嫡传范移星者,至少便有三四十人。这些人在各自族门之中,无一不是数千年一出的人杰,有绝大希望成就妖王境。其坐镇一地、一族、一方,在同辈及后辈弟子心目中,道一声“敬若天神”,不算夸饰。 试想,这些人借“真宏二象仪”亲身下场,却发现自己连归无咎、秦梦霖至随意、至简陋的一式也接不下来,心中会作何感想?若是回返之后旁人问及归无咎高下如何,又当如何作答? 此辈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太弱;而是会愈发信服圣教祖庭战前宣示之言,将归无咎二人的地位推得更高。口口相传,仿佛神圣。 其实“真宏二象仪”此种用途,本就是圣教祖庭的用心之一;只是没想到最后战局不遂人愿,徒然为旁人作了嫁衣。 …… 阴阳洞天比斗场所,相距半始宗甚近。未过一日,归无咎、秦梦霖二人遁光直去,已先回返此地。 申屠鸿照例要寻一地,与族中传递消息;天马一族遭逢圣教祖庭试应手的一“刺”,如何妥善应对,亦需马援返回本族商讨。箴石却说有微妙天机泄露,须得推演一二。三人约定,不日之后再行汇聚。本来与归无咎二人同行的,唯有孔萱而已。 不过一俟出了阴阳洞天门户,在隐宗一方预备接应的法舟之上遇到陆乘文,那二人却果真甚是投缘,不知说了些甚么,竟是先返回孔雀一族去了。 十余日之前,归无咎返回半始宗时,此间是外送内紧,暗藏秘境;但是今日复见,却发现这里终于显露山水。 总共二十四座“小山”,十二座浮于天上极高之处,十二座依山水而设,上下通连,构成一道异常森严的阵力。 这些“小山”看着黑漆漆,光秃秃的,大失秀雅,品相未佳。但归无咎一望而知,此物是动用大法力及无量宝材炼化而成的。每一座“小山”所用资源,都不下于一座的合界传送阵。靡费之巨,显然不是百废待兴的半始宗一家所能承担。 这一阵的威力,较之半始宗原先的山门大阵,不知又胜过多少。 山门之前,两道气机,一显一隐,在此等候已久。 归无咎二人迎了上去。 那气机湛然外显的,是一位看着精神矍铄的老者,赫然是天玄境的修为。归无咎心中暗暗惊讶,此人功行较之姚纯、孤邑、路艰等四位上真,也只是略逊半筹而已,只是既往却从未见过。 而此人身前,那一道气机隐隐约约,仿佛虚空一画浮在云中,赫然竟是芈道尊化身。 那老者上前一步,微笑道:“老朽江离宗闻品。本是闲云野鹤,不甚理事、亦不爱理事。最近数载以来却领了一桩职司。在令徒成长起来之前,暂时作为隐盟代表,代管半始宗的大事要事。” 归无咎与之对答两句。 不过见闻品上真刻意提及“闲云野鹤、不爱理事”等字眼,却不由得归无咎仔细琢磨。 芈道尊望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一眼,暗道如此人物,天下间竟非无双无对,甚至还有第三人,第四人……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随后,出言问道:“未知你与阴阳道传人的前缘是?” 两方大能,皆以看出“阮文琴”觉醒识忆,改换名字。只是其中详情,并不清楚。以芈道尊的身份,有所疑窦时自然不会胡乱揣摩,是以一见面便是直截了当的发问。 归无咎早已想好应对措辞,便道:“她本是我同门,只是意外失去记忆,才被阴阳道主人收为弟子。” 此处之“同门”,自然不是云中派,而是归无咎真正来历处。 芈道尊缓缓点头。 芈道尊又言道:“这二十四联‘乌台阵’靡费之巨,想来你也看得出来。作为紧邻阴阳洞天比斗场所的前沿之地,我等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归无咎道:“有劳道尊费心了。” 芈道尊道:“此阵之便,原本是须得我等亲自主持,应对同道之中,倒也有些威力。若只作如是准备,其实区区一十二联法阵,便足能做到。” “只是我辈中人,亲临对峙本是极罕见的事。料想本次比斗结束之后,纵然双方再起波澜,圣教诸道尊也不至于如此不智,在我隐宗一方已早作准备的场所,与我周旋。若是靡费好大人力物力,只用上一次便即荒废,也实在说不过去。”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所以……此阵便索性扩充了一倍?” 芈道尊道:“然也。扩充一倍,便能将地脉传送阵一并包容进去。” 秦梦霖上下细望一阵,此时忽然言道:“纵然遭遇人劫道尊亲自出手,此阵虽然终究不能抵挡,但是却能争取到足够时间,可以保证内中人物从容撤走。” 芈道尊颔首道:“正是。” “开元界中洞府格局一切如故。但是除此之外,这半始宗也可好好经营,以为往来交通之枢纽。大小适宜,皆由你决断。七十七家之中的后辈菁英,亦可多多参与历练。若是需要天玄境上出力的大事,联络闻品便是。” 其中手段,归无咎二人立刻都思量清楚。 今时不同往日。 天下大势,纵横分流。除却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赤魅族之外,隐宗一方还会与数量更多的势力产生接洽。如此一来,继续蜗居于开元界中,已是不妥。 那开元界乃是隐宗一方根本的退藏之地,关系极紧密的友人也就罢了;若是交情未到那一步,总不能轻易将人往当中去引。万一出了什么不虞之纰漏,那可就后悔莫及了。对外交涉,也当有一处外部据点才是,以作行营别院之用。 但若是将之安置在江离宗、琼石门等大派,难免有公私不分,威福自专的嫌疑。 以几位道尊的威望若是独断专行,自然也无人敢言不服;只是以四位道尊之智,也不会做这等容易诱发人心离散之事。 而半始宗新设大阵,能够保障退路,却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 更妙的是高梧上真坐化后、黄希音长成之前,该宗已由盟中代管,算是中立无主之地,也无人能够置喙。 再请来闻品上真这个不管事的闲云野鹤,作为传声之人,须天玄上真出力时负责联络,其余皆由以归无咎为首的嫡传弟子料理。等若是世俗王朝之中新立之“尚书台”,论规制较圣教祖庭的神空经行殿还要略胜一筹。 归无咎对于把持权力并不感兴趣。但是行事愈加便利,总是好的。 再者说,以他今日之声威,此位置非他莫属,就算推辞,也不可能。于是自然爽快应下。 芈道尊关切道:“虽有二十四阵护佑,但若是有甚重大机密布置,还是及时挪转界中。以免万一有事,措手不及。” 秦梦霖摇首道:“不必。有我在处,圣教祖庭不会出手。只消将我与无咎久驻于此的消息传布出去便好。” 芈道尊一怔,旋即省悟,必是阴阳道主人和圣教祖庭两位大能之间,有所约定。 秦梦霖又微笑道:“不过我只能为贵派护持一地。却不能如护身符一般,四处救火。” 芈道尊连连摇头道:“我辈断不会做如此没脸之事。” ……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新立界交换终定约 纵心意去往两别离 半月以来,半始宗的低阶弟子,于天穹之上屡屡发觉奇特的异象。 时而可见江流山色,远近映合;时而可见白云环翠,修竹密林;时而可见洪流瀚海,涧石磊落。总之各色奇异景象,千容万变,不一而足。 最初时这等景象只是在天空中一闪而逝,俨然只是海市蜃楼一般。偶有人见了,说与旁人听,闻者也只是一笑置之,以为梦呓。但是又过了十余日之后,见此景象者愈来愈多,于是其等便忖度是否有大能修士,藏于天上虚处,锻炼功法,生成异象。 半月之后,这异象不再出现。但是每每日月升降,其边缘处却似是藏着一道浅浅的晕环。 这其实是新立的一处小界。 若经由日月晕环处相逐而行,再以秘法运转,方能进入这小界之内,窥见其中气象。 小界之内,一眼望去甚是辽阔,竟较下方整个半始宗诸岛的面积,还要大上何止百倍。当中风貌,是极为鲜明的“一分为二”,半云半海。 云气渺渺,海波壮阔,当中无数飞屿游岛缓慢运行。有的孤峰披翠,纯出天然;有的却是楼台殿宇,金妆素裹,极彰人力之工。更有百余种色泽形貌不一的飞鸟灵禽,时飞时止,聚落离散。 那些浮于云端,殿宇森然的浮岛,形貌风格与越衡宗绝似;而那些依托碧波巨浪之枯峰,正是荒海诸岛的风格。介于二者之间以为点缀的,却是本土人道文明中王朝、隐宗的风貌。 秘境最中心处,有十余浮屿孤峰拱卫一处,观其形貌,俨然是盘炉峰、贞如岛、夕山岛、清莱峰之复刻。其余六七峰、屿,同样是归无咎旧日居所之形。就连破境金丹境所居的如意谷、拢共只居住过一日的丹霞玄渚,同样不曾落下。 如此布置,赫然是归无咎迄今为止修道经历的总结。 一月之前,秦梦霖短短数言,却令芈道尊等人极为振奋。 在阴阳洞天之内,秦梦霖表态与归无咎同进同退,永不背弃。这是诸位大能明明白白听在耳中的。 但是阴阳道行事,向来飘忽,又出人意表;道心高明若归无咎、秦梦霖,行事同样与凡庸之人不同,一心在道,不问俗物,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他二人情意再笃,秦梦霖也未必就能、就肯为隐宗实务耗费太大的心力。 在几位道尊心中,有“阴阳道选择了隐宗一方”这一声势传出,获益便足够大了。对于隐宗再寻友盟,亦是极大的信心提振。但说到底,未免期望太高至于落空,几位都并未指望阴阳道为隐宗一方带来什么切实利益。 未曾想,秦梦霖一张口,便是以“主人”而非“客人”的态度说话,俨然将归无咎的事当成了她自己的事。这却大大超出了极为道尊的期许,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 芈道尊等人自然不至于若秦梦霖戏谑之言那般,将她当做“金牌令箭”四处救火,那吃相也太难看了些;借之坐镇一方,也就是了。 但是秦梦霖坐镇之处,必须加重经营不可。 一来,自然是要将秦梦霖这“安全保障”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二来,也是不愿意怠慢了客人。秦梦霖既肯为隐宗镇守一处,所居之地若是太过寒酸,也实在不成话。 这一月来的天中异象,正是由此而来。 这处小界,来历极为不凡。正是四位道尊凝练开元界中那“界中之界”的“万镜池”所余手段,二者分属同源。 那“万镜池”秘境,当初乃是芈道尊炼化一抔土,乙道尊炼化一滴水,尊卢道尊炼化一株火苗,五壶道尊炼化一缕微风,终于炼成一界。其残余未尽的地火水风原料,本可再立一处规模稍逊的小界,但却一直珍而未用。今日为示郑重与诚意,却将其取来,作为归无咎与秦梦霖的共同洞府。 归无咎将心神引渡其中,往昔心识所现,自然成形,所以成就如斯风貌。 说是“洞府”,其实其中地域之大,容纳数十个“半始宗”也足够了。 …… 小界的正中心,盘炉峰、贞如岛、夕山岛、清莱峰、如意谷等岛屿所围绕之正中,水声叮咚悦耳,汇聚正中,凝成热浪滚滚,白雾袅袅,却是一方清澈浅碧的温泉。 说是“温泉”,实则以凡人的观感来看,分明便是一方不小的湖泊。泉中光洁平滑、或大或小的青石,如同小舟,以为点缀。 随着微风吹过,视线好坏也随着那雾气的淡与浓,飘忽不定。 水泉正中,依稀望见两人浸泡其中,只脖颈以上露出水面,正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这方活水的温度,较之寻常温泉着实高出不少。归无咎二人并未运用法力抵御,透着清澈水光依稀可以望见,二人肌肤都微微发红。 二人相距丈许,双目微闭,享受这彻底的放松。 少顷,秦梦霖忽道:“约莫已有一月时间。以巫道的手段,御孤乘不必亲自回返,足以与巫道中诸位大巫取得联系。想来回复的时间,就在这两日。” 归无咎将双臂浮出水面,道:“有多大把握?”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八九成吧。” 归无咎莞尔,道:“这么乐观?是否太高了些?” 秦梦霖认真道:“我阴阳道与巫道,行事方法立场,大不相同。故而思维方式,亦大有差异。” “我二家虽然笼络了绝大多数的‘古飞升台’,但是我阴阳道,是为了捕捉其气象品物之奇,借此旁通妙理。故而下界之中某些至为凡庸之物,却是我因阴阳道眼中的宝物。以至于师尊多次出手,破界探取。” “而巫道之中,却将心思放在另一处。经历了下界飞升考验者,若是资质合适,却极为契合巫道之中的某些功法。所以每每有飞升修士,其都略略考核一眼,若是合用,便即吸纳;若是不合,那就一任自便。至于下界本身,在巫道眼中与不毛之地无异,从未在此留意。” “巫道所在意的,却是其阴、阳各大秘地中,如御孤乘所使拳术那般,曝露于外的遗存瑰宝实在太多。他忖度我之用意,也当在于这里。” 归无咎微笑道:“那对方是否会误打误撞,用心虽谬,却反而化解了你的用意?” 秦梦霖摇头道:“巫道之中的真正瑰宝,早已被纳入‘巫道十二法’之中。流露在外的,至多不过与那门拳术地位相当而已。若是《空蕴散神经》和《巫道十二法》并未泄露,如那拳术层次的神通,应当尚不至于敝帚自珍。毕竟,以御孤乘的地位,其仰仗为根本的杀伐神通能否补足,分量非同小可。” 原来,当日与御孤乘的交易,归无咎顾忌若亲入巫道秘地,巫道八祭大巫多半能弹出自家秘密。往昌营星一行只怕是一厢情愿。 秦梦霖与归无咎心意相通,随机应变使了个手段,提出了互访秘地的要求。 其实往北极天与各大“阳秘地”一行,全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往灵山走上一遭,留下足迹。以便于阴阳道主人借此为媒,反推以此地为飞升归宿的下界方位。 巫道中“八祭大巫”,同样有破界之功行。但由于巫道与阴阳道路数的差异,其从未做过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自然也不会往这里去想;就算他道法深不可测,心意圆全无碍,想到了此处,也未肯信阴阳道会留下什么手段。 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处。哪怕是到了阴阳道主人和八祭大巫的层次,亦要讲究知行合一。有无经验,那是大有差别的。八祭大巫或许会想到秦梦霖在灵山一行,是否会留下时空穿渡印记的隐患;所以若他心意缜密,或许会防到这“万一”之处。但是他决计想不到的是,阴阳道的手段,并非直接穿渡,而是先推算与灵山相关的下界,以为中转。 能够作此等推算,是因为阴阳道主人有较多的破界尝试,渐渐领悟了上界与下界的某些关联,方能做到;八祭大巫却暂无此等本领。说到底,是由于“行”之差异,带来的能力差异——也就成了归无咎可趁的破绽。 反倒是巫道之中曝露在外的遗迹,才是巫道中人理所当然思考的方向。 毕竟,巫道兼修部分阴阳道法诀已久,如今阴阳道传人想把便宜占回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到时候一旦成行,秦梦霖再顺水推舟,刻意在诸遗迹石刻面前留心驻足,巫道一方更不疑有它。 恰在此时,归无咎心中生出感应。一团仿佛游鱼的黑色气息,停贮于二十四联乌台阵之外,急切不得进入。 归无咎心意一引,打开阵门一角。随即阵内日耀之华悄无形迹的一闪,那黑色气息旋即一口气钻入其中,显化作一张玉帛,出现在归无咎面前。 打开一看,笑道:“如你所料。” 秦梦霖伸手将之接过,原来正是御孤乘的回复之言,同意了这桩交易。 秦梦霖笑道:“帮你节约了‘镜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怎么谢我?” 归无咎想了一想,淡笑道:“帮你按摩一阵,可以吗?” 秦梦霖洒然起身,任由水珠在身躯之上滑落。然后走到附近一处丈许长短的浮石上,俯身趴下。 她肌肤虽然莹白,但是若作如玉如瓷一般的譬喻,倒显得浅薄了。这一具千锤百炼的无漏之躯,仿佛清辉凝形,月华所铸。 归无咎起身靠拢,他的身躯雄健浑成,刚柔两分,较之秦梦霖亦不遑多让。 归无咎坐在秦梦霖身上,双臂垂落,自然按在秦梦霖的腰眼处,轻轻摩挲。 此时此刻,二人都如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将虚丹引出体外,归诸一处。 肌肤之亲,与神魂相通并举,俨然交相辉映,别具“有情”之妙。只是此时合丹与斗战之中不同,只是情致神意合一,并不去刻意读取对方心绪。 一刻钟后,秦梦霖言道:“毕竟非是直接立下传渡手段,只是通过灵山作为间接之媒介,推演下界方位。七日前问过师尊,纵然能成,也需得等候一些时日。” 归无咎随意问道:“多久?” 秦梦霖道:“短则数十年,多不过百年吧。” 归无咎并未出言,双手摩挲如故。 又过了一刻钟。 由于二人肌肤紧贴的缘故,秦梦霖对于归无咎的身躯变化了如指掌。秦梦霖自己,亦早已放开元婴对肉身的掌控。此时她呼吸声隐约可闻,眸中愈见光彩,如月华凝成之躯,亦更加润泽。 但归无咎在她腰身的摩挲,力度依旧如故。 朦胧之间,秦梦霖心中不由微恼道: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水满则溢,自然布施,何至于磨蹭许久? 转头一望,归无咎此刻竟是若有所思的神态。 原来,归无咎此时是极放松的状态,并未谨守心意,刚刚听闻秦梦霖之言,不由一阵恍惚。 秦梦霖说“等候些时日”,归无咎只当至多只三五载,没想到却是数十年,甚至百年。 对于已经晋入元婴境的二人,甚至只在金丹修士眼中,数十年至百年,可不就是“一些时日”么?归无咎当初在荒海及星月门秘境苦修数十载,也变为觉得时间漫长。 可是…… 步入本土人道文明之后,探神国,遇魔道,入云中,然后崇台、诠道之会接踵而至,直至与秦梦霖的最终一战,中间还间杂着孔雀一族的机缘,其实不过是短短十数年罢了。 其最初的目的,是采取百家经典,推进“空蕴念剑”及“元玉精斛”的成长。如今弥补“玉鼎失足”偏差的手段虽然一再调整,这一条路也并未沿着最初的设计进行,但是道途之上的收获,却较预想更足。 如今,以月前的最终一战宣告结束为止,这一段慢慢征途,终于告一段落。 秦梦霖通其心意,目光之中竟似有几分爱怜:“你最近十余载的履历,看似光鲜亮丽已极,但是其实大违张弛之道,远远不当是修道中人的常态。你也尝尝感受到心意过紧之弊,并有意加以纠正,只是效果虽然显著,但终究不能治本。好在。从今日开始,一切都该结束了!” 这是道之常理。 俗语云“有了才能无求”。心实之真,不可欺瞒。以前归无咎再如何有意调节,但事实就是事实,面对挑战迫在眉睫,注定是不能治本的。唯有到了今日,与秦梦霖的挑战告一段落,逆宇玄石又有了着落,这心中的松弛才能变成现实。 归无咎微微一笑,自信道:“你说得对。过去这紧凑至极的十余载经历,的确不该是修道人的常态。是该与这段经历做一告别了。” 秦梦霖左臂反伸,靠在归无咎嘴边止住他的话头,认真道:“不是和过去的十余年告别;是和全部的过去告别。” “和金符失约告别;和越衡宗、藏象宗机缘二得二失告别。” “你虽有大机缘傍身,三珠在握,又走上‘天人立地根’之路,但你下意识的总是以为自己走的是奇兵突出的‘偏正’之道,而非至大至醇、至中至明的堂堂正道。此念虽被你窥见一角,并加以祛除,但是始终未能观其全貌。” “日后无论是玄浑琉璃天之争,还是九宗内伐,望无咎你勿忘与御孤乘争斗时那一种大势在我的信念。只要你我二人同心,切记我道即是正道,但有所阻,一剑斩之而已!自今日起,远离枯寂、疲惫、甚至奋发、顿挫之念,逍遥自在,乐以忘忧。纵与天斗与人斗,亦不失其乐无穷。” 归无咎出神良久,终于叹道:“闻说有情法能解枯心之弊,能解一切心结,诚不我欺。”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秦梦霖双目一眯,狡黠一笑道:“现在还不是你的妻子。” 归无咎哑然失笑道:“你这是等不及了,所以出言提醒?放心,马上你就是了。”放在秦梦霖腰身上的双手,也彻底按实。 秦梦霖却并未再与他斗嘴,闭上双目,幽然沉醉,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事无欲念本不能行;但归无咎、秦梦霖皆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凌驾于欲念之上的情意绵绵,道念通彻。有情之法,双修之道,本不是沉溺,而是超越。 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升起念头—— 是时候真正放松几日了。就用这一场沉醉,与过去彻底告别吧。 不但是与归无咎的过去告别,也是与秦梦霖的过去告别。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严师之风 欲纵先擒 半始宗后山,定磐湖。 一个白裙少女光着脚丫,探及湖水之中,一脸认真的盯着湖面之下的暗流涌动。 若是身无修为的凡俗之人,自然看不出什么;但是已是身为灵形境界的黄希音,却已能看清丈许之下千百游鱼的行动轨迹。 沉浸心神观望了良久之后,黄希音不由略感烦闷。先前归无咎对她言道,须得在此间开辟一界,作为新的洞府所在,历时约莫一月左右。只是扳着指头一数,已经又多过去了十五天。 “希音——” 黄希音猛然抬头,定睛一看,高呼道:“师父——”旋即起身,蹦蹦跳跳的靠了过去。 只是目光之中透露出几分好奇之意。 原来,一同落下的是两道遁光。除了其师归无咎之外,还有一位空灵剔透、风姿超越的女子,与自家师父齐身而立。 而且,刚刚呼唤自己姓名的一声,并非来自其师归无咎,而是出自这女子之口。 归无咎笑道:“你眼前这位,称呼师娘也好,或者同称师父也罢,都由得你。” 黄希音掩口惊讶道:“原来短短数月,师父竟定下了道侣。” 又盯着秦梦霖仔细望了两眼,狐疑道:“你不会就会圣教的出战的那位……阮——?”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是我。不过‘阮文琴’只是一段化名,我名秦梦霖。” 黄希音心中暗暗琢磨起来。 若是南门芊、云归海那一群小家伙在此,在不明秦梦霖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只会关注大局,必定惊叹于归无咎挖了圣教墙脚,影响必定不小。 而黄希音却是心思异常灵透,关注的要点也甚是出奇。 她注意到,秦梦霖遥遥高呼的一声,并非是刻意与自己亲近;而是似乎真的与自己十分熟悉。 另有一点—— 其师归无咎,虽然斗战布局的本领变幻莫测,极天下之工;但平素为人,却是落拓不羁,宽容雅量。而新来的这位“师娘”,给黄希音的感觉却不同。她外表看上去淡雅若仙,好似出尘出世的逍遥仙人;但其实内中却是目光如炬,精敏沉炼,与其师归无咎恰好相反。 好似自己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她。 这种感觉,令黄希音大受拘束。 沉吟半晌,黄希音既没有称“师父”,也没有叫“师娘”;小嘴一张,脆声道:“二师父。” 归无咎、秦梦霖皆眉头一皱。 归无咎笑骂道:“师父就是师父,什么二师父?” 手上引出一道气机,将黄希音拖拽至自己面前,温言道:“洞府既成,且带你去看上一看。” 话音一落,三人朝着天中日冕处,纵起遁光,直上云霄。 似乎为了让黄希音好好欣赏其中景致,在小界之内,归无咎刻意放慢了遁速。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落至一界之正中。 一座甚是孤岛之中,外以“八门金锁”之象妆点,内中竹木黛瓦,气象清醇,又清幽明洁已极。在各大隐宗之内,算是极罕见的风貌。细论其中妙处,将开凿于洞府之中的深幽晦拙之气一扫而空,光明开阔;同时又阵道隐隐,生机盎然,又规避了凡俗建筑的“俗气”。 此地,正是归无咎十余故地之中,复刻了“丹霞玄渚”的小屿。 归无咎笑道:“希音。此地就是你以后的洞府了。你以为如何?尚满意否?” 之所以选定此处,也有归无咎的一番用意。 当初在越衡宗内,归无咎夺取真传,最终得了这处超规格的洞府。若是换作旁人,早当在如此优渥之地安心修炼才是。但是归无咎因自家道途所限,不得不下界亲身历险。这处洞府,前后也并未能够住上几日。 归无咎将黄希音一手带大,既是师徒,实形同父女。自然希望自己徒儿成长之路光明顺遂,走上康庄大道,少受磨难。将此地赐予她作为洞府,正是暗藏了这一用意。 谁知黄希音小嘴一撇,竟似不大乐意。皱眉沉吟良久,才道:“师父你洞府在哪里?” 归无咎伸手遥遥一指,指着湖泊对岸处的一座孤峰虚影。 黄希音双目一眯,不满道:“隔得太远了些。” 归无咎笑道:“如今你已有灵形境的修为,区区十余里路途转瞬即至,哪里远了?” 黄希音扭头想了一想,又问道:“师娘洞府在哪里?和师父你在一处么?” 这一回却没有继续称秦梦霖为“二师父”。 归无咎遥指正南方向一处宏伟金殿,道:“那是为你师娘准备的洞府。只是你师娘平日大多数时间与师父合居一处,日后你若有事寻你师娘,不必去此,还是直往为师洞府之中去便是。” 黄希音闻言精神一振,满怀期冀的道:“我也一样!” “眼前这个洞府是不错;但是不如先记在我名下,留待以后再用。希音还是和以前一样,与师父住在一处,好不好?” 半个时辰的路程,归无咎与秦梦霖说话虽然不多。但是黄希音却敏锐的感觉到,这完全不像是相识两个月的人之间应有的交流态度。好似这两个人之间极为熟悉,没有一丝隔膜,似乎比师父和自己之间,更加亲近。 心中便没来由的一阵烦闷。 眼下这丹霞玄渚虽佳,但是却相当于从师父的洞府之中搬了出来,更是令黄希音的烦躁进一步加剧,心中莫名空落落的,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归无咎声音虽然平淡,但却不容置疑:“希音你也长大了。渐渐独立,是早晚的事。” 黄希音双目一眯,气象忽地一变。冷肃沉静之中夹杂着昂扬倔强,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黄希音的道念,与归无咎的强大之间,本就蕴藏着潜在的冲突。只是这种冲突,被师徒之间的情谊所冲淡化解。 其实连黄希音自己也没有注意到,除了“自己的师父被人抢走”一事导致她念头不通达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秦梦霖道行境界之高,不在归无咎之下。而秦梦霖与黄希音之间,又没有情感基础作为屏障。故黄希音道念之中,对这样的强者自会有天然的敌意。 好似干燥之极的木材,一点火星便能将之点燃。 归无咎见黄希音气机忽地一变,不由一怔。 但秦梦霖却先有了动作。 却见她反手一伸,掌心之中以出现一根二尺长短的小木棍,似是某种卜筮作法的道具;然后迅捷无论的一伸手。 黄希音尚未来得及反应,右手已被捉了过去摊平,然后“啪”、“啪”三下,掌心传来一阵剧痛,掌心肌肤,随即肉眼可见红肿了半寸高。 神志尚在浑浑噩噩间,已被秦梦霖制住元光,加以教训。 秦梦霖肃然道:“忘了你年幼之时,你师父是怎么对你说的?那个念头只可藏在心里;胆敢露出来,就打屁股!只是你师父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近年来偶然显露萌芽暗暗试探,他看在你渐渐长大的份上,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认真追究。” “我却不同。以后再在我面前炸毛,见一次打一次;每多一次,惩罚加倍!” 黄希音一愕,旋即眼圈一红。 她难受懊恼的绝不仅是被打手心。而是连自己这最深处的秘密,师父都说与她知晓,显见二人之间的亲密超过了自己,心中愈想愈是难过。她却不知归无咎二人,有前缘相继、虚丹相合的手段,自是知晓了有关自己的一切记忆。 终是畏惧棍棒,黄希音心中虽然不服,但面上却不敢继续无礼。只是委屈道:“我本来与你们是同道中人,就算有师徒名分,也该稍微尊重我两分!” 归无咎、秦梦霖对视一眼,不由讶然。 仔细一想,各自省悟。原来黄希音幼年之时,也是见识过《三十六子图》的。当初她懵懵懂懂,只是自然生出感应;但现在随着年岁渐长,却福至心灵,渐渐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来,自己与师父一道,也是大变局中,未来最强的六人之一。 秦梦霖不动声色,反手又在黄希音头顶上叮了个爆栗:“那又如何?” “连同你师父在内的五人,眼下皆是元婴境界,数百年内争局之中,迈入近道之境,也都是先后脚的事。唯独你这黄毛丫头,是个灵形境界的小修,兼为‘三隅返一’之术所累,修行进度又甚是缓慢。” “大局之变,一分为二;榜首六人,三三成行。如今对方三人皆是旗鼓相当的战力;唯我方三人中,带着你这个小拖油瓶。我和你师是前人栽树;你却在大树底下乘凉。这么一想,你还觉得很自豪吗?” 黄希音闻言一窒,只觉无法反驳。小声嘀咕道:“谁让我生得晚呢……” 秦梦霖一番话,正击中黄希音存在的“价值”上,她只觉得再也骄傲不起来,好似自己真的只是个帮不上忙的局外人。于是默默自归无咎手中领了洞府令符,步入其中,反手将大门关实,俨然如闭关一般。 归无咎转首望了秦梦霖一眼,摇头道:“何至于此?” 秦梦霖笑道:“枉你自诩才知算路,原来却是当局者迷。” “我哪里犯得着拿这小毛孩子立威?” “黄希音的‘唯我’之念,一直以来你都是以师徒父女一般的亲情化解掩饰,好似其并不存在一般。在我看来,此法大谬。这一道念,若是正面发掘引导,极有可能成为她修道途中的极大助力。” 归无咎如梦方醒,颔首道:“原来你是欲纵先擒,催其生根发芽。只是不要弄假成真,生出隔阂才好。” 秦梦霖白了归无咎一眼,冷笑道:“我又不是只会做恶人。不过是贵在公正,赏罚分明而已。收拾这小丫头片子,何须三个月时间?到时候她若和我亲近,你可别觉得自己心头肉被人抢走了。” 归无咎哑然笑道:“我等着这一天。” ps:黄希音的情感,很正常。炼铜是不可能的。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名正言顺 未尽之缘 又过去了数日时间。 申屠鸿、箴石、马援处皆传来消息。因各自族中的要紧事宜,须得稍稍迁延一些时日,届时与族中妖王陪同,再一同造访隐宗。 其话中之意,约莫是意外出现的萧瀚海一子,影响逐渐彰显。如今随着关系较为紧密的诸族间互通消息,妖族中的一、二等势力,皆已洞悉虚实。 过去,妖族之中,囿于“八正五奇”之声名,总觉得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十二流品”又等而次之,远远胜过其余种族。 除却遭逢“妖族定品”之劫外,妖族之中从来都是次序井然。就算是定品劫中,原本处于下位、主动留心于“更进一步”的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妖族,却皆是被裹挟进去,身不由己;只求名次并不陷落,便是万幸。 譬如俗世之王朝更迭,野心家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只是遭逢时变,揭竿而起,不得不反。只是最终推波助澜,酿成大势。 但如今这一层面纱却被揭去了。各家底牌,也明明白白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时大家方才发现—— 原来,诸如五奇之中的白虎族等种族,其实力较之前列者反有着不小的差距;与本不在同列的里凫族、元鳄一族,同样只是数点微差而已; 再比如,孤峰相会之时,神寻、赤煦、耳熊诸族之嫡传正乾、乐高、严领,对于元鳄一族余荆的崖岸自高甚为不满;而对于未入品流却为圣教青眼的鱼凌、折离、原榖三族,却又略有矜持之意,有意保持距离。 如今秘密彰显,果真神寻三族与元鳄一族的差距,要远远大于与鱼凌等三族的差距。这位分最后的六家,俨然便是一个层次上的势力。正乾等人若是知之,只怕难以接受。 可想而知,这一结果传布,对于催化局面,却是会有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隐宗以为友盟的三家,态度亦各有侧重。 天马一族在第一等种族之中排名中游,尚未遇见有力的挑战。据马援所言,其族中主事之人,似乎汲汲抱憾于一事——那就是被揭晓底牌的,唯有与萧瀚海斗战过的与会诸族。若是其余几家隐秘种族能够曝露实力,当有助于天马一族做出更准确的应劫安排。因孔雀一族卜筮之法了得,其已与孔雀一族加快沟通,看看两方协力,能否有所突破。 赤魅族的实力排名自更加高枕无忧,其所留意的,更在于与隐宗成盟之后对圣教祖庭的牵制掣肘。 真正感受到压力、身处风口浪尖的,唯有里凫一族。如今底牌已明,和元鳄、白虎等族争夺“一流之末”席位的敌意,断然是难以善了的。 但是这种种情状,却是归无咎所乐见的。因为受外力刺激,许多势力靠拢与我,愈成“事所必然”。 经由这一段时间,归无咎亦将另外一事处置妥当。 小界之中。 东北角落,无边碧涛之中,碎屿支离,何止千万。但是其中有一座较大的岛屿,分外瞩目。论地域之广,不亚于此界正下方的半始宗。 此岛正中,最为显赫的金殿之内。 南门敬、北门亭、司空鹤、烈玉旌、秋原实,连同修为尚浅的南门芊、北门云铮等人,此时皆在殿中等候。除此之外,又有几位最近数载之间,新近自黄阳界搬取的年轻弟子。 原先位处清莱台洞府的“翼门”存身之地,已经被转挪此处。 虽然这一行人大多不问世事,但是其中本有人同样是在云中派领了职司的,故对于归无咎两月之前斗胜之事,已有耳闻。以元婴之境的赌斗,打破数十家宗门的存续千百代的攻守格局,当真是如梦如幻,更令诸位心中钦服神往。更是心中庆幸,能够追随此人。 未几时,归无咎到来。 归无咎开门见山,也无暇多言其他,直道:“召见诸位,只为一事。自四宗合一之后,这一门执掌之位,暂由本人领受。自今日起,这担子归某就卸下了。” 南门敬、秋原实等人皆是一愕。心中忖度,莫非是归无咎如今威名渐著,在隐宗之内承担责任更重,故而无暇分心他顾? 由着本心,诸人便要相劝。但归无咎的选择,又必定甚是符合其自家利益,故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一时各自黯然。 南门芊、北门云铮等人,更是眼眶一红,难掩失落。 归无咎将众人神态落于目中,淡然一笑道:“诸位多虑了。我之去位,正是履行当日之承诺,将你们交到更合适的人手上——梦霖。” 此时,月华轻颤,殿中光晕一动,秦梦霖应声而至,环视殿中诸人一眼。 饶是殿中之人早已见过她不知多少次,但是如今秦梦霖神采大变,心识回转之后,气度风姿与“阮文琴”决然不同。纵是这几位元婴修士,亦愣神片刻,才有些不可思议的道:“青羽夜钟?” 归无咎微笑道:“这是两月前那一场比斗的对手;也是你们名正言顺的掌门。当然,日后我亦有可能继续对尔等有所差遣——以你们掌门人道侣的名义,想来也不算逾矩。” 诸人出神良久,秋原实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躬身一礼道:“拜见掌门。” 南门敬、北门亭随之亦将其中奥妙悟透,归于天下真正的阴阳道正宗门下,不正是其梦寐以求的么?立时纷纷上前拜见,欢喜无极。 至于归无咎与“青羽夜钟”结为道侣一事,倒并未令他们太过震动。 秦梦霖洒然自主位坐下,略一思忖,便出言道: “由无咎还是我出任掌门,于实皆是一般,并无不同;于名而言,是由我出任更加通顺,行事亦更加方便。自今日后,诸位不必再掩藏形迹。外出行事,可直言是阴阳道麾下所属。” “黄阳界中的阴阳道法诀,我大致心中有数。隔绝于元婴境之前,也殊为可惜。今后当为尔等重启上进之途。” 秋原实眼前一亮,随即对答道:“入得大世界之后,吾等方知上境风光。但是那等境界,却并非我等天资所能及。纵有法门在前,只怕也无人敢于相试。若是能够惠及后辈之后偶然出世的英杰,我等也就于愿已足了。”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十分诚恳。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阴阳道法门,讲究‘一本而终’,舍去三转差别。故天资略逊者,确是希冀渺茫。但那是对于本有建功之心者而言。若是明知自己不足以成就上境,那自然还是会有妥协之法,使得一身法力、寿元,不亚于仙道之中离合、步虚境界。” 顿了一顿,又道:“诸位是开门元勋,根骨亦尚可。我自不会吝啬传法。” 北门亭、南门敬等人无不大喜,元婴之境未为尽头,这是解除了诸人一大心结,不由一齐诚心拜谢。 但秦梦霖话锋一转,又道:“对于后来者而言,法依旧未可轻传。四宗统御之下的其余弟子,资质较好的,助我演示印证法诀以为功绩;未被选上的,需在外镇守有年,布下种子、留下传承,探查各地风土人情,才算功德圆满。上境法门,依此而授,不讲私情。” 秋原实心中暗暗评判,归无咎虽然智慧过人,但本人却更有隐士、名士之风。别人虽绝无可能算计了他去,但他智力令人压迫感,却似乎不若秦梦霖充分。这位新门主看似淡泊,但的的确确精敏练达,行事滴水不漏。 秦梦霖话未讲完时,归无咎忽地生出感应,是纳物戒中传讯之物轻轻颤动。 便转首言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秦梦霖点头道:“你自去便是。” 归无咎遁出界外,抬首一望,浮空云层之中果真立着二人。 一人是坐镇半始宗,充当归无咎传声筒的闻品上真;与闻品上真相伴而来的,是孤邑上真。 闻品上真果真只是充当了一个指路的角色,见归无咎出现,便立刻笑吟吟的告辞。 归无咎微笑道:“上真此行,有何见教?” 孤邑上真还之以一笑,道:“正是与圣教祖庭未了之事。那‘阴阳升降大药’的交易,扯皮未断。” “圣教祖庭之意,将来结炉炼丹,‘阴阳升降大药’炼成,若是成药之数在三四份之上,或可拨出一份以为答谢。此物价值极高,双方便算是两清了。对此,我方内部意见不甚统一。” 归无咎讶然,一笑道:“嫌卖的贱了?” 孤邑上真坦然道:“正是。此药虽珍,但彼此情势却大不相同。圣教那柏果急等着这一大药;而我方就算分润了一份,又去给谁去用?只得珍藏有时,束之高阁而已。若运气不佳,数万载也未必能寻见一个合用此药的后辈。” “最终师尊的意思是,此大药中数种灵材,皆是你亲去寻得;本次大比,我方终获全胜,得以大开门户,亦全赖你的功劳。故而先来征询你的意见为好。若你有甚冀望从圣教祖庭获取的,不妨提出来,作为附加条件与之交涉。” 说到此处,孤邑上真微微一笑,又道:“据我方所得秘闻,圣教如今对于那柏果甚是看重。所以你若有甚特别需求,只要不伤及圣教根本,你尽可提出。最终多半能够讹来。” 归无咎心中一动。 除却“阴阳升降大药”这一逆宇玄石之法的备胎外,归无咎本也不愿放过额外的利益。甚至于在与圣教祖庭的交换之中获益,本就是他原先的计划之一。 到了今日,就算圣教并未分润一份过来,凭借阴阳道之力,整合大药灵材,也不算难事。 按理说,孤邑上真之言正合他意,的确应当好好讹上一笔。 但归无咎却忽地生出一种直觉:“若索取过多,达成交易之后双方一拍两散,似乎冥冥中有一道‘缘’就尽了。若是松口,留着这份人情不断,今后别有妙用。” 归无咎暗暗纳罕,依照如今隐宗与圣教祖庭各据传送大阵的形势,难道以后还真能化敌为友不成?他是决计不信的。 但归无咎却不愿意违背道缘念头形势,便道:“归某一无所求。依我之见,不宜就小处扯皮,就按圣教祖庭的提议便好。” 孤邑上真略感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正文 第八十章 清浊玄象 元婴胜负 三月之后,四族中人终于汇聚一堂。 半始宗处,依旧以本门特色的野地流水席招待,恰如归无咎与姚纯孤邑等四位上真第一次造访此处时,高梧等人的布置如出一辙。只是时过境迁,宾主互易,归无咎此时已是高居主座之上。 客席之中,孔萱、马援、箴石、申屠鸿宗政嗣诸人之畔,各自带了四人在侧,显然也是其族中仅此于头面人物的顶尖嫡传。其中除却孔雀一族孔郊、孔礼,孔覃,赤魅族公冶洲,天马一族马振之外,其余九人皆是初识,上前一一通报姓名。 四族菁英,尽聚于此。 而归无咎一左一右,却是两位上修作陪;一位是芈道尊亲传弟子、天玄上真的佼佼者姚纯上真;另一位却是孔雀一族的一位妖王,名为孔戎。此人在孔雀一族妖王境的存在中,资历之深亦仅次于族主孔吾之下的二三人,见识功行,皆非同小可。 除此之外,陆乘文与孔萱并坐一席;荀申与马援之席相对而坐。 事实上,今日之会并非初晤。四族之中亦各自有近道修士造访,并非唯孔戎妖王一人。 两日之前,各族妖王就联袂拜访过芈道尊化身。今日除孔戎妖王外,其余几位造访妖王,皆与隐宗深通器道、阵道、卜道的天玄上真有所交流。唯孔戎妖王一人,参与今日之会。 宴席之上,归无咎虽居枢纽,却一直是“静以处默”之态度。除却应劝酒之邀外,更多的是留心其余诸族嫡传的风采态度,品鉴人物。 酒过半酣,姚纯上真言道:“到底有何见教,还请孔戎道友直言相告。” 原来,孔戎妖王不仅仅是今日与会的唯一一位上修宾客,更是本次小席实际上的召集之人,说是与诸族嫡传,有要事相商。 孔戎妖王却并未“直言”,而是环身望了周遭一眼,叹道:“时过境迁。今日定品之劫,在座的诸位元婴境嫡传弟子,只怕要成为中流砥柱。” 箴石微微一笑,半是试探,半是接话的道:“若是分兵争衡,吾等自有出力之处;但若是下了全部筹码的存亡之争,那自然是身具上境的前辈出力较多。我等只怕还当不得‘中流砥柱’之称。” 孔戎妖王微微摇头,旋即微笑道:“诸位可曾听说过清浊玄象?” “又俗称为‘天命符’、‘天命珠’、‘厚德印’等名。” 此言一出,申屠鸿、宗政嗣对视一眼,若有所思。而马援、箴石,却似未知其中之玄机。 孔戎妖王本拟列席其余三族修士,并不知晓其中奥秘。这时见申屠鸿、宗政嗣神色有异,不由微讶,询问道:“贵族有过此等机缘?” 申屠鸿缓缓道:“族中祖地古谱著录,上一回定品之劫的时间内,本族腹地曾经得过一件异宝。族中先辈留下赞词之中,便有‘清浊玄象’四字。” 孔戎妖王连连点头,道:“贵族的势头,真是了不得。恕老朽直言,眼下论贵族的实力,虽在我孔雀一族之上;但是这清浊玄象的机缘,能够出现于贵族领地,依旧是一件极难能之事。” 紧接着,孔戎妖王侃侃而谈,为在场诸人解释其中奥秘。 原来,每每遭逢天下大劫,天地之间的动静之机,清浊之象,自然产生变化。甚至化作具象实体降临世间,一旦得之,却是有非凡之妙用。 只是这“清浊玄象”所化名为“九窍一界”之实体,通常落户于紫薇大世界中福缘最厚之处——八大妖族坐落之地。 妖族第一流,号称八正五奇。但是低境修士,多半并不知晓“八正五奇”中的“奇正”之分从何而来;若说以实力高下而论,赤魅族几乎不下于真龙、凤凰以下的任意六族,不知为何仅居五奇之首? 实则奇正之分,乃是在于一族之根本是否厚实。如今赤魅族实力虽强,但其族中根本之地,却尚未成长至孔雀一族大桑木同一层次。 但或许是因为其实力实在太强的缘故,这“清浊玄象、九窍一界”,竟也“破例”眷顾一次。如天马一族同在五奇之中,便不曾有此等经历。 孔萱虽是孔雀一族嫡传,但是对这些秘辛却从未与闻。这时连忙发问道:“戎爷爷,这‘清浊玄象’得到了之后,有什么好处?” 孔戎呵呵一笑道:“每一次降世的‘清浊玄象’,妙用各不相同。我孔雀一族历古而今,典籍所载,得此机缘共有四次。前数次如何妙用老夫也知之不详;至于最后一次,乃是自其中得了一道灵机,将之灌注于本族大桑木之中,大有滋养之功。事后本族纵然降品,这大桑木的生机却依旧不至于因此衰退。” 马援、申屠鸿等人闻言都是心中一震。 一族根本未衰,那么这一族的气运便皆得以维持。如此一来,纵然因为一时的实力有缺而降等,但这一家种族潜力实则未削。若是暗中积蓄力量,在下一次定品劫中扳回局面的可能性依旧极大。换言之,其层次并非真的落至第二等,而事实上依旧是个“在野”的第一等势力。 此物价值之高,简直是匪夷所思。 马援坦然笑道:“此物若是我天马一族得了此宝,甚能安定人心。于贵族得之,却是明珠投暗了。” 此言貌似贬语,其实是变相称赞孔雀一族的底蕴,绝无可能降下品阶。孔戎妖王如何不知,笑道:“马援道友过谦了。贵族的底蕴,未必就差我孔雀一族许多。再者说,这‘清浊玄象’除却灵机妙用之外,其外在躯壳‘九窍界珠’,若是能够集齐九次,九九归一,便能将一族之地,炼成断界一体的本领。再也不虞有失。” 申屠鸿美目一亮,低语道:“原来真龙凤凰两族如此手段,竟是源自此处。想来天地之间,除贵派等八族之外,再无一家能够得知晓此等秘辛了。” 诸人赞叹不已之时,归无咎忽然出言道:“想来是本次定品之劫,圣教祖庭与我方的下场,导致此事局面大变。” 孔戎妖王双目一睁,击节喝彩道:“妙啊!道术心识,本为一体。不愧是号称断代古今的英杰人物。想来归道友已经猜透其中玄机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 除荀申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外,其余诸位嫡传,经孔戎妖王这一激,念头转动,这才省悟其中关窍。 这“清浊玄象”如此妙用,但是别说里凫族这样的新锐势力,就是天马族这一等第的大族也从未与闻?自然是因为此物从来皆是落之于八族故地有关,近水楼台,方一出世便被截胡了。 其余种族,纵是族中有大能之士算定,天地间将有异宝出世,也挡不住紫微大世界相隔迢远。就算其有胆量去八族之地探寻,时间上也完全来不及。别说去争抢,待你潜入那地界时,只怕连见上一面,探明到底是何宝物也做不到。 所以这明明是定品之劫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古今以来却从未能够掀起一丝浪花,好似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如今形势,与妖族既往的定品之劫决然不同。圣教祖庭与隐宗入局,情形瞬间激烈。极有可能形成宝物一旦出世,便纠集搬运人物、汇聚抢夺。诚可谓是历纪元而未见的大变局。 在阴阳洞天和地脉传送阵的助益之下,原先八族的近水楼台之利,不复存在。 荀申沉吟道:“未至妖王所言,元婴修士将成为中流砥柱,关窍何在?” 孔戎妖王颔首道:“正有一说。” “所谓‘清浊玄象’之形,示现为实相,号为‘九窍界珠’,等若天地生成的一方秘境。此秘境一主八从,例分九窍,等若九处独立的秘境空间。其主窍之中,乃是清气之所主;秘境空间之层次亦较高,唯有天玄上真方得入内;而八座从属窍穴,乃是浊气之所化,至多只能容纳元婴修士进入其中。界中之地,暗藏舆地万象。将清浊之气收纳后,挪转于本族所属之方位,此宝自然会破空遁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挪转至舆图所示之方位。” “当初我孔雀一族收纳此宝,便是一位妖王与八位元婴境弟子一齐出场,将其收纳。” 马援问道:“清浊之间,轻重如何?” 孔戎妖王坦然道:“大致两分。” 马援轻轻点头,一副未出所料的神态。按照道理,阴阳之间,也当是如此。 众人皆知,他所言的两分,自然不是主窍与任意从窍轻重相若;而是所有辅窍结合,方能与主窍地位等同。 陆乘文问道:“若是不同势力统属之人各自入内争夺,每一处穴窍胜负不一。其所得之物亦挪转至不同方位,胜负如何?” 孔戎妖王道:“那自然的算多者为胜。” 孔萱疑道:“戎爷爷所言差矣。若是如此,分明主秘境之中的上修争夺,胜负才是关键。这一路若是胜了,已有五成份额在手,等若先占据不败之地。其余八处辅窍,只需有一方告捷,便定了大局。反言之,唯有将八处辅窍尽数得手,才能与占据主窍之位者抗衡。” 孔戎妖王摇首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这主窍之中,乃是一团清气汇聚,无形无相,须得慢慢收拢方可。成事甚缓,坏事甚易。哪怕敌手是真龙、凤凰两族的同道,我孔雀一族五大元光大成,也不怵他。退一步说,就算真的遇见实力高出一线的强敌,只需备足护住自身的手段,保证勿要败亡身陨,然后再出手干扰,又怎能较他从容得手?” “而八大从窍却不同。其各自浊气凝形,非比清气之飘忽不定;而是聚拢实象,拟之于物。如此争斗,如争一宝;赢家全得,别无二话。你若封门闭户不敢死斗,此宝定然被别人夺取了去。” “是以主窍之中上修,不过互相对峙搅局而已;真正的胜负关键,却在于元婴修士这一层。” 会中诸嫡传,闻言都是若有所思。 孔戎妖王笑言道:“数月之前,天马一族的同道与我族卜道中的几位道友合力,本是要卜上一卜本次未出场诸妖族的底细。未想两家合力,功行再进。却是卜出了本次定品之劫第一次‘清浊玄象’现世的消息。” 归无咎缓缓问道:“敢问是落户八大妖族之中哪一家?” 孔戎妖王面上笑容收敛,正色道:“惭愧。正是在我孔雀一族。” 归无咎亦是面容一肃,道:“既是主场,那便不容有失。” 倘若在其余哪一家面前出现,是否要去夺取,尚需要依照形势而定。但若是孔雀一族,那便决然不同了。眼下五家势力刚刚合力一处,正是大势两分中正反一方之雏形。若是连自己家门口的奇珍都守卫不住,那对于各家士气,是个绝大的打击。 孔戎妖王往申屠鸿、马援、箴石处望了一眼,郑重道:“此物虽首现于本族地界。但是俘获之后,视其中妙用如何,你三家有哪一家合适,便可得其精蕴。得宝的那一家,再酌情补偿其余两家便是。至于我孔雀一族,但取此宝用后之‘壳’便好。” 马援三人闻言,都是大感心动。若果真是护持底蕴不衰这一层次的神妙用途,孔雀一族竟肯相让,实在是非同凡响的气魄。 至于其壳“九窍界珠”,孔雀一族集齐这一枚后便是九得其五,归属他家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如此态度,那么各家争夺此宝,其性质也不再是帮衬孔雀一族,而是为了整体利益合盟行事,等若无形中将五家之盟推进了一层。 孔戎妖王又道:“此中争斗,非是擂争高下,而是生死相搏。纵然元婴修士的这一场,除却自家功行之外,底蕴外物,也决不可少了。尤其是元婴境中便能使用、接近于‘恒器’品阶的取巧法门,更是不容忽视。” 归无咎问道:“第一次‘清浊玄象’现世,尚有多少时日?” 孔戎妖王缓缓道:“短则三十载,长则五十载。”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斗战之功 聆听之人 诚如秦梦霖所言,自阴阳洞天内一试之后,归无咎的狂飙突进之路暂时画上一个逗号,转而重新回到修道人“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的迂缓节奏之中。 忽忽然已是十二载过去。 道行之上的修为补充,寄望于百年后先“下界”后“飞升”的一行。归无咎这十二年的苦修,更着落于斗战法门上,而非打坐苦修。凡事料敌从宽,他已经做好了“清浊玄象”现世时御孤乘、玉离子再来搅局的准备。 有了秦梦霖这一道术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二人推演,对于诸法门中的实战手段,重重梳理,步步精炼。 生杀之间的法宝之用、非同于擂争之处的差异,亦得以各自纠正修缮。 细数归无咎不见于擂争比斗、而实战中却能大放异彩的手段,无非四类。 其一是由傀儡“谢玉真”、天祭器“归墟”、越衡宗真传令符组成,功在正兵,正面提高自家攻守之力的神通道术。如今归无咎身份既然彰显,越衡宗真传令符自然也可取来使用,毋庸遮蔽。 此等法门无异于堂堂正正之师,可堪作文章之处甚少。“归墟”初次露面时或可收取奇兵之效,但一旦显露之后,旁人皆知你有一门甚是了得的防御手段,此宝之用途,固无外乎正兵之列。 其二是暂时超越本身功行的秘手底牌一类,诸如“云中正二”印中所藏天玄上真法术,以及璇玑定化炉暂时困敌一瞬的手段,此等法门,不得已而用之,亦无甚多着墨处。 真正钻研变化、用力甚多而又大有进益的,乃是第三、第四类斗法。 第三种斗法乃是归无咎寄予厚望的构思,乃是凭借“反吞双子珠”与“拾遗书简”结合,在一定情境内反复穿梭瞬移、时隐时现的手段。此战法之根本——完美的“反吞双子珠”祭炼而出之后,其形迹纵连天玄上真也能瞒过,最是巧妙无端。若是狭路相逢,归无咎自信纵是遇见御孤乘这一层次的对手,其也不易对付。 但是既往归无咎心中总有一重顾虑,那就是此术一出手便要建功。若有心思细腻、遇变不乱之人,暗中猜出此术之奥秘,那么此术神效,便要大打折扣。 这是归无咎自秦梦霖处得益甚多处。 阴阳道中许多法门,极能收变幻莫测、若虚若实之效,斗战之中移形换位,仿佛鬼魅漂移。仔细比较,与归无咎的“反吞双子珠”战法异常神似。当初阴阳洞天中与归无咎争斗时,秦梦霖自嫌此等手段未足建功,是以并未使了出来。 但是此等妙术,于归无咎而言却不啻于瑰宝。将之练成,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事;但归无咎与秦梦霖二人,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推敲此法与“反吞双子珠”战法的融合混一。前后历时三载,终于在许多环节臻至真假难辨的程度。 归无咎心中自信,纵然是遇见洞察力堪比荀申的对手,其也绝难想到真正关涉要害的空间穿渡本领,须得以事先埋设好的外物为凭。只消非是大能修士在一旁观战,那这一战法,已可算是颠扑不破。 至于最后一重手段,却是归无咎与秦梦霖二人的独到之妙,双方各有进益。 归无咎本命真宝,乃是全珠遗蜕。 本命真宝此物,本是需要随着修道之人功行提高,功行每进一层,依次逐步锻炼。 因归无咎情况特殊,金丹二、三、四层显微无间、真我不二、怀抱归一的精微变化早已完成,道行提高,始终卡在第一关“圆成自足”上。故其本命真宝在其结婴之前,方才一口气豁然贯通,连过四关。对于此真宝三百里内运转变化,归无咎固然了然于胸;然而论精谙纯熟,却反较步步成立的秦梦霖逊色一些。二人同修此法既久,终于将此真宝之妙用,进一步发掘至增无可增的程度。 尤其是各色专门针对飞剑法宝遥相攻敌的手段,专门修成的干扰秘术,却对二人之本命法宝全然无用,更是早当预备好的手段。 除了这四重手段之外,又有一桩值得注意之处,那即是生死一搏的关键时刻,若是元婴遁出体外,归无咎、秦梦霖二人的本身正体,依旧有相当于金丹极限的修为。突然一击,堪为奇兵。对于此事的思考与借用,归无咎、秦梦霖亦作了深入推演。 除了归无咎的绝大进益外,秦梦霖亦是获益良多。 当初阴阳洞天之中一战,归无咎已是察觉——彼时“阮文琴”对于“心阵灵眸”的驾驭,略显生硬。 好在这一战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但“心阵灵眸”演算之功与“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之力的斗法,却是藏在虚处。纵然旁观之人以“真宏二象仪”代入视角,也完全窥看不出什么玄机。 七载之前,归无咎为此费了一番心思。 姚纯上真掌心神目能够成长至不亚于端木临“天鉴”神通的层次,一半是血裔天授,一半也抹不去江离宗芈道尊悉心栽培之功。江离宗对于灵眸神通一类的珍藏钻研,乃至后天的解炼修习之法,可谓蔚为大观,深入到一个非同小可的层次。纵是圣教祖庭,在这一流脉的法门上,亦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归无咎亲往江离宗拜访一趟,取来大量可堪借鉴之法术神通。 再辅之以阴阳道自家秘法,及秦梦霖的甚深根基,最终熔炼成一门神通。论其外形示相,完全是由那“灵眸”牵引发动;论其威力,竟不亚于血脉天赋传承之正统。七载苦功,除却帮助归无咎印证道术之外,秦梦霖独自修行的内容,便在锤炼这一门神通之上。 这一神通的最终成就,较之“清意明心”“退步均衡”这一类手段,也可说处于同一层次,至多只是半线微差而已。 因其善长调用五行轮转之力,故而取了一名,号称“五轮明眸”。 归无咎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条件下与此术相斗,也只会当其是对方正兵杀招之一。断然不会想到,这什么劳什子“五轮明眸”,竟然只是掩藏“心阵灵眸”推演之力的一子疑兵而已! 但是当“疑兵”的规模声势完全不亚于“正兵”,那么就算是再狡猾的统帅,亦难免中计。 归、秦二位绝代人物结合双修的威力便显在此处了。双方有甚创意、手段,须得以瞒过对方为限,才算成功! 在最初之时,归无咎向秦梦霖提及此事,也只是敦促她想些办法,将“心阵灵眸”不合常理之处遮掩过去。但几经尝试,发现寻常小术若想瞒过归无咎这一层次的对手,实在难能。一步一步深入下去,最终大动干戈。 …… 圣教祖庭三十六界天,元华界天西北边缘。 这里是圣教祖庭的势力极限之处,约莫介于“内荒”与“外荒”之间,尚未被彻底纳入神道体系之中,故紧邻着二三十个修道势力。 这数十家势力之中,以一家名为“孤追”的狼族为首,号称族中妖王境的存在竟不下十人。除了那些名动一界、位列流品的种族之外,放眼任一地域,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了。据说这一族之本相,六足狼身,善变善走,虽是狼族血裔,却无狼族惯有之凶戾,反而狡诈若狐,好化身行走人世。 等而次之的是两家早已败落的人道宗门,据说门派历史上也曾有天玄境存在,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果真如此,那也勉强可说是前古“道宗”、“隐宗”之遗泽了。 平原镇,清风客栈。 此时清风客栈的掌柜韦邵,面色甚是紧张,暗暗叫苦。 放眼望去,正殿之上,东北角落的一桌中,一个衣衫白净却身材魁梧、胡茬隐现的青年,身畔、桌上环绕酒坛数十只,意态癫狂,独自醉饮。周遭客人,都是战战兢兢、避之不及,余出两圈空地。 此集镇之上多半是修道人后裔,这位清风客栈掌柜,同样也有筑基层次的修为。 眼前这位令韦邵极为头痛的醉酒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孤追”一族的第二嫡传,勒勃勃。 此人与其余孤追一族之人相似,最爱玩耍改头换面、游戏人间的把戏。醉游乡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既往遇见,若是有些眼色,招待的好,甚至轻易便可从他那里捞些好处。 勒勃勃是元婴境的高人,韦邵区区筑基修士,自然看不出其改头换面的神通法术。但是只可惜勒勃勃的神态、言语风格太过明显,一旦相熟了,轻易便可抓住破绽。 但凡事有利有弊。“孤追”一族平素虽甚好说话,但若是心意失衡,七情不守,那么其凶戾蛮横,反要较寻常狼族尤甚。眼前勒勃勃双目之中隐见血丝,浑浑噩噩,时而嘴角狰狞,显然是情形不妙。 也不知他遇见甚事,激发了自身心绪。 若是一位元婴境妖修大肆发作,杀人食人,皆是常事,不知要填进多少人命。 但无论是韦邵这位掌柜,还是贸然入店的客人,虽然心中如坐针毡,但是表面上却只得假作无事,至多座位上离得远些。却绝不可转身逃离。举动失措的后果,前鉴不远。 正在韦邵心中煎熬,求神拜佛,祈祷这瘟神赶紧离去之际,门前一阵恍惚。 又有一位客人进来。 这是一位身着粗布白衣的青年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二尺长发束后,姿容明而不艳,与一切外人自成分界,仿佛一座神秀青山伫立远方。 这青年女子往勒勃勃处望了一眼,目中露出奇光。竟是缓步走进,直往那一桌的邻接一侧坐去。 韦邵心中哀叹,暗道这么一位气度非凡的女子,却不甚通晓人事。不由得微微闭上双目,似不忍见如此丽人,转眼间就要变成勒勃勃口中血食。 勒勃勃神智半昏半醒,见有人不告而近,果然大怒。 他反手一抓,五指隐现青芒长出尺许,便往那粗衣女子当胸抓去。 这一击若是抓实,便要将粗衣女子开膛破肚,直接即将心肝肠肺一股脑抓了出来下酒。 下一刻…… 勒勃勃的身子,微微一顷,似乎并未坐稳一般。 而粗衣女子,依旧好端端的坐在近旁。 粗衣女子并未躲避。 勒勃勃也并未感受到对方修道中人的手段,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调用法力抵挡的阻力;至于碰撞反震,更是无从说起。好似自己狂怒之下的一抓,妖族本力之外铄,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就那么极为诡异的消失了。 勒勃勃似乎陡然清醒了几分,目中之中红光渐渐退散,多出一丝茫然,一丝好奇。 但若存心去想,又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微微疼痛。 粗衣女子并不动怒,只微笑道:“如此浑厚根基,何至于道心失守?当中必有故事,不妨与我分享一二,可好?” 勒勃勃一愕,念及往事,更是心中一痛。旋即怒道:“我为何要说于你听?” 粗衣女子笑容愈发真诚,平静言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说。不过,修道人一生道途,除却自己的努力之外,每一个微小的抉择,都会决定一人命运的走向。诚于本心,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她语言之中似有一阵阵玄之又玄的魔力,勒勃勃头脑忽觉一阵清灵,恍恍惚惚道:“好,我说。”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井蛙逐日 道破迷津 勒勃勃细细言说,旁若无人。只是依旧自然动用了传音入密之法。 说起来,他勒勃勃也算是个励志之人了。 孤追一族的血脉禀赋略微与别家妖族不同。 于绝大多数妖族而论,天赋血脉资质如何,至多待族人成长至根骨完全,便能稳固下来。评判高下,自然不难。但是于孤追一族而言,血脉资质如何,单单到了成年时却尚未完全定准,其后尚有变数。抑且此中并非完全由天数而定,每一人的心性感悟、人生履历,后天习性之所染,也都制约着天赋兑现与否。 这便是孤追一族好戏人间而醉红尘的奥秘之一。 故同一辈中,孤追一族的嫡传却并非是立下名号便再不动摇的;每隔十载便有一比,视族裔后进成长程度,名次高下自有调整。每逢十年,皆是其族中的一场大戏。 不过,最近数百载,孤追一族的真传进退,却变得稍稍冷清起来。 因为本代年轻一辈的第一嫡传勒陌陌,号称是本族五千年一出的人物,将来成就妖王,水到渠成。此人和同时代的一时之选、百年之才相较,何啻于鹤立鸡群,高下悬殊。只要第一名稳如泰山,其后名次如何上下浮动,便不那么惹眼了。 勒勃勃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 在金丹境时,他只是本族之中百名内传族裔中的第八十七位,连第一等的嫡传弟子也算不上; 到了将将结婴之时,勒勃勃已经冲到了仅此于嫡传弟子之下的第十三位、内传弟子之首; 结婴之后短短三十载,三度大比,他的名次一步一个脚印稳步上升。到了第四个十年,已经成功冲击至第二的位置。 其后的百余载,他一直不曾放弃对于第一嫡传勒陌陌的挑战。 族中前辈妖王,皆曾赞誉他勤勉奋发,堪为族中后辈的榜样。但是话里话外,勒陌陌看得出来:在这些前辈眼中,止步于第二便是自己的极限了,勒陌陌的天资底蕴,断然是他难以追及的。 但勒勃勃偏不信这个邪,兀自勉力追赶;双方差距,亦奇迹般的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拉近。 起初勒勃勃刚刚夺取第二之时,与勒陌陌交手,无论打快打慢,其至多坚持十个呼吸时间,便要为勒陌陌所败。但是随着他愈挫愈勇,功行精益求精,到了二十年前,他已能在勒陌陌手中,坚持半个时辰。 勒勃勃亦能感受到,勒陌陌对于他的态度,从最初的云淡风轻,视若无人,到渐渐重视,每一次交手都凝神以待。 但奇怪的是,二三载之前勒勃勃再一次向勒陌陌挑战时,勒陌陌又重新回到了最初淡泊写意的态度,似乎于胜负全然无所介怀。 勒勃勃本以为对方功行又有大进,心中尚有几分忐忑。孰知真打起来,这一战空前激烈,足足斗了半个时辰,勒勃勃方才小输了一招。 此战虽败,勒勃勃却是精神士气大振,双方差距已经缩小到一个极为微小的层次,他从中进一步看到了战胜勒陌陌的可能。当即立下豪言壮语,下一个十年,便是榜首易位之时。 岂知勒陌陌却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我早已看破此中执念了。’ 勒勃勃自然冷笑回应道:‘当初你意气风发之时,怎不见如此说话?现在我追赶上来,你在诉诸寂寞虚无,岂不是自欺欺人?’ 勒陌陌答道:‘休说你尚未能够胜我;便是赶上了我,又能如何呢?天底下同为元婴境的人道修士,道行至高明者,如你我之修为,竭尽全力也抵挡不住一招。’ 此言勒勃勃如何肯信?他一身苦练,功行猛进至今,自信力蕴养得异常充分。就算是说妖族至尊的真龙、凤凰嫡传族裔亲临,他也不信其能够一招击败自己。更何况是人道修士,在天玄境之前天然要逊色于妖族一筹? 勒勃勃自是出言反驳,疑勒陌陌是虚词恐吓,动摇自己心志。 勒陌陌却道:‘此事本人十年前亲身领教,岂有虚妄?说起来勃勃贤弟作为本门第二嫡传,其实也是有机会亲自一观的。只是那时你自远游,未返族中,错过了这一机缘。如今在紫薇大世界中、道风昌盛之地,这一震动古今的盛事早已传开了。也就是在此间人妖杂处的僻地,消息闭塞,方才未闻其名。抑且如此人物,非是一个;有此等修为者,至少有四人。’ 然后勒陌陌便将圣教、隐宗之争的故事,说与他听。 勒勃勃闻之,惊觉数百载苦功不过是井蛙之争而已,顿时心灰若死。数载以来,渐渐颓唐。 原来那勒陌陌,亦是当初诸峰之下,通过“真宏二象仪”领略归无咎等人风采的千万人之一。 他一席话说到这里,粗衣女子听得入神,微笑道:“敢问是哪四人?” 勒勃勃想了一想,言道:“归无咎……阮文琴……据说又改名称秦梦霖……御孤乘……还有一位未能详其姓名出身。” 粗布白衣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她低头想了一想,遂微笑道:“你全力向我出手。” 勒勃勃神智十分清醒。且方才一直是他自己在述说,这粗衣女子并未回上两句话。但就是这几乎单向的“交流”,便无形之中让勒勃勃对来人十分信服。 她要全力出手,那他便全力出手。 左臂一张,五指间三色光华流转,混凝厚重与锋锐毕露两种相反的气象同时出现,却又结合得异常和谐;宛若剑锤一体,中宫直进,直扑粗衣女子的胸腹要害! 这一击的法力之盛,可并非习武之人的拳脚;若全然绽放,这粗衣女子能够抵挡与否尚未可知;但这清风客栈显然是一片残骸也别想剩下。 只是同一时间,一道壁画一般的光影莫名浮现,以勒勃勃为圆心,将一切法力波动约束在这方寸之地。 然后…… 勒勃勃惊异的发现,和先前的随手一抓完全相同,如今自己使出得意绝学“青牙墨骨印”,亦完完全全击在空处。 饶是他瞪大了眼睛细看,也察觉不出对方有任何动用法力的光影气机之残留,全然如同邪术一般,将自己的一击之力化去了。 一息之后,勒勃勃终于感受到了不同。 身前忽有一道异力,无中生有;自己的全力一击,毫无征兆的突然返施己身。 这种感觉,令勒勃勃既熟悉又陌生。虽然论法力之规模,似乎较自己原先施展之力略逊一筹;但是这反身一击似乎经过巧妙的变化与重组,已不完全是当初的“青牙墨骨印”神通。 而是——更进一步。 待他匆忙间再运力抵挡,勉强将来力再度抵消时,勒勃勃左膝毫无征兆一跳,磕在桌沿上,两个酒坛由此滚落下去,“啪”地摔碎。 很显然,这个最后的结果是可控的,抑或说是粗衣女子宣明胜负的一个小手段。若她愿意,早可在一式之间重创了勒勃勃。 粗衣女子低语道:“金丹境一点之兆,元婴境得其九分。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前路漫漫兮,追索何及?” 她一直并未展露气机,勒勃勃也不曾留心。 此时闻她出言,定睛一望,果然一道祥和润泽的气机显露出来:这是一位元婴境的人修! 勒勃勃这才省悟—— 要他全力出手,实际上是为他亲自验证,他所说的故事! 勒勃勃难以置信的道:“你就是……族兄所说的那位秦梦霖?” 粗衣女子摇首道:“我名魏清绮。” 以缥缈宗宗主东方晚晴道行之精湛,对于自己合道得法时辰的感悟,自然不会出现偏差。的确,须得二十余年之后,九宗才会出现下一位道境大能。 但是道境之中玄妙,与先前之下境界的修行大不相同,唯有亲临才知分寸。越过关门,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其后三十余年时间,皆是用来感悟调和天地人三足鼎立的和谐统一,功在虚处。以法力而论,自破境一瞬,便是天尊境界的修为。 东方晚晴感悟到这一点之后,当机立断,使得魏清绮携《正反图》入本土世界的时间,大为提前。 见勒勃勃愈发失魂落魄,魏清绮摇头道:“你不若勒陌陌远矣。虽然眼下你与他距离拉近,但是长久来看,你的潜力资质,依旧无法与他相提并论;或许——你原本可以威胁到他,但是近年来偏离了正道,于是与这种可能性渐行渐远。” 勒勃勃一愕,显然不服。道:“道友虽然道行再高明,几乎不亚于那几位传说中的人物。但是你又并未见过我族兄,如何能知道我与他高下如何?莫非你是道尊、妖祖降世,能掐会算不成?” 魏清绮微笑道:“如你所言。你孤追一族的成长潜力,与成年之后心性感悟、人生履历大有关系。你那族兄亲眼得见打破知见壁障之人物,尚能借花献佛,巧用心计;而你果然入彀,一蹶不振。岂不是你与你那族兄之间,还有莫大差距?” 勒勃勃连连摇头道:“非也。我也曾如此想过,我那族兄是搬出故事,意在击破我之心志;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魏清绮道:“何以见得?” 勒勃勃道;“其一,他对我言道,此事之真伪,可以待族中妖王露面时亲去求证;其二,他曾当我之面宣以道心誓,申明己志。” 魏清绮摇头道:“尔之心结,非经人深刻算计,何至于此?你且说说,你族兄的道心誓言,是如何说法?” 勒勃勃认真道:“所宣誓言有二;其一,所言之事皆是亲身所历,无一丝虚假;其二,他经此一事之后,已然放开胜负之念。无论是谁夺取第一嫡传之位,皆于他无所萦怀。” 魏清绮笑道:“这便是了。他又并未立誓,他如此行事的用意,绝无破你心房之意。此誓于他何碍?再者说,他是第一嫡传,你位居其下。他又何必对你立下什么誓言,态度卑下如此?” 这后一句话的道理,委实点醒了勒勃勃几分。 但勒勃勃依旧觉得有些迷茫,疑惑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么?既已立誓‘放开胜负之念,无论谁夺取首席皆无所萦怀’,那就不等同于没有刻意算计我的意思?若是刻意算计于我,岂不是于胜负依旧并未放下,又如何能逃过道心誓言的约束?” 魏清绮道:“当然不是。他当然可以真的放下胜负之念,又真的是在算计与你。” 勒勃勃似懂非懂,再要细想,只觉头脑昏昏沉沉,有些炸裂。 魏清绮掌心清气一隐,在勒勃勃头顶轻轻抚摸,低声道:“说放何曾放?云空未必空。随缘施化,不落名相。以无为之心,行有为之事。你可以并不期望来年花开时的盛景;但也并不妨碍你在年前洒下一片种子。” 勒勃勃闭上双目,抱着头颅伏在桌上。 魏清绮静静等候,也不打扰。 一刻钟后,勒勃勃猛然抬头,双目精芒四射,面上困惑之意尽数不见,反而露出会心微笑,似乎心识感悟,剖破迷雾得见青天,借此攀援至前所未有的新境界。 再一提振法力,勒勃勃更是又惊又喜。由于心境履历上又有奇缘,他明显感到自家身躯之中本来被遮蔽的潜力,忽然彰显开来,提升甚大! 孤追一族的特征,先天潜力随后天心识成长而进益,本就极为罕见。考诸往事,这种进步譬如一人身量体重的成长,总是缓慢显现的;如勒勃勃这般,因为一朝顿悟,资质显著提升者,只在族中传说旧闻之中出现,从未有人见过实例。 假以时日,击败勒陌陌已不在话下;但勒勃勃只觉自己心胸顿时开阔,竟真的不再以夺取第一嫡传为念。他反而心生感慨:难得勒陌陌早他一步炼得心意明达,但是他却道为术用,用在这等小处,为他勒勃勃所不取! 我的通透,与勒陌陌的通透不同,当堂堂正正,向道而行! 勒勃勃的目光重又凝聚在魏清绮身上,变得极为虔诚崇敬。 他蓦然离席跪下,磕了四个响头,道:“我孤追一族的祖例,本师只有一位,只得是本族前辈;但业师却可有数人,不拘出身来历。恕小子冒昧,请拜魏师为勃勃第四位业师。” 魏清绮微微一笑,唇中只吐出一个字:“好。”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真宝试演 旧法新异 又是三载时间过去。 归无咎与秦梦霖的修行,可谓琴瑟和谐。无论一方使出何等手段,另一人皆能遥相呼应,正反参鉴。有余力时,对于黄希音的教导,亦是并力而为。 须知“道”之一字,本来就并非是有唯一的答案。纵然是你到达了最高境界,亦尝有“和而不同、各自精彩”的别家手段。黄希音小小年纪,许多问题上能够同时得到归无咎、秦梦霖两人的意见;异同之间,再问诸己道,进益不可谓不大。 正如秦梦霖所料,在她宽严并济、欲纵先擒,有意引导黄希音道念勃发的手段之下,经历了最初的波折之后,她这新“师父”果真与黄希音相处得甚为融洽。 黄希音的功行进益,纵有“三隅返一”之法为阻,亦果真奇迹般的大大提速。 如今黄希音唯一的烦恼,便是自己的相貌了。她启慧甚早,长得也快。当初自二三岁起,敏魔啊看上去总要较同龄孩童大上一岁两岁;但是她非同于常人,须在十余岁后根骨全龄方能修行。以至于成就灵形过早,塑形过显年幼。 此事归无咎一直知之;但是却低估了其在黄希音心目之中的分量。直到他无意中察觉,黄希音搜罗典籍秘法,钻研根骨成长至秘术,才不由哑然。 原来,在秦梦霖出现之后,黄希音这一直存在的念头,又萌动开来,强烈了几分。在她看来,虽然自己修行朴素,阅历甚少,但终究也是长到二十多岁的年纪了。以秦梦霖为参照,也当长成类似相貌才是。若大家都是成年人的相貌,照面之后,亦能多出三分底气。 小界之中。 浪潮翻涌,零星岛屿各自点缀。 归无咎、秦梦霖皆是渊亭岳峙,悬空百丈有奇,气象浑成一体。 小界之内,云海两分。其中拟象荒海的部分,其东南、西北角落,一处成为黄阳界诸修立下门户之地;一处却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演示锻炼功法的场所。 数种意象嘉妙之神通一沾而走,短兵相接之后,二人不约而同的使出同一门手段。 本命法宝,指上玄珠。 这两枚圆珠,单独一枚离体而出、显露在外,其威凌四方的气象便极骇人耳目,几乎相当于范围缩小了许多、气质又具体了三分的天玄上真气象。此时二珠并现,各自缓慢转动,引动一身气机法力,然后相向而行。所彰气机之雄伟精微,纵是上境修士观之,也要大为惊讶。 对于此道,二人研磨渐深,方才发觉了一些奥妙。 其余无论是神通,亦或法宝,以归无咎二人的修为,心意一览,便知奇妙;随手应用,亦能尽善尽美。但是二人各自以“全珠”和“魂珠”炼成的本命法宝却有所不同。 此宝每次经由锻炼之后,其玄妙之处,御主心中历然分明,纤毫不失;但真正交起手来、反复锤炼之后方能发现,非得切实锻炼,方能完全发挥此宝之潜力,彰显其种种妙用。道行到了归无咎这一层次,物我之间,仍有壁障,可见这本命法宝的非凡之处。 既然如此,二人自是欣然相试。 只是这两珠看着虽是相向而行,却并非飞剑硬撼一流的比试方法。 归无咎之“全珠”,环体数丈内蓝芒湛然,仿佛流瀑挥洒,五六层光晕时隐时现,显然是以真宝为枢纽,驾驭一门尚未成型的神通道术。 秦梦霖的手段与之类似,“魂珠”之所用,好似被镶嵌于一块四四方方的赤色陨石之中,构成核心。 两道气机并未靠拢,到了三十丈上下便同时静止,不再前进一步。到了这个距离,两件真宝与宝身紧邻已是没有任何差别,完全陷入全面对抗的节奏之中。 数息之后,全珠所裹挟的蓝芒,如同蒸发一般嗤嗤作响,肉眼可辨的急速消耗。 以魂珠为枢纽的那枚赤色陨石也不遑多让,仿佛浸泡于什么腐蚀性极强的毒液里,眨眼功夫就剥去了一圈。 但,终究是归无咎这一头消耗更甚一些。 待全珠裹身之蓝芒彻底消散之时,魂珠周遭的赤色陨石,竟尚余三分之一的残留。 归无咎不由面现惊讶之色。 二人现在所为之事,皆是开掘利用本命法宝的一种玄奥之处,充当神通之枢纽,推演塑形。 只是,归无咎之推演,乃是有章可循的。其所依傍的,乃是《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成就十八神通的手段,如何凝练,心中早有腹稿。今日试演,正是第六种神通。而秦梦霖所新练之大神通,固然同样是遵循阴阳道秘术指引,但是却无有这等便利。 既往经验,秦梦霖每日花费的时间较归无咎略多一些,方能与归无咎的进度大致相若。 未曾想,今日一见,却是秦梦霖领先了甚多。 二人翩然靠拢一处。 归无咎沉吟道:“有所借鉴,还是又有顿悟?” 秦梦霖微笑摇头。曲指一弹,那仿佛赤色陨石的神通雏形再度显现,只是规模缩小了数百倍,不过拳头大小而已。归无咎凝神细望,观其神通气象所彰显的完成度,分明并不在自己神通之上。 旋即赤色陨石消失,魂珠复现,在秦梦霖指尖滴溜溜移动。 归无咎仔细端详一阵,心中一动。再以心意引动全珠复现,二珠比对,终于发现了细微差别。 归无咎低声道:“五炼?” 秦梦霖点头道:“是。” 原来,这一番交手归无咎之所以处于下风,并不是因为他所精研的神通进度落后,而是秦梦霖调御神通的魂珠,已是五炼之宝;而归无咎之全珠,依旧是四炼。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恭喜。” 秦梦霖一挽秀发,从容道:“若是对于功行较弱、四等元婴以下的修行者,一重境至二重镜,固是一绝大突破;但是对于你我而言,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归无咎摇头道:“若是比诸金丹境,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到了四炼之后,本命法宝每一重进益都甚是明显。此乃决胜之要点,万万不可放过。” 秦梦霖颔首道:“我亦心有感应。以魂珠的根底,八炼境时已有接近混元真宝的威能。” 秦梦霖能将本命法宝修炼至第五炼,很明显,是其元婴一重境的积蓄已然圆满,顺势破入元婴二重镜中。 当初转世为“阮文琴”时,由于与一方天地格格不入,修为之进度,亦大为窒涩。但是寻回最契合紫微大世界的“真我”之后,秦梦霖的资质,自然表现出符合其古今一品的修行速度,顺势破境,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诚如秦梦霖所言。功行到了他们这一层次,这小境界的突破,其实本是不那么重要的。 归无咎在金丹一重境时,便能横扫金丹四重境乃至寻常的元婴修士,除却他道术神通超出群伦之外,一个原因同样不可忽视——那就是他名为金丹一重境修士,其实在破境金丹的一瞬,金丹二、三、四重三种妙意,皆已圆满。实则等同于法力尚有欠缺的四重境修士。 元婴境中道理相同。 寻常元婴三重修士,一个对上五六个一重境修士,也是绰绰有余。但是到了归无咎这里,却是行不通的。纵然遇上同等天资的英杰,也有交手的余地。 元婴二重镜之“明而后融”,三重境之“混沌如一”,四重境之“丹婴无二”,在归无咎成就五五之婴的一瞬,皆已了然于胸。所欠缺的,只是法力之累积而已。换言之,除却元婴四重境之后、久闭玄关参悟破境机缘之所得尚未能窥见外,归无咎依旧可以看做“法力尚有欠缺”的元婴四重境修士。 说到法力,他纵是一重境,其实也已经无比雄厚。要想在此间致胜,断然不是三招两式的功夫。 只是本命法宝的锤炼有所耽误,终究不美。 见归无咎果真面有憾色,秦梦霖竟是露出两分不可思议的诧异。伸出青葱如玉的手指,在归无咎额头轻轻一摁:“本是想小小提示,该走这一步了;难道你竟然真的忘了不成?若是连这等道途大事都能记得岔了,小女子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归无咎眉头微皱,和秦梦霖四目相对。 秦梦霖叹道:“只消一桩手续,无咎你法力积蓄便能反超于我。到时候再白捡一门神通,我也可跟着参详。此时不着手,更待何时?” 归无咎一拂额,哈哈大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因为有你,所以才难得糊涂,何必大惊小怪?” 秦梦霖似笑非笑,微微摇头。 秦梦霖所言,乃是魔道祭祀之法。 金丹境与元婴境,乃是“练气驻形”与“问道长生”之分野。前者将一身躯壳炼至无漏,后者才是弃实就虚,渡筏而去。故而金丹境时,无论你准备再多祭品祭祀,终究只得止步于金丹极限,而不能越过金丹境,一步直入元婴。 如今,归无咎已是元婴境了。 归无咎之所以难得糊涂,而秦梦霖却盘观者清,更多的是二人经验深刻与否的差别。 在金丹境时,道门金丹与魔门的无形魔丹,虽可混同如一,但终究分作二物。固然归无咎魔丹之力纵然圆满,也无法助其将本命法宝提前修至三炼、四炼境界。 但是结婴之时,这种魔道判然两截的情形,已经不复存在。归无咎此时躯壳之中,并未同时并存着一个道婴、一个甚么魔婴;而是道魔一体,混同于此唯一元婴之中。 换言之,魔道中元婴法门修至极限,那么这具元婴同样相当于行百里之半,成长到元婴二重圆满,绰绰有余。 其本命法宝,亦可轻易推至第六炼的境界。 归无咎由于金丹境的经验太过深刻,以至于忽略这了一点。 唯一遗憾的是,虽然经由魔道补足半数法力,但是道门之修行的时间,却并不会因此缩小一半。 归无咎握住秦梦霖手掌,道:“谢过贤妻提醒。只是,要立刻施为,不是时候。” 秦梦霖疑道:“怎么?你不是早有准备么?” 归无咎摇头道:“当时金丹境时,眼界尚有些许不足。未知元婴境提升功行所补足之物,与金丹境界几乎是天渊之别。现在看来,当时所备下的,除却业命宏、和凝那两具尸身品质上佳外,其余星月门内乱时所搜集的遗骸,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不堪大用。” “若是斩杀一些‘天人三变’或‘三转之境’的妖修,才算功德圆满。” 秦梦霖微微点头,道:“那也只得再寻机缘了。” 以归无咎的手段,再加上傀儡“谢玉真”的增幅和数件品质极佳的秘宝,斩杀寻常的化神、步虚境修士可谓易如反掌。但是他二人之道念,毕竟不是行事邪僻的魔修,如无因果,总不能随意寻人去杀。 正在此时,一道金符自远及近,悠游降落于归无咎之掌心。 归无咎接过一看,哑然笑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暗谋立阵 两家必争 愈是大族,对于本族根本之地的经营,愈加持重。 以孔雀一族为例,其一族根本,举族之力的十分之九,于上汇聚于大桑木八十一界,于下集中于九大巨城之中。 至于本族所统辖的广袤地域,看似势力范围不小,其实却是地广人稀。说来与圣教祖庭界天之中又有内荒的格局大致相若。 但孔雀一族并未教此等地界真正闲置——支流辅弼,羽翼扈从,总是不可或缺的。 譬如在孔雀一族势力范围的东南之地,便是一支势力不小的妖族——桑鹕鸟族的栖息之地。二十余年之前,作为“孟冬田猎”前会的城中拍卖会,便有许多桑鹕鸟一族的族人打下手,与归无咎也曾有一面之缘。 如今,这一实力并不强盛的种族,因为一些缘故,又出现在大势力的视野之中。 桑鹕一族,原巢正殿。 此地装饰甚是别致,凡所见者,皆由二物装饰。其一乃是一种黑木,其中几、案、桌、椅、屏风门户,乃至案上茶杯,皆由这种光润亮泽的黑木铸成。其二乃是羽毛,异色纷呈,织成各种纹饰、贴饰,挂饰,妆点门面。 虽无金相玉质,却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除却一眼可以略过的侍从外,此间正主,明显只是两人。 东向而坐的这位,正是一位妖王层次的人物。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目方正,胡须甚密。他这长髯虽大致呈现棕黑色,但两腮边缘却略微有些发白,平白使他的年纪看上去长了三五岁。 只是他虽是一位妖王,但是无论从气机观感上看,还是只论察言观色,皆能看出对坐那人,地位在他之上。 那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曾往半始宗一行的孔戎妖王。 此时孔戎妖王自袖中取出一道长卷,粗望之似是山水形势图。 孔戎妖王又细细望了一眼,似乎甚是满意。随即以指作笔,在图卷之上圈圈点点,留下一十八道标记。随后将之卷成一束,交到对坐手中。又动用传音入密之法,说了些什么。 对坐那妖王先是连连点头,尔后眉头微蹙,疑道:“阵是好阵,叹为观止。只是如此大兴土木,靡费极巨。本族纵然有些积蓄,恐也不敷支出。此乃据实之言,非敢推诿,恐误事尔。” 孔戎妖王微笑道:“芦妖王无忧。一切原材花费,自然由本族承担。只是下手去做,还得劳烦桑鹕族出手。且对外而言,却只得说是你族中重立山门阵基。事成之后,以营造此阵之花费为准,另外拨出三成,作代工之酬。” 芦妖王闻言,双目一亮。连忙应承道:“孔妖王放心。设立此阵,本族中虽唯由芦某与吾弟四人堪为主导,须得逐步推进;但是这阵法本身甚是巧妙。只消将前四座阵基布下,其浑厚之势裹挟而起,犹如水之就下。除非数十位妖王齐至,否则再也不虞被打破。” 孔戎妖王颔首道:“这便好。” 芦妖王想起一事,曲指凌空一震。少顷,唤来一高高瘦瘦的灰袍人。吩咐道:“观望一下本族舆地风水图,南七道与西七道之间的十八营地界,有无异象发生。观明之后,速来报我。 灰袍人立刻领命退下。 芦妖王这才笑道:“妖王所赐阵图之中,有两道地界,几乎出了本族统辖地域之内,先得万事周备才好。不过那里素来蛮荒已久,多半是无事的。只为万一之虑,且探上一探。” 孔戎妖王微微一笑,举起案上黑色木杯,与芦妖王对饮一杯。道:“若果真无事,老朽便即告辞。第一批灵材等物,七日之内经由秘密传送阵运抵此处。” 半年之前,孔雀一族已然推算出了“清浊玄象”的具体方位,正是在作为孔雀一族东南羽翼的桑鹕族地界。 这时孔雀一族中有人提出见解。 与其就这般如临大敌,枯等二十余年之后的变局,再在固定的战场之内争斗,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 乘着外人不备之际,于此地悄悄立下法阵,将“清浊玄象”出世之地牢牢围住。到时发动,有意一争之人猝然见之,未必肯下定决心纠集全部力量前来攻打。或者他纵然肯如此做,我方也已先占地利,断无不敢接战的道理。 此间还有一桩便利。 对于大族形势极了然的神通广大之辈,或许早已知晓桑鹕鸟一族,乃是孔雀一族之羽翼。但是其等理解的“羽翼”,乃是羁縻附庸、遥尊其号的主从之义,至多附加一些供奉收纳之事。实际上并无人知晓,孔雀一族的核心传送阵,早已架设于桑鹕鸟一族的机密心腹处,调用掌控,其实与本族无异,几乎已经到了如臂使指的程度。 许久经营,可不是恰好用在此处? 饮茶三盅,那灰袍人再度出现。 孔戎妖王本已微微欠身,只待此人回报一切无事,他便告辞离开。 岂知抬首一望,灰袍人竟是面有难色。 芦妖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肃然道:“有何变故,切实说来。” 灰袍人回禀道:“其余一十七处方位,尽皆无恙。唯南六道巽位‘巨野泽’中,似有异象,舆地风水图亦无法断明。” 芦妖王闻言,只是神态微凝。 孔戎妖王面目,却益发严肃。 芦妖王新得阵图,尚未完全明了其中玄机。孔戎妖王却心中雪亮。在他拟设的“正反无环九界”大阵之中,这位处南六道巽位“巨野泽”堪称重中之重,正是反九阵的肇始之基,和最接近桑鹕鸟一族腹地的正九阵“归巢”之位并举,堪称此阵两大枢纽。 孔戎妖王略一思索,问道:“实地勘察,多久能至?” 芦妖王答道:“经由本族二转小传送阵穿渡至‘平野泽’后,半个时辰可以赶到。” 孔戎妖王毫不犹豫的点头道:“甚好。那就探上一探。” 言毕,孔戎妖王身上五色玄光一起,其气机形貌逐渐发生变化。短短五六息之后,已是变得和阶下那灰袍人面目一般无二。 …… 半个时辰之后。 一片泥浆弥漫的荒野,芦妖王与“灰袍人”悬立云头,暗暗动用法力,遥观千里之外。 对于此间泥石混流的异象,二人自然没有丝毫触动。目力所聚,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一处奇异的建筑之中。 那物四四方方,纵横千丈,看上去约只是一座巨型的土墩;但细望之,便能察出其中暗藏无数门户,蜿蜒曲折,极工极巧。说是殿宇,略显笨重;说是阵法,又显得精炼诡秘,不伦不类。 芦妖王又细望了一阵,纳罕道:“这是我桑鹕一族之邻,角兕一族的手笔。” 又转首对着化身“灰袍人”的孔戎妖王传音道:“上族所辖地域广大,或许未知下情。各部族之间,堪为紧邻的情形,其实也是有的。但到了妖王境界,一旦行功作法,常常搅扰数万里风云。因此,只消是有妖王境坐镇的势力,两族边界,通常都要余下至少十余二十万里的余裕,以免无意之中引发事端。” “这角兕一族虽与本族交往不多,但一直也算低调。不知为何,今日不是越界千里万里的事,而是直接将营造法式安在了紧邻本族边界处,真是岂有此理。” 孔雀一族虽虚领广大地界,但是并非域下所有妖族皆如桑鹕一族般,受其统辖。山野陇陌之外,总有化外之地。这角兕一族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孔戎妖王低声道:“姑且问明情形。” 芦妖王一点头,反手迎空一指。当即晴空生雷,三道放眼望去几有水桶粗细的电光劈头落下。 这雷电之力虽并未直接击中方台,但亦足以构成一个极明确的信号。 果然,略微一顿之后,那方台之中遁光一起,冲出一人。未过多久便足下生云,矗立于二人之前。 这人相貌尖刻,竟也是个妖王层次的人物。 只是他气机不稳,功行较之芦妖王明显逊色,似乎是破境未久。而且似乎就在刚才,此人正以其妖身本相行事。现在他虽收拢人形,但芦妖王依旧隐约能望见此人额上似有一角,褪去未久。 此人虽也探明芦妖王功行在他之上,却全然不惧,面色甚是不善。 至于孔戎妖王之形貌,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位二转之境的妖修,自然忽略过去。 来人大声道:“道友之举,未免也太过无礼了。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来此生事?若有心为敌,我角兕一族,也不至于怕了谁。” 芦妖王淡淡一笑,道:“阁下何必明知故问。本人芦撰。” 来人双目一眯,果真现出两分惊容,道:“原来是桑鹕一族芦族主,失敬了。” 只是他粗粗一拱手的态度,却与他言语神态颇不吻合。 芦妖王也无心在细节之上追究,径直问道:“敢问道友高姓大名?在角兕一族之中,持何等名分?” 来人肃然言道:“在下金勋垣,虽新晋妖王境界未久,但因师兄外出远游之故,眼下族中一切大小事宜,皆能做主。卢族主有甚见教,不妨直言。” 芦妖王点了点头,也不与这金勋垣多兜圈子,便道:“贵族侵凌犯界之举,务必中止。这座似殿非殿,似阵非阵的土丘,不拘你是何谋算用途,必须拆除;并且下不为例。” 强硬的立场先摆明之后,芦妖王缓了一缓,又道:“当然,你我两族既为近邻,总得留下两分情面。贵族营造此物所用之宝材,我桑鹕一族可以补偿一半。” 能够做到一族之主,虽然是修道功行至上,但行事手腕又怎么可能差了。 岂料金勋垣憾然摇首道:“难,难,难。我角兕一族新得秘法,考证风水。验明此地甚是紧要。若是于此间设立一台,镇压气运,于本族长远发展极为有利。是以退让不得。” 金勋垣态度彻底缓和下来,悠然续道:“说到底,两族之间留有余裕,也只是修道界中的潜规则罢了。我角兕一族,到底并未真的犯界于贵族实辖边界不是?虽然如此,就依芦族主所言之数,我角兕一族再翻上三倍回赠,就当占此地界的谢仪,如何?” 芦妖王沉吟不语。 金勋垣笑道:“这座风水云台建立之后,本族寻常子弟,并未会无端跑来闲游。主持祭祀者,亦不过区区百余人,皆藏于此云台之内,绝不露面。其实,芦妖王只要非是刻意起了神通法宝来攻,寻常的行云布雨、推运气机之手段,是决不至于对云台内之人有甚伤损的。若是我族中人主动露面,为贵族境内大神通者所伤,我角兕一族绝不会出言问罪。说到底,芦妖王大可无视此物存在。” 芦妖王闻言,面色阴晴不定,等候良久,终于缓缓摇头,道:“不可能。” 这是孔戎妖王的决断。 孔戎妖王神意穿渡的手段异常神妙,以金勋垣初登上境的修为,难以察觉。 若是孔雀一族光明正大出面,自然能够轻易将之摆平。但若是定要暗中行事,其实却也颇费思量。 虽然对于这金勋垣,孔戎妖王的第一映像决说不上好;但是他这一番话娓娓道来,表面上看去竟也合情合理。 孔戎妖王刚刚也在思索,反正“清浊玄象”的出世之地是在桑鹕鸟一族境内。“正反无环九界大阵”只是营造于外围的地利而已。是否可以避免麻烦,将布阵之法重新规划。 但是他心中演算一番,旋即惊讶的发现,依照四行八道布阵法门,这阵法无论如何布置,这巨野泽土台坐落之地,都是恰若一枚钉子,命中在本方阵道的腰眼上,难以将其回避化解。 若这是有意为之,角兕一族背后另有下棋之人。那么唯有对方同样算出“清浊玄象”具体的出世之地,才能选出这一处地界。以孔雀一族的演算之力,机缘又落于本土,对方竟能先我一步,真是不可思议。 当然,也有可能一切都是巧合。 但孔戎妖王却不可能去赌。 一番良言未能奏效,金勋垣面色重又冷了下来,道:“那只得划下道来,做过一场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三战胜负 大戏序曲 芦撰妖王道:“请教阁下章程。” 金勋垣简言道:“三战定胜负。” 芦撰妖王道:“愿闻其详。” 金勋垣道:“第一战,斗锐;两家各自派出两位元婴境新锐,斗上一场。” “第二站,斗阵。三转之境的妖修,多半身处蛰眠之中,姑且不论。你我之下、修为最高的二转境修士,想必皆是两家门下中坚。你我两家互立一道阵图浑融合一,然后各自遣出十人来,入阵死斗。哪一方有人活着出来,便算是哪家胜了。” “至于这第三战,便是斗帅了。压轴之战,两家首领势不能坐观成败;总要领受各自职责才是。若果真到了最后一战分定胜负之局,那么唯有亲自下场了。” 芦撰妖王眉头微皱道:“三局两胜?” 金勋垣皮笑肉不笑的一点头,道:“正是。” 芦撰妖王重又仔细打量了金勋垣一眼,沉声道:“到了决战之时,贵族族主定能回返?” 金勋垣悠然摇首道:“非也。本族族主此次出游,非经十年八载,断难回返。若果真斗到了决胜局,自然是由在下亲自领受芦撰妖王神通。” 芦撰妖王目光微凝,自忖金勋垣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己之对手。看这架势,分明是对方对于前二战有着必胜的把握。抑或是暗藏气合即将之法,诱使芦撰妖王应下此战。 芦撰妖王心道,不论作何准备,你这如此算盘,那注定是要失算了。 当即问道:“此战定于何时?” 金勋垣应道:“三月之后,便在此地一决胜负。” 话音落后,竟不等芦撰妖王回复,略一拱手,转身离去。 芦撰妖王与孔戎妖王二人,为万无一失计,又相继挪转查看了其余十七处阵基之所在,看到其果真无恙之后,这才回返。 原巢之中,二人重新落座。 孔戎妖王言道:“至少在约定章程的三战之内,我孔雀一族不便直接出手。卢族主可有把握应付得了?” 一个极易想到的办法,那就是派遣孔雀一族的精干之士,冒充桑鹕一族完成比斗。 但孔戎妖王却有一重顾虑。 他仔细观望了角兕一族所营造的“土丘”,显然经营已有相当时日。再加上连通消息、穿渡界空,以及前期准备的工作,此事预备周期必在六个月之上。若此事果真并非巧合,而是有幕后执棋之人操纵。那么对方推演手段之高明,还要在孔雀一族之上。 孔雀一族的修士,长于破妄,拙于藏身。若是万一被抓了现行,反而使得后手陷于被动。 若放手由桑鹕一族自己去斗,纵然败了,那也是桑鹕族与角兕族的赌斗,与孔雀一族无关。到时候万不得已之下,孔雀一族依旧可以亲自下场,收拾残局,而无失信背约之嫌疑。 当然,若能取胜,逼得对方先展露底牌,那是最好的。 芦撰妖王显然非是蠢人,这其中的门道他隐约有数。当即言道:“孔妖王放心。若果真是角兕一族自家出力,此战我有必胜之理。” 孔戎妖王眉头一展,道:“哦?” 芦撰妖王一拍手。 十余息后,后殿中一人翩然而上,上前拜见。 来人是元婴修为,一身明黄宽袍,长身玉立,仪表堂堂。他明显已是认出孔戎妖王上族大修的身份,但也只是随例一礼而已,态度称得上不卑不亢。 芦撰妖王微笑道:“他名灌天木,不敢与上宗嫡传相比。但是在我桑鹕一族的晚辈中,也算是杰出之士了。” 孔戎妖王仔细一望,见这灌天木气息浑融妥帖,如冰似玉,显然臻至婴中甚高境界,讶然道:“较之我孔雀一族排名前列的嫡传弟子,也未见得差了。” 芦撰妖王笑言道:“芦撰固知戎妖王于上族大修之中,亦属修为精湛、身份清贵者。所以于门下琐碎细事,未必一一过目。实则五载之前,灌天木是曾经本门秘密传送阵,前往上族一行的。” 孔戎妖王反应极快,当即转而问道:“你与我孔雀一族嫡传,有过交手?” 灌天木面色无喜无悲,平静道:“惭愧。斗过七场,一胜六负,不值一提。” 孔戎妖王目光微凝,问道:“你与哪几人斗过?” 灌天木言道:“与孔覃、孔萤等人之比斗,尽数败绩;唯苦战经日,险胜了孔夏一招。” 孔戎妖王若有所思道:“此事在后辈之中,想必激起了不小波澜。老朽那时尚在闭关之中,倒是错过了消息。” 灌天木与孔雀一族之中排名三至九名的嫡传一一比斗,最终竟能险胜第九嫡传孔夏一式。在桑鹕鸟一族、角兕一族这等规模的妖族中,其罕见程度只怕不亚于大族中马援、孔萱等人的地位,的是难能可贵的英杰人物了。 就算与之联袂出战之人略逊一些,单凭此人之修为,想必亦能取回一场胜局。 心中有了成算之后,孔戎妖王当即往族中传递消息,言及二事。 一是请族中哪一位妖王走上一趟,携孔雀一族之秘宝“澹虚镜”过来一趟,以为镇压。 孔戎妖王也算有自知之明,因孔雀一族修士“拙于藏身”之弊,他是不肯冒险遣族人下水的;但是本族“长于破妄”的优势也不可不动用。对方若行事不谨被他抓个现行,那此战便是不战而胜。 “澹虚镜”此宝,与孔雀一族五大元光之一的“澹虚光”名称相同。正是历代深明此神通的大妖修士祭炼,其效用之强,在任意一位妖王所持“澹虚光”神通之上。除非人劫道尊布下手段,否则纵然是天玄、妖王之化身,乃至“储真拟神阴阳双镜”一流的宝物,皆无法逃过其耳目。 孟冬田猎之会若非有意放水,倘使此宝镜来照,那么天下再无一个异族修士能够蒙混进来。 第二件事,那就是孔戎妖王忧虑若幕后潜藏对手,其演算之功甚为了得之事。当即向族中提出,若一族之力无法在此道上占优,或可将此事告之于隐宗、天马一族、赤魅一族,合力推玄机,务必要在此道上占据先机。 二人与金勋垣一番会晤,孔戎妖王其实早已施展秘手,留下画影图形,传于族中。看看各家能否施展手段,寻得一二线索。 孔雀一族这一头,消息来得甚快。不过三日之后,一位名为孔辟的妖王,携着“澹虚镜”到来。 又过了七日,并未再有人来;却是来了一封书信。 信中之言,乃是孔雀一族与几位友盟商议的结果。其中特别提及,隐宗第一嫡传归无咎得知此事后,断言这一场争端,绝不会随着三场比斗而结束。无论是孔雀一族还是桑鹕族,皆要做好战事扩大的准备。若事态发展果然如其所料,他或许会前来凑个热闹,顺手打个秋风。 芦撰妖王见到此信,又惊又喜。 他心知眼下自己修为虽高,早臻妖王层次,也算位辈尊隆的人物;但若与归无咎的未来相较,那依旧是远远不及的。若是能攀上些交情,也算为桑鹕一族留下了一份额外的底蕴。 于是一连月余,皆在原巢之中守候,除却遴选出族中另一位与灌天木携手作战之人、悉心教导外,便留在此地,静候归无咎光临。 …… 两月之后。 这一日,芦撰妖王正与孔戎妖王一道,指点与灌天木配合的另一位元婴修士灌枷熙斗战之法。门户之外,一道清亮声音已是遥遥传来:“元婴境的这一场,已有胜算,不必再试。只是芦妖王对于这三战的安排,尚有欠缺。” 芦撰妖王急抬首一望,不由愕然。 来人的确是一位元婴修士,气息纯妙,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较之桑鹕一族引以为傲的秘密底牌灌悲甲,尤高出不止一筹。一身气象,浑融锐利两种气象相反相合,却又殊途同归,未给人以任何矛盾不谐之感。 若是未有经验,芦撰妖王定是以为这便是“归无咎”无疑了;但他也是自孔雀一族处得了阴阳洞天决战照影图的,对于归无咎、秦梦霖之相貌早已了然于心,自然知其非是,一时不由怔然。 孔戎妖王先已经起身,笑迎道:“这是隐宗荀申道友。” 荀申淡淡一笑,道:“归兄本欲亲至。只是荀某心血来潮,想要来长长见识。芦妖王该不会怪罪荀某坏了你结识归兄的机缘吧?” 芦撰妖王连连摇手,道:“荀道友说笑了。今日能够结识荀道友,亦是桑鹕一族之幸。” 略微停顿,又道:“荀道友能谋善断之名,芦某亦颇有耳闻。还要请教,这一场比试,芦某之疏漏在于何处?” 看着荀申落座,芦撰妖王又呼来侍从,吩咐敬上茶水。 荀申笑言道:“看芦妖王的布置,前两局之中若能胜了一局,便算是破解了金勋垣的如意算盘。但是……若果真拖延到了第三局,芦妖王真的敢言必胜么?” 芦撰妖王、孔戎妖王对视一眼,皆是一怔。 芦撰妖王的修为明显较金勋垣胜了一筹,这当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荀申悠然道:“棋局之上摆弄手段,要么注重于棋筋大子;要么注重于潜力尚存之子。若要在三转境中施展手段,那是最费而不惠的。如我所料不错,对方所谋取的胜局,乃是在第一、第三场。反倒是芦妖王并未太多留心的斗阵一战,贵族却有着不小的胜机。” “前两局一胜一负之下,若是芦妖王自以为得计,却反而中了对方的算计。” 荀申之意,似乎是金勋垣特意设下诱饵,假作自信连胜二局,从而教芦妖王无形之中忽略了第三局的胜负。 这一番言论,几是匪夷所思,一时之间,芦撰妖王也不知该当信从否。 孔戎妖王略一沉吟,问道:“计将安出?” 灌天木立在一旁,心中不由悠然神往。 荀申甫一出场,他便惊觉此人功行之境界,远远超过自己。当初他听闻在孔雀一族中,头名嫡传的道术境界远远甩开二至十名一截,未能与之交手,一直是灌天木心中之憾。这位隐宗荀申,显然是此境界的人物了。 此时见荀申与两位妖王侃侃而谈,俨然平辈论交,更是令灌悲甲从未想到的气象。一时间,心中竟萌动出跃跃欲试的念头来,只觉这位隐宗嫡传,较之孔雀一族的第一嫡传,更适合作为自己的对手。 灌天木既不是孔雀一族二至八名嫡传的对手,与那传说中的头名嫡传孔萱较量,自然更无胜机。但是若与这位隐宗荀申相斗,加上妖族本力的优势,或许会更有悬念一些? 荀申心有所感,冲他微微一笑。续道:“荀申此行,并非是只身前来,身上是携了隐宗所托的手段的。” “说来也容易;阵斗这一场,待我传下手段,可操必胜。” “斗锐这一场,便由荀某下场,与这位灌道友联手,自然也可夺取一胜。” “前两战皆胜,芦妖王自然不必亲自下场。” 这也是荀申主动请缨的缘起之一。 在《三十六子图》之中,荀申名为在马援、孔萱等人之上。结识之后,亦曾有过切磋比试。 但是因为人妖血统有别,以马援今日之修为,纵是归无咎,也只能略胜一筹。荀申自然不能抵挡。荀申心中便生出一个念头:在妖修本力之增幅下,自己的实战手段,相当于妖修中何等层次的人物?今遇机缘,故而替归无咎一行,下场一试。 芦撰妖王闻言,却是连连摆手—— 将先前与孔戎妖王所议、关于孔雀一族不便亲自下场的理由,一一说明。 荀申闻言,高声笑道:“我藏形变身的手段,乃是行前由人劫道尊亲自赐下,芦撰妖王大可放心。” 芦撰妖王闻言,失声道:“何至于此?” 孔雀一族要求布下法阵,必然不是无的放矢,这一点芦撰妖王心中有数。但是他也很识趣的并未多问。但是考诸当前,如桑鹕、角兕等族这一层次的争斗,竟能惊动一位人劫道尊布下手段,的是超出令芦撰妖王的想象! 荀申笑言道:“一场大棋局自此间揭幕,芦撰妖王,勿论幸与不幸,你也算是一个注定名留青史的人物了。” “这揭幕的第一场,得失虽小,却事关头彩。总要旗开得胜才是。” 孔戎妖王心中一凝,看来筹策推演,已有定论了。 他心中也是感慨。 若是激发全部底蕴,孔雀一族的顶端战力,绝不会劣于坐拥四位人劫道尊的隐宗之盟;但是隐宗毕竟是由人劫道尊亲身坐镇,其所带来的隐性的小便利,数之不尽,却也不可轻忽了。 转眼间,三月约战之期已至。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连斗连捷 真实谋算 身为有妖王境界坐镇的妖族,两方对阵,倒也有些气象。 云层之中,两方各自可见四横四纵一十六道旌旗,其上铭刻本族族徽法印,隐隐构成阵脚,稳固根基。对外为攻防之枢纽,对内亦暗藏着一道小传送阵,以此为凭,进退自有余裕。 芦撰妖王、孔戎妖王、荀申、灌天木等人皆横列阵前。 只是因那灰袍人正在“斗阵”人选之列的缘故,孔戎妖王并未拟化其相貌,而是重新显形为一位元婴境的桑鹕族妖修。 至于荀申所借用之身份,正是原先准备与灌天木联袂作战的桑鹕一族修士灌枷熙。 此事更多内情,亦由荀申之口,传递于二位妖王处。 原来,这一回孔戎妖王所做的最正确的事,便是将与金勋垣会晤的画影图形传回孔雀一族,再传报各家,以为参详。 凭借此物推演,五壶道尊轻易便看破一事——那就是此人绝非如其气象所示那般,晋阶妖王于半载之内。大致估算,金勋垣突破这一关,至少当在三十载之前。 虽然较之芦撰妖王的资历,破境三十余载,依旧只能算是同道之中的“小字辈”;但是这份表里不一之相,自然须得引起足够重视。 等候了一刻钟上下,金勋垣等一行人,翩然而至。 金勋垣当先上前,执礼微笑道:“尚有一事,须与贵方打个商量。” 芦撰妖王淡淡言道:“莫非是角兕一族打算变卦不成?” 金勋垣连连摆手,道:“如此无信之事,如何做得?三场比试之约,一切照旧。只是本族元婴境下场比试的两位,昨日勤勉修持,功行又略有三分进益。只是调和阴阳,尚需时辰。不如与道友打个商量,将第一场与第二场的次序略作调换。” 芦撰妖王闻言,心中暗暗佩服荀申的判断。所谓勤勉修持之说,自然只是托词;分明是其要暗中施展手段,因故有所迁延而已。 不过此事既有仿佛神明的人劫道尊亲自布置,芦撰妖王自是无不信用。一切依从荀申的手段,想来无不胜之理。 便大方应道:“好说。” 金勋垣欣然颔首。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拍手,各自阵营之内,上前十人。气机绽放,不肯落于人后。 桑鹕族一方,正是以芦撰妖王那亲信灰袍人为首;而角兕一族的领头人,身量甚是魁梧,妖族本相尚未完全褪去。除他之外,其余九人虽较他矮小了些许,但同样远远胜过桑鹕一族的十人,显然走的是以本力致胜的路子。 这二十人一般的二转之境修为,相当于人修中步虚境界。 同一时间,自金勋垣、芦撰妖王袖中,一青一黑两道卷轴浮现,化作两道清气,搅于一处。 二人皆是闭目凝神,调和一刻钟上下。不约而同开口言道:“可。” 话音一落,那一道气机骤然涨大,化作一方约莫十余里宽的巨云之象,最外层俨然有一道金芒若隐若现,仿佛结界之边界。 两方十人,各自转首向着芦撰妖王、金勋垣一礼,便遁身入阵! 这斗阵之法,相当于在两方搏斗之中,额外添加了阵图之力,或示为飞沙走石,或示为风雷水火,或示为阴阳二气。等若入阵相斗两方的共同敌人。 盖因寻常比试,若是双方功行相差不大,有一方刻意避战的话,游斗上三五个时辰,也是常事。长此以往,所谓“绝战”、“死战”,往往名不副实。而一旦有了这阵图之力火上浇油,胜负之分,便见得极快。 粗略而言之,等若本土文明中的强分生死胜负之法,倒是与九宗红云小会中“擒龙伏虎拳”和归无咎“摩罗力境”的精神相同,不过是需要借助外物、事先有所布置而已。 若非斗志坚决,又对本族底蕴十分自信。寻常小门小户,是不敢轻易尝试这斗阵之法的。 具体的斗阵之术,亦随着时间而生出一番演变。很显然,这阵图无论由哪一家提供,若是其中暗藏手脚,都是另一方甚可忧虑之事。最早时,斗阵阵图乃是充任比斗公正的第三方提供。但纵然如此,也难逃中正者被勾结拉拢之弊端。 流演至今,斗阵图却是形成了专门规制:一阴一阳,其力相当;合阵平衡,自然公允。若是哪一方的“阴图”或“阳图”中做了手脚,阵道结界便不能稳定凝形。 阵斗之法,就算入阵之人道术高明,其势也难持久。 约莫半个时辰时间后,那一道磅礴巨云,虽然颜色不变,但是各处明暗却却渐渐产生差别。 这是将分胜负的征兆。 果然,又过了十余息,巨云轰然瓦解,隐隐约约望见人影从中掉落。 落于角兕一族阵中的,全数都是横身落下。金勋垣急急上去一望,斗阵十人,竟无一个活口,遗躯之上遍布创伤,显然都是力战而死。 而桑鹕一族却明白站着八人,躺下的两人中,尚有一个气机未绝,认真算来只损去一人。 金勋垣面色微变。 他真正有信心的,的确是元婴境和亲自下场的这两场比试。但是剩下这一场,也没有白白放弃一说,无非是把握大小的问题。 他也是做了布置的。 金勋垣所提供的这道阵图,暗藏的乃是极罕见的云砂之力。是以他刻意挑选了十位本力精壮的族人,料想在这一比试之中或能占得两三成优势。 虽然落败亦可接受,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胜负会如此悬殊。 他却不知,芦撰妖王之阵图其实是源自荀申之手,暗藏“生息”之变。其合阵的一瞬,校验阵力,全然无误;但一旦成阵之后,入内相斗,阵力一呼一吸之间张弛律动,轻重不一。角兕族一方诸修所受阵力,何止于我方三倍。而外在的阵力平衡,却并不会被打破。 这已经不是妖王层次所能理解的妙术。 第一战如愿取胜。 此时,荀申所化“灌枷熙”低声道:“来了。” 角兕一族阵后,两道遁光腾涌,落于金勋垣之后。 金勋垣收拾心情,与那二人交代两句。旋又上前,淡声道:“下一场。”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第一场比试失利的影响。 荀申、灌天木齐身落阵。 角兕一族二人快步迎了上来。 这两人皆是一袭黑袍,面上蒙了面具,只露出双目。同声道:“角兕一族栾平、栾末,领教二位高明。” 灌天木、荀申亦各自通报姓名。 妖族中人,行事直截了当。除了这通名的一句话外,其等便毫不犹豫的取出兵刃,邀斗一处。 与人修的奇思百变,斗巧斗力不同。这场比斗,乃是十足的妖族风格——斗力之法与神通之用混合一体,短兵相接,各呈利器。 灌天木所用法宝,看似是一件熟铜锏;但那锏首三寸处,分明是剑刃之形。运转之际,以“剑”尖为轴,法力一激,变化诡秘,转折幽微;而锏身之横当直击,又拙中带巧,将一身法力排闼振荡,如巨浪一般裹挟厚势。 角兕一族栾平、栾末二人,皆是用一件柄呈环形的直刃,甚是厚重。 与阴阳洞天比斗的高妙微玄相比,如此斗战显然更合妖修的口味。 荀申的斗战之法,本是以变化心计见长。但是他一身修为早已到了大巧不工之境界,此时未免反差过大,所以模拟了灌天木的斗战风格,却也游刃有余。 一时间,场中四人,竟似是打了个平手。 见到栾平二人蒙了面具的相貌,孔戎妖王便已是心中生疑。见战局如此,心中更是笃定。 孔雀一族的前十嫡传,是何等实力?桑鹕一族能冒出一个灌天木来,实已算是天降异数。岂有角兕一族之中,又能再出二人之理? 孔戎妖王功聚双目观望一阵,却并未能够查出端倪。 他此刻立于阵旗之后,悄然取出“澹虚镜”来照。 彼之面目,如何能够逃过此宝。 只是那镜光之中,若虚若实,残影直如浮光一现,立刻隐去。 孔戎妖王不由愕然了。 以天下之大,万物之奇,“澹虚镜”也不能窥破虚妄的奇物,也不是没有。但是按照既往之经验,若遇到那种情形,这镜光当是聚而不散,引而不发,根本无法将所照之物纳入镜中。 如今这镜光纳物全然无恙,但只是未能照得分明,好似只是此宝的作用范围被极大削减了。依照道理来说,若是此镜距离所照之物近至五十丈内,是可以窥见真容的。 战局之中,荀申对于一流妖族中前十嫡传是何等水准,大致已经心中有数。此等修为,在隐宗的元婴境真传中已是少有抗手了;但是以他的实力,应对尚不为难。 荀申眼观六路,兼之又与孔戎妖王有秘法连通。明白孔戎妖王处境之后,心意一动,自然生出一策。 栾平、栾末二人斗了一阵,心中对两位强敌亦有评判。 虽然看似灌天木、灌枷熙二人似乎功行相若,但以本力而论,似是灌天木较为强盛;而灌枷熙更多的是在力战之余,以诡秘变化弥补,似乎不足为惧。渐渐地,十分精神,倒有七分落在灌天木处。 二人却浑然未觉,实际上自己的出手速度,已经是愈来愈慢,进退法度亦渐渐不存,仿佛醉酒之后步履蹒跚。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瞬间,栾平猛然惊觉自己胸腹一痛,竟是被荀申击在实处。他身躯登时失控,被抛掷于外。 栾平之身躯化作一道弧线,距离孔戎妖王最近处,已在五十丈内。 尽管短短半息功夫后,其躯便脱离范围,重又及远。但就这一瞬间,已足够“澹虚镜”建功。 镜光五色,一绽一收。旋即明明白白显露出一只青色鳄鱼首级。 孔戎妖王见之哑然,没想到潜藏的对手是这一家。 但他旋即想到,这一家无论推演一道还是藏匿变化之道,正是其短,而非长处。很明显,其背后尚有强援。 栾平脱离战场一瞬,栾末以一敌二,如何能够抵挡。不过三五合之间,已是被荀申和灌天木斗倒。 结局已定。 金勋垣缓步上前。 奇怪的是,金勋垣面色之中既无惊讶,又无不甘,反倒是迎着芦撰妖王,露出一个极诡异的微笑。 他一身气息毫无保留的绽放出来,以我为主,如日月朗照,侵凌四方,明明白白展露一身功行,正在芦撰妖王之上。 芦撰妖王心中一震,大呼侥幸,一切都正如荀申所言。这果真是个深藏不漏的人物。好在前两场是二比零,这第三场比斗,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金勋垣诡秘一笑,道:“芦族主,你说,这一战是你胜了,还是我胜了?” 芦撰妖王心头一凛,莫非此人还要撕毁斗约,强行出手不成? 就在此时,身后一个声音郎朗升起:“自然是我方胜了。” 荀申显露本相,悠然上前一步。 他已与孔戎妖王沟通过,既然抢先抓住了对方的马脚,便没有再度掩藏身份的必要。 金勋垣从未见过气机神而明之到了如斯境界的元婴修士,目光紧紧锁住荀申,低声道:“哦?” 荀申淡然道:“金妖王是计中藏计。” “三场斗战,诱使芦妖王自信主帅决胜,只是小计罢了。更大的计谋,整个三场比斗,其实皆是金妖王的瞒天过海之计的铺垫。” “此战若你胜了,桑鹕一族依约不再阻你行事,自然万事大吉;纵然你方此战落败,其实你早已做好了翻脸动手的准备。只要将在场之人尽数杀灭,你便算大功告成。” “毕竟,通过比斗之约,你已经成功拖延了三个月时间;来个斩草除根,就算来日孔雀一族追查明白,又得耽误相当时日。到了那时,就按一切水落石出,你那甚么‘风水台’下的无始之阵已然落成,再想除之,已是极难。” 金勋垣被揭破隐秘,面色剧变,再也不能维持镇定。 荀申摇首道:“金妖王始终未能看透。你所立之局虽然巧妙,其实也不过是一场赌博而已。我方若有道境大能观照此事,这些鬼蜮伎俩又如何能够逃过耳目?若是无有,那便算是你赌赢了。说到底,与你本人才智计谋全无关系。” 话音一落,荀申袖中一道图卷浮现,当空展开,周遭千百里天穹,为之一暗。 一枚千丈方圆的赤色雷浆当空落下,正落于角兕一族所营造的土城之中,激发出光焰万道。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破阵剿敌 浮出水面 随着这漫天巨雷将土城一击轰破,掩藏在城池之下的真面目才终于暴露出来。 原来,这土城之下,其实开掘甚深。一眼望去,竟是土城本身高度的三四倍有余。其最中心处,更埋藏了一物。 那物呈椭圆形,看似是巨石所砌;又绵润干脆,好似某种植物的种子,即将生根发芽。其所根植的地下,不断传出“咕噜咕噜”的轻微响动,俨然周遭数千里的地脉热力,尽数被集中搬运,滋养于这一枚似石非石的种子上。 而上方之“土城”,之所以塑造成那蜿蜒崎岖的奇特形态,便是为了这枚种子宣散地力,掩蔽六识。 顷刻功夫,这枚巨石之上裂纹迸现。随后周遭千里之内,本是泥塘一般的地面立刻极迅速的失去光泽,化作裂纹丛生的黄土。那水汽并非蒸腾天际,而是就好端端的凭空消失了;一片巨大的沼泽地,倏忽间被瞬间化成千年不遇的大旱之地。 这并非是荀申这一道图卷之功劳。 图卷之上的雷霆之力,打击面极为精准,完全不脱土城本身之范围。如此景象,正是深藏巨石被彻底击破的连带反应。说明此地万里生息,已然于那巨石种子炼成一体。 孔戎妖王见之,不由大呼侥幸。 今回若非隐宗人劫道尊观望棋局,直截了当出手,而是任由孔雀一族中自命老成之辈来处理,误事的可能性极大。 因为是在孔雀一族势力范围内之事,本族高层自然会对自家的掌控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依照孔戎妖王的脾性,发现敌手之鬼蜮伎俩,自然是直接出手除去便好。 但是孔雀一族中那几位主事之人的脾性,孔戎妖王是深知的——极有可能并不作如是选择。假使桑鹕族本次战败,孔雀一族也未必会立刻干预,而是依旧藏于暗处。 因为此时距离“清浊玄象”出世,至少还有二三十载。若此时将敌之手段破坏了,其势必处心积虑再做准备。似不如在探明虚实之后,先假作不知,依旧按照预先步骤营造法阵。然后在“清浊玄象”出世的前夜,再骤然出手,破除敌之布置,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彼时敌手自然来不及再做准备。 这一构思看似有理,若是事态果真是如此发展,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对方这诡计,既是阴谋,也是阳谋;最为关键的得计之处,便是“时间”二字。 这片沼泽地,看似灵机甚少。任谁也不会想到,天下间竟有专门契合这“泽地”的无始阵阵基。别说二三十载,就是让它再滋养成长个半年上下,到时候荀申手中这一道雷光图也未必能够一击制其死命。 孔戎妖王由是想到,若是到了殊死相搏的那一步,孔雀一族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领袖;但常时的运转经营,还是要多多借重隐宗几位人劫道尊的智慧。 荀申掌心雷图一展而落,全无发动之准备、阻拦之余裕。 待金勋垣反应过来,雷光落下,早已将土城之下的“阵种”一击劈碎。 无论妖族还是人道宗门,门中上境修士达到八至十人之数,其传承便甚为稳固。门户之中上境修士只得一至三人,若是所托非人,却极有可能将一族、一派,变化作一人乃至数人的私有财产。到了此时,这一家的前途便甚为难料了。功行到妖王层次,行事可谓肆无忌惮,寻常道念心誓亦未必能有大用。 角兕一族金勋垣正是如此。他乘着族主外出、不知所终的当口,诱于一己之私利,将整个族门推进危险境地。 此时金勋垣心神一激,满脑子想得都是“最后一搏”,而非“大势已去”。至于荀申气度不凡,背后势力决计非同小可,已不在金勋垣考虑范围之内了。他心中所念,若能力挽狂澜,他所投之势力自然会保全自己。 背后靠山之间的博弈,金勋垣懒得理会。 金勋垣气机彻底展开,三道清气升腾,背后随即幻化出一道虚影,高约千丈,似是一只浑身漆黑如墨的独角水牛,正是他妖身法相。随着他法相一现,万里气机陡然间蒸腾反复,纵横合流。 妖王境界与天玄上真相较,其实本力优势仍在;凝聚“夺气分疆”的过程,亦较天玄上真更快。只是天玄上真动用神通,依傍本人庆云之相,而不再局限于肉身强弱,所以才算是扳回了人修之于妖修的劣势。 刹那功夫,金勋垣之神通便已成型。 法相牛角之处,凝成一微不可察的小点,全呈乌色。依次为圆心,整个空间似随之隐隐振荡,好似将一点米粒投入漆黑如墨的水池中,激发波纹震荡。 牛角所对之方向,正是芦撰妖王处。 芦撰妖王面色一变,他未料到角兕一族神通练到至境,竟然混合了空间神通的玄妙;这恰好不是他的长处。但是面对对方挑战,他亦没有退却之理。把周身元气以振,便要上前应战。 但就在此时,一道极为刺目的五色光华朗照青天,自西而东,半幕青天皆为一孔雀开屏的巨大法相所占据,和独角水牛之象形成对峙。 以大小而论,那孔雀之身较之独角水牛似乎还要苗条两分。但正如山林中猛虎自能捕食物身形在己之上的野猪、熊罴,这一道孔雀之影,辉光万道垂于天幕,自然而然地压倒了金勋垣的法相之形。 是孔戎妖王出手了。 孔戎妖王动用神通之后,顺手又施展一道手段。仿佛水幕一般隔绝战场。观其用意,似是将我方在场之人保护起来。 见到这一手,荀申放下心来。显然孔戎妖王自信必胜,又有余力,方才会如此做。此时荀申手中,尚有芈道尊所赠一卷三生六道封印图,想来也没有必要取出来了。 唯一的遗憾之处,便是因这水幕阻隔,无法观瞻两位妖王相斗的盛况。 不过荀申眼尖,在水幕合拢的一瞬已经望见,孔戎妖王法相一现,已是夺去了这一片天地之间的大半气机。 芦撰妖王不甘无所事事,转身言道:“剩余残兵败将,芦某这便着手解决。” 除了即将下场比试之人外,两方所携随从都不算多。抑且各自立于阵旗之下,看守门户,无论外间如何变化,皆不能擅离一步。论修为,大致都是一转、二转之境的层次。 那阵门虽妙,总也要妖王亲身坐镇照拂方可。否则如何能够抵挡同等道行者的攻袭。如今金勋垣与孔戎妖王战在一处,却是给了芦撰妖王下手机会。 荀申笑言道:“那就有劳芦妖王了。不过有一事且须计较——但有斩杀,切勿将其挫骨扬灰,不见残余。若能将这一群妖修残骸尽数搜集,那便再好不过了。” 芦撰妖王讶然,但还是应承道:“荀道友既有所需,芦某定然照此章程办理。” 荀申摇首道:“这是临别之际归兄托付。所谓顺手牵羊,正是此事。” 听闻能够与归无咎搭上关系,芦撰妖王精神一振,笑道:“甚好!且看芦某施展手段。” 长身一跃,已如虎入羊群。不过扎眼功夫,对家阵门之内的旌旗已是东倒西歪,各自断折。 盏茶功夫之后,除了事先留下话来,将那两位冒名的元婴境妖修擒住之外,其余角兕一族扈从之人,已然尽数斩杀。纵有数人望见情势不妙,再想逃命,又如何能够逃过妖王手心。 待芦撰妖王将战场清扫完毕,并将掌心一枚纳物戒交到荀申手上时,孔戎妖王与金勋垣的斗法亦已收场。 金勋垣虽得扶植之人赠予机密机缘,一举将自身修为从上境之中最弱的存在,提升到相当强横的程度;但是较之孔戎妖王,依旧有明显差距。 孔戎妖王在孔雀一族族主孔吾之下,足可位列前三。和隐宗姚纯、孤邑、越湘、路艰四人层次大致相若,论根底之厚,隐约还要略胜一筹。单就本土人道文明而言,可谓是第一流的存在。若是此等修为轻易施展秘术便能企及,那整个大世界的道法根基,只怕也是摇摇欲坠了。 待金勋垣见势不妙欲要逃离时,孔戎妖王羽翼中玄光一起,阵力笼罩,翠羽之上蝌蚪大小的纹路瞬间铺陈满盈,竟是使出了本命元光与阵图神通融汇合一的手段。其中妙处,不下于人道之中的《三生六道封印图》,顷刻间便将金勋垣困于绝地。然后混凝法相,倾力一击,取了性命。 战局落定,芦撰妖王长处一口气,笑言道:“非是我桑鹕一族偷懒。如今上族既已露面,设立大阵之事,正当一气呵成,不要给旁人留下反应时间,方为上策。” 孔戎妖王缓缓点头,忽地眉头一凝,沉声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气象腾涌,若一滴水瞬间膨胀,显化作湖海之量。那气机之盛,明显胜过芦撰妖王,几能与孔戎妖王平分秋色。 显化身形,正是一位天玄上真。 圣教祖庭,孟伦。 孔戎妖王心中明悟,怪道对手的推演之功如此了得,原来是有圣教祖庭干涉。若是其人劫道尊亲自下场,的确有这等本领。 寻常不在八大妖族之中的实力,或许不知“清浊玄象”之妙;但是以显道、应元二人功行之深不可测,倒是大有可能通晓玄奥。只是其扶植的对象,仅仅是元鳄一族一家,还是另有其人? 孟伦上真并未说话,与孔戎妖王二位见礼迄,指尖一点勾玄,浮现出两幅画面。 其中一幅画面,在归无咎与秦梦霖比斗之后早已出现过一回,被各族有心之人拓印下来。正是圣教两位至尊以大法力将阴阳洞天分投各地的图卷之一——与孔雀一族若即若离的那一座洞天的出口。只是那地界周围,却多出了一座仿佛传送阵的建筑。 另外一幅图卷所示,却是这处传送阵的出入口。围绕那一座传送阵,同样立下一座“无始之阵”。观其形貌,明显较方才摧毁之阵胜过许多,显然畴备已久,想要将之摧毁,已是甚难。 芦撰妖王身为本地地主,自然识得深浅。当即传音告知孔戎妖王,那传送阵的入口位置,正是在距离此地接近百万里之外,紧邻孔雀一族的辖地边缘处。 展示完两地图景,孟伦缓声言道:“这一战锋芒初试,贵方反应及时,佩服,佩服。” 又道:“这‘清浊玄象’既往成例,落于哪一家地界,便为哪一家所得。但是如今我圣教大昌,承阴阳洞天之变,倒也愿为盟下七家妖族争一争功果。我方所结暗阵,已为贵方毁去;但贵方若要设阵,也是断然不行的。” 孔戎妖王心中一沉,圣教果是事先早已知晓“清浊玄象”之妙。 若仅仅是以为有异宝诞生,恐怕其竞争之心未必会如何强烈;但既知底细,那便全然不同了。 孟伦上真展露阴阳洞天和传送阵的手段,其含义甚明:此地虽然是孔雀一族主场,但是对方搬运人力物力,也是毫不逊色的。若是孔雀一族一意要起了法阵先占地利,那么对方也不会坐视不理。 你若设阵,我亦设阵;你若横加破坏,我亦能反施报复。最终不过是徒耗人力而已。 荀申心中生出慨叹。 在归无咎与秦梦霖那一战尘埃落定,隐宗圣教两方均知冲突不可避免。但是在隐宗一方看来,将来冲突之萌芽,多半在于隐宗开拓势力,渐渐与圣教御下的神道王朝产生冲突,然后扩大矛盾。 他当时就以为,事情未必会如此发展。 现在果然不出所料,双方因为天降机缘之争,理所当然的站在了对立面,没有道理可言,必得分出胜负不可。 孔戎妖王摇首道:“贵方纵有手段,终难完全抵消我孔雀一族主场之利。冀望区区一道传送阵收吓阻之效,那是痴人说梦。” 孟伦淡然一笑,道:“不敢。只是想与贵方打个商量。” “到了异宝出世的那一日,驾驭此宝既有一定之规,你我两方为何不顺水推舟?大劫之下,定有生杀之理,避无可避;但未必便要白白将人命填了进去。” “据本门上尊推演,那九方小界,内中地域着实甚广。你若遣五人来争,我便遣十人;你遣百人,我便遣二百人;如此反复加码,无穷匮也;终不至于为了一座清浊玄象,便使得两方将全部潜力投入其中,大战一场?” 孔戎上真沉吟道:“你待如何?” 孟伦上真肃然道:“九方小界,每一界中皆约定相等人数入内一搏,胜负生死各安天命。”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入阵之数 攻守之衡 自归无咎与秦梦霖激斗之后,那一处阴阳洞天之中,再度热闹了起来。 正如隐宗阵营之中,半始宗居于双方势力汇聚的前沿,因而得到加重经营;圣教祖庭一方道理相同。于彼而言,这处阴阳洞天的地界,同样是圣教眼中的“前线”,这十余年来悉心经营,用心也未见得少了。 此时洞天之内,虽不再有宗礼道尊的空间法门护持,但是其中山水风云之象,较之当年,也未必逊色多少。 中天玄拱,四峰并峙。各自相距不过数十丈,座席旌旗,一切周备。 东向而坐的,是圣教祖庭孟伦、恒滑二位上真。 西向而坐的,是隐宗越湘、路艰二位上真。 南北两侧,分别是孔雀一族、元鳄一族的两位妖王。 至于双方的其余友盟,如天马一族、赤魅一族、以及圣教一方藏于暗处的帮手,悉数未曾露面。 其中局势,亦有两说:看上去双方唇枪舌剑,剑拔弩张,似乎甚是紧张;但转念一看,毕竟未曾诉诸武力,抑且每人座前,美酒佳酿,侍从女子,亦皆小心周备。只是每过一时半刻,双方指上生玄,各自演示小巧的神通道术论高下,好似在赌斗印证着什么。 自剿灭角兕一族的那一战之后,如此情貌,已然持续了三月之久。 当初孟伦上真之言,其实甚合隐宗、孔雀一族心意。 既然双方道尊大能皆已下场,推演棋局。那么任意一方皆已经失去了奇兵突袭的可能,围绕“清浊玄象”的争夺,终于演变成正面对抗。 那“九窍界珠”所化九方小界,地域甚广。容纳数千、数万人争斗,亦是轻而易举。 以人力优势占先机,本来并不是不能考虑的办法;但是当对方亦有投送人力的手段之后,那便要仔细掂量了。你出千人,我便出二千;我出二千,你便出四千;如此一来,几乎是双方要将全部人力投入进去。 眼下毕竟只是本次定品之劫中“清浊玄象”第一次现世,如此斗法,是双方都不愿看到的。 各家在阴阳洞天之中所议,正为此事。 “九界”之中,关于那主界之争,圣教祖庭显然是知晓了其中虚实的,并未与隐宗一方多作纠缠。双方约定,由孔雀一族和元鳄一族各自派出一位妖王入内争夺,圣教、隐宗皆不出力。 反正,这一场也斗不出个结果来。 真正旷日持久、悬而未决的,是其余八座“辅界”的章程,圣教祖庭不肯让步。 隐宗一方以为,事贵省便。既然圣教主动提出不愿行人海战术,委实甚好。那么最纯粹便利的斗法,莫如与“主界”相同,各出一人,定下胜负。 圣教祖庭竭力反对。 其中奥妙之处在于,若辅界之中亦只派出一人搏斗,那么归无咎、秦梦霖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 御孤乘、玉离子与圣教的关系,可谓是“一拍即合”,已然定下契约。但是那二人另有一重重要谋算分不开身,不会来蹚“清浊玄象”现世的浑水。 在这二人不至的情况下,若是一人决胜的规则,归无咎、秦梦霖等若白捡两个胜场。这是圣教一方断然不能接受的。 于是圣教一方提出,每一辅界之内,双方各遣十二人结阵相斗。意欲将个人的影响力降到最低。隐宗、孔雀一族如何肯应。 圣教诸位上真,亦专门发函来询,问归无咎底线如何。 归无咎答之曰:若是入阵之数限在三人以内,他一人入阵,也有必胜把握。但圣教一方,定不肯轻易让步。斟酌而行即可,不必强求。能够让圣教一方略微让步,便算成功。 因为妖族先天本力优势的缘故,归无咎对上三十六子图中排名靠后的妖族嫡传,差距并不甚大;甚至再略逊半筹、譬如紧邻三十六子图的余荆等人,亦难以随手胜之。这一点,归无咎自己知道,圣教一方也同样知道。 孔雀一族之中,孔萱一枝独秀,其余嫡传与她差距甚大。 若圣教祖庭果真能够寻得三四位功行与余荆相差不远之俊才,而归无咎的同伴皆是孔郊、孔夏一流的实力,那么胜负之数,还真不好说。胜负之数的研判,圣教一方必定会做出精准的模拟,来定下其谈判的底线。 但是俗话说得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归无咎这样的人物而言,在能力发挥至极限之时,上手对下手的优势,会被不可思议的放大。 若是归无咎将“空蕴念剑”、“摩罗力境”这样的上乘神通发挥至极致,斗战策略、心识念转,亦做到极尽完美,那么同时战胜数个接近马援层次的妖族精锐,并非不可能。尽管过程有可能看上去险之又险,玄之又玄。 隐宗一方有了底气,进退亦愈发有度。 拉扯数月之后,如今已到了最后一步,是在“六人”还是“七人”之中做出抉择。 …… 荒僻之地,十万连窟。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归无咎思前想后,还是经由云中派与魔道的秘密传送阵,来到了此处。 若是由半始宗或任意宗门地界为圆心,远遁上十余万里、数十万里,异常麻烦不说,也未必就能逃过大能修士的窥伺。虽然其未必有意刺探归无咎机密,但是一定界域之内,若生有异象,必定难以逃过感应。 而这处魔道根基之地乃是由紧伐罗大魔尊选定,南禹一经营甚久,距离任一隐宗皆有极远距离,最是可靠不过。 归无咎取出纳物戒。 经荀申之手转交与他,共有妖修遗骸二十四具,修为皆在元婴境之上。 归无咎将之分成两堆,又将当初星月门的积蓄取出,聊作点缀。 他此时心中已有明悟。金丹境与元婴境中所用资粮,看似相差甚大,几有入不敷出之感;但这其实是因为理念有所变化。 在元婴之后,唯有近道大能、天玄上真、魔尊弟子,才是一般境界。其余天人三境、妖修三转、魔道魔仆之类,只是走上异路、可以视作更强一些的元婴修士罢了。如此对比,和当年裴鸿平备下的绝阵祭物相较,今日备下的祭品,数量也就难以言多。 一切准备妥当,归无咎念动《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 青天黯然,魔气昭彰。 血气纵横之下,归无咎之身躯,却宝光盈盈,明泽如玉。好似烈火中锤炼真金,愈见其纯。 但是或许是因为此地是魔宗经营已久的缘故,这一番天地变色,愁云惨雾,非但不显得骇人耳目,反而与此地情境异常之契合。 那伽定大魔尊千丈魔躯,立即现世。 魔气一现,立刻将归无咎备下的祭品吞噬一半。 短短数息之后,归无咎丹田之中微微一震,清楚感受到一道道极磅礴、极浑厚的力量,宛若甘霖降顶,填充进自家元婴之内。原本他根基积累便堪称雄厚已极,此时更上层楼,立刻便引发了元婴中玄之又玄的变化。 水满则溢,破境水到渠成。 元婴一重境…… 元婴二重境…… 元婴二重镜破关之后,归无咎只感本身“器量”进一步扩充,如江河之水积蓄入湖,又完成了相当之积累,这才止步。 归无咎心头,蓦地涌来一阵阵似喜非喜的奇妙感觉。 圆满充盈,妙绝毫巅。 他异常清楚,通过魔道祭祀之法增长功行,在元婴境中已是增无可增了;除非他寻来大量天玄上真的遗骸来祭祀,或可将他修为推进到相当于魔尊弟子的层次,但这显然非是归无咎力所能及的。 纵然将来战火蔓延,天玄上真亦要亲自下场,但是此辈一旦战败,庆云法身破裂之后,遗躯便也粉身碎骨,再难搜集。 但是归无咎心念之中又异常分明,这种“圆满”的感觉只是虚妄。 道门修行中,尚有等量旅程,等待着他的完成。 虚实真妄之间,几度变幻,最终确认:己身是在元婴二重境中。 归无咎又将和凝、业命宏等人遗躯取出,联合方才之剩余。估摸数量,大约能够让自己获得一门神通道术。 祭仪又起。 然恰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伽定大魔尊的身躯,忽然变得灵动起来,一双赤红色的双目左右摇曳,依稀可见是头颅微微晃动。 那一双巨目紧盯着归无咎,一睁一闭,节奏舒缓。 根据既往之经验,归无咎曾与几位魔尊产生交集。四大魔尊之中,那伽定大魔尊、妙观智大魔尊,行事截然不同。 妙观智大魔尊,对归无咎用心甚深,初次见面便尝试加以诱惑,然后又派遣弟子利兰遮大魔尊下界,与他签订契约,传下“丹婴”之法,背后更隐藏着极深的算路,令归无咎大感头痛。 而那伽定大魔尊从来不发一言,面目亦是模糊不清。每次出现,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在归无咎心目中,大约只是一个“工具人”——往好了说,或许像是一个商店掌柜? 但是与算路精微的妙观智大魔尊相较,在归无咎心中,显然是那伽定大魔尊的行事风格较合他意,相处亦甚是方便、省力。 而然现在看来,那伽定大魔尊似乎也要“破例”与他交流了? 数息之后,归无咎心知不对。 那伽定大魔尊魔眼观照,似乎只是对他身上一物,很感兴趣。 下一刻,归无咎骤然感到,自己既往所有修习之神通,好似都化作具体的“物体”,好似一件件具体的“宝物”,在心田之中一一浮现、遍历。 当其中一物出现在归无咎心识正中时,归无咎心头微微一热。 就是它了: 自秦梦霖处习得的神通——退步均衡。 归无咎不由愕然。 从道术之理的剖析来看,归无咎的确认为,“退步均衡”神通和那伽定大魔尊传授于他的“摩罗力境”道理相通。但是这二者终究一是阴阳道秘法,一是魔尊亲传神通,难道还真的会有什么渊源不成? 那伽定大魔尊似乎对于归无咎为何会习得这样一门神通甚为疑惑,双目开合之间,魁伟身躯微微摇晃。 按照道理来说,祭品已足,那伽定大魔尊,该当传下来一门神通才是。 可是此时那伽定大魔尊,踌躇数息之后,黑色的巨雾一显一动。观望其盘膝而坐的巨大身躯,竟似乎是做出一个托腮思考的动作。 归无咎心中蓦然生出一个毫无根据的念头: 那伽定大魔尊,似乎是要当场创制一门神通? 又足足等候了半刻钟,那伽定大魔尊终于赤色双眸一亮,一道刺目光华,映入归无咎心田。 归无咎神意周览,不由讶然。 这神通使用条件略微苛刻——是一门唯有确信己方取得优势之后,方能生效的神通。 按照斗战之常理,取得优势之后,应当鼓勇直进,化优势为胜势。 这神通却非如此。一旦取得优势,反倒是借此营造出一方若有若无、仿佛空间秘术的小界来,将本人牢牢护佑,同时封锁住敌手一切反击的可能。在此期间,只消胜势在我,敌之一切拼命手段,皆会被这奇异的界空之力化解吸收。 但优势局面之下,不主动求胜,反而去取一个化解敌人反击的平局,看似是略微保守了一些。 其实,这神通之中还有玄妙。 此神通施展的过程中,看似是我方放弃优势而取平衡,实际上我方之优势并非不存在,抑或被白白放弃了;而是隐藏在更加幽微不可测的“虚处”。 随着时间推移、敌我交手持续,敌手终究会发现—— 明明自己神意法力完好无损,但是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是错;做的愈多,错的愈多。好似一举一动,皆在对方掌握之中。但到了发现这一点时,自己已然深陷泥淖,好似一坛温水不知不觉中已被煮开,再也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而已。 归无咎以为,此术实用性,并不算高。 若是已然占据上风,那么动用“摩罗力境”决胜,岂不畅快?唯有应对少数几种摩罗力境无法一锤定音的情形,才用得上这门钝刀子割肉的手段;又或者锚定了主意要生擒敌手时,这一式神通才算是大有用途。 归无咎一眼看出: 与其说这是一门意在擒敌的神通,不如说就是专门针对“退步均衡”而创制的破解手段。 在这一式面前,纵然“退步均衡”先行发动,这一门神通也足以后发制人。你劣势中强取平衡;我优势中亦取平衡;但是待你时间一到,劣势守衡的护佑之功退散;我之神通后发制人,恰好到了温水煮沸之时,管教你无计可施。 这一式神通的名字也十分有趣: 争衡。 与退步均衡的别称——“守衡”针锋相对,大异其趣。 不知上境大能之中,阴阳道与魔道,有何渊源?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察其间隙 周知根底 一处幽僻地界之中。 一眼望去,四水分映。 四座里许方圆的小池,靠拢一处。四池本不连结,但是有人工之力凿出六道丈许宽的水道,将四座池塘连结归一。而阻绝四座水池的狭小地陆之上,立着一座端正的五边形乳白色石台。 一人端坐于上,双目垂帘。 御孤乘。 少顷,御孤乘面前流动的气机倏然崩散,然后快速的凝结成一个人影。一道宏阔质实的声音亦随之传来:“本次‘清浊玄象’现世,御道友不能下场与归无咎等人再决胜负,实在是可惜了。” 来人正是圣教祖庭宗礼道尊。 御孤乘不为所动,悠然道:“真正的交手,未必需要亲自照面。上回一败,并非是败在道行修为上;而是败在气运、缘法上。如今你我之所谋,岂不是恰好落在此处?我说与道友的那一件事,较‘清浊玄象’可要重要得多了。若非如此,道友也不会这么快赶来。” “如我所料不错,大约是贵教两位主事之人,邀我一行,问明虚实。” 宗礼道尊倒是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言语中兼含慨叹之意:“道友料事如神。不过,你口中的‘小买卖’,呵……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若要我方亲自下场,心里总要托底才好。” 最初之时,宗礼道尊对于御孤乘的合盟之议,心中终是有几分疑窦的。但是由于圣教祖庭决战失利,为了挽回形势,最终不得不靠拢一处。今御孤乘所在之地,其实距离其本家——北极天巫道秘地并不算远。 而宗礼道尊之所以来去自如,亦未曾大耗自家法力。这是因为,此地与圣教祖庭某一道宗之间,已被悄无声息的架设了一座阴阳洞天。自此之后,两家路虽迢远,却仿佛比邻。 成盟之后,圣教自然对御孤乘所提出的一大一小“两桩买卖”生出兴趣,将此事的商讨提上日程。岂料单单是御孤乘口中的“小买卖”,便教宗礼道尊等人惊骇不已。惊动了显道、应元二位道尊之后,便火急火燎的邀御孤乘一叙。 御孤乘洒然道:“事不宜迟。” “请吧。” 当即长身而起,留下一道袅袅遁光。 …… 半个时辰之后。 御孤乘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此人一身灰黑衣衫,肌肤却甚是莹白,所示之形,既是至真无二的实体,又仿佛烟雾凝形的灰尘之象。虚实之间,不可测度。 至于周遭的清幽环境,十余亦苦亦荣的古木,一汪污池,崎岖石台,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御孤乘郑重言道:“幸会。” 除却本门八祭大巫之外,每见识一位道行凌云绝顶的人物,多领略一道风景,都会是一次极有价值的奇妙体验。对于自家道心形势之培育,也会有特殊的价值。故而御孤乘此时的态度,和与宗礼道尊会面时的狂野不羁相比,却要郑重得多了。 虽然如此,他也不至于因此有甚拘束。 应元道尊淡淡一笑,语甚和煦:“休看这小院破落,貌似不甚光鲜。但二十余万载以来,也唯有三人,到此做客。你是第四人;也是第一个道境以下的修者。但若总论终始,大约也没有什么不同。” 御孤乘若有所思,道:“想来那三人已不本界之中了。” 应元道尊摇首道:“有两人已是不在了;但尚有一人存身紫微大世界中。” 御孤乘点头,竟是罕见的露出两分笑意,道:“那就谢过道友吉言了。” 很明显,圣教祖庭显道、应元之下的人劫道尊,便不止三人。而仅有三人来此为客,那么这三人势必非是普通的人劫道尊,当是有能力遁离此界的人物。应元道尊所言“总论终始,并无不同”,自然是说御孤乘终究也能走到这一步。 所以他提前在此地招待,也不算破了规矩。 更点明了他与御孤乘是平辈论交,仿佛友邻。 如此厚待,御孤乘自然不会不领情。 应元道尊言道:“数十万载以来,我圣教从只是两家较为强盛的道宗开始,一步步成长到今日规模。摧坚克敌无数,不知铲平了多少强敌,方才打开局面。但是看到御道友所言之事,依旧不得不使老朽大为震动。” “端的是开一界之先的大手笔。” 御孤乘笑道:“此事气魄之大,的确是非同一般。但御某只是个居中联络之人而已,却当不得道友如此赞誉。” 应元道尊缓缓言道:“有两件事,须得问明究竟。” 御孤乘道:“道友但言无妨。” 应元道尊言道:“要知‘兴衰之争’与‘存亡之争’,不可同日而语。” “一家一族之兴衰,半在天数,半在人力。草木枯荣,理数之常。当中智勇角力,强弱演变,也是不可避免之事。功行到了撒手而去的那一步,都是何等眼界?这些小小浮沉,未必便能放在眼中不是?强自为之,仿佛逆水行舟,背义理而干天和,智者所不取。但若是‘存亡之争’那便不同了。这等大族,若是谁打着断其根,绝其祀的主意,纵然前缘已了,只怕也不会坐视不理。” “譬如我圣教与赤魅一族的渊源纠葛,想必你是清楚的。最初我圣教亦是打着逐步推进的主意,北逐赤魅一族势力,料想并无大碍;却没有料到赤魅一族与我圣教的诉求异曲同工,其所占特定地域,对于其族门底蕴有着莫大的关联。终至于其族中圣祖降世,了结因果。” 御孤乘心中一动,道:“此事贵教能应付否?若到了要紧时,我巫道上尊八祭大巫,或可加以援手。” 应元道尊笑言道:“跨越破界之限的存在,论道行自然在我之上。只是彼之掣肘也不算少;一意守成,将之应付过去,也有几分把握。只是若是依御道友之谋,再招来一位境界与之相若的强敌,那老朽还真的有些拙于应付。” 御孤乘目中光华一闪,声音虽然迂缓,却也掷地有声:“道友放心。数载之前,这一族中的那一位,真正走出最后一步。此时其人正身,已冲破寰星之流,身在异界之中了。而后继之人,若要破界中继承祀其位,至少须得二三百年时间。这二三百年,正是其最虚弱的时候。” 应元道尊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道:“当真?” 御孤乘颔首道:“自然当真。” 应元道尊幽幽一叹,道:“本以为智周一界,已是极致了。连一界之外的机密亦能推演,巫道之中,果真有不可测度的手段。” 御孤乘摇头道:“此等机密,又是界外大能之事,如何能够推演而得之?” “只能说功行到了那一步,亦有高下之分。按照常理而言,须得下一任到位交接,前一位方能真正离去。只是这一家中准备继任的这一位,修行略微出了几分差池;而将要真正超脱离去的那人,时机已至,已经到了无可拖延的地步。再如何弥补,中间亦有二三百载空缺。” “尽管这一家的行事,为了预防不测,已然采取极周密的手段。但同道之中,有一人功行在他之上,早已探明虚实。并经由族中大祭时的圣训示谕,传递下来。” “所以,这一家虽然位列一等,尊荣已极;但是此时此刻,寰天星宇之中,已然没有了真正的靠山。道友自然也不用担心,赤魅族之故事会重演一回。” 应元道尊回至棕褐色的案上坐下,独饮了一杯清茶之后,沉吟良久,又为御孤乘斟满了一杯。 御孤乘出言谢过,举起一看,杯中并非茶叶,而是三枚绿中泛白的异果。拾杯一饮,冷、香、醉、空四种触觉依次流淌,浑如在深渊兵池之中浸泡了数个时辰。若是比斗、修行之前饮上一杯,心意气象立时便能恢复至最圆满的状态。 不由赞道:“好茶。” 应元道尊道:“这一茬暂且不提。且说第二件事。以这一家大势力的底蕴,纵无上界帮衬,想要将之覆灭,依旧极难。料想其存身之依傍,亦足以镇压一族气运,吓阻强敌。御道友既有此谋,心中有成算否?” 御孤乘笑言道:“这便是一界之中的事情了。想来以尊驾之能,未必没有加以尝试。御孤乘愿闻高论。” 应元道尊并未否认,淡淡言道:“巫道底蕴,在我圣教之上。由于此事乃是一族机密,但能得其辞尔。具体之所指,也只是模模糊糊。御道友自巫门八祭大巫处,曾闻此机密否?若是知之,大可印证一二。” 御孤乘似乎大有兴致,道:“御某的确知道两分底细。眼下站在贵族对立面的,便有三家第一流的大势力。倒要领教,贵族的演算之功,到了哪一步?” 应元道尊微一沉吟,道:“西南这一家,老朽所卜之辞曰:‘金冠玉冕,一干三枝’。” 御孤乘面上微微露出惊容,连声赞道:“道友功行,果然精当。孔雀一族之压轴底蕴,在于三件金玉羽衣,功行深湛的妖王一旦穿之,以然后寿元为代价,足可发挥出较寻常人劫道尊尤胜一筹的实力。” 应元道尊轻微的一点头,道:“老朽所料相差不远。不外乎是这一类的手段。” 应元道尊又道:“南方这一家,卜辞曰:‘虚生精蕴,环抱相逐’。” 御孤乘笑道:“道友所卜又中了。天马一族的手段,在于其一阴一阳两道精魄,得阖族之力千万载供养。环抱归一,化作天马之形。到了危机之时,可将其一分为二,各自附着于一人之身。效用与孔雀一族羽衣相若,但并不伤人寿元。” 应元道尊又点头道:“此亦大致不出老朽所料。” “不过那最后北方的这一家,其根基却藏得异常幽微隐秘。老朽也是随着近数百年来,与之斗争愈发激烈,才卜出‘六合归一’四个字来。其所指为何,却是难有眉目。” 御孤乘笑言道:“道友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参天地造化之功。御某这里大约也只是一猜测。赤魅一族的底蕴,藏于六合虚空,共有六物。这六物可由一人领受,教他功行连赠六次;亦可分施六人,每人各进一步;又或者两人功行增长三次。总而言之,灵活机动,不拘一格。至于妖王境界者得了一次、二次、乃至六次之后,功行分别能够增进到哪一步,又有何制约条件,御某也不甚了然了。” 应元道尊却眼前一亮,道:“原来如此。巫道的底蕴,名不虚传。” 御孤乘连连摆手道:“我巫道上尊八祭大巫纵有此等本领,也并无必要去窥探各家妖族之机密。这些秘闻,都是玉离子道友说于我听的。对于各家之底蕴,精研最深,无过于他家。” “这桩‘小买卖’提出章程之后,矛头所指,道友定会试着摸一摸那家的底细。御某愿闻高论。” 应元道尊又饮茶一杯,坦然道:“的确如此。‘一柱中悬,照影三人’。未知何解?” 御孤乘道:“易解。此家底蕴,乃是祖地之中一方悬天之柱,收纳天地之力。待得用时,此柱照影三人,所照者便自然具备下一个境界的修为。” “与孔雀一族羽衣相较,这照影之功只得维持三日。时日一过,至少须得千载方能再度使用,这是其短处;但照影之下,所照之人便真如幻影一般,就连同道中人也完全制约不得。既不会受困,亦不会受伤。难以约束的道境大能,三日时间……可以做太多的事情。” 应元道尊点头道:“原来走得是同归于尽、以为约束的路子。” 又道:“说说你的章程。否则我去剿他,却教他把我两圣地八道宗三十六界空打得粉碎。想来御道友必不会作如是打算。” 御孤乘道:“天赐良机。因日月偏移之故,这一道玄柱,每隔九万六千载,便会失效三年。到时候不劳道友亲自出马,贵教麾下四位道尊,出动两位,足以鼎定大局。” 应元道尊抬首遥望,默然道:“什么时候?” 御孤乘道:“二十年后。恰好在‘清浊玄象’现世之前。” “这等机密消息,无端推演固然不易;但是既有了明确的答案,验其准否,想来以道友的神通,并不为难。” 应元道尊叹道:“若果真验明无误,那倒的确是一个机会。” 正文 第九十章 弄假陈真 分兵布阵 大荒山。 此地情境略微有些奇特。明明是孤峰连绵,突兀不绝;山谷相合处碎石连片,一派荒野景象。然而若是从俯高就下的视角来看,便能发现每隔数千、百丈,便有一处处深不见底的幽暗坑洞,深也无极,似乎一整片山河大地,竟被异力击穿。 一座较为突兀的孤峰之侧,有一人随意踱步。 此人面色微黑,背后披着一道大红披风。上身赤裸,露出精壮肌肉。下半身仅着蒿草编成的中衣,长短仅能过膝,装束可谓一朵奇葩。但是他虽奇装异服,却有不输于天玄境的卓越气象。 可此人并非主角,分明只是另外一人的扈从、陪客之流。 那突兀的山壁之前,有一青衣女子盘膝而坐。她时而抬首望上一眼山壁,时而长睫微合,静以处默。她之修为虽修为远逊于那位奇装异服之人,但观其气象,却是超逸无伦,风华绝代。 山壁之上,石刻字迹宛然。 只是那方形山壁,右下处的一个小小角落,却隐约可见细碎的裂纹。好似是本已破碎,却是后来再经粘合上来的。这一片“补足残余”的字迹,总共是九十一字。 在石壁之下坐了足足三月,青衣女子蓦然睁开双目,起身离去。 那位奇装异服之人连忙迎了上去,言道:“尊客已周览七处小界。本界中尚有最后一地,金漭崖。除此之外,便唯有烽阳界与灵山界未至了。”他语气虽然郑重周到,但却并未有意奉迎。双方关系,倒是颇可玩味。 青衣女子缓缓点头,淡然道:“有劳了。” 奇装异服之人闻言颔首,双掌一合。掌心处一道幽深清冷、若明若暗的光球陡然涨大,将他自己和青衣女子二人一同包裹在内。随着光罩一散,十余息后,二人已是出现在另一地界,不知几万里之外。 这是独到的空间传送之法。化作神通之后,较之传送阵不知灵活了多少;但是唯有本界之内,方能使得。 换了地界,奇装异服之人依旧是立在一旁守候,若即若离。 此间最为显眼之物,乃是一块异常扎眼的巨石,六面合围,但是光洁如新,半个字迹也无。 青衣女子却目光一亮,环绕一周,观其玄奥。 然后,缓缓坐下。 这一坐,就是三年时间…… 这位奇装异服之人,名为伏炀高。正是巫道之中新晋未久的四祭大巫。 此人与隐宗之盟还有一番渊源——当初与鸠占鹊巢、潜伏半始宗的高柳等人居中联络者,便是这位了。 这一回,他亲领了八祭大巫之命,一路陪同探玩巫道秘境的阴阳道嫡传秦梦霖。 晋升四祭大巫之后,以伏炀高的修为,当年秦梦霖、归无咎与御孤乘做出的这个“交易”,他也有所耳闻。当时的判断,无非是秦梦霖看在巫道兼修了阴阳道秘法,亦想来个照猫画虎,涉猎博闻。如今看来,这猜测全然无误。 当初伏炀高也是力主赞同之人,。是现在,他心中倒是有几分后悔了。 就以面前这块巨石为例,此六面方石之上,原本是遍布字迹的。其上所书,正是《巫道十二法》中的一门。只是其后被拓印下来,珍而藏之。 巫道之中的修为精深之辈其实心中都明白:那字迹虽然不存,但仅仅是这石上意境妙韵,依旧可以参悟出不少至理来。 在当初的伏炀高等人看来,纵有残余,终究不可能将完整法门复原出来,不济大事,又何须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当秦梦霖的才略气度真正在他面前展现时,伏炀高的判断却不由地为之动摇了。 他现在转念一想——纵然未能完全复原,只消大有所得,一如巫道兼修阴阳道法门的分寸——对于秦梦霖来说,便是绝大助益。 按照道理来说,前日所观的那座载有“殇拳”精义的碑文,秦梦霖已通晓之。若这就是交易本身,那么巫道一方自无不满。但现在秦梦霖周览巫道秘境,额外的收获,皆是化作了沉甸甸的压力。 恰在此时,秦梦霖自定中醒来。 心意一转,便知自己沉浸其中,已有三载。欣喜之余,又觉回味无穷。 转首望了一眼伏炀高的神态,秦梦霖微笑道:“我阴阳道中各方秘地碑文,所存之数并不亚于巫道。大门敞开,随时欢迎御道友采摭风光。” 伏炀高精神一振,口中回应道:“伏炀高代御道友谢过美意。” 心中却暗道:“我怎地忘记了这一茬。” 秦梦霖与御孤乘的约定,乃是双方各自敞开大门,观游盛景,其实是大方得很。但是御孤乘心高气傲,不愿意平白占人便宜。“殇拳”残篇对于他的重要性既远远超过旁人,他便不会掩耳盗铃,以为只交换此功法就算是公平交易了。 巫道上上下下均心中有数,御孤乘多半是不会往阴阳道一行了。所以伏炀高方才亦将这一节忽略过去。 但一路陪同,见识了秦梦霖的态度之后,伏炀高暗暗下定主意,定要进言于前辈大巫,好好劝一劝御孤乘,去往阴阳道一行。天予机缘,为何不取? 秦梦霖美目之中幽光一闪,道:“下一站,该是巫道阴秘地,‘灵山’了吧?其中风光,梦霖甚盼一见。” 伏炀高洒脱一笑,道:“正是。不过‘灵山’虽负盛名,但法术遗存,远较本界为少。到时候秦道友勿要失望才好。” 秦梦霖微笑摇头道:“何至于此。再不济便当一场游历山水罢了。” 伏炀高再起神通,裹挟二人穿梭飞渡…… 今日之事,别有渊源。 当初谋划,乃是利用巫道中八祭大巫从无破界经验这一关节,由秦梦霖诈作留意巫道法诀,从而在灵山之中留下定位的契机。 但二十余载之前,将要出行之时,秦梦霖之师阴阳道主人却现身拦阻,晓谕玄机。 原来,巫道之八祭大巫,到底是如阴阳道主人乃至飞升大能一般层次,号称“功参造化”的绝顶人物。虽然秦梦霖得阴阳道主人秘法护持,不至于被那人直接窥探心识念头。但是此等人物,就算不直接撷取心念,对于一人行事的因果缘起加以推演,亦能破妄见真,还原本来。 到时候,只要秦梦霖行事有一丝不谐,均会露出破绽。 至于解决之法,也不是没有。一言以蔽之——欲要骗过对手,必须要先骗过自己。 甚是是弄假成真——坚信自己往巫道一行,就真的是来涉猎经典,熔合万法以资自家修为的。 一切行事,都要全情投入,晋入最完美的悟道状态。 于是又经历了十余载准备,将阴阳道所采集的事涉巫道的根基法门彻底消化吸收之后,秦梦霖才开启了这一场巫道之旅,前后算来,已有六载。 由于是本着上善若水的心意去做,秦梦霖的收获,丰厚超乎想象。若是日后与归无咎共同参研此道,只怕二人道术之中又要立下一道大分枝。虽不若各自正传之所学,但也要远远超过一门神通的价值。 又过了三月之后。在秦梦霖离开“灵山”的一瞬,隐藏于北极天最深的幽暗处,一个若有若无的赤色虚影忽然凝实,张开双目。一青一白异色双瞳一扫,立刻将整个“灵山”界观览一遍,无有一丝逸漏。 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随着双目缓缓合拢,这凝实之形重新虚化,隐藏于六识难辨的妙境之中。 …… 小界之内,归无咎抚着掌心两道玉简,陷入沉思。 闭关无日月。忽忽然间,“清浊玄象”现世之日,已然迫近了。 其中一枚玉简所书,正是关于此事的安排。 最终谈判的结果,九窍界珠中八处辅界,入阵相斗的名额定为七人。 归无咎领孔雀一族除孔萱外的六位嫡传,独入一界,皆以他为主,独挑大梁。 秦梦霖领天马一族六位嫡传,独入一界,亦以秦梦霖为主,一身当之。 这两界虽然责任之重、胜败之算,皆系于主帅一人之身,但却是我方最有把握的两处。 但是剩下的安排,却有不同意见。 此回争斗,八处小界,能胜了五处,便能定下大局。所以兵力当然贵在集中。若是随意分兵,无所不备,无所不寡,最终被各个击破,那就不为美了。 依照各位上真、妖王较为认同的方案,唯有如下安排,方有几分把握—— 孔萱、陆乘文、荀申,以及隐宗除归无咎等数人外最为出色的岚、韦皋、谈旻、郤方,共计七人,联袂迎敌。 隐宗岚等四人,亦是一时之选的英杰。论资质之高,其实较孔雀、天马诸妖族中的二三流嫡传明显胜过。只是囿于妖族本力之壮,实战有所不如。而这数十载间尊卢道尊炼制一宝,一旦施展,可使一定界域之内人修妖修,暂时泯灭差距。这才使得四人成为一大生力军。 自然,为了最大限度发挥此宝价值,除了归无咎外的人道嫡传,同入一阵,才是正理。 至于孔萱被分到这一处,却是因为数十年来,她与陆乘文同样炼成了一道联手对敌之法。虽远不能与归无咎、秦梦霖的虚丹相通媲美,但亦能有相当增幅。 至于第四阵,乃是马援为首,加上申屠鸿、宗政嗣、箴石以及另外三位赤魅族的好手,阵容亦可算是相当豪华。无论迎上何等对手,皆有胜机。 但是弊端便在此处了。 这四处阵门的安排,果真实力甚强。但除此之外的其余四阵,竟无一阵有必胜把握。若是其余四阵尽数失利,斗成一个四比四的格局,那么最终胜负,便难说得很。 可是,要从三、四阵中抽出一人,若是抽调箴石、申屠鸿等,未必能够济事;但若抽调马援、孔萱,却又伤筋动骨。到时候最坏的情况下,两头落空,求胜不得,反而多输一局,变成一个三比五的局面,那却寻谁说理去? 归无咎思前想后,亦觉无策。只得仰仗运气,争取剩下的四门中,能胜出一门。 秦梦霖往巫道一行之后,黄希音与归无咎又亲昵了许多,每隔数日便来请安问候。经由秦梦霖调教,她功行的确增长加快。但到底还是缓不济急。指望她能帮上忙,不知还要多久;眼下终究还是一个只吃饭不干活的小饭桶罢了。 天下英杰之气象,尽在三道图卷之中。回望其中人物之风采,或许来一个正册中林双双、木愔璃层次的人物,再集中力量。那定可再攻下一阵,确保胜局。只是这念头在归无咎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因其并不现实,思之无益。 另外一道玉简,乃是五壶道尊等人新近传递来的消息。 此事甚是机密,除了四位道尊之外,得讯息的唯有归无咎一人。任意天玄上真,乃至于连马援、孔萱这样的首席嫡传,皆不知晓。 论及参玄占元之术,纵然在人劫道尊的行列中,清凉山五壶道尊亦是佼佼者。如今一脚踏入棋局,每隔数十载以来,他皆要卜算一回胜负之机,敌我形势。 这数十年来,隐宗和几大妖族的联合,可谓精诚团结,迅速建立了信任。调运人力物力,大都能做到不计一时之得失,几乎达到了宛若一宗的程度。 除此之外,孔雀一族以其独到的“四重门”神通,对于隐宗地脉传送阵加以修整保护。使得原本相对脆弱的地脉传送阵,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强化,也算是弥补了本阵营的一大软肋。 是以本次卜算之前,五壶道尊其实是信心甚足的。 但是始料未及的是,所卜出的结果,竟然是我方形势转恶,胜算无故跌落了一两成,目前竟隐隐处于下风,实在是令人不可索解。 未知是敌对阵营,又联合了哪一家强援?又或者是有人突破至境,大大加强了实力? 归无咎亦在揣摩此事。但他以为,这机密定不会虚悬太久,多半很快便能见分晓。 正在此时,归无咎心中忽然生出异感。似乎这方小界灵机暴涨,正在抵御外界的一道异力。 归无咎立刻遁出小界之外。 天穹之中,竟隐闻雷声滚滚,随后一道清音随之落下,最是清晰无比:“我圣教诸阴阳洞天,自今日起大开门户。当中盛景,敬请诸位观之。” 天霖之音,响彻三十六界天。 如此手段,非得几位人劫道尊合力不可。也难为圣教肯下这样的“重手”。 归无咎心中一动。 此声说的是“观之”而非“行之”。显然此回打开阴阳洞天关门,并非是为了通畅别家行走,而是另有深意。回想起当初“真宏二象仪”的手段,归无咎已大致心中有数了。 只不知如此大张旗鼓,到底会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呢? 正思量间,归无咎身畔蓦然出现两个人影,正是姚纯、孤邑二位上真。 姚纯上真言道:“奉师尊之命,与归道友一同前往,观望虚实。” 归无咎一颔首,道:“事不宜迟。” 三道清光如电,往数十年前之故地——天池顶阴阳洞天入口遁去。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摧枯拉朽 盛族除名 归无咎立身于阴阳洞天之中。 饶是以他心志,亦不得不为眼前景象所震撼。 这的的确确的类似当日“星散万界”之法,通过“真宏二象仪”将外间景象在此展示。不过,这一回,极有可能不是在这一处阴阳洞天,而是在圣教立下的所有阴阳洞天展示之。 玄浑琉璃天之变在前,定品之劫、星汉分流之象在后。毫无疑问,这将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大争之世。 只是,到目前为止,一切勾心斗角、暗流涌动,皆是藏在虚处。至少,在本次“清浊玄象”出世之前,所谓碰撞的火花,不过是阴阳洞天中的一场“文斗”,以及其“借用”角兕一族与我角力的蜻蜓点水之触罢了。 古今未有之变局,其所特有的风起云涌、惨烈激荡,归无咎迄今尚未见到;可谓但见云聚,不见雷霆。 现在,归无咎终于见到了! 目光所见,一片黑水泽国,辽阔无际。 水面之上,有一座座孤峰沉浮。 这山峰完全是动态的,先是渐渐隐没水中,直至仅露出一个尺许高的山头;随后又极有节奏的浮出水面,展露其千丈万丈的峥嵘雄壮。惊鸿一瞥,隐约可见其中人力雕琢之痕迹。 “真宏二象仪”见物能大能小,若转换视角查看,轻易便能辨明——这一片泽国虽大,但是水中之山峦形貌最伟、雕琢最盛的,其实是集中于最中心的十万里范围。 此时,一道雷霆落下,打破了天地之间的寂静。 说是雷霆,其实真有几分勉强——毋宁说是天穹之中落下的一道笔直光华。 这道光华,既异常细微,又十分夺目。明洁湛然,温润如玉。一眼望去,俨然人畜无害。看在其颜色微微发蓝的份上,姑且勉强称之为“雷霆”。其实说穿了更像是一根长长的——“面条”? 雷霆落下,端端正正击中一座万仞雄峰。 按照一般人的猜测,无非二种可能。一是这细软的“雷霆”果真无甚了得,全全然无事发生;二是这“雷霆”其实乃是“神物自晦”的好手段,看着不显眼却威力惊人,一口气将这雄峰击垮、击破、击碎。 但事实与这两种猜测全然不同。 这面条一般的柔和光华落在崇峰之上,起初的一瞬未见异常;然而数息之后,这山峰似乎变得极“脆”极“软”,好似一个充盈的气球被扎了一个小孔,然后瞬间干瘪下去。 收缩,坍塌,聚拢。 最终凝聚成拳头大小的一“点”,化作飞灰,任意飘落。 在这蓝色光华即将落下的一瞬间,那巨峰之上明明及时升起了一道宛若金甲的盛芒,几乎将山峰虚影又涨大了十余倍,一望便知是极为了得的防御法阵。归无咎等人粗粗一看,便敢断言其品质不在任意一家隐宗的山门大阵之下。 可是却没有起到丝毫效果。 姚纯、孤邑、归无咎三人,道念心田之中均生出一丝阴翳,一闪而过。 究其原因,方才虽未有甚刀山血海、横尸荒野的惨象,反而空灵通透,不带一丝烟火气;但是以那座巨峰雕琢之盛,规模之大,其中不知藏有多少生灵。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击,实则杀人无算。 只是死去之人并未遭受多少痛苦,在不知不觉中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蓦然间,黑水之中有一物冲了出来。 一条浑身隐约可见鳞甲,宽达数十丈的一条四足巨蛇。其虽是蛇身,但蛇首处隐约可见精魄凝形,显化人身。其面目依稀可见,似是发出轻啸阵阵,怒目而视。当空一卷,云气变幻,搅动千里、万里之风云,将翻身逆击之! 妖王境界。 归无咎心中一凛。最近数十载,尤其是和孔雀一族联系紧密之后,他对于妖族之中的格局,尤其是最顶尖的数十家妖族习性、特点,亦多加耳闻。 方才那水中浮峰之象,他忆起旧闻,疑是腾蛇一族的山门。 如今正主显现,更无疑虑。 只是腾蛇一族作为八大妖族之一,圣教祖庭竟敢悍然出手! 因萧瀚海泄露天机之故,当日卜算之信息,在与会十六族中,腾蛇一族仅次于赤魅族名列第二,排名尚在孔雀一族之上。如此对手,就算经过数千载精心谋划,也不是轻易能够下手的! 但圣教祖庭偏偏就做了。抑且其破袭之势,先声夺人。 归无咎第一时间便想到——御孤乘等二人背后的势力,与圣教祖庭合流了。 较第一条腾蛇大妖稍慢,约莫数息之后,又有六条体型稍逊一些的巨蛇相继出水,同样是妖王境界。七人合力,登时将数万里内的天地,搅作一团沸腾岩浆。顷刻间便构成了极强烈的反击之势,冲着中天电鸣处迅猛推进,似乎要将这倏加突袭的罪魁祸首,一举击溃! 对于天玄境层次的上修,归无咎尚不能精确的断明高下。只是大致估量,领头的那一位身形明显粗壮三分的腾蛇族妖王,几乎不下于孔雀一族孔戎妖王的层次,俨然是本土文明中近道境的巅峰。其余六人虽与他稍有差距,但也较寻常的天玄上真、妖王存在胜过一筹,无疑分属精英之列。 只可惜,七人奋起反击,浑没半点效用。刹那之后,电光又落。七人便如先前那巨峰一般,身躯迅速萎缩,化作烟尘,竟似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姚纯、孤邑二位,目中震惊之余,又有困惑。 归无咎亦大感难以索解。 亲见眼前景象之后,纵然是再蠢笨之人,也知那一道人畜无害的雷电,乃是道境大能的手笔。 对于翌日人劫道尊亲自下场争锋,会是如何情形。归无咎与隐宗道尊、乃至几大妖族主事之人,皆有过一番议论。 若是人劫道尊对无有同境界手段的势力下手,那心意一动,便可将其彻底夷灭,不论你有多少天玄上真、妖王境大妖,皆属无用。 若双方是同一层次的势力,那么一方人劫道尊出手,必定会与另一方人劫道尊对上。欲要不对称交手,屠戮对方下层势力,其实并不可行。一来,以对方人劫道尊的反应速度,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二来,纵然此事可行,对方对等报复回来,你也承担不起。 妖族之中的情形又略有不同。 纵然是第一流的大势力,其驻世妖祖的数目也不算多,如孔雀一族,唯有一人而已。一个没有的,也并不鲜见。其所倚仗的,乃是诸如“孔雀羽衣”这般的镇族异宝。 这等护族重宝,可非是如“天祭器”一般,念诵口诀,调运法力,加以祭炼。若如此琐碎,只怕一旦有变,早已被上境大能杀上千百回了。 事实上,这等手段皆是掌握在一族族主手中。在其等接过族主之位的那一日,经由密祭手段,这些族中的根本重宝,早已根植其心。时机一到,甚至不需本人识念,自然而然便能加以调用。 以战力而论,如孔雀一族孔吾族长,实可视为一位妖祖境界的存在。 所以,无论是哪一种情形,如眼前这般,下境修士被道境大能大肆屠戮,而本阵营中对等的存在竟未能作出丝毫回应,坐视此事发生,便显得有几分诡异。 归无咎生出一个念头—— 这道“软弱无力”的雷芒,其实是有可能扩充百倍、千倍,一击扫灭百万界域。但是其似乎有意识的钝刀割肉,将墨水池中的巨峰,一座座击破,毁灭。 在这个过程中,墨水诸峰,种种手段,千奇百怪的阵法、秘宝一一显现,宛如烟花般绚烂。其无一不是天上少有、地下难闻的奇珍秘术,此时一股脑的喷薄涌现,或尝试反击,或加以防御。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那看似绵软如面条的雷霆光束,依旧有条不紊的依次降落,收割着腾蛇一族的生灵。 等到二十四座浮峰被毁时,腾蛇族一方终于做出了有力的反应。 三百六十座极险僻的孤峰同一时间浮出水面。连结之下,那一片山河大地,似乎都被“冻结”住了。 归无咎心中立刻生出一种幻觉——整个墨水诸峰,迅速离自己远去,此时已然被传送至一个极遥远的存在,好似已经不在这紫微大世界之中。 孤邑上真低声道:“断空凿界之法!” 此术一出,似乎连道境大能手段亦束手无策。 那原本笔直如线的湛蓝雷芒,此时忽如无头苍蝇一般游动,拟形老干枯枝,倒是和真正的雷电形状归于一致了。只是雷芒乱窜,再也无法击中墨水诸峰。 此时姚纯、孤邑二位上真以及归无咎,已经从初时的震动中平静下来,静观局面发展。 姚纯上真言道:“传闻断界之术,乃是真龙、凤凰所独有。孔雀一族也不过积累近半而已。没想到腾蛇一族却已成了。也不知凭借此法,腾蛇一族能否渡过此劫。” 似乎是对姚纯上真此言的回应,真宏二象仪所显之形,立刻发生变化。 天穹深处,隐约可见,似乎多出一方晶莹圆盘,盘之正中处,刻画了一道鲜亮明丽的九彩飞鸟之形。 围绕着这方圆盘,那种状极渺远的异感再度浮现,以此为凭借,竟同样是发动了一门断空凿界之法。 要论所约束的范围,这“圆盘”不过圈住了数百丈空间,和腾蛇一族护佑山门的功用完全无法相比。但奇怪的是,这小小断界,似乎较腾蛇一族的断界之法更为高明。经由此物映衬,原本那藏于无尽深处的“冻结之界”似乎为一根绳索牵引,渐渐浮出水面。 其中妙理,倒像是当初归无咎用以退为进的法子破解“退步均衡”。只是其道术层次,又高明了许多而已。 又过了数息,这“小断界”似乎将腾蛇一族的“大断界”彻底寻到,将其拉回了现实世界之中。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神异之极的“断空凿界”之术,已被化解于无形! 一眨眼的功夫,又是十二座巨大浮峰被依样葫芦毁去。 到了此时,那墨色深海之中,终于浮现出一个既深且大的旋涡,其中钻出一个人来,伸手一览,便将那看似绵软、其实厉害已极的电光化去。 那人在天穹之中凝形,看形貌似是一个甚为魁梧的黑袍中年。在他出现的一瞬,好似天地之间的一切灵动韵味皆以凝固,并汇聚其身。他的形象,虽极为鲜明。但给人的观感,更像是一个墨水涂鸦的“纸片人”,而非真真正正存活世间的“真人”。 如此感受,归无咎已经领教过不止一回,岂能不知此人身份。 只是这种异感较往常所见更强烈了数十倍,已不是类似于画中虚形,而完完全全就是一支神笔当空描摹,以墨水泼成的意象。 正身降临! 腾蛇一族,的确是有着妖祖大能坐镇的。 只不知,为何他姗姗来迟。 天穹深处,拨云见日。同样露出两个极明俨、仿佛泼墨而成的“纸片人”,一男一女,与之对峙。 圣教祖庭灵曲、含桢二位人劫道尊。 孤邑上真喃喃道:“奇怪。” 姚纯上真侧身一望,亦道:“孤邑师兄也发现了?” 孤邑上真缓缓点头,面色竟有几分沉重。 归无咎道:“未知二位意之所指?” 孤邑上真低声道:“论道行,似乎是腾蛇一族的这位妖族更胜一筹。此人当是道境大能中极了得的一位人物。但是论眼下的手段,只怕却是圣教的两位道尊反而胜过。当中必有玄机。” 人劫道尊对于常人而言神秘无比。但是姚纯、孤邑等人久在其师之畔,受其耳提面命。亦曾得闻天机,略知此境人物的气机盛衰观望之法。 瞬息之后,三位大能身形同时消散,只留下三道浅浅的人形“线条”。 整片天地,彻底被剜下一大块。留下一片狰狞可怖的空洞。 归无咎连忙低头。 若再多看一眼,心中便不由自主生出烦闷欲呕的感觉。以他道念之纯,功行之圆满,此等情形实是前所未见的。 不止是他,姚纯、孤邑二位上真,亦有意无意的别过头去。 这等人物的斗法,非是下境修士所能窥望的。 …… 半个时辰之后。 那宛若被剜下一块肉来的青天,再度回复圆满。 天穹之中,重新出现两个艳丽古怪的“纸片人”,正是圣教祖庭灵曲、含桢二位人劫道尊。 而腾蛇一族的那位妖祖,却并未现世。 然后,可以清楚的看见,含桢道尊右手扣住兰花之形。那宛若面条一般的“温柔”雷电,正是出自含桢道尊食指、无名指、小指指尖,依次凝结,反复递变。 此时,这电光气象一变,再不复先前的悠然之貌,陡然加快了进度。只那么浮光掠影的一颤动,百万里水域,一千零二十四座魁伟浮峰,同一时间萎缩,衰朽,凝聚成核桃大小,然后化作飞灰。 腾蛇一族亿万生灵,也就此覆灭,再也不存于世。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大战余波 所谋真义 此战即将落幕之时,又有两道余波。 其中之一,在墨海之中,所有若沉若浮的孤峰尽数被摧毁之后,整个水面豁然清晰了许多,似乎洗尽了墨色,浮现出一个倒影。 一座高塔之影。 这座高塔之形貌,完全是颠倒过来,以水面处为“地基”,塔尖朝下延伸在水底最深处。单看其底座面积之大,便知其规模极其惊人。纵是所有孤峰之中最为雄壮者,亦不能与之相比——若是同样颠倒过来,至多只相当于其三分之一的高度罢了。 在所有孤塔被尽数摧毁之后,含桢道尊指尖雷芒终是落在这座倒立的孤塔之上。 除非同境界大能亲自下手。否则一切外用之宝、经营布置,在人劫道尊手中,能撑过一时三刻的,何其稀有? 方才这一座座孤峰,皆有隐宗山门大阵的手段,却也毫无抵抗之力的被摧毁;半始宗山门前那座二十四联巨阵乃是几位道尊亲自布置,靡费无数。但纵是此阵,在极限条件下,也只得保证阵中人从容撤退的时间罢了。 可是这座倒立的巨塔,却坚持了甚久。 直到雷芒渐渐浸染,将整个巨塔皆尽数淬过一遍之后,这巨塔才终于坚持不住,渐渐衰朽,萎缩。 能够坚持如此之久,此塔本非凡物才是,必当是有着其独到用途的。无论是作为阵道核心,还是大神通手段的枢纽,皆是意料之中。可是不知为何,此物却并未显现出切实的用途来,好似真的就只是一座十分坚固的宝塔而已。 当此塔也被解决之后,中天之上,宛若纸片人的含桢、灵曲二位道尊,收了神通,便要转身回返。 就在此时,忽地生出变故。 在天穹之外极边缘处,人影浮现,正是那位腾蛇一族妖祖。 他的身形,宛若一枚纸片被剪成两半。 其中一半,迅速破碎。 然后含桢、灵曲道尊周身远近,立时被剜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一如方才二人交手之时。但是这黑洞却更黑、更亮,全然成为一处竦人心魄的虚空,似能封印一切,吞噬一切。 在即将被这黑暗吞噬的一瞬,灵曲道尊似乎很是诧异的望了自己掌心所持之物一眼。 然后腾蛇一族妖祖另外半边身躯,立刻补足圆满。只是身形略微暗淡的几分。下一刻,其身躯便如石灰投入水中,立刻瓦解,化为无量烟尘,染遍长空,在这青天背景中渐渐沉淀,直至色泽逐渐暗淡,再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大约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遁法”。 人劫道尊行走于世,已非寻常低阶修士所用遁术可比。 过了足足一刻钟,天穹之上被剜碎的“窟窿”才渐渐恢复原状,含桢、灵曲二位道尊的身影,重新凝实。看上去,二人终究是失了一招,教腾蛇一族妖祖成功脱困。 归无咎和两位上真对视一眼。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方才的斗法虽然不可见、不可闻,但腾蛇一族妖祖应当并未在方才的争斗之中身陨,这是大致无疑的。归无咎虽只是元婴境界,但也知晓,一位道境大能若是陨落劫中,其所诞异象极为惊人,决计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 归无咎原本的猜想,是他以一敌二,最终不敌,被圣教祖庭两位道尊的封印秘宝束缚住了。 这看似也的确是两位道尊原先的计划。但不知为何,事情略微脱离了二人掌控。腾蛇一族妖祖以化去一半道基为代价,成功遁走。 到了此时,此战才彻底宣告终局。 这一幕之后,那“真宏二象仪”中景象一变,竟又重新回到了最初时万峰耸立、一片寂静的场景,竟似要将腾蛇一族覆灭的情境,反复循环演示。 不多时,几道遁光闪过,荀申、陆乘文、孔萱相继赶到。 三人打过招呼之后,望着“真宏二象仪”所示之图卷,沉吟不语。 唯孔萱胸前挂着一枚水滴形佩饰,隐约透出光亮。孔萱亦时不时低首,似乎侧耳倾听着什么。 这显然是孔雀一族独有的秘术神通。 又过了一阵,孔萱长出一口气,出言道:“原来如此。竟是腾蛇一族的根本手段暗藏缺陷,被圣教祖庭抓住了机会。” 腾蛇一族的实力底蕴,不在孔雀一族之下。尽管孔雀一族如今有隐宗、赤魅族等强援联合。但圣教祖庭一家出动,便能灭了这样一家最顶尖的妖族。未明虚实之前,孔萱心中自然甚感沉重。 虽然她也疑心是腾蛇一族失了上界圣祖护佑,孔雀一族似无此患。但若圣教真有这等能力,又行事不计后果。就算孔雀圣祖也亲身下界,能够报复回来,但已然坏去的局面终究无法挽回。还是要靠自家战力可信,才是根本。 现在探明情形,倒是令孔萱松了一口气。 归无咎道:“何解?” 孔萱道:“腾蛇一族的根本秘法,便是方才最后被摧毁的巨塔了。此物号称‘三分倒悬,蛇行九窟’,本能照影三人,使三位妖王三日内具备妖祖境界的修为。用足三日,须蕴养千载。只是此塔每隔九万六千载便能失效三年。恰好便教圣教捡到了这个机会。” 归无咎心中反复琢磨,言道:“腾蛇一族这镇族手段……就算无有这破绽,似乎较你孔雀一族的手段也要逊色一些。” 孔萱连连摇首道:“两家手段,各擅胜场。平心而论,若是腾蛇一族这手段无有破绽的话,反倒是更胜一筹。” “方才所言,巨塔照影三人、提升修为的本领,只是‘三分倒悬’。还有后半句‘蛇行九窟’,说的是得了照影的三人,心境默运,可以在本族界图记载的所有地域中,择定九处。悄无声息的便能来回穿渡,天下间任何结界禁阵都拦阻不住。九地之间,当真进退若神。” 归无咎心中了然。 三分倒悬,蛇行九窟。这两种手段合于一处,等若造就三位行事全不可控的妖祖。若是其余势力敢于对腾蛇一族下手,其反手就能将你老巢端了,根本无法阻挡,亦无法将其拦截留下。 孔萱又道:“若是动用神通未满三日,便不需千年蕴养。此法一旦动用,显露伟力,至多半日,便可迫对手签城下之盟。所以一次仅能动用三日,看似是莫大局限,其实也足够用了。” 这些机密讯息,皆是孔雀一族大能推演之后,通过孔萱之口传达于归无咎处。 事发之前,以孔雀一族的手段,绝不等能将此等机密尽数推演;但这桩大事一旦发生,更多的因果缘起落到实处,甚至能通过“真宏二象仪”观览其过程,那将之推演出来,便毫不费力了。 荀申言道:“腾蛇一族妖祖虽侥幸逃脱,但此塔既毁,无了‘蛇行九窟’之法以为辅佐,单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掀起什么波浪了。” 归无咎点头称是。 且不谈这位腾蛇一族妖祖功力大损。就算他恢复圆满,再想去报复回来,也是千难万难。两大胜地有显道、应元二位坐镇,那是不用多想了;就算其余道宗、洞天,毁去一处,圣教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他自己却注定是有去无回。料想他也不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唯有先行蛰伏,以待时机而已。 归无咎此刻又想到了一人。 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腾蛇一族嫡传,腾惊。此人虽并未与之深交,但在归无咎心中也是留下了一定位置的。 按照道理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人劫道尊布下的手段,区区一位元婴修士,如何能够避过?腾惊也多半是身处方才千万浮峰中的一座,在雷劫之下彻底亡故了。 但是此人心识之妙,与里凫族箴石各擅胜场,不知是否有前知一线,事先逃过此劫的机缘。 …… 亿万里外,一株玉树,宝光盈盈。 这珠脆嫩玉树,高不过三四丈,却辉光流行,莹润欲滴。观其形貌,似乎是一株梧桐树。 树下数人围坐。 其实若有功行精湛之人细心观之,便能发现这珠三四丈高的梧桐树只是一道虚影而已。但止观此影,对于此树本体的博大雄伟,亦能管中窥豹而见一斑。其镇压四极的浑厚本源,较之孔雀一族诞下八十一界的大桑木,似乎犹有过之。 树下围坐之人,个个光鲜亮丽,明洁如玉,金光起伏之间,几乎看不清其面容。只从气机上看,全不下于天玄境的修为。 这几人所围之物,一看便知其用途—— 但又异常古怪。 此物是三尺多高,陶土所铸。说是水缸,苗条了些;若说是陶瓮,又稍微嫌大。 之所以说此物一观便知其用途,是因为这“陶瓮”四围之纹饰,正是卜筮之道的常用法门之一,因此可以断言,这是一件卜具。 但是卜算之宝,尽是有种种千奇百怪的阵盘、阵图、卜签、钱卦等物。水缸之形的卜筮之宝,却是前所未见。 水缸之内,有八分满的“清水”。 看着像是“清水”,明亮透彻。但又有一种凝固厚实的意味,更像是某种胶质,亦或是淡蓝色的水晶。 清水也好,水晶也罢,此物并非是彻底清澈无暇。当中一眼可见,藏着许多琥珀标本一般的内容物。观其形貌,大约相当于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子”。 细看这些小石子的分布,大致分为三层。 最高的一层,共有一十三枚。其中八枚居中,五枚居外,距离“水面”不过半尺上下。 稍次的一层,间隔了五六寸高,共有一十二枚。 至于接近水缸底部的下层,那数量就多了,宛若细小沙粒,数之不尽。 其中一人,伸手一点。 那位居最上层的八枚小石子,其中一枚忽然崩碎,然后被这瓮中的“清水”彻底化去。 围瓮而坐的五人,各自伸出一只手掌。一身变幻莫测、若虚若实的精纯法力,映照其中。陶瓮上的纹饰玄言,亦随之微微发亮。 煮水。 一刻钟之后,水声鼎沸。 好似凝固的胶质被彻底化开,原本那些裹挟正中小石块,也轻微的滚动起来,活上或下,摇摆不定。 又过了两刻钟,这些个“小石子”运转的趋势终于明朗。 位处最上层中心处的八枚小石子,毁去一枚,尚有七枚。此时七枚小石子当中,原本一首一尾的两枚——看形貌恰好是一方一圆——渐渐脱颖而出,又往上攀爬了数寸,几乎达到了将要毕竟水面的高度。 三层格局,并未改变;但是每一层的构成却发生了变化。 第一层唯有两枚小石子;第二层却是相当于扣除这两枚小石子之后,原来的第一、第二层的大半残余,共有将近二十枚。 至于第三层,与原先大致相同,只略微多出几枚从第二层跌落下来的零星碎石。 见到如是景象,施展手段的五人,无不笑逐颜开,伸手鼓掌。然后竟依次长身而起,围绕着这陶瓮翩翩起舞。观其行事,与十几岁的少年男女无异,全不像是天玄境界的上修。 只可惜,好景不长。 就像是弓脊受力弯曲,但是羽箭一旦离弦便会恢复原状。那陶瓮也是如此,待“清水”渐渐冷却下来,当中的小石子所处位置,又渐渐恢复了原状。 第一层,依旧是十三枚小石子,八枚在中,五枚在外的格局。就连事先被毁去的那一枚,也被不知是第二层还是第三层中的新浮上来的一枚石子所取代了。 第二层,同样是一十二枚。 尽管可以看出,这前两层二十五枚小石子,其中形貌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与最初时不尽相同。跌落上升、颠倒位次,更替之数,大约占了将近一半。 但说到底,每一层的数目和格局,皆未改变。 围瓮而坐的五人,皆变了颜色,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其中一人道:“这甚么‘八正五奇’的格局,已经维持多少个纪元了?怎地还能稳固如此?” 他开了话头,其余七嘴八舌的声音也相继传来—— “只差一小步了。我先前就说过,破灭别家,作用不大。非得我自家壮大到那一步,才算突破界限。看来,这桩谋划还要抓紧步骤。” “说什么共执牛耳,同为本届妖族领袖。但是到目前为止,为何仅我一家出力?须得催上一催才是。” “此事也怪不得他们。这些懒虫醉心于‘三重九宫断界’之术,竟是把自己断迷糊了;俨然自成一界,落地生根,几乎便从大世界独立出去,气机也不相连通。眼下忙着经营两界相连的阵门,据说尚未彻底稳固。” “他们不愿管事,咱们多劳多得,岂不甚好。再说,有巫道和圣教作帮手,实力也算不俗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余波合流 演算之术 两年以后。 高城之上,三面合围、两尺多高的低矮城墙,罩定数十丈方圆。 女墙之内,搭着一个戏台。台上五六人,悠游转折,音声优美,节奏推进有条不紊。 环绕墙中,约莫有数百人围观。其中最为显赫、时不时有人投过目光瞥上一眼的,唯有身处最前排的一人。那人一身青衫,倚靠在一方青藤桌椅上,双目似睁似闭,又隐约透出光华。 其实不难发现,这数百城楼听戏的“观众”,虽然拟作人形,其实皆是妖修。 此处是长平界天,定昌王朝,清襄神侯治下所辖之地。 神道下辖之地,本就较寻常宗门为广。定昌王朝又是百族杂处之地,情形异常复杂。单凭神道序列的修者,远不能够实现有效统治。是以许多较为混乱的地域,早已划好疆界,草根妖族中本领最强之人,备案之后便可称为神道认可的代理之人,按例完成供奉便可。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年前统辖此方的妖王是火蜥一族的妖修,其人好勇斗狠,这处城楼,便成为比武格斗的场所。但年许之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金妖王”,三招两式便将其斗倒。此人却雅好戏曲,此地也一改旧观,搭成了戏台。后来,无论这位“金妖王”来与不来,这些枝附影从之人,总是不曾缺席的。 此间所谓“妖王”,其实只是散修别称,不过是元婴境界而已,并非与天玄境并举的真正“妖王。” 此时戏台之上呈现的内容,名为“陆雍复国”。说的是一个位处边陲、名为燕国的世俗王朝被强敌覆灭。皇室遗孤陆雍六岁时流落在外,一度以乞讨为生。但他矢志不渝,卧薪尝胆,更因种种机缘相助,最终在一十二年后,成功光复故国。 此时台上戏曲已经到了最高潮的部分,那燕国遗孤陆雍已然大展銮驾,鲜衣怒马,鸣锣开道,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迎回故都。可是位处观众正中、青衫磊落的“金妖王”,目光之中,却闪过一丝迷茫。 他神志异常清明,绝无倾颓消沉之意——至多只是深深的无力。 倾天剧变,如在梦中。 两年多以前的一日,他蓦然间心有所感,似乎天机荫蔽,神理晦暗,有不豫之兆。于是他索性离开族门,独自潜入一处荒僻秘地。那时,他只道是自己修行中所遇到的“本身劫”,当以族门中特有的蛰眠秘术化解。恍然梦醒时,腾蛇一族覆灭的消息,已经响彻紫微大世界。 复仇之念,终究渺茫。 以他的资质,真正名副其实,成为一位“妖王”,那还算有几分把握;但是成就妖王,纵横一世,逍遥快活固然不在话下,若要与圣教祖庭为敌,那还远远不够。 若说成就妖祖……在本族底蕴尚存、得到族门倾力支持的情况下,也未必敢说有两成把握;如今族门既去,就更加无从谈起了。他此时身上虽然身家丰厚,供他修行到妖王层次绰绰有余,但更进一步的机缘,又岂是能够随身携带的? 最初他心中尚有几分惊惧,但是见到阴阳洞天之中流传出来的画影图形,他反而彻底放心了。 从圣教所施行的无差别毁灭手段来看,自己的地位,尚不足道。 若是自己的资质潜力达到归无咎、秦梦霖、御孤乘等人的层次,那说不定圣教会秉承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态度,推演自己下落。现在看来,在旁人眼中,只怕自己藏身于万千浮峰中的一座,此时早已身陨。以自己的层次,并没有撒下天罗地网搜寻海捕的必要。 “腾惊,你过来。” 这五个字忽地在“金妖王”耳边响起。 他转身一望,此间未知何时,多出一位相貌平凡的中年人立在自己身畔。而周围的数百人,却似乎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感辨气机,腾惊心弦一跳,立刻起身。 二人就这般旁若无人的相继了离席,来到了城墙之下的角落。 腾惊郑重一拜之后,收拾心绪。二人相对无言,延续了足足一刻钟的沉默。 终于,中年人开口道:“我一直心中念动,存世者是五人中的哪一位。幸甚,大劫大厄之下,终还是有了一个最满意的结果。” 腾惊意外道:“我只在祭堂之中见过大人化影图形。传闻大人闭关深眠已数千载,也知晓晚辈的名字么?” 中年人平静的道:“那是自然。每一代中最有潜力的三五人,皆在我神识观照之中。” 腾惊默然良久,道:“只怕晚辈修为低微,也帮不了大人什么忙。” 中年人摇首道:“不然。” 又道:“你知晓本族所以覆灭的原因么?” 腾惊略一思索,道:“此事圣教祖庭倒是并未隐瞒。据闻是本族星寰上界的圣祖已真正飞升而去,无人庇佑。也不知是真是假。” 其实腾惊心中以为,此事多半是真。因为圣教祖庭刻意传布这一消息,明显有恩威并济的意思。如此干净利落的覆灭腾蛇一族,其余大族必然有唇亡齿寒、户破堂危之意。此时将这一消息传出,那些族中有圣祖坐镇的妖族,心中略有托底,与圣教为敌的决心与意志也会动摇、瓦解。 中年人叹道:“腾蛇一族覆灭,我之过也。若非我破境最后一步出了皆为差池,早当在三百年前,就接替了元蜃圣祖的位置。二载之前,恰是我还蜕归真之时,一身道行,暂时只剩下三四成。不然胜过那二人,倒也不难。” 腾惊闻言心中一震。 他虽在本族祭堂之中见过中年人面目,知其为本族妖祖。但是也只当是如簿录见闻之中所述,潜藏精力,减少消耗罢了。却没有想到他的功行已经到了这一步,足堪破界飞升。那岂不是说在道尊、妖祖之中也算是顶尖的存在? 若是面前这位本族妖祖能够恢复极盛修为……腾惊念头一动,发现自己冷寂之心,似乎又死灰复燃了。 中年人又道:“过于信重‘九宫断界’之法,又是一大败因。” “八大妖族之中,我族墨水泽地域之广,素称第一。其下尚有无穷密道、法阵勾连,纵然是人劫道尊,亦无法将其一举荡平。只是为‘九宫断界’之术所惑,将本族势力铸成‘宝山’,集中于十余万里方圆的核心地域,最终却教人一网打尽。”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若腾蛇一族果能圆满完成“九宫断界”,不至于被轻易破解。自古及今,腾蛇一族所搜集的“清浊玄象”遗蜕,其实并未达到九座,而是止步于八数。所缺的这一座密界用途,乃是腾蛇一族另以秘法弥补。此事经他亲自过目,许为天衣无缝,族主以下方才放心奉行。却不料凤凰一族有用双重九宫断界感应勾引的绝招,竟能破解此术。 这是他的一大失误,亦是隐痛。 腾惊彻底冷静下来,思索前后,言道:“眼下晚辈也唯有觅地潜修,以期成就妖王境后,能够为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中年人却摇头道:“非也。你当往隐宗去。其等数家联合,势力非同小可。那里,会有你的位置。” “眼下便有一个机会。圣教祖庭为张扬声势,将阴阳洞天开启,用作传递影像图形的所在。但如此一来,等若这处通道三年间人人皆可借用。我且为你施展秘术遮掩身形,然后将你送到长平界天的洞天入口,不过数日就能赶到。” 腾惊一怔。 既有妖祖支撑,岂非是独自行事较为便利?他功行虽不弱于申屠鸿、箴石等人,但无有族门支撑,等于是寄人篱下。到时候徒为驱从而不由自主,显然并非善策。 中年人知其心意,叹道:“若要恢复极盛时的修为,终究渺茫……就算侥幸能够做到,圣教真正镇压局面的二人亲自出手,我也难与之争锋。是以合力借力之举,势在必行。” 又道:“你不必妄自菲薄。若我腾蛇一族早出几个如你这般的人物,有怎会有倾覆之祸?” 这评价可谓极高,箴石也不由感到有几分惶恐,连连道:“晚辈不敢当。” 中年人截过话头,肃然道:“你当得起。” “若是你能够早出生数千、上万载,我腾蛇一族势必能会不惜代价,将你推至妖祖之境。若到了这一步,以你之天资禀赋,足可混淆天机,掩藏住本族之机密。今日之祸,也不会发生。” 本次腾蛇一族的之覆灭,除却圣祖继位出现差池之外,另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腾蛇一族压轴手段的缺陷了。这一点圣教祖庭并未隐瞒,别家妖族事后亦能推演出来。 但是因为这是本族先辈的心血,作为后裔不愿直指其不足。是以腾惊才避而不谈。 中年人又自袖中取出一支青玉图卷,交到腾惊手中,肃然道:“此卷名为《三转四轮图》,乃是本族精研不知几千几万载的心血。你以此图为凭,投身隐宗一方,虽背后无有族门支撑,亦必受信重。” “据闻凤凰一族推演玄数,见机之深,素在诸族之上。其所倚仗的,并非上界圣祖示谕,亦非驻世妖祖亲力亲为。究其原因,在于别家族中极为罕见的、如你这般资质者,在凤凰一族中却并不鲜见。若是修到妖王层次,再借用一门合力推演之法,目光所及,变能看得更远、更准,甚至在妖祖之上!” “依此图卷所示,若有四位与你一般资质者同修其法,一起臻至妖王或天玄境之后,便有独到的演算之功,超迈人劫道尊。从此在算路推演、料敌机先上,再也不落下风。期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如今摆在明面上的,那里凫族箴石,便是一位和你资质相若之人。再寻两人,此法便得成立。” “退一步说,纵然眼下只是元婴境界,若集齐四人,亦有从权之法。届时若有一位人劫道尊辅佐印证,从旁照料。同样能够将此术威力,展现十之八九。” 腾惊心中一动。若是能成为隐宗一方参与决策的核心人物,那的确是大有可为的。 想了一想,腾惊道:“大人若是与晚辈同去,想来分量更重。” 中年人道:“我若起大法力,必被圣教察知。经由阴阳洞天而行,你行之无碍,我却不能由此穿渡。约莫数百载后,你与隐宗一方互信无疑,届时你自然会知晓我存身之处,到时候或可借用隐宗地脉传送之法与你汇合。” 按照常理说,腾蛇一族妖祖既有把握掩藏住腾惊气息,使之穿渡阴阳洞天,他自己当更不在话下才是。 这其中的道理甚是玄妙。大体言之,是因为双方规模不同。一块巨石,若有千钧之重,纵然将其变化成一粒细沙,同样会有千钧之重。若是其重量在某种环境中时时称量,那自然就无所遁形。 腾惊此时面上再也不见一丝负面情绪,郑重言道:“腾惊定不辱使命。” …… 半始宗正殿。 “清浊玄象”现世,已是迫在眉睫。 归无咎稳居上座,荀申、马援、孔萱、陆乘文、申屠鸿、箴石及各家嫡传,一应在列。 但就在这兵锋所指之际,有一事等候归无咎决断。 分兵一事,本来已有定论——计较得失,还是维持事先安排便好。 赤魅族当代嫡传之中,其头面人物申屠鸿、宗政嗣固然较孔萱稍弱。但是其中坚人物却甚是雄厚,明显较孔雀一族孔郊、孔夏等人为优,潜力也大,规模亦有所胜过。其余四门之中最寄希望者,便是由赤魅族公冶洲等人承担。 但事到临头忽然生出变局。 里凫族箴石,在族中的地位几乎不亚于归无咎之于隐宗,最是族门厚望所寄。因他下场临战,里凫族加快进度,竟是将筹谋已久的一件异宝炼制出来,足可使他在实战之中手段极大增强,俨然可以独当一面。 如此布置,八局胜五,希望大增。 若是将箴石调拨至公冶洲这一行中,似乎希望更大。但如此一来箴石责任重大,抑且对方如何布阵,本无定数。万一圣教一方不与自己和秦梦霖争锋,而是使一个上驷对中驷的法子,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归无咎反复权衡之际,殿外秦梦霖清越之音忽然响起:“无咎。你有一位神交故友来访。”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妙缘相投 敌阵汇聚 归无咎闻言心中微奇,和殿中诸人打过招呼之后,便纵起遁光,迎了出去。 迎面所见,立在秦梦霖身畔的,是一个身着粗布白衣的女子,二十七八岁年纪,气度恢弘,超逸绝伦。 粗衣女子略微凝神,打量了归无咎一眼,旋即微笑道:“缥缈宗,魏清绮。久仰归道友之名了。” 归无咎亦笑应道:“未想九宗友盟之中,尚有如此人杰。” 二人虽是第一次“真正”见面,但是都并不陌生。 魏清绮的形貌,归无咎在“三十六子图”中便早已熟悉。虽未能对号入座、认准了这便是魏清绮本人;但那图卷之上,本土修士与九宗俊彦风格迥异,一望便能分辨之。而缥缈宗出了一位极了得的人物,归无咎也是有所耳闻的。两相比对,倒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至于归无咎,就更不必多说了。魏清绮既来寻他,既然早已见过他画影图形。 “三十六子图”中前六的人物,除却黄希音并未成长起来外。目前露面的四人,论道行修为可谓不分轩轾。真要比斗起来,谁胜谁负,大致要取决于形势之消长。归无咎本也以为,后六位的情形,亦与之相若。 但今日一见魏清绮之面,归无咎立刻知晓自己的认识需要修正。 虽然归无咎并未见过木愔璃、林双双成就元婴境后的风采,但是单凭直觉推断,魏清绮当是前六以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只因其气质之中有一重独特而瞩目的真淳厚重。灵明洞察,慧心无漏,几乎不在身经三生两世的秦梦霖之下。料想其余几人再如何成长,也难以臻至如此境地。 看来前六位流转不定,六位以后依次排列,非是无由。虽不能说命中定数一切不得更改,但想要逆天改命,再度动摇榜上排名,亦必极难。 魏清绮低头想了一想,率然言道:“若有清绮使得上力的地方,归道友但请吩咐便是。” 归无咎闻言微讶。自他成就元婴的一瞬,便即想到,如果宗门之内“通灵显化真形图”果然能够生出感应,得知完道机缘近在眼前,或许越衡宗会设法遣人到紫微大世界深处,来将他寻回,再从长计议,以保无失。 今日所见之人非是越衡宗故交,而是素未谋面的魏清绮。虽然稍微出乎归无咎意料之外,但是对于魏清绮的意图,归无咎还算是心中有数。 没曾想,魏清绮对于自己来意绝口不提,张口便是这样一句话。 据归无咎所知,目前围绕“清浊玄象”现世之争,虽然两方早已摩拳擦掌,但是并未泄露出去。 秦梦霖微微侧首,以并不肯定的语气言道:“辨机逐缘?” 魏清绮美目一亮,笑着点头道:“秦道友慧眼如炬。” “二位锋芒养足,举手投足间隐含风雷,正是静极而动、将有所造作的征兆。” 秦梦霖心中一动,一个念头一闪而逝,但是嘴上去并未多说什么。 岂料魏清绮细眉一动,略有惊喜之意的看着秦梦霖一眼。然后上前一转身,万福一礼,笑吟吟道:“大道独行,知音难觅。姐姐之意,甚合我心。据说秦姐姐和归道友遇合,亦是一战缘定。我与姐姐之间虽是初次见面,亦未尝不能如此。” 这一下,终令秦梦霖五分惊异,五分惊喜,立刻伸手挽住魏清绮手臂,言道:“能与魏妹妹相遇,我之幸也。” 二人之间,初次见面的壁垒和隔膜,瞬间冰消雪融。 原来,秦梦霖经由两世三梦境的特殊经历之后,对于天机运势、缘法流转,有了独到的理解。在此道之中的精湛修为,并不弱于腾惊、箴石等人。 只是二者之间尚有两重差异。 其一,秦梦霖乃是后天经特殊经历养成的本领,而箴石、腾惊等人却是先天资质禀赋。论敏锐直接,后者绝不在秦梦霖之下;但若说“知其所以然”,箴石等却较难和秦梦霖有甚共同语言。 其二,便是箴石等人虽然修为不俗,但是与秦梦霖相较,依旧差距过大了。 魏清绮偶露峥嵘,秦梦霖立刻生出感应——这同样是一个因为后天功法道途的缘故,而深明心缘玄妙之人。抑且她位居三十六子图第七位,功行又与自己相差不远,几乎是上天赐予的知音同道,于是自然而然便生出亲近之意。 方才,秦梦霖神意中无意飘过的正是这个念头——或有一日,与魏清绮结为金兰,姐妹相称。 但是这个念头的确只是一闪而逝罢了,却并未立即付诸实施——因为双方今日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话还没说上两句,操之过急,反倒显得交浅言深了,有违人情练达的火候。 孰料秦梦霖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竟能被魏清绮捕捉。然后主动挑破,一拍即合。 可见她是专精此道,在心术缘法上的造诣,尚在秦梦霖之上,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当然,这也是因为秦梦霖心中对她本是善意,并未刻意戒备的缘故。若是秦梦霖一意守住心田,那么纵然魏清绮道行再高,也是难以看破玄机的。 归无咎摇头道:“我算是明白为何来的是魏道友了。也唯有道友,方能在茫茫大世界中,寻到这里。只是幸亏你今日展露锋芒,教归某有了防备。不然与你打交道,一个不留神,便要被你抓住小辫子。” 魏清绮一揽衣袖,掩口笑道:“心底无私天地宽。想来以归道友的从容磊落,又何惧见光?至于寻到此处,不过是因缘际会,搭了圣教祖庭的便车罢了。” 归无咎暗暗叹息,哪有如此容易。 圣教祖庭的数十处阴阳洞天,可不比一国、一郡的数十处驿站,就近便能寻到。巧合也好,算路也罢,你若不能在三载时间内“恰好”出现在一处阴阳洞天附近,那么便车之说,无从谈起。 至于魏清绮是如何做到了,想来以后闲暇时,再得畅叙了。 归无咎郑重言道:“魏道友莅临,于归某而言,真可谓是及时雨。眼下正有一事,须得魏道友出手。” 魏清绮颔首道:“能效微劳,荣幸之至。” 论审时度势,魏清绮的才智心力不可小觑。 在光临紫微大世界、细细听闻了归无咎等人的事迹之后,魏清绮便做出判断。两宗完道虽然事大。但以归无咎当今的声势,放下所经营的一切,立刻随自己返回九宗,并不现实。自己既然来此,唯有先随机应变,再言其他。 至于何时回返,要看归无咎这里,是否有照应两端,自由穿渡的手段。若不成障碍,便有两全之策。 归无咎笑道:“事不宜迟。归某为殿中诸位引见了魏道友之后,便是出行之时。” …… 一座龟甲巨舟,悬停于半空之中,距离地下约莫仅有二三百丈。 不过此舟虽然悬空,却给人以一种极为厚重踏实的感觉。似乎此宝一身之间,承担了飞舟与法阵两种用途。 此舟正前方数十里处,青、紫二气腾沸,但是估摸着尚有数日时间,才能凝形。 圣教祖庭一方,已经提前到达了。 对面百余里外结有一阵,乃是孔雀一族铸成的前哨,当中自有妖王坐镇。 巨舟正中,位处最核心位置的,乃是七人。 圣教祖庭之天玄上真,乃是三人——分别是恒滑、泰玥、孟伦。 其分属妖族妖王存在,亦有三人。 当初角兕一族地界双方初次争锋之后,孟伦上真言道,圣教一方有七大妖族来投,以期在定品之劫中寻其荫蔽。其实当初说这话时,尚是半真半假。有几家虽有与圣教合盟之意,但究竟尚未落实。 但时至今日,凭借扫平腾蛇一族的威势,圣教一方迅速汇集的羽翼,已不止七家。 三位妖王之中气机最盛的一人,青面长须,两颊各有两道竖纹,一身灰色长袍半似衲衣,半似甲胄。正是圣教一方推举出来、于九界之中正界争衡的元鳄一族妖王,古苍梁。 和古苍梁一身古拙寒意不同,他身畔两位妖王虽然同样功行不俗,但气机却显得驯熟醇厚,几与人道中天玄上真差别并不甚大。 左手边的这位,乃是六翼虎族妖王,仲王。 事关各族底蕴的机密消息泄露之后,白虎一族在第一流势力中乃是较为虚弱的存在,已经迅速成为妖族之中公开的秘密。 其第一等妖族之名号,除却必定受到元鳄、里凫等族的冲击之外,与白虎一族分属同源、在十二流品中位次亦相当靠前的六翼虎族,亦敏锐的捕捉到了机会,意欲与白虎一族一争正统。 “虎视眈眈”四字,用在此处,甚是贴切。 六翼虎族行事素来乖僻,从当初“孟冬田猎”中炎青山的行事,便可见一斑。从紫微大世界的地形分布来看,六翼虎族所处方位并不算太过偏僻。通过既有之阴阳洞天与圣教联络,也不算难。可是当初归、秦之争,圣教虽携了画影图形去请,他却不肯过来。 如今觑到机会,圣教并未有所动作,其却主动靠了过来。 从人道视角中看起来前倨后恭,进退失据的行为,六翼虎族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古苍梁右手边的这位,乃是青猊族妖王石萝。 这一家的投靠,亦有渊源。 青猊妖族与羽融族同在十二流品之中的大族,实力之强,亦皆在前列。双方在极西极北之地相互接壤,颇多龃龉。 那一片地域之中,有二十余家人道宗门,皆有天玄上真护佑。最近数十载以来,听闻七十七家隐宗联盟愈密,且有不止一位人劫道尊坐镇,通界合一,发展势头迅猛,于是便筹谋靠了上来。 羽融族与那二十余家宗门关系还算过得去,甚而借用本族密术,作为其联络之用。但是囿于人妖种族分别,却也不曾走的太近。 但是看到就连孔雀一族这样的大族亦与隐宗合盟,羽融族既往观念,亦渐渐发生变化。 青猊一族相继获取消息,那二十余家人道宗门,加上羽融一族,极有可能和隐宗主干之间快速走进,联合。 若此事为真,青猊一族所受压力,势必不小。 恰好圣教祖庭在屠灭腾蛇一族中展露腕力,青猊一族阖族计议之下,便来相投。 双方一拍即合。 元鳄一族、六翼虎族、青猊一族,乃是在十二流品中的佼佼者。 鱼凌、折离、原榖,乃是未入流品之中实力靠前的族门。 圣教的目的,是在新秩序中注入自己的力量,借机攫取利益。若说帮助各自等第之中排名靠后的白虎一族,神寻、赤煦、耳熊等族,巩固原有名次,圣教一方是毫无兴趣的。 这只是短短三十余内发生的两件事。料想在不久的将来,因为种种原因形成对立,然后分道扬镳,分别投身隐宗和圣教两株大树之下的情形,还会不断发生。 除了三位天玄上真、三位妖王之外,另有一人,形貌奇异。 此身中年年纪,面貌方正平凡。但身躯隐约透露黄芒,宛若水镜幻影。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座镂空的镀金铜像。其气机之妙,既不似天玄上真,又并非妖王,但是其层次偏偏与二者大致相若。 此人是圣教麾下,神道众人。 墨池界天,明钧大帝。 此时,孟伦上真虽然口中言笑不断,但是心中却默然感慨。 风水轮流转。 虽然神通法力大致相若,但是圣教之中的诸位上真,多半并不认为列位神道界空大帝能够与自己相提并论。 因为此辈本来就是因为功行略逊一筹,道门功法破境不成,才走上神道之路。 但是长久以来,亦有念头独特之辈,明明资质不凡,按部就班的修炼亦能成就天玄境。但却别出心裁的走上神道之路。 这是因为二位至尊有言,若是神道势力能够进一步拓展,此道之中的潜力,或能更上层楼。甚至较寻常天玄境修士更胜一筹,也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目前三十六界天的范围,几乎划到极限。神道法门,亦受此规模制约。 而眼前这位孟伦上真少年时的同门,本名“叶明钧”的明钧大帝,终于成为了破局的第一人。想当初他做出走上神道之路的选择时,孟伦上真以为是暴殄天资,极力反对。 没想到,他终于是成了。 三十六界天中,并无一处名为“墨池界天”的所在。 此地正是攻灭腾蛇一族之后,圣教移山填海,搬运人种,所经营的第三十七处界天。 圣教之所以愿意出力攻灭腾蛇一族,自然也有其现实考量。 和孔雀一族紧邻颇多、诸族环伺的地域不同,腾蛇一族地处幽闭,不但自家地域极广,甚至势力范围之外的极远处亦是空空荡荡,无有一家成气候的势力。灭此一家,若持久加以经营,只怕可以开辟出数个界天。 墨池界天,正是首当其中的第一座,统辖原腾蛇一族属地。 和赤魅族长期拉锯却未能得到之物,却调转枪头,在腾蛇一族这里一口吃饱。 三十六界天的格局被打破,明钧大帝的神道本领,果真和从前孟伦所见的诸位神庭大帝大有差别。 本次“清浊玄象”之争,正是明钧大帝去往墨池界天就位之前,展露一次手段。 定能大放异彩。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两营对垒 八阵决胜 两军对垒,相距不过十余里,纵是凡人也是目力可及,可见形势甚紧。 至于两阵之间的二色气机,在十二个时辰之前已然凝形。 其形貌趋实之后,又相继经历了一十二种变化,拟尽天地间生机最盛的十二种灵草之形,最终稳固下来之后,外形却宛若一只巨大的莲蓬。 莲蓬之最中心处无端生出一朵嫩芽,半似花苞,半似果仁,却是为寻常莲蓬所无。其四周边缘处,果真镶嵌着八个空灵剔透、深浅相逐的“莲子”。 和最中心处的那朵嫩芽纯拟作清气之形不同。那八枚莲子之色泽,却是在浅红至深黑之间反复变幻,极有韵律,仿佛一叶扁舟在巨浪之中或高或下、或起或伏。 清与浊的差别,从中鲜明体现。 时辰已至。 圣教、隐宗两方所属,各自遣出二人,阵前对峙。 圣教一方,乃是孟伦上真、元鳄一族妖王古苍梁。 隐宗一方,乃是孤邑上真,孔雀一族妖王孔袖。 这位孔袖妖王,身量不算魁梧,一张圆脸,气度收敛含蓄。望其肌肤圆润,面貌明洁如玉,看上去至多十五六岁,竟似要比两家嫡传弟子一辈的人物还要年轻几分。 单说“孔袖”这个名字,别说是隐宗、赤魅、天马等孔雀一族盟友极为陌生。就是孔雀一族自家的资深修士,也几乎都从未听闻。 但若换一个说法,说到孔雀一族中“威服王”,那阖族上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威服王”并非特定人物之独有之名号。此名代代相承,只属于孔雀一族妖王境中战力最强的一人。 就算是族主孔吾,在不动用族主独有秘法的情况下,单凭自家本领与孔袖争锋,也得避其锋芒不可。 孔袖妖王,自然是主界中入阵相斗之人了。 “清浊玄象”之争,虽然看似辅界才是决胜之地,但主界之搏,也不可太过难看。再者其中尚有一重算计——若是对手看到这一点的份上略微麻痹大意,而我方却派出最强战力。那么出奇制胜之下,便有可能一举鼎定胜局。 但孔袖妖王抬首望了古苍梁一眼,已知这个本来甚微可能性,已不再存在了。 胜他不难。但若要杀死对方夺取全部清气,绝难做到。 古苍梁亦对孔袖的出现甚是意外,缓缓言道:“想不到竟是孔袖道友。”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孔袖木然道:“是。有三百年未见了。” 孤邑、孟伦二位尚未接上话,见二人出言,都甚感惊讶。看来这二人明显是故识。 孟伦上真行事从来紧凑细致,立刻传音与古苍梁,问明对手虚实。 古苍梁如实告知。 至于二人之渊源,乃是在三百余载之前,元鳄一族和孔雀一族关系尚可的时候,双方互遣妖王造访,自然免不了道术切磋上的交流。 那时古苍梁自负不逊于第一流妖族的顶尖妖王,接连和孔雀一族两位妖王交手,貌似平手,其实他却略占上风。正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孔袖却杀了出来。只半刻钟上下,古苍梁便感有所不支。 孟伦闻言,传音道:“此阵能当否?若是不能。我圣教一方可遣一位天玄境同道下场。” 古苍梁神意之中回应道:“古某心中有数。这是大局之争,并非一己之胜负。古某近年来略得了几分机缘,功行神通又涨。若是换作别地,未必没有一洗前耻的心思。但是这‘清浊玄象’之争,我自有法保守不失,不教孔袖独取清气便是。” 孟伦上真见他拎得清楚,便放下心来。 他方才所说,暗藏激将,并非诚心之言。 虽然定品劫渐渐演化为以圣教、隐宗两方主导的战局,但是这清浊玄象之争,毕竟是妖族才能用到之物。纵只是自重身份,这名义上本阵决战也需求取此宝的那一家亲自出马。 孔袖妖王见到古苍梁的一瞬,自然就知对方七家妖族,这一回是倾力襄助元鳄一族夺宝。绝无元鳄一族遣出一人作为主力,替别家代劳的道理。 圣教一方,自然也不可能越俎代庖。 双方对入阵之人均以确认,孔袖、古苍梁亦不再逗留。二人各自起了遁光,直往“莲蓬”中心的嫩芽去了。 甫一接近,那“嫩芽”似乎生出感应,彻底化作活物气象。玉润生机之中露出两道缝隙,宛若两处门户,任由孔袖、古苍梁二人钻了进去。 唯余下孤邑、孟伦二人当面。 孤邑上真言道:“辅界八阵,是何等章程,道友不妨言之。” 毫无疑问,若是一方先行进入,另外一方再针对性的选择挑战之人,势必会大占便宜。但是无论是圣教还是隐宗,都不会大方到吃这个亏。 哪怕是依次一先一后,也没有谁愿意做这个先手。 孟伦上真言道:“入阵之法,自然要讲究公平二字。吾心中有一番计较,立得二法。一个爽利些的,一个琐碎些的,任由贵方抉择。” 孤邑上真道:“愿闻其详。” 孟伦上真缓缓言道:“爽利些的法子。一方先派遣出四阵。另一方八阵齐出。然后先手方再补足剩下的四阵。” “琐碎些的法子,那就是先手方先遣出一阵;后手方遣出二阵;先手方再遣出二阵;如此循环往复。” 孤邑上真想了一想,二法的确都甚为公平,等若每一方都能得四个探路前阵,四个针对对阵。 又仔细思考一阵,道:“前者似乎过紧。宜以后者为佳。” 孟伦上真点头道:“甚好。那就请贵方先入阵。” 孤邑上真摇头道:“不然。还是贵方先请。” 这其中还有一个细微处。尽管这法子已经甚是公平,但到底还不算是尽善尽美。因为双方皆是精锐尽出,没有任何保留。所以表面上双方皆是四前驱、四对阵,其实还是有微弱差别的。 先手一方出阵次序,乃是一——二——二——二——一的顺序。既是领头,又是押后。问题就在这最后一阵上。表面上看可以针对布置。但是因为前七队已出,这最后一队等若也固定下来,并无优势可言。甚至对方若是猜出你剩下哪些人物未出,反倒能先手预判克制了对阵者。 孟伦上真道:“既然如此,那也只得猜枚决胜了。” 随后他在纳物戒中取出两罐棋子,言道:“你我随意抓取棋子,验明数目。若是奇偶相同,贵方先行;若是奇偶不同,我方先行。” 这猜枚法子较之单纯的一人作法、一人猜测,更能取信于人。 孤邑上真自无不允。 双方皆取了一把棋子,握在拳中。 按理说当是双方同时伸开手掌,最为公平。但孟伦上真似乎甚是大度,淡然一笑之下,率先张开手掌。 掌心之中,黑子七枚。 孤邑上真亦张开手掌。白子五枚。 孤邑上真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运道不佳。当即神意默运,与己方取得联系。 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等人领衔的入阵人选,此时早已养精蓄锐,安坐于孔雀一族所立的哨塔之上,此时接到孤邑上真传讯,知晓了情形。 事实上,孤邑上真只是出场露面,定下章程之人。本次比斗的出阵对阵,尽数由归无咎决断。 我方先手。 当先入阵的这一队,不宜过强。 道理是显而易见的,你若上来便将王牌打出,而对方却可以名正言顺的收缩兵力,只遣最弱者与你放对。虽然你能够胜了这一阵,但大局上却势必会落后,其余诸局的压力也必然增加。 归无咎略一计较,言道:“公冶道友,公平道友。第一阵便由几位出阵。若是胜负可争,争之;但若是碰上对方精锐,切勿勉强,还是以保全自身为上。” “公冶道友”自然便是赤魅一族公冶洲了。 赤魅一族亦正当盛时,英杰大兴。虽然其领头人物申屠鸿、宗政嗣较之孔雀一族孔萱稍弱。但论及中坚,在孔雀一族中实力排名在前十之选的嫡传,在赤魅族中竟有近二十位之多。 往常赤魅族中决出门长之位后,一门门长之修为,都是遥遥领先于本门同辈的。但这一代中却涌现出数位功行几不逊于一门门长的人物。譬如当初与公冶洲争夺“藏”门门长的公西常,便是一例。 本次赤魅一族遣出一十八人,其中六人乃是门长身份;其余十二人,亦是一族之菁英。当日不肯接受公冶洲招揽的公西常,亦随申屠鸿亲至,位列在十二人之中。八队人选中,竟有三队有赤魅族骨干参与。 归无咎之言令公冶洲甚是感动,肃然道:“洲定尽力而为。” 当即领了其余六位赤魅族好手,驾遁光直去。 一旦靠近,其中那一枚“莲子”恰如其时的化作虚影,任由七人遁入。 对阵方向,也立刻做出应对。 七个身影立时自龟甲巨舟之中离弦而出,针锋相对一般追入公冶洲等人所入之阵。 哨塔之内,申屠鸿见状微微摇头。 这七人以余荆为首,尽是元鳄一族妖修。公冶洲等人这一阵,难有胜望。 赤魅族的实力固然远在元鳄一族之上。但元鳄一族出阵的七人,分明是其族中最强的七人。那余荆素来自负,纵然是对面马援、孔萱亦不肯服输。可是他今日之选择,却明显有挑软柿子捏的嫌疑。 我方先出一阵之后,对方当连出二阵以应之。继而又有七人出阵,选定一处辅界占据。 荀申望之,精神一振,拊掌道:“正如所料。归道友,这一场就交给荀某了。” 归无咎道:“这是一场好胜负。或许便是本次争斗的最关键一环。但愿荀兄算路无碍,大放异彩。” 原来,对方第二阵,竟是圣教一方精锐尽出,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南平、秋礼等排名前列的嫡传弟子,一齐出动! 荀申不再多言。孔萱、陆乘文、岚、谈旻、韦皋、郤方紧随其后,前后脚追索入阵。 除却孔萱之外,这一阵等若是圣教、隐宗双方精锐相搏。 其实这一战,与事先预计略有不同,乃是荀申定下的一个预备策略,是否用得上,要看当时出阵临机应变。 临战之前未久,荀申亲询道尊一事。 那暂时能够泯灭人妖先天本力差别的异宝,玄理层次究竟如何。 其言下之意其实是问,圣教一方,是否有可能同样炼制出效用类似的宝物。 道尊沉吟不语。 于是荀申心中有数,立下一道备案。 见到今日局面,显然是他所料为真。圣教一方这一出阵,多半是一“诱着”。其实利大人、席榛子等七位人道修士,同样暗藏了泯灭人妖差别的手段。你若未能窥破这一点,贸然遣出马援、孔萱等妖族精英,欲仰仗本力胜之,那便正中对方下怀了。 须知消弭人修妖修差别之后,利大人、席榛子,论排名还是在马援、孔萱之上的。 我方却随机应变,以人道对人道,与之决胜负。 除了荀申这一队,隐宗一方另外一队,乃是数家妖族联合。包括孔雀一族孔夏,天马族、里凫族数位修士,甚至桑鹕一族灌天木亦名列其中。这一队的实力,在隐宗一方八队之中,当属最弱的一组,本来也无太多胜望。 但归无咎依然对其好言温勉,不过是尽力一试罢了。 圣教一方三、四队修士,依次下场。 对上孔夏、灌天木这一队的,乃是圣教一方新结之友盟,六翼虎族等三大种族之嫡传。 而另外一队入阵者,却是鱼凌、折离、原榖三族修士。 休看当日妖族聚会,这三族头面人物车梁永、万毅英、贺骏拔等人,面对一流大族嫡传时好似说不上话,地位远逊;但论及真正实力,其较孔雀、天马一族中的二三流嫡传,明显还是胜过的。只是除了这三人之外,其余四人功行略逊,至多不过是和孔夏等在伯仲之间。 归无咎见状,精神一振,言道:“虽依旧是敌强我弱,但几位也不是无有胜望。” 下首处七人一齐出阵。竟全都是隐宗人道修士。 当先一个貌似瘦弱、身着黄袍的年轻修士出言道:“这一阵纵然侥幸取胜,也是荀道友的功劳。我等不敢居功。” 言毕齐齐一礼,便一起离阵而去,寻住鱼凌等三族嫡传的入阵方位。 这便是荀申那一阵带来的后手便利。 荀申等人与利大人等人交手,那泯灭人妖差别的宝物,自然便用不着了。 八阵决胜,但隐宗一方却准备的九队人马。 最后一阵,隐宗一方临机备下了两道人选。 其一,是在天马、孔雀两族排名十至十五的嫡传之中,择出七人;其二,是隐宗一方排名在岚、谈旻等人之下、名列七至十五之间的几位嫡传,以江离宗冷化为首。 双方试着比斗几回。若是将泯灭人妖差别的宝物交由冷化等人来使,那论战力是隐宗诸修胜过一筹。 于是定下备案—— 若荀申等人对上妖族精锐,那一切如前例安排。宝物自然由荀申等人来使,最后一阵,便由天马、孔雀两族妖修承担。 但若是荀申猜测为真,其等如愿对上圣教嫡传。那么这件异宝却能节约下来交由冷化等人,进一步提升我方战力。 隐宗一方强兵在后未动。 同时出场的第五阵,马援、申屠鸿、宗政嗣、箴石、等人当仁不让,占据一处辅界。 到了这一步,一切皆在归无咎所掌握的节奏之中。 除了公冶洲和孔夏、灌天木两队之外,其余六阵,皆有争胜之机。圣教一方若无御孤乘、玉离子这一层次的人物杀了出来,归无咎自忖已有胜望。 尚未下场的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三人,凝神以待,且看圣教是否还有强援。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果真令归无咎大出所料。 对手不是太强,而是太弱了! 马援等人下场之后,圣教一方第五、第六阵出席。 这十四人皆是人修,若往小门小户上去,也算是一代俊彦;但是放在这里,那就明显不够看了! 粗粗估量,约莫只与归无咎当初在崇台会上的对手,大致相若。 须知在崇台会上,清微宗范移星可谓一枝独秀,远远超出寻常嫡传。但范移星在整个隐宗嫡传的排名,也不过是在十至二十位之间。别的不说,方才下场的以冷化为首的七人队伍,范移星纵然入选,也只得排名最末。 而这十四人的层次,其中最强者竟也要较范移星逊色一两筹。 十四人分成两队,一者与马援等人对上,另一队占据空阵。 隐宗第六、第七阵,秦梦霖、魏清绮,依次下场。 圣教第七第八阵,同样是十四名与先前入阵者功行相若的人修,占据最后两处辅界阵门。 归无咎决然不肯相信,对手是将最后四阵,一口气皆放弃了。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但是具体情形,也唯有下场以后再论高下。 不再迟疑,归无咎纵身而起,领着孔雀一族孔郊。孔覃、孔萤、孔馥等人,遁入最后一阵……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拙中藏巧 诡变杀机 正界之内。 此地一眼望去甚是荒凉,目中所见,唯有一层淡淡的绿气,其余山水草木、飞禽走兽,尽皆无有。 可说是寡淡无味,亦可说是返璞归真。 孔袖妖王和古苍梁二人遁入其中。虽然此界之地域甚大,但是凭借妖王层次的感应与遁速,在界中巡游了数万里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确认了双方的位置。 遁速一快,此间称为“清浊玄象”中的清气,才算是显露面目。 此物大可以用“观之似雾、触之似水”来形容。 若是定住身形来看,大致可以判断出,这清气其实便是此界之中那层淡绿之气。除了色泽稍异之外,与朝雾并无不同。但是一旦遁速加快,二人惊异的发现,凭借妖王层次的护身罡气,竟不能将此雾气阻绝于外。此雾气裹之于身时,自己不像是在空中飞遁,倒像是在水底潜游。 那润滑而质实的接触感、挤压感,浑厚非常。 不久,二人汇聚一处,相互停留在目力可见的位置。 试探性的交手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在此之前,还要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体验一二,这收集清气是何等经验。 但一试之下,二人皆是发现,此事较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若不将对方斗倒,是断然无法做成的。 因为此界之中这层淡淡的绿气并非全体,而是浮游空中、去住无定的极小一部分。其余气机,与外间更无不同,只是更纯净些、生涩罢了。 妙就妙在这“清气”与界中“素气”乃是相为表里、若即若离的关系。你若用鲸吞海吸之法大肆吸取,断然不行。那清气虽然名之为“清”,但其实却较寻常气机更厚更实。一俟有人运转法力吸取,那“素气”流动的速度远较清气为快,一齐聚集后,反而将清气远远荡开。 唯有如抽丝剥茧一般徐徐引动,方能建功。 就像是食用一碗肉羹,若是嫌其中油水重了,欲要除去。虽然那一层油是浮在表面,但无论直接举碗去倒,还是用勺去舀,皆只会失了汤水,而难以去干净油腻。唯有耐起性子用勺浅浅的撇去,才能将油水逼走。 引动清气的道理,与之大致相同。 这件最重要的事情一旦落实,孔袖妖王立刻有所动作。 他身躯之中金芒一绽,五光十色流转不休,展露出磅礴的金身法相。 休看孔袖妖王一副玉面郎君的模样,此时他这法相一旦显现,端的是雄厚到了极点。与当日孔戎妖王斗倒金勋垣时所露法相相比,竟还要足足大出一圈来,光芒之刺目灼热,亦较孔戎妖王远胜。 以战力而论,孔袖妖王虽是胜过孔戎妖王一筹,但也决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差距。 孔袖妖王这一尊金身法相,乃是以本身积蓄的功行施展,并未动用“夺气分疆”之法。 在入境的一瞬,两位妖王皆感应无误:此间虽然能够容纳天玄境层次的修者入内斗法。但是这也就是其上限所在了。二人心识之中,皆生出那若有若无的“触及边界”之感,一如归无咎初入黄阳界时。在这样的条件下,是否动用“夺气分疆”之术,意义已经不大了。 孔雀一族“五光十色”神通,在妖族之中算是品相较好、较为注重巧变真幻之道的手段。风格近似于人道神通,而与绝大多数苍茫古拙、好勇斗狠的妖族神通截然不同。 但是这一点在孔袖妖王这里,却大反常规。 他反其道而行之,不走变化之路,而是将五色元光炼化成一件攻守兼备的“光甲”,附着于法相之躯上,以佐力战! 以他孔雀金身之巨,再加上妖王存在的遁速之快,孔袖妖王的斗战之法若被低阶修士看见,定会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 千丈之躯宛若陨石天降,纵横如电。金身光甲之上,单单是因遁速过快生出热力、腾涌而出的青红色火焰,便有数十丈高,隐约间杂着丝丝烟气。等若在“光甲”之外,又披上一层“火甲”。 低阶修士,别说被正面击中,就算是被这火焰略微擦着些儿,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古苍梁面色之中现出一丝忌惮,同样将元鳄法相施展,但却是秉持着游走避战的路子,不与孔袖妖王正面交手。 古苍梁心中暗道:“还是从前的路子。” 其实,论道术根基,孔袖妖王与孔吾、孔戎大致当在伯仲之间。 孔袖妖王之所以胜出同侪,得了“威服王”的名号,乃是因为——其人几乎可以称为“妖修中的妖修”。 低境界时妖修对于人道修士大有优势,直到天玄境时才得以抹平。论及缘由,从人道修士的视角来看,自然是因为天玄境时凭借法相庆云的积蓄,足以回避直接本力相搏,终得以挽回劣势。 但在妖族视角来看,其实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妖修三转,其中相当于人修离合境的“三转之境”,本是蛰眠之旅。或破茧成蝶,或长睡不醒。但纵然是成功成就妖王,这一蛰眠的过程,对于妖修本体的消耗依旧是相当惊人的。 从功行上看,破境妖王,一身气机功行自然是于从前判若云泥;但相应的,妖修本身潜力被汲取透支,先天本力之中的躁烈火气被消弭大半。虽云返璞归醇,其实未尝不是精悍不复。 而孔袖妖王当初得了一番机缘。在他三转之境将至、正要寻一处宝地闭关蛰眠之时,却偶然发现一株奇异的古树。 树下静坐,竟尔福至心灵,前后三十六弹指,便莫名其妙的突破了妖王境界。 所以,他破境几乎没有任何消耗。论生机之壮,本力之厚,远远超出同侪。 古苍梁退让,孔袖妖王却愈发得理不饶人,攻势愈烈。 又过了一阵,古苍梁心中微恼道:“此间固然是你得天独厚之地。但也莫要太不识进退了。须知三百年后,今非昔比。” 古苍梁自视甚高,自问是孔袖注定的好对手。 三百年前,他虽落败,初时不免有“强中更有强中手”之感慨。但问明虚实之后,却斗志愈胜了。 和孔雀一族其余几位较为顶尖的妖王交手,他只是略占上风而已;但他事后得知,那几人与孔袖交手,支撑不过百息。相较之下,他能坚持半刻钟上下,已经是意外的出色了。 究其原因,乃是他元鳄一族的“法相元甲”一道,同样擅长近身肉搏。无形之中抵消了孔袖的几分优势。 元鳄一族,先天心意之中便有大凶之性,纵是修炼到妖王层次也不能免俗。 百余年前,古苍梁的“法相元甲”神通更上层楼,早有与孔袖扳一扳手腕的意思。只是这秘境之内,调用法力不便,等若是孔袖的天然主场。兼之考虑到大局为重,他便忍耐下来。 现在,孔袖妖王的攻势蛮横,愈发得理不饶人,古苍梁怒火积攒,早已忍耐不住。 站稳身形之后,古苍梁元鳄法相之上,蓦然浮现出一层甲胄,平添三分狰狞雄壮,似乎已经有了与孔雀法相正面对抗的资格。 古苍梁“法相元甲”一出,转身便作势欲扑。 孔袖双目微凝。 就在此时,古苍梁袖中一枚符箓无风自燃,化作飞灰。 古苍梁悚然一惊,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好似刚才的一切,皆是妄念,十分不足取。 但他攻势已如离弦之箭,断不能中止。不得已,百忙之中取出一面五棱方镜,立之于地。 孔雀法相、元鳄之躯,猛烈碰撞。 真正拼上一记之后,古苍梁面色大变。 原来对方较三百年前的进益,远胜于己! 双方的差距,竟然进一步拉大! 元鳄法相崩碎。 然而,双方所谓的“差距”,并不是古苍梁事先看重的妖族本力之差!事实证明,自己“法相元甲”神通又深入一步之后,的确已经有了与孔袖正面叫板的资格。 自己是输在道术层次上。 那看似锋锐无俦的孔雀法相,其中竟暗藏着如此精微变化,五光轮转,反复六变,将自己法相元甲以巧力击伤。 见势不妙,古苍梁便要遁返。 但孔袖正身头顶玉冠之上,忽地传来一丝异样的吸引力。 古苍梁只感身躯仿佛陷入泥淖之中,再不由自主,转瞬间便要被孔雀法相所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事先布置的那枚五棱方镜之中明光一照,捕捉到古苍梁位置。光芒朗照之下,助其挣脱阻碍,轻轻摄拿了回去。同时在这光芒照耀之下,他一身气机迅速补充圆满,伤势恢复。 古苍梁脱困之余,心有余悸。梁连忙将另一件护身恒器一并取出。 此物是一件三角乌云旗。 随着旗帜招展,一座极精微的九锁七星阵立时在古苍梁脚下浮现,将他牢牢护住。 良机一闪而逝,孔袖妖王也只得暗道可惜。 对于“大势已成”四个字,归无咎是有着深刻感悟的。 而孔袖妖王在这四个字上的获益,目前尚在归无咎之上。 孔袖妖王的资质,的确只是与孔戎妖王等人相若,而谈不上胜过。最初时他之所以能取了“威服王”的名号,的确是因为树下悟道、本力未失。 可是随着他声威渐著,尤其是数次斗败异族顶尖妖王。长胜累积之下,缘与势亦有了微妙的变化。孔袖妖王发现,虽然他资质并未提升,但修道锻炼之时,总有一种必胜信念,每每有疑难处也轻易斩破,倒像是显得连资质也远胜旁人一般。 如今的孔袖妖王,除了本力优势外,连道术之精也是独占鳌头了。只是他掩藏的极好,不为外人知晓罢了。 双方公论,这场主界对决,是不可能分出胜负的。 但孔袖妖王,权衡双方条件后却作出判断。虽只希望渺茫,但依旧不妨在不可能中尽力尝试,捕捉那一丝可能。只是他的这个心思藏的极深,对方纵然精擅察言观色,也只会得出相反的结论:以为他认可了古苍梁的实力,未有其他念头。 谁能想到,那看似雄壮威武到了极点的孔雀法相,在力战的外衣之下,其精华处竟是一门乱人心智的幻术神通? 其一旦入彀,再凭借恒器“飞流鹰”的困敌手段,对手再想防备,已然有所不及了。 未想圣教祖庭布置周密,竟以一枚符箓破解了他的幻术神通,让他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也只得倚仗八处辅界的胜负了。 …… 一处辅界。 和主界的平淡不同,辅界之中的景象,显然别致了许多。 粗粗观览,更像是一片丰盛的什锦拼盘。一眼望去似乎是黄沙连绵,大漠无边;但飞遁一阵之后,又是青山绿水,溪声潺潺。翻山再看,黑土碎石,灌木几稀。完全不同风貌的地理环境,就这样杂乱无章的拼接在一起。 孔夏驾遁光疾走。 入阵之后,来不及寻找浊气凝形之物,一个新情况便摆在他的面前。 那就是—— 我方七人明明是一同入阵的。但是一旦进入之后,却被分别传送至不同的地界。 但如此一来,也成为了契机。 他心中有数,在孔雀一族这一方阵营中,自己所在这一队,其实并未被抱有太大希望。 单纯以实力对比而言,的确是难言乐观。 但是如今局面,哪一方的七人能够提前聚集,以多击少。那么势必会占据绝大优势。若是我方能够先挫败敌之一、二人,或许就此立下奇功,也说不准。 正当他作如是想时,迎面两道遁光冲刺近前,速度极快。孔夏心念一动,已然避之不及。 面前二人立稳之后显露身形。一人肌肤黝黑雄壮,相貌方正,只是额头和颧骨微显。 另外一个却是青面长须,下颌略尖,双目狭长,一望便非是善类。 孔夏心中一沉。 这位青面长须修士,他并不识得。但身量健硕的这位,辨其气机,观其形貌,却极有可能是六翼虎族嫡传炎裕。 炎青山在六翼虎族诸嫡传中排名前五,已是能够略胜孔夏一筹。如今孔夏单独面对这位六翼虎族的头号人物,胜机自然渺茫。 再定睛一看,那位未知根底的长须修士手中,竟然提着一颗头颅。细辨之下,竟是我方七人之中、两位里凫族修士中的一人。 没想到对方下手如此之快! 这位里凫族修士,孔夏亦曾与之伸量长短,其虽较自己稍逊,但也差距不大。如今入界尚不超过一刻钟,竟已被二人碰上杀死。 好在孔夏身上有族中妖王所赐护身宝物,此战虽然渺茫,他却自信尚无性命之忧。 炎裕虽不若炎青山那般目中无人,但也是傲气内藏。 此时照面,竟然不与孔夏招呼,只对身旁之人言道:“倪兄。你出手还是我出手?” 青面长须修士淡然一笑,道:“皆可。” 炎裕心中狐疑。 他亦是个崖岸自高之人。本次诸族汇聚,免不了与各家精锐伸量深浅。抑且他若下场,绝不肯与人平手相斗,至少便是以一敌二。尤其是后来斗到酣处,他一人与元鳄一族排名二、三、四位的嫡传交手,苦战半日,竟能险胜一招。那三人之功行,皆不在面前孔夏之下。 直至与余荆交手,支撑了一刻钟有余,方才败下阵来。 只是这位青猊一族嫡传倪翔,却始终回避与他交手。 而炎裕观此人气象,也有些深浅莫测的意味。 倪翔所提首级,并非二人共同斩杀。在炎裕与之照面之时,倪翔便提此首级而来,那时入界不过百息而已。 料想有资格入阵相斗之人,不至于比孔夏相差太远。若说要瞬杀这等人物,炎裕自忖也颇难做到。 想了一阵,笑道:“还是倪兄出手吧。” 倪翔嗤笑一声,道:“我出手也自然可以,不过炎兄却请转过身去。” 炎裕心中诧异,功行到了他们这一步,若说有什么神通手段非得保密不可,那也太过匪夷所思。 不过他也未拂其意,依约转身。 孔夏心中暗怒。 不过只与此人交手,总好过以一敌二。不再迟疑,纵身一跃而上。 炎裕转身之后,望不见战局,只是心中默数,且看一看这位异常诡秘的青猊首座,到底需要多久能够摧克强敌。 只是他此念方起,还未来得及计数。耳畔便传来倪翔淡淡的声音:“可以了。炎兄请转身。” 炎裕猛然转身,却见倪翔右手之上,多出一枚血淋淋的首级。 孔夏双眸圆睁,似是临死之前遇到了什么极难置信之事。无头尸身,横躺在一旁。 炎裕亦有几分困惑。他连任意神通法宝的碰撞都未感受到,战局便已结束了。 况且以孔夏孔雀嫡传的身份,必定是有护身之宝的,竟也未曾来得及动用。 倪翔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然言道:“这具尸身炎兄感兴趣否?将其孔雀本体炼化回来,多多少少当有些用途。” 炎裕闻言侧目而视,想不到除了神通诡秘之外,他还是个胆大妄为之人。 好在这一阵,圣教盟友方先胜一局,未出现丝毫意外。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均势险着 一击制敌 在第一界中。除却一人为青猊一族的第二嫡传斗败之外,倪翔、炎裕又相继寻到三人。 最后一战遇到的天马一族妖修是炎裕出手。另外二人,皆为倪翔所败。 速度之迅捷利落,皆与斩杀孔夏这一战别无二致。 最后一场上,炎裕终于推让不过,象征性的出手一次。他心中实不愿输于倪翔一筹,是以一上来便动用自家最强手段。但对敌的天马一族修士也非庸手,奋起反击之下,只到了五十息后,炎裕才将此人斗倒。 饶是如此,那位天马族修妖修败而不乱,在致命一击加身的瞬间,引动一枚三角金剑形貌的宝物,此身隐遁,不见踪影。 须知倪翔的四度出手,可都是无一例外致人死命的。 炎裕未免面上无光,嘿然道:“莫非是圣教祖庭厚此薄彼,只将自家秘手赠予道友,而炎某人却无缘得享?否则倪兄出手之际,为何定不教炎某人观看?” 倪翔摇头道:“与圣教无关。这是我青猊一族自家手段。” 炎裕将信将疑。 倪翔哑然笑道:“我族几大机密,介乎于道术之间。是以轻易泄露不得。之所以暂时保密,只是因为你我的关系,还未好到那个份上罢了。” 当面说出这样的话,可谓太不合时宜。炎裕亦不由愕然,只感无言以对。 此界中的战斗干净利落,倪翔心情甚好。本要继续与炎裕闲聊两句。但他双耳一抖时,立刻改了话头道:“敌方最后一人,已撞上了。将之解决之后,这一场胜负,便彻底了结。” 话音刚落,便起遁光,往南直去。 炎裕亦追赶过去。 不多时,已截住一位身着明黄长袍、相貌甚是俊朗的妖族修士。以二人眼力,却未能辨明其根脚。想来是小门小户,声名不著。 对方一言不发,很是警惕的打量着倪翔、炎裕二人。 倪翔笑言道:“炎兄,你出手还是我出手?” 照例又是这一句话。 二人先前相继斗倒四人,皆会如履行程序一般说上这句话。 彰显傲气是小,这其中还暗藏着诡秘心思,等若是一道诱敌之计。因为敌手以一敌二,又能轻易断明其中任意一人的功行皆不在自己之下,便有不战而退的可能性。此言一出,摆明了是与对手单打独斗。有几分骄傲的,便会忍不住上来斗上一场。 如此,便正入倪翔彀中。 岂料对面那人眉头一皱,未待炎裕二人商定谁先出手,便自袖中取出一块锦帕。 锦帕之上溢出一股清气,化作丝丝泡沫,将他全身包裹。 炎裕面色一变,再出手攻击,已是落了个空。显然这是对方所用的护身撤退之法门。 桑鹕一族灌天木,虽然不若箴石、腾惊等人身负奇异禀赋。但因为自己特殊经历,心境久经历练。 小族中出了一位他这般的人物,本是异数。尤其是游历孔雀一族时,更是谨小慎微,善能察言观色。若换作旁人,只怕仗着自己有护身手段,便要忍不住与对方斗上一斗;但灌天木却敏锐的觉察出,倪翔并非是一个真正狂傲的人物,其心中诡计暗藏,不可测度。 再加上入界已经甚久,他尚未能够和一位同道取得联络,此事更属诡异。 衡量之下,果断选择了不战而退,也保全了自家性命。 倪翔算计落空,亦微感意外。略微一怔,才道:“既然所有对手皆已除去,胜负已定,也未必便要多留下一条人命。” 未多时,此界之中七人汇聚。 前前后后约莫半个时辰功夫,在此小界之中穷搜尽罗之后,炎裕等人终是寻得端倪。 此间浊气凝形之物,乃是一只巴掌大小、宛若陶土铸成的小兔。 将其捉到之后,其对应的舆地图,也被寻到。 说是“图”,其实正是沙漠地中的一片地域,纵横各有十二里。 数十年前,显道、应元二位道尊通过“真宏二象仪”昭示天下,当场布置“阴阳洞天”,将大界之内的壮丽风光一一抓取幕前,可谓动人心魄。但是今日,炎裕等七人心旌摇动,远远超过当日阴阳洞天给诸修带来的震撼。 的确,这沙地看上去甚是朴素。 但其毕竟是将整个大世界的全体面貌呈现出来——虽然极为简略、粗浅。 很多原先脑海之中并无太多概念的地方,也不由得清晰起来。 譬如,同为第一流的大族,赤魅族所占势力范围,相当于某些种族的数十倍。哪怕断成一界,自演清浊,也绰绰有余了。料想此界之人,修道极处同样能够臻至道境。 再比如,如羽融族这般稍次一等的妖族,竟也占据了甚广地域。 前后一数,图中留名的,约莫是百族之数。 唯有在紫微大世界中排名前百的妖族,这片沙漠舆地图中,皆会有一座小塔标示。流连甚久,尤其是宛若猎奇般的寻到真龙、凤凰所处之方位后,炎裕、倪翔二人,方才在其余几人的催促下,将那小兔投入塔中。 …… 第二界。 两道遁光一东一西,在空中极快速的打了个照面,然后极有默契的止步。 其中一人忍不出出声,低声言道:“人修?” 冷化目光灼灼,不言不语。 与他放对之人他也识得其名,正是折离一族的第一嫡传万毅英。 万毅英心中略有两分踌躇。 圣教一方某一位人劫道尊,锻炼二三十载,炼化出一件异宝,能够暂时泯灭人妖境界差别,这他是略有耳闻的。万毅英对于圣教的手段素来钦服,以本心而论,他判断隐宗一方纵也有人劫道尊坐镇,却未必有这等本领。 但是对方既敢遣出人修与同等境界的妖修作战,也该当有几分倚仗才是。 思量一阵,万毅英并未贸然以本力神通相合和的手段来攻,而是长袖一卷,动用了一门神通手段。 袖中鼓荡,演化二气。其中较为凝实的乃是一道火气;较为清灵的却是一道雾气。然而雾气与火气混合,登时将那火气推动一步,五六种颜色的光焰一耀,立刻将冷化包裹。 冷化冷哼一声,双掌重如山岳,猛然向前一推。 神通对撼,万毅英岿然不动,冷化的身躯却是微微一晃,然后向后飘荡了数丈。 论道行,似是万毅英略胜一筹。 万毅英一击之下略占上风,心中稍定。下一击出手,烈焰之中光影一闪,似乎有鱼跃龙门之象,一闪而逝。 这一式神通不变,但是烟火之中,暗藏了鱼尾一拍之力,乃是万毅英在神通之上、略微加了三分本力的手段,以试应手。 若是对方并无想象中的异宝护佑,这一击便足以致胜。 到了此时,万毅英终究还是并未将全部筹码押了上去。 冷化见到这一手,却似大为忌惮。先纵身避开,然后反手取出一镜,摇了一摇。 寻常镜类法宝,皆以镜光制敌。冷化这一件宝物也不例外。只是此镜镜光并非直出,而是歪歪斜斜,仿佛两道缠绕的线头,将万毅英的手段挡住。以此镜之神妙,似是“真祭器”的品阶。 万毅英却不惊反喜,你若本身战力不足,而是将希望寄托在法宝上,那我又岂会输于你?把手一晃,掌心之中浮现出一枚玉笔,一支长卷,酌情便要施展。 冷化心中飞速计算局面。 隐宗一方那件异宝,的确由他执掌。这一界中的七人,自然也以他为首。 经过刚刚的一番试探,他已断明—— 纵是泯灭了人妖之间的本力差距,万毅英的战力,的确也要较自己略强。 诚然,对方本阵七人之中,以万毅英、车梁永、贺骏拔三人最强,另外四人,要略微逊色一些。 但是本方七人之中,同样数他江离宗冷化、琼石门杜康、太素门梁侃、清凉山云迁四人,较其余三人略微胜过。 动用那件异宝之后,双方战力极度接近。但冷化以为,依旧是我方略逊。 若是主持局面的,换作另外一人,此时只怕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动用了那件宝物。 眼下貌似是个四六开、甚至四五对五五的局面,力拼之下,或许有胜望呢? 但是冷化却并未如此选择。 战局之中,随着万毅英试探清楚其底细,神通之中混杂着的本力逐渐增加。冷化已难以抵挡,只能借助两件“真祭器”的威能,勉强左支右绌而已。觑得一个空子,竟又动用一件飞遁秘宝,翻身脱困,遥遥逃去。 万毅英自是紧追不舍。 冷化心中已有谋算,心中暗道:“就看诸位的胆力默契了。” 那件异宝另外尚有一重用途,七人祭炼合演之后,在相当大的范围内,皆能通过此物感受到另外六人的位置。 本来这也算不上一桩便利——因为事先并不知晓入阵之后,会分别传送至不同地界。但巧合之下,却为冷化之谋提供了条件。 只是,虽能感受到方位,却不能借之传递消息。所以他的计算,实有相当风险。 好在七人身上皆有一件遁术秘宝,若能领会他的意图,决不至于先遭毒手。 在铨道会中,冷化与归无咎有过交手经历。 合界之后,其与荀申又搭手不止一次。 在冷化看来,归无咎乃是天外之人,遥不可及。若要追赶,只会愈追愈远。而荀申,却是其可以师法借鉴的人世间的天才。他的思路眼界,受荀申影响甚深。 棋到中盘,若是局面细微,看似相差不大。寻常的棋手便难以下定决心去冒风险。 但冷化以为,输半目是输,输百目也是输。只要结局相同,便没有任何差别。只要判断己方不利,便切不可心存幻想,当果断放出胜负手才是正着。 二人一追一逃,已有一刻钟上下。 冷化最初想到的手段,乃是七人合力,各个击破。 但是察言观色之下,隐约猜出对方七人亦有联络之法,便将这个计划略作更改。 对于冷化之意图,万毅英自认为早已看穿。 但对他而言,自认为自家优势在握。以七对七,较之各自为战,明显把握更大,是以也乐得如此。 不多时,双方一十四人,皆以到了目力相接之处。 但就在此时,战局节奏突然发生变化。 冷化遁速,陡然增加一倍! 如此施为,他手腕中所佩戴、那件借之以强化遁法的宝珠,立刻冒出丝丝烟气,显然灵性大损。 琼石门杜康、太素门梁侃、清凉山云迁,亦同时施为,不吝自家法宝,循位而去。 另外三位人道修士,虽反应稍慢,但立刻也采取了相同动作。 万毅英脸色一变。 当先四人,分明是往占定天枢、天璇、天机、天权四方位而去。后三人虽然反应稍慢,无疑是往玉衡、开阳、摇光三处方位而去。七人合力,构成七星之形。 对方既无有泯灭人妖差别的秘术为凭,那么倚仗在何处呢? 须知真正在元婴经中便能引动天祭器、恒器一流珍宝的奇异手段,实在太过罕见。料想只存在与归无咎、荀申、抑或圣教利大人、席榛子等人手中,无论是对面这七人,还是万毅英自己,皆无资格掌握。 那么在法宝层面上,双方虽然都数量极巨,身家丰厚。但是所能倚仗的,无非都是真祭器品阶的宝物,难以真正决定胜负。 最终剩下的,唯有阵法一道了。 他早该想到了。 在冷化等人加速飞遁之时,其等更是不约而同的将法宝运使断后,以期截住万毅英等人的攻袭之宝。 万毅英心中飞速计算。若是对方阵法之道能够提升三倍战力,己方便无胜机。 好在,还有挽救的机会。 此时又飞遁数息,双方皆已到了可以神意传音的范围。 万毅英本力一振,同时高呼道:“勿要惜力!” 在他出言之时,车梁永、贺骏拔以及另外两位鱼凌一族的妖修,同样敏锐的看出不对。在分别操驭法宝相击的同时,一身妖族本力彻底爆发,竟尔在七人阵法方位成型的一瞬间,后发先至,拦截住隐宗七人的前进方位。 居然要强行阻挡! 若将妖族本力发挥到十二成,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皆会有巨大增幅,足以挽回局面。只是此术相当于透支自家精力,方才战局未到关键处,其等自然绝不愿意使出这手段来。 冷化心中冷芒一闪,时机已至。心中默念口诀。 下一息,七人一齐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抵挡住对方阵法成型,万毅英、车梁永等人无不是心中大呼侥幸。 现在对方阵法既然来不及布置,其反击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一来是救回险局之后心境松弛;二来是本力已然超限动用,再调用十成的神通道术既无必要,又浪费法力。是以七位妖族修士,无一例外的皆是选择将磅礴四溢的精力回拢利用,略微施加以三四分神通手段,轻轻迎了上去。 这也是损了潜力之后,求一个“物尽其用”的实惠办法。 然后…… 万毅英心中一个激灵,浑身透出一丝凉意。 一瞬间,他惊讶的发现,自家本元精力,已被莫名锁住。 双方战力,已经被拉到一个水平线上。 但此时再想调用十成法力,已然不及。 各自硬拼一记—— 以七对七,万毅英等七位妖修无一幸免,皆遭重创! 万毅英、车梁永三人倒是未伤根本,但是其余四人,已然彻底失去了战力。 尤其是最为大意、一丝法力也未动用的那位鱼凌一族修士,甚至已连稳住身形也无法做到,一个倒栽葱,自云端跌落下去。 万毅英豁然明悟:这分明就是泯灭人妖差别的秘法。 隐宗一方是掌握了此等手段的! 只是,其估量着计算仓促动用此术,也难以取胜。才一直忍住不用,最终巧作算计,营造出了一个最完美的时机。 所谓“阵法”,只是障眼法罢了…… 只一瞬间的大意,这一阵已是兵败如山倒,再后悔已然迟了。 这一阵意义太大,因为此阵中国圣教一方,原本是实力占优的!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诸法合一 旧名新意 每一界之中,胜负一定,入阵相斗的修士便可主动退了出来。 哨塔之中。 此时元婴境界修士,除了和冷化等人一起伺机而动、预备入阵的“第九队”七位妖修外,便皆是各家上境修士。一齐等候战局水落石出。 当中包括隐宗姚纯上真,孔雀一族孔戎妖王,天马一族马光妖王,赤魅一族公盛良妖王,以及里凫族南晋妖王。 诸位并未等候太久,桑鹕一族灌天木,和天马一族的第九嫡马兴平传率先退了出来。见其余入阵同道果然皆未出现,灌天木语出惊人,做出推断:“其余五人,只怕皆已遇害。” 对于自己遇见炎裕等二人后不战而退之事,灌天木并未隐瞒,而是坦然告之。 马兴平倒是个与人为善之人。唯恐几家天玄上真对灌天木有了偏见。主动上前道:“弟子与六翼虎族炎裕一番交手。至多支撑不过百息,险些便连护身逃遁的手段也来不及施展。灌道友见机甚明,选择并无不妥。” 孔戎妖王对灌天木有几分了解,果然不曾怪罪,只道:“你做的甚好。” 此时赤魅一族公盛良妖王忽道:“多半是青猊一族的手段。传闻这一族有三大诡秘神通,擅能制人死命。只是我赤魅族载籍之中,也只是泛泛而谈,未知其虚实如何。” 正议论间,第二座胜负已分的小界已然出现。 返身遁回的共是六人,正是赤魅族公冶洲等一行,其等的对手,乃是元鳄一族余荆等人。 公冶洲禀明战况。 公冶洲一行之中,有一位“显门”出身。一入界之后,七人的联络并不成问题。反倒是元鳄一族,相互缺乏联络之法。是以七人以多击寡,迅速斗倒了两人。 这一阵对决,我方实力本处于下风。但忽然争得先手,公冶洲等人亦是精神一振。心道若是将其羽翼一一剪除,最终再合七人之力与余荆搏斗,那么未必便没有胜望。 但是纵然七人甚是小心。在又斗倒一位元鳄一族修士后,还是与余荆遇上了。抑且他已然与本族其余三人汇合。 公冶洲等人,只得勉力与之一战。 虽然双方功行相差甚大,但是赤魅族“定门”、“藏门”、“显门”等几门秘法实在太过诡异,竟叫余荆数度出手落空。最初的半刻钟,却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公冶洲等人本已信心大振。 岂知余荆盛怒之下忽然施展手段,法宝功诀合一,显化古鳄二十八颗牙齿。 此术单论目前对本人战力的增幅之强,几乎仅次于归无咎的空蕴念剑,乃是余荆压箱底的手段。 公冶洲、公长厚两位门长见势不妙,也只得动用门长令符,携同伴一同逃离。其中一人由于攻守之间占位太过激进,来不及救援,已为余荆这一式神通所弑。 孔戎妖王依旧好言宽慰,同时安排对亡去诸修亲友门人的抚恤事宜。 这一式神通他是清楚的,余荆在孟冬田猎之中便动用过一次。能够逼出他这一招,已足见公冶洲等人尽力了。 就在公冶洲禀明详情之时,第三阵胜负又分。 隐宗一方冷化七人不辱使命,以弱胜强赢了一局。抑且七人无一伤损,尽数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哨塔之中的诸位妖王、上真,见状都大为惊异。待听闻其等禀明了战况之后,对冷化的果断抉择赞不绝口,赞其颇得荀申斗法神髓。 以冷化的修为,虽然斩分大道渺茫。但是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天玄境中的佼佼者,一如姚纯、孤邑四位上真以及甘堂宗权上真等人,成为一宗一门的中坚人物。 江离宗,亦可称后继有人。 孤邑上真和孟伦上真,依旧守候在两家分界之处,静候战局发展。 对于已然发生之事,通过神识传音,二人都心知肚明。 虽然我方暂时只是一胜两负,但孤邑上真已是极为满意了。 因为按照预定策略,归无咎、秦梦霖、荀申、马援四队胜望极大,其余四队不过是勉力冲击而已。临战之前,又来了一位号称归无咎故友的强援。较有把握的对阵,由四场变成五场。 其实对于其余三阵,孤邑上真本是不抱有任何期望的;但是如今这完全不抱希望的三局之中,竟然也胜了一局。 如此一来,最终的比分,极有可能是我方六比二获胜。 不过,当孤邑上真抬首观察孟伦上真神貌时,却心中一讶。 孟伦上真与他四目相对,竟微微一笑。 似乎,对于圣教一方目前二胜一负的格局,并无不满。 …… 这一处辅界,是双方最有默契的一处辅界。 其余诸处辅界之中,当双方发现入阵之人方位被打散之后,无一不是打着率先汇合、攻隙击弱的主意。 但是在本界之中,纵然有短兵相接之势,但是等问明入阵比斗的人选后,却都是无一例外的选择各自退开,然后一齐汇聚于本界的最中心处,严阵以待。 圣教祖庭—— 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南平、秋礼,虞道宗,霍远峮。 隐宗—— 荀申、陆乘文、岚、谈旻、韦皋、郤方,再加上孔雀一族第一嫡传,与陆乘文结成道侣的孔萱。 这一阵,双方皆是打定了主意要堂堂正正取胜。 这绝不是迂腐不知变通之局,而是有着正反两方面的考量。 其一,如此胜法,所得益处不可估量。较之将胜负寄托在分兵合击的运气上,其影响将更深远。对于失败者的心境压迫,亦将更为严重。 其二,作为两大势力最珍贵的核心“道种”,对于逃遁脱困之法,双方都必然做了周密布置。这已不止是天玄上真和妖王赐下的宝物,极有可能是人劫道尊亲自留下手段。因此分胜负容易,但要将对方铲除,那却难以做到。 既然如此,不如敞开阵脚,正面一搏。 双方占定方位。 初见出阵人选之时,利大人心中是颇有几分诧异的。 本次“清浊玄象”之争,圣教一方已有绝大底牌在握,本来并不劳动诸位嫡传出马。但是灵曲道尊有意无意之间,炼化出一件泯灭妖族本力优势的宝物。既然得此机缘,那就不妨斗上一斗。 以归无咎、秦梦霖的战力,哪怕只是一人入阵,胜过圣教诸位嫡传,也不算难。但是圣教一方也有计较。因为利大人这一队入阵甚早,隐宗势必会考虑到圣教是否还有其余后手,多半不肯让归、秦过早入阵。 若是其遣出马援等妖族嫡传相搏,那这一场便算是拿下了。 最终的结果——归、秦果然并未进入本阵。但对方入阵相斗者,也不是如己所愿的妖族,而是隐宗诸位嫡传。如此一来,藏于利大人手中的那件秘宝,用处却也不大了。 但这一阵的意义,反而愈加凸显。 圣教一方诸人低声诉说几句之后,利大人当仁不让,上前一步。 利大人出言道:“章程如何,且听诸位划下道来。” 荀申、陆乘文、孔萱交换了一个眼色。 孔萱低声道:“一切都由荀师兄做主。” 陆乘文道:“正当如此。” 不过二人心中有数,虽然决定的权利交到荀申手中。但是看现在的架势,分明已经很难做成一局七对七的乱斗。只怕要通过分量最重的单打独斗之法,分出胜负。 但若是一一对应的比斗,自己等三人暂且不论,而岚等四人,殊难称有几分把握。 荀申想了一想,道:“确有一法。” “你我双方,各自遣出一人比斗。胜者守擂,负者再派一人上前挑战。哪一方七人尽墨,自然便是输了。” 利大人、席榛子对视一眼。 席榛子脆声道:“此法甚好。” 利大人亦是微微点头。 利大人、席榛子无有意见,圣教其余五人唯其马首是瞻,自然也不会反对。 章程已立,利大人问道:“敢问贵方先锋是哪一位?” 隐宗一方,岚、韦皋二人跃跃欲试,便要请战。 但荀申已率先出言道:“正是荀某。” 利大人却似乎并不意外,平静言道:“甚好。那就由利某人领教荀兄高招。” 无论是岚、谈旻、郤方、韦皋,还是圣教方难平、秋礼、虞道宗,霍远峮,闻言无不心惊。 这本当是双方的压轴主帅,没想到尽作为先锋出阵。诸人心中虽然都不约而同的微觉不妥,但是双方都是一言九鼎之人,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更改的余地。 一片砂砾密林交界处,双方划出百里界空,作为战场。 荀申、利大人缓缓驾起遁光,升腾于上。 利大人平静言道:“荀兄先请。” 荀申一点头,却心中默念道:“这一‘根本之法’的雏形,成功与否,便在今日了。” 气机一敛一收,一沉一震。 荀申双眸之中,锐芒绽放。随着浑厚右掌向前一推,立时成“九星连珠”之势,直往利大人处扑击而去,每一星珠之形貌,皆与他一门得意神通果“凌人”极为相似,但是又略有三分不同。 这一式九星连珠脱手之后,荀申竟是将气机一合,负手而立。 似乎只是凭借一式神通,便要定下胜负! 数十年前与利大人的一次交手,荀申看到,虽然对方的神通巧变远不如自己。但是那“丹元振本”之术,却是拙能胜巧,等若提供了极高的容错,极为克制自己的斗战构思。 他每一次斗战,事先择定七种神通,虽然都是巧夺天工的秘手,但是无一能够做到像归无咎的“空蕴念剑”一般,一锤定音,不给对手任何反扑的机会。 衡量得失,荀申终在一门神通之上取得突破,以此为核心,炼出这一门神通——“龙蛇”。 虽然沿用旧名,其实只是“法其意”而已,与当日之“龙蛇”神通,已经大有不同。 自今日起,“龙蛇”便是他的压轴神通。 定下胜负,只此一式。 这门神通中最大的一处突破,在于当初连归无咎也稍感吃力、号称“借法天玄”的“求心”神通上。 原本“求心”神通乃是以天玄上真所赠的七枚“心焰”为凭,用去一枚,便少上一枚。荀申的道法,明达无碍,道术不拘。竟是借用器道之中极巧妙的手段,以一枚“心焰”种子为引,将其打散孵化,重新炼化出数量众多的小“心焰”种子。 如此一来,威力固然小了许多,但是天玄境的精蕴尚在,依旧是同境界修士所不能抵挡的。 这是第一步。 “求心”神通本是有致命缺陷的,若是对手识破,轻易便可避过。当初荀申与归无咎、利大人交手,乃是将此法伪装成“凌人”之貌,以收神效。 如今荀申将这一实战上的心术构思,正式纳入神通之中。如今的“求心”之象,端的与“凌人”完全相同,连运使法诀也混同为一,且可一口气使了出来,无有窒碍。 或者说,所谓“求心”神通,皆是暗藏了一枚“心焰”种子的“凌人”神通。若是这枚心焰种子被点亮,那么此神通便变作“求心”;若是心焰种子并未被点亮,此神通便依旧是“凌人”。 这是第二步。 须知“凌人”神通和“求心”神通的破解之法,是完全相反的。 应对“凌人”神通,当奋起勇气,倾力一搏。心生退让之念,神气便沮,败势难挽。但应对“求心”神通时,却非得暂避锋芒不可。 是以荀申这九星连珠一出,等若让你连续做九次选择题,且让你猜上一猜,你即将面对的是“凌人”还是“求心”。只要猜错一次,即受重创。 这不断教人做出选择的构思,是荀申的弈道,亦是原先那门“龙蛇”神通的特色。 这也是所谓的“法其意、借其名”,依旧定名“龙蛇”的由来。 到了这一步,这神通已经甚是了得了。 但若是敌手运气实在太好,又或者道缘惊人,能够连续做对九次选择呢? 这便是这一神通演化的第三步了,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了。 每一枚心焰种子,在神通出手之后固然难以再度调整;但却可以事先将引动的过程融合于另一道神通之中。 “观山”。 青山观我以如是。 猜中对方的选择之后,以正反玄数的阵力,决定心焰种子是否发动。 有此一着,除非算路心缘显著胜过荀申之人,否则每一次猜谜,猜中的几率不是二分之一,而注定是——零! 而超迈此道之上的者,唯有归无咎、秦梦霖那等人物,或能做到。 此乃这一门神通最精微之处,亦是每一次至多只能九星连击的原因。 这是荀申操控之力的极限。 但除非利大人的丹元振本之术能够使用九次,九星连珠,已经足够了。 荀申拭目以待。 三十六子图上,自己是二十三位,利大人是十三位。 若是今日这一战能够获胜,便证明了—— 图卷之上的排名,并非定数!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二宝争妍 无心幻法 实则荀申这一式神通,与其名为“龙蛇”,毋宁名为“观山”。 当初阴阳洞天决战,荀申这一式新出世的“观山”神通,已是利大人无法应付的绝着。只是“丹元振本”之法一日有三次容错,而荀申纵在“观山”上胜出一式,也不足以扳回全部局面。 如今“观山”一式以“凌人”、“求心”的龙蛇之变为根基,等若将一式神通,化作九式。 “观山”九连环! 面对荀申的绝着,利大人迅速做出反应。 那九星连珠之象,利大人全然无动于衷,只是自顾自的引动符箓宝树。 这是利大人自上一回与荀申交手之后总结的经验教训。 与荀申交手,万万不可被动的见招拆招,将一身容错丹法,用作被动防守。必须以我为主,尽快发挥出“丹元振本”之术的兜底之用,对敌手施加以最严厉的攻击。 利大人也曾考虑过,自己这一套以丹法承受攻击、然后以攻为守、以伤换伤的打法,是否太过简明了些。 但是相继和秦梦霖、归无咎照面之后,经历过动摇徘徊,最终却心意愈坚—— 对自己的“道”信心愈深。 宝树生花,三枚符箓当空浮现。 一赤,一绿,一墨。 赤色符箓形貌展开,所示现的是一个夺目的“炎”字。 绿色符箓依旧是那古拙玄奥的十个大字:“得旨青冥外,虚心两界空。” 这两道符箓,正是利大人上一回与荀申交手时候所动用的手段,“青冥两界”神通附着杀伐之法。 剩余的第三枚符箓花开之后,所彰显的却是一个“流”字。 “炎”字符与“流”字符合流,所示神通不再是当日火鸟之形,而是一团粹白气机,无形之中,又有超越。 水火相济,无论是威力还是速度,都陡增数倍不止。 此神通在脱手的一瞬尚只是拳头大小,但到了近身处,只怕要绵延数里,几乎变成裹挟一片空间的小界。 对于“青冥两界”这一符道之中无视防御的换命绝着,除非你之修为根基高于对方。否则注定是化解不了的。 荀申生受这一式,立刻便要失去战斗力。 而利大人的一日三次的丹元振本之术,似也无法应付九星连珠。 电光火石的一交手,似乎要以两败俱伤结局。 但是—— 今日之比斗虽然依旧是单打独斗,但是却与寻常擂争有所不同。 只讲胜负,不论功行。 外物手段,悉可用之。 荀申袖间一物,轻轻一拂。 此物看似只有一指节长短,观其形貌,像是一枚缩小了数十倍的鼓槌。 “乱空锤”。 此物就那么轻微的一晃动,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可是利大人的来袭之势,却迅速缓和了下来。好似空间中多了无限屏障,穿越缠绕,反复震荡摇摆,多走十倍旅途。 “青冥两界”之术,委实无法阻挡,其最终是能够穿越一切阻碍,和自己作生死之搏。但是若延缓其近身的速度,便有转圜之法。 如利大人、荀申这一层次的人物,其最高明的神通一旦施展,便如附骨之疽。按理说你若不能正面抵挡、破解,纵然是对方在使出神通之后受创,已施展的神通手段依旧威能不减。 但荀申却另有一道高明神通在身。若敌手先行败落,他却可引气移势,将其神通之法平白削弱三五成。 十二年前,由于琼石门势力范围扩张极快,曾与一家妖族发生龃龉,以至于门下弟子多有死伤。 那一家妖族族中有三四位妖王坐镇,亦有不亚于桑鹕一族、角兕一族的规模,抑且地处偏僻,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的,不知天地之广大。孤邑上真等人果断出手,将其剿灭。有两位妖王皆如当日的金勋垣一般,尸骨无存了;但是另外一人大意之下,却被孤邑上真以极诡秘的手段制住了。 将此妖活炼之后,才得这一件秘宝“乱空锤”。 由于炼制之法兼取了人道秘术和孔雀一族的手段,因此此宝既非“天祭器”,又非“恒器”,但却又兼有二者之特点。 这是一件极为罕见的天玄境之前便能发挥效用的天祭器层次秘宝。 考诸功行路数,此宝最适合荀申来使。就算不提荀申那一门伤敌之后消解神通的绝着,将敌手太过紧凑的手段暂时化去,给自己争取时间,发挥出应变筹策的长处,同样对于荀申是极大的增强。 由于几位道尊已有默契,故而甘堂宗只花费了一些象征性的代价,便将此宝换了过来。 有此物争取时间,成败就在利大人那一边。 现在,就看利大人能否接下名为“龙蛇”、实为“观山”九连的排闼之势了。 第一星当面。 利大人双目微闭,似乎在神意之中飞速运算。 随后,他选择退避三尺。 但是,就在他纵身挪开的当面,一道霸道无比的侵凌之石如大山压顶,对利大人的心意神魂造成绝大压迫!无论如何挣扎,亦难以挣脱!便如同陷入深深的沼泽之中,转瞬间便要沉没下去—— 猜错了。 这第一星,心焰种子并未引动,是“凌人”精义。 隐宗一方,陆乘文、孔萱皆是精神一振。 他们也是在切磋中领教过荀申的“观山”之术的。若非孔萱强行以妖族本力冲破,二人对这一式皆无可奈何。就算利大人排名更高,圣教底蕴更厚,二人本也坚信其绝难破解这一式。 只是唯一可虑之处,这一道神通精义在上一回的比斗中大放异彩。既已见光,时隔数十载,利大人是否会揣摩出什么应对的办法。 事实证明,荀申既敢于以这一式为根基,营造自己的根本神通,便是有着绝对的把握。 半空之中,一道熟悉的圆全之韵传递过来。 利大人已是动用了一次“丹元振本”之术。 若不动用此法,自身不在最佳状态,第二星纵然是猜对了,也决计抵挡不住。 第二星。 利大人选择硬接。 再度猜错。 这一式,是“求心”精义。 于是,第二次动用“丹元振本”之法。 第三星。 利大人依旧选择硬接。 又猜错了…… 岚、韦皋、郤方等人大为振奋,每日三次的“丹元振本”机会用完,看来荀申的获胜,已是不可阻挡。 但正在交手中的荀申,和观战的陆乘文,却不约而同的眉头一皱。 二人是见识过利大人动用过“丹元振本”之术的,如今观利大人气机,不像是三次尽数用完之后的状态,倒更像是……仅仅使用了一次。 果然。 第四星。 利大人再度猜错。 但是,他毫不犹豫,第四次动用了“丹元振本”之术! 此时,孔萱忽地促声道:“快看!” 陆乘文抬首一望。 原来,利大人右手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枚竹制手环。 竹之性,本是直而不曲。此时炼作一枚圆环,看着多少有几分别扭。只是此时分明可以看出,九道竹节之上,其中有四节已然变成灰色。 岚、韦皋、谈旻、郤方都是脸色一变。 大家都是聪明人。毫无疑问,有那物相助,利大人的“丹元振本”之法,一日可以动用的次数,不是三次,而是九次! 这件宝物,实在是太霸道了! 荀申取得“乱空锤”,诸人隐约都有耳闻。对于此宝之妙用,众人都是称羡不已。其等若保证了面对任何对手,荀申都将有试招、变着、调整战术的余地,于他这位“兵仙人”而言,可谓如虎添翼。 以天玄境之前能够动用为限,此物价值之高,几乎是他们能够想象的极限。 可是和这一枚竹环的霸道效果相较,“乱空锤”实在算不了什么…… 此竹环名为“九弋”,的确是一件异宝。 品质亦的确在“乱空锤”之上——乃是一件罕见的、由两位天玄上真寿尽后合祭的“天祭器”。 “九弋”与其说是专门为利大人打造,不如说是它在等候着利大人。 因为,此宝成就与五百至六百年前,锻造之期维持了百载。圣教两位天玄上真时隔八十一载相继寿尽坐化,合于此器。那时候,利大人尚未出生。 这便是两家底蕴的差别了。 对于隐宗而言,荀申这一层次的人物,出现有其偶然性。这般旷世天才,其所持道途如何,斗战路数如何,皆是事先不可知的。 而圣教却不同。其门户之中虽然同样有千门万道,但是可以预料的是,若是门中出得一位顶尖俊杰,将门中最重大的两道秘传——“丹道”、“符道”修炼到极致,必然会走这一套防守反击、以静制动的战法。 所以,此宝从雏形渐立,到锻造成型,前前后后不下于三千载。又等候数百载,才等到了它命中注定的主人! 和因一时之机缘而作的“乱空锤”相较,高下判然! 韦皋、郤方等人都有些沮丧。 很明显,纵然利大人九星全部猜错,而他恰好有九次机会,这一击也伤他不得。若是不能将之击败,荀申的后续神通便无法施展。若“乱空锤”唯有延缓一时的效用,败势已不可挽回。 若是荀申败于利大人,这一场比斗,胜机便极为渺茫。 对于荀申而言,这固然是非战之罪,但是在争夺“清浊玄象”的关键比斗中,终究要输掉一阵! 此时,陆乘文忽然言道;“不对,还有机会!” 岚一怔,道:“什么?” 陆乘文自信言道:“不是九次,是八次。” 陆乘文全神贯注的观察那“九弋”,看出两分端倪。此宝若是九节尽数染黑,必将灵性大损,甚至彻底湮灭。须得至少留下一次机会,才能渐渐蕴养回来。 可想而知,以此宝威能之霸道,必定是今后利大人一身斗战策略之所系的根本重宝。除非生死一线,否则就算此战败绩,他也绝不会容许此宝折在此处。 岚、韦皋等人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如此说来,若是利大人九星全部猜错,荀申将险胜这一场! 战局进展极快。 第五星,利大人猜错了…… 第六星,利大人又猜错了…… 第七星,利大人又猜错了…… 第八星,利大人又猜错了…… 最后一式。 利大人丝毫不因前八次挫败为沮,而是缓缓闭上双目,封闭五感六识,似已彻底停止了推算。 荀申面容冷肃,微微摇头。 在“观山”精义之下,你的一切念动,皆在我掌控之下。就算你全然放弃思考,单凭一瞬间的感觉去赌运气也好;抑或是明明推算出某一个结果,再临时更改也罢,皆是自欺欺人之举。这些伎俩皆是完全无用的。在你“念动”的一瞬间,“观山”的推演亦如影随形,随之调整。 最后一星当面的瞬息,利大人睁开了双目。 他的双眸不复清亮,似乎略微有些朦胧。 他做出了选择。 正面抵挡。 他的判断是,眼前最后一星,其最终的演变将会是—— 凌人。 这一击,这一挡。风起云涌,朝雾逆流。 接下了! 平分秋色。 的确是“凌人”。 荀申目光之中,极为罕见的露出一丝诧异;旋即又释然了。 此时,利大人似乎方从朦胧梦境之中醒来,气机恢复圆满,暗暗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先后遇见“阮文琴”、归无咎,那么自己必将沉迷于“不弱于人”的偏执中,今日,也定然会输给荀申。 正是因为见识了天外有天,最终打破念头之界限后,才得浴火重生,使自己更进一步。 寻常的自欺欺人、改换念头之法全然无用,这一点,利大人心知肚明。 但是见识了超越自己之上的人物后,利大人得出一个结论:欲要战胜强敌,首先要承认和尊重对手的强大,而不能执泥于自己定会战无不胜的执念中。 于是—— 利大人坦然承认:荀申的幻变之道,并非自己所能破解。 但是——那又如何? 我并不需要战胜你,我只需要战胜自己,便足够了。 九星相交之时,他动用过了一门手段。 一门幻术。 一门对自己使用的幻术,名为“无心幻法”。 让自己在推演荀申的“观山”之时,无形中犯一个错误,最终推演出“相反”的结果。 此幻术一发,在醒来之前,连利大人自己的神识也会被完全蒙蔽,对此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会以为一切皆按照正常世界的轨迹行事。心念之中,也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推演实际上经过“加工”的。如此妙术,和临时改换念头的普通手段,有着根本的差别。 “观山”自然也无法发觉。 由于利大人必定会猜错,所以,他猜对了。 最后一次“丹元振本”的机会,保住了。 此时“乱空锤”的延阻之效已然到了极限。由于利大人并未受损的缘故,这击穿青冥两界的一击,荀申已势必无法抵挡。 不得已,荀申引动一枚四四方方的金印,正是甘堂宗附印之一——借用其中所藏天玄上真之力,将神通化去。 虽然不限运使法宝,但此等性质的护身之物,显然已不能算是荀申自家的斗战手段了。 利大人肃然道:“此战利某难言取胜。待我‘无心幻法’彻底成型之后,再与荀道友一决胜负。” 利大人之意,荀申心中有数。 目前利大人的“无心幻法”尚有缺陷,一战之中只得动用一次。而他之所以能够抵挡前八击,主要落实在法宝上。毫无疑问,论法宝对于本人战力的增益,虽同为天祭器品阶,但“九弋”要远在“乱空锤”之上。 所以利大人虽然“无心幻法”建功,但并不认为自己胜了。 荀申却甚是坦荡,淡然一笑道:“无论是运气也好,门户底蕴也罢,均是自家实力的一部分。利道友倒不必介怀。这一战,是你赢了。” 郤方等人闻言黯然。虽然现在利大人一次“丹元振本”都无法使出。但是其毕竟尚是圆满无缺的状态,就算陆乘文、孔萱下场,也难以奏效了。这一步之隔,如同天堑。若是利大人一口气横扫我方七人,那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岂知荀申续道:“不过,动用这一门幻术,隐藏的代价不小……利道友纵然胜了,但你我这一场,却意外的与大局无碍。” “孔师妹,勿要留手,直接用那一式。” 孔萱对荀申甚是佩服,一愕之下,旋即不再迟疑,颔首道:“好!” 正文 第一百章 身魂虚界 两阶之差 各自入阵之后,圣教一方龟甲巨舟之上,暗流涌动,先前布置浮出水面。 主角自然是圣教此行的真正的倚仗——明钧大帝。 此间留出一片甚是宽阔的地界,以一道二指余宽、数百丈长短的黄色细符,围成一周。明钧大帝位处其中。 当中更有两道长达十余丈的图卷,一纵一横铺洒在地上,交错成一个十字。当中文字图形,时密时疏,间或留白,但仔细一望,并无一个可辨认的人道文字。 明钧大帝便在这两道图卷构成的“十字”之中,双目紧闭,龙行虎步,踏斗布罡。 诸如青猊一族古萝妖王、六翼虎族仲王妖王等人,心中其实都不免有几分犯嘀咕。 纵然他们都是眼力不俗之辈,但若事先无人对二人说明,这是圣教的布置。他们只会当眼前之人是装疯卖傻的江湖骗子。 此时明钧大帝身上,与天玄上真、妖王大致相若的神道气机,已然全不可察,仿佛只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看着其作法行走,似乎甚是郑重。但天地间的法力、气机,也并未由此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就算圣教祖庭的几位人劫道尊,亦是啧啧称奇,未能尽观其妙。 唯有恒滑上真例外。 他过去曾有几位故友走上神道之路,因此曾经旁观过神道点化之法。此时在他眼中的一切,和旁人是截然不同的—— 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分明望见,在明钧大帝作法之后,他的身躯突然“高大”起来。 逐渐膨胀,然后愈发稀薄。 蕴养成一个以明钧大帝为中心、径长千丈有余的圆球。 然后这个“圆球”逐步扩张。 “圆球”膨胀到极限之后,终于将整个九窍小界秘境包括进去。做到这一步之后,这个寻常人眼中浑不可见的“圆球”终于稳固下来。 少顷,明钧大帝自作法之境中退出,拆解了符信围栏,微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 六翼虎族仲王忍不住问道:“敢问明钧道友,这是何等手段,有何玄妙?” 明钧大帝微微一笑,吐出四个字:“身魂虚界。” 他行动说话,轻言慢语,甚是小心,好似唯恐一个不留神,破坏了刚刚立下的手段。 身魂虚界。 仲王、古萝,乃至另外几位上真,品味着这四个字,依旧只觉不可解。 唯恒滑上真回顾方才所见,琢磨之下,只觉得这四个字甚是贴切。若有所思的言道:“提线木偶?” 明钧大帝摇首道:“非也。若是如此岂不是等若成了本人下场比斗?与作弊何异?勿论圣教还是神庭,何至于如此行事?” 恒滑上真闻言讪然一笑。 事先唯恐隐宗一方有秘法推演玄机,所以明钧大帝的手段,一直秘而不宣。但是此时既已成功施展出来,也就再没有打哑谜的必要了。明钧大帝自己揭晓谜底道:“所谓‘身魂虚界’之法,想必恒滑道友也已望见。我之道体所化虚界,已然将那一界包含进去。规则定序,大能化小,以我为主。” 恒滑上真微一沉吟,似有所悟,道:“突破限制?” 明钧大帝笑着颔首道:“正是如此。” 恒滑上真似乎有些意外,感叹道:“自立一界不难。但若是将一处独立的小界也能侵染渗透,那可真是骇人听闻了。” 明钧大帝淡淡道:“若是妖族抑或隐宗之小界,封锁门户之下,此法亦无机可乘。不过我方既能遣人自由出入,等若扎下一个针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此法成立之后,曾寻到数处小界验明所用。确信无误,方能用在此处。” 恒滑上真连连点头。 …… 归无咎处。 入界之后,大家各自四散一旁,归无咎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将所有人收拢一处。 这件事甚是顺利。不多时,孔雀一族孔覃、孔萤、孔郊、孔馥等人,皆被归无咎寻到。 但是奇怪的是,圣教一方的入阵之人,一个也不曾望见,更不必说交手。 不止归无咎并未望见,其余六位孔雀一族嫡传,在汇合的路上,也并无一个与其有过照面。 此事透着几分诡秘。 归无咎本拟先搜寻猎物,将对手打倒,再言其他。但此时对方好似一进来便寻了一处地界掩藏起来。归无咎也无心与之捉迷藏。 无论你有何谋算,我若将“浊气之象”寻到,归诸正位。对方若果然怀着争衡之心,必然要上前阻挡。到时候自然会做过一场。若是对方果真放弃了此局,归无咎自也不至于定要去寻对手麻烦。 搜索之际,七人并未相隔太远,留下照应余地。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耳畔声音响起:“寻到了!” 归无咎急纵遁光而入。 出声之人是孔馥。 孔覃、孔萤等人也先后赶到。 这一片地界,半水半泥,隐藏着许多坑坑洼洼的水洞。孔馥略微弯腰,灼灼双目盯着其中一处“水坑”。 归无咎最先赶来之时,隐约看见,似乎有一只巴掌大小的墨绿色小龟,扑地一声往一处水洞中钻了进去。虽然那物是玄龟之形,但动作疾如电闪,比野兔还要快上几分。孔馥欲伸手去捉时,那物早已不见踪影了。 孔覃有几分不耐,言道:“施了法力,将这些泥、水尽数绞干,此物定然现行。” 孔萤却连连摇首道:“不然。若是这浊气之象太过娇贵,一击之下被你绞碎了,又当如何是好?” 孔郊等另外三人,亦各抒起见。 归无咎微微一笑。 近年来,孔雀、天马、赤魅诸族嫡传,交流绝不算少。孔雀一族这几位嫡传亦渐渐发现,本族除了孔萱一枝独秀之外,他们这些位列前十者,在第一流妖族之中,难言上风。这一阵的把握,皆在归无咎身上。 至于自己表现如何,其实他们最初时心中并没有太大的信心。直到发现入阵之人似乎实力不强,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因为对手消失不见,这几人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所以气氛陡然轻松了起来。 最后,先寻到此物的孔馥言道:“最终的章程,还是请归道友定下。” 归无咎神意一览,心中微讶。 原来,这看似不起眼的“水坑”,竟是深不见底。看来,除了守株待兔,等那小乌龟自己跑了出来,已别无他法。 正要出言,归无咎忽地面容一冷,猛然抬首。 两三息之后,孔覃等人似乎也感应到什么,面色无不大变,然后面面相觑。 远近处忽地多出七道气机,急速向这里逼近! 孔萤眸中有几分茫然,甚至是慌乱,艰难开口道:“归道友……” 归无咎这一阵,是最后一阵。也是四处后手对阵之一。 为何……眼前和七道气机,和事先所辨明的那七道气机,完全不同? 这几位孔雀一族嫡传,似有失态,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作为孔雀一族排名前列的道种,看似光鲜无比。实则在他们的修道生涯中亦有一桩折磨事。那就是其等在晋阶元婴境后,每隔数载,族中便要安排一次其与一转之境的中坚族人比斗。 一转之境,等若是人修中的化神境界。 这些人当年在元婴境时地位显赫远不若诸位嫡传。但同样资质不弱。此时跨越一个大境界作战,岂有不胜之理。此等比斗,号称“磨炼”,实际上教诸位孔雀一族嫡传大吃苦头。 同样,较之旁人而言,孔雀嫡传,对于元婴之后强弱尺度,有着一个清醒的认识。 现在,那飞速逼近的七道气机,明显较本族一转之境的妖修更强! 归无咎迅速做出决断。果断言道:“你们六人,立刻出界!” 归无咎考虑的很清楚。元婴之后的手段,与元婴境界稍有不同。若是其等连护身手段都未及使出,就白白折损在这里,断然是不智之举。 孔萤面色变幻,心中暗道,若是不战而退,只怕在族中各妖王心中丢分。 归无咎望了他一言,摇首道:“听我吩咐。” 孔覃扯了一扯孔萤衣袖,急道:“听归道友吩咐。” 孔萤点头点头,不再坚持。 六位孔雀一族嫡传,分别引动族中信符。那信符之力化作一道白焰,将六人吞没,然后缓缓消逝在小界之中。 就在孔萤等人退去的一瞬,圣教一方七人,已然赶到近前。 其中四人遥遥占定四方,镇守角落。另外三人一字排开,立在自己的正前方。 正中一人,虽然面目还算端正,只是鹰钩尖鼻,浅色双眸异常扎眼。此人不卑不亢的言道:“归道友,有礼了。在下神庭韩腾。” 另外两人亦自报家门: “安允。” “晏华。” 占定四角的那四人,由于相隔较远,却并未通报姓名。 归无咎淡然一笑。 对于这七人的根脚,他可要比孔覃等人熟悉得多了。 当初初入本土世界不过数日,他便见识过了此道中人。 神道修士。 其等明明是以元婴修士的身份遁入界中,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转入神道。看来神道秘术,从传言之中的摩顶赐法、洗礼全身之术,又有不为人知的进益,功行亦随之大进了一步。 韩腾见归无咎无言以对,不喜不怒,淡淡言道:“无论是资质、潜力、还是门中地位,将来成就,我等都无法与归道友相比。只是这一阵,我圣教定要拿下了。料想以归道友的护身之物,我等也留不下道友。但强弱悬殊,终究无法逆转。不如归道友亦如孔雀一族的六位道友一般,就此退去,罢兵止斗。岂不美哉?” 晏华似乎对于韩腾的多话甚是不满。 反手长袖一抖,四道宛若实质的烟气,朝着归无咎打来。 这一门神通初绽放时,宛若袖中射出四条水蛇,其实形象并不甚佳。但只有一件——快! 神通一旦离袖而出后,这哪里是烟气凝形的气象,分明就是光点照影,所指即至! 元婴修士,断难抵挡。 但这一击终究还是击在空处。 晏华一怔,旋即转首一望——十余里外,立着一个冰玉之貌的女子。 未等晏华三人琢磨出门道来,那“少女之相”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站在那里的,不是归无咎是谁。 本着狮子搏兔之念,入界之时,归无咎便已布下的“拾遗书简”的手段。心念一动,便即遁走。 归无咎飞速权衡眼前局面。 这七人,很强! 归无咎越一个大境界作战,轻而易举。当初他崇台会时,并未修得“丹中之婴”的手段,乃是真正的金丹修士。斗倒各家元婴嫡传,宛如砍瓜切菜一般。如今他已是元婴境界,寻常化神修士,又岂会放在眼中? 可是眼前的七位神道修士,并非是相当于化神境的“神伯”层次,而是一口气晋升两级,达到了相当于步虚修士的“神侯”一流! 当然,不知是因为此小界限制,还是连续动用秘法破境的后遗症。这七人的气机,较之归无咎当年所见的天祐神侯等人,还是要略有不如。 但也只是半筹之差而已。 看似只是一息之间,但归无咎心中念动万千,已将己身诸般手段遍历。 这九窍玄界的八处辅界,很是邪门。归无咎方才将“谢玉真”运使,立刻察出,此宝的威能发挥不出两三成。最起码在此界之中,难以借此达到化神境界的修为。若此物足恃,眼前局面便不足道了。 也不知神道之法,为何能突破一界规则之限制。 除此之外,归无咎的压轴手段——空蕴念剑,在此境之下也效用甚微。 如今空蕴念剑已非荒海旧法,绝非对手道行高于自己,便难有大用。但是由于敌手高出自己两个境界,在法力规模上,终究优势实在太大。 虽然其道行未必精纯,但也早已超出了空蕴念剑能够一击制胜的层次。 纵然如此,归无咎亦夷然不惧。 这种形势兼用、以弱斗强的战斗,于他而言已经是“久违”了。今日寻回熟悉的感觉,也算是别有妙趣? 当年他做到这一点,靠的是剑光分化的战法。 如今依托“反吞双子珠”的战法已然纯熟,今日宝剑出鞘,正好一试锋芒! 他所担忧的另外一阵。 两个境界的差别,法力规模、本力、遁速,皆会形成压制。且不说以弱胜强,若能与敌周旋,先决条件便是道缘心念俱臻圆满,料敌机先。如此才有跟上对方节奏的可能。 别的不说,就刚刚晏华这一道甚是质朴的烟尘为表、疾如闪电的一击,未有圆满心兆之人,纵能避过,也会大感狼狈。 面对如此对手,马援那一阵,只怕不太靠得住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攻心二连 举重若轻 韩腾、安允、晏华三人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方宏化、苗袖谨、砚亭、卢善四人,拱守外围。 四人皆是目光灼灼,神意精敏,无有一丝懈怠。 倏忽之间,安允右手边忽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手持双剑。 “安兄!” “这里!” “转身!” 其余数人,一齐发声。 安允动作极快,抡臂成圆,反手便是一道若虚若实、清响滚滚的大神通道术,反身打来。 但是那影子立刻消失。 如此斗法,约莫已经持续了一刻钟上下。 在归无咎身形再度消散的一瞬,晏华忽地出言道:“上尊所言,依照吾等今日之境界,三转境下任意一位人杰,皆能应付。看来所言不虚。” 安允颔首道:“正是。” 有了接近神侯的修为之后,七人力量、速度、法力规模、神识运转,皆已超过任何元婴修士。以方才这一击而言,纵然其余数人并不出言提醒,安允自己亦能反应过来归,无咎已然到了身侧。 之所以七人依旧联手对敌。是因为七人得法之初,圣教、神庭之大能谆谆告诫。定要有“以身试法”的经验后,方能万无一失。 按照道理说,这七人功行提升两阶,一身本领,可谓毫无死角。纵然是面对归无咎等人,亦绝无负理。 其中唯一可虑之处,就是诸位隐宗一方的英杰,尤其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名声实在太响亮。而圣教方每一阵入阵的七人,晋入神道之前,只是次一等的真传弟子。由此影响到“形”、“名”、“势”上,差距太大! 若是心意有偏,便有可能发挥不出水平,反而为敌所趁。 须知心境上的经营,自欺欺人是完全无用的。唯有亲身体验,证得事实,方能真正确认信心。 圣教、神庭诸位大能早已言明,以其人如今之修为,无惧元婴境中任何人。但是为了巩固心田,其人需先联手行事,验明本真。 刚刚,安允恰好便是最后一人。 为了保险起见,归无咎动用秘法时,旁人望见后皆会出言提醒。但对于亲身试招者本人而言,此时心中都已确信—— 纵然无有提醒之人在旁,以自己一身之力,也足以应付。 这是用“事实”来巩固心境层次的差距,堪称颠扑不破之法。由此可见,圣教一方的研究准备,可谓甚是透彻。 韩腾言道:“既然诸位皆以有过经验,不惧落单。那么吾等也不必与他的遁法多作纠缠。分头行事,寻回‘拙象’实体。这一阵就算真正板上钉钉了。他若出来干扰,再与之交手,也不算迟。” 安允、晏华等人一齐应道:“是!” 遁光一起,便要各自散去。 在就在这一瞬,归无咎突然出现在韩腾面前,面色不骄不躁,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韩腾心中一凛。 先前一番交手已然验明——归无咎的斗法,乃是以一种奇异的隐匿之法和剑术神通相结合,走的是近身一击的路子。可是这一回,他却放弃了出其不意的效用,而是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同时,他此时所用的,也并非剑术。 归无咎二指一托,一枚金珠蓦然浮现在指尖,尽得圆全之韵。然后此珠滴溜溜的滚动,取中宫直线,朝着韩腾面门打来。 虽然韩腾心中以为,在此境之中由于先天制约的缘故,道门手段的任何宝物,自己皆能挡下。但是他依旧不欲教此物近身。五指一聚,掌心处聚齐一团小小的水洼。然后返掌一扑,凝水张开,化作一团雾气,携带则甚是厚重的阻滞生涩之意,迎了上去。 这是一门诡秘神通,专为阻截飞剑法宝等物而研。敌之飞剑、抑或其余杀伐之宝,被这团水雾一困,立刻便要灵性大损。 金珠并非更改方向,很快便与这团水雾撞在一处。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 金珠竟是将这团雾气刺了个对穿,速度依然不减,其宝身之明洁润泽也不损一丝一毫。 韩腾见之,心中一紧,立刻便要起遁光,避过此珠攻势。同时又使神通拦截。 此时安允、晏华、方宏化等人并未走远。 见归无咎又使出了新手段,轻易破解了韩腾神通,无不面色严重。 说来也奇,倒是并无一人打着攻敌必救的主意,去分袭归无咎本身,缓解压力。六人不约而同,皆是动用手段要拦截那枚金珠。 好在以七人遁速,就算一意闪避,似乎本身遁速也不在那金珠之下,尽可以支撑得住。 金珠忽地掉头,竟冲晏华处攻来。 晏华心中一寒。 方才为韩腾援手时,他便动用了一门合“定”、“拿”、“消”“解”四真诀为一体的上乘神通,化作帷幕四重,要去捉这金珠。只是那金珠却宛若无事一般径直穿透,既未受到阻止,却也不曾将自己气机演化之物打穿。好似一别两宽,形同陌路。 晏华心中压力骤增,反身便要暂避锋芒。 但是就在他转身要逃走的一瞬,忽觉一道玄妙恢弘的异力朗照四方,晏华面前一阵天昏地暗,已不知身在何处。 韩腾等六人无不大惊。 晏华,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再定睛一望,归无咎掌心之中,似乎握着一只小小铜炉,瑞气时隐时现,悠悠晃动。好似正是此物,将晏华摄拿进去。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这小铜炉一个翻滚,空中黑影一现,踉踉跄跄多出一个人来,不是晏华是谁。 晏华惊魂未定。 在方才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被困入什么生杀祭炼的秘宝之中,一时三刻便要被炼成灰烬,不由神魂皆冒。更来不及细想,此等宝物,为何能在这小界之中发挥效用。但二息之后,定下心来。原来自己并未感受到炼化之力,只是身处一方奇异的迷宫之中。 一番左冲右突,竟被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冲了出来。 但晏华大喜之余,尚来不及进一步动作,便迎上了归无咎的灼灼双目。 此时归无咎双眸之中,似乎绿芒流淌,充斥着无穷魔力。 晏华直觉脑海之中一阵天旋地转,神智不复清明。 然后,似如提线木偶一般为归无咎所制,二人一同消失。 韩腾等人惊魂未定之余,面面相觑。 可以轻易推断,晏华乃是被归无咎掌中那小铜炉吞没;可是很快,他就脱困而出了。但是韩腾等人还来不及释放心中喜悦,晏华便再度消失了,并且这一回,连归无咎也一同消失…… 韩腾等人等候片刻,见晏华未能再度回返,不觉有些茫然。 …… 青瓦黛墙,草庐精舍。 此间正是略作妆点的“反吞双子珠”小界。 归无咎随手将晏华丢落一旁。 此局破矣。 回想两刻钟之前,尚是双方战力对比几乎不成比例的局面。但归无咎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之后,今已顺利破局。回味刚才的决策之准,战法之妙,归无咎抬首轻笑两声,胸中也不自禁有两分得意。 道术相须,登峰造极。好似兴之所至,又信手拈来的完成了一桩精美的艺术品。 研判出七人身份之后,归无咎立刻已有定论—— 依托反吞双子珠的游界战法和圆满之上的心识感应,只是自己敢于作战的倚仗;若要奔着获胜去,对方唯一的关键,或者说破绽,便在“心境”二字上。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归无咎,乃是诸方共识,只要不中途陨落,就注定会威彻一界的人物。而对方七人,连成就天玄也甚是渺茫,注定只是漫漫道途之上的过客。 如今,身份悬殊的双方,有了交手的机会。 对归无咎的过度恐惧、谨慎也好,还是自恃功行大进后能够将一代天骄压倒的满足感也罢。无论“过”与“不及”,皆是不健康的负面情绪。势必会成为心境之中的破绽。 毫无疑问,圣教一方诸位大能也看到了这一点,搬出了貌似最无懈可击的“实证法”炼心,看似补足了漏洞。 但是归无咎却知。这“实证”之法,既是彼之实证,又是我之实证。 对方的心境究竟是否有机可乘,圣教的诸位上真、大帝,说了不算。一切,都要看归无咎是否能够拿的出出乎七人预料的手段。 若能够做到,便能破其心防。 其实,方才归无咎的两大手段,皆是障眼法。若是与同等层次的敌手放对,用途大受制约。 以“全珠”为本的真宝金丹,其最妙之处有二——其一在于本体之坚,外力难侵;其二在于驾驭操控,定得自主,难为旁人干涉。 当初此宝未炼之时,孔雀一族极厉害的神通“神气两难全”亦奈何它不得。如今真宝六炼,玄妙更增。任何外力神通想要将其困、阻、伤、化、定、拿、分、毁,接不可能。 但是此宝弱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实际战力,并未超越归无咎的本力极限,更不用说和空蕴念剑这样的杀伐神通相比。也正因为如此,归无咎围绕此宝的作用,才需费心经营。只是,他往常的许多构思,在这小界之中并不宜施展。 实际上,韩腾等人只要正面被此宝打中一记后就会发现:或许肉身稍有伤损,但是决计无碍于自家战力,大可以硬捱得住。 甚至七人完全可以不理此宝,只与归无咎对攻。若是如此,归无咎也只得在反吞双子珠中暂避。 但归无咎已吃准了他们不敢冒险让此宝近身,只会尝试以神通道法遥遥阻截。 一旦选择如此做,待发现了自己理解不了的状况后,心房溃围,便难以逆转。 举动失措,也是顺理成章。 璇玑定化炉的运用也是如此。 休说这小界之中是否可以动用魔道祭祀之法。就算可以做到,以归无咎今日的修为,祭祀的价码也是水涨船高。眼前这二两肉,只怕引不动魔尊光顾。因此,此时的璇玑定化炉,虽是混元真宝品阶,其实也只有短暂困敌的功效而已。 但归无咎要的就是这一困。 再起攻心! 归无咎所选定的目标也甚是讲究。 晏华看似是对方七人中最果断的一人。但归无咎已敏锐的看出,他的行事,大失分寸,可谓似勇实怯。 声东击西之下,经由璇玑定化炉一吓,大悲大喜之下,果然心意彻底失守。 最后做足铺垫之后,蛰伏依旧的“魔染”神通,轻易得手。 此法当初金丹境时便能摆平化神境界的四目巴羊,如今在晏华心理防线被击穿的一瞬动用出来,将之制服,水到渠成。 看似地方任意一人战力皆在我之上,但只是凭借两式欺招,归无咎已拿下一人,顺利打开局面。 归无咎坐定之后,淡然问道:“尔等神道之术,有何名目?” 晏华面目从呆滞之中恢复,变得与常人一般无异,平静言道:“不知。” 归无咎眉头一皱。 这些亲身下场交战之人,该当了解一些底细才是。否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对于信心确立大有窒碍。尤其是已知将要面对如他归无咎这样的对手。至于如何保证天机不泄,那是另一回事了。 归无咎便道:“你知道些甚,尽管讲来。” 晏华道:“只知是一位神道大帝施展手段,立下虚界。笼罩范围之内,界域规则皆由他定。纵然是笼罩于虚界范围内的小界,也不例外。由他施法之后,此地的神道修者便可突破元婴之限,成长至相当于步虚初期的境界。” 归无咎一怔,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一门非同小可的手段。” 晏华却以为是归无咎在问话,连忙摇头道:“的确是因为神道有了重大突破,方能做到这一步。但是此术本身并不算难。相反,正因为神道新立,化去一界之避障,反而更加容易。” 看来他果真知道的不少。 但是对于这更深一步的道理,归无咎暂时也不明其义。或许唯有问过人劫道尊,乃是阴阳道主人这样的大能,才会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想了一想,归无咎又问道:“此术有何缺陷,未及弥补否?” 晏华仔细想了一阵,摇首道:“道术上似乎并无破绽。只是神道大帝每次施法,维时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无论神道仙门,超越元婴境界的修为便不能存身于界中。到时候便会被自然而然的挤压出去。” 原来如此。 归无咎缓缓点头,长身而起,笑道:“去和你的同门搭搭手罢。” 眼下手中有了一枚棋子,瓦解其余六人,只是一个次序问题。 只是下手须快。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润物无声 消长之衡 隐宗一方哨塔之内,此时忽地热闹了起来。 孔戎妖王、南晋妖王、马光妖王、公盛良妖王等人座下,立着十余位元婴修士,其等不住的接受几位妖王的问询。 这十余人,正是和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三队合力,一同进入附界的孔雀、天马、赤魅三族修士。 和归无咎这一阵相同。 秦梦霖、魏清绮领衔的两队人,入阵之后同样未曾察觉到一个敌手。 略微等候了一段时间,七道强盛的气机一同显现。 而归、秦,魏三人,亦是做出了相同的抉择。 不过,稍可值得注意的是,秦梦霖与归无咎一般,是在七道气机显露的一瞬,立刻决断。让孔覃、马振等人分别退去。 而魏清绮似乎动作更快。 据几位赤魅一族嫡传回顾细节。在界中七道气机尚未显露时,魏清绮便独自寻到一处幽僻地界,取出两方锦帕,以指作画,在其中涂抹了一阵。然后断然命其余六人回返。 赤魅一族诸人虽然犹豫,但最终不得不听从。只在引动信符、即将离界的一瞬,六人才隐约感受到七道强盛气机—— 也只是惊鸿一瞥罢了,论消息之准,这一组六人远不若孔雀、天马两族嫡传。此时三组人手汇聚一堂,分别说明情形,他们才弄清楚更多的细节,知晓最后朦胧感应的强盛气机,竟是步虚境界。 孔戎妖王仔细询问一阵,肃然道:“果真是二转之境?” 孔郊沉吟已久,终于以肯定的语气答道:“其明显强于‘错合炼’的对手,但是较‘五方卫’似稍弱一些。但若划定等阶,其等明显更应当属于后者之层次。” 孔覃等人亦随声符合。 所谓“错合炼”,正是指孔雀一族中和诸多嫡传完成跨境挑战比试的一转之境者。至于“五方卫”,乃是孔雀一族九大巨城中的精锐卫士,功行在二转之境中也是佼佼者。因为三转之境者或者在蛰眠破境的过程中,或者为了此事悉心筹备。所以“五方卫”精锐,已是妖王上修之下的中坚力量。 孔郊等人认准了对手更近乎于“五方卫”层次,那就是拿准了其是步虚境界。 姚纯上真将两家约定符契的附卷取之来看。 果然,当中文字只言道双方各遣七人入阵相斗,并无一语提及“元婴”二字以设限制。 所谓入辅阵相斗者必是元婴修士,乃是依据“清浊玄象”的特点,所产生的必然认识。 在不可能做文章的地方突破,这一回可以说是圣教祖庭技高一筹。 局面急转直下,也唯有期望归无咎等人能够力挽狂澜,创造奇迹了。 孔戎妖王、马光妖王冷静下来后,倒是依旧保持镇定。但是里凫一族南晋妖王,却明显有些心事。 公良盛妖王宽慰道:“本族申屠鸿、宗政嗣两位嫡传,亦与贵族箴石、天马一族马援等同入一阵。单论这几人身上的护身手段,三家首席,岂可轻侮?再者说,几位皆是道念纯熟之精锐,能否一战,自有判断。” 马光妖王心中本也有几分沉重。此时听闻公良盛妖王之言,精神一振,连忙道:“道友之言甚是。若是局面不能坚持,几位嫡传自然会退了出来。既然到目前为止其并未退出,就说明战局尚有可堪周旋之处。” 但南晋妖王似乎心意之动并不在此,闻言亦只是微微摇头而已。 …… 秦梦霖处。 七位圣教神道修士,以一位白面紫须的年轻道人为首,组成一个若即若离、但是又能够相互照应的阵势,呈自由流动之局,缓缓搜索着什么。 估摸着七人之遁速,大约只与筑基修士相若,和他们的深湛修为并不匹配。 少顷,其中一人身畔,出现一个袅娜身影。双掌合印,使一道清微剑气击来。 其余六人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并不出手援护。那遭遇突袭之人,看着亦甚是从容的动用神通,将这一击挡下。 此界之中的战斗,其最初过程与归无咎处相同。 归无咎炼成第二枚圆满状态的“反吞双子珠”后,原本自拍卖会上所得的那一枚,本拟待黄希音成长起来后,其独自外出游历时,交由她作为一件护身之物。不过考虑到本次斗战的特殊性,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战力,便暂时交给秦梦霖保管。 虽无“拾遗书简”与之匹配,但秦梦霖另外驱使一件阴阳道宝物,倒也产生了相似的妙用。 这一沾即走、时隐时现的战法,与归无咎那一场如出一辙。但是秦梦霖的试探性攻击,明显较归无咎更加频繁。 秦梦霖身躯再度隐遁之后,那位处七人阵型中央的紫须道人,和刚刚与秦梦霖交手的那人,相视一笑。 紫须道人,名为蒲子嵘;与秦梦霖交手的这人,名为岑高义。 不止是蒲子嵘、岑高义二人。其余五人面上亦是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好似甚是轻松愉悦。 他们的心情,诚可谓天上地下,经历一场转折。 最初入阵之时,其等对手显露真容后,蒲子嵘七人,无不心中暗呼倒霉。 因为相斗之前,圣教一方的大能,与四队神道修士有过吩咐。若是遇见其余对手也就罢了。和秦梦霖相争的那一组,下手须有分寸。尽管阴阳道中的护身手段必不至于有所疏忽。但凡事就怕意外,若是秦梦霖有所闪失,后果相当麻烦。 最好是联合行事,以寻到浊气之象为第一目的。若是秦梦霖来争,分兵挡下也就是了。 若说与归无咎、秦梦霖这一层次的人物痛痛快快战上一场,蒲子嵘等人自然欢喜不尽。可是和如此境界的人物比划,还要容让留手,那就不是一件轻易可以掌握的事情。 纵然几位上真、大帝言之凿凿,七人中任意一人皆不在归、秦之下,以七敌一,做到此事不难。但是入阵四队人马二十八人,无一不是将和秦梦霖对阵视作苦差,暗暗祷告这“馅饼”千万不要落在自己头上。 谁也不肯戴着镣铐跳舞。 但是尝试了实战滋味之后,蒲子嵘等人此时的心情,彻底翻转。 休看现在他们对于秦梦霖的游斗之法似乎习以为常。但秦梦霖第一回动用此术时,诚可谓奇绝诡秘,出人意表。所使神通,亦是一门相当惊人的大神通道术。在谁也没有想到的角度突施冷箭,直取蒲子嵘,俨然是要擒贼擒王。 在那一瞬间,其余数人,皆是愣住一瞬,不及做出反应。 蒲子嵘亦觉脑海之中一“噔”,出手似乎迟滞了些,并未臻至最佳状态。一身法力,仓促之间也并未使到十分。 一个冷颤之下,蒲子嵘几乎以为自己便要折在这里。 但是下一瞬,蒲子嵘惊异的发现,自己不过使出了八九成实力的随手一挡,竟将秦梦霖用心极深的一击挡了下来。 这对于七人之信心,是一个极大的提振。 很快,七人皆是从对上秦梦霖的“自叹倒霉”心态之中走了出来,恢复到了韩腾等人和归无咎作战时的水准。 其后进一步的斗战,分别与秦梦霖交手一次之后,七人心中愈发确信—— 只消动用八九成力,便足以一对一挡下秦梦霖的突袭。 如今看到秦梦霖费尽心力的一击,在己方眼中宛若隔靴搔痒一般,毫无威胁。蒲子嵘等人心中,亦不由地笑逐颜开,生出万丈豪情。 正遐想间,秦梦霖再度显身。 不过,这一回她并未欺到七人中任一一人的侧后,而是径直出现在七人的正前方。 清意明心。 分袭七人。 蒲子嵘一愕,你一对一亦不能胜,遑论以一敌七?这是自暴自弃了么? 心中不由对秦梦霖也看轻了几分。 说什么旷世天骄……纵然你修道资质再惊人,在顺风顺水时是如何的智珠在握、动静通神。其实都只是光环笼罩下的假象罢了。唯有到了逆境时,才能看出其心意终究有缺。 发现了这一重道理,蒲子嵘甚是得意,几乎感到自己心境锤炼,又上升了一层。 但一息之后,随着丹田之中一阵剧痛传来—— 他脑海之中电光一闪,经历了不止是漫长还是短暂的一瞬之后,他知道自己错了。 不止是蒲子嵘,当先受剑的另外两人,亦是身受重创,自云头跌落。 岑高义等另外四人,心胆俱裂之下,再无丝毫斗志,连忙转身遁逃。 秦梦霖也不去追赶,只暗暗摇头低语道:“胜之不武。想来无咎和清绮处,会难上许多吧?” 整个作战过程,都是一个完整的“局”。 从最初看似处心积虑的雷霆一击开始,其结果如何,秦梦霖都早已料到。 其后她反复攻击、骚扰二百余次,表面上的无功而返,其实隐藏着绝大的玄机。 蒲子嵘等人以为自己每一击皆已使出了八九成力。但是他们去并未发现,秦梦霖的每一击,都在编造着一张幻术罗网。其实秦梦霖之后的每一击,所用法力都渐次减少,引动着蒲子嵘等人的抵挡之力也渐渐减少,只是其等却是懵然不觉。 经过二百余招铺垫之后,其实秦梦霖的最后一击,已经真正恢复了十成法力。但蒲子嵘等人自以为的“八九成力”,已是不知不觉中削减了九成。 他们实际上是以一成力与秦梦霖放对。 纵然有相当于步虚初期的境界,又如何能够抵挡? 归无咎和秦梦霖的战法殊途同归。欲要致胜,唯有攻心。 只是归无咎的手段霸道酷烈,如雷霆天降;而秦梦霖的手法却绵润如雨,润物无声。 神通固然无有高下,但秦梦霖自知,这一场,自己是占了便宜的。 和七人放对之初,她便敏锐的发现。囿于自己阴阳道传人的身份,蒲子嵘等七人似乎有些束手束脚。此辈心境之中的破绽,必然也较归无咎、魏清绮的对手更大! 和这种特殊的对手交战,在秦梦霖心中,算不上“以弱胜强”。 …… 两宗嫡传所聚界域之内。 音潮滚滚,响盈四表。刚健雄阔之处,草木为折,风沙四溢。 利大人盘膝而坐,调养气机,不再关注此刻之战局。 圣教祖庭将这一手牌露了出来,此战可谓是胜定了。 粗粗分析局面,圣教最顶尖的人物,是利大人、席榛子二位;但隐宗一方除了荀申、陆乘文之外,却有孔萱这外援。但以功行而论,利、席二人明显较孔、陆胜过一些。是以胜负之数,不大好说。 但利大人却知:并非是以二对三,是以三对三。 战场之内,营造出惊人声势者,正是圣教第三嫡传,摩永工。 除了他双手持印,名为“五音钟”、又号称“虎啸山林”的神通,更无一法,能够营造出如此无休无止的攻势! 利、荀二人战后,孔萱下场。 孔萱动用一门秘法,气机盛盈已极。到了她现今的层次,哪怕只是将修为略微提高,都是惊世骇俗的秘法。大约是孔雀一族的根本底牌之一了吧? 利大人感受分明——若是自己身心无瑕,依旧可以勉强击败孔萱。但只消自己略有微瑕,又不能动用丹元振本之法,便不能胜。 看清形势之后,利大人索性认负。 隐宗诸位嫡传,本以为将会是席榛子连挑二人之局,旁人已插不上手。却没有想到,圣教方下场的偏偏是摩永工。 摩永工的底细,当初与荀申作让子之争时便已言明。若教他将“五音钟”蓄势圆满,全力绽放。足可与利大人、席榛子打一个平手。但是此时并无让子一说,以孔萱的修为,在摩永工蓄势的过程中,轻而易举便能将他击倒。 摩永工之所以敢于下场,底牌也终于彰显。 他作法之时,头顶隐现出一顶金冠,垂下明光二十四道,将摩永工牢牢护佑。 此宝护身时间之短长,恰好与摩永工动用“五音钟”之术的准备时间,完全等同! 孔萱连使十五种上乘神通抢攻,皆不能破其壁垒。 一刻钟之后,风平浪静。 一记完整的“五音钟”神通打完。 摩永工面上尽是欣慰之色,大局定矣。 尽管使出这一式之后,短时间内他也彻底失去了战力。但是观看对面孔萱的形象,双颊殷红,步履蹒跚,似乎一口气连饮了十七八碗美酒佳酿。很显然,在短时间内同样难以再战。 “在天玄境之前可与利大人、席榛子相抗衡”,这一句话,既是摩永工的骄傲,亦是无奈。因为他知道,自己与利、席二人相较,论潜力本不足以相提并论。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秘宝秘法相合,造就了这短暂而虚假的“辉煌”。 今日,这鸡肋般的名号兑现作用。力战孔萱,为圣教立下殊勋,竟让摩永工瞬间生出“此生无憾”的念头来。 如今双方主力,各自剩下席榛子和陆乘文。休说陆乘文的根基较席榛子似要略逊半筹。就是二人层次相若,以陆乘文晋阶元婴不过数十载的修为,明显尚未积蓄圆满。又如何是席榛子的对手? 正念起时,陆乘文动了。 他似乎唯恐孔萱从空中跌落下来,遁光直上,竟是将孔萱拦腰抱住,接回本阵。 二人相视一笑。 他这一动,席榛子原本散漫无定的目光,忽然锐利。 因为她发现一桩奇事。 陆乘文、孔萱二人,似乎构成了一个奇妙的关系,像是……一件天平和跷板? 一头低落下去,另一头必定会昂扬而上,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均衡之变。 和“五音钟”拼了一个两败俱伤之后,孔萱一身气机,跌落到了极低点。但陆乘文却无端的气机大盛,几乎便要成为自己的劲敌。 一阴一阳,一起一伏。 利大人也甚感诧异。 没想到对方还埋伏了这一手!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妙宝周旋 勇怯抉择 第五辅界。 马援此时的形象,隐约可见背生四翼,朦朦胧胧。气机之盛,亦臻至一个前所未见的层次。额头之上,更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金纹。 但有两处细节,与往常不同,颇堪注意。 首先,单从脸色上看,似有血气一隐一现,在淡红与青白之间反复变化。无论如何,决计不是轻松写意的意象。 其次,他的身躯定在空中,时不时便要跃升向上。看得出来并非他本意如此,只是莫名之中受一道异力牵引,忍不住便要浮空而去。 每当他的身躯上浮百余丈之后,下方一处青气隐隐的法阵之中,便及时的传来一道无形的牵引之力,将他“拖拽”回来。 此时马援是位处正东方位。 除他以外,箴石位处正南方位;申屠鸿位处正西方位;宗政嗣位处正北方位。形貌气机与马援一般无二,皆是额头之上多出一丝淡淡金纹,身形浮动之兆亦与之绝似。 四人占定方位的外围,乌云滚滚,不辨日月,显然是敌方施展手段,将这里牢牢围住。 就在此时,里许之外一个灰影一闪而逝。一道神通打来,混合五雷一火、四滴浊水,凝练成极诡异的一束。 马援反身去挡。 身上四道羽翼虚影陡然光亮,好似电光洗礼一般。终在万难之际凝练出一枚尺许大小的光盾,将敌“远近三叠之变”的神通道术抵挡下来。 但一不留神间,他袖口处已被焰火化去一截。 马援眉头一皱。 在未入道途之人看来,金丹境界的修士,已是来去如电,进趋若神。更遑论跨过形上形下之关口的元婴修士。 但是到了天人三变之境,意动、术动、神通凝形、施展攻击,速度又快了一层。甚至于一些表面上看来运转甚是缓慢的云、雾、烟、霞神通,其实也是转瞬即至,竟丝毫不亚于剑光雷电。 这种感觉甚是诡异,好似在虚空之中挪移了方位一般。 马援功行又进之后,再加上妖族的强横本力。自问已能与对手周旋。只是敌手招招占先,而自己却唯能被动防御。这一战,便极难进行下去。 “噫!” 就在此时,一声呼喊遥遥传来。 马援转身一望,原来是宗政嗣又遭强敌联手合击,不由心中一沉。 看来敌手之中最初受创的两位,经由半个时辰休养,已经重新恢复了战力。 宗政嗣身怀异宝护持,未受根本之伤。但眼见一身气机已散,短时间内已无再战之力。若是勉强支持,连暂时作为退藏之地的小阵,也要在他那一处被突破。 马援当即毫不犹豫的高呼道:“退!” 箴石、申屠鸿、宗政嗣闻讯,亦一同退入烟气濛濛的小阵之内。 阵中景象果然甚是奇特。 一张四四方方的案上,放置着一盏铜灯。铜灯之上,是被六足高架支撑的一枚圆球,正在被灯火缓缓炙烤。三人围坐,不住地调运法力,维持着灯火与圆球之间的莫名变化。 这三人皆是赤魅族出身,其中有两人乃是新晋门长。只是他们却并未与马援等人一同作战,而是在这里做一些打下手的活。 三人照看之物,正是箴石入阵之时随身携来、里凫一族新近炼制的异宝。 此宝旨在古法今用,去芜存菁,在出其不意的角度建立新篇,彰显出自己独特的光芒。 上古之时,曾有一门号称“引灵符”的法门。乃是将大妖精魄炼化,成为一枚信符种子。到了临战之际,将此物引动,与自家神魂融合为一,宛若妖灵附身一般。考诸施法之人承受之极限,至多可以提高一个境界有余的战力,可谓是威力卓绝的秘法。 但是随着岁月绵暧,时至今日,此法却渐渐失传了。 此等宝物炼制之难、使用次数受限,姑且不说。对于嫡传弟子的培养和保护,本就可以不计成本。此物弊端之中最难转圜者,莫过于其不可规避的副作用。 修道人的身躯,金丹境便能炼得形下之壳圆满;但若说神意完全不坏,那至少也要是天玄境的层次,方能做到。在此之前,自家神魂和妖灵精魄相合,等若以小御大,后患不浅。轻则习性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影响,性情大变;重则神魂受创,道念大损。 如此一来,若是交由门中嫡传核心来使,固然绝不可行;但若交由羽翼打手来用,又更有许多更实惠的办法,又何苦来兜这个圈子?是以此法渐渐湮没无闻。 而里凫一族所炼这枚“返神二转炉”,却立下新意,与众不同。 其一,所炼化精魄,乃是一名为“眠蜃”的妖族。虽然神意充沛、机敏无双,捕捉极为不易。但是其神魂一旦炼化,却相对温和,破坏力相对较小。 其二,此物之用,并非和往常一般将其炼化信符,直接引动。而是将其神魂精力束缚在“五返珠”之中,缓缓炙烤,然后再经由莫名之力传渡于使用之人身上。原本已甚是微小的副作用,经由这第二重保险护持,终被彻底屏蔽。 由于此宝炼化出世,仓促间就要拿出来使。与之相匹配的另外一件宝物并未成型。是以需要分人从旁照料。事实上,万事俱备之后,此宝的引动所需法力,大可以由另外一件事先布置好的秘宝承担。 方才斗战之时,马援等人之所以不住“飘浮”。便是因为在此物的支持之下,一身修为已然逼近化神境界,几乎就要破界而出。每到遇到这一征兆时,宝物及时发动,将数人拖拽回来。 马援、申屠鸿、宗政嗣、箴石,一同落入阵中。 宗政嗣闭目调息,马援也只是静静等候。 这一处辅界之中的斗战,最是惨烈。 察觉到对手竟是步虚初期的层次之后,这原拟派不上用场的“返神二转炉”,立刻投入使用。并且利用敌手之疏忽大意,一上来便击伤了二人。 圣教一方的神道修士也是被打出了火气,站稳阵脚围困消耗,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隐宗一方,对归无咎、秦梦霖处有着绝对信心。估摸着圣教一方若有强援,精锐尽出之下,对于我方貌似最有把握的四阵发起挑战,有可能受到冲击的便是马援这一阵。 所以箴石与他所携之异宝,最终并未分兵外置。但是从最终结果上看,似乎并不能算是一个最优选择。若是箴石暗携此宝,寻青猊、元鳄等族为对手,或许求得一胜,希望会更大一些。 半刻钟后,宗政嗣舒了一口气,出言道:“受创不浅。非有半个时辰,难以尽复旧观。” 马援、箴石、申屠鸿闻言,都默然不语。 若是我方的目的是固守不失,那凭借阵法固然能够做到。但是……半个时辰时间,料想圣教一方已足可寻得浊气之象,如此便彻底锁定胜负。 如今,尚有最后一法。 马援微一抬首,将目光挪转到“返神二转炉”之上。 此炉之妙用,因为要借助三位赤魅族嫡传帮衬引动的缘故,箴石并未有所保留。其中关窍,众人皆已知之。 实际上,“返神二转炉”之所以名为“二转”,正是因为其有两层功用。其中第一层,恰如四人目前所用,额头皆会多出一丝淡淡痕迹,战力亦能因此大大进步。 但若是引动了“第二转”,各自的战力还能进一步上升。 但临行之际,里凫一族妖王对箴石千万告诫。纵然遇见强敌,至多也只得动用“第一转”的战力。 如今“五返珠”中所藏的眠蜃精蕴,只足够二转之境动用三次,用上一次,便少一次。若只是一转之力,却至少可以用上数十次。 这还只是小事。更关键的是,因为目前此炉只是初步炼成,只能保证动用第一转没有任何副作用。至于第二转是否如此,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其中极有可能隐藏着尚未发现的隐患。族中诸位器道大妖,已然筹谋搜集异宝,二炼此炉。 箴石作为里凫一族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不可冒险。 如今,七人所虑者,正是此事。 负责看护的赤魅一族三位嫡传,对视一眼,都有几分无奈。 除了他们之外,马援、箴石等四人,无不是身份贵重,不可轻易履险。 他们三人之中有两人新得了门长之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实则在他们看来,就算冒些风险,若是能够为族中立下奇功,也是完全值得的。 只可惜事先已经验明修为。这三人功行略逊。就算进入一转境中,也只与马援常时的战力相若;由此可知,就算这三人动用“第二转”的手段,也不过相当于马援动用“第一转”的战力罢了,只是平白浪费此宝的一次使用机会罢了。 申屠鸿率先打破沉默:“我来一试。” 她出言之时,面容毅重。虽是女子之身,却有一种坚凝如铁的意味。 申屠鸿既出此言,便有觉悟。纵然一去不返,也在所不惜。 马援目光微凝,轻叹一声。既未赞同,也未反对。 他绝非怯战之人。只是在场各人,到底轻重有别。 马援承载着天马一族下一位妖祖的期望;而箴石对里凫一族有着特殊的意义。唯有申屠鸿,虽然同为嫡传之首,但其根基成就妖王绰绰有余,而成就妖祖却略有不足,在赤魅族中并非不可替代。度量轻重,双方都是心中雪亮。 箴石眉头微皱,忽然言道:“不当如此。” 马援、申屠鸿皆是一怔。 箴石悠然续道:“申屠道友不避艰险,箴石有怎会舍不得这区区一件外物?只是无论是马道友,还是申屠道友、宗政道友。皆是一时之英杰。不当为了此一阵之得失,看轻此身。” 申屠鸿低声道:“只是这一场斗战,可能甚是关键……” 这几人心中早已盘算过。若是圣教一方后出的四阵皆是以神道修士作为底牌,那么隐宗一方的胜机,可谓相当渺茫。 纵然是看在归无咎、秦梦霖的威名上,信任二人能得两胜。而前四阵中,隐宗一方的整体实力是处于下风的。唯有此战获胜,方有一丝胜望;甚至往悲观了说,才有一丝保持平局的希望。 正因为如此,不得不坚持下去。 箴石忽然岔开话头,言道:“诸位以为,我等四人,功行高下如何?” 申屠鸿不知他为何论及此事。坦然言道:“马道友一枝独秀,略胜我等一筹。至于鸿与箴石道友等三人,大致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箴石连连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正是。申屠道友所言不差。但且容箴石自夸一句。方才四方战局,却是箴石这里较为从容。是也不是?” 马援、申屠鸿等人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四人共同进入“第一转”境界后,马援自然依旧是功行最强、本力最厚之人。 一开始出其不意,击伤两位神道修士,也是他的手笔。 但当对方稳固阵脚之后,马援出手之际却颇多掣肘,甚至不由地生出力不从心、难以下手的感觉。 而申屠鸿、宗政嗣那两头,却是迭遇险着,终遭不幸。 至于箴石这一处,虽未能伤敌建功,但论及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甚至还要在马援之上。 箴石点明此事,自然不是为了自夸。马援等人,皆思索其中玄机。 箴石明眸之中光华闪烁,言语亦甚是坚定:“这些骤然提升了两重境界的神道修士,战力的确甚是强,但并非是无懈可击。只是,要战胜其等,非得对上路子不可。两方对阵,并非是单纯比拼道行深厚;亦并非赌斗哪个力大。以‘返神二转炉’的效用与之相搏,实是以短击长。若是箴石功行更进一步,再将这‘返神二转炉’转换一重用途,未必无有胜机。” “两队人道修士处,有荀道友的巧妙安排,至少能取一胜。那三位道友,箴石信其必胜。所以这一局,我方其实已经处于不败之地。” 马援陷入思索之中。 他先前持有悲观态度,并非无由。 平日比武较技,他和归无咎相斗,一旦激发妖族本力,也只是略逊一筹。如今他凭借宝物功行又进,自问已不在归无咎之下。说是信服归无咎、秦梦霖两阵能胜,已经是看在既往声名之上的客气说法,其实马援心中并无信心。 至于魏清绮,双方也曾有过比试,大致难分高下。如今自己身边强援甚多的情况下依旧困难如此,马援本是决计不信魏清绮这一阵能胜的。 如今箴石这一番话,却是别开生面。 马援沉吟道:“那位魏道友……” 箴石忽然一笑:“她必能胜。” 宗政嗣哑然,无论是箴石还是自己,与魏清绮都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但如今看箴石的风貌神采,言之凿凿,好似说的不是旁人,而是一个他早已明其深浅的至交。或者说……箴石眼中的魏清绮,就是他自己更进一步后的影子。 箴石又道:“道途之中,当有勇有怯。若因一阵之得失,沽恃勇名,直以意突,何足以承一族之重?” 马援考量良久,终于释然道:“箴石道友言之有理。吾等当退去。” 申屠鸿亦被说服,缓缓点头。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自知之明 求仁得仁 陆乘文、席榛子相视而立。二人都不曾主动出言打招呼,只是目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礼。 陆乘文出手了。 随着他心念一动,三百六十枚煌煌金柱凭空产生,罩定界域。 整个战场,整片天地,瞬间变了滋味,换了颜色。 此神通一起,没有逐渐侵染、吞噬的过程,而是在一瞬之间,整片空间变得虚实不定,气象外物,皆被“剜”了出来,然后填充它物。 席榛子瞬息间被淹没进其中,身形不辨。 这“云顶金柱”神通,再也非是和当初归无咎交手时那般,随时显化,由“圆满规整”、“灵动声韵”、“天衣无缝”步步显化,而是一步到位,直接臻至不弱于九宗道术的最高境界——“天人之际”。 从当初的道那意外机缘之后的犹疑彷徨,到今日与圣教嫡传放对,回顾今昔,陆乘文也是感慨良多。 席榛子和陆乘文,一人份属副册;一人份属又副册,已有隔卷之差距。更不必说陆乘文的元婴境界,法力尚未积累至圆满。按照常理说,就算陆乘文和孔萱的双修消长之道再如何了得,要想实现跨越,一战胜之,机会也极为渺茫。 哪怕陆乘文一直维持着如此强盛的气机,最终长久僵持,依旧难免强者运强的结局。 看上去或许“惊险”,但一定没有变数。 更何况,随着孔萱修为逐渐恢复,陆乘文的气机自然便会略有跌落。 这阴阳消长之法虽然高妙,却同样讲究道法自然。并不能用自残的方法使得自家道侣获得更强的战力。 然而——陆乘文和孔萱成就的道侣之缘,实在是是玄妙无比;一应收获对于各自道术的契合,巧妙到不可思议,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陆乘文的“云顶金柱”神通,论其最终奥义的深湛博大,就算是归无咎也极为称许。若待此神通完全得手,再想要将其正面破解,可谓相当困难。此神通真正的弱点,在于其施展过程中非得徐图缓进,渐次铺设,最终给敌人留下观察和适应的机会。 破绽在开局,不在终局。 施法之人法力愈强,气机愈盛,铺设“云顶金柱”的速度便也愈快。 至于此神通立下之后,只消以自家法力维系便可。成与不成,高下如何,早已盖棺定论。 所以对于陆乘文而言,他只需要在一瞬间、臻至最高点,便是这门神通的上限。而后自己气机虽然衰落,但已成之法,却不会跌落品阶。 通俗言之,陆乘文的战力,取的是他临战时之初的状态,而非一段时间的均值。 这“消长之道”与“云顶金柱”神通,其契合若此。 席榛子深陷困乱迷阵之中,立刻做出应对。 论化繁为简,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 掌心玉树一隐一现,随后一枚白符化去,随着一阵阵金光乱颤。终是显化出两条鲨鱼。 正是“二中存一”之符箓。 此时她的身躯虽然困于阵中,和陆乘文面目不辨。但是那鲨鱼似乎灵性甚足,自然而然便出现在陆乘文头顶。然后分别张口,将两人吞没。 这一式神通得手之后,席榛子凝神观察。 但出乎意料的是—— 这门云顶金柱神通,其磅礴之势,纷纭万象,并未有一丝消减。 陆乘文藏身虚处,微微一笑。 这也算是另外一重“天作之合”了。好似天意如此,要拉近席榛子与自己的差距。 席榛子斗战的根本法门,当日阴阳洞天之战时早已见之,阻绝一切生克对立,自行消解,唯余一种单一形态。 寻常神通经由这一式的拆解,威力只怕要瓦解得七七八八。平心而论,无论是席榛子还是利大人,都有一种“以拙击巧”的韵味,从道法上较为克制荀申的手段。或许按照这个大世界最初的运行轨迹,这就是圣教和隐宗双方气数之显化。 但“云顶金柱”之法看似奇幻,却是以一种纯粹的奇门之力驾驭,精微不二,类似于空蕴念剑,并非诸法混杂而成。仅从生克之理上,已是对席榛子形成了绝对的压制。 此时,已到了生死一线之时。 席榛子一招无功,云顶金柱最上乘境界——“天人之际”所独有的心念警兆立刻产生: 在一息之间,若是席榛子不能破阵而出,便会永堕阵中。 这一场比试,斗到现在。已有六人相继下场。但是论神通所彰显的气象之妙,却是以这门“云顶金柱”为最。 此神通之妙,不仅仅局限于形貌上。就以此时而言,非止是阵中临受的席榛子,两方观战之人,荀申,利大人,孔萱,乃至摩永工、秋礼、岚等人,心中皆是浮现出这一清晰的念头: 若是席榛子在一息之间未能破阵,胜负之数,将就此定格。 席榛子眉头一皱,似乎有几分慵懒,几分躁动。 郤方等人捕捉到这个细节,心中一喜——席榛子如此神态,看来是无力脱阵了? 修道人的神意流动,心游六合。短短一息,说来短暂,其实却也相当漫长…… 一息之后—— 席榛子身形微颤。 她出现在了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位置。 看上去,那一处杀机最盛,正是三百六十枚云顶金柱最能凝成合力之处;但再仔细品味,此处所受之力虽然最大,但是若要完美发挥,较之别处先天便要慢上一丝。所以,恰巧能够死中求活,摘取一线生机。 她做到了。 鼎定胜局,利大人神采飞扬,不自禁流出笑意。 这数十载苦修,席榛子的进益,决计不较他为少。抑且他利大人的进步,多半围绕新得之法宝;而席榛子的进益,却完全体现在道行上。 甚至说席榛子的进步较他更大,也不能算错。 席榛子“心意有缺”,这是人所共知的秘密。 凡事福祸相生,相辅相成;缺陷之中,定然暗藏机遇。这一道理,无论是席榛子的师长还是她本人,早已洞若观火。 只是在数十年以前,席榛子对于自己“心意之缺”的利用,仅仅局限在心灯不灭,退而不败,在关键时候愈发坚韧,不易被击破心房。说来倒是和阴阳道神通“退步均衡”道理暗合。 然而在这数十载时间内,席榛子又进了一大步!心境之中,因困顿而得长明,反而彻底构造出了独到的心意优势。 表面上的慵懒,缱绻,惑乱,迷茫之下,却反能向死而生,寻得旁人无法望见的一线生机。 又过了两息。 席榛子一举破阵,众修本已陷入到各自悲喜的情绪之中。 这时他们愕然发现——战局并没有结束! 席榛子,并未能够脱困而出。 三百六十枚云顶金柱,亦是从那最繁复、最精妙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此时尚余一百零八柱,将席榛子困住。 陆乘文微微侧身,双目似闭非闭。 他心中也是暗暗佩服,席榛子决断之准确,教自己预料中尤为胜过。若非自己看到了这一步,此战将会以他的脆败而告终。而席榛子,依旧会保持着一身完满的战力。这一界的胜负悬念,也将被彻底杀死。 果然,唯有这必败的抉择,才是自己的最优解。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若非荀申与利大人那一战珠玉在前,此时陆乘文,大致会选择和席榛子拼上一拼。 荀申的道术进益之大,陆乘文看在眼中。但就算如此,以他新“龙蛇”的瑰玮境界,终究还是没有胜过利大人。 这是第二十三位与十三位的较量。 所以,自己虽然乘风揽势,挟持种种有利因素合为一体,达到了能够与席榛子一战的层次。但是,若以为凭借这些便能够完成三十六位对十九位的超越……还做不到。 未必永远做不到——陆乘文相信,三十六子的排名,定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是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天地翻覆的大气运,大机缘。 以今日的条件,还是无法成立。 这一式“云顶金柱”的退化困阵,名为“浑杵”,是陆乘文早已选择好的后手。 此阵破解不难。 若只是一对一的战斗,陆乘文已经看到了结局。 在自己法力耗尽的瞬间,便是“浑杵”之阵被破解之时。 尽管这“浑杵”之阵有一重妙用,破阵之人的法力消耗,远远大于驭阵之人。但是就如同棋盘上的直线杀气一般,最终胜负并不难以计算。陆乘文法力耗竭的一瞬,席榛子尚存最后一丝余力,等若是陆乘文处差一气被杀。 换言之,陆乘文选择了一道必败的战法。 可是也唯有此法,能够给与席榛子最大的消耗! 利大人微微一怔。 虽然席榛子、陆乘文二人之气机飞速耗散,而那一百零八枚云顶金柱构成的法阵亦在迅速溃散。但是此战的最终结局,他们都已经毫无疑问的计算清楚了。 利大人面上意外之余,也有两分钦佩,低声道:“妙。” 弈道之中,有一种“彩棋”的下法。最终以吃子多少,论定彩头输赢之多寡。 只是此种对弈之法,流行于市井。真正的弈道高手,是定不会动用此法的。对于弈术精湛之辈而言,唯有“胜负”而已,输半子是输,输一百子也是输,并没有高下之分。 可是今日战局,却偏偏类似于“彩棋”。 陆乘文选择了必败的下法;从而让自己输得最少。 以退为进。 此战之后,席榛子法力之存百不足一,等若已被兑子。 这一战,几乎就是荀申和自己那一战的翻版。以胜负而论是圣教一方赢了;但在这特殊的比斗规则中,实际上却相当于平局。 想到这里,利大人看向荀申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幽深了。 荀申,是提出比斗规则的人。 难道,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吗? 南平,秋礼,虞道宗,霍远峮。 岚,谈旻,韦皋,郤方。 八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双方的王牌消耗殆尽,没想到,这一阵,终究要在他们这里,定下胜负! …… 哨塔之中。 马援、申屠鸿等人立于诸位人劫道尊、妖王之后,气度一如往昔,倒是并未丝毫有受挫之意。 诸位上真、妖王,亦是好言宽慰。毕竟,且不说几人身份如何,单单是面对七位步虚境的强大对手,就算不敌,也非战之罪。 尤其是里凫一族南晋妖王,急切问明斗战情形之后,却是长出了一口气。面上红光泛起。看他的兴致,倒像是比此战得胜还要欢喜。 果然,南晋妖王和箴石低语两句之后,立刻转身过来,对马援言道:“进退有度,不争一时之意气。上善。” 南晋妖王对于箴石的道念之纯,抉择之准,本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但是所可虑者,此阵行事,乃是以马援为主。马援之修为,在各家妖族嫡传中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虽较归无咎稍逊,但也无愧于一代天骄之称。此等人物,自信力甚足,从不轻易言败。若是执意动用宝灯二转,那却是南晋妖王不愿见到的局面。 马援淡淡一笑,道:“与我无干。一切都是箴石道友的决断,马某不过从善如流而已。” 由于冷化处出人意料的胜了一阵,马援、箴石等人压力自然缓解了许多。 又等候一阵,两道遁光一左一右,分别遁返。 正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姚纯上真、孔戎妖王等五六人,齐声问道:“胜负如何?” 除马援、申屠鸿、宗政嗣外,连同早已返阵,此时立在稍远处的冷化、灌天木、公冶洲等人,也一同靠上前来。 实则常理而言,单凭诸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亦足以断明事实了。此时之所以迫不及待的发问,乃是因为归、秦二人面色有异的缘故。 归无咎依旧是神采飞扬,镇定如恒;但秦梦霖却是收敛平静,颇有些意兴阑珊,丝毫看不出悲喜。 莫非未能取胜? 归无咎当先言道:“不辱使命。” 众人闻言,精神都是一振。 但秦梦霖依旧未发一言,只微微摇了摇头。 孔戎妖王等人,无不是心中一沉。 归无咎一眼扫去,不由莞尔:“诸位勿忧。梦霖只是遗憾此战胜之不武,未能尽兴罢了。” 孔戎妖王长出一口气,苦笑道:“胜了便好,胜了便好。” 马援想起阵中箴石对于局面的判断,心中一动,出言道:“目前是一个三比三的局面。还有荀申道友、魏道友两处胜负未分。归兄以为如何?”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荀道友那一阵,胜负两分。魏清绮道友那一阵,当是能胜。” “只是……她取胜的法子,或许会有些出人意料。”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含苞未放 胜负空悬 “经历了几番意想不到的波折之后,这一场,应该不会有任何意外了吧?” 圣教祖庭第四嫡传南平,心中默念道。 眼前这个一身很是不搭的红袍,面色时悲时喜、时而心不在焉的对手,手段确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毕竟已经不在最佳状态,决然挡不住自己的神通手段! 事先恐怕谁也不曾想到,两家嫡传交手的这一场比斗,会进行到最终的决胜局。 排除利大人、荀申等双方阵营中不世出的人杰,要论紧随其后的第一流人物,虽然双方皆有一时之选,但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理应是圣教祖庭略胜一筹。 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圣教祖庭对于隐宗的讯息搜罗得愈发详细。他们事先早知,隐宗诸嫡传之中,岚、谈旻、韦皋、郤方紧随荀申等人之下,站稳第二阶层。但是这四人之下的后继者,就要又拉开一些差距了。 而圣教祖庭却不同。从三名开外到十名出头的七八位嫡传,道行皆在一个水平线上,彼此不过是一线微差而已。 论道行之精、根基之厚,圣教的第三嫡传摩永工,第四嫡传南平,亦较其余人略微领先一线。 战况的最初发展,不出南平之意料。 第四阵交手,圣教秋礼下场,对战隐宗郤方。 一开始虽是一个难分难解之局,但是随着战局推移,秋礼的优势,却愈来愈大。最终竟是完胜郤方。 这一战可以说是秋礼对于利大人对荀申、席榛子对陆乘文这两战的回应。 秋礼、郤方二人明明功行极为相近,但因为秋礼战法巧妙的缘故,竟能一举完胜,保留了绝大部分战力的情况下迎接下一人的挑战。前两阵利大人、席榛子在规则上所吃的暗亏,被一口气补足。 第五战,是秋礼的还以颜色之战。 陆乘文所创设的思路,被秋礼完全照搬。这一回,秋礼自知首战之中虽然消耗不大,但毕竟并非是最圆满的状态。若是冒险争衡,押上全部筹码,一旦赌输,那上一战积攒的优势,便都付诸东流了。 或许是运气在秋礼这一头的缘故。他的一门神通道术,恰好能够完美适应“予敌最大消耗”的斗战路数。 而隐宗这一头出场者谈旻,却因为上一阵秋礼消耗不大、战力尚全的缘故,背负着巨大压力。若是连输二阵,大势去矣。 所以谈旻的斗战策略,相对保守,一切以稳稳拿下为念。等若相当“配合”的让秋礼贯彻了自家意图。 最终此战结局,谈旻胜是胜了,但也失去了持续作战的本钱。 第六战。虞道宗轻取谈旻,几乎只是走了个过场。 第七战。虞道宗苦战之下,又险胜韦皋。 至此,已经是以三对一的局面。 纵然虞道宗不能算是圆满战力,但最少也可算是二打一。 第八战,隐宗的最后一人,岚。干净利落的击败虞道宗,扳回一局。 在南平看来,自己大约已经不需要上场了;第九战便是终局。 但是这一战中,岚再度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以一株“青莲盛放”神通,力挫霍远峮,将这场比斗拖进了决胜。 岚的那一式“青莲盛放”,看似是追求“绝对防御”的自保手段。但是当霍远峮放手去攻时,却蓦然发现,那一株青莲表面的光华,润而无形,其反击之力,但敌手出手之前便已占先。 在霍远峮的攻势远未能击破青莲之体的防御时,他自己已经身处一片火海之中。虽不至于受伤,但神通气机之调运,亦不得不大受制约。好似渡河未半,阻于中流,首尾不能相顾。由是败下阵来。 霍远峮自感败的甚是冤枉。谁能想到,这看似绝对防御的法门,其实却是将以攻为守的道念做到了极致?如今既知虚实,下回再斗,便不惧他。只是,今日之比斗,终究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双方调和精神已讫,岚平静出言道:“你出手吧。” 不待南平回应,岚大手一挥。 雷珠、火光,云气,三种意象凭空产生。然后结成一朵青莲,完全笼罩身形。 这一式的手段,和方才与霍远峮相斗时如出一辙。 南平淡一笑。 别说方才一战,明明白白的袒露与自家面前。就算从未见过,他也不至于为其所趁。 南平双手一合,一分! 左右两袖之间,各有一门神通道术呈现,虽形貌各异,却又相辅相成。 左袖之中,瞬息间打出霞光万道,颇似归无咎的元光显化之法。但无量光华之中,似暗藏着寸许大小的一枚青珠。 而右臂一挥,却是汇聚起一团似雾非雾、似水非水的奇特形象,好似一片巨大的山石被粉碎微尘。内中同样暗藏一物,倒像是一只巴掌大的鱼泡,时时鼓动,一起一伏。 说来也奇。那霞光万道的神通之象,看似轻盈无比,流转无穷,无休无止。但是有了那一枚青珠镇压,却平白多出三分浑厚。 而那青山化微尘的异象,一看便是滞重无比,运转不灵。但是多了那一只“鱼泡”时时鼓动,却似不住地为这门神通加持活力,使其运转自如。 “青珠”也好,“鱼泡”也罢,俱非虚幻的神通之象,而是实实在在的宝物。 论及法宝之用,在整个圣教嫡传中,最上乘的异宝,自然非利大人、席榛子莫属;紧追其后的,自然便是摩永工施展“五音钟”所必备的那件冠冕异宝。再往下,便轮到南平了。 南平所用之宝物,单单提取出来看,似乎也并不如何惊人,只是寻常的“真祭器”层次。但是论及对法宝的点睛妙用,圣教诸嫡传,却是无过于他。 善于运用法宝,乍一听上去似乎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优长;但每一道门径做到极致,当中都是别有洞天。 南平的道途,便落实在“善假于物”四个字上。 其他人修炼功法也好,磨炼神通也罢。遇见疑难窒碍之处,定要攻破,求得圆满。 而南平却不然。他所修道法神通中所遇关隘,只要并非有损于自家道途潜力。他皆置之不理,好似径直绕了过去。最终将这“不足”之处,用法宝补足。 看似平凡,但若非对于器道和道术神通之间的关联有着最深湛的认识,却也做不到这一步。 南平修炼到今日这一步,所用上乘法宝何止百数。但是他斗战神通之中的登峰造极之作,无过于眼前这道“实相阵”神通。仅用二宝,但却能臻至无漏之境。 但凡神通轻疾险峻,变幻莫测者,往往失之于醉步蹒跚,反复难制; 而神通之厚积薄发,沛然难御者,又往往蓄势过久,举动过滞,以至于失机。摩永工的“五音钟”神通,恰是鲜明的一例。 说到底,都是因为道术层次的先天制约,你功行未到那一步,自然便难以兼美兼顾。 而南平却做到了。 这一门“实相阵”神通,动、静、刚、柔、快、慢无不如意,几乎弥补一切弱点。攻势如水银泻地,防御若壁垒千重。 他曾凭借此术与利大人、席榛子交手。以二人不动用在南平之上的法力为前提,仓促间要破解这一式,亦甚感为难。 神通斗法之貌,立刻呈现。 南平两袖神通融合,“实相阵”的威力彻底迸发。 轻重两气显化,呈现利剑、子珠、水滴、大锤、山石、精铁、种种万变实相,击打在花苞之上,留下一丝丝或深或浅、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伤痕”。 但是因为有显化形貌的三道元气支撑,那青莲气罩所受之伤势,立刻便恢复圆满。 虽然一时并未攻下,但南平不急不躁,“实相阵”依旧按照预定步骤运使,攻势缓缓推进。 “实相阵”这一式之强,在于“广度”二字。 譬如武技之中的拳术。若是第一击至刚,第二击转变为至柔,那么敌手自然来不及适应此等转换,自然便会感到难以应付。“实相阵”也是如此。尤其是面对这等看似密不透风的“绝对防御”类法门。若我之攻势给与对方的压力足够大,那么敌手的防御手段,自然便会蕴藏反击之力,最终到了稳定无法维持之时,所有积蓄的力量爆发出来,难免于一式定胜负。 但是,若我之攻势具备足够的“广度”,轻重刚柔无所不备,超出敌手所掌握的层次,那么敌手的反击之力自然而然就会打个折扣。 到了最后一式分定胜负时,双方便有高下之别。 然而—— 又斗了一刻钟后,南平忽然觉出有几分不对。 岚青莲之象的绝对防御神通,其反击之力积蓄到一定程度之后,却不再继续攀升,而是彻底稳固。 南平眉头一皱。 圣教之中,如此类似于“乌龟壳”一流的神通道术,为数同样不少。依照南平的经验,对付这一类神通,只消攻势一方施足压力,防守方的弹性被挤压到极限之后,终究难免破势一击。 从未有过例外。 对于其中蕴藏的道术之理,南平不甚了然。只是从实战经验上说,当是如此无疑。 或许神通到了更高一步,融合了类似于空间神通的妙用,可以做到更高层次的“绝对防御”,譬如秦梦霖的“退步均衡”之法。但若是以气机法力作法阻挡,如何能够做到既不崩坏、又不反击,然后长久维持在“绝对防御”的状态之中? 如此一来,若功行不亚于对方,岂不是定能处于不败之地? 陆乘文微微抬首,讶然道:“这是……” 荀申沉默良久,道:“我亦看不大清楚。看来,唯有事后去问。” 他事先已经察觉到,岚的道行进展,领先于其余三人。这也是荀申立下此局的倚仗之一。但真正揭晓谜底之后,此事依旧出乎他的意料。 世间事,能够出乎荀申意料的,已经很少了。 陆乘文慨叹道:“他能做到这一步,距离你我,已经很是接近了。” 韦皋、谈旻、郤方,亦各自啧啧称奇,只觉回味无穷。 当初归无咎铨道会上的所有比试,皆是通过天罗石流传了下来。归无咎与岚的那一场,自然也不例外。 “岚”的神通演进,他们洞若观火。 上一场与霍远峮的比试,将反击之力后发先至,欺敌于无形。已然甚是惊艳。在荀申、陆乘文看来,这便是岚对于“含苞未放”的改进了。 从“含苞未放”到“青莲盛放”,名目之变,亦能管窥其步履。 但是没有料到,岚不满足于思路上的另辟蹊径,而是以莫大的勇气,正面回答了和归无咎那一战中所面临的问题。 这一式神通的反击之力竟真的被彻底化去,同样其防御之效却并未丝毫减免。 道术相须之理颠扑不破,无可置疑。也不知岚是以何等巧妙法门,补足破绽。 又等候了一刻钟,荀申言道:“可惜了。若非与霍远峮交手略损法力,这一战岚道友已胜之无疑。” 好在如今虽不能胜,却能极巧妙的维持不败之势。 利大人大袖一挥,高声道:“停手。” 南平好似恍然惊醒,带着几分犹疑、几分好奇的目光扫视了岚一眼,摇了摇头之后,终于缓缓撤回神通。 虽然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对方动用了一门真正意义上的“绝对防御”神通,这一战,已是打不出结果来了。 岚遁光一落,陆乘文拊掌赞道:“一别经年,刮目相看。” 岚微笑摇头,道:“归道友才是搅动形势、种下因果之人。” 十局比斗,以平手告终,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席榛子轻声道:“如何?” 荀申微一沉吟,道:“主界之中,孔雀一族和元鳄一族的两位妖王,多半斗不出什么结果。而辅界之数共是八座,是个偶数。若是万一机缘巧合,双方各取四阵,以至于胜负悬而未决,倒是一件憾事。” “不如此阵暂且空置。其余七阵,七局四胜,定能有个结果。利道友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双方十余人,多是面面相觑。 摩永工眸中锐芒一闪。按照他的心意,既然比斗不出结果,便各凭本事去抢,谁先捉到浊气之象,自然就算赢了。 利大人看穿他心意,摇头道:“既已有章程,便要遵守。朝令夕改,岂非儿戏?荀道友之言甚是。就将胜负,交由其余七阵的道友吧。” 他动作极为利落,话音一落,竟是顺手引动了信符。 少顷,一团团紫气将圣教一方七人包裹,缓缓升空而去。 利大人倒是个坦荡之人,竟似并不担心先行离去之后,隐宗一方不守信诺,去捉那浊气之象。 荀申道:“我等也当离去了。” 此时孔萱元气渐复,美眸一眨,似有几分不舍,跃跃欲试道:“白白放过了,忒也可惜。不如我去将那浊气之象捉了去。你们六人若不愿沾染因果,先行离去便是。” 陆乘文伸手,紧挽住孔萱纤腰,肃然道:“不可。” 孔萱翻了个白眼,颇似有些不以为然。但也并未再出言争辩。 荀申摇了摇头,引动信符。不久之后,七人同样被如环似柱的气机包裹,依次升空而去。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迷宫游戏 借情描形 最后一境。 魏清绮手中提着一只竹笼,缓步行走。只是落地无声,仿佛一道白色魅影飘动。 竹笼之内,是一只较巴掌略大、毛发呈现淡黄色的小兽,鼻翼尖尖,尾巴蓬松硕大,像是一只松鼠。但是耳、目、四肢,又和松鼠略有差异。 这只小兽被装在笼中,却也丝毫不觉狂躁不适,只是双爪依靠在细小的栏杆上,绿豆大小的眼睛不住闪烁,很是好奇的观察着身畔的景象。 周遭的景色,却是有些奇特。 说是山峰,断然没有如此上下一般粗细者;但若说是人工斧凿的石堆,其中磊落险峻、巍然森严的丰满意象,又非同小可。 约莫二三十丈高、十余丈宽的柱形山石。 并非一座—— 九百座。 纵横各三十之数,整整齐齐的排列。纵、横之间的间隙亦大致相若,三丈有余,四丈不足的纵横各二十九道——若是连外侧边缘处也算上去,便是纵横各三十一道——宛若规模更巨的棋盘线条;又像是规模甚大的坊市巷道。 魏清绮便在这九百群峰之中,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时停时走,时去时留。 此时,魏清绮连续越过两个路口。忽然顿了一顿,然后迅捷的一转身。掩藏的一块巨石之后…… 很明显,若是她出现在巨石之间,纵横交错的“点”上,那么从四个方向皆有可能望见她的身影;但若是藏身于某一块巨石之侧,便会挡住或纵或横的一条直线,只留下两个方向的视角。 观她行事,倒像是和旁人在捉迷藏一般。 果然,随着魏清绮轻灵转身,这一条直线的视野之中多出一个人影来。 此人面容尖瘦,枣红面色,目如鹰隼一般,甚是锐利。若是他早到了此处一瞬,便能恰好和魏清绮撞见。可是不知是巧合还是运气,他偏偏就慢了那么一息。 他行走的方位是从南向北。待走到最中央的第十五道时,相邻一道处同样出现一个人影。那人青衫圆脸,身量不高,但气象之阴鸷,却胜过这位尖脸红面之人。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微微摇头。 这两人分别从南向北、从北向南而行,步履节奏亦完全一致,自然会在中点处汇聚。 二人都停了下来。 枣红面目者略一沉吟,言道:“不如邓兄先独自在此搜寻,我回去一趟,在冉正、彭越、连德三人之中,再调两人过来?” 圆脸修士断然道:“不可。” 听他语气,分明是本阵中的决断之人。 枣红面目者一咬牙,面色竟似有三分躁烈、三分沮丧,还有几分迷茫。 二人相对无言。 他名为益永年;身畔这位圆脸修士正是圣教这一阵七人的头领,名为邓英章。 这一阵的经历,太过离奇,也太过憋屈。 原先,在四阵神道修士看来:和秦梦霖交手的那一阵,因为有意外掣肘的缘故,是下签;和归无咎交手的那一阵,算是一场好机缘;但归无咎毕竟威名太著,与之相斗多多少少会有两分压力,算是中签;而剩下的两阵,自然是上签了。 尤其是观对手之形貌,前所未见,虽是人道修士出身,但并非已知的任意一位隐宗嫡传。 入阵之后,众人借助神道秘法,完成修为跃迁后,立刻联手搜寻。然而却觉出此界之中,似乎不存一人。 益永年等人欢喜之余,又有两分失落。还以为是敌手知难而退,溜得麻利,倒是少了一次让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意兴阑珊之下,便去捉那“浊气之象”。 未费多少功夫,便有线索。 本界之中的浊气之象,化身松鼠一般的形貌,在一处密林之中掩藏。 那片林子亦有两分奇异,树干坚韧无比不说,每一株树木皆是中空,留下孔窍。并且其根系极厚,当中孔窍并非独立,而是于地底潜通。 那“浊气之象”所化松鼠,便在无数树木之中反复穿梭。 邓英章、益永年等人锲而不舍的追索,终于发现规律。那些树木虽然连通,但并非任意两树之间皆有通道,而是依傍着一定的次序。七人合力,终于将那松鼠行走的方位堵死。 岂料七人即将得手之际,那“松鼠”最后落户的树木之上,忽地凭空出现一只木笼,门户大开。 那“松鼠”便自投罗网,钻了进去。 白色倩影,一闪而逝。 邓英章等人,大惊之下,无不暗呼邪门。 因为隐宗一方的入阵之人,皆是元婴修士。所以其等是断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逼近自己身侧。只有可能是守株待兔,事先埋伏在这里。 那人离开之时,所施展之手段蓄谋已久,显然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是他们凭借七人之力观察推演,才确定那“松鼠”的行走路线。而那人竟能提前知之,不知是有卜算秘宝在手,还是运气实在太好? 无奈何,七人只能去追。 但七人尽去显然非是正理。因为浊气之象已到了那人手中。若那人有什么巧妙的法子,将他们一齐摆脱。然后将那“浊气之象”安置阵图之中,那一切休矣。 考虑到这白衣女子行动宛若鬼魅,为恐疏失,邓英章遣冉正、彭越、连德三人,守在舆地方位图处;而自己与益永年一行四人,紧追白衣女子。 然后…… 就遇到了这座貌似粗陋的法阵。 连最外围在内。此图纵横三十一道,由九百座“山石”构成,好似一座最为简易的迷宫。 乍一看,以此物之简陋,就算是一位金丹真人耳目,亦全然瞒不过。只消起了遁光,居高下视。宛若坊市的三十余道纵横,一切皆在目中。 但事情并不会如是简单。 当邓英章尝试凌空下视时,却只能望见白茫茫的一片,五感闭塞,空空荡荡。 无奈何,只得入阵去寻。 但一入阵中,邓英章等人立刻发现奇异之处。 在此阵之中,只能脚踏实地,缓慢行走,速度大受制约。行走之时,除了目力所见无碍外,其余气机感辨,亦是大受干扰。 邓英章等人胡乱钻寻了一阵,毫无头绪。若非偶然一瞥,望见那白衣女子身影,几乎怀疑此人早已脱阵而去,留下一座空阵,戏耍其等。 不过此念也给邓英章提了一个醒。于是他命另外二人在阵外守候,以防白衣女子遁走;他自己与益永年二人,或东西、南北对进,或一人东西向,一人南北向,如筛子一般依次遍历搜寻。 此法看似无懈可击,实则不然。因为搜寻法阵的唯有两人。藏身之人大可以先避开一个方向的视线,略作藏身,便可轻易的与之相对而行。错位之后,再避开另外一个方向的搜索。 除非搜寻者一方有五十八人,东西、南北各占一半,将纵横二十九个路口全部看死。方能保证对于阵中景象,一览无余。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此界之中,就一直进行着这捉迷藏的游戏,尚未迎来一次真正的交手。 魏清绮又跨过两道转折,和邓英章等人擦身而过,缓缓站定。 她所动用的这道阵图,脱胎于“大觉迷阵”,乃是一道极为厉害的赌命之阵。 传说中的“大觉迷阵”,入此阵之后,施术之人一身修为皆被束缚,五感亦尽数被封闭。唯能凭借自家缘法气运行走趋避。若是入阵赌斗之人在一个时辰之内锁定并捉住,自然能将其擒住,至此性命操于人手。但若敌手在一个时辰之内并未能够捉住阵主,此阵的炼化之力一旦迸发,便能将敌手炼成血水。 现在布置的这道阵图,乃是“小觉迷阵”。依旧以一个时辰为限。不过小觉迷阵只是一道单纯的迷阵而已,无论成败,却不至于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魏清绮此刻,却面临一道抉择。 随着这捉迷藏游戏持续进行,魏清绮敏锐的感到,那几位神道修士的心志情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变得愈发紧张,焦虑。 可是以局势而论,他们是猎人,自己是猎物。主动权依旧在对方手中,按理说本不当如此。他们大可以将这搜索游戏耐心进行下去。 魏清绮立刻猜到,多半是其等所秉持的秘术,有着时间限制。 如此一来,魏清绮早已布置好的另外一重与之周旋、最终致胜的手段,或许可以弃之不用了。只消凭借自己高明道缘道念,在这“小觉迷阵”中与对手捉迷藏,胜负便定下。 但是魏清绮并不满足于此。 因为敌手的意外焦虑,以及对于讯息的敏锐捕捉,魏清绮有了一个一举致胜的机会。 若是按部就班,未必就没有变数;但若要捕捉这个一举致胜的胜机,将会导致“小觉迷阵”提前散去。一旦行事不利,却会令自己进入相当被动的境地。 闭目思索了一阵,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之后,魏清绮已经做出了选择…… 一炷香时间。 “道友好手段。” 一道声音响起,带着懊恼、愤恨、惊喜、得意,种种情绪混杂。 邓英章来了。 入阵之后,这白衣女子的身影,他也曾迷迷糊糊捕捉到两三次;但是等邓英章急忙去寻时,却如惊鸿一瞥,再也不能得见。 经历了漫长的煎熬之后,就在邓英章几乎已经绝望之际,却蓦然发现,她旁若无人一般端坐在那里。 邓英章大喜之余,几乎不敢相信。步步小心,只待走到十丈之内,自忖对手已决计不可能逃脱,才连忙招呼益永年过来。 魏清绮一南一北,皆被石壁阻挡。 邓英章、益永年将东西巷道最近的两个十字路口堵住,终才彻底放下心来。 魏清绮似乎直到此时,才发觉邓英章等人的到来。微微扬首,望了邓英章、益永年二人一眼,眸中看不出丝毫的情感流动。 益永年只感心头似乎被一道冷光一掠而过,十分不适。 邓英章目光瞟过,望见魏清绮身畔那只小竹笼,心中大石彻底落地。道:“将它交出来,邓某并不为难你。” 益永年却目光变幻,心思转动,跃跃欲试想要出手。 在他看来,此女虽然不明底细。但若她果真有极深的背景底蕴,自然有护身之法。自家修为虽高,也难阻她退去。但若是她只是装神弄鬼,凭借法阵与自家周旋。那就怪不得自己了。若是能够将之捉住或杀死,那就说明她并无什么了不起的背景。 大可以成败论高下,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若果然成功,倒要将她好好炮制,出一口胸中恶气。 邓英章明了益永年心意,不禁也有几分犹豫。 魏清绮伸手捉过木笼。 邓英章以为她已缴械投降,一瞬间心中更多了几分飘飘然。 但就在这一瞬,魏清绮连同她手中木笼,一同消失不见了。 益永年为之愕然。 邓英章亦是一惊,随即张口叫道:“不对,不对!” 这困阵的路数,他陷溺其中折腾好久,已经大致明白其中门道。似这等法阵,甚是巧妙。其秉承之念,是冥冥之中给与双方均等的机会,就看谁能抓住,谁的运气、算路更佳。 若是此阵有甚虚空挪遁之法,那对于双方便是决计不平等的。搜寻者一方,天然不可能成功。 岂有此理? 邓英章、益永年二人胡乱奔走半刻之后,忽然发现,自己的遁速渐渐加快。从最南游动到最北一个来回,似乎只花费了数十息时间,远远较先前为快。好似此阵对于阵中修士遁速的限制,似乎逐渐瓦解。 再抬首一看,此阵之中九百道山石上,已隐约有土石剥落,显然是阵法即将瓦解的征兆。 邓、益二人再度碰面,邓英章好不焦躁,道:“她是否已经不在阵中了?” 益永年念头一动,回忆起刚刚自以为胜券在握,在自己在最得意、七情浮动的那一瞬,被白衣女子宛若冷电的目光一瞥,好似取走了自己身上一物。忽地如梦方醒,大叫道:“不好!” …… 沙地舆图之上。 三人占位三才,牢牢守住一塔形之物,不敢稍有懈怠。 忽见远方一道遁光,快速逼近。 三人立刻振作精神。待看清来人面目,这才松了口气。 来者正是七人之副的益永年。 益永年高声道:“冉师弟,彭师弟,连师弟。邓师兄已将那人牢牢困住。只是她凭借一件护身法宝抵挡,一时不能攻破。速去援手。” 冉正三人精神一振,道:“好。” 然后。就在三人遁光离去的一瞬,“益永年”的身形,却是反向一个转折,落在小塔之旁,化作一个白色倩影。 笼中松鼠,亦在瞬息之间投入塔中。 借助这门“借情描形”之术,终于提前定下胜负。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成败落定 玄象有主 圣教一方,龙骨巨舟之内,气氛渐渐产生微妙的变化。 仲王、古萝等几位妖王尚自不觉得如何,依旧谈笑自若。但是圣教出身的几位天玄上真,却不由地面色渐凝。 恒滑、泰玥二人,相视一眼,各有忧色。 甚至连步履轻缓、依旧以“以界御界”的手段调御气机的明钧大帝,面容亦是变得极为严肃。 至于斗战已讫,此时早已守候于坐下的余荆、倪翔、炎裕,乃至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等圣教嫡传,以及那些个临时提升了修为的神道修士,此时好似都听闻了什么消息,各自低首不语,若有所思。 须知大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都是言笑晏晏,欢洽无比。 而这大半个时辰之中,并未有新的胜负讯息出现,局面一切如故——依旧是三胜三负一和的局面、静待最后一局分出胜负,气氛却陡然逆转了。 统观全局,其实一切都在圣教掌握之中。 那并非神道出手的四战,隐宗能够奇兵突进,争取一场胜局,在圣教可堪接受的范围之内。尽管折离三族在圣教友盟中地位较低,诸位妖王、上真,亦并未过于苛责车梁永、万毅英等人大意失手。 至于两家嫡传相斗,按理说是圣教略胜一筹;但隐宗方面饶上一个孔雀一族的头号嫡传孔萱,最终战成平手,亦非不可接受。 而在四路神道修士的战局之中,诸位上修心中有数,由于与阴阳道的关碍,对于其等做了那样特殊的安排。到时候进退失据之下,与秦梦霖对阵的那一场,极有可能遭遇败绩。只是为免堕了士气,并未明言而已。 更何况,圣教输得起这一场。 和马援等人那一阵的斗战证明了神道秘法的实力—— 在三家菁英汇聚,并且据说其动用了提升修为的秘宝的前提下,这一阵依旧强势取胜,使得对方计划中的一阵铩羽而归。 若说唯一的变数,那就是归无咎。 圣教方本拟对上归无咎的这一场也是能够取胜的。事先对于归无咎的手段,亦通过“真宏二象仪”所留影像,做出了精确的推演。结果万万没料到此人身上还藏有奇妙的遁藏之法,以及一种前所未见的幻术神通。通过攻心间隙,夺取一胜。 但这一场并未能够改变最终结局。 四胜一平三负。圣教终会以最小优势夺取胜利。 最后一场。隐宗方入阵之人,圣教诸真其实并未轻忽。 那位元婴境界的白衣女子,虽然前所未见。但是其根骨功行气象,的确是罕见的第一流人物。也不知隐宗从何处寻来的强援。 但是任你如何了得,也绝难与归无咎、秦梦霖相比。 马援、箴石、申屠鸿等人合力未能做到的事情,她率领数位赤魅族排名并不靠前的嫡传,又如何能够成功? 龟甲巨舟的前甲板边缘处,放置着一只两尺多高的沙漏。 恒滑上真往那处瞥了一眼,长叹一口气,言道:“还有最后一刻钟。” 泰玥上真缓缓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归无咎以秘法套问出了机密,料想此时隐宗一方也早已知息,所以就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明钧大帝亦已将神道之法的底细,告诸于各位同道。 此时圣教诸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自信满满直至忧心忡忡,并非由于其他因素,正是落在“时间”二字上。 其余七阵斗讫,这最后一场迟迟不出结果,如此一来,距离两个时辰的“时限”愈来愈近了。 莫非那神秘的白衣女子,身怀奇异宝物,竟能抵挡七位步虚境如此长时间的围攻? 此事的确难以置信。 就算是如此,我方只消遣一人将其看住便可,剩余人手,捉住“浊气之象”,胜负一定,又何须与之多作纠缠? 明钧大帝缓步靠拢过来,面上虽然沉重,却是未见焦虑。缓声言道:“两个时辰,只是常法。若是遇到特殊情况,我却可另施妙法,令其等在界中存身的时间,再延缓上两个时辰。” 恒滑上真长出了一口气。 泰玥上真心思却细,郑重言道:“有劳明钧道友了。” 他自然不信,明钧大帝只是为了让入阵相斗之人行事更紧促,所以才有所保留,将自家能力隐去一半,“克扣”了两个时辰。似这等斗战安排,明显是开诚布公为佳。显然,延时两个时辰,并不在明钧大帝预备之中,或许他为了做成此事,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明钧大帝目光闪烁,摆手笑道:“泰玥师兄不必如此。若非其余三阵早已结束,我亦无计可施。” 此时,恒滑上真忽地高声言道:“来了!” 明钧大帝、泰玥上真转首一望,最后一处小界之内,七道人影前后相继,往龟甲巨舟上遁来。 泰玥上真目光一瞥,一左一右扫视两眼,展颜笑道:“虽然迁延稍久,但终究未出意外。此回借助明钧道友出手,为我圣教立一大功。恭喜。” 心中暗道,将来执掌神庭、统御好大一方势力的,便极有可能是眼前这位了。 明钧大帝亦掩饰不住面上喜悦,轻笑逊谢。 恒滑上真一同道贺。 虽然未等邓英章等人回返禀明详情,但是以泰玥、恒滑的老辣,两处细节早已捕捉到—— 其一,此时沙漏刻度明白无误,距离两个时辰的时限尚差了最后半刻钟。邓英章七人定是主动遁返,而非是被小界之力挤压出来。 其二,邓英章等七人,气机完好无损,几无一人受伤。较之与归无咎、秦梦霖、甚至马援等三场激斗的二十余人,截然不同。 很显然,胜得较为容易。 至于为何迁延如此之久,倒要好好问上一问。 但是,就在此时。却听“轰隆”一声巨响,宛若晴空霹雳,将所有人浮动的念头尽皆打破! 圣教一方这座龙骨巨舟,暗藏了人劫道尊亲自设下的禁制,本当是坚牢无比。可是遭那陡然出现的异力一撞,竟也或高或低一阵晃漾,浮动数丈有奇。 清浊玄象,一主八从,九窍玲珑界空,此时生出惊人异变。 那主界陡然膨胀,似有一团清气化开,只一息功夫,便将八处辅界吞没进去,形貌或方或圆,获虚或实,反复变幻。 然后天穹之中生出一大片乌云,将此物彻底笼罩其中。好似孕育变化之玄机,不肯教外人知晓。 泰玥上真一个恍惚,旋即镇定,拊掌笑言道:“是了。” 恒滑上真道:“何解?” 泰玥上真道:“依据得自那两家友盟的密闻。古来清浊玄象现世之时,若是一家得了,将九处清浊之气各归其位,那此物发动甚快。不过瞬息功夫,便起身挪转。但是今回不同往日。我圣教乃是以最小优势取胜,八处方位,并未完全一致。故而此物发动稍慢,会有一个调整身位、形成合力的过程。” 恒滑上真颔首道:“善。” 他话音方落,那隐藏乌云之中的混冥异象,再生一变。 两道遁光,一远一近,遁速极为惊人;甚至浑身缭绕着星火烟云,一往隐宗哨塔而去,一往龟甲巨舟而来。 正因为九窍元界到了归位之时,主界之中的两人,孔雀一族“威服王”孔袖,元鳄一族妖王古苍梁,皆在同一时间被排斥出来。 然后,九窍归一的混沌一界,由静而动。 纵是圣教天玄上真,见多识广,此时亦忍不住心动神驰,为之所撼。 却见那一团混冥气象,缓缓遁走,一息止挪动一寸。其映照心头的感觉,似乎其速度极慢,几乎与人饱餐之后散步速度相若。这混沌之界在天空中的相对方位,亦变化不大。 若以神意分辨,却立刻能觉察到,此物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远去,空中所留,不过是残影而已! 众人冥冥之中生出信念—— 纵然以紫微大世界之大,此物似缓实疾,亦能在一日之内,抵达舆图所示之地界。 但是,这“动静相宜”的景象,只让众上真沉醉了一瞬。 只一息之后,恒滑上真、泰玥上真、明钧大帝、以及急急回返的孟伦上真,脸上都满是不可置信。 孔雀一族和元鳄一族,同样位处西南。 相较而言,元鳄一族更偏正西一些。 虽然仅仅之二十四分之一个方位的差别,但是众位天玄上真,如何会看错? 这混冥一气,分明是往孔雀一族的方向而去! 此时,邓英章等人返回巨舟之上,个个垂头丧气,面色惨白。 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孟伦上真依旧不敢相信,沉声道:“说话!” 邓英章嘴唇一颤,哆哆嗦嗦的道:“输……输了。” …… 哨塔之内。 魏清绮一时间成了此间的焦点人物。 姚纯上真、孤邑上真、孔戎妖王、南晋妖王等人,各自亲身下场,称免赞许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众人称赞之余,也并未大惊小怪。 依常理而论,纵然由孔雀圣祖亲传机密,极言九宗层次之高,道术之盛。但本土诸真视野遮蔽之下,也未必就能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但是有一物,却为其提供了精准的量度—— 《三十六子图》。 漫漫大界,三十六人。纵然是将本土隐宗、圣教、乃至各大妖部的杰出人物聚拢一处,亦未必能够数出十个人来。如此芸芸英杰,藏身何处,从前是一个谜题;现在,各家已大致知之。 对于这独断半壁江山的庞然大物,榜上排名第七的英杰,由此表现,也在情理之中。 “威服王”孔袖微微闭目一瞬,旋即欣然道:“一刻钟之后,此物当落于第六城西南边陲三万里处。” 孔戎妖王笑道:“此时孔吾师兄已在青璃界接待天马、赤魅、里凫诸族使节。第一道清浊玄象花落谁家,不日便将揭晓。” 说是“使节”,其实皆是另外数族中名望最重的妖王,不亚于孔雀一族“威服王”的存在,代替本族族主行事,商恰玄象之用。 诸家早已议定。除了九窍界壳归属孔雀一族外,这玄象妙用,却可以秘法封禁取走。看其效用,最适合哪一家。总而言之,要实现此物价值的最大化。 孤邑上真忽地言道:“揭晓谜底,似乎也不必空候。于你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孔戎妖王诧然道:“道理何在?” 孤邑上真伸手一指,道:“妖王请看。” 孔戎、孔袖、南晋、公长厚诸位妖王,一齐凝神观望。 原来,那混沌一界离去的姿态,虽然远近相映,不然纤尘。但绝非真个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如此巨大的实体,在一日之中漫游一界,其背后蕴藏的法力,所激起的波澜,又岂能小了? 便如巨舟在海洋之中徜徉,其舟愈巨,速度愈快,其掀起的水浪波纹自然愈是浩大。 此时玄虚之物虽然离去,但是其在这片天地之中,似有无穷回响,不啻于极丰富的线索。眼前诸位,俱是名门巨族近道境中的佼佼者,自然能够借此推演玄理。 如果说兴兆之先,唯人劫道尊能慧眼观之;此时已是尘埃落定,天玄境足以一展身手。 姚纯、孤邑、孔戎、孔袖等人,一齐闭目推算。 马援、申屠鸿、箴石等人亦靠了上来,等候结果。 此物到底归属谁家,三人自然也大感兴趣。 约莫一刻钟之后,姚纯上真、孔袖妖王一前一后,自定中醒来。不约而同的来到赤魅族公盛良妖王处,一齐称贺道:“恭喜道友了。” 孤邑上真、孔戎妖王、南晋妖王亦相继算定,会心一笑之下,分别前来道贺。 第一枚“清浊玄象”现世之用,诸人已经推算出来。 将此物祭于一族根本之地,本族地域之内,将有福运绵泽,相继有异宝出世。 此间所谓的“异宝”,可并非是隐宗、圣教、孔雀等大族府库之中随意可得之物。而是来无影、去无踪,缥缈随缘的第一流宝物。诸如圣教千方百计访求,能够为柏果补全资质的“十窍升玄果”,方有资格与之相比。 如“十窍升玄果”一般,用于低阶修士补足潜力,虽然稀奇,但在眼前紧迫局面下,价值还不能算是最高。若所出之宝,是天玄上真甚至人劫道尊所能用到之物,那极有可能成就一族之根本底蕴。 譬如可堪炼化“孔雀羽衣”那一层次的宝材,将会是何等分量? 孔戎妖王暗暗摇头,纵是孔雀一族言明不取此宝之精蕴,此时已不由有几分眼热。但是按照如今的情形,纵然事先未有许诺,其余三家也无法与赤魅族相争。 如卜算之象所显,异宝出世的概率和数量,与祭祀清浊玄象的这一家妖族势力的“规模”息息相关。 这一家势力人口愈众、所占地域愈是广大,便有可能诞生不止一件异宝。 以这一道规则作比,赤魅族自是当仁不让了。就算孔雀、天马、里凫诸族合在一起,论地域规模也难与赤魅族匹敌。这一点,也正是圣教与赤魅族长久龃龉的根源所在。 公盛良妖王摆了摆手,笑道:“诸位言重了。纵算本族得了此宝,天马族、里凫族的那一份收获折算下来,总也是要大出血的。” 不过他面色欢愉之极,哪有半分将要“大出血”的肉痛。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密道潜通 两界主从 半始宗小界。 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三人,围炉而坐。 此地本是一座孤岛,被归无咎开辟出来,用以待客。峰头之上,方圆数十丈的地界,甚是平整。架起炭火、铜炉,既可煮茶烹酒,亦可临海听涛,十分潇洒快活。 乍一看来,此处过于清淡朴素,缺少仙家气象点缀;但坐之既久,为那苍苍茫茫、枯绮倥偬之象所感染,却也回味无穷。 今回魏清绮的出现,可谓恰到好处。 双方都甚有默契,魏清绮并未急着将来意言明,便果断下场援手,将清浊玄象之争了结了再说。 如今大事既毕,自然要将所托付之责任原原本本说明。至于归无咎如何抉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三人一边煮茶,一边闲叙。半日之后,对于九宗近事,归无咎尽已知之。 对于缥缈宗掌门东方晚晴成就天尊,归无咎并不感到意外。当初在天玄道上之字迹,便几乎是谕示了缥缈宗东方晚晴、辰阳剑山诸永宸是两位即将踏出最后一步的近道大能。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而已。 如今越衡宗与缥缈宗,极有可能后来居上,成为第三、第四家成就完道圆满的宗门,亦甚是可慰。 当今两宗所虑之事,在于一桩矛盾—— 越衡、缥缈二宗极大的潜力,与其当前实力不相匹配。 魏清绮洒然言道:“依众位师长之意,若是归道友道途之上的绊脚石已然搬开,或可考虑提前返回宗门,以策万全。” 归无咎微微摇头,略一沉吟,道:“虽然较预先所料顺利得多。但终究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罢了。真正要将修道之中的大障碍搬走,尚需数十年后的一桩机缘。” 在越衡、缥缈二宗的诸位上真看来,自己原拟二三百载成就元婴,已是幸事。岂料自己入得本土文明不足二十载,便将这一步做到。速度之快,几不亚于如木愔璃这般走快步疾行路数的修道者。想是自己在本土世界中得了什么大机缘,将玉鼎失足彻底解决了。 其实归无咎自知并非如此。依靠“天人立地根”之法反炼元玉精斛的道路,走得异常艰难。如今此物果然效用大进,由一件灵形境提升十倍修炼速度的异宝,进化到如预期所料的金丹境亦能使用的法宝。但是归无咎今日已是元婴境界。若要此物发挥功效,唯有再提升一次品阶不可。 现今归无咎仰仗的是数十年后逆宇玄石的机缘,此事已由秦梦霖做好铺垫。 若是返回越衡山门苦修二三百载,功行在三四百年时间内,决计无法臻至元婴四重境圆满的地步。 除了自己的道途外,就算是出于大局,归无咎亦难回返。 考虑周详之后,归无咎终还是将孔雀圣祖所云“星汉风流”之象,对魏清绮言明。 当今之势,唯有壮大盟友,以最快的速度滚起雪球,才算是最善之策。 魏清绮听闻本土文明之中,竟有飞升圣祖与本族渐次联络,甚至谋划打九宗的主意,亦不由得悚然动容。 尽管口中不说,但无论是魏清绮,还是九宗之中的布局之人。皆只将本土文明看做道术蛮荒粗陋之地。若是九宗形成合力,开拓之事,轻而易举。是以都是把目光聚焦在九宗的内部矛盾上,从未想到过外荒之地,竟会蕴藏着风险。 魏清绮肃然道:“看来,我需及早回返,将此事禀明恩师。” 归无咎缓缓颔首,道:“不仅有必要重返宗门;只怕要劳累贤妹去而复返,复通消息。” 结合形势,此事大有必要。 原先归无咎还不觉得如何。因为诸宗理事之人,皆是近道之境。虽然此辈亦有大能之称,但对于更进一步之后的绳准量度,未必能够把握得准。而辰阳剑山的剑心轮台主人和原陆宗木剑仙,尚未能够算是完全值得信赖的人物,也问不到他们头上。 如今缥缈宗东方晚晴得道,情况便完全不同了。 有很多机密大事,问过一遍,心中便有托底。 九宗序列中,每一家的根本手段,战力层次到底如何?挡得住飞升大能临凡否? 孔雀圣祖所言,飞升大能,定能胜过九宗天尊,然否? 又如孔雀圣祖所言,正因为九宗天尊飞升,不落星寰之间,而是撒手而去,渺渺无踪。观望数十万载后,这才引起飞升妖祖之觊觎。未知历代飞升天尊,和本门是否有维持一丝联系的办法?是否真的是一去不返? 这些问题,无一不是要害关键,非道境大能不能解答。 秦梦霖忽道:“魏妹所用‘大界正反图’传送之法,如非必要,勿要再使。其实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妹妹不如且在此间做客,待一十二载之后,自有良机回返。” 归无咎眉头一挑,微微摇头,道:“一十二载之后……你说的是那里。说来也奇,时时想起要往这处要紧地界走一遭;但是道途碌碌,一转眼已经是数十载过去。那处地界,我还不曾看上一眼。” 秦梦霖笑道:“这还不容易。捡日不如撞日。不妨我三人今日便前去一探,如何?” 归无咎点头道:“甚好。” 魏清绮心中一动。 三人不再犹豫,皆一齐起身。 …… 说是“今日”去探,其实路上行程,依旧花费了两日时间。 原本就算是凭借阴阳道的手段,自此地走捷径往东极天去,依旧需要数月之久。只是因为秦梦霖在半始宗扎根,这数十年内才有了布置。 隐宗七十七家据点,要数一家名为化观门的宗门,距离阴阳宗据点最近。于是这数十年内,累设法阵。 先经由隐宗地脉传送阵挪遁至化观门山门,再经由那处阴阳道据点,来到阴阳宗根本之地,东极天。 至于归无咎一行的最终目的—— 自然是三生阴阳洞天了。 所谓东极天、北极天、南极天,皆是位处三生阴阳洞天的三处出口。不过内外气象,却是截然不同。 在东极天地域之内,草木异常茁壮,色泽深艳。论形态亦较外间植被平白大了一号,看上去古意与生机兼具,俨然画中仙境。 但是“三生阴阳洞天”之中的景象,却大异其趣。其中苍肃高古之意,与东极天、北极天颇为神似;但是其中山水草木,万物品类虽丰,更有许多外间闻所未闻的琪花瑶草、异种珍兽,可惜却蕴藏一种特有的苍凉枯崎,予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 虽不乏阅历精彩,但更多的却是干枯凝练。 此地对于归无咎意义极为重大。但是他却一直不曾前来观看。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自阴阳道主人处得知,依自然消长之势,每隔六十至八十载,南极天的入口,方能自如开启。当日归、秦比斗之时,恰好距离这一时限甚久,归无咎自然也就暂时将其放下了。 当然,若是事机实在紧急,阴阳道主人可起大法力,强行洞穿两界。但是归无咎并无太过紧迫的返回九宗的心思,所以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劳烦阴阳道主出手。 另外一重原因,归无咎与秦梦霖虚丹相合之后,秦梦霖所经历之事,他一并知之。所以对于这大阴阳洞天如何走法,“阮文琴”是如何借由此穿渡荒海的,归无咎早已明了。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了尝鲜猎奇之心。 在大阴阳洞天之中又行走了大半日,秦梦霖止步,言道:“到了。” 眼前景象,和归无咎在黄阳界中所见的“天生穹窿”有相似之处,但是却更加立体,圆满。 天穹之中所见,好似镶嵌着一个巨大的豁口。所呈现之地,不是一幅画面;而是层层叠叠,极为立体的十几个层次的景象。瓦砾砂石,清幽异象,殿宇孤塔,高楼寰宇,皆如梦幻泡影一般,依次呈现。 眼前景貌,何其熟悉。 正是荒海星月门山门所在。 从此时所呈现的奇特的颠倒视角来看,所谓“南极天”的出入口,分明就在星月门山门之侧、海底极深处。 好似一步跨入其中,便能重返故地。 但归无咎心知并非如此简单。两界之间,时不时有极轻微的紫气流动。 虽然这紫色气息极为淡薄,好似只是香头之上留下的细微烟火。但是其和荒海紫气分属同源,却是归无咎轻易可以辨明的。抑且其精纯玄妙,若有若无,已经臻至不可思议的境界,断然不能轻忽视之。 此地,便是荒海紫气的源流,或云“泉眼”。 对于那层叠交织的十余层景象,归无咎等三人,首先注意到的,自然是有活人存在的影像。 一座高塔的顶层,有两人相对而坐,互执杯盏。 其中一人,乃是元婴四重境修为,若是以本土文明的视角来看,功行可谓相当不弱。成就天玄上真或许难言把握,但是修炼至离合境界,成为一家隐宗大派的中坚人物,却是大致无差的。 与他对坐的那位,却是个锐气彰显的年轻修士。虽然修为较前者远逊,但是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弱于人的自信。 归无咎眉毛一挑。 这两人竟都是他的熟识。 前一位,正是星月门宗主舒永延。 时势推移。当初在荒海最是举足轻重的两大人物之一,如今已不在归无咎眼中了。在归无咎成就元婴的那一日,功行战力便远胜之。 至于后者,不但归无咎熟识,和此时正在身旁的秦梦霖也大有关联。正是秦梦霖前世的胞弟,秦梦霄。 秦梦霖凝视着秦梦霄的一举一动,但是面容平静,却未有什么表示。 尽管秦梦霄面容与幼年时迥异。但是冥冥中自有缘法,就算没有与归无咎的心念互通,但凭那一道直觉,秦梦霖依旧能够辨认出此人与自己的牵连。秦梦霄的根骨潜力,较之舒永延更胜一筹;但与大宗大族的第一流嫡传相比,终究还是逊色了。 归无咎一眼瞥去,淡然一笑道:“虽然道路是每个人自己走的。但是当年既然花费偌大心血,总也不好半途而废。若是有再扶他一扶的法门,放手去做便是。” “一切顺乎本心。” 归无咎所言,自然指的是秦梦霖当初费尽心血,为秦梦霄创设功法之事。 秦梦霖良久不语,终于道:“那便唯有阴阳道中的法门了。” 又转身对魏清绮言道:“魏妹。十二载后,将会有持续三年的紫气四散之象,门户大通。你可借此往返于九宗本土间。” 魏清绮眸中光华一闪。对于这一密道的意义和分量,她自然心中有数。 魏清绮低头略微一思,伸手一指,言道:“十二载一往返,小妹是否要把他寻来?” 她所指的自然是秦梦霄了。 虽然秦梦霖和归无咎的交谈之中,并未言及秦梦霄的身份。但魏清绮对于其中的因缘牵连,却已心中透亮。 秦梦霖微笑道:“那就谢过妹妹了。” 话音未落,一道星光电芒,极迅捷的遁及近处。直到靠近秦梦霖处,才减慢速度,慢悠悠的落下。 秦梦霖看清其形貌,心中一动,伸手将其接过。 细观其形貌,却宛若一枚嫩玉一般的贝壳。 略微感应一阵,才言道:“是师尊近日随手炼制的一物。眼下此地虽然急切不得穿渡,但是魏妹却可凭借此物冲破避障,加之以自家心血牵引。与宗门师长取得联系。” 归无咎点头道:“此事甚是紧要。” 诸如最深层的机密,自然不至于在书信之中提及。但是有一事却需完善。 如今这三生阴阳洞天暗通内外,可谓天作之合的便利。但是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偏偏是临门一脚之处,尚有疏漏。荒海如意门中,那座百年才堪一用的传送阵,乃是通连九宗的最后一道枢纽,未免过于粗陋了一些。其防御之严密,亦需增强。 魏清绮一扬首,问道:“十二载之后,归兄可有什么良朋密友,需要小妹一并取来相聚?” 归无咎思索良久,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忽道:“反弹琵琶,其可行否?” 魏清绮微微一愕,旋即省悟,道:“你是说,邀我师亲临?” 归无咎道:“然也。” 他可不是异想天开。 归无咎第一时间想到的人物,乃是黄希音的父母,黄正平夫妇。 大可拜托魏清绮将其取来,与黄希音团聚,不必等到三四百年之后。 但归无咎随即想到,自己的思路,下意识的以九宗为本,而将本土文明,当做外间经营的一处“产业”。但是如今看来,这里的声势愈来愈大,已是自成一番新天地。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若是换一个思路,邀请缥缈宗道境大能东方晚晴亲至,亲眼见一见本土人道文明中诸位人劫道尊的道行深浅,或许更有裨益?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玄象余波 望图解谜 “三位道友有礼了。请。” 出言的这位,是个长髯及胸的青发老者。此人行走时足不沾地,而是脚踏两条二尺长短的银鱼之上。背后五色星云滚滚,流动不休。 “妖王太客气了。” 应答者,正是归无咎。 而秦梦霖、魏清绮二人,亦紧邻归无咎身畔,三人成行。 此地是孔雀一族,八十一界之中的颢镧界。 在三人自“大阴阳洞天”回返之后不过半月,立刻接到孔雀一族之邀,前来做客。 纵然有族主孔吾亲自接待、以一场盛宴迎之,待遇不可谓不高;但是其却偏偏不曾说明来意,好似真的只是一场寻常宴饮。直至筵席散去,眼前此老才浮出水面。 孔雀一族的孔喾妖王,号称本族卜算第一的人物,分量不在孔戎妖王之下。 孔喾妖王当先引路,在这不辨日月、九星在天,颇有清辉夜凝之象的小界中,缓缓行走,直到来到一处千尺危楼的底层。 归无咎一抬首,轻易便可辨明一些细节。 这座高楼,其中较高层次的楼阁中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甚至有些楼层纵然无人,其门窗依旧保持打开的状态,好似只是为了通风透气。而此楼之最底层,却门户森严,禁阵三围,更被一只巨大的铜锁锁住正面,阵力澎湃,不可轻忽。显然是一处人迹罕至之地。 孔喾妖王郑重的取出一物,同时运使法力。十余息之后,阵力应声化去。 面前洞开一处门户,自入口处观之,却是漆黑不辨,伸手不见五指。 归无咎等三人却未有疑俱,依次进入。 此间果真是一处奇地。 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瞬息之间都感到头脑一晕,然后快速调整过来。 盖应三人立身之地,似乎被彻底颠倒。入内之人在一瞬间,皆是自以为处于脚朝天、头朝下的状态。 黑暗亦在第一时间被驱散,四周星光点点,远近难辨,仿佛晨曦之时的亮度。 此地与其说是一间宫室,毋宁说是镶嵌镇压于此的“界中之界”,论大小,约莫和归无咎的“反吞双子珠”空间大致相若。 孔喾妖王一伸手,言道:“三位道友请看。” 归无咎定睛一看。 这片空间之中,空空荡荡。四下唯有一物。 此物放置于这片空间的正中位置,乃是一个约莫有一人合围大小的青铜圆球。 此球体虽未铜铸,或是实在太薄,又兼有秘法炼化的缘故,却呈现透明。明明白白显示,这是一只空心铜球。铜球正中,微光折射,显露出其中年似是灌注了清水。水位恰好及半,止与球腹最宽处。 内中除了清水以外,似乎还藏有一枚径长寸许的小铜球,颜色较这大空心铜球更深一些。行无常则,滚动泛流,去住无定。 孔喾妖王言道:“三位道友有什么想说的么?” 归无咎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沉吟不语。 此事倒是蹊跷得很。三人对眼前之物一无所知。孔喾妖王并不先行分解,却问归无咎三人有说否。 孔喾妖王轻笑两声,道:“三位道友勿虑。但观眼前之物,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拘一定要有联系、有依据,更不必寻根于道术之上。兴至意动,天马行空,皆无不可。” 秦梦霖从善如流,当先言道:“那就姑且妄言了。” 孔喾妖王言道:“不敢。” 秦梦霖言道:“眼前之象为水。但我方才一念之间,心中想到的却是一团火焰。似有一团胜极的干柴烈火,暂为幽闭。只待时间一到,迸发出来。将万有化为灰烬。” 秦梦霖所言,若说是依据那铜球之象联想而来,只怕甚是勉强。二者之间,分明风马牛不相及。但孔喾妖王既已言明,兴之所至,念头既生,从实说来便好。 魏清绮略一思索,言道:“我之所见,却如一叶浮萍。其高也超乎九天之上,其卑也落于黄泉之下。盛衰之间,幽玄难测。” 孔喾妖王连连点头,却把目光投向归无咎,甚好祈盼之意。 归无咎眉头一皱,忽然一笑道:“归某之看见两个字:机缘。” 秦梦霖微微侧头,望了他一眼。 孔喾妖王说是“第一眼的念头”。和秦梦霖、魏清绮二人果真是天马行空的想象不同,归无咎是个“实在人”。他第一眼的直觉,竟是望见当中的深绿色的小铜球,若是颜色再深两分,绿而近黑,几乎便和自己在越衡宗盘炉峰双游洞所得的那机缘十分相似了。 无名墨珠。 自己从玉鼎失足到最终走出一条路,无中生有的起点,便是应在此物上。 但是此事自然不可能告知于孔喾妖王,于是便将细节尽数省略,法其精神,说出“机缘”二字。 归无咎早已注意到,孔喾妖王方才待人接物,虽然如沐春风,甚是客气。但是此人精神却一直高度集中,对照一位功行资历甚深、成名已久的妖王的行事风范,似乎略有不谐。 此时听闻三人之言,他的精敏锋锐之象陡然松弛了下来。 秦梦霖若有所思,道:“想来现在可以揭晓谜底了。” 孔喾妖王道:“正是。此物名为‘言象图’,乃是我孔雀一族卜算一门中至高无上的宝物。” 归无咎三人微微动容,不想其分量如此之重。 孔喾妖王娓娓道来,为三人解说其中谜底。 孔雀一族,常时并无妖祖坐镇。诸位妖王的卜算法门虽然精湛,但是若要和人劫道尊斗法,自然难以占先。先回清浊玄象现世之前,桑鹕族与角兕一族的较量序曲,便充分说明了此道理。 但是小处虽有掣肘,大节上也不至于吃亏太多。 其一,若到了危急之时,自然会有本族圣祖留下示谕文字,指引方向;其二,便是在于这“言象图”了。 这止有半水一珠之象的“言象图”,并非是某种精确卜算的工具。常时之用,乃是以“浮沉”二象,示之以“吉凶”之道。 若是那小珠浮于水面之上,便是吉兆;若是小珠沉于水底,便是凶兆。 虽然貌似粗陋,但能观其大本,也算是有相当重要的价值了。 但是除了“浮沉”二象之外,偶尔还会有极罕见的异象出现。 遇到此等情况,任你道术法诀、卜筮手段再如何高妙,也是断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其解决之法也颇为巧妙—— 寻几个道缘高妙、心意明锐之人,听其解之。其言之所指,便是天机所在。然后经历这一道转折之后,再由本族精通卜算之道者,加以拆解。 这其中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做得此事之人,必须事先对于这件秘宝一无所知。在心境完全空白的状态下,说出自己第一眼的真实感受。 实则以孔喾妖王亲传弟子孔铨的特异资质,本也能做得此事。可是前日孔喾妖王一问之下方知,孔铨于数月之前,无意中在门中一部秘典之中见过“言象图”的文字记载。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是机密已失。 无奈之下,求到了归无咎这里。 秦梦霖听明原委,微笑道:“妖王却是失算了。今回邀我三人齐至,岂不是绝大的浪费?” 很明显,由于有这奇怪的规则限制,请道缘高妙之人破解谜面,一人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单请三人之中的一位,然后请其保守机密,勿要告诉旁人。似乎更为实惠,可以多出两次机会来。 孔喾妖王不自然的一笑,道:“惭愧。为求一准信尔。” 听闻三人意见,可见“言象图”所示,并非他最担忧的一种“极凶之兆”。孔喾妖王,也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此事从头说起,依旧是第一次“清浊玄象”现世的余波。 此物为孔雀一族收拢之后,由于其用途的特殊性,各家使节果然没有丝毫争议,公推由赤魅族获得这一枚玄象精蕴。 经由隐宗人劫道尊施法,兼之早已预备下的手段。此物在三日之内,便已运至赤魅族祖地。 待其落地生根不过十二个时辰,便有喜报传来。 三十六年后,第一件异宝将会诞生至赤魅族祖地周遭千里至万里之内。然后以十二年为界,依次有秘宝降下。第二件秘宝,将会距离祭祀秘地十万至百万里外,然后依例及远,现世愈晚者,效用愈强。直到脱离赤魅族地域所限,方为终了。 屈指一算,赤魅族借由本次“清浊玄象”现世所得之宝,至少将会达到五件。 原先按照各位大能的预期,能够得到三件奇珍,便可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场意外之喜。 至于清浊玄象之遗蜕,自然被孔雀一族收入囊中。 到了这里为止,此事还能算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是接下来两件事,却透着诡异,难言祸福了。 首当其冲者,第一枚“清浊玄象”尘埃落定,作为本次斗法的胜者,孔雀一族借由缘法牵连,轻易卜得了下一枚清浊玄象的出世时机,正是在九十六年之后。也就是属于赤魅族的第五件异宝现世十二年后。 奇怪的不是时间,而是其出世之地。 孔喾妖王讲述到这里止住,言道:“三位道友不妨猜上一猜,下一枚清浊玄象诞于何处?” 归无咎心念一动,道:“或者是八族之外的某一族;或者是被抹去的那一族。” 既有此问,往反常规的方向去猜,自然会有这两种思路。 孔喾妖王连连点头,道:“正是。道友言中了。” 若非孔喾妖王出言提点在先,归无咎等人是断然不会想到那里去的。但是他既言其有异,不止是归无咎,秦梦霖与魏清绮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同样是此处。 腾蛇一族地界。 这一家早已覆灭,按理说气运积蓄早已散尽。不知天意垂青,落笔何处? 就在归无咎三人低首思索之时,孔喾妖王续道:“不止是地点奇怪。九十六年之后出世的第二座清浊玄象,本身亦是奇物。” “两座主界,十六处辅界。竟似是两座清浊玄象连体并生,一同降世。在既往载籍之中,前所未见。” 魏清绮眸中光华一闪,道:“料想此物之妙用,亦将超迈前古。” 归无咎心中有数个念头浮动,但是若作断言,皆为时过早,并无把握。于是按下不表,转开话头道:“未知妖王所言另外一事,所指为何?” 孔喾妖王连连摇头,叹息道:“那便是今日之事了。” 作为孔雀一族卜算之道中的执牛耳者,每隔一段时间,短则数载,长则数十载,他皆会来看上一看“言象图”的动静。 一直以来,此物波澜不惊,皆是呈现上浮之象为多,预示着孔雀一族气运正盛。 唯百余载前,似乎稍有异动。观察此物一个时辰,中间或有一两刻中潜沉下去。 虽然依旧是上浮之象保持的时间为多,但是孔雀一族也并未敢于轻忽。其判断今回定品之劫非同小可,此事也是依据之一。 直到数十年前,孔雀一族、隐宗、赤魅族、天马族、里凫族等正式成盟,俨然化身庞然大物一般的强大势力。孔喾妖王本拟再也无忧。但观察此物之象,依旧是浮中有沉,认真算来,下沉的时间竟然还又略微多出一丝。 虽上浮之象依旧是主流,但此变化不可不审慎以待。 好在此事也不是不能解释。因为围绕圣教祖庭,同样聚集了一批极大极强的羽翼。我强,敌亦强;是以未能轻言胜负。 直到这次清浊玄象之争,乃是两大阵营第一次交手,最终以我方大胜而告终。 既然如此,这“言象图”的形势,总该有所改善了吧? 孔喾妖王满心期冀的来看。却见此图却超脱了寻常的“浮、沉”之象,变得一派混乱。未明其吉凶之变,未免心中忧俱。 因为按照卜算之中的道理,混乱无定之象,绝非吉兆。 归无咎心中思量。 虽然秦梦霖、魏清绮二人,寻缘辨机之道较自己有额外的天赋。但是归无咎总觉得,这一回自家最朴素直观的念头浮动,才是最准确的。 这谕示着什么呢? 若是无有无名墨珠,三劫莲也不会被毁去。自己成就近道大能,水到渠成。如此一来,自己依旧是九宗序列中第一流的人物,成就道境大能,亦并非无望。或可与宁素尘、杜念莎、穆暮、江海等人并驾齐驱。 而无名墨珠的出现,迫使自己走上一条艰难道途。但是自己的上限,亦有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言象图之所示,绝非什么凶兆、而是一种超脱极有秩序和惯性的大机缘。 定品之劫……八正五奇…… 只是这个念头,归无咎暂时藏在心底,却不会贸然与孔喾妖王提及。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三家合力 辟道西陲 归无咎等三人在孔雀一族又盘桓了一阵,秦梦霖、魏清绮问起孔萱去处,欲寻她说话。 如今孔萱与陆乘文二人,半时居于隐宗,半时居于孔雀族中。现在恰好返族未久。 归无咎也不由哑然,不止秦梦霖,看来魏清绮亦未能免俗。道途所遇,但凡心思缜密森严,行事智珠在握者,一旦遇到孔萱这一类心性真淳、俏皮可喜的人物,总难免生出两分好感。 归无咎自己还算好的;一来是他本性之中本有落拓不羁之风;二来在孔萱之前,他已不止见过一位类似性格之人,是以不觉得稀奇。 却听孔喾妖王告知,孔、陆二人,随孔戎妖王出远门一趟,恰好行之未久。 微微抱憾之余,三人相继告辞。 江离宗近畿。 一片低矮而连绵的群山。 称其“低矮”,乃是就广大视角之中、此山之形貌规模而言。其最高峰较山峦起伏之规模,不过五分之一的比例,无疑显不出雄壮。但是若立身于山脚之下,自然的又会钦慕此山的巍峨崇峻。 其实,若将此山正中处那一抹浮云撇去,方可望见其中惊人景象,在奇景葩容迭出不穷的广大一界,亦属难能可贵。 这是一方巨大的洞口,弥漫于整个巨山的山腹,山腰,宽阔何止千百丈。 若是这“洞口”稍微笔直一些,大约近似于一处深不见底的“地坑”;若是这洞口水平呈现于山腹之中,或许类似于开凿出来的“山洞”。但是眼前这巨大的孔洞,却偏偏是不直不横,斜插山底,看上去异常古怪。 此时山洞洞口之前,汇聚着四拨人。 其中一眼辨明分属人道修士的当有三人。当前一位身量甚高的女子,正是隐宗天玄境中的佼佼者,姚纯上真。她身后两人同样是天玄境的修为,虽然气机略逊一筹,但同样较寻常天玄境上修胜过不少。 这二人看上去中年年纪,皆是一袭灰袍。左手边这位方面短须,气度沉厚;右手边这位肤色蜡黄,精悍果决。这两位一名谈兴,一名齐洪,与姚纯上真一般,皆是江离宗出身。 姚纯上真身畔数尺之外,乃是赤魅族公盛良、公安平两位妖王。 公盛良等二位妖王右手处,是孔雀一族孔戎妖王,孔端妖王。以及孔萱、陆乘文二人。 三方人物,隐约环抱半圆。正对面处立着二人,一身白羽异服,额上好似涂抹了三种颜色,看着颇有两分滑稽。 但是这两人之修为,同样是妖王层次中的佼佼者,只略逊于孔戎妖王一筹,较之孔端、公盛良、公安平,却毫不逊色。 陆乘文身姿挺立,时不时与几位妖王说上几句话。 但孔萱却很不耐烦的左右乱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孔戎妖王,不由暗暗摇头。 历数这一行人,唯有公盛良、公安平两位妖王身后,随侍着十多个二转之境的赤魅族妖修。但是这十余人,各个手执器械,神情更是严阵以待,分明是将要下场办正事的。却不如孔萱一般,无所事事。 今日之事本是天玄上真之间的计较,与孔萱无涉,但孔雀一族自孔吾族长以下,早有定计。 若是族中有大小事,皆不妨带上孔萱同去,也好增加些历练。 孔萱既来,陆乘文自然也相伴而至。 或许在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等人看来,道途之中,资质绝佳的同时尚留一份童心,是甚可慰可喜之事;但在孔雀一族诸位妖王的立场上,却并不会如此乐观。 几位妖王商议了一阵,孔戎妖王言道:“固阵之法,确然甚难。” “不过,本族脱胎于‘玄妙四重门’之上的‘跨界虚阵’,乃是在已然营设好的基础之上行事。真正攻坚克难的,是公盛、公安两位道友。” 公盛良妖王一拂袖,呵呵笑道:“包在某身上,定不敢教诸位同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两位白羽异服的妖王对视一眼,既是惊喜,又有几分疑虑。 其中一位气机稍胜的妖王上前一步,抱拳言道:“那虞群、虞明二人,就静候道友施展手段了。” 公盛良妖王口中念念有词,旋即大袖一展,一道仿佛涡流,既纯且厚、兼之规模极巨的气息喷涌而出,将下方不远处云层荫蔽的洞口扫去阴霾,得见真容。 虽则目光仅能隐约望见二三里深。但是那洞口石壁的奇异面貌,已明明白白呈现出来。 外观之似是通道,内中却如小界一般;这分明是阴阳洞天才有的气象。 但是如圣教祖庭所营设的那些阴阳洞天,一旦进入其中,决计感受不到“壁障”的存在。上下无极,四方无际。而眼前这“山洞”却不同,清晰可见——其山壁若虚若实,本该彻底隐匿化去,却留下许多斑斑点点的实相来,好似一幅画作并未完成,而是不小心抖落了许多墨团。 然正反对照之下,稍有见识者终会确信——这的确是一处阴阳洞天无疑。 公盛良妖王遁光一起,登时落在这这“阴阳洞天”的入口处。 他这一动,好似一辆破旧驴车忽然载上一位二三百斤的壮汉,全然支撑不住。阴阳洞天之内,阵壁光华一隐一现,同时更传来一阵阵仿佛琉璃粉碎的声音。 姚纯上真连忙高声道:“道友小心了。” 同时,她心中不由暗暗摇头。万载之前,本门前辈仔细勘测之下,言道这处阴阳洞天尚能坚持一万八千载。看来还是太乐观了。 就像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此时尚觉得精神矍铄,身子硬朗的很;但或许只需数月时间,过上一冬,身体状态便有可能急转直下。 数十年前,这处阴阳洞天似是尚可支撑的模样,但如今再看,已是风雨飘摇。 好在公盛良妖王心中感应亦甚是敏锐,及时止步。放出神意小心探查一阵,言道:“无妨,尚可施为。” 眼前之物,正是江离宗与极西之地维持联系的那一座阴阳洞天。 而这两位形貌甚是古怪的妖王,自然是近年来与隐宗诸友盟联系渐深的羽融一族。 随着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获胜,甚至证实了青猊一族已提前投入圣教阵营,羽融族亦不再犹豫,加速了与隐宗一方合盟的步骤。 但是双方如何维系联络,却是一个大问题。 七十七家隐宗,其实分布范围已然大极。本土大世界中但有道术轨迹之地,隐宗五大地脉,至少覆盖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三分之一,听上去似乎尚有不足的样子。但其实道术昌明的核心地带,其实十之七八皆能覆盖之。 但凡事总有例外。 如这回清浊玄象之争的八处胜者,见识过本界舆图的,便能对紫微大世界的地域尺度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如赤魅、天马、孔雀诸族,皆能与隐宗某一方向的触角构成联系。而羽融族却是孤出一隅,纵然是隐宗最近的据点,距其也近乎于半界之隔。 若非上古以前,江离宗的这一处阴阳洞天布下道种。中西悬隔,必定完全闭塞,不亚于独断东南的九大上宗。 这也是为何羽融族占据广大地域,而对划地分治甚为看重的圣教祖庭,却始终未曾打上门来的原因。 既然地脉传送阵鞭长莫及,若要与羽融族联盟,这处阴阳洞天便是重中之重了。 可惜阴阳洞天虽然是奇物,但亦并非永寿。 据隐宗几位人劫道尊推断,阴阳洞天的实际寿命,与其跨越地域之远近,息息相关。三十余万年来,尚未听说过圣教祖庭的哪一座阴阳洞天崩坏更替。而江离宗近旁的这处阴阳洞天之所以首先衰朽,正是因为其维系两端的距离太过遥远的缘故。 若是此刻将其封禁起来,小心将养,此阴阳洞天尚可久存;但若再有生灵借此穿渡,崩毁只在旬日之间。 原先江离宗尝试过许多手段,却都尽数无用。 芈道尊曾经想出一法。 在阴阳洞天两处出口,各自布下一处传送阵,从而免除穿渡阴阳洞天造成的干扰。 此法原已验明,是绝不可行的。因为你这传送阵若是设立在阴阳洞天之外,那么两处传送阵的距离,便是其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实际距离,而非阴阳洞天之中的距离。世间断然无有传送距离如此之远的传送阵。 但若是将传送阵设立在阴阳洞天之内,姑且不论其可行否,哪怕只是将其设立在阴阳洞天入口的边缘,其空间之力一旦运转,其对阴阳洞天造成的破坏,更要远远大过直接穿渡。 与孔雀一族成盟之后,孔雀一族借用“玄妙四重门”中的“跨界虚阵”一道,将本阵立在阴阳洞天之内;而阵力之调用,却可挪转汲取于百丈之外。等若设下两个跳板,既使得传送阵的距离乃是按照阴阳洞天内部的距离计算,同时又不对阴阳洞天产生空间之力的破坏。端是巧妙无比。 一旦完成,便可将这处阴阳洞天彻底封印起来,阻住其崩坏之势。 但此法依旧有一个难点。此阵成就之后,固然无碍。但是立阵的一瞬间,所施加的外力却能将阴阳洞天彻底击碎。 本次清浊玄象之比后,赤魅族与闻此事,却是自告奋勇,言道足以摆平这一难关。 虽然获得玄象精蕴之时,赤魅族亦给与了里凫族、天马一族极大的补偿。但这终究是几大妖族内部的利益分配。各家都是心中雪亮,隐宗才是出力最大的一方。只是其作为人道宗门,不经历“定品之劫”,这清浊玄象对其无用,所以也不会索取什么。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是隐宗一方对整个同盟做出的贡献。各妖族虽不必精打细算偿付报酬,但总要有一个一齐为友盟出力的态度。 赤魅族此举,既是展露实力,亦暗藏还报之意。 此时,随着公盛良妖王一声令下,他身后十余位二转之境的妖修,一齐携各色奇形阵器,步入阴阳洞天之中。 依稀可见,其等在阵中似是布下一道宛若新月的弧阵,然后一齐端坐施法。 若是有甚疏漏,这阴阳洞天突然崩毁,入阵的十余人便要命丧其中了。 江离宗谈兴、齐洪二位上真,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赤魅族言道,其“真”门一脉修士,凭借其天赋异法,能解此局。二人心中本是将信将疑的。退一步说,若是来此的是十余位妖王,能够凭借天赋神通做成,也就罢了;偏偏下场的只是十余位二转之境的妖修。 这可是连本门人劫道尊亦感束手无策的难题,岂会如此轻易的解决? 正在此时,公盛良妖王高声道:“成了。” 谈兴、齐洪二上真不由一惊。 他们虽然心中思绪流动,但其实并未放松了对眼前之事的观察。 那十余位赤魅族妖修布阵之后,除却其冰肌玉骨略微透亮了一瞬之外,并未有任何异象传出,好似只是打坐入定了百余息而已。 这就成了? 连忙以神意感应。二人这才发现,这处衰朽不堪的阴阳洞天,忽地莫名传来一种壁垒森严的气息。 稳固坚实,已非昔比。 看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世界中各家各族之天赋,果然都有过人之处。 姚纯上真嘴唇微微一动,显然也甚感惊讶,缓步上前,郑重答谢。 就算诸家亲密如一,但这处阴阳洞天起死回生,终究是江离宗获益最大。 公盛良妖王逊谢两句之后,转身对孔戎妖王言道:“孔道友,仅能维持一刻钟时间。” 孔戎妖王精神一振。笑道:“足够了。” 最难的一关已被轻易解决,剩下的事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虞群、虞明二位妖王震惊之余,旋即称赞不已。 虞群妖王上前一步,对姚纯上真一礼,笑言道:“谁能想到,我羽融族,却是反客为主了。” 姚纯上真会心一笑,道:“缘分如此,如水之就下,未可避也。” 虞群妖王所言,是有所指的。 原先隐宗一方所谋划的,乃是与极西之地的二十余家隐宗联合,汇成一体。而羽融族,只不过是借其地宫维系联络,勉强算是半个盟友罢了。 今日之形势,那二十余家隐宗,虽有一股较大的声音,提倡汇入隐宗正支,但迁延至今,并未落实。可见其内部也并非没有异见。 却不曾想,原本只是借用地宫法阵的“外人”羽融一族,却抢在前面与隐宗联合了。 虞明妖王忽地心中一动,对姚纯上真言道:“说来也巧。那二十余家宗门首脑,眼下正在本族元夕地宫汇聚议事。贵派若是传递书信过去,眼下倒正是时机。”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西土七真 峰回路转 羽融族,元夕地宫。 这所谓的“地宫”还真的是名副其实。一片极平整、纵横各五百里方圆的地域之中,开掘出百丈至千丈深不等。其中沟壑连绵,宫室林立,鳞次栉比,隐约可见掌法玄机。 若有道术高明之辈仔细辨认,便立刻能断出这片规模庞大的建筑群,其中唯有百分之一二是真正意义上的供人居住的殿室。其余绝大多数,其门窗皆是雕琢之虚形尔。 换言之,是完全封闭砌实的密室。 至于其中隐藏的门道,就不为外人所知了。纵以神意探查,亦无法穿透。或许正是因为这亿万密闭隔离之物中所藏的手段,构建了羽融族独到的联络体系。 元夕地宫正北处,两道异景甚是瞩目。 在地宫边陲,宽约六七十里的空地之中。遁光往返,剑气纵横,却是三四十位元婴境修士,相继下场斗法。这些元婴修士,修为俱甚是不俗。无论放到何处,皆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可是其与另一处景象相较,却不足道了。 与之相邻的一处暗红色殿宇,似为霞光笼罩。半边天地的幽玄高妙、凌然威势,尽皆聚精粹为一。这分明是不止一位天玄上真汇聚于内,方会产生的异象。 殿宇之内,音声昭然: “老夫来此之前,偶然遇见羽融族虞明妖王。闲话两句,问及行程,他也未曾瞒我。据说隐宗集合妖族之力,似乎已有稳固那一处阴阳洞天的手段。他此行之去,正要眼见为实。若是果然顺利做成,羽融族与那七十七家隐宗正脉,便要正式联合。” 殿宇之内,墙壁,梁柱,砖瓦尽为墨色,面积亦不甚大。但是二十位天玄境坐镇,足以让人忽略了一切外物点缀。 出言的这位,是个身着杏黄宽袍的中年修士。其实他面目甚是白皙,只是下颌胡茬未尽,看上去平白增长了几分年齿。 此人一言既出,登时相继迎来了许多附和声。 “不错。我西寰二十二宗,若是与那七十七家一般,有一道地脉相连。本当同气连枝,通其源流。如今却教一家妖族占先,却也太不成话。” “圣教祖庭自定下‘三十六界天’的格局之后,一直将精力集中在内荒之地的耕耘上。但不久以前,据青猊族传来的消息说,似乎其等改变步调,再度谋划大规模的扩张。我等抱团取暖,形成合力,亦是分属应当。” “合盟之议,数万载之前便有端倪。其后偶然间发现那处阴阳洞天为寿不永,这才耽搁下来。若是其果真神通广大,能够将这一最大的绊脚石搬去,两家合流,当是顺水推舟。” “不错。远的不说。我二十二家宗门之所以能够维持联系不断,本来便是仰仗羽融族地宫。说到这地宫……说白了却似半租半借,也太不成话,亦非长远之计的气象。若是三方皆已成盟,彼此亲若一家,这一个疙瘩亦能随之解开。” 最后这句话,出言的是一位以半块青布包住前额的老者。 他此言并非泛泛而谈,而是说到了在场诸真的心坎里。较之尚属遥远的“圣教祖庭威胁”云云,感同身受、出言附和之人更多。 借用羽融族地宫法阵,名不正言不顺,一直是诸家隐宗的一块心结。若是三家合一,却是不着痕迹的将这个问题化去了。 此时,一道冷肃之声响起:“某虽不才,却也精研过圣教祖庭的行事路数。考其御下神道三十六界天之地域,虽然广大已极,几占人道纪元之半壁江山。但是其法度却甚是规整,三十六界天皆是恰到好处的连片,未有一处飞地。” “所以,所谓圣教侵凌,多半是难以及到这西寰之地的。” 圣教祖庭最初时凭借“阴阳洞天”布设四方,自然是形同孤岛一般的根据地。但是其等显然暗藏规矩,扩张之后,连绵成片,形势完整。 然后又有一人接口道:“不错。羽融族与隐宗联合,乃是因为妖族‘定品之劫’的缘故。我人道宗门,却无此等顾虑。” 相继出言的两人,一位丰神俊逸,一袭白袍,肩膀处绣着三花三草;另一位面无棱角,却难评说其相貌如何,只将一袭白布饶身三匝,勉强充作长袍之用。 这两人一张口,殿宇之中众口一词的局面,登时被扭转过来。 二人分量之不凡,通过其余几个细节亦可辨明。 如这等众上真汇聚的盛会,因为人人皆是镇定一方的近道上修,最常见的布局乃是围圆而坐,不论高下。但是此殿中却并非如此。有七席青玉石台横亘于上,超出群伦;而余下的十五席却是随意布置,参差不齐。很显然,构成了高下的差别。 上七席中有两席空置,止得五人。 但是这五人功行之精纯,明显要胜过座下诸真一筹。 刚刚肩绣花草的这位与白布环身之人,皆在上五席之中。 局面陡然变化,先前出言,以借用地宫的大义名分立论而深得重心的那位青布包额的老者,不由暗暗摇头。 看这架势,和三十年前如出一辙。 三十载之前亦有一次诸宗小会。届时先到场的十余家宗门合计,感于隐宗、孔雀、天马诸族合盟之讯,便要上前靠拢。恰好羽融族与隐宗尝试接洽,几位上真一议之下,顺道遣出信使。没想到,此举却险些造成乌龙。 待诸真齐聚之后,局面却急转直下。 西寰二十二宗之中,分量最重的数位天玄上真,或明或暗的表达了消极态度。于是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恰如殿中座席所示。有七席超出群伦,非是无由。 近数千年来,西寰二十二宗之内,有七位天玄上真道行最深,威名最著,齐名称为“西土七真”。不止在人道宗门,纵然是在羽融族、青猊族中,亦算得上是威名素著。 这位青布包额的老者名为夏祚永,出身于赤月门,道行、年齿俱深。在二十二家宗门执掌之中,足可排名前十之列。但是若与“西土七真”相较,却明显尚有差距。 刚刚最后出言唱反调的两人,肩绣青花者名为黎原庆,出身于海刹宗;白布裹身者名为章璐,出身于伍壬宗。 这两人皆是“西土七真”之中的人物,说话分量自然不同。 有两人表态之后,其余人论述己见时,分明审慎了许多。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殿中诸真皆把目光投向一人。 此人一身明玉翡翠锦袍,举动从容,不拘小节。明明神韵内藏,却偏偏教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颇有些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妙境。 其座席位于黎原庆和章璐之右,自然也是“西土七真”之中的人物。但是论功行之纯,气机之厚,还要在黎、章二人之上。在场的二十位天玄上真,他是当之无愧的首席。 赤鼎宗,洪杨上真。 洪杨上真思虑甚久,终于言道:“诸家合盟,未必不是一件善事。” 殿下诸真,闻言不由一怔。 三十年前的聚会,洪杨上真其实并未表明态度。 众人亦心中雪亮,那时情境之下,保持沉默,其实就是一种隐晦的反对。 难道他今日改变了主意不成? 却听洪杨上真悠然道:“道术合流,取长补短,就长久而言,本是大势所趋。只可虑者唯有一事。隐宗五脉,据说如今有四位人劫道尊坐镇;而我西寰二十二宗之中,却无此等人物。若是此时与之汇合,分量未免太轻了些。到时候为人驱驰,弊胜于利。” “或有一日,我二十二宗之内,出得一位道境大能。那时再议此事,却也不迟。如今,时机不合。” 诸真闻言,有几人面面相觑;有几人仿佛入定;有几人面色奇异。 出一位人劫道尊? 那可实在是渺茫之极了。 就以眼下而论,“西土七真”声名虽著,但若说要尝试突破至境,只怕希望也是有所不逮。 但洪杨上真这一番话似乎也未必没有道理—— 他点明了一件事: 若是分量太轻,便难以争得足够的利益。 另外,“时机不合”四字还有另一重意思。洪杨上真虽未明说,但是明里暗里所藏的意思众人皆能体会出来。此时西寰之地,尚算是逍遥净土,一时半刻,也未必见得圣教祖庭便会杀上门来;但若此时与隐宗合盟,却极易弄巧成拙。 眼下圣教隐宗相争正急,若是凑上去顶缸,绝非美事。 夏祚永见状,微微一叹。 洪杨上真此论,他是不以为然的。 或许圣教祖庭不会如覆灭腾蛇一族般直接侵凌西寰界域。但若说此地是置身事外的桃园净土,那就大谬不然了。 如今两家人道势力,早已和妖族“定品之劫”纠缠得难解难分。此地既然羽融族和青猊一族皆表明态度,二十二家宗门便难以独善其身。圣教一方若是有意,总是能够干涉到此间形势的,无非是手段不同而已。 对于“西土七真”和大多数人为何意见相左,其实洪杨上真话中早已言明了;只是需要换个角度去听。 如黎原庆,章璐这般人物,若是人劫天尊不出,其余所遇,无论人修妖王,天下大可去得,不至于怕了谁去。尤其是洪杨上真,道一声“威震一域”,亦不算过。 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如此人杰,自然不愿受人辖制。 而夏祚永等人,却无有此念,心中本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意思,极愿与隐宗亲近。 正在此局面微妙之际,殿宇之中陡然凝出一个气旋,只一吞一吐之间,已多出一个人影来。 众位上真看清此人面目之后,纷纷与之致意。上座五人,亦无一人怠慢。 此人宽袍博带,四十岁许的面貌,一袭银发披肩。与众修略略一礼之后,便将上座之中剩余的两个位置,占了一个。 观其气机之盛,昭昭穆穆,玄象幽明,果然远超群伦,殿中唯洪杨上真堪与之匹敌。 洪杨真人肃然道:“青萍道友,不知你有何高见?” 来人亦是“西土七真”之一,元门掌门。这一位本名沩叡,但是因其自号“青萍子”的缘故,是以相识之人,通常并不直呼其名。 沩叡上真却似是个极爽快的人,当即言道:“我自然是不愿意的。” 黎原庆、章璐闻言,皆是不由的露出微笑。 素闻青萍子闲云野鹤,不受拘束。难得相见,果然名下无虚。 “西土七真”虽是七人,但是常时却唯有五人相聚。“元门”青萍子,和“残门”须贤上真,常常神通见首不见尾,不与众真并列。偏偏二人功行甚高,地位举足轻重。 七真之中,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洪杨上真、青萍子、须贤上真三人,明显较其余四位高出一筹。 由于合盟之事甚为要紧,青萍子和须贤上真二人,事先都相继传讯,定不会缺席今日之议。 今日青萍子虽然晚到了些,但也算是依约而至。 岂料青萍子又道:“不愿归不愿,但合盟之举,只怕势在必行。” 他这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殿中诸真都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方才黎原庆正要出言附和,此时不由地甚是尴尬,心中生出几分不悦。 洪杨上真亦不免微微一愕,忍不住问道:“敢问缘由?” 青萍子自袖中取出一枚二尺高的翠玉酒瓶,拔开瓶塞,立时酒香四溢,几乎压倒了殿中的微妙空气。 青萍子饮了两口,才道:“小徒的成道机缘落在旁人身上,我亦无可奈何。我‘元门’传承,有别于诸家;衣钵相传,即是宗门。” 其实沩叡上真心中尚有一个苦恼处,那就是姜敏仪寻到那人之后,在心中几乎奉若神明。纵然当日阴阳洞天中大战后、那一场奇缘遍传天下,他这傻徒儿也既不在乎,也不嫉妒,坦然自轻,令疼惜爱徒的沩叡暗暗摇头。 但是命中注定那人是姜敏仪的“解铃人”,他自然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青萍道友之言,甚合我意。” 此时,又一道渺渺之音落下,殿中又多出一人。虽然他并非不速之客,但终究突兀。何况此人未作逗留,气息一隐,已然坐在剩余空座之上。 他相貌虽然普通,但几是宛若实质的自在独尊之气,却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 既坐此席,身份不问可知。 他一身深色青袍,曳地三尺,却是不拘于繁文缛节,径直一甩衣袖,对青萍子淡然一笑道:“不过,青萍道友为了徒儿与门户传承,须贤甚感佩服;某却不才,纯粹只是为了一己之利,惭愧得紧。” 青萍子本是一派淡泊不羁之风,此时双目却陡然锐利,背后庆云隐现,几乎是临敌应变的姿态。 殿中夏祚永等人,见须贤上真不期而至,又出言赞同青萍子之意见,本来甚是振奋。如此一来,分量最重的三人中竟有两人赞同合盟,大势已然逆转。 可是这二人既是意见一致,为何青萍子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再抬首一看,上座七人,洪杨上真的面色亦十分奇怪,说不出来悲欢喜怒。 此时,青萍子神思遥动。 他与洪杨、须贤二人,可谓鼎足而立,功行本在伯仲之间。 数十载之前,他前往隐宗一行。与隐宗最顶尖的姚纯、孤邑、路艰、越湘以及甘堂宗权上真等人试过手段。他一身惊人艺业,竟也不落下风。由此可见,“西土七真”之中前三人,已的的确确是天玄境中的顶尖人物。 可是今日一见…… 须贤上真给他的第一感,明显与过去有了一丝微妙变化。青萍子一瞬之间,心意中莫名多出一丝退守之念。似乎眼前之人,道行之深、厚、高、博,于增无可增之处更进一步,明明白白胜了自己一筹。 “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洪杨上真低吟再三,幽幽道:“恭喜道友了。” 须贤上真连连摆手,道:“侥幸得了一场大机缘,望见一丝天门缝隙而已。若论成算,终究渺茫。恭喜之说,言之尚早。” “不过,为了能够让这一线可能增大一两分,取法他山之玉,先贤援手,势在必行。” 他这一番话,虽然平静谦逊,但是其中凿凿之意,几乎坚凝如铁,不可动摇。 洪杨上真不由默然。 他无法再出言反对;因为他之前反对时所提出的最大理由,已被须贤上真做出回应。 更何况,阻人成道的因果,无人敢轻易接下。 正文 稍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访论剑 意在得人 一月后,江离宗。 于江离宗山门后山三百里处,有两座相隔百余里的峭壁,一水中流,其势若奔,甚能激荡人心。 此地名为“落雁崖”,本是门中修行最精的十数位真传弟子演武较技之处。但是自开元界立,以冷化为首的诸嫡传尽皆搬入界中,此地便荒凉了下来。 可是恰在今日,双崖之间,层云翻涌,数个人影忽隐忽现,竟是复现了当初之旧观。 云雾之上,端立着四人。 左边一侧立着一人。定而有神,以静驭动,虽然身量不高,却别有英华内敛之韵味。不是别人,正是江离宗的首席,冷化。 与冷化相对者乃是三人,两男一女,气度均自不凡。 冷化微笑道:“哪位道友先请?” 那两男一女之中,位居右手边的那位赤袍男子上前一步,平静一礼,道:“谷元思领教高明。” 两人动作,都极为干净利落。寥寥数语之后,立刻进入临战状态。 二人斗法之步调也甚为一致,并未采用任何试探性的手段,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这位名为“谷元思”的元婴修士,背后一道幽暗虚影陡然扩张,竟似孔雀开屏一般,张开一方巨大圆盘。 圆盘之内,两道气息流动。 其气息之阳者,乃是自圆盘正中,往边缘处流动;而气息之阴者,却自圆盘边缘处平空产生,然后相圆盘正中汇聚。 在此相反相成的过程中,那圆盘看似保持平衡,但是其正中心,却已如一张虚形之弓缓缓张开。 以冷化的眼力,自然能够辨明。这是一种独到的蓄势攻击之法。 与圣教祖庭“五音钟”、隐宗“雷音九响”分属一家,殊途同归。 冷化的手段,亦立刻彰显。 他身躯远近,冰霜渐起,凝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将他包裹其中。 在谷元思背后圆盘蓄势圆满的一瞬,果然凝成一个止有鹅蛋大小的灰色圆球,往藏身于冰霜球体之中的冷化击去。其速之迅捷,势之迫人,暗藏法力积蓄之浑厚,皆已达到了非同小可的高度。 但是当着形若灰卵的一击落在冰霜之中,所呈现的景象,却并非典型的“矛盾之争”,比较是你的攻势尖锐,还是我的防守坚实。 “灰卵”一头扎入冰霜之球中,立刻仿佛失去了控制,左冲右突,同时嗡嗡颤动。 不过,无论其运行轨迹为何,始终不能靠近冷化周身三丈之内。 短短二三十息之后,这“灰卵”便被化去。 就在谷元思背后圆盘微微一黯,第二道攻势尚未凝成的一瞬,冷化骈指一点。覆盖其身的冰霜球体,登时形迹一遍,化为一道银龙,将谷元思连同那背后圆盘,一道裹了进去。 谷元思身躯一颤,法力运转不灵。 胜负已分于须臾之间。 谷元思虽然败落,但是却异常平静,似乎心念并未受挫。出言称赞了几句冷化的神通手段,从容退下。 接下来上场的,是三人中的女子,姓郦名羽。 这一场胜负分得更快。 郦羽道行根基,似乎较之谷元思尤胜一筹。但是她的神通手段,寄托于三十六枚银针法宝之中,却更为冷化的冰霜神通克制。 方才谷元思气机凝一,那枚“灰卵”尚能在冰霜之球中挣扎许久;而郦羽之银针手段,虽然变化更多,但一经施展,却至多只能刺入三尺之内,只得无奈认负。 无论是谷元思,还是郦羽,心中都不由暗奇。 原来,郦羽的“小周天定盘针”,本是最善攻坚,击破防御秘宝,如穿朽木。二人本以为这一手段当较为克制冷化的神通,没想到结果却颠倒过来。 郦羽与谷元思一般,亦不以败绩为憾,转身退下。 三人中的最后一人,自然是义不容辞,上前一步。 此人面目英挺俊朗,但是无论发饰衣着,皆是一派中年人的风格,无形中显得晦暗三分。无论气机风度,皆非谷元思、郦羽二人可比。 冷化眸中光华一亮,笑道:“慕道友,久仰了。” 这中年人装扮的“慕道友”,闻言连连摇头,道:“因一场败绩而久仰,是何道理。” 这一战的渊源,要从一月之前说起—— 重整阴阳洞天之时,羽融族虞明妖王的建议,诸位上真、妖王都觉得甚是可行。 眼下乘着对方重要人物汇聚一处的机会,别说传递一封书信,就算是亲自过去一趟,探探虚实,也无不可。 姚纯上真本拟亲去一趟。 但孔萱却忽然踊跃,自告奋勇前去探路。 孔萱言道,对方并无人劫道尊坐镇,功行最高者不过是天玄上真之境。而我方若是由一位功行在天玄境中亦属精湛的上修过去,对方只怕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担忧反客为主了。 虽然姚纯上真、孔戎妖王心知孔萱不过是贪玩猎奇而已,但是这一番话歪理,竟也能自圆其说。 更何况,孔雀一族对于孔萱本有历练的心思。尾随本族妖王外出游历,处理修复阴阳洞天之类的俗事,实也算不得真正的历练。 于是姚纯上真便修书一封,遣孔萱走上一趟。 这封书信的内容,含蓄巧妙。通篇并无一言言及合盟汇流、延揽之意。只是说阴阳洞天既已彻底修复,等若与西寰二十二宗之间的联系亦得以建立起来。若是西寰诸宗对大世界中的风土人情、道术人物有几分兴趣,或可遣门下弟子来游。 阴阳洞天之外,尚有隐宗地脉传送阵可用,可保西寰诸友畅游诸地,尽兴而归。乃至于天下第一流的大妖族如孔雀、赤魅、天马族中是何等风光,亦可引荐为客,悉由观览。 这一封书信,甚是大气。 其中暗藏了一道深远用意—— 结盟之议,最可虑的一处在于,在西寰诸修看来,一旦合并,难免有以大凌小、裹挟从流之弊,再难逍遥自由。 然而,待我方各大势力的底蕴一一展露之后,西寰诸真自然明白。在我方的强大实力面前,西寰二十二宗,实在无甚可堪利用盘剥之处。双方高下判若云泥,定会给与对方相当宽容之空间。 这不仅仅是一种姿态。于隐宗一方而言,事实也是如此。 将西土二十二家收纳,并不完全等同于和赤魅、天马诸族的同盟。隐宗的着眼点,不在于其能带来多少近期利益。相反,这是人道传承长远规划的一部分。不止是西土二十二宗,将来对于业已式微的隐宗宗门的寻访,同样会逐渐纳入日程。 岂料孔萱回返之后,却带来了一个出乎诸上真意料之外的消息。 孔萱极言此行遇见两人,异常瞩目。 其一是名列“西土七真”、道号须贤的一位天玄上真。在孔萱看来,此人气象之玄妙,似乎尚在隐宗诸位天玄上真之上,唯孔雀一族威服王,或堪与之比拟。 另外一位,便是本次西土元婴境修士比斗决胜的魁首,慕高远。 孔萱与他斗了一场,在不动用妖族本元之力的情况下,也只是微微胜过而已。较诸隐宗人杰,只在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之下。 于今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距离第二次清浊玄象现世,唯有百年之期。隐宗行事方略,亦要随之调整。 须贤上真那一头,自然勿需诸嫡传弟子操心。但西土排名前三的嫡传,却果真应邀回访,凑成这一桩机缘。 第一站,自然是江离宗。 此时冷化心中暗暗思量。 谷元思、郦羽二人,虽也算是修为精纯。但在隐宗二百余位嫡传之中,只怕排不进前三十。 而慕高远的确是气象精微,颇有自己看不透的韵味。但是大致估量,也就较自己相当或略胜,如何能够越过岚、谈旻、郤方等人,前追荀申、陆乘文? 念动之间,那一式“雾玲珑”再度施展。 旁人的防御神通,皆是将一身法力炼化作铜浇铁铸一般,密不透风。而冷化的“雾玲珑”却非如此。 此神通之内,看似均匀分布的雾气,实则厚薄轻重极为悬殊。外表浅浅的一层,并不难以突破;但是外力一旦突入,受力不均,立时乱序。在折冲激突之间,彼所耗之法力必然较我为多。累积势胜,再施反击之法。算得上一门立意巧妙的神通。 慕高远不徐不疾,施展手段。 却见他两袖之间骤然膨胀,宛若两柄重锤,扎入“雾玲珑”之中。 一息之后,两袖袖口形貌极诡异的一变,竟是化作两只巨蟒之首级,左冲右突,吐信不知。 冷化神意一动,立刻摸清楚状况。 慕高远这巨袖一击,看上去冲击力的确甚强,左冲右突之下,好似将“雾玲珑”当做一碗浆糊在搅动。可是层层叠叠的阻力汇合起来,亦终于将那两袖阻止在三尺之外。 冷静评估,却似应对的较预想之中更轻松了几分。 但他这个念头只是刚刚浮起,战局便是诡异一变,急转直下。 慕高远巨袖袖首青蛇,所吐蛇信立刻化作两柄三尺青锋,补足最后的余力,极轻易的将“雾玲珑”撕裂。 剑术神通。 这一式神通,看似没有什么玄妙精微的变化,异常朴实简陋,诉诸具体之形,但冷化却偏偏无法抵挡。 慕高远笑言道:“承让了。” 虽然胜得轻易,他言语中也无半分自傲之意。 冷化念如电闪。 回想起当初与归无咎交手之时,归无咎亦曾动用过七八种分明脱胎于本土传承的有形剑术,似乎属于剑阵一道。与慕高远的手段相较,似隐约有相通之处。 自清浊玄象取得一胜之后,冷化也是江离宗着重培养的人物,浸淫既久,他的涵养算路,亦是水涨船高。 此时冷化想到,争取人才毕竟和掠夺外物不同,欲使其用命,必先使其归心。 眼下倒有一个机会。先稳住此人,然后待自己去寻一个章程。 …… ps:这两章过渡情节,短一点。 本来打算中午睡一觉,养精蓄锐。但是偏偏无法睡着,然后起来更晕了。洗澡洗头也没用。大家将就。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观法赠法 另有玄机 此番斗后,慕高远、谷元思、郦羽三人,各有计较。 问起在隐宗诸嫡传之中地位,冷化并未隐瞒,而是直言相告。 谷元思、郦羽二人,来时亦是万丈雄心,意欲和隐宗诸位嫡传一一较量。但是这一场比斗之后,窥见双方差距,却是不敢再如是想了。若只敢迎战功行不如自己者,又未免做得难看。于是收敛锋芒,只说周游各宗,观览风情人物。 暗中思量,若是将来相处得熟了,抛却胜负之念后,总有再切磋的机会。 冷化自是无不应下,并遣两位师弟为谷元思、郦羽安排行程。 慕高远却有所不同。以他功行,和隐宗第一流人物再论胜负,实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待他言明将要寻了姓名门户,一一周游拜访时,冷化却笑言道:“隐宗排名在某之上的各位嫡传,眼下都各有要务。若是现在去寻,只怕无缘得见。所谓一静不如一动,慕道友不如先在此安居等候。冷某同步传递了消息。待诸位师兄事毕,却让他们主动来回访于你。” 慕高远连声逊谢之余,终还是允下了此议。 略一沉吟,慕高远以为今日比斗之地气象甚佳,也不必改换别处。于是在这双崖之地,结庐而居。 七日之后,辰时。果有一道遁光盈盈一照,落于近前。 慕高远心有感应之下,应声而出。 来人也不通报姓名,面色如恒,不见悲喜。 只见他气机一沉,似乎要待慕高远法力心意彻底跟手,以免占便宜的嫌疑。 然后,出手。 此人所动用之神通,乃是臂上双环。法力一起,两件法宝隐约透出惨然光亮,旋即似为一道丝线所引,兜兜转转,朝着慕高远面前打来。 此双环运转之势,既是速度迅捷无伦的杀向敌手,本身又围绕此宝之圆心,缓缓自转。抑且随着此环之转动,似乎其正面、背面迎敌,效用生出刚柔之变,堪称玄妙无常。 慕高远双目微眯,似乎判明其中虚实。两袖一甩,又是那两袖青蛇吐信化剑的法门,一个倏忽,便从两枚圆环之中穿透过去。 两环之中的神通之势,亦被轻易破去。 来人微微一讶,旋即颔首道:“我输了。”留下这寥寥三字之后,便翩然而去。 实则他的双环神通,别有妙用。本身随着双环自转暗藏阴阳之变,这是高明对手皆能察出端倪的;但是其中还另外藏有一种妙处。 似这等在攻向敌手的同时,自身亦处于繁复变化的手段,按说当是走的精密繁复、以我为主的路子。若以此解,便大谬不然。那双环的阴阳之变,若是遭遇敌手的外力攻袭之感应,却会自然而然的汇同此力,借为我用。然后再添加一重变化,阴化为阳,阳化为阴。到时候敌手自以为是的克制手段,定会弄巧成拙。 这一式是近数年来,自荀申“青山观我应如是”的观山法门中借鉴而来,只是精义稍逊而已。 然而今日之交手,双蛇吐信,双剑一出。那阴阳双环竟似没有产生任何感应和变化,便匆匆落败。 如果说和冷化的这一战,慕高远凭借毒蛇吐信的剑术补足最后三尺距离,由是致胜,似乎略显荒谬了些;那么今日之胜,却真真切切有了几分玄机难测的味道了。 三日之后,第二人来访。 有三日之后,第三人来访。 这三人的斗战节奏,亦是相当一致。 论道行,此三人较之冷化,明显胜过。和慕高远相较,大致在伯仲之间。纵然是眼力高明的天玄上真来看下注,也当以为会是一场好胜负。 只是貌似相近的道行,落实到斗法上,却无一例外的产生了相当悬殊的结果—— 三战之胜,慕高远都胜得干净利落,他那两手剑术,实难称得上如何惊才绝艳;但用以克敌制胜,却是最实用不过。 又过了三日,慕高远迎来了第四位对手。 此人一反常态,见面便自报姓名,单名一个字:岚。 这一场交手的过程,亦和前三场有了些许的不同。 岚的防御手段,已经近乎于颠扑不破的程度。其“含苞待放”神通一经使出,果然首次阻住了慕高远之攻势。 但是就在战局难解难分之时,岚却忽然认输,然后仓促告辞。 对于此战的结果,慕高远亦坦然受之。 对方既然认负,便有认负的理由。若不主动言明,他也不会追问。但他确信,道行修炼到这一步,所做的一切总不会失了章法。所以他也不会生出无病呻吟之念,以为“胜之不武”“胜负未终”云云。 慕高远振作精神,静心等候。 可是三日之后,预定的节拍被打破,并未再有人前来挑战。 一连又等候了半月,果然一直杳无音信,连冷化亦并未再度出现,传递音讯。 对于先前来访者,岚已渐渐打探分明,多半是隐宗三位嫡传之下的岚、韦皋、谈旻、郤方四人。 慕高远不由想到:莫非是隐宗一方本以为不需动用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单凭岚等四子,便足以胜我一筹,如此方能展露自家底蕴?但是不遂其愿后,终至骑虎难下了? 想到这里,慕高远对于隐宗的风骨器量,不由略微看轻了两分。 又过了半月。 慕高远心中定计。再等上最后三日,若是依旧是如此情形,自己便提前回返。 可就在他在山巅静坐之时,风云突变。 日光隐去,云雾一收。 不知是在慕高远心田之中,还是这天地间的真实存在,似有“叮”的一声响。 慕高远猛然抬首一望,天上似有一滴水珠急速坠下,清光裹动,熠熠生辉。 那水珠下坠之势极快,几乎如梦如幻,刹那之间便出现在慕高远的面前。 迸裂。 水珠一分为二,左右各有一道,急速膨胀,好似瞬间化作两道气机充盈的广袖,又如两道磅礴丰沛的水龙卷。 然后经历一瞬间的转折,两道水象完成了由博而约的转化,变得愈发细腻具体,宛若两只青蛇。 青蛇口中吐信,凝形双剑。 竟是慕高远的得意神通。 慕高远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为精彩。 但是他心思虽然万变,一瞬之间做出的抉择却并没有错。 如法炮制,印证神通! 双剑一合。 正面交锋。 慕高远心神剧震。 神通对上的一瞬,他那两柄在形下凝实之道上臻至甚高境界的宝剑,竟是宛如木质一般,瞬息间由剑尖至剑身,被碾成无量微尘。 只一息之后,只留下一件光秃秃的剑柄。 借助一滴水,描摹神韵,演示神通,反胜于己,而所动用之法力却并未超过。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 慕高远正自茫然,转首一望,半空中似有一个背负双剑的身影一闪而逝。 慕高远念头如电,这分明便是天罗石照影中所见的那人。 心中一动,匆忙间便要去追。 那残存未化的水滴之形,却忽地摇身一变,凝成一枚玉简,跌落在慕高远掌心之中。 略微迟疑之后,慕高远摩挲玉简,凝神感悟。 旋即,他面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喜,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 归无咎足不沾地,却已返回半始宗地界,转身遁回了小界之中,好似只是做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经由照影石一见之下,立刻断明。慕高远所持,乃是以上古道法、道门四十九剑阵中“双龙吐息阵”为根基,融合其余十一种阵道,炼成的一种实相剑术。 这等层次的人物,心气甚高。若以酒色财气、珍稀法宝、名位厚赂拉拢,自然无用。其心心念念之重,唯有成道二字。 而最能够助他的,远近所见,唯有归无咎一人尔。 各家经典,古今传承。好似一幅画卷被反复涂抹,叠床架屋,正正的源流早已不可辨别。就算是人劫道尊亲自作法,想要断明哪一言、哪一语是出自哪一脉络的古法源流,只怕也未能尽善尽美。 但归无咎在阅览百家经典的过程中,却可以凭借《念剑演化图》暴力拆解,使其纲举目张,判然清明。 这一月有余,归无咎依照慕高远的斗法路数,将百家经典之中与他相合的四十九剑阵道术淬炼规整,作法相赠。 有了这一场大因果,不愁慕高远不肯诚心为隐宗效力。 说来慕高远虽也算是个人物,但终究距离归无咎的眼界,尚有相当距离。归无咎之所以肯为此费心,另有更深一重的思虑。 上次清浊玄象之争,荀申更进一步的甚深手段,终究未能胜过利大人一筹,令归无咎颇感遗憾。 棋手有棋手的神通;棋子亦当有棋子的活力。 能否亲眼见证三十六子中以弱胜强,又或者干脆是三十六子以外的人物打翻定序,是归无咎甚为关注的一事。 本来做成此事可能性最大的当属元鳄一族余荆。此人与陆乘文原本便是半线之差,如今恢复心念,又得强援,决然不可小觑。 但是元鳄一族既已走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乃是归无咎千方百计想要扼杀的威胁,又岂能希望他成功? 而今日这位慕高远,道行相差不远且不说,更妙的是他所修道法本身,竟也有极大的提升潜力;又潜在的位属本方阵营之中。归无咎自然不肯错过。 入得小界温泉之中,秦梦霖早已在此相候。 二人相视一笑,便浴身水中,调和气机。 今日与慕高远见面的“形式”,正是秦梦霖的安排。 若是依归无咎的性子,或许选择当面与之相见,演法传法。 但秦梦霖却做出如此布置。 秦梦霖言道,骤然赠予真法,恩德甚重。唯有威不可测,留下悬念,方能使其敬服之余,心意秉正。这并非是玩弄权术,而恰恰是最省力、合理的最善之法,化解了慕高远道念之中得法过易的弊端。 归无咎深以为然。 就在归无咎神意将定之际,秦梦霖忽然言道:“似有一事未尽。” 归无咎心生诧异,神意念转略无疏漏,答道:“何事?” 秦梦霖微微摇头,皓腕一抖,已将一物托在掌中。似是一枚水滴形的玉坠。此物归无咎往常也见过几次,据秦梦霖所言是其师阴阳道主人所赠之物。只是归无咎分明记得此物是半透明的浅绿色;但是今日取出,不知为何却微微发黄。 秦梦霖思索半晌,心意一引,已将真宝金丹渡出体外。 归无咎会意,随之如法炮制。 两丹相合,闭目感应一阵,秦梦霖道:“找到了。” 二人心意相通,归无咎亦立刻望见玄机。 原来,先前和慕高远相斗时,他曾生出一个念头。意在精准御使法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其双剑神通彻底化去。 可是激斗之中,归无咎这个念头却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最终,慕高远化形双剑,分明剩下一双剑柄——以归无咎法力度量之精准,可以说是不可能存在的失误。 除了道门四十九剑阵之外,慕高远神通道术之中,竟然另有玄机。虽然所占比例不多,却似恰恰是他能在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的倚仗之一。 归无咎暗暗摇头。 以他的神念之特殊,若是有甚侵凌秘法来攻,断然不可能成功。妙就妙在这一丝遮蔽之力没有一丝攻击性,对归无咎本人也无有任何损害,所以竟能忽略过去。 若非秦梦霖有阴阳道主人所赠、能够体察任何不谐的秘宝傍身,今日还真的要错过些什么。 二人合力,仔细观望一阵,终于看破了端倪。 原来,这双剑的形下之道之所以如此干净彻底,竟是借鉴了武道中的一丝手段。因其未入真流,所以不必借助武道元域,亦能发挥出些许效用。 秦梦霖沉吟许久,忽道:“你信我否?” 归无咎笑言道:“你我一体同心,岂有信与不信至理?” 秦梦霖微微点头,断然道:“动用她留下的那道印信,去寻一寻她。” 归无咎道:“无论是八十九年,还是七十七年,时机似乎未至。” 秦梦霖摇头道:“我心中是如此感应。武道传承之中,多半有什么意外的变故。你今日念头遮蔽,亦由此而来。空守旧约,只怕就晚了。” 归无咎靠到秦梦霖近身处,轻抚香肩,笑言道:“我本以为与她相关之事,梦霖你会来个不见不闻;却不想你从容如此。” 秦梦霖似笑非笑道:“哪怕是个凡夫俗子,路上遇见投缘的小猫小狗,紧随着不肯离开,索性带回家去,也是常事。一个根骨不凡的暖床丫头,总比小猫小狗有用的多了,岂有天予不取之理?你又并未做错什么。” “只是,她是你的,你是我的;判然分明,我又因何不能从容以待?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无咎。你说,是也不是?” 归无咎只觉一个恍惚。 虽然魂魄心识尽归本位,但是身负一身精湛修为后,秦梦霖的言谈举止,难免端庄自持,终究会与旧时有些不同。 但是现在,当初那个促狭明慧的秦梦霖,好似又回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界中藏界 武道元域 心中荫蔽一去,归无咎心意流转,反而将此事深处的脉络看得愈发清晰了。 隐藏在潜流之中的蛛丝马迹,亦渐渐浮出水面。 站在更高处盘桓局面,自然有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之感。 未来数百载,九宗有玄浑琉璃天之争;本土妖族有定品之劫;人道宗门之中,隐宗与圣教祖庭谁执牛耳的博弈也进入了白热化;本为圣教羽翼、根基虽浅但发展势头迅猛的神道法门,亦随着腾蛇一族的覆灭而迎来了新的跨越契机。 以这个宏大视角来看,武道、魔道自然也不会例外。 魔道诡秘莫测,又有魔尊点化,未必会有内伐之争,其嬗变将会以何等形式呈现,目前还是一个谜团。 而武道乃是属于退守一隅的“式微”传承,哪怕是与新兴发展的神庭相较,其规模也要远逊。但正因为其“式微”,若是有甚么变故,却极有可能较妖族、九宗、人道、魔道更快成型、更早落定。 结果一旦水落石出,却是一份极珍贵的借鉴,更有助于归无咎看清这紫微大世界变动的轨迹与流向。 当然,这些推理都是归无咎心意慎明之后渐次推敲而得,是否完全准确,就不得而知了。 三日之后,将手中事尽数交代完毕后,归无咎引动姜敏仪所留青色玉坠。 玉坠旋即散去,化作一团轻雾在空中盘旋缭绕许久,好似妇人分娩之前的挣扎,波折了好一阵,终于自混沌中显形,显化作一幅舆图。 归无咎神意观览,图中所显,乃是三十二座孤峰环绕成内外三匝。峰头处尽是烟火滚滚,石浆泛起,灼热逼人的意味扑面而来。 又以文字著明,舆图所示之地,在江离宗以北百余万里处,内环西南峰。 以归无咎如今的手段,快速光临此地,并不为难。 由于图中所示地形极富特色,归无咎自地脉传送阵至江离宗后,再借助一件上乘飞舟遁及近前,轻而易举的便寻到了图中所示之地。 甚至于他闭上双眼,不以目力观览,是否寻及目标,也能心中有数—— 正如舆图之中所示,这分明是三十余座时时发作的活火山,热力迸发之下,远及三千里外时便觉察到异常,自然便不至于错过了。 到了近身百里之内,热力之高涨,已非任意金丹修士所能靠拢。 一刻钟之后,待归无咎及至近身处时,已是借助真传令符之力,自己身牢牢护住。 却见三十二座火山口,分为内外三重。内环者八数,中环者十数,外环者十四数。 归无咎着重留意的,自然是舆图所指,内环西南位所示的那处火山口。 留心一望之下,果然分辨出少许不同来。 其余火山口,尽是热力澎湃,焰流滚泛,汹涌逼人。而这处火山口,当中焰火却渐渐衰微隐匿。 归无咎细细一望,心中雪亮。若是他果真守约,等候足八十九年时间再光临此地,届时这一座火山口之中的火力,将会彻底散去。 但眼下来得稍早了一些,这残炉余温,依旧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 若其果真达到了天玄上真亦要留神应付的程度,那么就算是真传令符,也未必能够抵挡。 思量一阵,归无咎终是更坚信自己与秦梦霖道缘精微,感应无二。 于是将小铁匠唤了出来,暂作遁身,一头扎入这位处西南的火山口中。 忽忽然只是数息功夫。小铁匠清脆声音传来:“无事啦。” 归无咎遁身而出,四下一望,不由眉头一皱。 四下里苍苍茫茫,沙原陌陌,略微运使气机感应,只觉天地略显昏沉,自家一身潜力似乎也略微受到局限。凭借经验轻易可以断明,这是一处小界。 如今归无咎所经历小界,为数着实不少。 这处小界的地域气象,明显胜过清浊玄象的辅界与黄阳界。那两处地界纵是元婴修士,亦能感受到明显的宛若“天尽头”的道法层次约束。而此界之中,虽然亦有一丝约束感,但归无咎确信,至少如化神、步虚。离合等天人三境修士,入此界是完全无碍的。 至于天玄上真入境之后是否有些许不适,那就不得而知了。 仔细辨来,此界之中地火水风初凝,万象伊始之兆,在有过坐观开元界成型经验的归无咎目中,自然能辨明二者的神似之处。 但是与开元界相较,此界之中气息却更显驳杂不纯,颇有一种无数残破碎片拼接而成的感觉。 归无咎纵其遁光,来回观览数千里,这份感受愈发明显。 对于这一点的缘由,归无咎已能猜出二三。 当初姜敏仪对他言道,将来无论身在天涯海角,凭借此符,均能立时与之会面。只是若远离隐宗之外甚远,便需提前一十二载功夫。 试想,若是姜敏仪所留下的联络之法,仅仅是江离宗以北的这处火山口入口的话,那么很显然是不足以兑现诺言的。 若是归无咎果真距离隐宗甚远,不能借用地脉传送阵,又如何能赶到此地去? 再者说,倘是如此,姜敏仪大可以将地点明白告诉,又又何必要故弄玄虚,封印在那奇妙的玉坠法宝之中? 答案呼之欲出—— 那就是这处小界的入口非止一处。若是归无咎立身于另外一处极遥远的地界,那么这玉坠舆图所显示的地界,就有可能不是江离宗以北的火山口,而是别处。 引动信符之后,这一团气机挣扎混乱的过程,便如自有灵性一般,为归无咎寻找他力所能及的、最近的入口。 在入口数目足够多、分布范围足够广的前提下,这处万方汇通的小界,分明能够起到和隐宗地脉传送阵、圣教阴阳洞天相近的所用,早该成为大世界之中的一大兵家必争之地才是,决不当如此寂寂无闻。 归无咎猜测,原因或许右二。 一是每一处入口的入阵条件甚是苛刻——便如那盛熄起伏至少数百载的火山口一般。其余入口未必示现为火山口的形貌,但亦有可能是其他更加繁难的险地、绝地。 另外一条便是归无咎异想天开的猜测了。这方天地给予他如此清晰的拼接琐碎之感,是否有可能凡是入阵之人,皆无法寻见第二个入口,而只得自来处来,自去处去? 如此一来,这处小界只能作为遥隔之人的临时汇聚点,却不能如阴阳洞天一般纵横穿渡。 纵横东西,又半个时辰,小界之中空空荡荡,并未望见第二个人影。 这在归无咎预料之中。 他是提前来到,姜敏仪自然不可能守候与此。 虽然面前大漠莽莽,凄凉无足大观。但是归无咎坚信,和自己与秦梦霖二人之力,心念所起,决不至于一击落空。 好在此地的空间辽阔,归无咎巡视观览的效率亦大大提升。纵将遁光提之极限,目力所示,依旧能够一览无遗,而不必忧虑错过些什么。 耐心搜寻一月之后,归无咎终于发现了线索。 那是一处高出地面数丈的小山丘,中开一门,阴森幽暗,单论形貌,却似山门洞府的形制。 归无咎降下遁光,凝神望了一阵,忽然展颜一笑。 这山丘密洞之旁,本是一大片半灰半透明的石质。此时石中较为宽敞的一大片地界,却是以极细的线条,刻画了三人面貌。 最为显眼、占据正中的,乃是一位背负双剑的剑修,身形虽然矫捷,但是具体的眉眼面目,却似乎有意隐去了。 身畔乃是一位女子的侧背象,虽然面目依旧难辨,但是背上刺青却活灵活现,正是虎踞蛰伏。 第三人乃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眉一眼,一颦一笑,却描摹的甚是精致,正是黄希音无疑。 图卷之畔尚留有一行小字: 事急难递音讯。若君妙缘生感,三载内莅临此地,且当日馈赠尚存,借之散渡己身,可入之;若因缘不存,则切不可入。 毫无疑问,正是姜敏仪的手笔。 此言之下留下日期,归无咎屈指一算,距离三载之期,不过仅余七日而已。 至于姜敏仪所言之馈赠,自然指的是那一道不借助“武道龙符”亦能暂时营造武道元域的气息了。 这一手段乃是一着有力的“实战手”,兼之仅有一次使用的机会。所以归无咎虽然在阴阳洞天之战中数度处于不利局面,却也不曾轻易动用此宝。而分属生死搏的清浊玄象之争,敌手又并未能够给与他足够的压力。所有这一道手段,始终未曾动用。 回想当日,在御孤乘与玉离子化身合剑之法展示的一瞬,归无咎将自家手段遍历而过,也曾有一个念动落在此物身上。所幸归无咎最终还是稳住局面,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又仔细望了一眼眼前这黑黢黢的“洞府”。 一些细节被归无咎敏锐的发现。 此“洞府”四周,分明有极微小的碎石崩裂的迹象,看上去石质尚嫩且新。 由此推断,此处小界姜敏仪虽然早已知之,但这“洞府”却似是近年来因为时辰机缘一到,平白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并且与武道之中有甚深渊源。 归无咎不再犹豫,将姜敏仪所赠武道元气引动,施诸己身,瞬间营造出一个小小的“结界”,纵入这“洞府”之中。 黑暗之中,两道极瞩目的感受相继传来。 首当其冲的是一种独特的天地翻覆、乾坤颠倒之象。当初归无咎在探玄会中进入小铁匠所营造之秘境,便是相似感受。单日今日之气象,更要博大悠远得多,好似整个紫微大世界,皆经历一场天旋地转。 其后继之的,便是当初与姜敏仪相斗的奇妙感觉了。一身真元困锁,只留下无穷精力。 只是,这可不止是当初那方寸之地可比。乾坤浮沉之间,气机尽数颠倒。终此一界之内,尽为武道主宰! 这里是武道的主场。 这法力改换的磅礴汹涌,若是猝然临之,足以教一人粉身碎骨。但是归无咎身上有一丝武道元域气息附着,这一场革故鼎新之变,却来得极为温和。哪怕最上乘的护身法宝与甲胄,亦起不到如此效用。 归无咎心中一个定。 在进入这“洞府”之前,他便隐约有所猜测。 眼前所见,分明已经验证了他所见为真—— 此地便是那自成一界、神秘莫测的真正“武道元域”了。 可是放眼望去,与归无咎所想象中的雄浑高古不同,眼前景象,却似是一片甚是荒凉贫瘠的村落,依稀有百余座石屋零散分布。耳畔鸡犬之声清晰可闻。 归无咎降下遁光,相隔数十丈,在村头遥遥相望。 村口果有一鸡一犬。 那黑犬倒也罢了。只那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却几有外间大鹅的尺寸,看上去异常瞩目。 又有三四个“童子”,一身脏兮兮的粗袍,正在那里嬉戏正酣。 其实归无咎远远的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几个好武的年轻人在比试武技。 因为这几个“童子”,身量之高几乎较归无咎也只矮一个头。若非仔细望见其稚嫩面孔,且互掷泥巴石块,任谁粗望之下,也会将其当做至少十七八岁的青年。 凝神细辨了数息,归无咎才彻底确信。这三四人骨龄都在十岁以下,的的确确是“童子”无疑。 互相投掷泥巴也就罢了。其中有两人间或手持的,却是看上去漆黑锃亮、分量甚重的石块。 看上去下手没轻没重的样子。 只片刻之后,一个黑脸童子,狠狠的将一枚石块一甩。不偏不倚,恰好往另一个圆脸童子的面门之上击去。 归无咎本要出手护持。但凝神一看,心中微微一动,依旧凝立不动。 只听“啪”的一声,这块足有二三斤分量、棱角锐利的石块,击中在圆脸童子右面颊上,激起两三点火星,然后反弹别处。 那圆脸童子面上光洁如新,哪里有一丝伤痕? 忽地其中一人投石一掷,却被攻击目标极敏捷的避开。 石子滚动,恰好落在归无咎脚下。 那几个童子一起转首往来,看见归无咎这个陌生人在此。既不畏惧,亦不惊奇。略一打量之后,竟不约而同的露出惊喜的神色。 一人窃声道:“元康氏的姊姊所言之人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武庭六脉 仙印箴示 归无咎心中一动,凝息半晌,随手抓取空中的一丝水汽,然后凝成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儿,笑言道:“你们所言的元康氏,便是此人么?” 若是以法力拟象人物,别说是归无咎,纵一金丹修士为之,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在这武道界域之中,却是决然不成的。好在归无咎力量掌握已是妙绝毫巅之境,换了个变通法子,亦收殊途同归之效。 几个童子见此,又惊又喜。 不知是惊讶归无咎显化之人,果真中式;还是惊讶于眼前这仿佛戏法一般的奇妙手段。 呆了半晌,最初那个脸上中弹的童子最先回过神来,宛若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高声道:“正是。” 旋又一转身,揪住身畔肌肤略黑、身量骨架最大的那个玩伴,高声道:“还不取来。” 那大黑个连连点头,立刻转身,蹦蹦跳跳钻回石室之中,激起纷乱扬尘。 少顷,待他回返,将一物双手高举,呈与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展开一望,正是一幅地理舆图,著明方位,并留言道去往图中所示“匡都城”争夺一件锁钥。当中详情,一俟至了近处,自然能够轻易打听分明。 字迹秀中藏锋,柔中见骨,正是姜敏仪神韵写照。 将图卷收起,这几个童子兀自微微抬首,有两人更不住地吮吸手指,眼巴巴的望着归无咎。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动,笑道:“倒是尚未谢过你们几位传递消息。说说看,你们想要以何为谢?若是有的,我定不吝啬。” 若是本土仙道中,打法几个刚刚入得修炼之门的童子,对归无咎来说何啻于九牛一毛。但是此地乃是真武之域。归无咎所珍藏的奇珍异宝、功法灵石,只怕于其等未必有用。 圆脸童子似乎就等着归无咎这句话。连忙自袖中取出一块竹排。 竹排上寥寥数十个字,同样是姜敏仪的手笔。归无咎一望之下,却尽是紫微大世界中甚是常见的几种灵草,价值甚是普通。就算在练气、筑基修士之中也算不得珍贵。 若非当初为黄希音搜罗诸般实物、增长见闻,如今归无咎身上也未必会存着这许多低阶灵草。 当即将其取出尽皆取出,大约有五六百枚的分量。 圆脸童子双目一亮,立刻一把抓过,掳走约莫三分之一,将其藏在袖中。 他身畔之人一愕,已经动作略微慢了些许,急忙高声叫道:“崧卫。你不讲规矩!”立刻便要上手扭打。 但是那圆脸童子却不慌不忙,挣脱三步开外,高声道:“你们说,若姊姊遇见的皆是有胥氏弟子,哪里会许下如此之多的馈赠?我取三成,还算是少的。”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虽有不情愿,但挠头之下,竟是勉强承认道:“你说的也有两分道理。若非遇见你这个元康氏远裔,那位姊姊的确不至于如此慷慨。” 归无咎一问之下,才知这几个小童看着淳朴,且居于陋室乡野。其实却是分属六脉的正支传承。过上三五载,若是其根骨完善、精力充沛,自然会有有胥氏的高人将其访走。 若是血脉不纯,便会渐次演化为独立的外姓,再不以本宗氏族论名。 这一片洲陆,尽在有胥氏掌控之下。休说这个小村,就是远近百余方国,若非外姓旁裔,便是有胥氏正传血脉。至于那圆脸童子“崧卫”,却是个例外,百余载前其祖父远遁而来,客居至此,传下后裔。 归无咎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一起遁光,往姜敏仪图卷上示意之地而去。 虽有明确的目标,但一路之上的风光,依旧一览无余,摄入目中。 望尽万象,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 原来,甫一入界之时所见的一鸡一犬,便足以囊括写进此界之玄妙。 归无咎曾在东极天做客两回,当中草木丰郁,青紫万状的盛景,给与他很深的印象。尤其是当中草木灵植,较外间所见,大都在尺寸上要大了许多。 而此地却不然;无论飞禽走兽,草木人物,分执两端。或者便如那黄狗一般,一切如常;或者便如那形态堪比大鹅的公鸡,体型明显较本土仙界为巨。明明此界之中高古之意较东极天犹有过之,仿佛超迈于无数个纪元之前便定下一世之基,却不知其为何丛脞未谐如此? 未过多久,归无咎目光如炬,已是望见漫山植被之中,暗藏着数种熟悉的灵材。 正是方才赠予几位童子之物。 很显然,纵然在这真武之域中,这几种灵草,也绝非珍稀之物。 但其中规律未曾逃过归无咎耳目——姜敏仪所选中这数种灵草,皆是在真武之域与在本土世界中大小悬殊的物种。在真武之域诸界修士的视野之中,那尺寸小到不正常的灵草,或许有着独到的价值。 真武之域之广大,虽然远不能与紫微大世界相较,但也绝非一位元婴修士可以轻易遍历周游。 而姜敏仪所示之地界,距离入界之地距离甚近,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约莫驾遁光行了两个时辰。归无咎展头一望,不远处亦多出一道遁光,与他大致方向相若,又略微形成一个夹角。若是照此趋势,数息之后两方便要靠拢一处。 归无咎心中一动。若是遇见一个正经的武域中人,倒是可以与之打个照面。 却不料那遁光似不愿意与人亲近,就在即将汇合的前一瞬,改换方向,远远避开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速度陡然加快,拦截在那遁光之前止住身形,高声道:“道友往何处去?不如你我结伴同行如何?” 为他所拦截之人,看着三十多岁年纪,方面阔口,身姿雄壮。一身气息所主,正是与归无咎相斗时的姜敏仪隐约相通;无穷精力之中,内藏一般无二的猛烈情志。只是论修为之高下,却要明显较姜敏仪逊色许多。 其人所着服饰也别有意趣。虽能轻易辨明,他身上是一件兽皮所制直缀。但是配上那活人的精猛意象,却并未逸漏出一丝一毫近于茹毛饮血的粗犷来,反而构成了精致细腻的代表,中和了他一身猛烈的武道气息。 究其原因,是这件兽皮直缀炮制的异常精细,裁剪得当,纹饰简备,的确是一件花费了大心力的好物。 却见此人面含警惕,冷笑道:“道友?不敢当。我往何处去,阁下又何必明知故问?” 归无咎为之哑然,笑道:“你也是为了锁钥而来?” 方面汉子一愕,又是冷冷一笑,道:“如此直言,甚好。何必要藏头露尾,虚情假意?” 归无咎哂笑道:“不过是邀道友同行尔,如何便是虚情假意?” 方面汉子大声道:“大家皆是为了‘真幻间’的机缘而去,便是正面竞争的对手。你却邀我同行,岂不是虚情假意?旁人皆说此间逸乐,争斗无涉生死胜负,阁下不会也当真了吧?若是如此,且不如早早退去。” 说完重重哼了一声,调转遁光猛然离去,其声音亦是遥遥传来:“勿要跟随。大家匡都城中见真章。” 归无咎闻言,不由暗暗摇头。这武道修者,行事果然有几分古怪。 当初孔雀一族“孟冬田猎”,诸多外族妖修在路上汇聚,虽然大家皆是竞争对手,但是利害盘算,心中有数便可。遇见萍水相逢之人,并不妨碍先做个“表面朋友”。如方才那人行事之风范,只怕千百人中也寻不得一个。 又飞遁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此行目的地终于落在目中。 匡都城。 高约二三十丈的漆黑城墙,噬尽光华,不知是何种铁石品类。但是从其上并无一丝风化水蚀之痕迹,便可推断其坚凝如炼,外力难摧。 城墙之外,却立着两道青旗,远近飘香,竟是一处酒肆。 百十个人影,尽是与元婴境差相仿佛的修为,一齐汇聚于此。 归无咎降下遁光,略一打听,原来是匡都城中有禁酒之令,所以外来客聚集,必先于此地痛饮一番。 那酒肆形貌也相当别致。乃是百余个巨大短粗树根,合围成一圆。那店主与伙计,却被包裹其中。而外围处安放了许多石桌石凳,来客自可在这圆桌的外围坐了。如此一来,店家占据圆内,以中制外,等若服侍客人的行走路程,被大大缩减了。 饶是如此,因来客实在太多的缘故,店主与八位侍从,一共九人,依旧忙得不可开交。甚而就连店主本人,亦要时不时亲自下场,端茶递水。 只是来客虽多,气氛却难言热烈。大都是仿佛独自无人一般,空饮闷酒而已。 归无咎入乡随俗,饮了一口这武域之中独有的青黄酒水,见面前店主正要离去,便笑言道:“尊驾这处酒驾的生意,果然兴隆。” 店主中年年纪,在人道文明之中或许身量五官俱是中人之姿,不见奇异;但在此地却显得有几分短小,修为似也不甚高。 似乎是极少有人搭茬的缘故,店主明显愣了一愣,才出言道:“惭愧。平日不过是招待几个偶尔光顾的远客,甚是清闲。只是古今第一盛会将启,这才忙碌了许多。” 在武域中人看来,其等所居,便是整个天地了。 归无咎笑言道:“既是盛会将启,你当早作筹谋,多雇上几个打下手的长工,只怕也未必能靡费多少,总好过自家如此辛苦。” 店主连连摇头道:“这‘真幻间’之会,本当无人问津才是……谁知道,竟有这消息散布出来。” 在店主眼中,这些星境高手,虽然从不恃强凌弱为难与人,所以他这酒店也一直皆能相安无事;但骨子里其等是不愿与他这道途渺茫之人为伍的。今日竟遇见一个无一丝傲气又十分健谈之人,荣幸之余又有几分惶恐,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一鳞半爪渐次拼凑,归无咎终也将大体情形摸清。 这方天地,号称四十二洲陆,为元康、今懒、丰仑、朱骧、有胥、阖町六氏主宰大局,正是零星流落在外、号称“武庭六脉”的六家祖裔。 六大宗族,每一家执掌七洲。 归无咎现今所在,正是有胥氏所执掌七洲之首——淳台洲第一城,匡都城。 寻常分门别枝的武道修者,无非止步于“三星六月”之境。 所谓三星者,寒星境,流星境,恒星境三重境界;所谓六月者,分别命名为山月、水月、松月、新月、花月、明月六重境界。 归无咎大致探听口风,他目中相当于元婴三重圆满层次的武者,在此间大致分属三星境。 若要臻至传闻之中的“日曜武君”,便不是常法能为了。 六氏族门庭之内,每隔三百六十年,会在新晋阶“星境”的年轻后辈之中,择出一位佼佼者,号称“内选”。 前后凡一十二代。 十二位内选年齿修为或许悬殊——十代之前的内选胜者多半已是明月境,而新近上位者,无一例外不超过三星境的层次。但是六氏自有秘法,自十二人中择出潜力最大的一位。经由六家共同执掌的一件秘宝“武仙印”印证认可,便是潜在的下一位日耀武君人选。 之所以是四千三百二十载成就一人,乃是因为日耀武君二万余寿,每一氏前后相继,同时皆是五位日耀武君驻世。据说这方天地之中,所能容纳的日耀武君总数,不多不少,正是以三十人为限。 可是近年来,却生出一桩绝大的异变。 丰仑氏内选已讫,但是其所选之魁首,却无法引动“武仙印”的认可。 未过多久,朱骧氏,元康氏,亦相继认证了这一点。 六家共执掌的至宝“武仙印”,常时只是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异宝,并不负责考核六氏内选弟子合格与否。但凡武魂品质上乘的本族弟子,无有不能通过之理。 但是一旦出现此事,便是非常征兆,预示着倾天之变。 依据武道上古秘闻,仙印不许,便是整个武道文明面临重大抉择之时。届时,六氏当齐心协力,将道行最精、潜力最大的武道弟子,一同投入一处名为“真幻间”的秘境之中,择出一位应世而出的有缘人。 六氏执掌,密议许久,终还是如此定计。 在仙道文明中,事涉天玄上真、人劫道尊之事,尤其是成道机缘,自然是不为低阶修士所知的秘辛;但在武道文明之中,似乎并不以为机密,纵然如酒店店主这般修为低下者,亦能熟稔。 更有一桩奇事。 但凡秘境争夺,所争愈大,往往便愈是险恶。尤其是武道之中的争衡之法与仙道不同,若是事涉成道机缘,不胜便死,毫无退路可言。 武道中人虽然悍勇果决,但也并非全无头脑。承载整个武道命运,谁敢言定然有此器量? 所以“真幻间”之会开启之初,除了六氏嫡传之元魁,义不容辞外。余者唯有极自负的人物肯入,可称是应者寥寥;任谁也不肯白白送了性命去。 这位酒店店主事先未作太多准备,亦是据此判断。 但是不料后来渐渐有一桩流言传出。 却说这“真幻间”之争,和寻常所见的秘境争夺全然不同。入境之人,定能安全回返。最终无论胜负如何,内中皆能逍遥快活,如梦如幻。好似不是绝境之争,而是抱团游乐一般。 随着这消息愈传愈广,各路修士终于蜂拥而至。甚至六氏御下,为了防止浑水摸鱼之辈,也不得不立下规矩。唯有验明功行,取得锁钥,方许入境。 ……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关考核 无形武魂 在酒肆将情况大致摸清,归无咎便断然入城。 城门楼角处并无护卫检视,只分别安置了两座监察法阵,宛若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将城内外一切动静及时传递于背后的月境武者。 入城未久,归无咎便清晰地辨认出目的地所在。 这是一座蔚为壮观的“城中之城”,又或者说是一座古堡,独据当中,和四周至多不过百余丈方圆的零散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群追逐机缘的武道修者,各自兜兜转转之后,还是先后来到此地汇合。 古堡正前方有一座望楼,当中端坐三人,看着瞩目非常,显然功行甚精。大致估量,不亚于人道之中的离合境修士。其等的存在,任意往来之人,皆无可轻忽。 这里便可看出服气修仙之道与武道的不同了。仙家之道,除却修至天玄之境,别有一种天地为主的气象外。其余境界渐次提升,皆无碍于以真、纯之象示人。譬如一位筑基、金丹境的年轻修士。除非其道缘感应乃是第一流的人物,否则若是偶然遇见前辈高人刻意收敛气机。其到底是元婴境,化神境,还是步虚境。低阶修士却断难判明,只觉莫测高深而已。 但武道之中却无藏匿气机的说法。和他们简单直接的行事风范异常吻合——但凡归无咎目力所见之人,道行愈高,精力愈盛,存在感便愈足,绝无一个例外。 含蓄与直接的差别,由此显现。 归无咎心念一转,亦将一身强悍逼人的精力释放,立时肌肤如铜,光彩鉴人,引得周遭许多人侧目而视,眸中更透出清晰可辨的戒惧警惕之意。 望楼之下,是一道小小的门户。 万方汇聚于此的武者,皆要经过两道考验。 这两道考验说来甚是朴素,一者考验先天根基,一者为后天锻育。 所谓先天者,便是考验武魂品阶高下如何;至于后天,自然是考验武魂成长、道行圆满的程度。 “可。” “否。” “可。” “否。” “否。” 走到近处,清晰可辨的声音依次传来。 一言而决,干净利落。 听闻一个“可”字的,皆是如闻天籁,兴冲冲的冲着出言之人唱个喏,然后自那窄小门户钻入。 而得到“否”字判词的,面容可就精彩复杂得多了。有不可思议的,有垂头丧气的,有怒目而视的,也有的咕咕囔囔碎语不断的。 欢喜大致相通,悲苦别有不同。由是可见。 只是纵有人心怀不满,因角楼之上三位高手震慑的缘故,任谁也不敢闹将起来。只得自认倒霉,权当虚度光阴,出门游历一趟。 负责品鉴武魂高下之人,是两个精赤上身的汉子,也可赞一声仪表堂堂。论功行之高下,约与晋入元婴未久者相若。以武道中的名目而论,多半是所谓的“寒星境”存在。 这两人虽然赤膊上阵,但是检视武魂,并不需要脱衣查看。 二人身后供奉着一物。 准确来说是二物,只是相辅相成而已——一盏明灯,一座三尺宽的窄小云屏。 但有一人到此,站定于明灯与云屏之间,站定不动,灯火穿越人形,自然会有一道投影隐在云屏之上,其武魂如何,品阶几等,自然而然便会彰显。 立身则验,一语道断,速度可谓快极。 可是这宛若流水的过程,很快便戛然而止。 不是旁人,正是归无咎站在明灯与云屏之间,意甚悠然,甚至还冲着检验武魂的两人微笑致意。 但方才无比爽利果决的二人,此时一个眉头紧锁,一个托腮凝视,不住地往归无咎身上打量,好似遇到了什么极为难决之事。 当初姜敏仪在清莱台洞府小住时,便曾言道。以归无咎本力之壮,根骨之健,精力之盛,若是将来机缘巧合,进入传说中真武之域,遇见真正的武道中人。只怕无论是谁,都会毫无疑义的将他引为同道。 当时归无咎笑答道,别的都好说,只是若到了展露武魂之时,便要穿帮。 由于武道规则的特殊性,隐匿金丹、元婴,散去乃至改换法力之事,并不需要你刻意去做,天地规则无形中便能够帮你完成。只消你身在“武道元域”之中,自然而然就会以“武道”之定序换过形貌。 从这个角度上说,道门之中将筋骨肉身锻炼到天衣无缝地步的绝顶天才,到了真武之域,同样亦是顶尖的武道豪杰。 唯一之破绽,身无武魂尔。 当时姜敏仪便言道,若果真到了如此时节,自作出一副守口如瓶、高深莫测的姿态,自然无人能够究明底细。 眼下之情形正是如此—— 那云屏之上,空空荡荡,看不出一丝端倪,竟似此人身上并无武魂附身一般。 若是换做个旁人,这二位考察早将来人打发了。 可看着归无咎精悍磅礴的旺盛生机,这一声“否”字便决计说不出口。 无奈何,其中一人自身后掏出一只巴掌大小、形若田螺的宝物,叽里咕噜诉说着什么。 那城楼之上的三人立刻便有动作,遁身至城楼之下。 归无咎一眼瞥过去。 先前所见武道中人,多半都是卖相甚佳。尤其是功行愈高,便愈是英俊。而这人却似是个例外,以他明月境的精湛修为,却是脸型略扁,下颌略尖,鼻子微塌,看着稍有两分不谐。 但是一同过关检视的众人之中,有好些人,却都不自禁的退后两步。 首次来到匡都城者或许不知。但略微相熟之辈,却都是知道这位臧圻大统领,在本城七位大统领中,最是喜怒无常,暴烈武断。 臧圻甫一落下时,面色阴沉,似乎甚是不耐。 但望了一眼那云屏,却立刻换作诧然之象,面上满是难以置信,旋即瞪大了双目,看了又看。 武道一途,本是先古之时演化图腾,从先民模拟各种猛兽、动物狩猎中渐次推敲而来,是以其本力养足时,野兽本能自然迸发。 其中源流品类,又有分说。 元康氏所占,其武魂流脉,尽是毛虫之属。其品阶最高者,无外乎麒麟、白虎、三首狮等数种。 姜敏仪身上的白虎武魂,正是元康氏传承。 今懒氏所得武魂流脉,乃是倮虫之属。其品阶最高者,不是别物,正是人形。只是非今日之人,而是茹毛饮血的上古先民。 丰仑氏所得,乃是介虫之属。其最上乘者,乃是玄龟之象。 朱骧氏所效法,乃是羽虫之属,其品阶最高者,不出于凤凰、孔雀之象。 阖町氏所得,乃是鳞虫之属,品阶之至尊,无外乎龙蛇二象。 六大氏族,唯有有胥氏诞生最晚。到了其立下道基之时,倮、鳞、毛、羽、介五大品类,皆已有主。 若说不在五属之中的异种生灵,也并非无有。只是到底种类式微,难成大器。 无奈之下,当时开辟有胥氏门户的那一位大能,却走出一条前所未见的道路来。有胥氏之武魂,并非是天地中真实可见的生物,而是借由秘法观想而来。最是天马行空,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武域凡有大事,六家轮值。如今这“真幻间”之会,主持局面的正是有胥氏。 臧圻也算是有胥氏近千余年来冒出来的出色人物,四代之前的“内选”魁首,见识其实相当不凡。 显化无形的武魂,他也见识过不少,诸如蜃兽,幻兽,云兽,食梦兽等,不一而足。 但是此类所谓“无形”,并非真正彻底的全不可见了;多多少少总能捕捉到一丝端倪,或者是极轻微的色泽光暗变化。 僵持良久之后,臧圻“哼”了一声,竟也不向归无咎问上一句话,便独自回返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好在就在他将要返回城楼之时,总算有一个准话落下:“等着。” 声音清脆,宛若铜豆落釜。 若是今日之会是其余五家主持,辨认不出有胥氏武魂,那也算不得甚么大事。但辨不出本氏族武魂品类,却令臧圻自以为奇耻大辱,不肯主动向归无咎发问。 稍微磋磨一阵,正待众人心中略有两分不耐之时,一道声音遥遥传来:“善。” “第二道比试,你也不必再试了。且随我来,在殿中准备。” 众人猛然抬首一望,面色不自禁随之一变。 那臧圻已是去而复返。 但此时的臧圻,只是处于次要位置,明显是作为一位侍从的角色。 出言者,正是立在前方的那人。 这人看上去甚是奇异。 修仙中人,寿至数千载,依旧示现为少年人面目,也不算难做到。可是面前这人,一眼看出其定不曾动用任何改换容貌的手段,且其年龄必定极大。可是仔细分辨,却着实看不出其具备老年人的任何特征,譬如白发,皱纹,乃至精力气象的衰朽。 与其说是“老”,还不如说是直觉之中“古”的韵味。 更奇的是,此时既无暴雨,亦无烈日,但是此人却手持一柄油纸伞。 可是,就当远近内外诸人看清楚这油纸伞时候,却无一不是变得面色极为精彩,拜服高呼道:“拜见武君大人。” 此物是一件独到标志。 武道之中,可不讲究什么含蓄隽永、返璞归真。境界愈高,其凌人威压之势便愈是直线上升,立竿见影。三星六月之境还好说,但是一旦突破日曜武君层次,若非有意制约,其一旦临近低阶修士,这份威压便会对其造成不可磨灭的损伤。 以日耀武君的层次,若要有意克制收敛,其实亦能做到。但是如此行事,却与武道心念有所不合。这一件暗藏约束之用的“出游伞”,正是日曜武君随身的标志性物件。 归无咎洒然一笑,纵身往前。 回过味来之后,聚集此地的武道众修不由又惊又妒。 越过内城三围,归无咎随二人一道,步入一座精巧铜殿之中。 这位武道大能落座之后,吩咐给归无咎看座,同时将那出游伞斜撑在桌椅之旁。 室内举伞,看上去异常滑稽。 此老对着归无咎不住打量,时不时面露微笑,终于言道:“吾号伊濯。” 归无咎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道:“见过伊濯武君。” 伊濯武君摆了摆手,道:“想来你也是为秘法牵引,自荒墟中遁入真武之域。只是以你道行,却未得武道龙符,实在是殊为可惜。” 归无咎讶然道:“武道龙符?” 伊濯武君笑言道:“纵然两关考核合格,所得也只是武道龙符的仿制品罢了。” 见归无咎于此事所知甚少,伊濯武君一挥手,便由臧圻上前说明。 武道龙符共有一十二枚,六大氏族,各自执掌两枚,乃是武道之中极为珍贵、极神秘的至宝。 这两枚武道龙符,依照祖训,一内一外。 其中“内”属龙符,乃是六大氏族之中的头号嫡传、各族日曜武君的候选人代代相承。而属于“外”的那一枚,却尽数投入漫无边际的“荒墟”之中,静待六氏族裔之中的有缘人获得,冥冥中成就六大氏族流水不腐的嬗变之“因”。 归无咎暗暗思之,姜敏仪所得传承,显然便是元康氏的“外”符了。只是她从前只知此符总数十二,且将其当做临时营造武道元域的手段来使,显然并未认清此物的真实根脚。 至于伊濯武君口中的“荒墟”,虽然听上去地域甚广,但很显然不会指代真武之域外的整个紫微大世界。未明虚实,归无咎自然知晓言多必失之理,便来了个随声应答,静默守中。 伊濯武君却似乎对发现了归无咎一事甚是兴奋,又道:“能够承担这逆天改命重任的,原以为唯有今懒氏席乐荣,此子的是不世出的人物,非其余五家嫡传可比。” 此人归无咎在酒肆中亦有所耳闻。所谓“仙印不许”,六家嫡传皆已验过。唯有今懒氏席乐荣或是资质道行实在太厚,是最近一代“内选”中唯一一个依旧得到武仙印认可的人物。甚至有传言道,本次“真幻间”之会,席乐荣便是那顺天应人的天选之人。 伊濯武君又道:“岂知元康氏外传,竟也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潜力不在席乐荣之下。不瞒你说,见到那丫头之后,老夫可是怅惘惋惜良久!岂知峰回路转,上天待我有胥氏,终究不薄。” “只是有胥氏外符,未落你手!惜哉!” 神秘莫测的六位“外符”主人,有五位皆得了武仙印的神秘感召,前来赴“真幻间”之会。有胥氏的那一位也已露面,此时早已入境。可是那人之功行,实在令伊濯武君难言满意。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道:“元康氏的‘外’符传承,与我本是旧识。” 伊濯武君闻言一怔。 归无咎笑道:“此人俗名姜敏仪,英姿飒飒,不让须眉。其武魂之属,乃是白虎。至于她所执武道龙符,乃是一件形同陶俑之物。是也不是?” 伊濯武君目中露出奇光,忽地一拂手,失笑道:“想不到你与她也有一场缘分。” 但是神貌之间,与归无咎的距离也愈发拉近了。 归无咎那无形武魂到底为何,连他这位日曜武君亦难辨明。 不过有胥氏武魂与别家不同,变异出新,分属常事。尤其是得了大机缘之人,更易走上这一条路。伊濯武君对归无咎甚是看重,因此不愿冒昧相问。但心中到底有一丝疑窦。 但归无咎既与元康氏“外符”执掌相识,甚至连她的龙符形貌也曾见过,显然关系非同一般。伊濯武君心中这一丝疑虑,自然而然就化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行前激励 境非俗流 伊濯武君与归无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一阵。虽然表面看上似乎并未暴露什么信息,但是归无咎依旧从中察出端倪。 武道之中,强弱定序,尊卑判然。 在隐宗抑或圣教传承之中,姑且不说如《三十六子图》中的最顶尖人物。纵是稍次一筹者,譬如某一位嫡传弟子将来有望成就天玄,那么现在的天玄上真看在将来同道的份上,皆会对其留下三分客气。 毕竟,以其漫长寿元来说,区区二三千载实在算不得什么。现在讲究排场威风,酿成了隔阂,将来须不好看。 武道之中却有所不同,行事直来直去,只讲当下,不讲将来。 别的不说,归无咎已然知晓。现在这位于武君身畔服侍、且在城中久负盛名的臧圻大统领,实是四代之前的“内选”魁首。并且其道行潜力,较其余数代的竞争者只强不弱。他竞争有胥氏下一任日曜武君的成功几率,远远不是理论上的十二分之一,而是接近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 纵是如此,他在伊濯武君面前,依旧是小心翼翼,宛若仆从下人一般。进退必单膝跪地行礼,领命应承时必躬身长揖,远无其在外间时的霸道威风。 换作在隐宗圣教,这是决计难以想象的。 可是伊濯武君,却对归无咎客气有加,俨然平辈论交。这虽是归无咎一贯享受的待遇,但是“破格”程度却大有不同。 归无咎心中愈发笃定,自己先前判断无误。 今次所谓的“真幻间”之会,背后的意义非同小可。 又闲聊了一阵,伊濯武君索性携归无咎一道出了门户,遥遥在半空中观望第二轮比试。 这第二轮比试看上去愈发简易了。乃是一堵长约十二丈、高逾三丈的墙壁,横亘于门楼之前。但有所试者,倾力击之,若是“见光”,便算胜了。 何谓“见光”? 原来,那墙壁看上去通体漆黑,不是铜铸便是铁打,看上去坚牢无比。其实不然。若是以巨力击之,便能感受到,其实此物宛若极浑厚的胶质凝成,弹性甚足。 若是力量有缺,便好似在棉被之上印出一个宛若“坑洞”的形变来,不久其自然会恢复原状。倘若力量合格,将此墙壁击穿,哪怕只是一个针孔大小的小洞,只要能漏光望见对面,才算是成了。 此物还有一桩妙处。 来此谋求入会机缘之人,功行并不完全等同。道行较弱的,不过是寒星境,流星境;而道行较胜者,却已臻至山月境,水月境。 一般而言,除非资质差别极大,否则境界较低者,力量当处于绝对劣势。 但这墙壁仿佛有灵性一般,好似冥冥之中执行者不同的标准。若你在寒星境中根基较厚,那么击破墙壁便不为难;若你道行虽高,但在同辈之中却不算出色,能够破开墙壁的期望,也就相当渺茫了。 过得第一关者,本有七十余人;但经历第二关之后,却又删汰大半,仅仅余下二十二个。 每一批人入境之前,伊濯武君皆会亲自露面,有所交代。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两关比试皆已落幕。这二十二人,整整齐齐,立在铜殿之前。其等见归无咎却不与同列,而是大剌剌的立在伊濯上真身畔,倒像是城中考官一流,心中羡妒之心又起。 伊濯武君却不知自何处取来一只甚是宽大的太师椅,举伞安坐。 随着臧圻一拍手,左右各有二十余名身披轻纱的女子上前,皆是双手执着一方玉案,案上披着一块大红绸布,款款来到近前站定。 案中之物,归无咎早已事先得了。正是进入“真幻间”的锁钥。 这二十余位女子,身量较道门女修明显身量高大了许多,肌肤莹白,映衬着浅色罗衫,愈发可见身段凹凸有致。观其面容,与仙门之中的女子有着绝大诧异,似乎骨架略显,鼻梁颊骨的线条异常分明。但是女子之美妍动人,自有殊途同归之处。归无咎亦不得不承认,其等庶可谓是“非典型”的国色了。 若这一行人皆是道门弟子,此时难免要假道学一番,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红颜枯骨本无分别”的通透来;但是这二十二位武道中人却坦率得很,个个目中放光,乘取拿锁钥的关口,盯着面前美人身段的最诱人处欣赏。 而伊濯武君,似乎也见怪不怪,并不责备失礼。 待各自取了印信之后,伊濯上真方才言道:“关于本次‘真幻间’之会的许多风闻,想来尔等都十分清楚。” 面前众修道:“是。”声音倒是异常整齐划一。 伊濯武君却不依不饶,随意一伸手,点中第一排左首的那人,言道:“你且说说,是何等风闻?” 被点名的这人,浓眉方面,身姿健伟。只是他看上去体魄虽健,肌肤却透着莹白,非同于常人那般线条分明,皮肉错节。 此人身躯微微一颤,眸中明显透着两分小心。但他语气舒缓,倒也能持定心神:“回禀武君大人。风闻传言。这被号称为‘第一大盛会’的真幻间秘境之会,似乎……并非什么惨烈凶险的武斗之会,反而宛若……一场游乐。” 伊濯武君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看?” 此人一怔,随即挠了挠头,似乎感到无论如何回答,均甚是不妥。 伊濯武君抬首扫了一眼,见有一人跃跃欲试,便伸手一指,笑道:“你有甚高见,且据实讲来。” 归无咎抬首一望,却见这一身兽皮袍直缀甚是扎眼。原来,点到名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来此地的路上狭路相逢,那个冷峻不近人情之人。 这位先是极恭谨的抱拳一礼,然后大声道:“晚辈以为,如今武道锋芒顿挫,不复古时锋锐。世间尽多了许多趋利避害、好逸恶劳之辈。因此六氏前辈才特意放出消息哄骗,意在得人。不过晚辈却是无所畏惧。无论有甚艰难险阻,定要将他一拳击破!” 语毕,此人却是一派顾盼自雄的姿态,倒像在等候伊濯武君出言称许一般。 此言一出,许多人微微色变;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暗自摇头。 武道中人虽行事直接,但是并非蠢笨。此人所言,其他人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结合种种细节,却觉得可能性并不甚高。 单说一条,消息方传出来未久,便有有心人在匡都城外城的天工坊,望见两位大统领亲自坐镇入驻。据说是因为制作牌符印信,颇要费上一番功夫。若只是谣传,随意放出消息便不愁无人上钩,何必要兜这个圈子? 果然,伊濯武君微笑摇头道:“非也。” “传言的确是真。访求机缘,密会争夺,想必尔等都是经历惯了的,个个都见过世面。但是这‘真幻间’之会,的确与尔等既往所见的任何密会、探险、斗胜之争都截然不同。一旦入境,当中声色犬马,名禄富贵,逍遥自在,乃至权术威势……可谓是应有尽有。” “虽在外间而言不过是短短三十三载,可在此境之中,却能极尽逍遥,快活一世。” 此言一出,面前二十余人,个个面色古怪。尤其是方才自信满满的这人,更是如遭当头一棒,变得目瞪口呆了。 少许机灵之人暗道:“若说逍遥自在,珍宝遍地唾手可得,倒也罢了。那声色犬马,权术威势,又从何说起?” 然正在此时,伊濯武君面容忽然一肃,言道:“上一次真幻间之会,已是不知多少万年之前的渺渺上古。据残存至今的密文残典推断。上古之时,这方天地,较之现在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可是在那一次‘仙印不许’兆后的重大抉择中,那位‘真幻间’之会中决胜出来的天选之人,却最终未能承担重任,以至于天地塌缩危陷,我辈中人,亦被局限于三十人之数。” “若是再失手一次……” 一人忍不住追问道:“如何?” 伊濯武君平平淡淡道:“往好了说,或者是这方天地进一步沦陷;往坏了说,天地湮灭,一切生灵万象,再也不存于世。” 这一言之震撼,振聋发聩。面前二十余人,晕晕沉沉了大半刻,才将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彻底消化。 心志稍逊的,此时已是面色惨白。 但也有数人目光陡然坚凝清澈,好似迸发处无穷斗志。 武道诸域,哪怕是乡野之人,均知晓仙印不许、真幻间开启,意味着武道文明的重大抉择。但是绝大多数人,皆是往道法演变上去想,却从未想到过是事关一方天地的生死存亡。 如此机密,一旦传扬出去,整个武域,势必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归无咎心中一动。 伊濯武君所使的,分明是欲擒先纵的攻心之计。一抑一扬之间,激发起众人的责任感和斗志,好教其等不被所谓的“诱惑”所迷。 除了自己、姜敏仪、席乐荣之外,其余入阵之人虽然看似希望不大,伊濯武君依旧下了力气,将功课做足。 但是归无咎心意精敏,尺寸分毫无差。联想到伊濯武君对自己的看重。现在,果然印证了“真幻间”之会,暗藏着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但是,若要说事关整个真武世界的存亡安危,以伊濯武君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看,似乎还不至于此。 当然,这也不是说伊濯武君危言耸听。或许是其中暗藏着什么隐秘后手,尚未公之于众。 伊濯武君似乎对自己的临别之言甚是满意,又与归无咎单独交代了几句之后,大手一挥,便由臧圻统领领着一行人入界赴会。 三重转折,六穿密道,解开一十二处封禁,终于来到城中地心深处的一座密殿。 此殿之中空无一物,唯有一只五六丈高的巨大虎首,不知是铁铸还是石铸,张开血盆大口,看上去幽森可怖。 归无咎见那一双忽明忽暗的虎目,心中无端生出直觉。入阵时限已然到了尾声,他们这一批人,纵然不是最后收官,也相差不远了。或许未过多久,这虎口便要合上,届时“真幻间”亦将被锁定。 连通归无咎在内,二十三人,依次步入其中…… 天光一暗,一亮。 神意之中,山摇海倾。 归无咎稳住身形,以他心意之沉稳,竟尔也生出“猝不及防”的念头来。 以归无咎足迹涉及范围之广,着实见识过不少“小界”、“异界”。每经历一地,他皆是先从容观察气象风物,品察小界与紫微大世界正界的细微差别。 可是这“真幻间”,还给他送来了一份与众不同的“惊喜”。 归无咎尚立足未闻,一股极为霸道力量,便钻入他的心识之中,欲要强势改换他的识忆! 归无咎凝立不动,严阵以待。 他已识别出,这一股力量,与和慕高远交手之时冥冥之中改换天机的那道力量,分属同源。 当日这道神秘力量所做的,似是为了掩住天机。真正的武道传承之人,皆自各种途径纳于“真幻间”之会;而与武道有一丝瓜葛联系、却并未修习此道者,却被无形之中遮蔽,教你望不见与“武道”有所关联之物。 只是当日这神秘力量,只是意在一个“藏”字,并未对归无咎有任何影响,所以能够瞒过归无咎感应。若非秦梦霖身怀阴阳道主人所赠异宝,便不能察出不谐。 现在,这力量一股脑涌入归无咎神魂之中,竟要完全篡改他的记忆,这又如何可能?归无咎经由墨珠一炼的魂念,自然而然生出抵抗护持之力。神识之中,粹白色光华一耀。立刻便如风卷残云般,将一切外力驱逐扫尽。 归无咎心中明悟,只怕入得“真幻间”之后,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够保持“清醒”的人了。 此时归无咎终于得暇,细细观览立身之处。 这一方天地,连绵峻岭高悬,丛箐密翳,漫无边际。只是所见之草木,尺寸之大,雄浑琼姿,已是趋于一致,不比真武之域中的丛脞杂糅。论气象高古,犹在秦梦霖修行故地、阴阳道东极天之上。 心中正自品评,不远处遁光一闪,却有一个人影来到近前,和归无咎四目一对。 归无咎双眸一亮,回顾本名,心中不由击节赞叹:“的是应名而生,无有虚妄。” 面前这人,面目甚是普通,只是一个身着紫衫的矮胖中年人,修为亦不过是流星境,不见有丝毫出奇之处。 真正让归无咎赞叹的是—— 这一道人影,凝实之余幻光微显,分明类似于一种幻术投影。 可是若说此人完全是虚假,也不见得。这一道气机之中,虚中藏实,好似能够望见一道魂魄似睡似醒,似沉似浮,映照于此身之中。 真幻间…… 真幻间…… 原来其最大的机密,已在名目之中明明白白告诉于你。 不过,归无咎心中雪亮。 若非自己护住神意清明,是断然发现不了这一奥秘的,此时早已堕入境中,以为此间一切,俱为真实。 归无咎心中略一计较,打算与面前这如真似幻的中年人说上两句话。 岂料这矮胖中年,一望见归无咎,双眸立刻瞪得滚圆,嘴唇亦不住地颤抖,显然是激动以极,好似遇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十余息后,他回过神来,揉了揉双目再看。终于扑通一声跪下,三下叩首,高呼道:“拜见掌门真人……拜见掌门真人。” “掌门真人,您一别三百余载,于今终是回返了。我云峒派,总算等到了苦尽甘来之时。” 归无咎一怔之下,伸手一拂,温声道:“娄山主不必多礼。传谕众弟子,本座良缘已得,今日返归云峒山门。”音声之中,自然多出一股威严之意。 尽管此时归无咎自己,也并不知晓“娄山主”是谁。但是这一句话,却极为自然的脱口而出了,没有一丝违和。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功行大进 师徒之缘 略一体会其滋味玄妙,归无咎已大致畅晓。 那意欲彻底改换自己识忆、侵转心神的神秘力量,已是彻底被化去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彻底围城固守,不受此界任何影响。 在自己心神由自家主宰的前提下,身入此域,自然会如抽丝剥茧一般多出许多残存记忆,只是如今主次分明,不至于乱人心魄而已。 另有一件奇处—— 这“云峒派”游历在外三百余载的掌门真人,同样名为“归无咎”。归无咎总隐约觉得,似乎并不当如此。 心意一动,归无咎立刻便起了遁光,循着冥冥之中的一线念头指引,往东南方向而去。 孰料遁光一起,心头又生出一丝陌生的感觉来。 这一处“真幻间”世界,气象高古,山河秀丽。虽然气机神意远远感受不到其尽头与边际。但是归无咎凭借直觉,总觉得要形成如此层次的气象,其地域之广大,不敢说与紫微大世界相较,至少总要比真武之域强得多了。 但是一旦驾遁光行走,却又恍然觉得自家遁速较往常何止快了百十倍,甚至连神意探及之范围亦不知远上了多少。倒像是兵火战乱的凡民国度,遭遇钱币贬值一般。若是按照这个尺度体察,似乎这片地域,不过是和真武之域不相伯仲罢了。 略微过了数息之后,归无咎心中一动,凝住身形。 体察自身,不由微微一怔。 原来,这感受到自家遁速加快、神意及远,并非是幻觉。 此时的归无咎,气机之盛、筋骨之纯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不知道较真实的自己强上多少! 足足凝神感悟半刻钟上下,归无咎才将自己如今面临的情形,完全掌握。 在元婴修士之中,归无咎筋骨之炼,固然到了无以复加的极境;但是此时所谓的“炼体纯熟”,尚只是流于表面的浅层次,指的是此身千百年不朽,作为渡河之筏,甚是牢固而已,其实未曾及至几微之境。 若是功行真正臻至道术极境,那么此身便早已臻至“存与不存”之间,将其化作无量微尘,散入虚空,然后重新凝合复现其形,亦能轻易做到。 现在的归无咎,虽然还并未到达那一步。但丹田之中已有一点心芽,这分明是距离演化山河、晋升“日曜武君”仅有一步之遥的征兆。 他的修为,是明月境巅峰。 并且,那最后一步,似乎随时可以跨过! 归无咎心中极为振奋。 无论哪一家高明经典,就算是九宗道术,能够为你道途引路固然不假;但是总不可能将上境体验明明白白记叙下来,使后学之人预先得道上境体验。纵然是不落文字,通过极高明的心神幻术达成,其层次亦至多只得止步于元婴境。 前世的秦梦霖,从“心莲轮回密”之中获益甚多,便是一例。 元婴之后,愈近道本。许多体验,唯有自家真的到了那一步,才能按图索骥,构成独到体验。想要事先铺平道路,却是绝不可能的。 于旁人而言,此间之事只是一场梦幻,出境之后,未必能够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归无咎却不同,若是能够在这“真幻间”突破近道之境,存下这一段珍贵记忆。就算于此界之中再无所获,亦是完全值得了。 此时,那“娄山主”才赶了上来。 他略微擦了擦额上之汗,不过面上却是又惊又喜,再度拜伏下来,颤声道:“恭贺掌门真人万寿!” 方才归无咎淡淡言道“良缘已得”,娄山主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是还不敢相信;但现在亲眼所见,掌门真人略施遁法,便将自己抛出千百里外,显然功行又大进了一步。 如此一来,本门眼下面临的些许隐患,亦能轻而易举的荡平。 明月境上修,寿逾六七千载。不过为示吉利,但凡修为臻至此境者,门人弟子皆以“万寿”贺之。 这其中还有一重差别。 若是修者在新月境、花月境中将潜力耗尽,凭借一门秘术,最终亦能有七八分把握突破至明月境。但是如此破境者,寿元至多不过五千载。若是在新月、花月二境中积蓄余力,主动一举破境,能得七千载寿元不说,更重要的是,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突破日耀武君的潜力。 三百余载之前,“云峒派掌门归无咎”寿不过千五,晋入花月境不过二百四十余年,一日演示法术之后,便对门下众弟子言道,又一次感受到了破境之机缘。以他寿算,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新锐修士。 娄山主连声告罪道:“掌门真人。容小的先返回宗门,通传阖宗上下。” 归无咎悠然道:“可。” 娄山主闻言,躬身一礼,立刻转身纵起遁光,意在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宗门。 此时,归无咎头脑之中,一个念头也明晰了许多—— 娄山主名为娄静,号称栖灵山主。 栖灵山,乃是他这位云峒掌门所居之洞府。说白了,这位娄静乃是相当于内府管家一流的人物,倒也能算是掌门的半个亲信。 既然娄静欲提前一步报信,归无咎自然乐得放慢速度,悠然而行。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才回返云峒派故地——新觉山。 此山景色甚是别致。 当中一座孤峰,极险极峻,峭立如笔,正是掌门真人“归无咎”所居栖灵山。此山山巅似被大法力截断,峰头百余丈,竟是宛若一枚珍宝明珠浮在云端。当中殿宇宫室,虽然华美略逊于圣教、隐宗之故地,但是别有一种清新俊逸之风。 另有八座山峰,环绕于栖灵山。 这八座山峰之形貌特征,与栖灵山迥然不同。论高度只及栖灵山之半,但是却异常雄阔宽厚。虽然山势阴阳两面同样险峻,但山脊却似一道道龙脉,自内而外绵延出去。八山之上的一切建筑,人力兴作,皆是堆砌于那狭长的山脊之上。 ——说是“狭长”,其实至窄处亦有三里开外。所能容纳之人物,自然不少。 归无咎一步迈入之后,栖灵山山腹之中,立刻传来了一阵浑厚的钟声,清越绵长,宛若醇酒。 钟声响了三响。 八峰山脊,立刻人如蚁聚。整整齐齐的跪伏,同声高呼道:“恭贺掌门真人万寿!” 归无咎略一观望,山门跪迎的,足不下于二三万人。 纵然是二三万个凡人,众口一声,汇同合流,也有非同小可的声势了;更何况是二三万个修道中人,中气之厚,可以想见。 这一声映彻天地的响声传来,登时有万千飞鸟自八峰之上扑朔升起,四散而去。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 他在隐宗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面对眼前景象,还不觉得如何。 试想,若是一位地位功行均属平常的武道中人,猝然面对如此场面,势必心神为震。所谓“权术威势”,便是应在此处。 但是如此看来,似乎伊濯武君对于“真幻间”中的情形,亦只是通过秘法抑或典籍,一知半解,并未窥其全貌。 伊濯武君分明是知晓“真幻间”中诱惑非小的,那一番告诫之言,便是应在这里。但是除了归无咎之外的其余人,入境的一瞬间皆被换过记忆。如此一来,伊濯武君的一番苦心,自然都白费了。 大礼既讫,归无咎进入内殿。 此间的一切草木案席,妆点旧物,自然和先前的“娄静”一般,缓缓映入心田。 内殿之中,有四人依次拜见。 四人仪表俱自不凡,俊逸清秀,明澈见骨,显然皆是武道之中的佼佼者。其服饰亦是大同小异。身上所着,乃是品质上乘的广袖云袍,但是足下所穿却是甚是简陋的草鞋,十个脚指头整整齐齐的露出来。 此时四人面上尽是濡慕欢喜,眼角隐约可见似乎有泪珠垂下,只是强自抑制而已。 这四人,名为裴融,甘南,郗鉴,甄蕊。乃是“归无咎”在出得山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相继收录门墙的四位弟子。 如今四人皆是三星境修为,倒是与晋入秘境之前、真正的归无咎属于同一层次。 武道之中,规矩法度甚严。 裴融乃是大师兄,当先进入,恭恭敬敬的跪下三叩首。 归无咎一伸手,以食指、中指二指指节,在裴融额头一磕,然后淡然道:“起。” 这是武道之中独有的考较功行之法。 裴融起身之后,侍立一旁,二弟子甘南上前,如法施礼。 少顷,礼成,甘南起身,立在裴融之后。 待得郗鉴跪伏于前时,却微微生变。归无咎心头,隐约生出异兆。似乎平白多出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面前。 归无咎心意一动,将此念彻底扫去。 末弟子甄蕊,乃是四名弟子之中唯一的女子。在真武之域中,她的骨架身形,已可算是“小家碧玉”了。一身宽袍白中泛黄,头顶云髻一侧,插着一朵浅红色的小花,面容精致异常,柔和之中又有几分大气,气度非比俗流。 可是她一旦跪下,归无咎却觉心中轰然一震。 此等感觉之根源,和郗鉴下跪时那异感分属同源,只是强烈了千百倍! 好似有一个念头大声疾呼—— 决不当受甄蕊这一礼! 应当速速将她扶起,请于上座,然后调转身份,自己虔诚跪伏在她面前,才合正理。 这一刹那间,归无咎心中明悟。 若是自己如常人一般改换识忆,此刻四位弟子给他行礼,他决计感受不到任何异常。所谓如露如电,本来当不得真。出得“真幻间”之后,曾经发生的一切便是烟消云散,恍如黄粱一梦。 可自己偏偏破妄解谜,这一段识忆,也会随他长久保存。如此一来,便要弄假成真,担下极大的因果。 甄蕊恭恭敬敬跪伏之后,等候许久,见恩师并不叫起,不由有几分惶恐。 抬首偷瞄了一眼,然后立刻趴下身子,额头触地,低声言道:“恩师若有责罚,弟子决不敢避。只是弟子心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若是放缓修行速度,似乎有绝大的裨益,绝非有意偷懒。请恩师明鉴。” 这几句话,恭谨得体,又可见其心意甚坚,极有主见。可谓弱中见骨,花柔内刚。 裴融亦连忙下场,跪下言道:“师妹用功甚勤,更在我等三人之上,只是凡遇破境关口,总要温养琢磨许久,这才……进境稍缓。请师尊开恩,勿要责罚甄师妹。” 原来,“归无咎”当初收下四大弟子之后,这四人之中本是甄蕊的资质最佳。临别之地,“归无咎”曾笑言道,待他回返之日,只怕甄蕊这小弟子功行要跃居四人之首。 如今“归无咎”果然“回返”,裴融、甘南、郗鉴三人均是恒星境;唯甄蕊一人是寒星境。 不约而同地,四人都以为归无咎之所以沉默,是对甄蕊功行进境有所不满,以为她辜负天资,慌嬉道术,于是连忙分辨。 此时归无咎丹田之中,本命法宝缓缓转动,历经无数险阻困苦的自信力占稳心田,执意守中,将那一道异年彻底驱逐。 破去干扰之后再看跪伏于前的这小徒,果真是坚贞秀骨,温润如玉。实是一枚非同小可的道种,不在黄希音之下。抑且其温顺守节,尊师重道,似乎更要比时不时蛮横发作的黄希音令人省心。 当即微笑道:“徒儿快起来。你的选择甚好。为师并无见责之意。” 只是“徒儿”两子一出口,归无咎心中便预感到,这一场因果,只怕难以轻易了结。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钟鸣鼎食 次第品序 命四位弟子退下后,归无咎心中暗暗筹谋。 “真幻间”本是上古秘境。 裴融、甘南、郗鉴、甄蕊四大弟子,若是所料不错,前三人多半已不存于世中了。但是这最后一位女弟子甄蕊,若果真是到了那一步的人物之投影,却委实难言。 念头一转,归无咎生出一个奇特的想法——若是甄蕊真身果真尚存于世,那么自己在“真幻间”教授她部分道术,是否能够借假归真,对于现世之中的甄蕊产生一丝一毫微妙的影响? 想到这里,归无咎忍不住盘算自家道术之中,仙道武道相通之处,有了计较,便可一试。 接下来,归无咎便驾起遁光纵横穿渡,将云峒派的情形大致掌握。 据实而论,云峒派所占山水地势甚佳。略略观望了周遭数万里地理图,便知寻得如此佳地,极为不易。土木宫室,经营既久,亦足堪用。 至于山门之外的护法大阵,品质亦可道一声“卓越”。虽然难以抵挡那些举手间便能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但若归无咎不再山门时,另有明月境高手来犯,却断然难以突破。这也是“归无咎”当年敢于放心出游的底气之一。 想到这里,归无咎不由心中微动。 在他进入云峒山门的一瞬间,钟鼓大起,众修拜服。他本以为是娄静启了山门大阵,恭迎自己入内。但是如今品察完这山门大阵的虚实之后,却见此阵闭锁,一直处于沉寂状态。 回过神来细细一思,似乎在那一瞬之间,身上有一物微微一颤,生出感应,启了禁制。 归无咎伸手,将那物自袖间取了出来。 这不是别物,正是入界之前武君所颁发之令符,号称仿制武道龙符所作。 只是,此物原本是一块略显弯曲的翠玉竹牌,如今形貌却变,化作一枚两寸高的小小印信。举起一看,正是“云峒”二字。 原来,入得“真幻间”之后,此物便悄无形迹的发生形变,化作云峒派大印。 既然宗门根基甚是雄厚,无劳归无咎费力经营,也算是令人省心。遁光一转,归无咎便自回返至栖灵山之巅,禅室之内。 此时午时已过。 入得本境,缘何在,争何在,变何在,总当是有个章程的,总不至于一直要自己做上数十乃至数百载的云峒派掌门。归无咎心道,当多多了解此界形势,寻得脉络。 正在此时,门外通传一声,正是娄静来了。 进入殿中的非止是娄静一人,身后身着红衣短巾的仆从竟是鱼贯而入。 这些人论功行,不亚于当年越衡山门中的力士一流,雄壮魁梧,卖相甚佳。此时各自手执一柄紫木盒入殿,然后在极短的速度铺开一方大席,打开紫盒,将其中所藏之物一一摆好。一股醇厚馨香,亦随之散布宫室。 翠玉所制的碟中,皆是极精美的饮食。归无咎粗粗一望,辨出其中酱汁醇厚、金黄酥烂的一盘,好似是焖烧熊掌;其余各色肉类、禽类、山珍、海鲜,却都是闻所未闻,似乎是此界独有之物。 修道人道行渐高之后,除却刻意以此道泯灭仙凡、营造烟火之外,餐风露宿足矣。于归无咎而言,唯有美酒佳酿偶尔饮之,粗粗算来,已不知有多少载未见如此“厚实”的饮食了。 归无咎缓缓言道:“可是有客人来访?” 娄静先是一愕,旋即面露恍然之色,笑道:“许是掌门真人游历已久,隐匿身份行事,早已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这正是掌门真人日常饮食之分度——每餐一百二十八碟,并未多出一个来。” 归无咎望着紧靠着手边的一碟。 此碟菜品甚是简易,微微发黄的汤水之中,浮动着十余枚青叶,每一枚青叶仿佛小舟,承载着一颗较黄豆略大的紫丸。 久视之下,一道记忆缓缓升起。 这是一道“渚水牛舌羹”,那些看着不起眼的十余枚紫丸,乃是以一名为“渚水黑牛”的牛妖之舌制成。成年的“渚水黑牛”已有三星境的修为,捕捉甚是不易。每一条牛舌,经过秘法一炼,便凝成指节大小的一点。 不止如此,这“渚水黑牛”的牛舌有一奇异之处。其味道固然鲜美已极,又暗藏一道极特殊的苦涩味道。要将那特殊苦味化去,须得寻十二位灵草、四种灵禽,五种药石共炼三十六个时辰,熬炼成一碗清汤,方能将这苦味化去。其中功夫,不亚于炼制珍稀药物。 眼前轻描淡写的这一碗,正是那熬制极为不易的汤水,以及十余条“渚水黑牛”的牛舌了。 这是当初“归无咎”最为钟爱的一道饮食。 如今归无咎返回宗门不超过两个时辰,这一味菜便能立即呈上,由此可见,门中诸物时时备下,以待掌门回返。 归无咎举箸尝味,果然入口即化,肥而不腻,更有一股馨香味道宛若实质,涤荡齿间,久久不散。若是个未曾见过世面的苦修士,单单这一道美味,便足以将雄心壮志消磨了。 当其饮食之时,呈上菜品的红袍仆从早已退下,殿中宛若飞鸟投林一般,多出二十四位罗纱轻罩的年轻女子,个个花容月貌,秀色可餐。其中一十二位侍立于旁,手持丝竹乐器渐次弹奏,幽声阵阵,随时一扬,可称清逸不俗;另外十二人却是翩翩起舞,时聚时散,灵动已极。 显然,这也是“归无咎”这一门执掌饮食之时相匹配的惯常节目了。 娄静见归无咎果真首先尝了“渚水牛舌羹”,不由甚是欢喜。 虽这“渚水牛舌羹”滋味畅美,但是归无咎自然不会沉湎于此。便道:“以后随意上餐,至多三四个菜足矣,未必需要如此铺张。” 一声吩咐下来,娄静却并未接话。 归无咎抬首一看,却见他嘴巴张大,面色十分诧异。 娄静终是鼓起勇气言道:“掌门真人明鉴……如此……只怕不妥。一道之主,每餐定数一百二十八碟,若是不足数,难免教外人看轻了去。” 归无咎心中一动,缓缓言道:“你所言甚是。是我所虑不周了。既回宗门,便当按照宗门路数行事。” 先前娄静言道每餐一百二十八碟,归无咎还道是从前“归无咎”自家的习性。 这时他才渐渐忆起,这方天地,不入流的小宗小户暂且不提。真正框定秩序的,列分三等。第一等宗门各自统御数十道,乃是真正的武道巨擘。其宗门执掌,每餐三百六十碟。 下一等,如云峒派掌门“归无咎”,乃是一道之主,每餐一百二十八碟。 至于第三等,一道宗门治下“名门”执掌,每餐六十四碟。 等级不足,越了规矩固然不成;但上位者若不足数,实同于自轻自贱之举,却也不免教人看轻。 归无咎收回成命,娄静松了一口气。 俟归无咎进食将讫,娄静又言道:“掌门真人后室姬妾,是一如往例寻凡民良家女,还是责治下‘名门’的女弟子前来投献?” 此间各大宗门执掌、长老,无一不是姬妾成群。 大多数人择姬妾,皆是选择身负一定修为的,寿元较久,亦能为我之助力。但是从前的“归无咎”则不然,却好凡民弱女,取其心意天真。 此时娄静暗中思量,一别数百载,掌门当年之姬妾早已亡故。目睹此红颜白骨之变,或许掌门真人会改变心意,从众行事,择些身负修为的女子纳入。 归无咎一摆手,失笑道:“罢了。我近年来独来独往惯了。” 孰料此言一出,娄静竟是面色大变,立刻跪了下来,连连叩首,额头上顷刻间便是血迹遍布,高声呼道:“掌门真人千万三思。饮食是小,不过失了排场颜面罢了;而采纳姬妾之事,却事关云峒派生死存亡,万万不可轻忽啊。那……那恒霄宫主……” 归无咎一拂额,记起一事,不由暗暗摇头。 暗道自己能够保持神智清明固然甚好,但是并未彻底改换识忆,许多讯息映入脑海,总是要慢上一拍,终不为美。 虽然归无咎见到的第一个武道中人姜敏仪,便是女子之身。但是其实在武道一途,男子占据压倒性优势。 当日真武之域中所见,赴“真幻间”之会的那一群人,便并无一个女子。 “真幻间”中也是一般。除却饮食一道上排场甚足外,但凡武道之中有些身份的人物,无不以姬妾众多为荣。女性武修,若不能真正出人头地,极易沦为强者禁脔。重食与色,本是印刻在武道之中的血脉传承。 好在绝大多数的武道女修,也并未指望能够出人头地,依附强者,本就是其期望的归宿。 除了极少数天资绝佳者,方算例外——譬如“归无咎”的关门弟子甄蕊,在入门之初便立下契约,予了她特殊的护佑和许诺。 这些情形,归无咎早已了然。 但是在他看来,采纳姬妾,到底是他自家的事,就算旁人有闲言碎语,又能如何? 可是归无咎却忘记了一件事。 正因为女修成道不易,最终有所成就者,无不是干练果决,心如铁石,更要胜过男子。 当今“大世界”中,便有一位了不得的杰出人物——第一等巨擘宗门上弦宫执掌,恒霄宫主。 据说这一位姿容艺业,并世无双,就算在第一等宗门的列位执掌之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并且此人行事极为霸道,杀伐决绝,冰心不化。下手之狠,胜过男子十倍。 见过恒霄宫主一面的男子,无一不是心中钦慕已极,但是谁也不敢宣之于口。 直到六百年前,发生了一事。 一场盛会之中,平西道青云门掌门严承予,偶然望见恒霄宫主之后,铭刻于心。一俟返回宗门,便将自家姬妾全部散去。 这严承予是个出言无忌、行事不不羁之人,却对朋友言道,见过恒霄宫主之后,帷下粉黛,皆无颜色。此生誓要得到恒霄宫主,教她侍奉左右,承恩枕席,做自家的女仆。 此话其实不过是酒后狂言罢了,谁敢当真? 但是不知怎地,却教严承予的一位仇家得知,悄无声息的将此事捅了出去。 这一回却捅破了天,恒霄宫主亲来,打破青云门山门,将严承予捉住,锁住一身修为。当着满宗上下的面把这位严掌门煽了,秽物喂了野狗。然后将严承予拿回上弦宫中,发配下去,为宫中最下等的仆役清扫茅厕。稍有不谐,时隔三五日便有杖刑伺候。 青云门亦由此破灭,平西道首席宗门的位置,也由原本排名第二的名门取代。 须知平西道并非上弦宫下辖,而是隶属于另一家巨擘宗门定盘宗。 可是恒霄宫主将之杀灭,定盘宗却来了个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经由这一例教训,各道各宗掌门、长老,在此道之上极为小心,再不敢特立独行。甚至好几位平时以“只取一瓢”自诩,纳姬妾较少的宗门执掌,为免重蹈严承予覆辙,都是如常人般广纳姬妾,以释嫌疑。 若后室无人,被编排一个“对恒霄宫主有非分之想”的罪名,任你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这位严承予虽然可怜;但是世人却并不以为恒霄宫主残暴狠毒。在这女子成就不易的大环境下,既然反客为主凌驾须眉,自然不得不矫枉过正。 记起此事之后,归无咎道:“罢了。你去安排吧。” 娄静长吁了一口气,连声应下。 归无咎心中一动,发问道:“天下间第一等巨擘宗门,共有多少家?” 娄静一愕,暗道掌门真人游历在外,果真远离宗门事久矣。但是他应声回答却并未稍慢,立刻答道:“回禀掌门,海内六家,海外六家,共是一十二家。” 归无咎心道“果然如此”,又追问道:“这位恒霄宫主,你可知其姓名?” 娄静迟疑道:“上弦宫字号别传,与别家不同。恒霄宫主闺名,素来无人知晓。只传言其俗家姓氏,似是姜姓。” 归无咎闻言,不动声色道:“好了,你且下去吧。” ……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丹心寻衅 约战乌林 半月之后。 归无咎正在殿中安坐,忽有一人通禀请见。 此人身高九尺,身形本也甚是匀称,只是细细看来,两颊之间、腰身、小腿处,似乎赘肉渐生,显是耽于逸乐久矣,渐渐荒疏了修行。 来人入殿正中,端重一礼,高声道:“见过掌门。” 归无咎伸手虚托,笑言道:“邓师兄不必多礼。”又吩咐看座。 来人名为邓广翼,乃是归无咎师兄。 话说回来,在此真幻间的各家修道宗门中,由于武风极盛,本来便将成王败寇视作正理,除了师徒之间密门传承不可背弃外,其余同门、道友、师兄弟云云,尽是不大靠得住的。 若归无咎这般,独自一人出游访求机缘,历时数百载,更是极罕见的事。常人若如此做,十有八九门下基业便被旁人夺了去。 不过云峒派却略微特殊。此门强干弱枝,全靠归无咎一人支撑大局。 除了归无咎这掌门之外,堪称左膀右臂的两人,一位便是眼前的邓广翼,另一位名为常景明,道行皆是和归无咎相差甚远。 以邓广翼为例,此人在将要寿尽之时才堪堪晋入花月镜,和归无咎可谓是云泥之别。当初归无咎同在花月镜时,两人战力差距、潜力强弱便甚是悬殊;如今归无咎晋入明月境,愈发不在一个层次。 至于甄蕊等四大弟子,潜力虽著,但眼下毕竟尚未长成。 在过去的“归无咎”看来,邓广翼、常景明两位师兄弟,虽然道行暗弱,却恰好排除了对他的威胁,是以也乐得如此。 归无咎见邓广翼眉头微蹙,似乎忧心忡忡。便即发问道:“邓师兄可是有要事相告?” 邓广翼重重一颔首,叹息道:“丹心派遣出百十名修士,在其护法长老陈德海率领下,将我治下‘乌林苑’团团围住了!” 归无咎闻言,非但不惊,反而精神一振。 他来到这“真幻间”境中,可不是真个吃喝玩乐做掌门来的。他心中有数—— 必有一“变”,以为缘起。 该来的还是来了。 归无咎历时半月,早已将云峒门的大小情形摸清,再也不复半月之前识忆迟缓之貌。关于此事的前因后果,自然而然的便在他眼前浮现。 此间海内六家,海外六家,十二家巨擘宗门,每家下辖数十道的广大地域。 每一道中,皆有第三等的“名门”六至十家,其中魁首之位,便是一道之首席门面。 按照纸面上规矩而言,每一道的首席,皆是由上宗所指定的。但是以实际而论,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上宗,却极少插手下面的闲事。只消每年供奉之数足了,每一道的首席由哪一家领受,于其等而言并无差别。 各道之中,若是首席宗门实力极强,压倒群伦,固可高枕无忧;但若几家“名门”实力接近,一家得了首席,其余诸家势必不服。明争暗斗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云峒派所属这一道,名为晋宁道。除却云峒门领了首席之位外,实力仅次的便是丹心派。 晋宁道的形势有几分特异。云峒一派,着实令其余几家“名门”又妒又恨。 自三四千载之前算起,单论宗门底蕴,云峒派在晋宁道中便算不得第一流。只是当时的云峒派掌门宋浩平威名素著,在一场明月境诸强者的较技中艺压四方,其余诸派不得不暂避其锋。 待宋浩平寿尽之后,丹心派等几派自以为机会已至,便要发难。岂料云峒派的继任掌门“归无咎”,潜力极厚,以新锐之龄便望见了突破明月境的机缘,前途不可小觑。忌惮之下,迫得丹心诸派再度收敛锋芒。 近数十载以来的风波,娄静已对归无咎原原本本禀明。 三五十载之前,晋宁道中忽地传出流言,言道云峒派掌门归无咎破境明月境意外失手,此时早已身故,只是被云峒派刻意掩藏消息,秘而不宣而已。 丹心等诸派果然闻风而动,对云峒派进行了频繁的试探与骚扰。 门中自邓广翼、常景明以下,无不是忧心忡忡。 若再迁延数十载,就算山门坚牢,敌手攻之不破,若本门所辖“乌林苑”被夺去,这一道首席的位置,自然易主。 须知每一道立下六至八家名门,这并非是人力干预、划定疆界的结果,而是暗合自然之理。 在这片武域之内,每一道中皆有六至十处秘地,盛产奇珍灵物。开宗立派者,占了一处去,便成基业。 供奉上宗之物,不是别的,正是各家宗门所执掌的珍物。 若是这些奇珍出产之地,暗合立下山门的山水形势,那便可称得天独厚。阵门一立,自家山门与宝地本为一体,宗门地位固若金汤。一道之魁首,多半也不出此等门下。 但此等情形毕竟是少数。通常而言,珍宝所出,皆在风水奇异的荒僻之地,得了机缘的宗门,不得不分兵镇守。如此,便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了。 其中隶属云峒派的“乌林苑”,正是出产其所属珍宝“云蝉金贝”的秘地。 若是此地被丹心派夺去,只消来年供奉无法如例缴足,云峒派自然失了首席之位。 只是半月之前,归无咎返回宗门,声势甚为浩大。丹心派亦必早已知悉。这些许隐患,本当并不存在了。 就在归无咎回返的第二日上,娄静前来禀告。丹心派原本安插在乌林苑附近的暗哨密探,已然尽数撤去了。 本拟已经风平浪静。岂料半月之后,丹心派的动作,居然较归无咎不在之时更加激进,竟是明火执仗的杀了进来。 归无咎在心中盘算一阵,问道:“当今丹心派执掌,是哪一位?” 邓广翼答道:“回禀掌门。丹心派执掌门户之人并未变动,依旧是七百年前继位的裘洪亭。” 归无咎微微点头,沉吟道:“想是他功行大进了?” 邓广翼一愕,踌躇道:“倒是未曾听闻。” 裘洪亭乃是花月境的修为,较之邓广翼、常景明固然远远胜过。但是与破境之前的“归无咎”相较,也极难占得上风。 在归无咎返回山门之时,那一声“掌门真人万寿”声震天地,必定早已风传了出去。此人竟尔敢于启衅,委实令人费解。 归无咎心中一动,又想到一事。猛然抬头问道:“这位丹心派掌门裘洪亭……是否与某相同,先是外出游历一阵,然后于近日突然返回宗门?” 邓广翼诧然抬首,不知归无咎为何有此一问。但他还是立刻据实答道:“并无此事。” 唯恐归无咎听到了什么风声,邓广翼又补充道:“这裘洪亭性好交游饮宴,三月一小会,五月一大会。每一会皆在百十宾客前露面。须知那些宾客之中,不乏有与他功行相近之人。纵是使诈潜匿,金蝉脱壳,也是绝不可行的。”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心中已有计较。纵然丹心派手腕突然强硬,看似虚实莫测,但他由岂会犹疑畏惧? 眼下局面,正好似煮了一锅粥,正要他用力去搅,方能将真正滋味引了出来。 心中定计,不日便即亲自出手,将围困乌林的丹心派势力尽数剿了。 正在此时,大弟子裴融入殿通禀,道:“丹心派使者请见。” 归无咎笑道:“甚好。先看看他自家是何等说辞。” 三通两鼓的排场之后,云峒派的迎宾正殿,法度谨严。 殿中金栏玉柱,铜灯黛瓦的装饰固然丰厚,归无咎高居正座之余,所侍之人,便唯有邓广翼和归无咎的四大弟子裴融、甘南、郗鉴、甄蕊。除此之外,唯有十二个手执铜棍的殿卫,以及两个洒扫的小厮,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二十人。 会见来使,自然不可草率。 但归无咎也并未兴师动众、纠集门徒大起,刻意营造声威。如此松紧相宜,以从容示人,更显兵法之妙。 一人昂首阔步,进入殿中。不卑不亢一拜道:“奉我师之命,前来拜见云峒掌门。” 此人一双丹凤眼,肤色红润,姿容超拔,自不待言。不过武道男儿多半以英挺见称,这一人虽是男儿之身,容颜中却多了三分秀美,也是相当罕见。 裘洪亭门下大弟子,庄炎。 归无咎受他一拜,心中微动,略有一种沉郁之气升腾,与四位弟子终郗鉴、甄蕊对他行礼时感受相似。 轻重不伦,僭受其礼。 这位庄炎,也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感其“位格”,尤在郗鉴之上,仅次于甄蕊而已。 归无咎也不与他虚文,淡笑言道:“贵派兵犯乌林,有何分说?” 庄炎一时不答,低首思索,倒似是已经词穷一般。 邓广翼暗暗摇头。皆闻说裘洪亭门下大弟子是个人物,如今看来,却有其实难副之感。掌门真人分明并未给他太大压力,便不能对。连人情练达也做不到,心意通透,自然遥不可及。 岂料庄炎忽地微微一笑,道:“归掌门是要听真话,还是辞令场面话?” 归无咎平静言道:“自然是真话。” 庄炎认真言道:“真话就是……我师近日来食量大增,每餐六十四碟,颇有不足食之感。欲要更进一步,每餐能上一百二十八个大碗。还望贵派让出首席名位,如此,两家相安无事,又可足我师饕餮之欲,岂不是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邓广翼、裴融等人皆是眉头一竖,对庄炎侧目而视。 甄蕊却微微掩口,一双美眸睁的滚圆,好奇地盯着庄炎打量。她心性真淳,并不觉得庄炎此言是刻意挑衅,只感到这理由异常古怪,甚至有三分有趣。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三日之后,某亲往乌林一行,贵派可提前做好了准备。” 庄炎正要应承,却听归无咎又道:“左右。把这无礼之人乱棍打出去。”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争锋前古 潜灵蚀心 晋宁道以北。 山门根基与所辖之宝地合二为一,本来可遇而不可求;但是如云峒派这般,二者相隔过于遥远,也同样罕见。阖宗上下,也唯有宗主归无咎一人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穿渡两地。其余地界弟子,若非借助一种耗费不菲的一次性宝舟,往返一回至少需要旬月功夫。 这或许亦是别派心思恿动的潜在因素之一。 所谓“乌林苑”者,其实是名实相悖,并非真的是一处密林。 此地实是一片方圆数千里广的湖泊。 每日朝霞初起之时,抑或日暮时分,这片湖泊便如一块凝练如翠的湖泊一般,通透脆嫩,绵绵一体;反倒是在午时烈日暴晒之时,这湖泊之上却会凝成丝丝深浅不一的绿气,翠意盎然,俨然与森林之象混同为一。 云蝉金贝厌恶阳光直射;偏偏乌林池中蕴藏着其必不可缺的特殊养分。两相权衡之下,此贝便营造出一层绿幕护佑己身,尽得造化之妙。 乌林苑之上。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皆可见人头攒动,旗帜、石台、云舟等物若隐若现。 正当中处,一方舆席之上,端坐一人。身后有两位年轻女子手执行五明扇侍立,衣带轻飏,雍容之中夹杂着洒脱别致。 至于端坐正面的这人,着一身厚厚的紫金云纱服,其上绘十二种异兽,别有风采。望其姿容清瘦冷峻,目光锐利,五官端正而无有瑕疵。若在外间也算是好皮相。但在这武域之中,却略显单薄。 未过多时,一道遁光直挺挺的刺到近前,露出一个白袍青年来,高声言道:“启禀师尊。一应阵门法度,皆已备下了。调度运转之法,皆在师尊所持印信之内。” 此人气度不凡,但额上却隐现微青痕迹。同时他右臂微微蜷曲,身子微倾,似乎欲将此身重量皆有右足承受,看上去颇不自然。 正是出使云峒的丹心派弟子,庄炎。 裘洪亭闻言,心中稍安,手中抓紧了一物,粗望其模样,似是一件六角方印。 庄炎心念一转,斟酌之下终是直言道:“有六道法阵布下,一切都万无一失。我师但请勿虑。退一步说,纵有甚异变,陈长老处亦持着一座辅阵阵基,当可护佑我师挪转遁走。” 这一语平平淡淡,但是裘洪亭闻之,面上立刻出现两分愠怒,高声道:“云峒派掌门归无咎乃是明月境修为,高出为师一筹。须小心些,总无大错。” 庄炎告罪一声,默默退下。 裘洪亭摇了摇头,徐徐吐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心中之烦闷彻底排泄。 庄炎纳入他门墙之下,也并非是一日两日了。师徒之间,本是情谊甚笃。平日在亲朋故友之间,他这座下佳徒,正是为自家增脸贴金的一大筹码。 可是今日来,不知为何,裘洪亭心中,总是不豫。 明明庄炎对他恭敬守礼,一如往昔;可是裘洪亭却时时生出如芒在背之感。 以二人功行而论,庄炎潜力虽佳,到底不曾突破恒星境;与他这花月境的高手相差甚远,远远谈不上什么威胁。更何况师徒名分,道义在上,看庄炎的品性,也是个恪守修心之道的人。 虽说道理不通,但是裘洪亭却对这冥冥中的心意感应甚是看重,信之不疑。 本次筹谋联合几家势力,一齐向云峒派发难,他便有巩固自家威望的用意在内。虽然那云峒派掌门功行甚高,裘洪亭心中实有几分发憷。可是他终是坚定不移的如此做了。 很快,发生了一事,让裘洪亭信之不疑——自己从心之择,定是正确的。 那就是庄炎出使云峒,吃了好一通棍棒。 庄炎道行虽精,但是各家殿卫仪仗,皆由将将破境山月境的精锐弟子充任,他又如何抵御得住?一顿乱棍,只打得身上无一块好肉。庄炎今日之形貌,其实已是动用秘法疗伤、恢复了十之八九后的模样。 门下弟子遭辱,裘洪亭并不引以为耻,反而觉得莫名快意,似乎此事甚合自家心意。 正自想入非非,忽见远方一道极锋锐的罡气划过天际,数息之间便到了近前。 裘洪亭精神一振,一声轻咳,略微整了一整衣冠。 不多时,一个丰神俊朗、倍极潇洒的年轻人落身于近前,微笑言道:“裘掌门有礼。” 裘洪亭感悟分明,对方元气之盛果然远胜于己,更生忌惮。 紧握住掌心小印,心中这才多出三分底气,勉强振作颜色,道:“归掌门有礼。” 归无咎默然不语。 如电双眸观览之后,他心中微感奇怪。 归无咎自忖算无遗策,可是今之所见,却与自己预先所想不同。 先前面见庄炎之时,归无咎将其重责。表面上看是由于对方出言不逊之故,但是实际上还暗藏着两重用意。 其一,是捋一捋虎须,看看“动了”这些根脚不凡之人,是否会生出什么变化;其二,便是给与丹心派一个明确的信号,试试看是否真的是“变数”到了。 归无咎唯恐这一切都是丹心派自作聪明,以为归无咎返宗、阖宗高祝“掌门万寿”的偌大声威,只是空城欺敌之计,所以才大着胆子寻衅上门。若是如此,这件事从头到尾便是个误会;归无咎这里,可谓是一番好意空付流水。 倘若对方在确信归无咎晋入明月境的消息真实不虚的前提下,依旧敢于出手。那么归无咎便可笃定——是自己等待的“变数”来了。 事实果然未教他失望。 在自己展露了强硬态度之后,庄炎并未改口。 归无咎由是断定,必有力量在背后推动,引导着“真幻间”形势的变化。今日将要一晤的丹心派掌门,或许亦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岂料面前之人,分明是一个色厉内荏、心性不定之辈。在归无咎面前,眼前这碗水,分明还浅得很。 随机应变之下,归无咎又有计较;不妨激上一激,投石问路。 于是便笑言道:“裘掌门。你我修行到今日境界,想来蝇营狗苟、纷纷扰扰,也见得多了。拣日不如撞日。你我今日,不如便斗上一斗,将这一场纷争了结。” 裘洪亭闻言,面色陡变,立刻摆手道:“归掌门说笑了。你修为高出裘某一筹,裘某不是你的对手。” 似乎是为了防备归无咎突然发难,裘洪亭出言之际,掌心始终留了两分力,意欲随时发动护身法阵。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高声喝道:“裘掌门自家既不敢相斗,莫非要遣门下弟子火并不成?为你一人口腹之欲,位禄之尊,却较门下不知多少人生死道消;阁下又于心何忍?” 裘洪亭面色泛红,竟尔从怯懦之中摆脱,极为硬气的言道:“归掌门固然无心名禄,只是你一人周游在外,同样不是教门下弟子承受压力?归掌门既然醉心逍遥,又何必恋栈于位?索性挂冠而去,不问尘世争斗,让首席之位让与我丹心派,岂不是两全其美?” 归无咎心中一动。 刚而有隙,厉而自高。 眼前这位“裘掌门”如此作态,却令归无咎蓦然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念头一产生,好似盘中之谜被打破。这一方世界在他眸中陡然间似清似拙,真幻三变,让归无咎在一息之间窥见了“假面”之下的真实。 归无咎心中暗暗诧异—— 人间何处不相逢。 这位丹心派掌门“裘洪亭”正身,不是别人,正是归无咎入真武世界后,头一个遇见的那位“不速之客”。 归无咎面色陡然缓和下来,笑言道:“那就听听裘掌门的章程。” 裘洪亭精神一振,快速言道:“晋宁道中,归掌门的资质禀赋,人所共知。以你千余载寿元晋升明月境的修为,和寻常磋磨既久方得破境者决然不同。非要等量齐观,岂不是辱没了阁下?” “本门陈长老,平埠堂陆宗主,沙河殿方长老三人,愿向归掌门请教高明。一道首席之归属,由此一战而定。” “若是不允,那只得门下弟子倾巢而出,各凭本事。” 归无咎心道,原来是寻好了帮手。 不过他面色不变,坦然言道:“以一敌三么?可。” 裘洪亭脸色似有几分古怪,嘴唇一张,却并未说出话来。 他本意是车轮战,由归无咎连斗我方三人。岂料归无咎竟是下意识的解作以一敌三的话来。既然他自家如此狂傲,裘洪亭乐得顺水推舟。 正在此时,下方隐约立下的一处阵脚中,忽地有一遁光直起,来到裘洪亭面前,正是他坐下大弟子庄炎复返。 庄炎见礼之后,近前低声禀告着什么。 归无咎双眸,却由是光华一聚。 本来云山雾罩之局,此刻却是解得全不费工夫。 归无咎感应精敏无二。在庄炎近身的一瞬,立刻感受到“裘洪亭”的气机神意,潜移默化间收到了影响,只是他自己身在此境中,兀自懵然不觉。 这是一重“阴”与“阳”的差别。 对于归无咎这个堪破迷妄之人而言,甄蕊、庄炎等人拜见,的确令他感受到了明确的不适感。但是此事发生之后,归无咎自家心神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好似甄蕊真的就是一个乖巧顺服的女弟子,而庄炎亦被他一通乱棒打了出去。 而裘洪亭却不同。庄炎对其行师礼时,他果然一无所觉,好似这因果并未真正落下,没有激发任何心意警兆;可是他事后心念行事,却时时刻刻受到庄炎的干扰侵蚀。 莫非这“真幻间”之会,谜底便是入境之人,无形中与前古先贤的博弈? 若甄蕊、庄炎这般的人物同样遍布于十二大宗,心隙一起,只怕此境中距离天下大乱,也是指日可待了。 若是上玄宫众门人弟子之中,有甄蕊这般厉害的人物,也不知姜敏仪能否镇压得住。 此时,裘洪亭和庄炎说话完毕,上前言道:“若归掌门无有异议,这一场比斗,便定在半月之后,如何?” 归无咎欣然颔首道:“可。”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宝灵启示 开源辟流 比斗尚有半月之久。这半月时间,归无咎自然也不至于荒疏了。 在“真幻间”的武道环境下,虽然既往的修行之法已不可行,但感悟熟稔、熨帖把玩之中,同样能有新的所得。 果然,在归无咎静下心来养气一阵之后,还真有了发现。 当初与姜敏仪交手时,在“武道龙符”加持之下的武道规则,宛若一碗极醇极厚、粘稠到无以复加的高汤,浇灌之下,一切法宝外物、气机外铄之法,皆彻底困锁,不得解脱。 如今在这“真幻间”中,虽然情形大同小异。但是归无咎已敏锐的觉察到—— 似乎此间的气机,要较那“武道龙符”所营造的“真武之域”轻醇许多,别有一种刚健宏阔的意蕴。 如此一来,稍微费些功夫,体内蕴养的法宝皆能被挪转调用。 尽管用之以实战是决计不能的;但是也算是归无咎事先不曾想到的一大突破。 半个时辰之后,反吞双子珠,真传令符,傀儡“谢玉真”,拾遗书简、“归墟”、鱼龙兜等宝物,皆已被归无咎取出。且正身与法宝之间,似乎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足以维系其悬浮空中,不至坠落于地。 尚有最后一物,须得多磋磨些功夫。 又迁延了一刻钟上下,最后一物在微光凝聚之中一跃而出,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炉,璇玑定化炉。 只是此宝却不能虚持浮空,而是轻轻一滚,落在近前处。 如此情形,也不算意外。正如归无咎所料,连真灵未生的其余诸宝都运转不灵,那么如今品质甚高的璇玑定化炉,只怕所受约束更大。显而易见,如今此宝器灵“小铁匠”应当属于沉寂状态。 岂料归无咎闭目养气数息之后,忽觉面前生出异动。 定睛一看,“璇玑定化炉”中细弱凝丝的三色气息缓缓溢出,不多时便凝成一个小小人影,不是小铁匠是谁? 只是此时的“小铁匠”光泽暗淡,面色微微发青,远无常时的灵动活泼,生机四溢,倒像是身患重病在身一般。 不多时,“小铁匠”勉强睁开双眸,两眼微一耷拉,眯成丝线,仿佛午后睡眠的狸猫。他望了归无咎一眼,露出几分迷茫,良久才病恹恹的道:“拜见掌门真人。” 归无咎眸中精光一闪,微笑言道:“你叫我什么?” “小铁匠”虽然精神不振,但是似乎神智尚清明。闻言竟勉强做了一个翻白眼的动作,道:“尽管我并非你亲手炼制,但是自从跟了你之后,一直都是姓名相称,亲若兄弟,这自然是不差的。” “只是,你接任云峒派掌门之后,本真人给你几分薄面,不再直呼你名‘归无咎’,而是以掌门称呼。莫非你还不乐意了么?” 归无咎心中一动,淡淡言道:“你非我炼制,又是出自谁手?” “小铁匠”勉强挠了挠头,道:“自然是你师父炼制出来的。” 归无咎打量一眼,道:“我师父姓甚名谁?” “小铁匠”似乎又是一阵迷惘,半晌才道:“噫……怎地将你师父的名讳给忘记了……是了。你师父道号通灵显化真人。” 归无咎闻之,沉吟良久后出言,暗含诱导之意:“天地之间,如你这般诞出灵智的真宝,似乎是独一无二的。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孤单么?” “小铁匠”闻言显然一愕,呆了一呆道:“是啊。自我出生之后,似乎并未遇见一个同伴。” 小铁匠竟能在这“真幻间”中显露灵智,这是出乎意料之一。 小铁匠的层次之高,不亚于近道大能。但是以他的层次,识忆竟也能被“真幻间”所蒙蔽篡改,这是出乎意料之二。 不过,可以看出小铁匠这里,亦是有几分保留的。“真幻间”中的归无咎并非无有师承之人,其师自然不是甚么“通灵显化真人”。归无咎暗道,若是小铁匠和此界之中知晓他师承的人物相遇,那岂不是穿帮了? 或者说,整个“真幻间”,有了小铁匠,此间已不能构成一个自洽而完美的世界? 实则更重要的启示在于—— 武道之中的手段,似乎并非与仙门秘宝水火不容。除了璇玑定化炉之外,归无咎的本命法宝亦能运转自如。此事在他与姜敏仪相斗时便是制胜之机,一入真幻间,便得验明。 似乎与所料相反,宝物层次愈高,愈能突破武道规则的限制。 和归无咎说了一阵话之后,小铁匠似乎甚感疲倦,未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此事对于归无咎启发甚大,当即闭关数日,将云峒派库藏之经典,尽数览阅。 …… 七日后。 一几一案,一壶一炉,归无咎静中盘坐。 门外忽有一道宛若黄鹂的清脆声音响起:“弟子甄蕊请见。” 归无咎道:“进。” 甄蕊缓缓步入,袅娜娉婷,身姿轻盈如燕。来到近身处,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礼。 归无咎微笑言道:“吾徒免礼。” 经历过第一次的奇特经历之后,归无咎心意已通。如今甄蕊再向归无咎跪伏行礼,归无咎再也无有那特殊的不适感了,好似二人已经成了真正的师徒。 甄蕊自案上斟了一碗茶水,双手奉上,低声言道:“恩师将徒儿唤来,不知有何吩咐?” 归无咎微微一笑,自袖间取出一枚玉简,放在身前案上。 甄蕊见之,微微抬首一瞥,眸中充满好奇之意。 这其中有一份渊源在。 当初“归无咎”收甄蕊为弟子,喜其资质极佳。便允诺道—— 云峒派的一切经典,她皆可览之无遗。并且修行法门之抉择,功法之调配取舍,皆由其自家做主,“归无咎”并不干涉。若有疑难之处,再由他这位恩师耳提面命,答疑解惑。 在甄蕊初基未成的数十载内,“归无咎”的确对他提点甚多;但是却并未有甚么额外授以功诀秘术之事。 归无咎记忆已复,自然知她心意,笑言道:“此法与一切旧术,悉不相同,乃是为师自家体贴而得之。若是有缘,将来或可开一蔚为广大之宗。自成法之后,尚未有第二人看过。” 甄蕊闻之,又惊又喜,接过玉简,神意映照。 略览之下,立刻辨明,这似乎是一种独到的炼制宝物之道;心中不由微微一愕。 武道之中,从来无有“法宝”一说。功行未臻上乘境界时,或可借助“法兵”斗战,增添三分威势。譬如那将庄炎打将出去的殿卫,手执铜棍,便是此类物品。但是修为渐高之后,躯壳坚逾精铁,浑然一体,自然不需外物累赘。 不过,再细细看去。玉简之中所书的“法宝”,以身内炼,执中枢纽,性灵自足,调御一身精蕴神意。无论战力还是持久,皆可借此提高倍许而有余。种种微言大义,着实妙不可言。 只数息功夫,甄蕊便沉醉其中。 等候了足足一刻钟功夫,归无咎轻轻咳嗽一声。 甄蕊恍然梦醒,双颊之上泛起一丝红晕,小声道:“弟子失礼了。” 归无咎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又告诫道:“此法甚为艰难,千万不可勉强。” 待甄蕊允诺,便命其退下。 甄蕊叩别之后,归无咎沉吟不语。 他本就想借机教授甄蕊什么,来探一探奇妙师徒之“缘”。没想到经由小铁匠和本命法宝的观察启发,猝然导致这一步,竟迈得这么大。 真武之域内,品质稍差之物固然毫无用处;但真正上乘的混元真宝一流,自通性灵之后,足以突破武道规则之限制,成为武修的强大臂助。 可是武道之中,却从未见得此等品阶的宝物诞生,不啻于废弃一条大道。 这是否会是武道式微的原因之一,就不得而知了。 此等情形,自然不是武道传承之中未有英杰降世,能够将这一条道路走通。说到底,乃是先天条件的制约。 仙道与武道的道术差别,说白了是“精一”之道与“分殊”之道异路扬镳。 精微执中,抱元守一,真炁自凝,先成为丹,后成为婴。至于此身,虽需久炼而保之,终究只是渡河之筏;这是仙道之路。 魔道亦与之相似,不同之处在于所守之“一”去住无定,流变无穷,不拘以丹田为本。 而散元归真,内炼精气神,外炼筋骨皮,混同合一,无有差别。终止于不死不灭,不衰不朽,与世而同周,这是武道之路。 问题便处在此处。 锻炼真宝之法中,以九宗道术的内炼之法最为高明。 真宝九炼,实则是模拟和依傍了丹婴内炼的过程,渐次成型,终在成就近道之境时,炼出混元真宝。 丹婴神变之过程,等若是混元真宝依次炼化的拐杖与借鉴。 可是武道之中,因为这内炼精一的过程被彻底取消,自然再有聪明才智之士,终不能为无米之炊,单靠奇思妙想便将锻造真宝的手段发明出来。 武道传承,纵然偶尔流落在外,为仙门所得。但是本土仙道的“天祭器”一流炼器法门,并不足以臻至真正汇通妙用的上乘境界。 归无咎成了第一个九宗出身、又涉猎武道之人。 若是此事做成,指不定他将成为武道中至关重要的人物。 也不知在这“真幻间”中立此一道,会激发怎样的波澜?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下注站队 风云遇合 孤山险峰,一峡成隙,其势巍然森严。此地名为偃谷,正是云峒、丹心二宗争夺一道首席的决战之地。 此时正是巳时二刻正,忽见空中青焰隐隐,一座三层形制、五六丈高下的鸾阁缓缓遁及近处。 这座飞鸾法宝速度似慢实快,是以当用奇妙禁制护佑,以免灵性削减。偏偏这护佑之法一旦激发,宛若点亮了青灯明火,无意间使得此宝卖相更佳。 武道之中,物我一体、收摄由心的斗战重宝固然无有,但是作为“外物”的其余秘宝,品类却着实不少。眼前这座飞遁之宝,便是其中品质甚好的一件。 那宝舟遁及近处,速度陡然间缓慢了下来。依稀可辨,鸾阁正前方似有一座四五尺宽的小室,中藏一人,好似是专门驾驭此宝的“车夫”一类的人物。后方鸾阁之中,透过禁制,依稀可见人影攒动,只是不能分辨其形。 驾驭飞舟鸾阁的“车夫”是个看上去甚是精悍的中年人。此时他面上忽然现出一丝犹豫,踌躇半晌,终始转身低声禀告。 话音将落,阁中一道神识粗厚的声音传出来:“这等小事也料理不妥,要你何用?” 那“车夫”只得躬身谢罪。 未几,阁楼门户打开,钻出一个人影立在当前。 此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胡茬未净,五官方正,只是眉毛微浅。精赤着上半身,晶莹肌肤之上,隐约现出汗珠,脸上更是隐约透着几分不悦。 玄封殿殿主仇成。 此人亦是个耽于声色享乐之人,乘着赶路的当口,正在阁中与几位侍妾云雨快活。 不过凝神一望,仇成面上不耐之色顿时消去,默然良久,方道:“刁毒。刁毒!” 面前已是此行的终点。 偃谷隶属舞鹤山九脉之一,向来荒凉不堪,人迹罕至。十日之前仇成接到消息之时,还是心中暗奇,丹心派为何将比斗之地安排在如此荒芜的所在。 此时定睛一看,秘地陡然揭晓。 观此山形势,深邃而狭长,地势极窄。 山谷一东一西,分别为云峒派和丹心宗两家所占据,围下阵势。 可是如此一来,其余观战之人的容身之处,便大可玩味了——其给与后来人的选择,唯有二条:或者是立于云峒派之后;或者是立于丹心派这一侧,断然没有含糊的空间。 若说当空飞遁,因这山谷两侧皆是高崖的缘故,飞遁在空,难以避过左右。除非你脱离战场之外,否则定是要立身于某一家的正上方,于礼数大为不合,因此也是决不可行的。 如平埠堂,沙河殿,本已与丹心派同气连枝,其自然是立身于丹心派这一侧无疑。可是对于只是凑数观战、立场暧昧未明的其余四家宗门而言,这个抉择就十分棘手了,等若是被人丹心派摆了一道。 仇成凝神思索了一阵,终是伸手一指,言道:“往此处去。” 那御使宝物的“车夫”心领神会,连忙允诺。 仇成所指的方向,正是西向丹心派立身之处。虽然心中不满,但他依旧作出如是选择。 在他看来,云峒派掌门归无咎虽然是一位功行精湛、潜力极大的少壮武修。但是以一敌三,终究是势弱了一些;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被丹心掌门裘洪亭抓住心隙利用了。 仇成虽只是花月境,但身负一宗执掌之任,以其见识,自然知晓提前破境与缓缓蕴养火候、在最后关头勉强破境的差别。双方潜力大小,不可以道理计。 只是仇成所知更深一筹——要将这一等差距兑现,至少需要蕴养三五百载功行,方能显出深浅来。 若是破境未久,双方差距并不若想象中的大。反而是那些个貌似老朽之辈,浸淫于斗战之法甚久,手段未必见得弱了。 归无咎崖岸自高,心中并不将那三人视为“同道”,方才接下这一场以一敌三的比斗。在仇成看来,是一大失策。 又过了两刻钟,又有两件飞遁之宝落到近前来。 分别是水龙斋、锦屏门两家到了。只是这两家并非是宗主亲至,只是各自有一位长老列席。 这两位耆老面临仇成方才的问题,亦做出了相同的抉择。一时间,西向一侧人多势众;而东向一侧,却是孤家寡人。 诸派长老、宗主叙旧的功夫,两家正主不约而同地纵一青一紫两道遁光落下。 西向阵盘之上,忽地多出三个人影联袂而出。 三人之中,左手边那位身着破烂麻衣,背上背着两只灰布兜囊的,是丹心派大长老陈德海;中间那位一身皂衣、身量较寻常武道修士尤精壮三分的,是平埠堂宗主陆天韵;右侧那位,身披一件极厚实的大衣,头顶光洁烫了一个十字,却是沙河殿长老方长翁。 这三人虽是云淡风轻,甚至还转首向身后的仇成等人举手致意。但是武道之中强者为尊,态度再平缓,那锋芒慑人的气势却是隐匿不住的。仇成与水龙斋、锦屏门两位长老,皆是暗暗调运精神,小心应答,以免失态。 至于另一侧的归无咎,虽然同样是明月境修为,但在仇成等数人的观感之中,只觉其虽有微妙难测之气象,灵动刚健之风骨,但是并不如何凌厉。此时心中犹疑者有之,轻忽者有之,不待一一细表。 陈长老等三人,只是在后方坐镇。 前台针锋相对的,依旧是裘洪亭、归无咎二人。 似乎因为有了三大高手坐镇的缘故,今日裘洪亭胆气明显较半月前为壮,应答措辞,亦愈发从容。 先略略叙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裘洪亭便即言道:“裘某另有一议,归掌门姑且听之。” 归无咎笑言道:“裘掌门但说无妨。” 裘洪亭咳嗽一声,道:“裘某回返之后,与本门陈长老等人再议。只觉以三敌一,胜之不武。不妨将这比斗的规则略微改上一改。归掌门连斗三场,依次胜过我方三人,便算是云峒派胜了。如何?” 极快速的瞟了一眼过来,见归无咎无有反应,裘洪亭又故作豪迈的言道:“若是归掌门自诩功行精神,足堪以一敌三,那一如旧例便可,此议不必再提。”只是这一句话言不由衷,说出口来未免有几分局促。 归无咎心中一动。 他心思何等精敏通透?半月之前主动言及以一敌三,望见裘洪亭神态的微妙变化,归无咎便知自己会错了意——只是他磅礴浑厚的气象已成,懒得再讨价还价罢了。 当时裘洪亭分明是自以为占了大便宜的。 今日他却主动愿意颠倒过来,绝无使自家吃亏的道理,定是和出手三人商议之后,又有哪一位贡献了新手段,使得车轮战较合战更加有利。只是今日说出口来依旧要给自家贴金,好似丹心派一方高风亮节一般。 归无咎不动神色,只把目光略略及远,扫过陈德海三人,道:“既如此,哪一位道友先下场指教?” 陈德海三人,瞬息之间只觉一道冷电在脑门划过,都是感到心中一悸。 裘洪亭见归无咎允诺,忍不住喜上眉梢。只是转首一望,想起一事,忽道:“且慢交手。似尚有一家未至。” 晋宁道八大名门。今次亲身下场的是云峒派、丹心派、平埠堂、沙河殿四家;引为见证的,是玄封殿、水龙斋、锦屏门、明火山四家。 如今其余七家皆至,独独缺了明火山一家。 裘洪亭心中早已定计,既要决意相争,便要将胜负坐死,教任何人皆无置喙余地,不可留下一丝隐患。八家名门齐至,当场判定胜负,少了一家也是决然不行的。 好在并未教众人多候。只半刻钟后,空中歪歪斜斜,一叶残破花瓣飘零近处,当中立着两人,一老一少,萧萧瑟瑟。 仇成望之,暗暗摇头。 八大名门之中,明火山固然实力最弱;但好说歹说也是有千余弟子之规模的。何至于做出一副如此不堪的气象。 二人之中,年老者名为钟弼,身着一身破烂单衣,乃是明火山这一任执掌。 此老四方告罪一声,笑言道:“本门缺乏一件尚好的飞遁法宝,是以来得迟了些。诸位道友勿罪。” 言毕,双目一瞥,稍稍迟疑之下,便要往西首这一头去。 裘洪亭见之,心中暗暗得意。以大势而言,以七对一。云峒派已是孤家寡人,今日岂有不胜之理? 可是钟弼身畔的那少年人,却不着痕迹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角,竟当先往东向去了。这少年看上去肤白脸圆,丰额厚唇,看上去好似十分憨厚。只当他目光转动之时,方可见有三分灵动狡猾,若灵狐脱兔。 少年名为钟业,既是钟弼嫡孙,又算是其入室弟子。年纪虽幼,却极有主意,甚得钟弼信重。 钟弼显是一愕,亦只得调转方向往云峒派方向去。同时暗暗传音道:“你有何分说?” 钟业目光闪烁,面上一丝红光一显而逝,低声道:“分兵落子,不虞有失。那头已有锦屏门下注,此间也不可空了。无论哪一家胜了,彼此皆能照应。” 明火山与锦屏门,万载盟好,渊源极深。钟业之言,是个两头下注的意思。 钟弼闻言,细细思之,似乎果然有两分道理。只是暗暗叹息道:“话虽如此。只是若非法舟不利,我等先占了丹心派那一头,就更好了。”只这一语,褒贬判断,已是不问可知。 钟业闻言,微微摇首。 最近他觉得自家祖父似乎年老昏庸,不复从前精明。所谓两头下注之言,只是他唯恐将真实理由说出后钟弼不信,所以信口胡诌罢了。 刚才只远远望了一眼云峒掌门之气象,他已料定,今此比斗的胜者,定是云峒派无疑。今日自家举动,纵不能说是雪中送炭,也可说是一桩绝大的筹码,作为进身之阶足矣。 钟业其人,资质禀赋虽然上佳,但是却也未必能言是上臻登峰造极的最高境界。 可是他却自视甚高,以为自家必是顺天应人而出世的大人物。 因为有一桩秘密,他谨守于心,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自幼年起,他便时有幻梦,好似冥冥之中有天意告诉,其投身此界之中,身负非常之任;只未得其时,未遇其人而已。时机一至,便是其锦鲤化龙之时。 方才一念之间,钟业心兆忽生—— 今日,遇其人矣。 正文 昨天申请了大神之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什一战力 裸衣之搏 钟弼、钟业步入云峒派之后,事先围好的阵门之中,邓广翼快步上前,言笑晏晏,与钟弼搭上了话。 钟弼心中一动,暗道自己这孙子所作选择果然有几分道理。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等若自己是选择一条看似胜机渺茫、但一旦得手之后却回报更大的道路。 那一头,未能形成以七对一的彻底孤立态势,裘洪亭心中却把明火山记恨上了。他心中暗暗许诺,此战一胜,定不教明火山有好果子吃。待得时机合适,便要扶植一家势力,取代了明火山的“名门”位置。 归无咎缓缓言道:“哪一位道友先出手?” 丹心殿陈德海,平埠堂陆天韵,沙河殿方长翁三人,心中生出奇妙感受。 虽然归无咎这一句话平静质实、泊然苏徐,可是三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模糊感应。对方原本虚实难测的状态陡然凝结,进入一重倍极锋锐的迎战状态。 单从这一瞬间的气机调整,便可知对方绝非一个无有斗战经验之人。 归无咎眸中,一丝锐芒划过。 他入道至今,经历恶战险战无数,眼前几个籍籍无名之辈,按说根本不值得他全力以赴,随意出手便可打发了。 但因为一桩蹊跷缘故,归无咎不得不全力以赴;甚或以本身战力而论,他其实未必能算占得上风。 说来荒诞—— 如今归无咎的战力,只想当于其“应当战力”的不到数十分之一。 在步入“真幻间”的那一瞬,归无咎感到功行大进,心中还极为欢喜。毕竟,以元婴境的修为提前获得相当于离合境层次的感受,无论如何说也当是一段美妙的经历。若得将这一段识忆传渡,必能使得今后修道获益匪浅。 可是经历此月余时间,逐步切磋琢磨,淬炼一身功行,归无咎却觉出一丝不对味来。 一身手段,竟是时时传出“潜力未尽”的直觉来。 细心揣摩许久,又打探考证了数位界中杰出人物的修为,归无咎才大致探明因果。 入此“真幻间”者,其人在此界之中的修为,乃是依据本人根骨潜力之大小断下。譬如如今“裘洪亭”的本体,那位武域中萍水相逢之人。此人原本与归无咎都是相当于元婴层次的修者。可是在此真幻间之内,一人在花月境中也算不得顶尖,另一人已是明月境中的佼佼者。 其实归无咎所示现的修为,又何止于“明月境”? 若是完全兑现,其必已成就日耀武君,体会到武道之中近道大能的手段。 只可惜考诸形势,似乎唯有手执武道龙符、显化为十二家巨擘一宗之主,方有可能直接示现为日耀武君境界。 更何况,由于武道之中特殊的斗战规则限制,同一层次之人差距,远较仙道为小。 故而此战,敌手虽无名之辈,但却是一场好胜负。 陈德海上前一步,肃然道:“请。” 武道中人,行事极为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陈德海甫一出阵,归无咎略微颔首。旋即二人振空一跃,直插天际。 峡谷中甚是窄小,施展不开。 由静而动,由平缓而突趋激烈,不过是短短一息间事。 风卷云气,日暮天昏。 斗法之势一起。除却另外两位明月境高手陆天韵、方长翁肃然不语之外,其余诸人却时不时叫好、喝彩声不绝于口,纵然连各宗宗主、长老亦未能免俗,人人心魄为动。 玄封殿殿主仇成,其人耽于声色已久。此时目不转睛的望天许久,忽然心中一阵落寞之感袭来,竟是生出此生虚度之感—— 因资质未臻最上乘的缘故,仇成早已做好最明智的抉择,唯逍遥快活,穷奢极欲而已。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看穿世情。但如今望见上境手段,却不由自主心生憾意,叹道途之不终。这数百年来所沉湎流连的美色姬妾,亦在一瞬之间失其滋味。 这并非是仇成等人心性太弱,而是归无咎、陈德海之斗法,气象实在太过惊人的缘故。 武道一途,愈往后气象愈著。 在相当于金丹境的层次,武道之中的比斗,不过相当于两个凡俗武士搏斗罢了,远远不若道门中金丹修士驾虹飞遁、丹气万变来的炫目。可是到了明月境的甚高境界,一切却陡然翻转。 此时归无咎、陈德海二人,躯干隐约间透着数丈厚的云气,仿佛身着巨甲一般。一举手,一抬足,皆可见极为细微活泼的青色焰流在二人周身滚动,形若游虫,又渊似星辰。至于气机流转、飞沙走石,辗转数十里的磅礴外势,反倒略不足道了。 如此声势,道门之中法力甚高者或许同样能够做到;但那是运使法力而成,平白多出一重转折。自不如武道中简明根本的动作中,顺其自然而营造的偌大声势,来得舒展畅快。 归无咎、陈德海二人皆未避战。 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斗了一刻钟上下,双方交手凡数万合,无论是斗中的二人,还是旁观的陆天韵、方长翁,心中皆已有底了。 无论精力底蕴,归无咎皆略胜一筹。 又斗半刻钟,陈德海忽地纵身而后,一跃千丈,同时口中高声言道:“且住。归掌门果然高明。” 此言等若是认负了。 归无咎淡然回了一礼。 下一位上场者,乃是平埠堂陆天韵。 陆天韵动身之前,颇可玩味的一笑。旋即一伸手,掀掉一身皂衣,露出精赤的上半身。其宛若铜铸的后背上,若隐若现,浮现出一只尺许大小的丹鹤,正是其武魂本体之示相。 归无咎眼皮一跳。 陆天韵做出如此动作,观战诸人皆是心中一凛,精神顿时涨了十倍。 陆天韵其人,行事同样以简为能。应答不过寥寥数语,立刻交手。 可是真的打了起来,望了两眼之后,无论是仇成、钟弼,还是锦屏门等两家的长老,都是眼神闪烁,心中不约而同生出四个字:大失所望。 原来,在武道之中,“裸衣”而战,是极重的礼节,暗藏全力以赴,不死不休之意。 这一传统非止是诉诸文字,抑且深深烙刻在武道传承之中。 当初姜敏仪的武道机缘是自偶然中得来,并不知晓武道之中有这一规矩。但当她与归无咎相斗时,亦本能的感到唯有轻身上阵,方能使得自家心意精力趋至最佳。虽然女子不宜真正赤裸出阵,但权宜之下,其所着不过宛若丝网的轻薄一缕而已。 更何况,丹心派出战的三人之中,陈德海、方长翁乃是一宗长老身份;唯陆天韵是一宗宗主,分量最重。 他撇去上衣的一瞬,人人都不由血脉喷张,以为一场大戏拉开了帷幕。 可是一旦得见真容,却是期望落空。 陆天韵所秉持的,竟是游斗之法,一击不中,便即远避。哪里还有一丝狭路相逢的锐气? 空中两点,虽然飒若流星,显影若电,也大有可观之处。但是因前一战的博大恢弘在前,诸人突然间被调动的极高期望在后;相形之下,自不免对其评价稍低。 钟弼见状,精神一振。看来归无咎连胜两局的希望甚大。微微转首一望,望向其孙钟业的目光之中,又多了两分倚重。 不过钟业却是懵然无觉,抬首望天,似乎只是津津有味的看一出好戏,而无丝毫患得患失之念。 战场之内,归无咎自家的感觉最是分明。 习惯了幻变无穷,心术算路。如今结结实实凭借拳脚打上一架,确然痛快。 陆天韵之举,在他眼中甚是朴实。唯有进入如斯状态,当其背后丹鹤武魂之形若隐若现时,陆天韵的遁速功夫方能真正趋于极致。武道斗战,本已简明趋同,万法归宗为大本。欲要别出心裁,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评估双方战力,归无咎以为。既然如此,唯有全无保留,方能阻其走脱…… 在观战诸人看来,这虚虚实实的接触战,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但此念方生未久,战况便急转直下。 归无咎的动作,似乎瞬间转换了风格,尽得陆天韵“轻”“快”之神髓。二人也纠缠得愈来愈紧,无论陆天韵如何腾挪,皆不能阻断双方距离愈来愈减的现状。 坚持了半刻钟,陆天韵认负。 这因为“裸衣”之举而吊人胃口的第二战,就这般草草收场。 归无咎轻而易举收得两胜。 不过,归无咎得暇往裘洪亭处望了一眼,却见其面色平淡,一副涵养城府甚深的模样,心中愈发留意。 方长翁出阵。 此人倒是不若前二人之寡言紧促,冲归无咎一礼,便笑言道:“无论晋宁道首席是否易主,归掌门都是方某极敬重之人。” 归无咎只微微一笑。似这等吹捧之言,应之无益。 方长翁亦不以归无咎的举动为失礼,又言道:“归掌门连战二阵,可需要稍事休息?” 归无咎淡然摇首道:“不必。” 方长翁面容转肃,反手一挥。将身上厚实大衣以及贴身紧衣尽数扯去,露出一身精壮健美但却呈现一种奇异青白色的肌肤,背上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色蟾蜍,好似作势欲跃。 仇成、钟弼,水龙斋、锦屏门两位长老,都是面色古怪。 又来? 可是莫要如同陆天韵这一场战斗,虎头蛇尾便好。 众人念头未落,战局之中机如弦发,已是当场揭晓谜底。 方长翁蓄势已足,奋身一跃。不往前去,却直往后退。其轻敏灵动,似与陆天韵别无二致。 可是经由和和陆天韵的一战,归无咎分明已经适应了此等灵动战法。把身一挺,如锥直刺。瞬间烟云宛若融化一般彻底散尽,雷芒哔剥,火势大涨,竟是以最盛的一击,瞬间将方长翁牢牢捉住,不予其摆脱的空间。 方长翁似已无可奈何,转身反击。两拳相对,似乎要与归无咎强分胜负。 见方长翁顽固不化,除却钟弼喜出望外之外,其余作壁上观的三家皆是心中暗暗摇头,懊恼自家站错了队。 但是下一瞬的转折,却教人始料未及—— 势若天倾的一击对撼之后。 方长翁纹丝不动。 归无咎凝练若整的气机却遽然崩散,身躯亦如纸鸢一般,荡出数百丈之外。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合天倾 成败落定 战局急转直下,裘洪亭面上红光一泛,大声喝道:“好!” 裘洪亭方才看着镇定,其实心中亦是七上八下的打鼓。 陈德海、陆天韵的两场败局,虽然在他事先的计划之中。但败了就是败了,意味着丹心派一方的容错大大降低。 若是陈、陆之中的哪一位能够“打破计划”斗倒了归无咎,裘洪亭岂有不愿之理? 好在最初之谋划,终是有惊无险的完成。 裘洪亭一转身,对陆天韵言道:“陆宗主的手段,果然建功。事先承诺,自无不应之理。” 陆天韵只“唔”了一声,淡淡颔首。 虽然将首席之位让于丹心派,但陆天韵同样是一家执掌,位分不在裘洪亭之下;论功行,更要高出一个境界。此时纵然看上去有三分倨傲,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裘洪亭心中不豫一闪而逝。 倒不全是因为陆天韵之轻慢。令裘洪亭心中略有不适的是。原以为本门陈长老,及陆天韵、方长翁三人,功行位分是呈鼎足之势;未曾想最终揭晓底牌,除却归无咎一枝独秀外,另外三人之中,陆、方二位,却要较本门陈德海略胜一筹。 看来,丹心派虽然夺了首席,但是将来稳固地位,还需要一番功夫。 十余日之前,为了在得胜之后的利益分配中占据主动,陆、方二人终是将自家底蕴暴露出来。 武道虽然有趋同之势,但是在未臻登峰造极之境前,未必就没有取巧的鬼蜮法门。 陆天韵的手段,除却效法丹鹤武魂、速度轻灵敏捷之外,其中还暗藏了一门手段,号称“势动之微”。 此法之道理,在于你若被他灵动万变的速度所扰,欲要紧紧将他咬住。激发自家全身潜力,固然能够做到。但是无形之中,本身力量的圆满工整,便要被抽取一丝。 原本一拳十足十的力量,待你无形之中跟上陆天韵的节奏之后,便只剩下了九成七八分,而你自己却全无察觉。 更厉害的是,此种“势”的影响,须得缓缓散去。纵然脱离与陆天韵的交手,亦需要足足半个时辰时间,方能使得自家情致归元,正本定位。 而方长翁的手段,号称“调蟾动静图”。看上去似乎同样是灵动机敏一流的手段;实则不然。 他这一套斗法,蓄势极足。谁若用力稍欠,轻易扑了上去,立刻便要上当。唯有全力以赴,将本身力量全无保留的释放,方有可能与之争锋。 陆、方二人之手段,若是合力对敌,其实施展不开。一人出力,另外一人势必作壁上观。若是斗成一个平局,丹心派一方终是以多敌少,难言是自己胜了。 合计之下,诸人发现,若是轮流上场,由陆天韵为方长翁做好铺垫,才是最善之法。 这二人的配合,是此战的精髓所在。至于第一场陈长老的出手,看似威风煊赫,其实不过是略微消耗归无咎两分罢了。 勉强将心中不适隐去,裘洪亭一抬首,对着仇成等人高声笑道:“一月之后,本宗大开宴席,立下一场‘正名宴’,请诸宗宗主、长老务必赏光。” 仇成虽看不惯裘洪亭如此急不可耐的情态,但是形式比人强,只得打个哈哈,拱手为礼道:“那是自然。” 裘洪亭言毕微微摇首,将目光往对面一瞥。半含玩味、半含挑衅的自钟弼面上扫过,呵呵笑道:“钟掌门更是不可缺席,务必要光临敝派。” 钟弼暗叫一声“苦也”,只是他深知倒驴不倒架的道理,只略微嘀咕两声,便把老眼一闭,来了个不闻不问。 见这老叟还要倔强,裘洪亭往前一步,正要继续出言催逼。 此时,却听耳畔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情形有变。” “恩师少待。” 出言者,一是陆天韵,二是匆匆赶来的裘洪亭大弟子,庄炎。 自家弟子倒也罢了。方才陆天韵分明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此刻却面容沉肃,由不得裘洪亭不加以留意。一愕之下,言道:“陆掌门有何见解?” 陆天韵却不说话,只是微微摇头,伸手指了一指半空。 裘洪亭抬首一望,只觉莫名其妙。 裘洪亭的修为虽不及陆天韵,但最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这八个字还是能够做到的。方才他心境虽然略有波澜,但是战局之中发生的一切,却始终不曾逃过他的观察。 此时远近百余理内外,方长翁尽占主动,逐尾而击之;而归无咎疲于奔命,落败似已在顷刻之间。不知“变”从何来? 庄炎眸中难掩忧色,只平静说出四个字:“一合天倾。” 裘洪亭闻言,面色一变,旋即轻抚前额,暗道自己得意之下,怎地忘了这句话。 如此说来,眼前战局还真有两分诡异。 一合之变,势若天倾。 对于修到距离日曜武君仅有一步之遥的明月境高手,其道法战力,已然大臻圆熟,一举一动、一起一伏,看似与低境界者只是规模的差距,但是其中却暗藏了一种独特的根性规整;一身手段,备极凝练之后,复归于一。 到了如此层次,若是斗战中“根本”一失,胜负便急转直下,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性。决计没有败而不乱、负隅顽抗的说法。 前两战中,陈德海、陆天韵二人发现身处被动便果断认输,也是由于这一重道理。 可是此时之战局—— 方长翁占尽上风,归无咎岌岌可危;可是胜负始终未能落定,显然不合常理。 以裘洪亭的见识,自然难以索解。 可片刻之后,纵然陈德海上前与陆天韵一道参详,却也始终看不出一丝端倪。 好在有过了百余息,归无咎亲自揭晓了谜底。 天穹之上,隐约有明珠一点,镇定界域之中,如日之恒。 此珠显露面目,裘洪亭等三人,细辨之下,不由怔住。 所谓“宝物”一流,裘洪亭着实见过不少。可是抛却那些“法兵”不说,纵然是价值甚高的宝物,也只不过是外用之物罢了,断然难以介入斗战之中。 陆天韵见识较裘洪亭尤深一筹。在巧妙布置之下,上乘“宝物”有资于战力者,他也曾有所耳闻。但那些宝物珍贵之极不说,究其作用,亦只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起到一些辅助之效;如目前所见之神异者,端的闻所未闻。 那当空一枚明珠,分明和归无咎本体之间构成了一丝联系。观其神采,竟尔到了颠倒主从的地步。 仿佛这一枚明珠方是本体,而归无咎的正身却是附庸,时刻受此珠牵引维系。 一个即将投身于惊涛骇浪中人,其席卷于波涛之下,本当随波逐流,不由自主;可是其身上却系上一根缆绳,牢牢栓靠在定海金梁之上。虽然不利,形势未散。 归无咎辗转腾挪,貌似凶险,却意甚从容,正是仰赖于此。 这便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后手,本命法宝。 此道在修行中的关窍,他已经尽数传授于甄蕊。但是坐而论道是全然无用的,若要竖立信心成此一道,亲身的践行感受,势不可免。 目前所施战之手段,其实无任何奇异之处——无非是本命法宝统御一身真力的手段。有本命法宝护持,不但可得维持根本不失,抑且持久作战的消耗,亦被降低至三成上下。今日这车轮战的比斗规则,可谓是正中归无咎下怀。 归无咎心中涌起一丝微妙感受。 这“真幻间”若真个只是一场梦幻。那么今日之战,以不足什一之力与几个不见经传之人邀斗,自然无足轻重。但若此地果真有继往开来、前追因果的大造化,那么今日之比斗,在武道序列中首次验证了“本命法宝”的效用,应当是意义及其深远的一战。 只是剩下的道路,若要走通,依旧任重而道远。 别的不说,他之所以能够成就,有一大半要归功于“全珠”本身超迈绝伦的品质。归无咎已是试验分明,倘使自家本命法宝品质与“璇玑定化炉”的成长轨迹相当,那么面对今日局面,其效用发挥,也未必能尽善尽美。 璇玑定化炉的品阶,在九宗历代真君大能所炼成的混元真宝中,也算顶儿尖儿的存在。若是修炼到如此地步也难言满意,这所谓武道与法宝相通的开辟之举,几乎便是一门真正意义上的“绝学”了——传承必绝、后继无人之学。 如何降低门槛,需要甄蕊在修炼此法的过程中加以完善。 此时战局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归无咎由局促窘迫,到渐次从容;和方长翁的短兵相接搏斗,从衣襟相连,到时不时分出百余丈外。别说裘洪亭,就算是钟业这等修为之人,也能清楚分辨。斗战形势已被扳平,甚至,似乎是归无咎在攻守之中隐约占据了主动。 裘洪亭此时尤抱着一丝幻想。 归无咎终究消耗甚大。 既然他能够反败为胜,方长翁未必不能做到。 只可惜,这一场幻梦并未成真,接下来的十余息中发生的一切,好似将裘洪亭真正拽入深渊之中—— 刚刚并未兑现的八个字: 一合之变,势若天倾。 此时却教归无咎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只不过十余息功夫,方长翁只感力量、速度被完全压制,失却了蓄势诱敌的铺垫,自家“蟾”的意蕴手段等若彻底被锁死。再挣扎下去,唯有面上难看,却无半点实际效用。 他斗志既失,本拟寻机认负。未曾想归无咎的反扑较他预想更快,一不留神,肩上已被一脚踏中。 在众人目中,方长翁已如流星一般飞将出去,只把百里之外一座山头击了个对穿,留下烟尘滚滚,碎石轰隆。 而归无咎,身姿一个潇洒的转折,挟得胜之势,已是轻灵落地。 裘洪亭只觉脑海之中恍恍惚惚,勉强接受了如此剧烈的变化,颓然道:“是贵派胜了。” 归无咎一掸衣袖,笑言道:“贵派若是胜了,便夺了首席之位;我云峒派胜了,不过是保住旧位,并无所得。如此可公道否?” 裘洪亭面色一变,艰难道:“归掌门待如何说?” 归无咎淡淡言道:“上宗供奉,向来由一道之首席代缴。此后每年加缴三成,入我云峒府库。”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引荐之功 上屋之梯 两道遁光纵出十余丈后,方才缓缓止歇。 辨其身形,正是钟弼、钟业爷孙二人。 钟弼面上含着笑意,原本不甚显眼的皱纹亦随之荡漾开来,高声言道:“你又有何说?”语气之中,竟然暗含两分迫切的期许。 比斗结束,云峒派孔长老立刻对他打了招呼。明火山供奉一如前例,云峒派并不会对之加收三成抽水。这显然是对于明火山正确站队的投桃报李了。 面见归无咎之后,这位归掌门更是邀钟弼去往云峒为客。钟弼心中甚是有意,只是其孙钟业,却使了个眼色,教他先行推拒。 不过今日事尽是由钟业做主,才下对了注。钟弼心中,对他这嫡孙愈加倚仗,自然言听计从。 钟业笑言道:“场面上的事,并不急在一时。眼下尚有一桩大机缘。只是……须先寻得一人。” 钟弼立刻道:“何人?” 钟业眼睛眨了一眨,似乎很是小心的望了一眼祖父神态变化,这才缓缓言道:“三叔爷。” 钟弼面色果然冷了下来,拂袖道:“寻他作甚?” 钟业所言之人名钟魁,本是钟弼嫡亲兄弟,此时正在下辖晋宁道的巨擘大宗——尘海宗任观风使一职,于今已有明月境的修为,堪称是尘海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按说此人当是明火山的大靠山才是。只可惜钟魁数百年前便与钟业兄弟反目,断绝了血脉缘分。正是在那时,其席卷了明火山宗内珍藏的许多好物后破门而出,使得本不宽裕的明火山雪上加霜;又机缘巧合,得了尘海宗内一位长老看重,这才鱼跃龙门。 这二三百载以来,钟魁对明火山明里暗里所下的绊子,着实不少;不为助力,反成牵累。 钟业一脸与外表并不相符的沉着,平静言道:“兹事体大。爷爷务必慎而待之,毋争一时之气。” 钟弼默然良久,终于冷静下来,言道:“你且说说看。” 钟业长吸了一口气,郑重道:“这位云峒派归掌门,前途远大,不可估量。似乎……是有望那等境界的人物。” 钟弼惕然一惊,喃喃道:“那等人物……似乎已有数万载不曾出现于草莽之中了。” 天下各道、洲、名门、世家、草莽之中,纵然有英杰人物,亦只得止步于明月境中。因为破得上境之道路,已然被十二家巨擘宗门所垄断。 然而,这道途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本来甚为艰难。十二巨宗门下弟子,若非资质强横到登临绝顶的层次,虽有良法在握,亦未必能够准能破境。 事实上也的确做不到—— 十二巨宗执掌,并非人人皆是日曜武君境界。 历久以来,各宗有日耀武君坐镇时,便强势一些;若是无有,凭借一宗之底蕴,也不至于有存亡续绝之危,只不过话语权会略微降低,稍稍收敛锋芒罢了。 同时。草莽间若有极出色的人物,资质达到跃升上境的层次。若被恰好处于人才空窗期的巨擘宗门看中,便有可能被引荐入宗。在该宗秘宝护持之下,签订一份根本大契。 其助你成就上境,然后忝任该宗“名誉首座”之位,坐镇护持,自然也享受许多供奉;因有契约在先,所以并无鸠占鹊巢之虞。 不过,古今以来,此等杰出人物不过是寥寥数人,最近一位,便是二三万万载之前了。 钟业又言道:“机不可失。若是成此大事,是一份天大的人情。我明火山由此一飞冲天,也不在话下。” 钟弼迟疑道:“话是如此说。只是与他早已隔断情分,连宗谱名录亦被除去了;他肯出手相帮么?” 钟业自信言道:“自信之下,何愁不许?” 这其中有一个关节。 每一家巨擘宗门,每代至多也只得成就一人。或许某一家宗门眼下虽无日曜武君坐镇,但后辈之中,已有良选,那么外人自然便难以觊觎。这时你靠了上去,非但无缘,反遭猜忌。甚而下手将你除去,又或是坏你道基,绝了上进之途。 是以摸清十二巨宗根底,找对了门路,甚是关键。 偏偏这方天地是个秩序森严之地,十二巨宗与底下星罗棋布的门派世家,判若云泥,少有瓜葛。钟弼之弟钟魁飞黄腾达之后,耻与钟弼同列,亦有这一层关系在内。想要做到这一点,异常困难。 若是果然能过说动钟魁,靠他这个深明内情之人摸清十二巨宗底细,将来归无咎真的成了哪一家巨擘宗门的“名誉首座”,这引荐之功,助人成道之德,说是“功德无量”也不为过。 钟业微不可察的一笑。 明火山中兴与否,他并无太大兴趣。若是此事真能做成,他与归无咎之间的联系,便再也难以割断。 …… 云峒派后山,清绝峰峰顶。 归无咎静坐山巅。 此时距离比斗结束,已有一月之久。 未多时,山脚下一道轻盈转折,微光一闪,有一人趋至近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 归无咎笑言道:“吾徒免礼。” 来人正是他关门弟子,甄蕊。 甄蕊前来拜见,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书简呈上,禀明将有道术修行中事,前来请教。 归无咎言道:“有甚疑难,不妨讲来。” 甄蕊靠前一步,低声道:“正是为恩师一月之前所赐功诀而来。” 归无咎讶然道:“哦?” 甄蕊此言,却略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她天资极高。但是剥离了金丹运转、化丹成婴之过程,那法宝修炼之法,本当是繁难与玄虚兼具。若是“全珠”尚有一次动用的机会,或许尚有快速成就的可能;否则若是单凭人力领悟,至少须得三五载功夫,才能略窥门径。 甄蕊所言“请教”,归无咎下意识的以为是应在别处,而非武道中炼化本命真宝的手段。 略一思忖,归无咎缓缓言道:“你说说看。” 甄蕊低声道:“弟子驽钝。参悟此法之后,只觉其精致周密、彻上彻下,仿佛以一身道则精气,神思变化,皆为主宰。可是其成就之法,好似筑基于渺渺虚空之中,只消有一步踏错,再想回转,便是千难万难。所凝练者,似乎非是一件宝物,简直不亚于一身根本道术之所系。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庶可称之。” 归无咎心中一动,暗道原来是因为此法甚艰,甄蕊心中有了畏难情绪。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这徒儿。对于并未有培养金丹、元婴经验的武道修者而言,以内炼法锻炼本命法宝,本来就甚是离奇。 归无咎正拟出言宽慰这弟子两句。 不料甄蕊又跪下一叩首,续道:“弟子思前想后,似得一从权之法,寻得一上屋之梯。一时心思踊跃之下,未得恩师允准,擅改了一二法门试炼。还望恩师恕罪。” 归无咎又是微微一讶。今日他这弟子,还真是出人意表。便道:“道术辩证维新,本是常事,何罪之有。只未知你有何心得?” 甄蕊抬首望了一眼,终于鼓起勇气言道:“弟子斗胆,请当场演示一二。” 归无咎静静道:“可。” 甄蕊一挥手,纤葱玉指反手一扣。指尖一块四四方方、晶莹剔透的五彩石立刻浮现。寸许高下,明俨逼人。 此石乃是天地生成的一件奇珍,在云峒府库之中也是极罕见的上品异宝。观此情形,似乎被甄蕊用作炼制“本命法宝”的胚胎。 甄蕊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张口将此石吞服腹中。 归无咎感其气机流动,清晰可辨——此石缓缓下沉,终是坠落于下丹田鼎炉温室之中。 数息之后,甄蕊告罪一声,解下上半身衣衫,缓缓转身。 甄蕊珠圆玉润、细腻如瓷的雪白肌肤上,一只约莫狸猫大小、纯白色的小熊活灵活现。鼻息宛然,双目微闭,一幅饱食之后懒洋洋的姿态。如果说姜敏仪的白虎武魂极能彰显武道特质,甄蕊的白熊武魂却恰好相反,只显得诙谐有趣,好似家养灵灵宠。 但是随着甄蕊缓缓运功,她背上小熊似乎逐渐困倦,进入一种类似于冬眠的奇妙状态,若沉若浮,似乎鼾声可闻。 归无咎精神一震。 甄蕊所为之事,既是在养炼武魂,亦是在养炼自家法宝。 武魂乃是武道修者成长之枢纽所在。若是能够将此与养炼本命法宝结合起来,以为镜鉴。的确可免法诀深奥不可捉摸、仿佛空中楼阁之弊。 只是武魂与丹婴,虽然有道理相通之处,但是差异也决计不少。这一条路若想走通,非得把归无咎所传成法大量改进不可。若无“全珠”一类的重宝,单单凭人力完成,实是一项极为艰巨的道路。 未想甄蕊竟是毅然踏了上去。 一刻钟之后,甄蕊自定中醒来。披上罗衣,羞涩一笑道:“这只是第一步的些许想法。借用武魂为渡河之筏锻炼真宝,也不知弟子这一步走对了没有。” 她此言一出,天象忽变。 天穹如盖,乌云斗聚,立刻暗淡下来。然后传来三十六声雷鸣,震穹宇而慑人心。 归无咎心中陡然生出警兆,这“真幻间”似乎要就此崩溃,一切梦幻泡影,悉数瓦解。 可是一息之后,“天地”又重新稳固了下来,似乎无事发生。 而甄蕊,却是一脸期许的望着归无咎,期待自家恩师对于她的构思做出品评,丝毫未曾察觉到方才的天象异变。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门买卖 晋宁易主 丹心派,环棣峰峰头。 裘洪亭与一人相对而坐,方桌上佳肴丰盛。若是仙门中人待客,一壶清酒足矣;但武道却有所不同,筵席盛否,能表明诚意。 石桌上虽只是四十个个碗,看似规模还不及“名门”执掌的日用份额。可是其佳肴品类,却囊括了晋宁诸道号称“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草八珍”中的压轴珍馐。 裘洪亭所招待之人,一身锦袍,可惜藏污纳垢,略微腌臜了些;面目本也俊朗,只是两撇胡须未净,目光时时闪烁,显得有些贼眉鼠眼。待一位美貌侍女上前倒酒时,此人大手伸出,肆意在侍女丰臀上拍打揉捏,继而闭目摇首,好似在品尝滋味一般。 裘洪亭虽与他笑言晏晏,但是眉间却时不时闪过一丝不耐和厌恶,只是掩藏的甚好而已。 丹心派对云峒派的挑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过去便过去了。 这一段时间,裘洪亭可谓是焦头烂额。 如今两家撕破了脸,丹心派势必要面对云峒派的打压。产出份例加收三成,不过是迎门第一刀而已,料想未过多久,后手便会源源不绝的到来。如何稳固己方力量,守稳阵脚,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令人忧虑的是,陈长老、陆天韵等人合计之下。以为归无咎车轮战既然能胜,就算是三人合力,也非其对手。在镇定一宗的顶尖力量上,丹心派已处于绝对的下风。 眼前这人名为厉正诚,乃是裘洪亭三百余年前所结识。半月之前忽然造访,言道要赠予裘洪亭一桩大机缘。 这等说辞裘洪亭见得多了。 他与厉正诚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他得了大机缘,何必要赠予自己?心中认定,只当来人是个打秋风的。当即赠了他些许财物、十名美姬。却不料厉正诚却拒而不纳,只在丹心派暂时住下。 半月以来,裘洪亭只感势甚困窘。索性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与厉正诚接洽一二,摸摸他的底细。 此时饮宴正酣,厉正诚忽地一伸手,将身畔那婢女扯倒,横卧于自己膝上。“啪”的一声脆响,又在其臀上重重一拍,然后瞥了裘洪亭一眼,颇含玩味之意的笑言道:“骨架硬朗,皮嫩肉厚,脸蛋却小巧精致,眉眼细腻。不瞒裘道友说。正对了厉某人的胃口。裘道友前回相赠十人,加起来也比不得这个。不知可舍得否?” 裘洪亭淡淡言道:“厉道友既看得上,是她的福分,岂有不舍之理。” 那婢女闻言,猛然一转首,脸色微微发白,眸中包含幽怨,只是不敢多言。 此女名为宁芸,有两分修道潜力,人又伶俐,姿色也是上佳。裘洪亭早已有意,只是尚未来得及纳入内室而已。今日为了充门面,才出来做些端茶倒水的近身服侍之事。不料这厉正诚与自己不过是几面之缘,竟真敢开口。 裘洪亭心中虽有几分不舍,但面上只得打肿脸充胖。 在武道之中,除非是资质地位极为不凡的女子,得以签下“均平契”外。其余姬妾之属,本与私产外物无异。就算是已然收纳门下曾被临幸过的,再转手赠予友人,也是极为寻常之事。 厉正诚哈哈一笑,道:“裘道兄既然如此大方,厉某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两月之前,贵派争夺一道首席失利,此事吾已知之。厉某愿助裘道兄一臂之力,扳回一局。” 裘洪亭低声道:“哦?” 虽只是轻飘飘的一字,但是其中犹疑不信,却溢于言表。 厉正诚,不过与己一般是花月境的修为。论实战手段,只怕还要教裘洪亭略逊。如何能够胜得过归无咎? 厉正诚却是一副无有所谓的态度,对于裘洪亭的看轻之意丝毫不辨,自顾自言道:“据说云峒派斗战得胜之后,各宗出产,额外收缴三成。厉某所求不多。若是果然将贵派推上首席,止额外收取半数,一成五的份额。裘道兄以为如何?” 裘洪亭心中一动,道:“有何良策,厉兄姑且言之。”心中暗道,他既是敢于狮子大开口,莫非真有两分把握。 于是精神渐凝,没来由的浮起一丝期冀。 厉正诚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这才洒然道:“比斗较技,固不可行。能解困局者,唯有‘自上而下’之法尔。” 裘洪亭闻言,面色却陡然冷了下来,漠然道:“厉兄莫非是想说,你在尘海上宗有些门路,教上宗将一道首席之位授予我丹心派?”出言之时,眸中冷芒,将厉正诚牢牢罩定。 裘洪亭心道你若欺到裘某头上,岂能教你好过? 当今之世,虽然上宗下宗之间门户极严。但不巧得很,裘洪亭半载之前,曾无意间风闻了一道消息。 对于其余巨擘宗门而言,麾下各道首座,均是直除与自行竞争兼而有之;但尘海宗却是个例外。半载之前,其宗内已有合议,因为一桩极机密的变故,自此不再插手下宗之事。各道首席,只要代缴供奉之事顺利做成,便悉由自决。 此时厉正诚只消道出一个“是”字,立刻便会被裘洪亭判作诈骗之徒拿下。然后废了修为,打断双腿,丢下山去喂狗。 岂料厉正诚摇首道:“授之于上却是不假;但却并非源自尘海宗。” 此言大出裘洪亭意料之外,一时之间竟然怔住。 厉正诚见自己一言抓住局面主动,甚感得意,不由仰天大笑三声。 不过他也并未多卖关子吊裘洪亭胃口,当即将一桩机密消息直言道来。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裘洪亭乍然闻之,亦不由头脑嗡嗡作响——原来,相安无事、共治天下不知多少载的十二家巨擘宗门,竟尔生出冲突。 若是局面并未受到控制,天翻地覆,就在眼前。 天地间十二巨擘宗门长盛不衰,并非无因。 正如各家“名门”皆有独特之产出一般,一十二家巨擘宗门,亦各有其独到好物。只是其层次之高,较之诸名门产出,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据说这一十二物,皆是炼化根本大药必不可少的原料。那根本大药,事关破境日曜武君之门径。 每隔上千载,十二巨擘大宗必有一会,行“以物易物”之法,将每一家独特产出分润一十二份,调剂有无。如此,只消一家宗门根本重地不失,就算一时无有日耀武君坐镇,其地位也不至于受到威胁,只不过是话语权略微削弱而已。 说到此处,厉正诚陡然住口,将面前一碗浓羹细细饮了半碗。 裘洪亭虽然心中如热锅蚂蚁,十分难耐,但是面上也只得生受,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厉正诚饮食讫。方道:“九重山当代执掌百里开济,道行早臻上境,素有雄心壮志。近年来,他一步越过雷池,终于做成一件影响一界格局的大事。” 裘洪亭脱口而出问道:“何事?” 天地间的大人物,他亦是有所耳闻的。 当代功参上境的大能,似乎不超过六七人之数。 这六七人中,说到功行最精、声望最隆,似乎无过于上玄宫恒霄宫主和九重山百里开济二人。 厉正诚正色道:“百里掌门汇通古炼药法,又悉心参研今法,加之觅得一二千种珍稀药材,竟炼出一味奇物,名为‘滚尘砂’。足可代替‘明巢果’八成功效。” “明巢果”,正是根本大药十二味原料之中,南斗宗所掌握的那一味。 百里开济此举,等若是掘了南斗宗赖以存身的根本。两家之间,矛盾不可调和。 略一思量,裘洪亭沉声问道:“不知此事与尘海上宗有何关联?” 厉正诚又是一声大笑,高声道:“两月之前,就在贵派为一道之首席挑战云峒之时。南斗宗、九重山两家,曾有一场邀斗。而尘海宗和星门两家,正是为南斗宗助拳而去。只可惜以三敌一,竟不能胜。” “按照会前约定,南斗宗割让三道之地,尘海宗、星门各自割让一道之地,纳于九重山麾下。” 且不论诸宗关系远近,似百里开济之所为,他今日能够挖南斗宗之墙脚,明日指不定第二个受害者是谁。若是有朝一日其自家便能筹集十二位灵材,那么其余诸宗便再也不能对其构成制约。所以尘海宗、星门站在南斗宗这一方,并不奇怪。 可虑的是,百里开济既然敢做这等惹众怒的事,必然有着十足把握。今回以一敌三之胜,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裘洪亭心思闪动,连声道:“厉兄是说,晋宁道不日便要易主?” 厉正诚呵呵笑道:“眼下还未定局。割让晋宁道、荒柳道、行风道中的哪一道,尘海宗上下,尚悬而未决。只是据我师推断,十有八九将是晋宁道无疑。” 裘洪亭疑道:“敢问令师上下?” 从前这厉正诚分明只是个游方散人,未曾听说有甚师承。 厉正诚玩味一笑,终于揭晓谜底:“恩师名讳,上普下昭。坐镇海上六牧岛。” 裘洪亭脸色忽地涨红,竟“腾”地站了起身,叹息道:“厉兄既得了这等大机缘,为何不直言相告,何苦兜这个圈子作耍?” 这位普昭上修,却是普天之下日耀武君已降,威名最著的人物。因其一桩特殊机缘,其道行远非明月境高手能敌,据说纵然面对日耀武君,亦能从容遁走。 厉正诚笑言道:“我师如今已是九重山客卿。说话也有些分量。若是尘海宗割让的果真是晋宁道,厉某敢夸下海口,一道首席的册封书卷,两月之内便颁了下来。” 裘洪亭一咬牙,正色道:“若厉兄果然做成此事,裘某以三成供奉为酬。” 厉正诚似乎略有些意外,认真点头道:“裘道兄倒是个痛快人。” 旋即站起身来,将一直伏在膝上的侍女宁芸一把抱起,又笑道:“食与色,不可须臾离也。只是裘兄事先安排的住处,略微简陋了些。以之享用佳人,未免不谐。” 裘洪亭连声告罪,道:“裘某这便吩咐下去,将后山心湖玉筑,拨与厉兄暂居。” 只是目中所见,却令他心情陡坏,心中暗骂道:“贱人,老爷我倒是走了眼。从前却不曾看出你是这等骚浪货色。” 原来,此时侍女宁芸眉目之中,哪有一丝苦楚?她此时身子似水蛇一般乱扭,不仅任由厉正诚在自家丰腴处揉捏,甚至还媚眼如丝,发出娇喘声声,更主动伸手往厉正诚裆下掏摸,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宁芸虽不知“六牧岛主”是何方神圣,但裘洪亭前倨后恭突然变脸,她岂能辨别不出?自然早将裘洪亭往日的甜言蜜语丢在一旁,使出十二分的本领奉承新贵。 少顷,两个引路的仆从赶到,引着怀抱佳人的厉正诚,往裘洪亭往日自用的别院——心湖玉筑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整合外药 石中幻景 “弟子近半载以来,按照恩师《五五归经术》为指归,鉴别草木物性一千三百二十四种。” “弟子道行较师兄略逊,只得一千一百一十五种。” 方殿之中,先后出言的正是裴融、甘南,郗鉴、甄蕊二人紧随其后。 四人掌心之中,皆是托着一枚骨形玉简,恭恭敬敬队列在后,呈献于师尊归无咎。 少顷,郗鉴、甄蕊二人亦相继缴旨。在四人之中,郗鉴所得之数最多,高达一千六百二十一种;而甄蕊因大半心神花费在修炼之中,故而所得最少,止有七百五十余种。 归无咎皆笑而称许之。 此间所指,非为别物,而是这方大世界中的宝材品类。 甄蕊欲内炼真宝,自家功行资质固然最为重要,但依旧免不了修道外物之辅佐。归无咎更不必多提。他早已知晓,在这方天地之中,若要跨出决定性的那一步,少不得外物支撑。 论见识之博,归无咎汇聚万家经典于一身,又身兼本土仙道和九宗两大体系,纵然是寻常的近道大能也难相比。只是这“真幻间”中之物,与紫薇大世界中大为不同,可谓名实皆异。 于是归无咎著下《五五归经术》一经,将异种药材宝材之五方、五德、五味、五情、五性之研判分类法门笔之于书,传于四位弟子,命其一一校验。如此一来,此界奇珍灵药是何功用、如何炼制,自然能够与紫微大世界一一对应。 将四枚玉简尽数收录之后,归无咎笑问道:“为师所传功诀,你三位修行得如何了?” 之所以问得是“三位”而非“四位”。是因为归无咎所传者,正是早已传与甄蕊的那一道法诀;以及甄蕊走上武魂法宝相合之路后的些许感悟。 裴融面露惭愧之色,低声言道:“恩师所传功诀,高深莫测,玄虚而未见其边际。弟子揣摩十余日夜,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甘南亦道:“弟子驽钝,也是如此。” 归无咎点了点头,见郗鉴若有所思,并不立刻接话。便言道:“想来你与二位师兄有所不同。” 郗鉴似乎目光微微暗淡,低声道:“恩师所传功诀,甚微而玄,无从下手,这一点弟子与二位师兄相同。不过,经由甄师妹拆解之后的成就法门,弟子却勉强能够把握脉络。” 此时郗鉴之所以情绪不甚高涨,自有原因。原本在他看来,自家资质纵不如甄蕊,想来也相差不多;未料以这一门功法相试,却验出二人之间甚深差距。想来今后继承云峒衣钵的,必定是甄师妹无疑了。 归无咎暗中点头。 他作为一个跳出云雾变幻、识得此山面目的局外人,自然有了判断。 如裴融、甘南资质,其实也不算差。若以举派资源倾斜,修炼至花月镜、明月境依旧保留着不小的期望。比之于仙道,其实不亚于云中派这等隐宗之中排名靠前的嫡传。 但如此资质,依旧是无缘真法的。 至于郗鉴。若归无咎猜测不错,其人真实成就,当是止步于近道大能这一层。若甄蕊二转之功法,如郗鉴资质者能够自如修炼,那么这一法门传承不绝,当不为难。武道之中,亦能由此开了一门大宗。 恰在此时,四大弟子齐齐抬首一望。 这斗室之中,似乎气机一振。 细细看去,好似自家恩师面上光华愈加浑厚凝练,好似有一柄锋利的无形之刃在空中切削而过,将裹挟于身的碎屑剔除。 甄蕊面露欢喜之色,当先道:“恭喜恩师功行又进。” 裴融、甘南等三人一惊之下,亦露出喜意,同时出声道贺。 归无咎微笑颔首,道:“尔等可退下了。” 话音一落,归无咎把身一纵,已然跃出金殿之中了。 半载以来,如此情形,已经是第三次了。 便如同一块巨木自高空坠下,投入水中。其最开始时必然跌于水下甚深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其必定会缓缓上浮,直至浮出水面。 归无咎的功行亦是如此。他追寻那“潜力未尽”的异样感觉逐步攀登,未必需要如何修炼,自家功法已是节节攀升。虽然限于令符品阶和界中秘药所限,不得一步踏入日曜武君境界。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这“正本归位”之意愈发强烈,自家终是会稳定在明月境极限的程度。 若是此时归无咎再与陆天韵等人较量,只一伸手、一出拳,便能将那三人打发了。 归无咎驾起遁光,环绕于新觉山脉,栖灵山等八峰,龙行虎步,观望形势。 他两月之前,上一次功行飞跃之时。便曾觉出此地似有一重若隐若现的奇特韵味。只是那感觉一闪而逝,再仔细去寻,已不可得。今日功行再上层楼,他心中首先牵挂的就是这件事。 绕山门三匝。归无咎陡然抬首,目光远眺至二三十里外一处山麓,微微一笑。 找到了。 归无咎遁光落下,降落至山麓之下,一块孤石面前。 此石三丈四尺有奇,上尖而下圆,色黑而粗糙,看着无任何奇处,似乎只是在此山之中充作路引之用,不知经历了多少年风水雨打。 当日心意一引,便在此处。 略微观望片刻,归无咎心田之中,同时传来高下兼容的两种情致,交互辩证。 若归无咎仅是个道缘高妙、却未解“真幻间”之谜的人,那此石给与他的感受,无非是“有情”二字。 虽然世间文人骚客常将山石草木等物得有情之韵。但归无咎却知,那只不过是人心之通感移情罢了。除非后天炼成精怪,否则这些外物,自然比不得有情生灵。 可这块巨石,却能予他一种独特的“有情”直觉。 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欲从此石之中寻得更多的秘密,却是难能。 然而,作为已经看穿“真幻间”之妙的归无咎,心神之中却同时能够望见一层更深远的存在,一种朦朦胧胧、有余不尽的意蕴…… 归无咎将心神浸入。 残存的气机,逐渐组成一段模糊而跳脱的画面,只是宛如浮光掠影,一闪而逝。 归无咎凝神思索,半是观望,半是猜测,才终于将其拼接成一个相对完整的信息。 星河倒卷,乱星飞渡。 一群年轻武道修者,遁入陌生的一界之中。 当中一位功行最著者,是个英挺俊朗,身着锦绣华袍,长发披肩的年轻人。其遁光一落,正是往新觉山脉而去。 新觉山脉中,亦有一方宗门。只是其中宫观殿宇、孤峰云台,所矗立之方位,似乎较今日云峒八峰略微偏移了数十里去。正殿之上,一块虚石悬浮,缓缓转动。观其形貌,正是眼前归无咎所观察的这枚巨石。 年轻人入境数十载,便借由一处机缘,破境日曜武君,成为这方世界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其后所见,时光飞速流逝,并未有太多的波澜壮阔,争衡激斗,反而甚是平淡,倒像是山野人家,空度流年。 此人功行虽著,却甚重养气之法,讲究不战屈人。历时数百载,以极温和的手段分化瓦解,合纵连横,终统合数千家大小势力,将这方天地同归于一。 然而,此境混一之后,就在归无咎以为这寡淡无味的故事将要落幕之时,却突然伸出不测之变故。 这方天地之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位身高九尺、身着一身青色甲胄武道修者,浑身上下仅露双目,面目不辨,直接寻到新觉山挑战。 此时年轻人已俨然是一界之领袖,功行在日曜武君中亦属无有抗手。但是一旦交手,不过数个呼吸,便轻松败在境界与之相若的青甲武者手上。 截止到这里为止,归无咎之所见,皆是模模糊糊的片段拼接而成,并无真正的声色嗅味。 可是,就在这年轻人战败的一瞬,归无咎耳畔清清楚楚的听见一声孤愤长啸:“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吾当以力为本,以直为根,以胜为尊!”声音念念回响,震动山河大地。 其声既没,整个“天地”轰然瓦解,化作滚滚乱流。而那青甲武者,亦转身遁起,一头扎入虚空之中。只是其回首一望的双眸中,似乎难掩深深的失望。 归无咎神意恢复。 面前巨石“嗤”的一声,彻底崩散,化作一地朽土。 回味所见,归无咎双眸之中光芒一闪。 他原本下意识的以为,方才所见是“真幻间”中映照之本源,曾经之“真实”。 但仔细一想却是不对。在回味起伊濯武君所言—— 在上一次‘仙印不许’兆后的重大抉择中,那位‘真幻间’之会中决胜出来的天选之人,却最终未能承担重任,以至于天地塌缩危陷。 方才所见,应当是上一次真幻间开启时的景象。 这也顺便解答了归无咎的一个疑问。 归无咎入境之后,只觉此地声色犬马之逸乐固然有之。但是局面变化,其实甚快。除却云峒与丹心等派的争斗外,近日来隐隐风闻,其余诸道中,亦是龃龉四起,争斗不断。若是如此,伊濯上真当初勿要沉湎安逸的告诫,其实是多此一举。 如今大致可以断明。多半是上一回真幻间之变隐约有残存消息传出。因其中主导人物——那位年轻人采用慢节奏的温和手段,才影响了外人判断。 归无咎淡淡一笑,非但不曾感受到压力,反而长出了一口气。 经由今日一事,最重要的问题解决了——进入“真幻间”,到底所为何事? 看来,是先成为混同一界的第一人,然后接受到那莫名挑战。 此事看似渺茫遥远,其实不然。对于归无咎而言,其可以大致等同于另一件事——那就是寻得破境日曜武君的机缘。只消境界相同,自己自然而然便是天下第一。 至于最后的考验,管他是上界大能也好,妖魔鬼怪也罢,我又何惧之有?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复灵之法 钟氏拜山 七日后,新觉诸山,后山。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盘膝坐于一处凹陷的山坳之中,周遭整理出来一片二三百丈的宽阔地界,以一人多高的短粗翠竹扎成篱笆。 竹篱之内,堆积了十余座小山,尽是修道中人所罕见的珍稀宝材。 较大的身影一袭白袍,气机徐而厚,定而通,冲虚能容,好似天象之映照。数日前又进一步,气机彻底稳固下来之后,归无咎距离近道之境仅有一线之遥的功行,便呈现出如斯气象。 而另外那较小的身影,紧闭双目,三色彩气若隐若散,不是小铁匠是谁。 经由一段时间适应,小铁匠精神渐复。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小铁匠吭哧吭哧嘟囔两声,忽地张口吐出一物,旋即将其捧在掌心之中。 此物是一件三层琉璃宝塔,其质外柔嫩内混凝,清气隐隐,流光四溢,显然是一件品质甚高的宝物。 小铁匠欢喜无极,将宝塔放下,蹦蹦跳跳,连连拍手。 须知“璇玑定化炉”虽然汇尽九宗器道之秘术,但是对于“真幻间”中的奇珍异宝,灵材外物,却并不能通晓其性。眼下之作为,乃是依照归无咎《五五归经术》为指引,又借着众弟子的帮手,重新判明物性之后,投入炼制而成。首次尝试,便一举成功。 虽然一两日功夫便得成就,似乎来得甚是容易。但是此物实已有了不逊于真祭器的根底。若日后加以祭炼,未必不是一件好物。 见小铁匠气机起伏,到了盛极之时。归无咎蓦然双目圆睁,鼓足中气高声喝道:“自荒海相识数十载以来,先后得见仙道、阴阳道、武道中万千名物品类,奇珍异属。未知这一段履历,璇玑真人还满意否?” “满意否……” “满意否……” 这一声精力汇聚,暗藏雷音。一语既出,山谷之中草木萧瑟,飞鸟振林而起,混成袅袅余音。 小铁匠身躯迷茫,气机一阵紊乱,双眸时而清明,时而迷茫,凡经六变之后,忽地抱着脑袋晃悠几圈,定睛向归无咎仔细望去。 良久,才亦或道:“归无咎?” 归无咎双眸一温,微微点头。 虽然在此界之中,他同样名为“归无咎”。但是他却能清楚的辨明,小铁匠口中的三个字,意义不凡。 果然,小铁匠头脑乱晃,左右观望了一阵,疑惑道:“这是在哪里?你那不省心的徒弟黄希音,还有姓秦的母老虎呢?怎地不在此处?”说完脖子一缩,竟有几分心虚的模样。 归无咎终于长身而起,仰天大笑三声。 看来的确是成了。 以归无咎的身家,自然不至于将小铁匠锻炼出的“真祭器”一流宝物当回事。 最初之时,归无咎便发现问题。在小铁匠的心目中,自家师父是甚么“通灵显化真人”,此名分明是脱胎于《通灵显化真形图》。如此一来,便和“真幻间”中归无咎的师承对不上号了。 既然不能完全相谐,将这一处破绽放大,未必不能寻到点醒迷幻的方法。 随后归无咎发现一事。在小铁匠情绪高涨、较为欢悦之时,其无意中会说出只言片语,事关往日经历。但要凭借其引出小铁匠之记忆,却又力有不逮。不过,这心神荫蔽坚牢与否,与小铁匠情致高下息息相关,却是可以定准的。 小铁匠身为器灵,本性之中便有一种执着与好奇,遇见前所未见的器道材料和手段,自然会生出跃跃欲试的念头。若在本命之道中有所进益,必是其最为欢悦之时。 于是归无咎设计了这一法门。在最关键时刻当头断喝,果真一举成功。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小铁匠将出得半始宗、进入真武之域、投身“真幻间”中的前后因果,悉数汇通消化。 因为他本是蕴养于归无咎之身,前后所历之事,亦是小铁匠亲身经历,此时无不了然。 小铁匠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还道你为何如此好心帮本真人点破迷津,恢复记忆。原来是拿本真人作试,验明唤回识忆之法是否靠得住,好去寻你那倒贴上来的便宜小老婆,抱她的的粗腿。” 小铁匠在清莱台、半始宗小界时,除了醉心器道之外,便最是心仪乡野俚俗志怪之书。因此其语言风格愈发市井,却与修道人渐行渐远。这一点归无咎早已见怪不怪。 别的不说,因秦梦霖心意精敏无碍,洞察秋毫,非常人所能消受。自归无咎与秦梦霖合居一界开始,小铁匠心中总有莫名畏惧,暗中称秦梦霖为“母老虎”,便有数十年长短了。 倒是小铁匠如今聪敏之极,好似灵智一直在不住增长,才是真正的奇事。能将刚才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瞬间理清,就算在修道人中,也算得上心思敏捷。 关于小铁匠所呈现的些许规律,归无咎早在两月前便发现了,却并未着急下手。如今窥见此界秘密之后,归无咎自然有了下一步计划。若想成就日曜武君之境,集齐破境之秘药,寻得上玄宫相助,自然是最便捷的方法。 但是,能助归无咎一臂之力的,是姜敏仪,而非“真幻间”中的恒霄宫主。 姜敏仪根器不亚于小铁匠;如今层次亦大致相若,皆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若是在小铁匠身上试法成功,那么唤醒姜敏仪,便多了几分把握。 归无咎当即坦然颔首,道:“璇玑真人所言不错。不过,如此行事,并非因为璇玑真人分量不及。纵然在这方天地之中,你与我亦是一般无二的关系,只是渊源经历略微篡改而已。而姜敏仪却不一样。是否醒转,敌友立场便有可能大不相同,归无咎自然要小心留意。” 小铁匠想了一想,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心中依然有几分酸意,但大致上却是接受了归无咎的说辞。 此时,山麓处隐见遁光一隐。 透过竹墙缝隙,隐约辨明,来人正是娄静。 娄静高声道:“启禀掌门真人。有贵客拜访山门,恐需掌门亲去接见。” 归无咎随手一拂袖,张开门户。 略一沉吟,忽然道:“是否是明火山钟掌门?” 娄静猛然抬头,一连钦佩的神色,连声道:“掌门真人明察秋毫。小的佩服。” 归无咎微微一笑。 先回与丹心派一战,明火山是唯一一家押对了注的名门。按理说其应当好好经营来之不易的局面,迅速和云峒派走进才是。岂料其行事异常含蓄,连归无咎主动邀其往云峒做客,都被对方婉言谢绝了。 料想对方不至于昏聩如此。当即归无咎便断定,其后必有下文。只怕明火山钟氏,一下子要给自己来个大文章。 果然不出所料。 当即言道:“请钟掌门且在正殿稍后,先呈上茶水小食伺候,归某随后便至。” 娄静领命退下。 归无咎将此间器物略略收拾,便不紧不慢的起了遁光,往栖灵山山巅而去。 经由两重转折,归无咎往正殿相迎。 殿中座上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起身回礼。 归无咎微微一讶。 若是事先告与他是两位来客,他必认定了是钟弼、钟业祖孙二人。 如今所见,当头一个的确是明火山掌门钟弼无疑。但另外一个却非钟业,甚至其个头还要较钟弼更魁梧些,只是面相看着略年轻。在归无咎迎头看他的同时,那人灼灼目光,亦紧盯着归无咎,不住地打量。 但是略望了两眼之后,这人胸膛起伏,竟是有些气机不稳的征兆。 此人旋即一个转身,有几分激动的对着钟弼言道:“嘿……大兄还真是个出言保守之人。如斯境界,如斯境界……你却说什么“或许有望”……” 旋即又一个转身,郑重一拜道:“归掌门有礼。” 归无咎望了一眼,笑道:“在同辈之中,道友功行,也算颇为不弱了。” 此人闻言,却是双手乱摇,道:“不敢当,不敢当。与归掌门相较,何如萤火之于皓月?” 钟弼面上,亦是一脸错愕之色。 非为别事,数月之前与丹心派交手之时,这位云峒掌门气机之精纯,似乎尚未臻至今日境界。听说归无咎是破境功成未久,才返回宗门的。短短数月又有进境,简直是匪夷所思。 至于另外一人,自然是钟弼兄弟,此时忝任尘海宗观风使的钟魁了。 两人本早已决裂,但是当钟弼将助人成道的大功果合盘托出,钟魁自然不肯坐视不理。 但是钟魁却有一个条件。 若是隐居幕后调停,牵针引线。那么其便有所得,也不会太大。归无咎纵然记下恩情,也多半是着落在钟弼身上。故而依钟魁之意,非得亲自见一见钟弼口中这位潜龙在渊的云峒掌门。 一是眼见为实,看一看其功行潜力;二是当面人情,免得假手于人。 钟魁通报姓名门户之后,索性开门见山,大声言道:“明人不说暗话。功行修炼到归掌门这等境界,心中岂能无有更进一步、登临绝顶的心思?只是前路莫测,未知门径深浅而已。或许归掌门早已知之,哪怕是暂时无有武君坐镇的宗门,其门下是否已然定好了后继之人,同样是极为关键的。” “方今各宗之内,通晓一家、两家巨擘宗门底细的或许不少;但是知各家大略虚实之人,除却各宗掌门外,便只有极少数的人物。” “钟某虽然功行位分未臻上乘,但是职司特殊,却恰好是这些少数人物中的一个。” 归无咎心中微动,没想到对方来意,竟在此处——这便是明火山为自己备下的大礼了。 若是果然能成,的确分量极重。 而且其无有一丝藏着掖着,竟连曲言试探的步骤也省去了;如晴空坠雷、拦门重锤般,将这些震动人心的言语,坦然道明。 归无咎心念急转。虽然暗中藏了姜敏仪这处援手,但是提前摸清楚自那几家借取机缘较为可行,依旧甚是关键。 他心里门清,对方此言有邀功之意;说穿了无非是“明码标价”四个字。 但其既然是快刀斩乱麻的风格,归无咎自然敢接。当即笑言道:“不意今日有良缘落下。若果真寻得门路,归某自有厚偿。甚至今日立下契约,也无不可。” 钟魁目中精光一闪,高声道:“好!” 旋即一伸手,自袖囊中掏出一张青色的皮卷。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巨擘根底 契约还赐 钟魁将此图卷张开,顺着食指所指,依次讲解。 这方天地之内,巨擘宗门一十二家,海内六家,海外六家。 晋宁道上宗尘海宗,及南斗宗,星门,九重山,定盘宗,御虚宗六家,皆属海内。 六家之中,九重山掌门百里开济,南斗宗掌门有琴文成,御虚宗掌门桑蕴若三人,已然臻至日曜武君之境,堪称镇卫一宗之柱石。而另外三家,眼下恰好处于大能失位的空窗期。 讲到此处,钟魁轻抚下颌,言道:“本宗尘海宗,以及南斗宗、定盘宗三家之中,我尘海宗在四百年前便立下继位之人,尝试破境玄关。至于定盘宗,百六七十年前,亦曾定下一人。唯有星门一家,最近千余载以来一直不曾物色到合适人才,或有几分可能走上扶持外人成道的道路。” 说到这里,钟魁眼皮微微一跳,好似又有意无意的瞥了归无咎一眼。 他不曾明说的是—— 钟魁之所以甫一见面便单刀直入,言及此甚深机密。暗中缘由,便在于他在尘海宗内,曾面见门中那位“候选”不止一次。 此人名为乐思源,在五百载前便修到明月境巅峰。钟魁亲眼见其以一敌六,胜过六位明月境长老联手。论修为之精,气象之妙,的确是钟魁毕生阅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从前钟魁从未想过,会有同境界中人压过乐思源一头。 直到今日遇见归无咎。 归无咎气机之微妙纯和,通融返照,似乎与天地之气交相辉映,明显是乐思源所不及的天外境界了。 功成上境,所靡费的修道资源,是一个惊人之极的数字。寻常名门,纵然将千载积蓄搬空,也未必能够敷用。既然乐思源能够成为尘海宗之候选,那就说明必是有一定把握的。 换言之,如归无咎之层次,得了相等机缘之后,成功的几率势必更大。 作为尘海宗内颇有地位之人。在一息之间,钟魁也曾想过。是否站在宗门这一头,暂与归无咎虚与委蛇,然后密告尘海宗执掌,暗中下手除去归无咎这个潜在威胁。 但这个念头随即便被钟魁抛却了。 乐思源本来便是既得利益之人,就算为他铲除一桩威胁,他也未必会如何感激;指不定随手赏赐一些下脚料于自己便罢。而襄助归无咎寻一条明路,却有可能获取十倍百倍的利益。 钟魁轻啜一口茶水,又道:“海外六宗。其实真正相距迢远的,唯有四家。而上玄宫、玉蝉山两家,却是扎根立业于距离云天洲陆东、南边缘不过数十万里的巨岛上,说来倒是与海内六家走得更近一些。” “六家实力,向以上玄宫为尊,自不待多言;除却上玄宫之外,掌门为日曜武君修为者,同样是两家宗门:断空门,赤雷天。” “眼下暂无武君坐镇的宗门,自然便是余下三家:水冥宗,玉蝉山,双极殿。” “这三家后继无人,已持续了数百载时间。只是五十年前,听闻双极殿出了一位俊彦之士,或许有望上位。”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便只余下水冥宗、玉蝉山两家。” 钟魁连连点头道:“正是。归道友若要求得破境玄关之机缘,十二家巨擘宗门之中,唯星门、水冥宗、玉蝉山三家,或可一试深浅。” 归无咎笑道:“如此机密讯息,甚感钟道友高义。” 钟魁连连摆手,叹息一声,道:“机缘巧合,天予良缘。既是归道友的机缘,又是钟某之机缘。” 钟魁心中,的确以为是自家的机缘到了。 因他虽然身任尘海宗观风使一职,往来消息、协从拜见的事情做得不少;但就算加上那些不托底的风闻讯息,至多也就能窥见五六家底细,决计没有将十二家巨擘宗门扒个底掉的神通本领。实是因为大半年前尘海、星门两家执掌商议机密,钟魁恰好服侍在侧,意外听见机密。 恰好过了不多时,钟弼便寻上门来,岂不是天赐予机缘? 说到这里,钟魁又道:“其实……如归道友这般修为、却又出身下宗之人,身份甚为敏感。古往今来,借客卿之位成道者固然不乏其人,抑且个个都在修道界中留下偌大声名,播之后世……但是行事不慎而崩殂的,亦为数不少。” “归道友须得小心了。十二大宗,每隔数十、数百载便有求贤令颁下,网罗下宗英杰。但是以归道友如今修为,若非星门、水冥宗、玉蝉山三家投榜,其余门户,却是不宜前往。尤其是尘海宗、定盘宗、双极殿三家,最是微妙,尤不必与之有所瓜葛。” 归无咎心中一动,言道:“钟道友金玉良言,归某记下了。” 正题讲毕,归无咎命人开了宴席,与钟魁、钟弼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 钟弼还好,他虽是明火山执掌。但很显然,在今日来此之前,兄弟二人已经有了约定,将出风头卖人情的机会,交由钟魁这新面孔身上。 而钟魁却时而抬首,时而踱步;言不在焉,似乎心神不定。不复为归无咎讲解局面之时的从容洒脱。 归无咎心中一动。自袖间取出一道青皮书卷。 然后又命呈上笔墨。张开书卷,龙飞凤舞,不过十余个呼吸,便留下一书。 归无咎笑言道:“钟道友位列巨宗,见识不凡。我云峒派纵有甚奇珍异宝,只怕也入不得道友法眼。以此为酬,道友多半是看不上的。只得别出心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还望道友勿要嫌弃。” 话音未落,已见归无咎食指一点,当中逼出一点精血,坠落于图卷之上,立刻化开,呈现为誓约法符之形。 钟魁一扬首,面上难掩惊愕。 正事做成,正要好好宴饮一番,求个畅快;他之所以扭捏磨蹭,自然是为了一个契约准信。 但是如此重大之事,难免略微有些商议余地,问明所需,抑或讨价还价。如今归无咎不与他商量,便独立立下契约……莫非,是保准了提出的条件,定能使自己满意不成? 怀揣着三分犹疑,钟魁将契书接过来看。 只一望之下,钟魁面上红光陡然一涨;双目圆睁,反复再看一遍。然后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指,逼出一点精血落下。整个过程迅捷无比,好似生怕归无咎反悔一般。托住书契的左手,亦可见微微颤抖。 钟弼心中一奇,探头来看。却见书契之中所言的是—— 若是钟魁今日所留讯息为真,异日归无咎果真在星门、水冥宗、玉蝉山三家中的一家,寻得破境机缘。那只消归无咎驻世一日,便护佑钟氏一日平安。除此之外,钟氏若有甚难处,归无咎可代为出手三次。 如此条件,钟弼只觉得不可思议,头脑微微发晕。 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好风借力,扶人于展冀之时。钟弼料到了这一步棋或许有极高的回报;但却未想这位云峒掌门,竟有如此豪气! 这一回,自己那好孙儿又赌对了。 休看其兄钟魁眼下风光,但列家巨擘大宗之职司,并无世袭一说。若是其后辈功行不足,人走茶凉再常见不过。一旦钟魁不在,至多只需短短百载,前辈余荫、人情,便能完全消磨干净。 而一位日曜武君,寿二万余载。有此一卷契书,等若立下一家至少二万余载根基的世家。如此家族,访遍数十道、数百家名门,也未必能够寻得出几家来。 而所谓的“三次援手”,其实未必真正需要如何出力。只需寻一个机会,露上一面。让世人皆知你背后靠山是谁。往后行事,自然无往而不利。 但对于归无咎而言,却并无太大负担。因他早已看穿“真幻间”之秘,所以才能如此大方,许下大愿。不愁这二人不死心塌地襄助于己。 见钟魁迫不及待的立下契书,归无咎暗暗点头,又笑言道:“钟掌门。你待如何说?是如法炮制,而是另有章程?” 方才二人说话时,有意无意已经言明。虽然他二位是嫡亲兄弟,但是眼下早已分家,往来亦甚少。归无咎留于钟魁的契书中,所谓“护佑钟氏”之言,自然指的是钟魁一脉,与钟弼无涉。 至于钟弼这一头,须得独自立下契约。 钟弼眉头拧出五六道深纹,双手环搓,似乎心中纠结难缠。 犹豫了好一阵,钟弼终是咬牙言道:“如此厚赐,钟弼不敢领受。钟弼这里唯有一愿:吾之嫡孙钟业,也算有两分资质。愿就此拜在归掌门坐下。” 钟魁原本欣喜万状,沉浸其中。此时闻言也不由惊诧,心中暗道。当年自己这兄长素来行事稳妥;不想如今却是愈赌愈大了。又或者是爱孙心切,以至于未能冷静抉择? 就一时而言,自然是拜在上修门下更为亲近。但师徒之间,本只是“一世之缘”。若是一两千载后其徒弟殁了,师尊是否提携其血脉族裔,实是两可之间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从长远来看,自然是两万载护佑更加实惠。 除非你有极大把握,拜入门下的这位定能成材,将来得以继承衣钵,甚至青出于蓝。如此,当然是你赚到了。 只是这几率之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钟弼之本意而言,自然以为得到将来的日曜武君长久护佑更为实惠。但是来此之前其孙钟业千万叮嘱,归掌门允下的任何回报,无论看上去如何丰厚,皆不要去接;只将这一道条件提出。 如今局面,皆是钟业一手谋划。钟弼思前想后,还是依照其孙之定计行事。 归无咎也有些意外。心念一转,回味当初钟弼之孙钟业的神采气象,终是言道:“可。挑个吉利时辰,便让令孙入我山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往来传讯 扼守相迎 双方立下契约之后,钟弼、钟魁二人便即告辞。 为示诚意,归无咎亲自出山门迎送,直至百余里外,脱离了新觉山脉的范围,这才翩然回返。 凡事有张有弛,兼要筹措下一步的行动方略,归无咎遁光轻盈舒缓,不徐不疾。 约莫距离山门尚有十余里处,耳边忽有音声传来:“归掌门,且住。” 闻言,归无咎蓦然转首一望,竟是钟魁去而复返。 归无咎立时止步,笑问道:“钟道友又有何事未尽?” 归无咎心中盘算。钟魁、钟弼二人,貌合神离,眼前只是暂时合作,这一点他洞若观火。莫非是钟弼有甚事要与自己单独完成,不欲钟弼得知? 钟魁止了遁光,粗粗抱拳一礼,道:“正有一事,要告知归掌门。” 归无咎道:“钟道友但言无妨。” 钟魁咳嗽一声,静言道:“数月之前,几家巨擘宗门之间生出龃龉。九重山与南斗宗两家,邀斗一场。其时我尘海宗,本是为南斗宗助拳而去……双方比斗细节甚是机密,钟魁未曾参与,自然无从得闻……只是结果却是九重山胜了。” 归无咎目光一凝,道:“哦?” 钟魁续道:“近日门中传来消息,因此战之败绩,或要将晋宁道割让于九重山治下。换言之,未需多久以后,贵派便不再是尘海宗下属之宗门了。” 见归无咎似乎面色微变,钟魁连忙道:“与我尘海宗相比,九重山与晋宁道之间,相隔迢远。羁縻统御之法,也断然无有变更之理。钟某原本思之,对于贵派而言,不过是每年缴纳供奉所去方位不同,其余一切并无变化,因此先前议事时未曾提及。” 归无咎微微点头,道:“钟道友有心了。” 钟魁连道“不敢当”,又言道:“只是回返之后,钟某愈感归掌门道行精微,或许于天地形势,胸中自有度数。因此此事看上去无用,但还是尽早与君言明为好。” 默吟半晌,归无道:“还有两个问题,需要麻烦钟道友。” 钟魁连忙道:“归掌门但问无妨,钟某知无不言。” 归无咎道:“未知前来宣谕之人,是贵派一方,还是九重山一方?亦或是两家齐至?几时光临我之门下?” 钟魁一托下颌,犹疑道:“此事于我尘海宗而言,面上无光。多半是不会遣人到来的。九重山使者,只需携我尘海宗签订好的符书前来,自然能够完成交接。至于时间,最快三月之后便能到达。” 归无咎点头致谢,又问道:“如九重山、上玄宫,南斗宗这般,宗主有日曜武君修为者,暂且不论;似如尘海宗一般暂时缺位之宗门,有何手段?若是归某与之生出嫌隙,可得自保否?” 钟魁闻言,面色陡变,高声道:“归掌门虽功行盖世,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勿要轻敌得好。十二巨擘宗门,各有非凡底蕴。纵一时无有武君坐镇,其势力之雄强,也绝非任意一位下境修士所能抵挡。” 如今钟魁将族门万载兴衰寄在归无咎这里,焉敢不用心对待?唯恐归无咎因过于自信而致败,连忙将尘海宗之底细抖落出来。 列家大宗之内,日曜武君之擢选,并非前后相继,一步成功;随意间自门下便找到一个资质登临绝顶的,继承了大位。 正如“真武之域”内所建立的“内选”之制所彰显。每隔百载千载,资质最优者自然会呈现于上,构成梯队。然后再优中选优,择定把握最大的那人。若是皆不合格,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以尘海宗为例,乐思源一俟出世,先前较他资历更高、年齿更长的精英修士,自然无望。这一批人的出路,便是往实战法门上开拓,汇聚于一出名为“炼武堂”的聚落中。虽道法穷通,然以一时之战力而论,却未必较乐思源差上多少。远非苦熬至明月境的寻常长老,能够望其项背。 若说功行未臻上乘之人,乐思源以一敌六亦能轻松胜之;面对“炼武堂”中的诸位前辈,至多一对一能够战胜;若要以一敌二,已然难能。 如此人物,尘海宗足足有七人之多。 见钟魁似有心绪浮动,归无咎笑言道:“钟道友放心。归某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做那以卵击石之事。” 钟魁闻言,这才放心告辞。 待钟魁离去之后,归无咎返回宗门正殿,将四大弟子、邓广翼、常景明二长老一齐唤来,嘱其将要出游数月,各自依照往日旧例行事。 他这位“云峒掌门”先前出游数百载,云峒派亦能运转如常;如今出行数月,更是不在话下。 吩咐完毕之后,归无咎便起了法舟,五色遁光一漫,速度运转到最大,遥往北方而去。 约莫一月之后,法舟止步,静立于一处巨大山谷之中。 三山围成一壁,依稀可见所围之地其实并非一“谷”,而是一座巨大的地坑,幽深而不见底。谷前数百丈立下牌符,上书“晋宁”二字。 紫微大世界之中,隐宗的传送阵体系,号为“地脉传送阵”,但是就驾驭运用的实际体验而言,似乎与普通的传送阵无异,丝毫感受不到“地脉”之力是如何运转的。而“真幻间”各道联络之枢纽,却是实实在在的地坑形状,似乎与地脉之力真有两分关联。 无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只要是一道内、外之联络,便离不开这一处枢纽之地。 之所以此地看上去甚是荒凉,那是因为此间传送阵气机荒疏凌冽,非新月境之上者,极难消受,所以往来人烟几稀。 归无咎此行目的,是来“堵”人来的。 “堵”的是九重山前来接收晋宁道的使者。 归无咎所虑者唯有一事。 此处联络枢纽和晋宁道八大名门之间的路途,其实要数距离云峒派最远。若是来使直奔居首席之位的云峒派,也就罢了;但若是其依照顺序依次游历登临各家名门,先传递出什么不遂人愿的消息,那却不妙。届时云峒派得到讯息势必最晚,人心浮动,难以收拾。 钟魁去而复返,所传递的这道消息,归无咎未敢轻忽。 在钟魁眼中,并未将之当甚大事。毕竟晋宁道归属尘海宗也好,归属九重山也罢,不过是虚领职司,收取供奉罢了;对于云峒派者一宗之首席而言,并未有太大关系。 但是归无咎却不敢作如此乐观的判断,此时他心中已然料定,九重山使节不来便罢;若莱,多半不善,只怕有超出常规的举动。 这一结论,固然有心兆吉凶之辨,但又并非完全源自直觉。 当初与丹心派一战而胜,归无咎当场便大手一挥,加收了其余六宗三成之供奉。 以归无咎的眼界,何至于对“名门”一流的物产感兴趣?以云峒派出产之“云蝉金贝”为例,归无咎也只是将其当做寻常外药,查辨其五五之性。发觉并无大用之后,便再未多看此物一眼。 至于对其余几大宗门的惩戒警示之意,也并非归无咎的主要意图。 归无咎之用意在于—— 搅荡局势,激化矛盾,进一步催动这方天地的“势变”。 岂料数月以来,丹心、平埠、沙河诸派,却全无动作。甚至于丹心派掌门裘洪亭,日日饮宴作乐,据说是在招待远客。 归无咎看人极准。若说裘洪亭心性不稳,遇变故易趋极端,或许有三分颓废可能。但陆天韵、方长翁等人,看似言语不多。其实却是内心坚毅、百折不挠之人,断然不至于没了下文。 等若归无咎用意深远的一子,竟是落在了空处。 如今钟魁将晋宁易主之事相告,归无咎便敏锐的察觉出其中的关联。 静静守候五十七天之后,这一方穹谷,忽地轰隆阵阵,响声不断。若是感应精微之人,便能察觉到地表微微发颤。如此地象,正是地脉传送阵引动的征兆。 又过了片刻,一团极浑厚的运气冲天涌出,便如煮开了的蒸笼蓦然揭了盖子,骤然膨胀四散。 随着云气一同钻出的,还有两个人影。 这两人手执二尺长短的玉符,身着一般无二的墨色长袍,只是身量一大一小。论姿容打扮,皆是不差;可是其却偏偏摇头晃脑,目光飘移不定,没有一丝定性,倒是给人以沐猴而冠之感。可是论功行,二人倒也不弱,皆有了新月境修为。 在归无咎迎上去、打量二人仪态之时,那两人显然也发现了归无咎。 当头那个头较高的,伸手一阵乱摇,便高声道:“这位道友。劳烦你指一指路,往云峒派、丹心派去,各是如何走法?” 此时归无咎经由两月静功,已将一身精微外铄之气机收敛。在二人眼中,大约只是一位功行与己相若的修士。 归无咎目中光芒一动,微笑道:“巧了。在下便是云峒掌门,归无咎。” 那两人对视一眼,疑道:“当真?” 归无咎淡淡一笑,将入境牌符所化的云峒印信取出,激起宝光,轻轻一晃。 那矮个修士一愕,喃喃道:“那倒真是巧了。” 高、矮两人目光对视一眼,露出三分狡狯之色。 旋即那高个修士立刻把脸一板。自袖中取出一封诏书,一道令符,高声言道:“归无咎掌门,我二人寻得便是你。” “你且听仔细了:我二人乃上宗九重山信使。自即日起,晋宁道便属我九重山治下。晋宁一道之首席,转交于丹心派执掌。尔需小心侍奉,不可违逆。此间有我九重山印信及尘海宗交割文书在此。归掌门,跪下领旨吧。” 见归无咎不为所动,那矮个修士目中凶光一闪,喝道:“我九重山执掌,深感旧法御下过宽之弊,近日一改旧规,诸法从严。一月之前,睢平道首席杞梁宗掌门不服调遣,狂悖不尊。你道如何?本门将其捉了去,先割了舌头,再骟了阳物,发于东殿三长老的爱妾作马奴。归无咎,速速跪下,勿要自误。” 话音未落,二人只觉眼前金星乱貌,一阵摇晃。急忙之下欲要挣扎,却觉得身躯被牢牢束缚,动弹不得。 恍惚之间,面颊上传来剧痛,已是各自被扇了四个耳光。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明情由 转传钧旨 在此间识忆未全时,归无咎得知上玄宫恒霄宫主与青云门严承予之事,还道是恒霄宫主责其无礼,故意施以那等惩戒。 待归无咎通晓这方天地的掌故之后,才知并非如此。 武道之中,本是以“食”“色”二字为性命所依。故而擒获酋敌,自有相匹配的开销手段。 此间女修为数不多,且原本是男子附庸。若被捉到,依旧是沦为玩物的下场,只是变化了归属而已。至于男子,若非当场斩杀,多半是施以“上去舌,下去势”之刑,发为奴隶,分别对应“食”、“色”二字,教你再也享用不得。 平心而论,和仙道之中常见的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炼魂夺魄的手段相较,此等刑法尚算不得严酷。只是辱人过甚。 归无咎喃喃道:“说不得便要入乡随俗了。” 高、矮二人吃了几个耳光,一时间头晕脑胀,数息之后才回过神来。恚怒之下,一左一右上前夹攻。 只是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纵是两位同等境界者也能轻易打发,更何况是道行逊于己者?这两人贸然出手,可谓蚍蜉撼树,甚不自量。 武道中的斗法,本是讲究拳拳到肉、近身搏杀。可是高、矮二人连与归无咎拳脚接触都无法做到,单单是归无咎举手抬足间引动的粘稠气息,便如捆仙锁一般将二人牢牢束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一息之下,高个修者胸口、矮个修者小腹,各中一击。 归无咎下手甚有分寸,这两击留了余力,并未教二人筋断骨折;只是一身工整之意被打散,二人稍一挪动便是蚁虫噬心般疼痛。情知双方差距极大,也只得绝了心思。 颇含玩味之意的看了两人一眼,归无咎喝道:“汝二人出言不逊,既犯下口业,自当还施己身。” 言罢把手一抖,名剑“山河万里”已执在掌中。 在此武域之中,“小苒依依”、“山河万里”皆不能动用剑术神通,似乎只是两柄铁疙瘩。不过高、矮二人,闻言辨貌,脸色均是一白。 归无咎说“入乡随俗”四字时,暗藏“真幻间”的虚实之辨,以跳出界外之人自居,高、矮二人兀自不解其微言妙义。但是“还施己身”四字总是能听懂的,又望见归无咎掌心长剑,岂能还不明白? 高个修者微微低头一望,只觉胯下一阵发凉。大声道:“我二人身上所藏九重山牌符,自能传递消息,须得瞒不过去。归掌门,你可要想仔细了。” 归无咎闻言,嗤笑一声。 这句话威胁不是威胁,求饶不是求饶。不伦不类,自相纠结,方寸已失。 他也不多话,只是不紧不慢的提剑上前。 矮个修者终于抵受不住,大叫一声,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归掌门手下留情。” 归无咎喝道:“将尔等所知,尽数吐实,尚有一线机会。” 高、矮二人对视一眼,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连声道:“不敢隐瞒,不敢隐瞒。” 归无咎微微一笑。 他却并未立刻发问,而是自纳物戒中取出四道牌符催动,立下一道隔绝声色嗅味的小禁阵。施法已讫,自矮个修者后颈处一把抓起,然后将其随手丢入禁阵牢笼之中。 高个修者见状一愕,旋即会意。 他虽然惯会拿腔作势、看菜下碟,但到底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归无咎这是动用了分别拷问、校对口供之法。 果然,归无咎淡淡言道:“你可以说了。” 对方行事老练如此,高个修者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被击溃,只得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原来,九重山之中,整理门风、御下较严一事固然有之,但却是针对宗门之内的管辖而言,与遥相统御的各道各宗并无关联。 事情的真正起因,是九重山门下新得了一位得力人物,号位“六牧岛主”,据说道行极为不凡。此人于宗门之内一应奇珍悉数不纳,唯愿收取几方地界物产。 门中欲加笼络,应其所请,将新取数道之地拨付于他治下,由他分润几成下宗所得。 只是裂土分疆之事说到底不合规矩,因此上不得台面,只在心照不宣中进行。具体的办法,无过于“颠覆”二字。将某一道中原先的首席去位,再扶植一家看得顺眼的羽翼傀儡。秩序颠倒之间,六牧岛主的势力自然便安插牢靠。 晋宁道中,却是六牧岛主新录入门下的弟子厉正诚出马,据说其与丹心派裘洪亭曾是旧识,因此扶植了这一家。 归无咎暗暗点头。 他行事缜密,虽然鉴颜辨色,料准了高个修者不敢撒谎。但还是将他投入禁阵之中,又将矮个修者取出,单独拷问一遍。 高个修者见此,心中庆幸,并未行险弄鬼。 半刻钟后,归无咎将禁阵解去。二人分别吐出供言,的确大差不差。 高、矮二人战战兢兢,小心查看归无咎面色变化,不知这位云峒掌门,是否是个言而守信之人。 归无咎大有深意的一笑,收了长剑,只道:“好自为之。” 言毕便洒脱转身,翩然而去。 一月后。 丹心派。 一片孤山湖泊之外,裘洪亭不紧不慢的来到近前。望着里许之外的水榭,却踟蹰止步,面色犹疑不定。 这数月以来,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盛情款待厉正诚。 厉正诚其人,除了饮宴之外,也不外出。只在心湖玉筑之中,日日与宁芸逍遥快活,日日笙歌,颇有食髓知味之感。 只是,距离厉正诚允诺的交接日期,已然过去一月有余了。 裘洪亭亦暗中与陈长老商议过,只疑心这厉正诚是个极高明的诈骗之徒。他所得几家大宗的内幕消息多半是真,是以有恃无恐,不怕自己验证。生怕此人某一日来个金蝉脱壳,裘洪亭有心遣几个得力下属,将他暗中监视起来。 但又怕万一行事不谨被发觉了,而厉正诚的身份又果然无差,到时候搬石砸脚,平白得罪了贵人。 一时间竟是首鼠两端,莫能抉择。 正在他想入非非之时,一道遁光自远及近,束成一线。落到近处之后,躬身一礼,正是其大弟子庄炎。 庄炎禀告道:“禀恩师。山门之外有二客光临,言道是九重山使者。” 裘洪亭闻言,脸上红光一泛,来了精神。身躯不自禁向后微微一仰。高声道:“正殿相迎。” 又道:“再请陈长老、厉道友。还有,本门未领外出职司的诸阁诸峰执事,务必于三鼓之内,殿后听命。” 言语顾盼之间,竟是罕见的显露出一派掌门的尊严。 这裘洪亭,在归无咎眼中固然是个心性不定的凡庸之徒。但是此时他立起排场,升起鼓乐花灯,洒扫迎宾,此类俗事却是熟极而流,短短两刻钟时间,便营造出偌大声势,倒像是精心筹备数月一般。 正殿之上的九重山使者,无疑是养好了伤势的高、矮二修。 这二人原本目光微凝,左顾右盼,似乎心神不宁。但是见到丹心派礼遇如此,却不由得胆色复壮。 直待裘洪亭迎了上来,好一阵寒暄客套之后,高、矮二修面色一正,高声道:“九重山法谕,丹心派跪迎。” 裘洪亭闻言,毫不犹豫地跪地,道:“躬领上宗法谕。” 丹心派列位执事,闻说要下跪接旨,心中皆有几分别扭。尤其是大长老陈德海已有明月境的修为,堪称是上修以下第一流的人物,更不愿对两个道行逊于己者俯首。只是裘洪亭这位一派执掌既然遵命,其等无奈之下,也只得跪下。 不过,当“丹心派为晋宁道首席”这几个字自高个修者口中郎朗道出,殿中立如闻天籁,时彩声不断。些许不快,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裘洪亭双手恭领谕旨,高声道:“大开宴席,为两位贵使接风洗尘。” 乘着正席之前,余人出殿守候,裘洪亭且陪着高矮二修,饮用些餐前小食。 不过,只过了半刻钟,陈德海来到近旁,微不可察的使了个眼色。 裘洪亭告罪一声,退去后殿。 这位丹心派执掌,虽然气度略逊,到底不是完全昏庸。两处小关节,他并未错过。 其一,察言观色。高、矮二人虽与厉正诚交情不深,只随口应答了寥寥几句,但明显是相互认识的;这便能证明二人身份不虚。若说这三人是联合诈骗,其必然做出一副熟络之极的模样,如此,裘洪亭必然警觉。这也是他为何敢于大礼相迎的原因。 其二,接下符诏之后,他立刻暗命陈长老校对印信。尘海宗印,自有独到的防伪手段,其御下各道名门,皆有校验之法。方才陈长老分明已经是给他使了个眼色,言道印信无误。 裘洪亭缓声道:“大长老既已言明印信无差,为何犹豫不决?” 陈德海抚摸下颌短须,皱眉道:“方才只顾校验印信真伪,未曾顾及其余……” 同时一伸手,将符诏展开,指点道:“掌门请看。‘着将晋宁道首席之位转交于丹心派执掌,小心侍奉,不得违逆’……听这言辞口气,似乎这道诏书并非是发于我丹心派,倒更像是对前任首席的训诫之言。” 裘洪亭微微一愕,道:“陈长老言之有理。” 未多时,宴席起。主席之上,唯裘洪亭、陈长老、厉正诚及两位来使五人。 裘洪亭待二使既敬且周,可谓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裘洪亭将符诏取出,略表疑问。 高、矮二人却立刻色变,支支吾吾,只是一味推唐。 原来,他二人情知办事不力,回宗之后必受责罚。一番合计之下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直接传命于新任首席。待丹心派接收之时与云峒派再起龃龉,他两位早已溜之大吉了。却不料丹心派这位看上去并不精严的裘掌门,依旧能够看透其中玄机。 厉正诚面色沉重,忽地言道:“二位无故晚了一月,我还道是路途有阻。于今看来,是二位拜访了云峒山门在先。” 高、矮二人惕然一惊。 裘洪亭见二人一脸被说中心事的表情,难以置信的言道:“那云峒掌门归无咎,竟然敢于抗旨不成?” 事到如今,高、矮二人自然无法再装聋作哑。 好在二人见机极快,立刻上演一出变脸好戏——痛斥归无咎如何无礼,自家受了多大委屈,以掩饰其转旨丹心派、妄图蒙混过关之举。 裘洪亭接了空头文书,面色阴沉。 厉正诚自己,是收了额外好处的。他虽然与高矮二人并无交情,但也不能当场拆台;相反,还要果断将此事接下。于是立刻言道:“二位使者虽然手执印信,但是论修为,到底不是云峒掌门的对手。他若恃强顽抗,二使亦是无可奈何的。” “既然如此,不说九重山威信不可轻侮,便是我六牧岛主门下,也饶不得他。宗主放心,厉某立刻发下急书。一月之内,必有强援赶到,铲平云峒。” 裘洪亭这才缓和下来,举杯敬酒道:“那就借厉道友吉言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强援莅临 归氏门徒 丹心派门户之外。 裘洪亭、厉正诚、陈德海端立于外。 裘、陈二人面容凝肃,挺立如松,身躯纹丝不动。而厉正诚,却是奶不住性子,不住地踱步观望。 三人身后不远处,另有二人低语不断,正是陆天韵、方长翁两人。这两位早在七日之前,便应裘洪亭之邀,客临丹心。 忽地厉正诚一拍手,高呼道:“来了!” 陆天韵、方长翁二人连忙止住话头,上前两步,与那三人齐身而立。 那遁光极快极锐,却不甚扎眼。粗粗望去,还道是浅浅的云屑。 待落到近前,厉正诚头一个迎了上去,笑言道:“有劳二位师兄走这一趟。” 这时方才看清楚二人面目。 有两人并肩而行,难分轩轾。左手边的这位身量较壮,只是他虽然膀粗腰圆,却不甚精健,似乎只是虚胖,空长了一身肥肉;右手边的那人身量体态极为匀称,在武道修者中也堪称典范。只是面目英挺之余极显赤红,好似随时便有血滴溢出,滴落下来。 见厉正诚上来问候,膀粗腰圆的这位,只淡淡的“唔”了一声,十分冷漠。 红面修士却抱拳一礼,平静言道:“厉师弟也辛苦了。” 只是此人板着一张脸,语言动作又奇缓无比,极显轻慢;摆明了做出一副“在外人面前且给你个面子”的姿态,尚不若肥胖之人来的实诚。 厉正诚尴尬之余,只得故作不知。依旧笑脸相迎,对裘洪亭等人介绍二人之来历。 身材较壮的那位,名为解宣呈,红面修士名为左向明;皆是厉正诚同门师兄。只是无论道行之高,还是拜入六牧岛主门下的时间长短,二人皆非厉正诚可比。 寒暄两句之后,裘洪亭言道:“门中已设下宴席,为二位接风洗尘。” 解宣呈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点头,便当先一个往丹心派正门去了。 他如此做派,厉正诚却是一喜。 近年来六牧岛主一反成规,收录了数位资质、潜力均不甚高的弟子,厉正诚却是其中之一。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六牧岛主原先七位功行甚精的入室弟子,却不大看得上这几位“后来者”。论门中地位,的确也甚是悬殊。解、左二人,在六牧岛主诸弟子中分行三、五,道行出类拔萃,非厉正诚可比。 现在,解宣呈对裘洪亭也如此轻慢。旁人只道此人秉性如此,便不至于看轻了自己,猜测到他厉正诚在同门中地位卑下。 一刻钟后,宴席起。 在宴席之上,只裘洪亭、厉正诚二人频频劝酒,活络气氛。其余陈长老、陆天韵、方长翁三人,却是不冷不热,宛若例行公事一般敬酒一杯,便自罢了。 裘洪亭略显尴尬,只得朝陈德海使了个眼色。 但陈长老却饮宴自若,明显是故作不知,不由地令裘洪亭咬牙暗恨。 局面微显局促之时,陆天韵微咳一声,索性挑明:“那云峒派掌门归无咎,道行精深,非同小可。陆某与陈道友、方道友三人联手,只怕也拿之不下。如今多了解、左二位道友,自然把握更大了几分。” 这一句话貌似恭维,但是仔细分辨,是褒是贬,还真是难说得很。 红面修士左向明,忽地长笑一声,反手掀了面前桌案。 见面至今,一直是胖修士解宣呈摆着一张臭脸,旁若无人。而左向明虽是虚与委蛇,好歹是给了两分薄面的。如今他突然翻脸,却令裘洪亭等人措手不及。 左向明似乎刻意顿了一顿,然后反手一拳击出。 拳力所发,正是朝向陆天韵。 陆天韵下意识的格挡。 只是拳力及身之际,他才恍然发觉。这一拳看似是“直击”,其实似直反曲,精义更类似于凌空一“砸”,势如万钧重锤。 这一合交手,双方真力皆凝练如一,不闪不避。虽然暗藏摧山断石的大力,观其外貌,却和寻常武夫无异,并未呈现出气机灼烧、搅动风云的异象来。 拳力相交,只碰上一个回合。陆天韵一身整力已被打散,竟是反身向后一跌,坐到在地上。 以一派掌门之尊,这个姿势可谓极不雅观。 更诡异的是,陆天韵虽然落败,却并未受伤。但他却坐在地上不动,两腿摊直,看上去极为滑稽。 方长翁疑惑道:“陆兄?” 陆天韵面色半红半白,咬了咬牙,颇有几分不自然,微微摆了摆手。 旁人却不知,此时陆天韵心中,却又恼又怵。这左向明一旦撕破了脸,便全无底线,真是半点台阶也不与人留。 这一击之下,筋骨尚好说,陆天韵五脏六腑尤其是肠胃,立刻被一道巨震散,翻江倒海,不由自主。若非坐在地上磨蹭良久,谷道束缚不住,定要当场屎尿齐流。 武道之搏,斗到精神涣散、力竭难起时,全身的掌控力完全退化,的确会出现秽物泄身难制的情况。但到了那等情境,多半去死不远,这些小节也无人能够顾及了。 而左向明这一击的手段,分明是刻意炼成,其意便是予人难堪。 此时陆天韵、方长翁、陈德海三人再凝神观望,却见左向明气机陡然一变,好似一只毒蛇褪去蛇蜕,真正显露锋芒。 他三人以为解、左二人功行不过与己相若,由此轻慢,着实是孟浪了。 在高矮二使返回之时,诸人可是将归无咎之功行明白告知的。在三人看来,九重山至少也得派出执法长老一流的人物。如今前来理事的只是六牧岛弟子,加之二人动用了掩藏功行的手段,无怪乎三人看走了眼。 陈、方二人交换了个颜色,各自小心翼翼呈上一杯酒,大声言道:“有二位出马,铲平云峒,定能成功。” 陆天韵丢乖露丑,裘洪亭却是毫不关心;反倒是左向明展露手段,却令他精神一振。当日归无咎和三人分别挑战,也无有这等优势。 裘洪亭连忙上前,笑言道:“不知二位道友哪一位出马,挑战云峒掌门?” 一直少言寡语的解宣呈,忽地重重一拍石案,高声喝道:“哪一位出马?莫非我等还要留下一人来,为你看门守户不成?自然是一齐前往。” 环顾陆天韵等人一眼,又道:“不止我二人齐去,你们三位虽然道行低微,到底也是明月境修为,也休想偷懒耍赖。” 裘洪亭碰了个钉子,心中暗恼。只是转念一想,你自家全力以赴不肯轻敌,与我而言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拿出唾面自干的光棍手段,继续摆出一张笑脸敬酒不提。 …… 栖灵山正殿。 此时殿中烛火通明,殿中设下香案,环绕明灯二十四盏。 香案之上,高低相承,矗立着许多牌位,正是云峒派历代执掌,一脉相承。 归无咎高居上座。裴融、甘南、郗鉴、甄蕊四人,侍立一旁。 钟业面容凝肃,先给诸祖师牌符上香,拜了三拜。然后转身于归无咎座前跪下,三叩首,大声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然后娄静适时靠了上来,手托一案。 钟业将案上一盏浅蓝茶盅托起,奉于归无咎当面。 归无咎举杯饮了两口,笑言道:“请起。” 如此阵仗,自然是归无咎的收徒典礼。虽然归无咎不欲多事,未曾大张旗鼓延揽宾客。但是这几道最关键的程序履行完成,自今日起,钟业便是他的入室弟子了,身份与裴融、甄蕊等人一般无二。 钟业依言起身。 就在礼成的一瞬,归无咎目光陡然一凝。钟业亦是身子微微一挺,然后仿佛泥塑一般,端立不动。 归无咎心中诧异。 神观复变,心兆又起。眸中世界,一散一聚。 这一回,并非是当初郗鉴、甄蕊、庄炎对自己行礼时所诞生的“高下不伦”之念,而是另外一种奇妙感受。但是,对于归无咎的触动,却丝毫不亚于前者。 这片天地,瞬间凝实了许多,几乎与紫微大世界的形貌气机八九相合。 有一件事归无咎是十分清楚的——真幻间秘境之行,无论成败,并无生命危险。 尽管自己立下道法之举,或许会对真实世界产生一丝影响。但是因为神智并未受到蒙蔽的缘故,归无咎既知其为伪,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游戏人间”的态度,成固欣然,败亦可喜,总难拿出当初准备与阮文琴一战的紧张感。 可是现在,随着“真幻间”由虚而实的奇妙转化,归无咎心意亦骤然一沉。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念头告诫自己: 真幻间之行,是道途之上极为重要的“真实”履历。分量之重,不亚于弥补玉鼎失足,完缮空蕴念剑。非得拿出狮子搏兔的姿态,倾尽全力,方得大获成功。 而这一切念头之原始,皆在于刚刚收录门下的这位弟子,钟业。 这份因果之重,几乎唯有缘定此生的道侣,可堪比拟,端的匪夷所思。 初次见面时,归无咎并未对钟业太过留意。 钟业资质虽佳,但与甄蕊相较还是大为不及,就算与郗鉴、庄炎相比,也未必能够胜过。 正回味此间妙韵,一个清脆声音打破寂静:“钟师弟,你是欢喜傻了吧?快些呀,师姐我可等不及了。”正是甄蕊的声音,语毕,更是朝着钟业连连招手手,挤眉弄眼。 原来,拜见过恩师之后,理当去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甄蕊本来生性文静,可她做惯了老幺,此时忽地多出一个师弟,难免激起天真之意,早已心痒难耐。 归无咎摆了摆手,示意甄蕊稍安勿躁,对钟业笑言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钟业眉头一战,半是惊诧,半是惊佩的道:“恩师明鉴。在方才礼成的一瞬,弟子不知为何,脑海中忽地跳出‘展骥东南’这四个字。” 归无咎缓缓点头,喃喃道:“东南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待敌以慎 一触即溃 栖灵山后山。 归无咎气息运转,凝神而坐。 下一瞬,他陡然从这方天地中消失,没有任何征兆。 半刻钟后,归无咎重新出现,只是略微挪转了数百丈方位,出现在正南方向的山崖边缘。 归无咎淡然一笑,显然对这一手段大为满意。 自从在钟业的拜师仪式上,得知了武道之行分量之重。归无咎奋力争胜的心意陡然迸发。这一段时间尽力检索手段,务求将潜力开拓至极限。自家身上所携之物,亦一一检视。 除却本命法宝层次实在太高,不受武道规则拘束外。其余一切外物,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但凡以仙道法力为本、需御主作法激发之宝,在此界皆难有作为,毋庸置疑。 譬如两柄飞剑,拾遗书简,傀儡谢玉真,阴阳双镜等皆在其列。甚至于至宝“归墟”虽品阶不凡,毕竟此时灵性未足,同样难得施展其神效。 但若是法宝不假外力催动,圆成自足,自然具有神通。那么其在武域环境之下,依旧具有功用。小铁匠的炼器之用,便是明证。 不过此类宝物数量甚少,归无咎最先注意到的,也唯有璇玑定化炉一件而已。 但是细心揣摩之下,归无咎发现,“反吞双子珠”亦属此类。 其自成小界之能,与武域规则并不冲突。 之所以先前并未重视,是因其界内、界外联络的关窍锁钥,不脱于仙界法门。所以此宝示现于外,依旧是一副俨然联络失灵的模样。 如今经过数日精心钻研,归无咎将武道之中真力感辨之法运用于此宝之上,等若另开辟了一道门户,使其重新成为再武域之中的可用之宝。有此物托底,等若多出了一条后路,归无咎行事才算高枕无忧。 常理而言,那几位日曜武君皆是身负一宗之重,不至于轻动。但是有恒霄宫主的前例在先,总得有备无患方可。 正在此时,空中微澜数点,几经转折。邓广翼已跃到近处,大声道:“启禀掌门,大事不好。丹心诸派猝然发动,又将乌林团团围住了!” 邓广翼一副火急火燎的姿态,又面显忧虑,等候归无咎旨意。 这其中的玄机,不难把握。 上一次的挑衅未足一年,且归无咎和陈德海三人有过正面交手,强弱早已判明。如今对方若无强援,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归无咎却只是平静言道:“我即亲去,与之会上一会。” 邓广翼忧虑道:“掌门真人还是小心为上。” 归无咎道:“邓长老勿虑,归某自有分寸。” 言毕,长身而起,身化虹霓远遁,人影已几稀难辨。 当日截住高矮二使,归无咎并未取其性命。其后的一切变化,皆在其演算之中。如今“反吞双子珠”可用,等若最坏的情况亦能兜底,归无咎自然再无顾虑。 …… 乌林上空,密云滚滚,阵列严整。 阵列环拱之正中,最要害的位置,裘洪亭、陈德海、陆天韵、方长翁、厉正诚、解宣呈、左向明一个不缺,环聚于方寸之地。除此之外,裘洪亭大弟子庄炎,亦在一旁侍候。 不过发号施令的主位,却不再是裘洪亭,而是交到左向明手上。 论常时气象,左向明似乎有些桀骜阴损;但此时主持大局,却也别有一种威严风度。 却听他吩咐道:“陆宗主守住东方门户,不必亲身与之出战。若是那归无咎逃往此处,引动预先设下的阵力,稍作阻挡,吾等必能追及。” 陆天韵领命。 左向明又道:“方长老守南方门户,陈长老守西方门户。布置于陆宗主处相同。” 方长翁、陈德海二人齐声道:“尊使放心,我二人定不辱命。” 左向明淡淡言道:“那便好。” 又道:“左某与解师兄一明一暗,正面对敌。若他退却,诸位依计行事;若是那人纠缠不退,左某便启了令旗,那时诸位合阵包围上来即可。厉师弟居中调度,观望阵基牌符之事,便由你来做。” 厉正诚笑嘻嘻的应下。 左向明转头望了一眼裘洪亭,又面无表情的道:“至于裘掌门。你既然插不上手,那就只得作壁上观了。” 裘洪亭闻言,面上并无一丝尴尬,却似有几分肉痛,搓手道:“果真要在此邀斗么?若是那归无咎不敢来斗,却风闻消息跑了,如何是好?依裘某浅见,还是直接杀上新觉诸山,较为稳妥。” 其实裘洪亭最为肉痛的,是左向明画下阵图,一口气布置了数道“活阵”。 此阵运转灵敏,进退如神。纵然是单独的一阵,覆盖范围也极大。哪怕敌手早早察觉,此阵也能攒簇五行之力,快速运转到位。而此等上乘法阵,靡费极大。运转一刻钟时间,便须投入数万斤“火灵晶”下去,等若丹心派数年之产出。 左向明摇首道:“不可。若是上门挑战,便失先手之利。若是其山门下预先布置了厉害阵法,吾等难以一击得手,说不定便教他逃了。” “他若连一宗根本之地也不来守护,那么云峒派声誉自然瓦解,不动刀兵,他一道首席之位,也就坐到头了。再者说,此等人物,必然自信力甚强。他若不曾亲眼见过我师兄弟二人的手段,岂有不战而走之理。” 最后一句话,极显自傲。 一直沉默寡言的解宣呈,忽地高声道:“休要罗唣,前十年供奉,允你减去二成便是。” 裘洪亭老脸一红,连忙拱手道:“那裘某就先谢过了。” 这位解宣呈,看似眼高于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可是心底却不糊涂,将裘洪亭的小心思彻底看穿。 陆天韵、方长翁、陈德海三人,步步冷眼旁观,心中却已对解宣呈、左向明二人观感大变,佩服无以,此时暗中揣摩借鉴。就算陆天韵曾被左向明损招折辱、险些当众出丑,也不例外。 这数日功夫,解、左二人不但仔细追问了陈德海等人与归无咎比斗之详情,高下差距。更要亲身下场,演示模拟。 攻敌策略,更是以曲为直,以乌林为饵,守株待兔。 如此精密审慎,和二人表面上的冷漠自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给人以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各自占定方位,等候了不知几个时辰,终见一点青芒宛若流星,快速逼近。 裘洪亭心中一凛。虽然看不见来人面容,但是心中直觉却明白无误的告诉他——是归无咎来了。 对面,百里之外。 归无咎止住身形略作观望,淡淡一笑。 若是感应略逊之人,自然察觉不出异常;但归无咎却能辨明,眼前三个方位云气自旋,若明若暗,显是布置了阵法;只余下一处中门大开,似乎是一人独立。 这是个“围三阙一”之法,又名口袋阵,静待自己去钻。 不假思索,归无咎一步踏入其中。 逼近门户之内,那模模糊糊的孤单人影逐渐分明,却是个素未谋面的红脸修士,道行精湛,远在陈德海、陆天韵等人之上。 左向明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平静言道:“你当猜得出我之身份。不伏号令的下场,想来二位使者已对你言明了。现在跪下受擒,吾可保你只受去舌之刑,罚百年苦役。尔之男根子嗣,皆得保全。” 见并未收到任何回应,左向明冷哼一声,道:“你既执迷不悟,便怪不得我了。” 力达四肢,反手一拳轰出! 一击,便是云气生焰,搅动风云变化,横贯于十里之外,气象果然远在陆天韵等人之上。 这一击,左向明只动用了五成力。 归无咎同时出手。 一掌推来,除却掌缘处隐约可见星星点点,便再无奇异之处。 二力相较,近身一合! 一声惨呼传来。 归无咎看似不起眼的一推,实则力量远在左向明之上。这不闪不避的碰撞之下,左向明左臂已被扯断! 剧痛之下,左向明的头脑瞬间一团乱麻。 “为何强了十倍不止?” 左向明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在世间最后一个念头。 归无咎目光一厉,气度风采与常时迥异。近身一贴,双手抓住左向明双足;又反手一撇,便将左向明干净利落的撕成两半,只留下一片血雨挥洒。 天可怜见,若是左向明全力以赴,纵然不敌,也不至于一招之下便丧了性命。 他只出半力,并非托大,而是事先便是如此安排。 左向明与陆天韵等三人斗过不止一场,自以为已经精准拿住了归无咎的战力。唯恐一上来使出全力,归无咎身为一派执掌,暗藏了不俗的脱身手段。到时候打草惊蛇,便难完功。 据左向明估算,他之五成战力,恰能与归无咎都一个旗鼓相当。 于是才定下了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诱敌之后以阵法围困的手段。 若非二人暗藏了心思,定要活擒归无咎有不可告人之用,此战便不会是如此结果。 此时归无咎亦敏锐察觉到自身之变化。 作为并非“武庭六脉”出身之人,若是寻常打斗,不动杀意还好。一旦动了杀意,这嗜血搏杀之性迸发出来,反而要远远胜过武道土著。方才瞬间斩杀左向明,便是此念驱动之下的本能行事。 此念并非不可克制。只消归无咎心念一动,便能收拢。不过归无咎并未如此去做。 这几家自有取死之道,若不成全,难言痛快。 此时,归无咎早已望见裘洪亭藏身之处,纵身一跃,便追索过去。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死生一梦 借刀杀人 裘洪亭在四面埋伏之外,立下一席观战。 他心中本拟此战必胜,是以完全没有第一次与归无咎会面时的紧张感,反倒颇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惬意。席上蔬果佳酿铺得琳琅满目,不亚于正宴之规模。 此时眼前一花,忽见一个人影陡然冲破战圈,冲自己淡定一笑。 定睛望清楚来人,裘洪亭只觉牙齿轻轻一颤,摆手道:“归掌门……你……” 归无咎却不与他罗唣,拳势涌动如潮,迎面一击。 裘洪亭心中本是害怕已极。但是见这一拳击来,却是面上微现惊愕,心中情不自禁的一喜。旋即急起遁光,便要逃走。 这一拳尺寸之歪斜,似乎太多了一些,竟是击在裘洪亭右侧里许之外。 但下一刻,裘洪亭心中陡然一凉。似乎一股巨大的吸力加诸己身,以至于自己不进反退。但是他尚未搞清楚其中奥妙,便已被拉扯至方才归无咎一拳所击的“虚处”。随后四肢百骸剧痛传来,仿佛被绞碎一般。 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就算是明月境中功行稍弱者,也非他一合之敌,更何况差了一个大境界的裘洪亭? 如此人物,正因其几无资格与归无咎正面交手,却适合拿来试招。 武道虽然以力为本,但并不意味着斗战之中便无有巧妙变化。 方才这一击落在空处,以至于气机陡然塌陷,顿时形成一个巨大旋涡,将远近数里之人物拉扯吸引。便是武道中高深的法门之一。 归无咎凝神观之。 一拳之下,这“陷落”之势恢弘磅礴,裘洪亭如一点浮萍身不由己,前后不过数息功夫,已被绞成一片血雨。 随着其人亡故,两道气息陡然迸发。一道略呈灰色,聚成一团;另一道轻盈之极,若有若无,隐约间似乎神韵极为充沛。这两道气息,前者渐渐下沉于地,后者逐渐飘浮于天,其势愈疾。 左向明功行较裘洪亭高出太多,但是他死去的一瞬,却无有这等异象。 同时归无咎心中生出一种直觉,似乎这两道气息,唯有自己能够望见,并非旁人所能窥见奥妙。 其中缘故,归无咎大致心中有数。 此时局面。若说左向明斗败之时其余诸人尚未能够反应过来;现在连裘洪亭也亡故,余人无不惕然心惊,更无心考虑归无咎为何功行大进。能够活命,便是上上大吉。 陈德海、方长翁、陆天韵,各自分散出逃。只是陈德海、方长翁二人动身较快,陆天韵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 其实三人均是明月境修为,若是同一时间分散逃走,归无咎还真未必能将其尽数拿下。可是三人反应不一,却是给了他机会。 先追及陈德海,一拳将其结果了性命;转而调转方向,又了结了方长翁。 二人皆是在急速遁逃之中,连转头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无有,便稀里糊涂的猝然死去了。 若是其敢于回身一望,至少能够死得明白些。 杀死二人之后,归无咎再调头去追。恰好陆天韵将将要脱离他气机感应之外,前后只是数息之差。 半刻之后,将其拦住。 归无咎一拳击出。 陆天韵横身格挡。然后只听“喀嚓”一声,其人倒飞而出,身躯落地,打了七八十个滚,方才止歇。 归无咎心中一讶。陆天韵能够接自己一招而不死,显然是有特殊的留力手段。论陆天韵的真实功行,明显要较方长翁更胜三分。与陈德海之间,差距更大。没想到自己身旁便有扮猪吃虎之人,且能瞒过自己耳目。 遁光转折,轻轻落下。 陆天韵忽地仰天长笑起来。只是他受了重创在先,此时未免气息不匀。兼之衣衫不整,其上沾满尘土,看起来愈发狼狈。 归无咎心中一动,陆天韵临死前如此笑声,并非佯狂畏死,反倒是有着几分孤愤悲凉,兼自嘲之意。便淡淡言道:“容你留下遗言。” 陆天韵甚是诧异的望了归无咎一眼,短暂沉默之后,挣扎着站起身,还是将其中因果说了。 陆天韵是个深谙韬晦之计的人;的确暗藏了一门极为独到的隐匿功行的手段。他与丹心派之间,更不可能对其诚心侍奉。在其谋算之中,同样是打得驱虎吞狼的主意,将来迟早要夺取一道首席。 可就是这么一位暗藏野望、颇有枭雄气度的人物,方才竟是败在一个极可笑的细节上。 在归无咎连斩左向明、裘洪亭之后,陈德海、方长翁二人,不假思索的弃阵逃跑。而陆天韵却是瞬间做出判断:仓皇出逃并非上策,不如借助阵力固守。 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此阵阵旗本在左向明手上;左向明既死,此阵便难以催动。待他反应过来时,动作已稍稍迟了一步。 生死之间,便是这一步之差。 诚然,就算他做出正确抉择,也未必能够活命。因为归无咎正是看在他动作稍慢,才将他放在最后处理。若是三人一齐出动,兴许自己头一个便被盯上了,依旧难逃一死。 陆天韵真正难以接受的是—— 自己自诩算路深远,城府森严。可是却在生死之际,犯了一个十岁孩童都未必会犯的错误。 败于强敌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死得如此屈辱,他心中如何能够接受? 看来,自己不过是个头重脚轻、好高骛远之人罢了。 言毕,陆天韵屈膝跪下,闭上双目。言道:“动手吧。” 归无咎略一思量,似有深意的言道:“陆掌门不需忧恼。死生一梦,不必介怀。” 陆天韵闻言微微一愕。以归无咎的为人,似乎不至于安慰一个将死之人。 下一刻,归无咎双拳一握,陆天韵身躯立被绞散。随着陆天韵被处死,方长翁、陈德海二人亡故之时并未出现的两气异象,再度呈现。 归无咎暗暗点头。陆天韵既是一派执掌身份,便当是同道中人。只是入境之前,并不相识而已。 转首望空中一望,归无咎淡淡一笑。立刻转身,返回宗门。 其实归无咎心知肚明,尚有两人在侧。 一人藏在左向明身侧,道行不在左向明之下,原本是作为伏兵之用。见左向明不敌,他索性来了个“灯下黑”的把戏,一直潜伏未出;另外一人,功行只较裘洪亭相若,在归无咎拿住陆天韵时,那人便乘机发力狂奔,亡命而去;归无咎懒得去理。 这二人是九重山门下,他留着有用,故意未曾出手。 …… 丹心派,心湖玉筑。 一道遁光急速落下,势头极猛极冲,落地的一瞬,将地下凿出两个浅坑。 宁芸闻声打开门户,见得眼前之人,连忙挤出两分笑意,迎将上去,腻声道:“老爷……” 厉正诚却不答话,反手扯下宁芸衣衫。 宁芸反手一推,一个转身避过,娇嗔道:“老爷……”厉正诚和宁芸之间,这欲擒故纵的老把戏,可谓是驾轻就熟。 岂知这一回却变了套路。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宁芸已是被厉正诚赏了一个耳光,颊上五指通红,高高肿起。 三两下剥尽衣衫之后,宁芸被重重甩在榻上,背心生疼。 这一切,皆在他眼冒金星时,瞬息间完成。 厉正诚如猛虎一般扑上。 宁芸心中委屈,眼中泪珠泛起,正待使出撒娇弄痴的手段。只是与厉正诚四目一对,她却敏锐的觉出反常。 厉正诚喘着粗气,目光涣散无神。按住自己双肩的手掌力量奇大,几乎要将骨头捏断。更奇怪的是,厉正诚的身子,似在轻微发颤,好像刚刚经历了让他极为恐惧的事。 几个念头闪过,宁芸不敢妄动,就连房中手段也不敢施展。只闭上双目,默默承受厉正诚势若疯虎的折腾。 两个时辰之后,只听室外一声清响:“够了没有?” 声音极巨,震动屋瓦。 厉正诚一个激灵,僵住数息之后,轻轻抚了宁芸脸颊。然后直起身子,披上衣衫,快步出门。 门户之外,解宣呈冷冷一笑,道:“被吓破了胆,所以把头埋在女人肚子里?” 厉正诚长出一口气,淡淡道:“师弟的确是被吓破了胆。” “不止被吓破了胆,过了今晚,师弟我便要离开晋宁道,闭门修身养性去也。” 此言一出,厉正诚料定解宣呈势必大怒。不料解宣呈点头道:“正当如此。解某亦要回返。略作收拾之后,与师弟同行便是。” 厉正诚愕然道:“当真?” 他之所以敢在师兄面前硬气一回,便是由于他断明了形势。侥幸脱险之后,不肯再拿自家性命开玩笑。如今除非其恩师亲至,否则再遣几个与解宣呈、左向明功行相若的,也无济于事。遭遇如此强敌,只要如实禀明于上,料想师尊也不至于为难,降下办事不力的罪名。 他知解宣呈素来自负固执,所以出言顶撞于先。最好激得他分道扬镳才好。没想到大敌之下,解宣呈也成了一个“识时务”之人。 既然解宣呈愿意回返,厉正诚立刻道:“方才师弟无状,请师兄勿要记在心上。” 解宣呈摆了摆手,静言道:“不过回返之途,须得绕一绕路。” 厉正诚心中一动,问道:“往何处去?” 解宣呈默然良久,并不直接回答,只道:“你看那归无咎,功行如何?” 厉正诚身躯一颤,脸色重又变得十分难看,道:“可怖之极。” 解宣呈面上狠色一闪而逝,咬牙道:“如此惊人艺业的明月境修士,只怕较之尘海宗即将继位的那人,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厉正诚闻言眼皮一跳,道:“师兄高明。其实师弟亦不甘心如此回返。能够借刀杀人,自是最好不过。”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蛇可吞象 散谣兴波 归无咎料理战事已毕,悠然回返宗门。 云峒派此时门户森严,护派大阵早已开启,功行臻至新月境之上者,无不严阵以待。 此时诸人见未过多久,归无咎竟已安然回返,无不又惊又喜。 正殿之内,七人守候于此。 归无咎的五大弟子,裴融,甘南,郗鉴,甄蕊,钟业;以及左右长老邓广翼、常景明。 一俟归无咎自殿中安坐,茶水饮食早已备下。邓广翼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未知掌门真人,可探明敌之虚实否?下一步棋如何走,还请掌门真人示下。” 归无咎淡淡一笑,言道:“此战已然结束。裘洪亭、陈德海、方长翁、陆天韵,四人皆已伏诛。” 殿中七人闻之,除却甄蕊、钟业二人外,无不惊骇莫名,震动良久,才纷纷喝彩称善。 至于甄蕊、钟业,蒙归无咎传授甚深道术,又暗藏了莫名缘法。故二人年齿资历虽幼,却对归无咎的道行又更深的认识。二人心中,皆以为其师或在最近游历的数百载中新得了重大机缘,道行潜力远远超过了晋宁道同道。就算以一敌四,也并不如何惊讶。 待诸人心绪稍定,归无咎言道:“下一步如何善后,尔等可有甚见解?” 甘南、郗鉴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甚是振奋。 甘南抢先言道:“这三家能够藏了与本门抗衡的心思,无非是仰赖其门中各有一位臻至明月境的顶梁柱人物。如今恩师既然将此僚斩之,彼等群龙无首,似可将其一举吞没。” 邓广翼、常景明两位长老,闻言却是面容沉寂下来,微微摇头。 归无咎略一思索,道:“二位直言无妨。” 邓广翼上前一礼,正色道:“邓某以为,此举甚是不妥。道理有三。” “其一,这三家首恶虽除,但门中势力大体尚在。就算聆听恶讯,军心涣散。但往少了说至少也保存了七成底蕴。尤其是若要破其山门大阵,非得长久围困方可,我派消耗必然甚巨。” “其二,一道之中地域甚广。若是偶然会晤,乘宝舟秘器纵横穿渡,稍有靡费;也就罢了。若是成了常态,这开销将会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除非十二巨擘宗门那般的底蕴,断非寻常门户所能承受。但是若不用心经营,时日既久,必然是个合久必分的格局。” “至于其三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十二巨派治下各道,皆是维持住了‘名门分治’之局,一家名门,管辖一处物产丰饶之地。往常故事,也并非无有哪一家名门势力雄阔,不满足于魁首之位,而是要将一道之地尽数吞没。但其纵然能够一时得逞,却始终无法长久维持。因为如此局面,并不符合背后巨擘宗门的利益。一遇到如此情形,其必暗中发力,将之恢复成‘分而治之’之局面。” 邓广翼退下之后,常景明上前一步,言道:“邓师兄言之有理。常某亦以为,当是行‘恩威并济’之法,予以三宗最大的压力。然后迫其委身事我,多纳供奉,甚至其功行甚高之人,须将其妻子纳入我门中为质。如此,得利最大。此所谓‘不慕虚名而处实祸’之道。” 归无咎闻言,点头道:“二位所说,皆是老成之言。” 邓广翼、常景明闻言一喜。 邓广翼拱手道:“邓某这便下去安排。” 岂料归无咎拂袖止住,正色道:“吾意已决。还是铲平后患,将丹心派等三家一举覆灭,彻底吞没。至于攻破其山门大阵之事,吾自有计较,不劳尔等费心。” 邓广翼、常景明哑然无言,面面相觑。 如果说此言只是出乎意料,那么归无咎下一句话,便堪称石破天惊了—— “除此之外。往尘海宗、九重山各自遣使去书。言道晋宁道一战之下伤了元气,须得好好休养生息才是。无论两家之中的哪一家接掌晋宁道,请免去百年之内的全部物产供奉。百年之后,亦需削减五成。” 邓广翼瞠目结舌道:“这……若是上宗兴师问罪,又如何是好?” 归无咎目光微微闪烁。 这是投石问路之法,循名责实,万波相随。若是一切顺利,不需要多久,便能跻身于十二巨擘宗门的棋盘中心。 不过,他的根本谋划,自然无需对邓、常二人言明。就算他同时招惹尘海宗、九重山两家,但除非九重山掌门百里开济亲临,余人无论来上多少,都是有来无回,白白做了他的垫脚石而已。哪怕日曜武君亲至,他也早已备好退路。 但是,眼下还是需要有个稳定军心的法子。若是邓广翼等下属皆人心惶惶,以为自己一战胜后得意忘形出了昏招,那却是无谓的麻烦。 略一思忖,归无咎笑言道:“二位长老放心。巨擘宗门底蕴高下,吾岂能不晓?既然敢如此行事,自不会是以卵击石。这数百年游历,归某也曾得了一份机缘,足以应付尘海宗、九重山两大巨派的压力。” 邓广翼、常景明有意无意的一望,见归无咎平静深沉一如往昔,并非是胜后骄狂自信的气象,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归无咎说得隐晦。如此机缘,莫非是得了另外一家巨擘宗门甚至日曜武君的交情,倚为靠山? 裴融、甘南,等几位弟子,亦是往此处猜测。 唯钟业眼皮一眨,念头涌动。 他之祖父钟弼与归无咎商谈的细节,早已尽数告知于他。钟业心中无比确信,其师归无咎,的确是对巨擘宗门内情所知不多。如今师尊之倚仗和“机缘”,当是落在别处。 由是推测,自家师尊之倚仗,极有可能是得了这方世界中真正的大气运。 …… 三月后,尘海宗门户坐落之地,定明仙都。 巨城西南边陲,一处精舍之中。 厉正诚高声言道:“芸娘。且将行囊收拾了。待师兄回返,你便随我一道返回山门。” 宁芸连忙应声称是,浅笑道:“谨遵老爷吩咐。” 厉正诚淡淡一笑,在她臀上轻轻一拍,道:“去吧。” 厉正诚幸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用完就扔,抑或转赠于旁人。唯独宁芸却让他食髓知味,不忍厌弃。逃离丹心派之时,厉正诚竟是将她取出,一同离开。 单论姿色与榻上手段,厉正诚何等样女人没有见过?宁芸虽然出色,也不至于教他沉迷至此。探索根由,除了性情相契之外,另有两条原因。 一是宁芸此女,有些修道资质。厉正诚传授了她些许法门,用功之下进境倒也神速。若是得了扶持,寿元必然甚久,等若多了一个长相服侍、可堪倚靠的枕边人。 其二便是与归无咎斗战之后,厉正诚仓惶逃窜回来的那一日故事了。 这一日,厉正诚将自己的恐惧,脆弱暴露无遗,然后尽情在宁芸身上发泄。此时,便是宁芸命运的一大分野。若是她应对稍有失措,令厉正诚起了隔阂。事后厉正诚就算心中不舍,也会选择将她杀死。但是宁芸委屈之余,婉转承顺,静以处默,并无一丝窥见旁人阴私的轻浮飞扬,倒是令厉正诚与她打破了隔阂。 原先关系再密,与以前宠幸过的尤物也无任何不同;直至互相望见了心中柔软处,才真正生出几分情意来。 片刻之后,精舍之外,遁光一显一隐,是解宣呈回返了。 厉正诚连忙上前见过。 解宣呈平静言道:“事情可都办妥了?” 厉正诚正色道:“师兄放心,已然办妥。仙都之中,数位长老名下经营的产业,皆风闻此事。晋宁道云峒派掌门归无咎,邀斗数位同道,一战而大获全胜。这几位长老皆是乐思源嫡系,想来不日间消息便要扩散开来。” 解宣呈闻言,却面色一凝,道:“你并未将我与左师弟参战之事,放出风声?” 厉正诚一愕,道:“自然没有。若是如此,岂非于二位师兄名声有损?” 解宣呈摇头道:“厉师弟。你做的岔了。胜过三位寻常名门出身的明月境修者,未必算得上如何惊人。区区浮名,又有何用?” 厉正诚迟疑道:“那……” 解宣呈沉吟片刻,道:“别处你也毋庸费心。你且往仙都以北的清铃仙市之中传递消息。便道是六牧岛主坐下五徒左向明,与云峒派掌门归无咎一战,十合之内败下阵来,失了性命。” 厉正诚瞠目疑惑道:“这是为何?” 解宣呈踱步一阵,才道:“清铃仙市,乃是尘海宗宋渐池长老的产业。这位宋长老乃是乐思源的羽翼之一,更曾亲自与左师弟有过交手,深明左师弟的功行底细。令左师弟十合败亡……想来这一道消息,该当有足够的分量了。” 厉正诚连声道:“师弟我这便去做。” 解宣呈摆了摆手,道:“且慢。” “须得言明。左师弟与归无咎,乃是立下契约之后,公平决斗而败亡。九重山及六牧岛主门下,行事光明磊落,并不会去找他的麻烦。纳贡归属,亦悉由自决。” 厉正诚双眸一亮,赞道:“师兄高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斩草除根 歧途两分 丹心派山门外数十里,可见愁云惨雾,天光遮蔽,昏昏沉沉,一派疾风骤雨将至的气象。 隐藏云雾之中,依稀可见有百余座高塔互成犄角之势,将丹心派山门团团围住。 其中正南方向,一座三十二层高塔,明显是困阵之枢纽。 此塔顶层,数百道灯火点缀,亮如白昼。殿中人物,层次分明。 归无咎与其五大弟子、诸位长老位居三层铜阶之上,凝神以待。一眼望去,除了归无咎面前一案、书卷一道,以及一座连通阵图、三尺多高的赤色沙漏外,便再无他物。而铜阶之下,黑压压的千余人负手而立,纵横成列,尽显雄壮英伟之气象。 归无咎闭目端坐,一言不发。邓广翼等数位长老却是目光灼灼的注视着那赤色沙漏。 细沙落尽的一瞬,邓广翼立刻言道:“掌门真人,再有一刻钟,便是时机。属下请求出动。” 归无咎睁开双目,淡淡言道:“可。” 略一沉吟,又吩咐道:“小心留意。” 邓广翼身畔,常景明上前一步,笑言道:“前两阵皆是掌门真人一力破之,属下等未力寸功,着实于心不安。便是今日之阵,亦是仰赖掌门推算之功在前。若是连这一点收拾残局的功夫也做不利索,常某无颜在麾下服侍。” 归无咎一笑,道:“常师弟言重了。既然如此,便出战罢。” 邓广翼、常景明领命而下。 其麾下十余位长老,千余精壮弟子,有条不紊的遁出殿外。 收拾残局、彻底扫平三派之战,今日已经到了尾声。 虽然陈德海、方长翁等顶梁柱人物战死,导致三派人心浮动;但是那三派自不至于因此仓惶遁走。在其看来,唯有山门大阵可堪倚靠,最为不济,也不过是封山数百载,暂避锋芒罢了。也正因为其如是心思,才给了归无咎将其一一剿灭的机会。 平埠堂等两派,其门中压轴阵法隶属武道中“纷纭幻阵”一脉,以歧路往复、千变万化著称,但能困敌,却难伤敌。考之于九宗道术,更类似于“数极之阵”一类,只是精微奥妙稍逊罢了。 可是此等阵法,对于归无咎而言却似纸糊的一般,不构成丝毫困阻。凭借高妙的道缘感应,归无咎择机潜入阵内,将两派新月境、花月境长老一举斩杀。其余低阶修者,无奈何之下也只得降伏。 丹心派的卫道法阵略微特殊一些,其汲取山水形势之力,推移变化,杀伤手段相当惊人。在武域之中,已属于品阶甚高的护道阵法。若非有道行极为高明之人布置,稍有不慎,便会让整个丹心派山门彻底崩陷进去。 较之九宗道术的阵道体系,或与“无始之阵”差相仿佛,却并非单纯凭借道缘高妙便能够破阵。 但是其距离真正的“无始之阵”,到底还有些许差距。 归无咎观望数月之后便察出端倪。每隔千日,这阵法皆会迎来一次矫阵力、务求精微准确的“重整”,为时约莫一刻钟上下。此时,这便是护派大阵阵力最弱的时候。凭借云峒派门中预先备下的破阵手段,当可将其一举击溃。 百余息后,殿中听闻声响。 然后雷震声,崩陷声,钟鼓声,呼喝声,此起彼伏,远近相映。 归无咎依旧静观图卷;钟业服侍在旁。 裴融、甘南,郗鉴,面色沉肃。 甄蕊本性是最文静怯弱的,但是此时外间混乱纷纭之声,却似激发起她胸中一丝涟漪。毕竟,作为一个资质远超群伦之人,磨剑既久,总有踊跃试剑的冲动。此时她一双妙目左顾右盼,似乎按捺不住胸中意动起伏。 而殿下二十四殿卫,任凭外间如何嘈杂,却如铜像一般纹丝不动。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呼喝声渐渐小了下去,似乎预示着暴雨狂潮已然过去,大势鼎定,云收雨歇。 又过了一刻钟,邓广翼遁入殿中,行步龙精虎猛,步步生风。这是武道中酣畅相斗之后的征兆,甚难自制。 邓广翼身上似有点点血迹并未消散,连忙对归无咎一礼,高声言道:“启禀掌门,幸不辱命。丹心派上下,半数格杀,半数擒拿。至于那些功行低微的内眷女子,已由常长老率人捕拿分配。” 说到这里,邓广翼试探着问道:“若有姿容上佳的,是否递解上来,请由掌门先行过目?” 正常情况下,邓广翼本不当是有此一问的。因为由掌门先择,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归无咎返回山门之后,除了由娄静操办,择了三十位女子为姬妾外,便曾经传命,今后如此类事,不必叨扰。 暗中打探消息,似乎归无咎也只将那三十位姿容俱佳的女子当做仆从来使,并未对哪一位太过宠幸。 果然,归无咎答道:“不必了。尔等论功行赏,自去分配便是。” 邓广翼面上不禁露出喜色,连声谢过。 掌门既然不取,他最为优先。料想其中姿容根骨最佳的,便是他拔得头筹。 见邓广翼请示之后,并未退下。归无咎问道:“莫非邓长老尚有他事禀告?” 邓广翼略一迟疑,道:“捉得一人,本当按例处置了。只是曾听闻掌门赞此人不凡,故而暂且留下性命。听候掌门真人发落。”言毕,一拍手。殿外两名殿位执着一人,解到殿前跪下。 此人满身血污伤痕,一足已跛,右臂骨折,气血衰败晦暗,正是裘洪亭大弟子,庄炎。 归无咎暗暗点头,他的确是说过庄炎资质不凡的话,没想到邓广翼却能听在心中。便问道:“此人是三告之中第几等?” 邓广翼抱拳言道:“三告之外,末等。” 武道之中,两派势力征伐,有俗称“三告”的规矩。 大战之前,刀兵未起,此时劝谕敌人尽早弃暗投明,称为“首告”。此时投奔于我者,尽赦免其罪,纳入麾下。 交战之时,当场降伏。此称之为“再告”。此等人物,当以秘术封印了修为,发作苦役,待其诚心悔过,再加编整。 胜负既定,插翅难飞。若于此时投降,称之为“三告”。实则此时投诚已然迟了,难免修为被废,口中胯下各吃一刀,发为奴隶。只是侥幸能够苟延残喘留下性命而已。 至于最后一种,誓死顽抗,力竭而擒。处断之法唯有一种,那就是枭首之后剁成肉酱,充作牲畜草木之肥料。 庄炎之情形,正是此类。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归某破个例。此时虽‘三告’已过,若你投入我云峒派麾下,便免尔罪愆。如何?” 此言方落,大弟子裴融急忙出列,言道:“恩师恕罪。恕弟子直言,这……似乎有些不妥。” 归无咎微一抬首,道:“你且说说看。” 裴融正色道:“凡历经‘三告’而不降者,皆是无可救药、冥顽不化之徒。从无轻易宽宥之理。纵法外开恩,降刑一等,已是仁至义尽了。若全然免罪,只恐人心不服。” 甄蕊小嘴一撇,反驳道:“恩师怜此人尚有几分资质,这才额外施恩。你若将其上去舌、下去势,废除修为。纵留了一条命,又有何用?” 殿下,庄炎陡然身躯一挺,恹恹道:“不必多言。但求速死而已。” 归无咎沉吟不语。 其实,归无咎入道至今,虽然心思细腻幽微。但是在该当杀伐决断之时从不手软。手上人命,哪里又少了?自然不会为了所谓“爱才”之念,犹豫不决。 只是他现在生出一点心兆。似庄炎这般在“真幻间”中有些因果之人,如何处断,或左或右,将大有关碍。 一时吉凶如何,似乎未能判明。 钟业忽地上前一步,坚定言道:“既如此,当遂其愿。” 归无咎深深望了这五徒一眼,心中蓦然一定。转而对庄炎言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庄炎闭目思索一阵,忽道:“我妻罗浮,想来亦被你之下属拿住。她也算是个蕙质兰心、明通练达之人,从来甚得我心。若是今后仅以皮肉侍庸人,未免委屈了。若是归掌门你,或你门下裴、甘、郗数位弟子有谁看中,不妨纳之为妾。” 邓广翼偷看了一眼归无咎神色,便道:“属下立刻传讯于常长老。” 若是在仙道之中,甚至是凡俗世界。一人临刑之前,将自家妻子托于仇人为妾,简直是荒谬绝伦。但是在武道之中,绝大多数女子本是附庸财货,其夫败亡之后作为战利品流通,亦是天经地义。 所以庄炎的交代,在殿中诸人听来再正常不过,反而觉得他有情有义。 归无咎一伸手,翻掌一拍,将庄炎颅骨震碎绞散。 就在处死庄炎的一瞬,归无咎心头一热,似乎感到一股异样的微弱力量加诸己身,较自己距离日曜武君之境,又进了一步。 归无咎蓦然间心中明悟。此间如郗鉴、甄蕊、钟业、庄炎这般别有命格的人物,要么是自己证道之助力,要么便当除去,化为我之功果,除此之外,并无第三条路可走。 正在此时,值守殿外的一名殿位忽地入殿,高声道:“启禀掌门,外间有一人临门,号称尘海宗使者。”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后土包天 敌友之变 听闻此言,邓广翼等人心中一沉,面上难掩忧色。心中暗道:莫不是尘海上宗前来兴师问罪了? 归无咎不动声色,平静言道:“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在两名殿位拱簇之下,殿中入得一人。 此人仪表堂堂,只是一袭青衫将全身上下彻底包裹,衣袍甚是宽大,丝毫显露不出筋骨肌肉之型来。只见其额上朱砂一点,两缕长发垂肩,颇有几分风采隽逸之气,与紫微大世界的仙门修者更有三分神似。 至于其修为,同样是日曜武君以下登临绝顶,粗粗看其气势风度,与归无咎大致相若;想来也当是尘海宗内位分颇高的一位人物。 却见他占定之后,眸中锐芒自归无咎身上闪过,静言道:“在下金志和,忝任尘海宗赤峡殿长老。” 归无咎下阶相迎,微笑言道:“幸会。” 金志和微一愣神。 作为使者传谕下宗。如此履历,于他而言只做过寥寥数次,远远谈不上“经验丰富”。但是在他看来,群星拱月的排场,恭敬倍至的态度,皆是应有之义。归无咎这一声平淡的“幸会”,一时间却让他产生一种奇特的错谬感。 目光微微一凝,金志和沉吟道:“金某且与归掌门试一试手。” 裴融、甘南等人,面色微变。 归无咎淡然颔首,道:“甚好。” 这一个“好”字余音未落,归无咎已是迎面一拳,击了出去。 若是在仙道之中,迎面还未说上两句话,便要交手,十有七八可以看做一种并不友善的态度。但是在武道之中,却未必如此。归无咎也不会费心揣测对手之意图,无论你何等手段,我皆接下便是。 这一拳横平竖直,中锋直进。虽局限于斗室之内,但方寸之间,依旧营造出庚金之锐,秋霜之烈。 除此之外,这一击去势甚缓。似乎是归无咎有意如此,教金志和看清楚其中变化。 金志和忽地一点头,似乎明了其义。气机吞吐,亦是一拳击出。 数息之后,两道拳锋一撞,空中传来嗡嗡细响,好似无数蚊蚋飞鸣,舞动不休。但是除此之外,也并未有任何异象。 这嗡鸣声持续了约半刻钟,终渐渐沉寂下来。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金志和,皆并未退后半步。是以邓广翼等人之目光,皆是迟疑不定。 金志和微微愣了愣神,终于缓言道:“佩服。” 裴融等几大弟子心中一定。这两个字先从金志和口中说出,起码说明师尊并未吃亏。 归无咎淡淡笑道:“金道友太客气了。” 归无咎与金志和,所动用的是同一门手段。这一击乃是武道中的高深法门,名为“后土包天”。 试想,以这二人之修为,一举一动,单单是引动的拳锋锐气,便至少能搅动数十里方圆,何至于眼前这一点幽微景象? 之所以气象不彰,是因为二人是在斗室之中交手,本力调度有所克制的缘故。若是双方后力无止境的叠加,终究会突破限制,以至于毁坏眼前的殿宇宫室。 这一式“后土包天”的意蕴就在这里。双方碰撞之力纵强弱已分。但强势一方并不乘胜追击,而是依旧维持着平衡之势;其中微妙在于,力量稍弱者其实已经放开手脚,尽力去攻。而强势一方之余力,却把控场克制的活计全部接管过来。 虽然表面上是个平手,但是谁全力去攻,谁留下了余力维持局面,双方却是心知肚明的。 在行事直接、无所忌惮的武道之中,这算是极为罕见的含蓄克制、一点即通的试探手段。归无咎将其使了出来,也算略显善意,试一试来人态度。 金志和似乎略一失神,自袖中取出一卷,言道:“恭喜归掌门了。” 归无咎将长卷接过,展开一看,不由心中微讶。 原来,此卷并非是尘海宗发于他的;而是九重山发于尘海宗的信笺。 此书契之中言道,因左向明等人与归无咎赌斗失手,晋宁一道,九重山已无意取之。是自成一体,还是重归于尘海宗麾下,悉由云峒掌门归无咎自决。 令归无咎惊讶的并非是九重山貌似大方的态度。而是他与左向明等人,本来便是短兵相接,从未有过任何约定胜负的赌斗。 金志和笑言道:“方今我尘海宗,正是用人之际。几位长老合议之下,皆一致允诺。若是晋宁道重返尘海宗御下。三千载之内,本宗不取分毫供奉。三千载之后,所取亦较旧例减去六成。” “除此之外,归掌门有甚所需,我尘海宗府库,亦随时为尊驾敞开。不知归掌门意下如何?” 邓广翼、裴融等人,无不是喜出望外,不敢相信。当初归无咎发书而去,彼等还暗暗忧虑,是否会触怒了尘海宗。可是今日其所提出来的条件,却在我方的基础上,再退让一大步。 甄蕊抬首一瞥,却见除了师尊不动声色外,唯有小师弟钟业眉关紧锁,似有心事。 见归无咎无有表示,金志和续道:“若是归掌门有意,两月之后,尘海宗上下当大起一场‘完璧宴’,为道友接风洗尘。” 所谓“完璧”,自然指的是晋宁道重归尘海之事。 归无咎道:“容归某思之。” 二人又闲叙了一阵后,归无咎便吩咐下去,备下宴席,盛情款待。不过金志和却坚决推辞。并言道三日之后,再来相询。 …… 当日子夜,明月当空。 归无咎自定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目,玩味一笑。 略一思量之后,归无咎撤下了殿外禁制法阵。 数息之后,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归掌门好敏锐的感知手段。” 赫然是金志和暗中潜返。 归无咎淡淡道:“金道友若是存心隐匿,动静该当更小一些。” 金志和一愕,笑道:“归掌门倒是看得起金某。” 言毕,便随意寻了一席坐下,仪态较白日时可要从容许多。 归无咎以静制动,再不发一言,只待其主动言明来意。 金志和自席上随意取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反复打量归无咎两眼,才道:“金某思来想去,要行一步险棋。” 迎着归无咎目光,金志和续道:“归掌门可知,按照原先计划。若是你同意去赴那‘完璧宴’,将会发生何事?”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大致有了答案。 不过他却不会主动说出来,而是反问道:“何事?” 金志和一抬首,沉声言道:“半路上我尘海宗会伏下六位明月境长老,届时合力出手,将归掌门一举格杀。” 尽管对准了答案,但此言真的自金志和口中说出,归无咎依旧不免有两分惊奇。当即哑然笑道:“金道友最终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只是在阁下的立场上看,此举往好了说是有交浅言深之嫌,往坏了说……却似举动失措,行动悖谬。须知纵然道友将真相和盘托出,归某惊怒之下,也未必会感激于你。” 金志和叹道:“内忧外患,不得不然。” “道友如此功行,所求为何,金某心知肚明。只是道友未明本门虚实,不肯轻动而已。金某不妨直言相告——本门虽暂无日曜武君坐镇,但却早已定下继位之人。若道友在其中相争……只怕希望渺茫。但道友若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吾等必有厚报。” 紧接着,便将一番机密消息,缓缓道来。 归无咎听了一遍,大致明了其中原委,淡淡言道:“我还道为何对外派英杰如此忌惮……原来如此。” 原先在归无咎看来,纵然一派定下继承之人,也未必需要做的太过。因成道机缘尽在我手,你若不给,外人便无有丝毫威胁。又何至于定要赶尽杀绝?没想到其后尚有如此文章。 任何一家宗门实力,规模大了,总难免派系林立,远近亲疏各有不同。 以如今尘海宗为例,靠拢乐思源的羽翼党羽、静待其上位者,固然是最大的一股势力;但是与其较为疏远、甚至蕴藏潜在冲突的长老、门人,也是一股不可轻忽的力量。 一旦有另一位功行足以臻至日曜武君的天才人物出现,却极易导致宗门一举分裂。尤其是扶植外人做那“首席客卿”的制度,因受契约限制,“首席客卿”的权威,总是要较货真价实的一派执掌为小。但如此一来,扶植其上位之人,自然能把持更大的权力。 金志和其人,正是乐思源嫡系。 不过他却异想天开,欲教归无咎暗中襄助了乐思源这一头,将尘海宗内的反对势力勾引出来,一网打尽。 述清原委之后,金志和终是摊开了底牌—— “我尘海宗与另一家巨擘宗门——星门,向来有几分交情。如今星门尚无良选,若此事能成,那里才是道友之归宿。” 此言一出,归无咎立刻了然。 这等若是明牌托出,任你选择。 他是认定了,站在归无咎的立场上来看,冒险参与尘海宗之内的反对派势力,把握不如与乐思源这一系合作。 星门…… 起码在这里,倒是和钟魁所提供的消息能对得上。 正文 突然发烧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会合一 晦暗不明 权衡利弊之后,归无咎暂时允下金志和,择机往仙都一行。 平定诸派的后事亦迅速料理妥当。庄炎之妻罗氏,的确是个姿容风采俱佳的女子。归无咎三弟子郗鉴,对其一见倾心。得归无咎允准之后,将其纳入门庭为妾。 其实邓、常二长老亦对此女有意;但是郗鉴捷足先登之下,他二人也无可奈何了。 二月之后,归无咎收得金志和符书,起了行装,正式客游尘海。 原先定下的时辰,乃是半年之后。如今突然提前,是因为局面又有变化的缘故。 最初合计单单为归无咎接风洗尘的“完璧宴”,却来了个三事并举,混同为一。 哪三事? 延揽归无咎、庆贺晋宁道重归于尘海宗之“完璧宴”; 悬赏调拨、汇聚搜罗数十道内其余明月境高手之“集贤宴”; 鼓动人心士气、整肃力量,颁许恩赏之“兴师宴”。 归根结底,依旧是落在大宗之争进一步激化的局面之上。 随时时日推移,九重山打破成例创制秘药、激化与南斗宗、尘海宗、星门的矛盾,三方会战一场之事,已渐渐传播于各道;各家功行精深之辈,无不惕然心惊,深感天地间以十二巨擘宗门为主导的稳定秩序,已有摇摇欲坠之感。 但此事尚未被彻底消化,第二场地震便如约而至。 短短年许功夫,九重山百里开济便放出话来——该宗新得一味后天炼制之药“五曲散”,大底可代秘药“霸阳珠”九分功用。 霸阳珠,乃是十二位秘药中御虚宗所专属。 若说一年之间,九重山精炼秘药之法便又取得如此大的突破,那是断然难信的;更大的可能性,是九重山同步推进,早已有所斩获。有保留的阶段性放出消息,试试弹性如何。待与南斗宗等三家交过手之后,只觉敌手颇不足道,于是才放心大胆的打开了手脚。 形势如此,御虚宗自不能坐视不理。 几乎只是旬日之间,御虚宗便与南斗宗、尘海宗、星门合力,组成联盟。 而海外另一家巨擘宗门双极殿,却不知得了九重山何等许诺,却是坚定无疑的站在那一边去。 十二巨擘宗门中的六家,已亲下战场,分裂对峙。 不过今日之局面,对于尘海宗等三家而言,尚算利好。 原因无它。双方虽然各自添加一位盟友,但分量却是决然不同的。御虚宗宗主桑蕴若乃是日曜武君修为,而双极殿却无有此等人物坐镇。原先之所以处处掣肘,便是因为南斗宗宗主有琴文成,道行似较九重山百里开济稍逊,于是被对方牢牢把握主动。星门、尘海宗两家,至多只是羽翼而已。 如今有琴文成、桑蕴若二人合力,自然再不惧百里开济;局面自然大为好转。 双方定计之下,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南斗宗、御虚宗各自布下一道阵图,由三位日耀武君亲自领衔出阵,一决胜负。 而星门、尘海宗两家对上双极殿,各自以明月境修者邀斗,分出高下。 听闻双极殿已是颁下诏谕,将本门统御之下各道、各名门的顶尖人物,尽数召集。尘海宗一方虽是以二敌一,却也未敢轻忽。思量之下,只得如法炮制而已。 这便是“完璧宴”、“集贤宴”、“兴师宴”三宴合一之由来。 数日之后,越过地坑传送阵。 归无咎张目一望。这传送阵彼端出口,较晋宁道那一处山谷还要安静三分—— 浊浪滔滔,一望无际。 原来,此间与入口处相同,原本也是低洼山谷之形。可是此间气候湿润多雨,每当到了雨季,却会把传送阵彻底淹没,好似此阵原本便是设在湖底一般。 只是如此情形,却未有任何人尝试施展沧海桑田的神通手段,抽干湖水。 究其原因,这地坑传送阵亦需因地制宜设定,并非可以随意安置。而这一处传送阵的地点,距离市镇民居不过百里远近。天然设下一道阻碍,用以隔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恰在此时,远远的遁光若隐若现,气机翔集成阵,清一水的明月境上修。 归无咎心中一动,若说是尘海宗相迎之人,那可真难为他们迎出如此之远。须知这处传送阵所在之地,虽然已经隶属于尘海宗直辖地界。可是距离仙都主城,毕竟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可是若非尘海宗修士,“名门”一流的势力又如何能够拿出七位明月境上修? 下一刻,归无咎察出情形稍微有异。 这六人已至近身里许之内,但遁速却丝毫不减。 其身形蓦然散开,拱成半圆。 五人凝立不动。 当先一人,奋力一击。出手! 虽然算不上偷袭,但是也足够果断,亦且有一种超出旁人心理预期的威压感。 归无咎心中淡淡一笑。在武道之中,这果然是最轻车熟路的打招呼方式。 再不犹豫,一拳回敬。 至于其余作壁上观的无人,权当没有看见,也并不畏其上前夹击。 迎面出手的那人,功行着实甚为了得。一拳既出,风卷云动。虽然没有雷火交征之势,但却携动其一股极强烈、刺耳的风鸣声,好似狂风穿过山洞,在厉啸与嗡鸣之间反复变幻。若是功行稍差之人立身于十里之内,但这隆隆天音,便能震得七七窍流血而死。 气动规整,百炼全身。神形相协,幽中显浑。 在明月境中,此人是绝对的佼佼者;纵然不若左向明、金志和,亦与其相差不远;远非陈德海之流能够与之相比。 另外五人皆双目圆睁,面色喜怒不一,似乎要看清楚归无咎如何解这一式。 答案揭晓。 却见二力相交,打头阵的这人,本来看上去凝如山岳,倾力向前。却忽地迎风而折,骤然倒飞出三四里外! 五人皆大惊。 归无咎的一拳,平平无奇,除却拳上隐见星火微澜外,便再无异兆。未想其威力如此惊人。 试探出手的这人,功行实已臻甚深境界,抑且其一拳之内,虽似轻疾锋锐、中空外直,其实却暗藏了一道高明的守拙之功。纵然遇上功行更胜一筹的强手,也不至于迅速溃败。 如今局面,只能说明一件事—— 归无咎的力量根基,要胜出太多! 五人立刻合力出手。 这五人中任意一人的功行,都要较先前出手之人稍逊;但是五人合力,战力自然是远远胜过了。 归无咎见招拆招,从容应对。 声势陡然见长之后,天中云气渐生,往复遮蔽。雷声阵阵,时隐时现。自月境以下修士看来,仿佛是光影点点,水波粼粼,断然想不到共有六人,处于拳拳到肉的高速运动之中。 一刻钟之后。 “且住!” 随着一声呼喝,五人立即跃出战圈,返身退及远处。 出言之人,正是第一个出手却被归无咎击退之人。此时他早已回返,观战半晌才出声叫停。 归无咎淡淡笑道:“有何说否?” 在六人出现的一瞬,他也曾想过这是否是金志和的诡计。以虚虚实实之法,打消自己防备,再来个请君入瓮。但是略一推敲,归无咎便否决了此念。 因为随着上宗之间争斗逐渐公开化,归无咎无意之间,却被尘海宗捧了一捧。 “完璧宴”、“集贤宴”、“兴师宴”三会,宴请自己的“完璧宴”依旧是点睛之笔,分量尤重。 在尘海宗的立场上,不得不把归无咎与六牧岛主门下激斗,化妆成上一回两宗之争的余波。如此粗粗看来,似乎是我方上回相斗先败后胜;晋宁一道先被割让出去,然后再由归无咎夺回。最终结局,尘海宗也并未损失什么。 等若归无咎阴差阳错的成了尘海宗的功臣。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若不如此粉饰,气势必沮。 所以就算有甚勾心斗角,也是事后计较。如今与九重山二次相斗迫在眉睫,作为执掌权力的一方,归无咎却不信其等能够生出暗害自己的心思。 那人立在归无咎之前,显露出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孔,却是武道之中极罕见的白面书生的形象。 此人望向归无咎的目光既有惊佩,又有忌惮。沉吟良久,才高声言道:“在下吕元正,忝任尘海宗长老。” 又道:“以六敌一,乃是以乐思源为定例,试试阁下的手段。” 归无咎心中一动,此人对乐思源直呼其名,显然已经表明了自家立场。若是他站在金志和这一边,眼前之人,等若是“愿者上钩”了。 不过眼下归无咎却不动声色,平静言道:“高下如何?” 吕元正摇了摇头,似乎尤自难以置信。缓缓言道:“乐思源以一敌六,纵然能胜,但非得快速抢攻、各个击破方可。迁延既久,必败无疑。如阁下这般敢于从容磋磨,其势不衰……吕某闻所未闻。”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这是他尝试运转本命法宝,才有此效用。 吕元正定了定神,恢复从容。言道:“千言万语,若在此时说尽,未免交浅言深。吕某只能告诉道友——乐思源与你的任何许诺,皆不可信。其等谋算,多半是教道友亡在与双极殿的邀斗之中。” “唯有与吕某等人合作,倾力一搏,方为成道正途。届时吕某等奉道友为主,坐享一派,岂不美哉?” 言罢,便翩然而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亲为相迎 示诚之道 既然名为“仙都”,那便一如其名,仿照凡间王庭都城而设立。 核心内城之外,纵横林立的坊市井井有条,各自绵延百里,涉猎之物产百工,绝不在少。 究其根本原因,武道修者十有八九是姬妾众多,子嗣规模也巨。除却资质不凡之辈得以留在身边、授以真法之外,那些个资质稍逊之辈,总也要为其寻得一份营生,足以养活自己,总不能自生自灭。 时日渐久,便营造出这样一份仙凡混杂而又蔚为大观的城池来。 归无咎遁至近处,本拟在仙都之中先周游一二。未料方至都城之外十余里处,便遥遥望见两人笑吟吟的迎了上来。 其中一人正是当日出使本门的金志和;另一人身量不高,面色亦有几分晦暗,身着一袭无纹白衫,一副貌不惊人之相。只是有一条细节值得注意——此人所立身之方位,说明了其人乃是正主,而金志和只是陪从。 归无咎上前招呼。 金志和短短客套两句之后,随即便引荐道:“这位是本门执掌,龙真人方云。” 归无咎微微一怔,尘海宗毕竟是一方巨宗,其掌门竟亲自出迎,委实非同小可。立即言道:“礼重了。” 龙方云笑言道:“归道友请。” 旋即便亲为引路。 照说连一派执掌都亲自出迎,其余钟鼓礼乐仪仗,该当来个全套,方显盛情。但尘海宗却并未如此做。龙方云领头前行,连仙都正门都绕了过去,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直至仙都之东的一处窄门,启了禁制潜入。 入城之后,龙方云才笑言道:“三会合一,归道友本是最为瞩目之人。是以城门正门处云集了许多宾客,意欲提前一览风采,与归道友较量短长。此等琐碎人物,避过了也就罢了。” 归无咎闻言一怔。 龙方云似乎看透归无咎心意,正色道:“本宗若是遣出些人手,将之隔离驱散,也非是难事;但本人虽为一派执掌,却是个闲散之人,行事唯顺其自然而已;能不生事,便尽量避免。” 此言与其身份乃至武道气象大为不同,归无咎心中暗暗琢磨。 进入禁制森严的内城之中,龙方云亲自引路,将归无咎引至为其备下暂居的庭院。 说是“庭院”,其实屋宇何止千数,几乎便是一座复合的独立宫殿。当中宫室与草木水榭相互间杂而成,自然之功与人力雕琢相互映衬,纹丝不乱。端的是上好的修身养性之地。 且不论内中虚实如何,归无咎在外间隐约一瞥,望定此殿方位,便知这处殿宇在迎客外殿之中,排名第一。 入庭院后,当中早已备下了酒宴,二十四位年轻侍女虚围长席,手执羽扇。一见宾客入门,立刻万福行礼。单单其动作之一致,就算是身具修为之人,也非得经历一场锻炼不可。 归无咎、龙方云、金志和一同入席。 酒过三巡之后,龙方云笑言道:“龙某有一事,未知当问不当问。” 归无咎洒然道:“龙宗主但请直言。” 龙方云面容微肃,正色道:“未知入得本宗地域之后,除却某与金长老外,是否尚有余人寻过归道友?” 归无咎念头疾转,但口中并未太过犹豫,颔首道:“有过。” 龙方云与金志和对视一眼。 归无咎正自揣测,是否乘机直言刺探。面前龙方云,却是气象忽变。 由枯崎转为饱满,由沉寂转为丰盈,由晦暗不明转自精力昭彰,起伏之间,予人的观感已大不相同。 归无咎心中微讶,虽然并未用心探查,但是能够瞒过他的感应之功,依旧是一件极为稀奇之事。 其实对于龙方云的功行,归无咎并未大惊小怪。因为尘海宗既然以乐思源为主,那么现任掌门,无有进阶日曜武君之把握,那就有可能是一个过渡的位置。其身份虽尊,但功行未必如何了得。 另有一点。唯归无咎心中雪亮。眼下的“一派宗主”,身份当是那等人物。 当初伊濯武君言明,那十二位执符之人,除却姜敏仪与席乐荣之外,似乎并未再有资质登临绝顶之人。所以尘海宗掌门道行如何,其实皆算是“不出意料之外。” 未料这位龙宗主的道行,竟到了如此高明的地步。归无咎自忖,若非借助本命法宝带来的长力优势,自己就算胜过这位龙宗主,其实也只是肉眼可见的一层差距而已。料想就算与乐思源相较,其人功行也未必差了多少。 金志和肃然道:“其实龙掌门已有服用大药、冲击日曜武君的资格。当初乐师弟展露锋芒之前,门中诸位深明道术的有识之士,已然推举龙掌门更进一步。” “待乐师弟崛起之后,掌门真人托辞说修道中出了岔子,前路已绝。这才将乐思源师弟名正言顺的扶了上来。” 归无咎静静思索,良久言道:“如此大道机缘,龙掌门竟肯弃之让贤?” 龙方云大有深意的一笑,道:“其实将要赠予归道友的,正是龙某的这份机缘。” 紧接着便娓娓道来,讲述出一桩秘闻。 原来,龙方云道行虽精,但是其修道之中却有一处关碍。若是径直突破日耀武君之境,恐有窒涩。但若是先窥见一人成道之过程,把握便大大增加。 恰好尘海宗有一门改换容貌气机的秘术,同等修为之人断然难以窥破玄机。 于是尘海宗便与星门做出了一桩交易。 本门扶正乐思源继位,而龙方云渐渐淡出之后,却可改换身份,以客卿首座的身份于星门成道。 闻此掌故,归无咎心中暗暗击节。 谁说武道之中行事直接了当,恍若禽兽丛林,谋算心智便差了? 修行一道,只消你境界道行愈高,脑力精力自然充沛无比,算路无穷。单单眼前这一出交谈,虽然乍一闻之似乎荒诞绝伦,但细品之下却不难发现,其信服力大到不可思议。论拉拢手段,归无咎迄今所见,无出其右。 试想,若是尘海诸修暗中将归无咎视若敌手,那么这一秘闻涉及双方利益必争的关键,几乎是其余归无咎为敌的深层动机所在,其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相告的。 既然相告,那此事只能是真。 归无咎想了一想,问道:“你我萍水相逢,龙掌门何故将自家机缘让我?” 龙方云眸中光芒一暗,淡淡道:“阴差阳错。我之机缘,真的已然断绝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湖心宴聚 斗法章程 三日后。 祥云漫空,金光万丈。大小舟楫,彩衣侍女,皆在云雾之中往来穿梭,迎送宾客。 少顷,雾气大散。 此时才可望见,原先幽微致密的兴宴之地,实则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湖泊,宛若翠玉。雾气朦胧,飘摇若仙,亦是湖上水气所引,其势若蒸。 可喜的是,那雾气说散便散的一干二净,无有一丝逸漏。此时再看那湖泊,却似一块方方正正的湖泊明镜,分外清爽怡人。 水上寒亭错落,各自围坐宾客百余人。论功行,无一不是明月境上修。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有数人气度不凡,独坐一席。 一个跛足短衣,长发披肩之人,双目微眯,手指在桌上轻叩; 与他相隔十余丈,有一白袍覆身、年齿甚轻之人,将一条腿磕在席上,自在闲卧; 西南角落处,又有一外罩云袍、内服金甲中年人,面如重枣,只把一双虎目四处打量,不怒自威。 与此人相对的方向,又有一人头戴斗笠,面罩轻纱,但却精赤着上身,双手环抱。 等闲之人,望见这几位,都是不由自主的远远避开。 可细看这四人举动,虽说神态各异,但却有异中有同——其等目光在人烟之中微微扫过,分明是在寻找着什么,却又始终未果。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只听一声钟响,脆声荡漾:“掌门真人到——” 在此等候的众位宾客,一齐起身相迎。 只是东西张望,却并不见尘海宗掌门銮驾光临。 正在众人狐疑之际,明若凝晶的湖面突然剖破二分,一只五彩龙首画舫忽地从水中升起,然后轻轻浮在水面之上,环绕三匝。其所处之方位,恰是众亭云集的正中心。 四方宾客惊愕之下,一同见礼。 龙方云依旧是那一副闲散平淡的模样,并无一派执掌之威严。微微摆了摆手,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罢了。” 只是列位宾客抬首一望,却多半精神一振。 尤其是方才跛足长发之人,白袍青年,金甲修士等数人,更是目光凝若实质,笼罩过来。 这些人虽然是一方大豪,名门世家中声望正隆的人物,但是又如何敢对巨擘宗门之执掌无礼。其目光所及,颇有心痒难耐之意,所针对的并非是龙掌门,而是坐在他身旁的那人。 此人画影图形已然遍传诸道,正是号称以一己之力败退九重山数位高手的晋宁道首席,云峒派掌门归无咎。 这些自忖修为不凡之辈,在入会时便踊跃寻找归无咎身影,意欲与其切磋高下。没想到其作为三会正主之一,受到额外礼遇,竟然和尘海宗执掌龙方云一并出现,同列一席。 武道之中,规矩简易。并未经历太多的繁文缛节,饮宴之会便正式开始。 随着鼓乐四起,侍从鱼贯而入,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一般呈上。 不过简则简矣,却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节目了。只略微等候了半刻,便见一位英姿飒飒,眉目如画,却又身着劲装的年轻女子立在画舫舟头,手执一块笏板,高声道:“话说去年八月初一,九重山二使莅临晋宁……” 虽武道之中才器卓越的女子并不算多,绝大多数皆是男子之附庸。可是这位劲装女子,望其骨相明显极为年轻,却已有星境的修为。此时出声朗朗,数里之内清晰可闻。华采风貌,亦堪称卓越。 所谓物以稀为贵,此等女修,纵然是嫁入尘海宗诸长老门下,亦必是极得宠的人物。 她这一番评述,较诰文宣谕明显富于文采,但是较评书贯口又显得正式端庄,乃是一种独到的体裁。 归无咎饮了一口青酒,微笑着倾听其诉说。 九重山传下诰命文书,以利相诱…… 归掌门言辞相距,不肯改换门庭…… 双方立下契约,赌斗输赢…… 九重山一方遣出六牧岛主坐下强手…… 最终决战,摧克强敌,一举致胜,迫其签下城下之盟…… 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此事经由尘海宗粉饰,已经距离事实相去甚远了。不过其如此吹捧自己,他也不会没事找事去揭穿。 再者说,尘海宗如此行事,将他塑造成一个心念故土、有情有义的人物,对归无咎自己也大有好处。起码以后其若是对自己有甚不测之心思,至多也只能暗中下手。若是摆明了车马对付自己,便失却了大义名分。如此一来,云峒山门、弟子门人的安全保障,再也不必顾虑。 女子讲述已讫,亭中四下彩声不断。 忽有一人高声道:“如此英杰,梁某人欲就近观风采,未知可否?” 出声之人,正是那面如重枣的金甲中年。 画舫之内,归无咎与龙方云同坐一席,相邻两桌是金志和等四位长老。 金志和见归无咎有询问之意,抬首一望,道:“这是羲和道的一位豪杰,名梁化成。并非隶属任意一家名门,三百年前自立世家,也可算是一位声誉卓著的人物。” 归无咎暗暗点头。 巨擘大宗和各道名门之间,本就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能够上达天听,教尘海宗长老闻其声名,自然不是凡人。 龙方云闻言,向右手边席上一位青衫瘦面的长老使了个眼色。 此老长身而起,伸手作势。 画舫之中,除却正厅之外的位置,原本皆是以青幕遮挡。此时随着此人大手一挥,立时上来十二个侍从,将青幕依次揭开——露出玉案金盏,状极豪阔奢华的座席来。 众宾客望之甚喜,窃窃私语之声立刻浮起。 这湖面之中的宴席,固然情致甚佳。但是主人位居画舫之上,彼等却坐落于凉亭之中,两相隔阂,未免隐隐感到不谐。 因那画舫体型甚大,容纳数百上千人也不在话下,原本就当同居一舟饮宴才是。 可是再定睛一望,却觉出不对来。 画舫首尾,共出得八席,每席之中分明有六个座椅,如此便是四十八人。 可是今日之宾客,粗粗一望,至少也在百五十人以上。 龙方云见时机已至,口中喝道:“落!” 随着这一声响,画舫之上一块五六丈高的幕布,迅捷落下,形如屏风。此物原本是卷在画舫顶部的暗格中,掩藏的极好。此非道法之中的手段,纵然是凡人亦可为之;但是于此间施展,却恰到好处,又别有一番新奇之感。 幕布之上,每一个字皆有巴掌大小,构成一卷。 众宾客齐齐望来,才知其中所书,正是与九重山、双极殿二次争锋的章程。 一望之下,列位心中明悟——原来是败者下台、胜者守擂的擂争之法。 擂争之法,在两家势力的比斗中本也甚为常见,无有丝毫奇处。可是今日这擂争之法却稍微有些特别——因其规模实在甚巨。 寻常的擂争比试,双方少则五人,多则八人而已;再多了便觉累赘。 而这一回的擂争之比,星门与尘海宗一方各出百人。双极殿一方独立遣出二百人。总数竟达四百人之巨。 明月境上修,一道之中也未必能凑齐几个。如今四百人汇聚一堂,几乎是三大巨擘宗门麾下,有名有姓的高手一齐出阵,方才有此规模。 斗战规模到了百人以上,或是阵斗,或是乱战,才是正理。依次擂争轮流上场一一搏斗,将一方二百人尽数败阵才算成功,听上去委实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也不知是谁人异想天开,立下如此之章程。 卷末所书,便是赏赐之契。 一战未胜,尘海宗除却负责疗伤养命之用外,别无它赐。 若一胜一负,事后便得赐下一囊珍稀宝物。 若得两胜,可取十功;三胜;五十功;五胜;二百功。 倘有谁能够连胜十人,赏千功,爵禄同尘海宗长老。 连胜二十场,记万功,得长老名位,并命赐为一道之主。只需你在世之日,一道名门所出物产赋税尽归尔有,上宗丝毫不取。 望见此卷内容之后,在场宾客明显呈现两种气象。 一种是精神倍涨,欢喜昂扬,双目放光,可说是振奋已极;另外多半之人虽也甚是喜悦,但欢喜之中却带着几分疑惑。 无它,这是由于其等对尘海宗规制知之多少决定的。 若有大规模的外赐,各人所求不尽相同,若是一一考录所求,再计算价值论功行赏,势必极为繁琐。于是索性以本门考评的标尺——“记功”之数赐下。你有何所求,凭此功果自去本门府库兑换便是。灵活公正不说,大家亦能各取所需。 那些面有疑惑之人,明显是对尘海宗“记功”的价值不甚了了。 不过,交头接耳一阵之后,当消息尽数散布开来——尘海宗各部资深长老,年例也只得三至六功时——气氛陡然热烈起来,为尘海宗的豪迈手笔振奋不已。 见火候已然成熟,龙方云先冲归无咎欠身一笑,随即肃然起身,高声道: “我尘海宗御下四十六道,诸位皆是其中的顶尖人物。只是名额所限,当有正选、候补之分。” “尘海宗内,内堂长老、功行精湛之辈,共有五十二人。虽本门明月境上修总数不止此数,但余人各有所长,未必尽是擅长斗战之人。故而所出斗法者,也只得以五十二人为限了。不足之数,自然要仰仗列位。” 众宾客闻言皆恍然。画舫之上八席六座四十八位次,原来是此意。 归无咎也暗暗点头。 原本他疑心这所谓的“三宴并举”是否会过于支离琐碎。但是今日一看,不但程序甚为简易,而且环环相扣直入主题,且未有一丝支离破碎之感。可见武道之中的行事,别有一种干练明快。 那跛足长发修士高声道:“龙掌门之意,是要我等先斗上一场,三中选一,才得入了正席的资格?” 龙方云淡然一笑,道:“今日雅宴,何至于妄动刀兵?” “诸位请看。”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信步往返 赠君将符 随着龙方云大手一挥,似乎引动舟上一件异宝。 一道朦朦胧胧的雾气立时升起,将整个飞舟包裹,不留一丝间隙。 少顷,雾气略散,凝成一个宽约二三十丈、长约四五十丈的孔洞,连通湖面之外,舟楫之内。 龙方云笑言道:“柳长老。” 他身畔那位身量略显瘦小的老者立刻起身,声音略显嘶哑:“待我数到三,诸位一齐动身。” 他这句话看似无头无尾。但是亭中诸位客卿修士,这一回却均是面色沉凝,专心致志,并无一人有疑惑之相。 因为众人皆已清楚的感应到—— 那“孔洞”看似明明净净,空无一物,仿佛只是空余出来的一条再正常不过的通道;可是用心分辨,其分明已经凝成实质,构成极强的阻碍之力。 传说中尘海宗有一奇异物产名为“四明胶”,浑身透明难辨,近之亦不沾身,只是其虽为流体,浸入甚易,但三尺之后,却暗藏极强的阻滞之力。大致估量,若一人有穿透十丈青岩的冲击力,遁入此物三尺后,也只得挪动三五寸而已。 想不到竟将此法用于较量座次之高下。 柳长老口中“三”字方出,亭外诸客,已如离弦之箭,飞星乱渡。 只是下一刻眼前所呈,却甚是滑稽。所有人陡然禁止,仿佛钉子钉在空中,呈现千百姿态。 归无咎莞尔一笑。 若是眼力较差的也就罢了,这些人凝立于空、静止不动的姿态固然奇怪,也未必不能强作他解。可是归无咎却不同,他眼力甚锐,隐隐约约能够望见“四明胶”的虚实边界。如此一来,众修一入其中便即静止的模样,倒像是琥珀之中所藏的昆虫一般,教人忍俊不禁。 略微过了数息,众修之中已然分出强弱来。 当头的数人,包括那金甲中年梁化成,赤身蒙面之人,跛足长发之人等人在内,明显已经渐渐适应了“四明胶”的强大阻力。举手抬足之间虽依旧甚是困难,但毕竟步履如常,起码已经相当于一个成年老者缓步前行的速度。 其后功行略逊之人,却要艰难得多。每每凝立数息,才得跨出一步。 柳长老面上微微现出失望之色,低声道:“我门中五十二名开外,脱离实战甚久的偏殿长老来参与此试,只怕在这一群人中也能得一个三四十名的位次。四十八席,是否留得多了?莫如撤下两桌十二席,由本门长老补位,战力只强不弱。” 龙方云笑着冲归无咎敬酒一杯,颇无所谓的道:“不必。胜负原也不在此处。” 推杯换盏之际,强弱之势已愈发分明。 领头的几位,几乎已经走到隧道中段的位置;而最为靠后者,不过行了三四丈而已,双方差距,几乎达到十倍。 此时,画舫之中忽有一清朗之声响起:“我欲与归道友走上一遭,未知可否?” 归无咎抬首一看,此人一袭白袍,看着约莫三十岁年纪,浓眉圆脸,身量较常人略矮三寸。除了敦厚沉实有武道之风外,望不见一丝锋芒。 方才画舫之中并无此人,他亦非从外间遁入。显然此舟中别有暗室。 略微望了一眼此人气机神采,归无咎心中已是了然。当即不动声色言道:“好。” 龙方云目光微闪,却并未多话。 归无咎与圆脸中年互致一礼,一齐立在那“孔洞”入口的门户之外,同步踏出左脚。 一旦步入其中,归无咎心头涌起一丝异感,登时细心品鉴。 这“四明胶”果真无色,无味,又近乎于无形。若说有甚感触,那就是周身上下,多出一丝凉飕飕的异感。 至于阻力,固然相当明显。但是大致类比,不过相当于寻常人在水中行走时所遭受的阻力。由于纯为“静水”,全无一丝涌动起伏。如此层次的阻滞,未经锻炼的普通人能在水中行之无碍,归无咎在此“四明胶”中的表现,自然要远远胜过。 归无咎缓步而行,仔细感应了一阵。十余息后,余光一瞥,发现那圆脸中年已是领先一步。 又过了数息,归无咎已是心中有数,脚步稍稍加快。 此间百余修士,忽然见到两人遁入其中,如履平地,不由惊骇万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尤其是原本一马当先的金甲中年梁化成等数人,原本正沾沾自喜,此刻一见之下,心情陡然大坏。 未过多久功夫,归无咎与圆脸中年二人,一前一后,已是走到孔洞入口处,相当于走完了一个单程。 领衔诸人中,梁化成心思转动最快,此时暗暗一发狠,催动余力,脚步又快了两分。虽然身上仿佛裹着万吨泥沙前行,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记得清楚,归无咎与圆脸中年入内时,他恰好走到半途。如今那二人走完单程,自家所余却明显胜过四分之一。 分明那两人速度,至少是他四倍。 若是归无咎二人抢先于他抵达终点,这是他万难接受的。 此时归无咎早已闭上双目,心无旁骛的行走,无有半点心思留意旁人。 但愈是如此,在众人心中,却愈显得举动如风、不然纤尘。 武道之中,强者为尊。在这了无形迹之间,归无咎却不知自己已多出许多钦心敬服之人。有心思灵动的,已然暗暗疑心归无咎是否与尘海宗立下了那等事涉道途的联系。 若是如此,归无咎与其等,便非同道中人了。 数十息后,归无咎只感本身一轻,缓缓睁开双目。 又转身一望,见身畔空无一人,不由暗暗讶异。 龙方云鼓掌称誉,赞不绝口。柳长老等人随声附和,只是眸中分明有一丝惊骇,未及掩藏。 又过了两息,圆脸青年方从离了入口处,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此时圆脸中年身上仿佛被烈火洗过一遭,十二分精悍逼人,再无一丝从容收敛之韵味,显然方才一试,他已全力以赴。 二人四目相对。 原本圆脸中年面上既有震动,又有佩服,更有几分复杂难明之意。可是他迎着归无咎目光,却不由一愕。 只因归无咎神采之中,并无一丝自傲或谦逊,而是分明有几分疑惑——好似是疑惑自己为何慢了一筹? 这份神态登时较圆脸中年有些意兴阑珊,原本的称许之言也说不出口。沉默一阵,微微摇了摇头,才道:“在下乐思源。” 归无咎显然无有意外,点头道:“如此精湛道行,除了乐道友外,当无旁人。” 此时,归无咎心中念头一动,微蹙的眉头散开,暗道:“原来如此。” 他自然早已猜到乐思源身份。 只是这一场小小试探,他不愿胜过乐思源太多,当众强压主人出风头;但是平白相让,也是决计不能的。是以归无咎早已定计,打个平手便罢。 于是精准判断了乐思源功行,再感应了“四明胶”的阻力,归无咎本拟定来一个同步回返,不分胜负。 岂料归无咎行到半途,发觉若以本命法宝平衡己身,更能使长力悠长。是以心神沉浸其中,调和调度,速度亦不知不觉较预想快出两分。最终结果,依旧是自己胜出一筹。 不过归无咎也不是那种藏着夜骤的小器之人,胜便胜了,也算不得多大事。 此时梁化成行至终点,双腿一软,竟坐倒在地。 若他非是一意强求拼尽全力,本也不至于此。 略微调匀呼吸,梁化成急急抬首一望,不由眸中光彩一暗。也不上前叨扰,径直寻了一处座席坐下,独饮闷酒。 其后排名二、三及愈加靠后者,亦相继到了。 不过他们举止态度与梁化成大致相同,皆是独自寻了一席坐下,未敢造次,也不见有一丝夺得正席的傲色。 原本众宾客是极愿一见归无咎真容的。但是待归无咎真的显露手段之后,望见双方高下悬殊,争雄之心亦不得不熄了,很是识趣的维持了距离。 乐思源心神一定,便在归无咎、龙方云这一席坐下,笑言道:“本次出战,得归道友为臂助,实乃本门之幸。” 归无咎想起出得传送阵之时那一拨人的传话,低头沉吟不语。 乐思源与龙方云对视一眼,自袖中取出尺许长短的一符,肃然道:“这,便是我尘海宗的诚意所在了。” 归无咎低头一望,却不接过,笑言道:“此为何物?” 龙方云一拊掌,接口道:“擂争轮战之法,归道友是知晓的。双方都是务求连胜;若是守擂之人主动下台,那便算是输了;自然也不得再度上场。” 归无咎微微点头。 龙方云玩味一笑,续道:“这一回比试的规则却略有不同。双方各自立下一枚‘将符’。手执此符之人,唯被人斗倒,才算真正败了。否则执此符之人随时可以下场休息,待时机合适之时再战。” 乐思源立刻补充道:“只要并未真正交手,哪怕已经通报了对方下一位上场之人姓名,同样可以选择暂避。” 龙方云道:“此符交由归道友执掌,如何?” 归无咎心中一动。 此符自然是交由实力最强之人执掌,价值最大。若是真交到自己手上,等若自己完全拥有了出阵的主动权。除非归无咎自己判断错误对手实力,亦或者实力不济。否则在我方同道尽数败绩之前,他定能保全自身。遇见地方强手,亦能主动避过。 而乐思源身份特殊,为凝聚人心,他是非力战不可的。将此符交由自己,于他而言,可谓是莫大损失,额外承担相当巨大的风险。 甚至可以说,这两枚“将符”规则,原本就是两宗继位之人为保不失而备下的。 好似龙、乐二人知晓他心中顾虑一般。 看来尘海宗内两派纷争,强弱之势已明。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剖明敌策 阴阳两契 又等候了片刻,原本无所名相的孔洞骤然一凝,化作一方冰晶。 归无咎转头一望,却见是前四十八位的名次,已定下了。 然后雾气显隐,那神通手段散去,剩下百余位功行略差火候的宾客,皆被一道轻飘飘的力道卷起,返回至后方浮亭之中。 龙方云淡然一笑,言道:“恭喜四十八位道友,加入此会斗阵之正选。未入选的诸位道友亦不必烦恼。若是此时离去,悉听尊便;若作为备选一同走上一遭,纵未出场,我尘海宗亦有薄礼备下。” 亭中诸修,连道不敢推辞。 金志和冲龙方云、归无咎、乐思源等人抱拳一礼,然后翩然下席。 立时便有两名眼明心亮的侍女上前,极迅速的单独立下一桌小席,位居八座四十八席的正中位置。 金志和亲自招揽宾客,举杯相劝。 列位宾客中,十有八九面露受宠若惊之色,连忙扶杯盏回敬。 武道之中,行事虽然直接,但并非鲁莽而少谋略。正相反,只需你修行的火候到了,谋算处断、人情练达的功夫,自然能够水到渠成。 乐思源对归无咎的挑战,固然是兴之所至,意欲一探归无咎之深浅。但是也不着痕迹的达成了另一个目标,那就是在列位宾客面前一展手段,彰显尘海宗作为上宗的底蕴。两相契合,仿佛水之就下,没有一丝窒涩。 今日出席之人皆是名门大豪,且尘海宗掌门又并非日曜武君修为。众客云集,尤其是其中功行较为出色的,不过是略畏惧大宗之底蕴罢了,落实到个体,其实心中隐隐以平辈视之,自忖未必不能分庭抗礼。在其等看来,与龙方云、归无咎同席饮宴,亦是理所当然。 可是待乐思源、归无咎展露手段,较其等望见差距,无形无迹之间,果然规矩恭谨了许多。 金志和下场作陪,便足以将其等打发了,不虞其上来叨扰。 归无咎手执“将符”,玩味再三,终于言道:“归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龙方云、乐思源二人对视一眼。 龙方云微微欠身道:“归道友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归无咎难以言喻的一笑,终于言道:“归某思之再三,这双方各二百人规模的车轮战,总觉得其十分古怪,暗藏三分不谐。” “故而冒昧一问。未知两家上回相斗,是如何斗法?” 龙方云微微低首,思索了一阵。旋即自袖间取出一枚金珠。 归无咎如今已深明此界中异物秉性,略作鉴别,便知这是类似于仙道中“照影石”一类的宝物。 果然,金珠光华一起,好似又一滴露水从金珠之中被逼了出来,然后极迅捷的滚成一个气泡。当中图形显化,栩栩如生。 不过,这图像仅仅是二三尺大小,仅三人席间可见,远不若照影石那般弥漫于数丈,数十丈。 归无咎凝神观望。 两方对峙。 尘海宗一方,乃是以尺寸极大的五方云舟为阵脚,护住左、中、右、后翼。其攻守之均衡无隙,几乎不亚于山门大阵。百里之后,又渐次布下小传送阵的手段以为接应,可谓万无一失。对面九重山一方,亦是如此布置,大差不差。 然后双方对垒的枢纽位置,以三十六件异宝围成一图,双方各遣八人入阵相斗。 大约斗了两个时辰。尘海宗一方四人战殁,两人受伤,不得不败阵而归。九重山一方虽也有二人殒命,一人断去一臂,但终究胜负之势已明。 龙方云长叹道:“百里开济道行甚深,牢牢把握主动。” “其实若我三家倾力出击,以三敌一,未必没有胜机。只是迫于其威,最终除却两位上境者自论高下外,其却遣出二十四人,与我三家各八人放对。兼其谋算已久,早有精妙布置。是以我三家输了一阵。” 言语之中,颇有耿耿于怀之意。 归无咎心中了然。 上一回以三敌一,最终胜负之法为百里开济所掣肘,并未发挥出规模上的优势。所以这一回两家合斗双极殿,不但本门倾巢而出,甚至还纠结了治下数十道、数百名门中的功行卓著之辈。 归无咎言道:“未知这车轮战法,是哪一方立下的规矩?” 龙方云道:“是双极殿一方提出。只是本门诸位长老商议之下,以为此法与我而言,并无不满。” 乐思源微一拂袖,补充道:“归道友有所不知。一来是双极殿于阵斗一道,甚是精擅;二来双极殿御下之情,与我尘海宗不同。据说彼辈同样招揽了许多下宗名门修士助拳。但双极殿从来御下甚严,不但各道执掌皆由其亲自任命,每隔三年五载,治下修为精湛之辈便同聚一堂,研法较技。若论如臂使指,实是对方胜了一筹。” 归无咎微微颔首。 似这般一对一的搏斗,便能抵消对方配合上的优势。 沉吟半晌,归无咎又道:“一宗精锐尽出……若有不测之变,龙掌门可有后手?” 乐思源自信言道:“以此五方大阵为犄角,纵是百里开济亲临,亦不敢说将我方一举成擒。” 归无咎摇头道:“归某有一虑。若是寻常阵斗、乱战,纵然形势一边倒,只消及时撤退,真正损失至多不过是十分之二三罢了,远远称不上伤筋动骨。而这轮流上阵、搏至最后一人的车轮战……却是人人都无法避过。或许对手深意,便在于此。” 龙方云哈哈一笑,道:“若见势不妙,我方同样可以选择撤退。” 归无咎微笑道:“若败局已定,自然是走为上。双方呈旗鼓相当之势,交替领先,龙掌门难道会选择断臂抽身吗?只怕贵宗的列位长老,也不会同意。到时候,依旧逃不过彻底消耗之结局。” 龙方云、乐思源对视一眼,面色微变。 归无咎依旧好整以暇,此言已经算是额外馈赠,能否拿出解决方案,就是尘海宗自家的事了。 这不单单是因为归无咎道缘更加高妙的缘故。因为早已望穿此界虚实,归无咎心知豪杰并起,十二巨擘汇通为一,乃是此界不可避免的趋向。如今六宗入局,分明是征兆已显。故凡事往大处想,总能看得更远一步。 这规模惊人的车轮擂战,分明是诱敌入彀后教人愈陷愈深,难得“断尾求生”的手段。 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邻席上身量枯瘦的柳长老,忽然考上前来,在龙方云耳边低语几句。 龙方云面色阴晴一转,犹疑道:“此策可行否?” 柳长老道:“若是强项压服,只怕难能。任其自选,多半当有所得。” 又道:“此事甚易。不过是将先前约定契书稍作更改,片刻可成。” 龙方云又思量一阵,终于缓缓点头。 柳长老得令,转身下去吩咐。 又过了一刻钟,酒宴正到酣处,忽地数十位美貌婢女手托一案,案中藏有一道黄卷,分别来到席上众宾客之前。 龙方云起身,温和言道:“诸位既愿效力,龙某甚是欣慰。只是若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次兴师,乃是事关本宗及列位名门、宗族兴衰的关键一战。不得不立下法契,通明心曲。想来诸位也能够理解的。” 堂下众修闻言,犹疑之间,各自从身畔侍女处取出图卷。 当头一个精悍健硕的黑面修士,性子最急。信手一甩,张开契书,竟是高声念了出来。 “取两胜,得三十功……” “取三胜,得百五十功……” “连胜十场,三倍长老爵禄,得三千功……” “不得避战……不得怯战……不得遁走……” 惊诧议论之声,熙熙攘攘之声,随之而起。 梁化成原本一直恹恹不乐,独自饮酒。此时亦张开图卷细望一眼,狐疑道:“贵宗这是何意?莫非是书写文书之人,大意出错了?” 很明显,契书之上所约奖励,较方才说定之数,平白涨了三倍。 龙方云微笑摇头,道:“诸位再看。” 梁化成等众修低头再看那契书,却见其上文字已无形中一变。 “取两胜,得十功……” “取三胜,得五十功……” 正是符合了先前所约之数。 眼尖的已然发现,后文条款之中,“不得避战”四字已然不见了。 龙方云面容一肃,拿出一派执掌之威严,高声道:“契分阴阳。若是签下阳契,赏赐之数增加为三倍。但尔何时出阵,若有所命,不得推诿。若是签下阴契,所得自是少了一些,但尔可以自行决定何时出阵。如何抉择,尽在诸位自己。” 殿下登时一阵纷乱。 没想到临阵之前,尘海宗还有这一变化。 归无咎心知肚明,这是听闻了自己建议之后,柳长老等人临时筹谋的救急之策。若战况微妙,可先将这些外门修士作为炮灰抬出,试一试虚实。 众宾客商议一阵后,忽有一人发问道:“那‘退战’的规矩,可还在否?” 龙方云淡淡一笑,道:“只消出阵之后取得一场连胜。若感力有不逮,便可退下。本门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此言一出,诸宾客心中大定,依次完契。 其所立契约,除却十二三个心性审慎之辈立下“阴契”外,立“阳契”者,占四分之三。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借力之谋 携礼相投 尘海宗。 此时距三会饮宴又已过去半月,兴师拨冗,一履剑锋,也就是二三日间的事情。由于本门主要战力倾巢而出的缘故,尘海宗的预备事宜绝不在少。 那百余位客卿固然可以无所事事,周游仙都中物产丰饶、人烟繁盛之地;但尘海宗的主事之人,却不免有一番忙碌。 宗门重地,五方殿。 此时殿中五人端坐,环成半圆。 除却龙方云、乐思源、金志和外,另有两位身量宽阔、简衣宽带的盛年修士,各服青紫。道行虽无法与龙、乐相比,也算是明月境中佼佼者。 青袍的这位名为闫兴华,紫袍者名为白玉轩,皆在尘海宗中领了内殿长老职司,又是乐思源一脉的心腹,地位并不在金志和之下。 五人密语一阵,青袍修士闫兴华忽道:“乐首座为何将那‘将符’赠予外人?如此一来,岂非失却了进退之余裕?首座可是我尘海宗崛起的希望之所寄托,还当珍重己身才是。” 乐思源摆了摆手,笑道:“此事容后再议。” 他作为下一任执掌的继承人,权威并不在龙方云之下。此言既出,闫兴华虽然意未平复,却也不再多言。 又转首言道:“金长老。” 金志和应了一声,自袖间取出一枚皱皱巴巴的黄纸信笺,小心铺开,言道:“纵有瞬息万里之能,毕竟前前后后历经的关节不少。是以昨日才到了金某手上。” 龙方云一拊掌,道:“行此事者,也算有些机智胆魄。门中须毋吝赏赐。” 金志和道:“金某已吩咐下了。” 这一张黄纸信笺铺开之后,先经了金志和之手。然后依次传递于乐思源、闫兴华、白玉轩。 观览之后,闫兴华笑道:“想不到双极殿治下三十九道,各家名门执掌,但凡功行到了明月境的,有一个算一个,共计一百一十二人,却是全部充数,纳入二百出征人选之列。” 白玉轩亦微笑道:“彼辈良莠不齐。又如何能是我尘海宗、星门精锐之敌?” 这封黄色信笺,明显是尘海宗一方刺探消息之人所回报。 尘海宗虽然暂无日耀武君坐镇,但是单单以规模而论,在十二巨擘宗门之中稳居前六,隐隐在双极殿之上。 如今尘海宗、星门两家合一,与双极殿邀斗,怎么看都是我方大占优势。 如今所获取的情报也证实了这一点。 双极殿出动本门长老八十八位,御下修士一百一十二位,几乎是穷搜尽罗。而尘海宗却是在一百五十余位派外修士之中优中选优,挑选出四十八人。而本门长老,若非专务斗战的,悉不出阵。双方高下,可谓一目了然。 乐思源缓缓道:“今日所得讯息,其实并不出乐某所料。” “对方所持之胜算,无非有二。其一,是双极殿压轴那人,自信道行远出群伦,自信足以一人之力兜下胜局。” 闫兴华闻言,连连摇头道:“那人虽然神秘莫测,未明其根底。但要说一人大包大揽,那是绝不可能的。” 乐思源淡声一笑,道:“我亦知此事可能性不大。” 白玉轩忍不住追问道:“另一种情形是?” 乐思源微一抬头,不紧不慢的说出两个字:“扳头。” 闫兴华、白玉轩、金志和三人交换了个颜色,明显未解其意。 乐思源长身而起,在殿中踱步两圈,才道:“几位以为我方出阵的二百人,功行高下差别如何?若是你闫长老出阵,迎战当日宴上四十八人,可取几胜?” 闫兴华精神一振,道:“据实而言,功行高下之差,甚为悬殊。若是闫某出手……能够稍胜于我者,不过三四人;与闫某道行相若或略逊的,至多六七人。至于其余三十余人,皆非吾敌也。若是遇到功行稍弱之辈,连胜十人,似也不为难。” 乐思源笑道:“若闫长老是双极殿出阵挑战之人,你以为乐某排兵布阵,是否会连出十位庸手,教你春风得意?” 闫兴华、白玉轩目光一凝,似乎隐约明白乐思源语义所指。 大抵而言,虽然敌我之二百修士,道行均高下悬殊。但落实到实战上,却依旧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讲究一个堂堂正正。 以下驷敌上驷之法,固然也是一种策略,但却只是奇兵,不可轻动。 譬如当日在宴席之上立下“阳契”之人,其实便是尘海宗一方随时可以抛却的炮灰。 但炮灰也是有炮灰的用处的,总不至于对方遣出一位道行精深之辈,你为了略微消耗对手实力,便将炮灰不计数的随意遣出。如此在人心、士气、方方面面,皆大为不妥。 敌手起了厉害人物,我方必然要有能够与之及时对上的人物,这便是“扳头”。 所以最终之博弈,在于二百人中阶段性出阵的关键节点,哪一方能操胜券。 金志和思虑一阵,道:“乐首座的意思是,双极殿一方,虽然为了凑足二百人之数,以至于下层修士道行略差。但其却对自家的精英修士极有信心。其等或十人,或二十人。只消分散在二百人之中出阵,每人皆有绝大威胁。届时我方遣出的强手若不能成功‘扳头’,胜机便渺茫的紧了。” 闫兴华忽地一拍大腿,高声喝道:“妙啊!原来如此!” 他这一声嗓门极大,甚至隐隐振荡本力。身畔金志和、白玉轩等人,都只感头脑一晕。 闫兴华自己,却面色陡然一变,化作“小心求证”的态度,对乐思源言道:“原来半月之前,乐首座便料定是如此局面。” 龙方云微微一怔,这才省悟道:“我当时亦只以为是下了重注,去其疑虑……没想到还有这一重含义。” 白玉轩、金志和对视一眼,亦回过味来。 手执“将符”之人,当进则进,当退则退,看似是信有余裕。但若乐思源构思为真,他的谋划,分明是教归无咎做这个反复上阵、多次“扳头”之人,等若将一人之力发挥到了极致。 金志和略一思索,言道:“若是每遇强敌便教他出阵,只怕他看出端倪,心中有隙。” 乐思源自信一笑,道:“此人功行极高,也不知得了何处之机缘。如此人物,势必自负。只消安排的巧妙,遇见难缠对手,而我方又连续遇挫,他自然会主动出场求战,却与我等无关。” …… 归无咎在仙都二十四坊中转悠两圈,将云峒派中所罕见的奇珍异物悉数采买一遍后,悠然回返。 正行到距离内城尚有十余里处,忽闻一声响起:“道友止步。” 归无咎一转身,微笑言道:“原来是阁下。” 以他功行,其实早已感受到有人藏在远近,只是一直不动声色而已。 此时转身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半月前饮宴之上的旧识,那一位跛足长发的修士。在与会宾客之中,功行也是位居前列之辈。 跛足修士正色道:“在下于坚同。瓦梁道游方散修。归道友有礼了。” 归无咎闻言微讶。三会所邀之人,若非名门执掌,便是武道世家家主。游方散修,可谓罕见之极。 略一正色,便道:“于道友有何见教?” 于坚同俯身一拜,言道:“于某人飘零四海,无以为家。早年时固然尽兴。但如今逸兴已消,动极思静,却想寻一个安身之地。思来想去,今日三会之后,归道友势必一飞冲天,故而提前投奔。” 归无咎不由哑然。 于坚同意味深长的一笑,言道:“其实当日众宾客之中,能够看出归道友前程远大的,绝非于某一人。只是彼辈虽然有心,但却皆以为归道友早已和尘海宗定下了那等契约,所以不敢近前叨扰罢了。” “于某自命不凡,自以为有两分察言观色的本领。归道友与尘海宗纵有合作,却绝非是那想象中的关系。所以才敢大胆来投。将来归道友纵不能借位称尊,至少也能够如六牧岛主一般坐断一方,划界逍遥。于某人也算多了一个靠山。” 归无咎眼皮一眨,忽地笑道:“你我不过是一面之缘。于道友不吝交浅言深,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于坚同闻言,蜡黄的面上挤出一丝笑意,道:“归道友明察秋毫。” “道友虽然功行精湛,罕有人及。但……总要先过了双极殿比试的这一关,才有将来可言。” 说罢,于坚同自袖间抽出一道长卷,道:“薄礼一份,归道友请笑纳。”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孤舟远征 友盟相聚 于坚同离去之后,归无咎将那图卷打开来看。当中所绘非是别物,乃是一人之人像。 此人看着瘦瘦弱弱,但是却呈现出一种独到的神秘感,兼有独到的内炼精一之气质。可见绘图之人笔力甚佳,将人物之精神完美呈现出来。 归无咎心中暗思,双极殿的顶梁人物是谁,连尘海宗高层也并不知晓。 于坚同的“好意”,不出意外便落在这里。 当日宴会,他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展露了功行的。若非蠢笨之人,皆能猜出乐思源是尘海宗下一任执掌。而自己依旧能够胜其一筹,道术境界,已非侪辈能望项背。而于坚同依旧将此物献出,分明是知晓一定内情的,深明此人如何了得。 若非对画卷中人有着极高评价,否则不至于此。 二日之后,便是启程之机。 此行是倾巢而出,那是就宗门实力而言;若单论出阵之人数,连同备选、仆婢等人在内,也不过五百人上下。乘一座中等规模的铁甲云舟,便足以载下。 经历两处地脉传送阵的旅途之中,众修之中,逸兴豪迈者,多以诗酒娱情,好似只是外出赏玩一回;而心思细腻之人,却渐渐熟络同伴,比武较技。 舟中设有一处独到的“隐室”,宛若半个小界空间一般,宽及二三十里有余,足以供二人放手相斗。 自旅途开始的那一日,这处“隐室”便未有一刻停歇。 道理很简单。你摸清楚的同道功行高下愈多,届时所得的参考借鉴便愈多。通过其上场之后的胜负优劣,高下差距,自然可以推断出自己与相等层次的敌人交手,胜负几何。 如此,选择上阵时机,便也更有把握。 半月之后,归无咎正与龙方云在舟顶丹室之中弈棋,蓦然感到一丝轻微晃动。 武域中上乘飞舟之物性,在速度加速到极致时,自有阵法稳住其形,实是连丝毫颤动也感受不到的;但在启程与降速的过程中,阵机转换,却会有一丝轻微的摇晃感。 归无咎随手丢下棋子,长身而起,极目远眺。 透过琥珀色的墙体,清晰可以望见云雾溟濛,若隐若现,仿佛凝结成一座巨大的伞盖,覆之余一座险峻雄峰之上。自孤峰之下,其余连绵山岳、不过微若泥丸而已。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此间便是约定的决战之地,治平山?” 龙方云摇首笑道:“非也。此山名为正宸山。去此山之后千五百里,方是治平山。遇地之前,当先汇合友盟才是。” 归无咎旋即省悟。 此回非是尘海宗独自与双极殿相斗,而是尘海、星门两家合力。 正在龙方云出言之时,依稀可见此舟已彻底停住,旋即便有十来个人影,自舟中跃下。 这一段时日,乐思源是独来独往,深藏斗室;而归无咎却与龙方云尚算投契,宾主尽欢;除此之外,以金志和为首,将本门四大长老和宾客之中功行最著的四人汇聚一起,平添两分数息;至于其余的长老、正选宾客,皆有柳长老负责招待。 方才跃下飞舟之人,正是以金志和为首的尘海宗骨干。 龙方云缓声言道:“且去一会友盟。” 归无咎微笑道:“能够见识第二家巨擘宗门之风采,归某求之不得。” 龙方云哈哈大笑,道:“这可非是寻常的巨擘宗门,乃是道友成法机缘之所在。” 两人当即张开门户,起遁光而去。 恰在此时,空中忽地传来闷雷般的一声浊响,旋即这片天地,似乎都微微一颤。高下之下,密林之中,登时有不计其数的飞振翅而起,东西四散。数息之后,能够清晰感应到气机反复震荡,宛若平湖余波。 这分明是有人交手的征兆。 龙方云唯恐有异,立刻加快了遁速。归无咎亦随之赶上。 迎面七人横行一列,身着青色锦袍,只是肩膀处纹饰一枚两寸大小的六芒星图样。这七人皆是骨相奇佳,只是一身精壮肌肉为丝滑的锦袍所掩饰,所以略掩锋芒。 奇妙的是,这简简单单的衣衫形制,正是比武较技中的“常服”。所以虽然含蓄,却不过于收敛隐晦。唯“刚柔相济”四字,堪称的评。 我方与之相对的,正是金志和、闫兴华、白玉轩,以及梁化成、于坚同等数人。 论人数是尘海宗一方略多一些,但窥见气象,却明显是对面七人为佳。 尤其是闫兴华长老,一身气机反复震荡,面色微微泛红,左臂微曲环抱胸口。分明是刚刚与人动手,还吃了暗亏。 见非是遇见敌手,龙方云面色稍缓,放下心来。旋即他面容一肃,皱眉道:“怎地与友盟甫一见面,就生起是非?” 闫兴华微显尴尬,尚未接口。对面七人之中打头的那位立刻道:“龙掌门不必行这以退为进之策。是尹某主动出手。好教贵派得知,我方虽无逼近摘星揽月之机缘的英杰,但是中坚骨干,却不至于较贵派弱了。一时手痒,分个高下。” 出言这人,方面阔口,浓眉大眼,气机堂堂正正,却是好气度。 龙方云、归无咎近身之后,其定能感受到二人深不可测,道行远远胜之。但他依旧不卑不亢,气势不沮。 归无咎眉头一皱。 今日之斗,说是决定两宗命运的大战,也不为过,两派既然合力,自当精诚团结。更何况到了明月境修为之后,心念早当通达无碍,本不当如此小器才是。 再不着痕迹的一望,却见为首之人后,其余六人,关注的焦点不在龙方云身上,却是时不时的余光一瞥,望向自己。 归无咎豁然一笑,心中已然明悟。立刻踏出一步,右手大袖一挥,摄拿气机,显化一道丈二云气,缓缓向七人推去。 对面七人似乎没有料到归无咎如此果断,一时竟举动不一。有三人抬手相迎,其余四人却凝立不动。顷刻间,忽觉一股浑然巨力加身,再想要抵挡,已然有所不及。 归无咎气机一沉,止住进势,喝道:“一齐出手!”凝力三息之后,再起真力。 二力汇聚。 若是八人所施之力迸发出来,将此山震成两断,亦丝毫不奇。可是此时这力量被裹挟于气机云像之内,一阵折冲反复,却只是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轻响而已,倒像是谁人肠胃有恙,抑或饥饿过度所发出的声音。 随后这一团运气急速衰减,化作青烟袅袅而上。而星门七修,却如吃醉了酒一般,左右摇晃,貌极狼狈,只是幸未摔倒而已。 归无咎却稳如山岳,凝立不动。 “好!” 随着这一声断喝,七人之后蓦然浮现出一人。 此人肌肤白净,两撇八字须,双目聚而有神,一身高冠华带。气度非凡自不待言,又有一种与龙方云相似的洒脱,明达而不拘小节。 却听他高声笑道:“明月境最巅峰的修为,能否一力胜过星门七子。我门中诸位长老,众说纷纭。今日一见,终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身后七人一齐行礼道:“拜见掌门。” 龙方云面上立时浮起两分笑意,对归无咎引见道:“星门执掌,尚明博真人。” 归无咎道:“尚掌门有礼。” 尚明博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难辨喜怒,幽幽道:“请山上叙话。”言毕立刻转身踏出一步。 归无咎、龙方云随后跟上。 可是二人脚下尚未发力,只一步踏出,便觉眼前风云流宕,气象斗变。急急止住身形,却见自家已是身处孤峰之巅,与金志和等十余人相去甚远。 一步瞬移,咫尺天涯。 龙方云面色一变,低声道:“贵派护阵重宝《五星图》……” 尚明博平静言道:“我方并无能够真正定局之人。真正的底牌,是乐道友,以及贵派客卿归道友。唯有二事,我星门义不容辞。” “其一,是提前出场的中坚人物,我星门七子,战力尚可一观。” “其二,便是这一卷《五星图》了。凭借此图,你我不妨虚设营寨,留下疑兵及支撑场面之人。二百精锐,尽数汇聚于此。到了出战之时,哪一位出场,治平山一步可及。” 龙方云叹道:“贵派有心了。此策上善。”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示以契文 奉以密珍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龙方云忽地一抚额,言道:“乐思源师弟身上,素来是将‘玄音法螺’随身携带。如此,这‘脱壳法’才算是万无一失。” 尚明博笑言道:“正是此理。” 《五星图》乃是星门重宝,以此物支撑,阵力调转飞渡,三千里内如臂使指。一旦假借山水形胜,足以催发出不亚于真正“无始之阵”的效果。用之于人,全不亚于传送阵,但却胜在一个“隐”字,咫尺天涯之间,不产生任何阵力波动,旁人断难察觉。 而尘海宗一方,又早有定计,携了一件秘宝“定元真宫”设为堡垒。自外间观之,虚实莫测。 至于方才所言的这件“玄音法螺”,乃是一件传音异宝。二人留下契印之后,相对低语,五千里内耳边自生回响,清晰可闻。 有此三宝,再加上外围禁制立下阵脚,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明日兴师动众聚集于治平山中,先粗粗露上一面,然后悄无声息的将大部下属挪转于此地。再留下一个可靠的门中长老,刻下玄音法螺之契约。届时需要哪一位出战,随时传命,此人便从千里之外一步赶来。战讫之后,若存得性命,同样的及时挪转此地。 前方真宫,只是一座空壳而已。 似这等举一派之力相搏,虽然两家长老已然万千推敲,料定无有罅隙。但决策之人,总是不免心中有几分发虚的。因为真正的阴谋诡计,在揭晓之前,通常都是万难想到;其常常关乎于并未出现过的新物、新理、新法,非智力所能拘束。 如今定下了这一兜底之法,尚明博、龙方云二人陡然都是心中一松。 在二人议论之时,归无咎也不插话,只从容静听而已。 龙方云转身一望,忽然笑道:“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二位了。” 言毕,一步踏出,其身躯已在数十里外。 尚明博身躯微微挺直,冲着归无咎和善一笑。 归无咎眉毛一挑。 自己与星门掌门之间,若说有甚单独交流的必要,自然是事关尘海宗的许诺了。可是归无咎原本以为,此时总当以斗战为先,得胜之后,再言交易。若太过急迫,却显得自己吃相难看。 退一步说,尘海宗为自己引荐的这一处机缘,只是顺水推舟之下的备选而已;是否真正可靠,还是两说。自己道行虽高。但破境天关,终究是从未有过的经验。其中是否有甚诡门暗坑,并无定能明鉴的把握。 依归无咎之意,这场战事迟早要将十二巨擘宗门一起卷了进来。点醒上玄宫主夙慧,由姜敏仪为自己摸一摸底,解其秘辛,才是万全之策。 没有想到,对方却更加主动。 归无咎也不与他打哑谜,笑道:“尚掌门何必着急?若是归某在此战之中失手,此时谋算再详尽,也不是付诸东流了?” 尚明博却收起笑容,微微摇首道:“尚某虽将《五星图》随身携带。但是此图动用一次,损耗亦大。若非所遇得人,其实懒得将此图取出,作这一番布置。之所以醉心于这诗外功夫,那是因为归道友这个得力人物的缘故,岂有虑及败绩之理。” 归无咎闻言一怔,脑中转了一圈,才省悟其意,叹息道:“尚掌门可太会夸赞人了。” 尚明博之言,乍一听甚是费解。 其实他的意思是说,若是你连此战取胜的把握都无有,那么断然没有心情做这些预防万一的措施。正是因为望见归无咎其人,尚明博自信斗法必胜,所以才将《五星图》取出,花费代价来预防对方不可测度的盘外招,守住胜利果实。 此言虽然兜了个大圈子,但正因为如此,听起来才格外真实,远非寻常的奉承拍马之言能比。 方才山下七子,道行皆不在金志和之下,但是对尚明博这位掌门却甚是恭敬。 而尚明博其人,论功行实与龙方云、乐思源尚有相当差距,并未能够跃及近道天门。与门中七子,其实修为差距不大。他为何能够有这等威信,那便令人深思了。 如今所见龙方云、尚明博两位执掌,虽道术未能登峰造极,却均是有一种冲淡渊深之气象。可见作为执掌“武道龙符”之武庭六脉嫡传,虽不入伊濯武君之眼,但总有过人之处。 尚明博不知归无咎早已跳出棋盘之外,描摹自己真正的秉性形象。却见他自顾自的从袖中取出一卷,言道:“自古及今,各家规制,皆是如此。纵有差别,其实也极为有限。” 归无咎伸手接过,张开图卷。 尚明博又道:“归道友且放宽心。你我今日,不如就做一回市井俗人、商贾之徒。卷中条款,有甚分说,尽可讲来。”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尚掌门说笑了。” 图卷所书,开宗明义,此乃借得机缘成道之契书。一旦功成,双方约定,号称“一、三、五、七、九”。 “一分、三老、五域、七请、九珍。” 所谓“一分”,指的是归无咎晋升日曜武君之后,所取供奉修道之资源,以星门收入总数的十分之一为算,每隔百载清缴一次。不超此数时,任意支取;若已超其限,当于附契之中再加商议。 所谓“三老”,乃是星门之中位分最著的三人,为首者自然是一门执掌尚明博;除此之外尚有两位道行年齿俱深的长老。那二人因年事已高,并未参与今日之会。契约立定,归无咎成就首席客卿之后,可以调遣任意外门长老;但若涉及内门十三位长老,便需与“三老”共议,未可擅专。 至于“五域”者,是星门所约定的五处地界。其立派仙都作为根本之地,自然是五域之一。至于其余四地,多半会是星门物产所出之地,又或者那一处有着特殊经营的秘地。凡此五域,若遭侵犯,归无咎便负有守护之责,不可推脱。 若仅仅承担守土之任,其实尚嫌不够。若是有主动进击的需要,又或者遇见非归无咎出手才能摆平的困难,星门亦可请归无咎援手。不过这等主动行事的机会,在归无咎驻世之期内,以七次为限。这便是所谓“七请”。 超出“七请”之外,再要归无咎出手,那便同样需要在附契之中单独约定,单独偿付报酬。 最后一项“九珍”,非是别物,乃是星门之中所藏的九件珍宝。 今日尚明博所持“五星图”,正是九珍之一。 契约规定,星门之中“九珍”以下的任意库藏,归无咎皆可随意动用。但是若要借用“九珍”一流的重宝,便需要与三老相商。此事同样在副册之中著有条款。 一览之余,归无咎不由暗暗点头。 这份契书,既护住了双方的基本盘,又留下了许多灵活变通的余地,的确堪称良法。 归无咎道:“这五项条款,归某并无异议。” 尚明博笑道:“无有大的分歧,尚某便于愿已足。不过,归道友也不必着急。还是想清楚了,是否有其它诉求。一进一出,干系甚大。” 归无咎略一沉吟,摇了摇头道:“依尚掌门之意,今日就在此立契?” 尚明博连连摆手,道:“单凭这一纸契书,如何约束得住日曜武君?目前归道友所见,不过是呈文附录而已。真正要履行手续,还要归道友往星门一行。” 归无咎闻言,目光微微闪烁,脑海中一个念头划过。 尚明博却忽地目光一凝,哈哈一笑,大声道:“归道友可是以为尚某今日之举,虚张声势,口惠而实不至?” 却见他反手一托,掌心之中已稳稳拿住一只紫玉葫芦。 归无咎心中一动。 尚明博叹息道:“不瞒道友说。尚某与龙掌门交情虽深。但半月之前与他秘术联络时,他建言一步到位,奉上此物,示之以诚。尚某心中着实有两分不悦,以为太唐突了。可今日亲见其人,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明智之举。” “尚某道行虽略有不足。但是对于临门一步之人,功行到了何等层次,也是大致有数的。我星门七子当面,若是把握先手攻隙击弱,以一敌七,或许有几分胜机;但是如道友这般正面斗力碾过七人,却是尚某从未想象过的境界。若是尚某所料不错,纵然是与尘海宗承位之人乐思源相较,归道友也是要胜过三分的。” 归无咎闻言微愕,他其实并未想到,尚明博能够看到这一步。想来这便是他对于自己信心十足、又如此主动的缘由了。归无咎本意只是在七人心中,略展锋芒而已;没想到却让尚明博对自己的评价,极大的提高了。 其实那七人根基之厚皆在金志和等人之上,归无咎也无法轻易胜其合力。如尚明博所言,攻隙击弱,才是正理。之所以能够做到,是暗暗借助了本命法宝的缘故。因此可以说是阴差阳错。 不过,两宗对归无咎评价愈高,此乃有利无弊之事,归无咎自然笑纳。 尚明博掌心紫玉葫芦中所藏为何物,归无咎也大致猜到了。 果然,尚明博续道:“各家交换而来、本宗所藏十二大药,各以六种为限,份属阴阳。如今先将阴属六种大药提前奉上。虽未立正契,以此为凭,一诺不改。”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念动如梭 南北对峙 待归无咎结果紫玉葫芦之后,尚明博又言道:“天下珍宝,真伪自辨者,无过于此物。归道友可赏玩之。只是须有分寸,不可多泄其气。” 言毕便一步跨出,立身于数十里外,与龙方云相邻比肩。 归无咎托起掌心紫玉葫芦,真力映彻,立时发现些许奇异来。 在他真力笼罩之下,这件紫玉葫芦登时呈现些微透明,能够望见其中虚实。 此葫本身也算一件异宝,当中所容纳之空间明显较其形象为大。呈现异状之后可以清楚辨明,当中所容五色迷离、若虚若实之物,皆是盛在葫芦下方较大的部分之中;而上半段较小的部分,却似以一种浑厚浊气填充。 非止如此,葫芦上下两截相连接的窄口处,似乎被一枚较其直径略小一丝的圆珠封住。那圆珠呈湛蓝色,卡住要津缓缓转动,明显是此葫之枢纽。 归无咎想了一想,拔开葫塞。 天下气机有轻有浊,有徐有疾,此常理也。但归无咎却从未见过清敏如此,神行如电者。 似乎与他拔开葫塞的动作完全同步,一束奇异气机已恍若有灵,钻入他口鼻之中。 归无咎心念并无异兆,于是也不曾用意阻止。 说来也奇,此气机如此轻灵,可是在自家口鼻之中穿过,却生出磨砂相触的异感来;又像是一柄精细的小锤,在身躯所触之处缓缓敲打,密而不停。 待这份感应传递至丹田时,归无咎觉得脚下陡然一松,已然浮空而起。 似乎身躯已投入乾坤烘炉之中,密炼沉浮。 然当归无咎定睛一望时,却陡然发觉—— 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自己双足依然牢牢订在地上,踏之于山河大地,真实不虚。 此念既明,归无咎得以稳固心田,返皈实境。 只可惜,这份奇妙感受,只得如此蜻蜓点水了。 并非是归无咎神意精敏,及时中段了这份感悟;说到底只是因为遗漏出来的气机,唯有一丝而已。在打开葫芦的一瞬,卡在上下葫身的那枚蓝珠,转动之势陡然加快,封住其运转之势。 葫中“六珍”所化气机的真实容量,至少是逸漏出来那一丝气机的千倍以上。 归无咎转身向南,不由微一怔。 龙方云、尚明博、以及双方二十余人、铁甲巨舟等物,皆已不见。只留下一人,见到自己动作之后,微笑着一抱拳,正是尘海宗长老金志和。 归无咎此时也略微感受到两分不对来,抬首一望。 他与龙方云、尚明博二人一步上山之时,正是日升三竿,辉光转烈,约莫是巳时时分;而此刻分明已是日暮西垂,晚霞红醉。 仔细思量,关窍处唯有感受到身躯浮起之后的那一瞬间而已。 以归无咎如今的道行,一切幻术手段、侵凌心神之法,皆无计可施。而今日嗅其气机、恍然一梦,分明是事关破境玄机,才与之惬然相合。 上境之妙,妙不可言。 归无咎早就料到,若在“真幻间”成就上境并将此识忆携带出去,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好处。但是依今日所窥冰山一角,这份好处,远远较自己想象为大! 此时金志和已到近前,面上一脸称羡之色,笑道:“两派修士,四个时辰之前已然开拔。龙掌门留下金某,在此暂候。” 归无咎微微颔首。 …… 一日后。 治平山。 在此诸峰连绵、沟壑不绝之地,治平山的特殊一眼可辨。 唯有此地,在南北两峰之间,留下一片长宽各在百里之上的空地。四周山谷,好似栅栏一般将其团团围住。其实自远方观之,此地若多出一座山来,“填充”其中,就顺眼得多了。 南北双方,平地尽头处,俱是一座里许宽的峡谷,谷山峰头处旌旗招展,孤舟悬浮,似乎充作岗哨之用。 令人称奇的是,南北两方的布置截然不同。 北方谷口处,矗立着一座三重围殿。殿身幽密漆黑,森严威重姑且不说。单单是殿前三道牌楼,便如铁幕一般禁绝遮蔽,恍若深宫大院,杜绝一切窥伺。任你再如何细查,也只能依稀从牌楼望角上望见二三人影而已。 这是尘海宗、星门一方的布置。 而南方谷口却不同,只粗粗立下一道稀稀疏疏的木质围墙。墙体之内,依稀可以望见坐落着百余只大小不一的帐篷。如此情形,不像是仙人所居,倒像是凡民王庭行军布阵之营寨。 众围帐之正中,最为宏阔者,金顶双旗,二十四方火盆压住阵脚,大约可拟之于帅帐了。 此最大号的金顶大帐周围,又有四座略小一些的紫色营帐,虽然较大帐小了一半,却依旧较其余小帐大了三倍有余。 此时,东北角落紫帐之外,似有十余人汇聚。 被围在正中的是一个貌似五十许的老者,草鞋宽衣,腰上扎一根灰布束带,身上所服是一件金钩软甲,露出精赤双臂。 周遭之人,相继七嘴八舌的诉说些什么。 此老时不时眉头微拧,似乎略有些不耐,但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足足一刻钟后,此人略一拱手,留下了几句话来。将其围住的那十余人立刻分开一个口子,目送他健步如飞,往中央大帐而去,直至掀开门帘,一步跨入。 帐中青藤座椅之上,端坐一人。紫髯秀目,一身锦袍,手执铜扇。 此人见老者入帐,并不起身相迎,只把铜扇轻轻一摇,道:“巫长老。” 老者恭敬拜见。 座席之上的紫髯中年,正是双极殿执掌,蔚宗。 而刚刚入帐的这位老者名巫文林,在双极殿六大长老中居于首席,论地位与金志和之于尘海宗大致相若,甚至还略胜一筹。 蔚宗将掌心铜扇开了又合,缓缓言道:“巫长老有事禀告?” 巫文林道:“正是。各道下属合战契书已然发了下去。只是其中条款,是否……” 蔚宗木然道:“是否什么?” 巫文林眉头一拧,旋又舒展开来,道:“三战连胜,方有相当于三十年功的赏赐。是否太苛刻了些?” 双极殿御下,与尘海宗不同。 尘海宗统御各道名门,示之以宽。当日三宴之上,已先将文契立得明明白白。而双极殿却不同,只消其一声令下,麾下各道、各名门、各宗族,但凡修为臻至明月境者,无一敢于推搪,更不可能事先讨价还价,唯有先领命为先。 好在依照双极殿既往行事,虽然冷厉森严,却也不是不讲道理,事后自有章程定下。 可是临战之前,契约颁下。唯有连取三胜,方有奖掖。若是不幸在斗战中殒命,竟连抚恤门人的一点恩泽也无,大违双极殿既往风格。 蔚宗却是一脸无有所谓的态度,淡淡道:“胜负本不在此处。既来到阵前,难道他们还敢临阵潜逃不成?” 巫文林嘴角微一抽动,叹息道:“大战之前,奖犒三军,似不当如此吝啬。” 蔚宗陡然起身,环绕青藤座席转了两圈,轻蔑言道:“一些个疑兵残子罢了,何足挂齿。” 见巫文林面色不豫,蔚宗忽地一笑,道:“巫长老所见,也有两分道理。” 巫文林见蔚宗松口,心中不由一宽。 蔚宗施施然续道:“但是,本座终究不养无用之人。若是上阵败绩,有何脸面求取赏赐?就算是一胜一负,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这样——本座将条件放宽一步,至少是取得二胜一负之战绩,可领取十功。” 巫文林心中暗暗叹息,但他自忖再难争辩,只得应下,又道:“另有一件要事。巫某已然查明。尘海宗、星门倾巢而出,果然是有两分警觉的。对面状似森严,其实只是一座虚阵。真正人力调动,至少潜藏于千里之外。” 蔚宗哈哈一笑,道:“这如何能说是巫长老查明的?只消在九阳三叶鉴前望上一眼,纵然是三岁孩童,也能查明虚实。” 巫文林吃了抢白,面色却是木然无波。 年许之前,蔚宗掌门心性大变,好似突然变得刻薄了许多,巫文林还有几分不适应。可现在,他早已能够坦然视之。归根到底,双极殿真正的仰仗与希望,也不是蔚宗这位名义上的掌门。 巫文林只平静问道:“明日便是接战之时,我方如何应对,请掌门示下。” 蔚宗淡淡道:“便按照先前定计,逐一相斗。我方先稍稍示弱,落后五到十位便可。”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立契用印 从速之法 卯时三刻,百里之上,两方对峙。 一方是尘海宗、星门首脑五人:尘海宗执掌龙方云,星门执掌尚明博;长老金志和,加上乐思源与归无咎。 令一方打头的唯二人而已,双极殿执掌蔚宗,与大长老巫文林。 比斗胜负之前,当交换契书,明定胜负规矩。 双极殿长老巫文林的地位,不过与尘海宗金志和相当而已。 其实原本这才是正常规制。按照预先计划,尘海宗一方,亦唯有龙方云、金志和二人上前一晤。但是乐思源却提出建言,不妨由他自己、归无咎一同莅临,试一试双极殿的反应。 只可惜似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双极殿那位神秘的近道备选,显然并非是当任宗主蔚宗。归无咎细细评判蔚宗之功行,未必便能较金志和、巫文林等人胜出多少。以他之修为,虽能看出归、乐二人道行较他远胜,但是胜出多少,与本门那位胜负如何,却力有未逮了。 当然,若是归无咎等人进一步展露手段,那自然不同。但归无咎自然不会选择如此刻意之举动。 此时归无咎等三四人皆在后静候,唯龙方云、蔚宗二人在前。 二人之形貌,不像是一巨擘宗门执掌,倒像是两位乡村学究。各自手捧两道七彩霞光卷,字斟句酌,仔细验视。 契约明定—— 此战若尘海宗得胜,日后九重山及其友盟双极殿等,不得以任何手段尝试炼制两家秘药的替代之物;两家巨擘宗门十二味大药“阴阳合炼”之数目,尘海宗一方亦可时时查验。 也正因为混炼十二秘药的过程异常复杂,从而使得遣使监督之举变得可行。 若双极殿一方得胜,自此以后尘海宗、星门两家,再也无有对于九重山一系的约束力。 足足一刻钟之后,龙方云言道:“龙某无异议。” 蔚宗亦立刻言道:“蔚某也无异议。” 双方均以颔首,同时自袖中取出一物。 此物底座四四方方,其上塑有人物之形,晦暗无华,底下铭文依稀可见,正是本门印信。 印之一道,龙钮,狮钮,皆属常见。而这两家巨擘宗门之大印,却是以人像为本,端的非同于凡俗。观其姿态形貌之间,似乎隐约有相通之处。 归无咎眸中暗暗一亮。 这也是他第一次望见十二巨擘宗门的大印。不过他却不觉得陌生——与当年所见陶俑神似之处,一眼可辨。 十二巨擘宗门之大印,果然便是十二枚武道龙符所化。 大印一动,金焰在内,赤霞在外,光芒三起三落之后,终在两道图卷之中重重落下。 这一道程序做完,尚明博轻轻一挥手,将袖中一物送及龙方云之手。 蔚宗自另一只衣袖内轻轻一摸,亦取出一物。 同样是两枚印信,再度用印。 归无咎眼尖,一眼瞥去,似乎尚明博丢来的这枚印信规制与前两枚大印大致相若,皆是铜色而近晦暗。外形尺寸、所绽放的光焰华采,亦大致相若,显然是同一层次的宝物。而蔚宗取出的第二枚印信,却是银色,无论观其形体,还是品其底蕴,似乎都略浅了一些。 尚明博见归无咎转过头来,暗含征询之意。便笑言道:“归道友有所不知。尘海、星门、双极殿三家,皆是用本门正印。那一枚略小一些的,却是九重山三枚附印之一。此物一物难兼二用,以附印替之,也算情有可原。” 九重山自家与南斗宗、御虚宗相斗正酣,由于有日曜武君亲自坐镇,战势只会更烈。 归无咎皱眉道:“正印附印之间,效用均否?是否至于有漏子可钻?” 尚明博尚未接话,一旁金志和上前一步,笑言道:“无妨。九重山有那等人物坐镇,除却宗门信誉之外,尚需其他倚仗。归道友请看。” 归无咎抬首一望。 果然,此刻四枚大印落在两封契书之上,但龙方云与蔚宗两家执掌,却并未结束立契,似乎尚有关键的一步并未完成。 蔚宗将两枚印信小心收好,旋即自袖间取出一物,淡淡言道:“请吧。” 龙方云伸手将其接过,神色陡然郑重起来。 此物三寸长短,看似是一枚龙形玉符。外间脆嫩莹白,但龙腹一线,却隐隐透出一丝暗红,显得十分诡异。 归无咎双目一凝。 若是从未有过经验,他还真不知此物玄机。可是昨日接过承载六味秘药的紫玉葫芦后,归无咎立刻品出两者的相通之处。此玉符非是什么配饰、宝物,而是一种独特的容器,容常法所不能容之物。 龙方云左手持住本门印信,右手握住那一枚玉符,合力一击! 红霞漫天,九道烈焰漫卷,一绽而收,隐没空中。 就连归无咎,也觉得眼前微微一炫;好在顷刻之后,重新回归平静。同时鼻端微嗅,似乎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龙方云抬起印信一看,此印印底,已然尽为艳红浸染。 无论是仙道还是武道中的宗门大印,皆是以自家灵力刻印。而此时龙方云举动,倒像是如动用普通凡印,须事先涂抹朱砂一般。 龙方云点头道:“的确无误。” 反手轻轻一捺,似将玉符彻底浸入大印之中,然后照着契书缓缓一按! 此印一落,如归无咎、乐思源,皆能敏锐感受到,似乎天地微微一暗。 归无咎眉头一皱,沉吟道:“这门秘术借用的是……日曜武君一滴鲜血?” “百里开济?” 尚明博面露惊佩之色,言道:“正是。归道友未闻秘辛,竟能猜中,真是难以置信。唯有此法,方能对日曜武君之信诺誓约构成约束。” 归无咎摇首道:“若是乐道友与归某易地而处,多半亦能猜到。换作旁人,难以捕捉到那一丝气象,自然不会往此处去想。” 乐思源目光闪烁,缓缓道:“乐某若不知情,只怕未必能够猜到。” 归无咎心中一动,又道:“归某将来与星门所签正契,只怕与此法大同小异吧?” 尚明博愕然道:“归道友果然是心思精敏之人。二者却有相通之处;只是那一道约束立契于得法之前,也有少许不同。” 双方契约既定,自然是要各自散去,遣人相斗了。 将契书收起之后,龙方云抱拳一礼,言道:“半个时辰之后,便是第一阵决胜之时,如何?” 金志和等人,亦已作势欲返。 岂料蔚宗去不按常理出牌,摆手言道:“慢来。二百人车轮逐擂,龙掌门不嫌过于冗长了么?蔚某有一建言,龙掌门有有意一听?” 龙方云眉头一皱,打定主意。无论你生了什么幺蛾子,我皆一概不接。 木然道:“龙某往日略一闭关,便是三年五载,流年飞渡,宛若指间流沙。各自二百人分别出手,便算斗足四百场,每场一日,也不过是一年有余而已。龙某却等得起。” 蔚宗嘿了一声,不来相劝,却自顾自言道: “我双极殿中又两件异宝。” “其一名为五合混元罩。此罩罩定百里地域,气机与外相通。只是此罩内自有三十六道金风烈火气,凝练成泡,触之则死。这道气泡显化之后便逐步缩小,一个时辰之后,便只得浓缩成一丈方圆,只得一人容身而已。如此一来,若有二人在其中相斗,等若断绝了游斗避战的可能,一个时辰之内,定能分出胜负。” “另一件宝物,名为八升紧云环。此环共有八枚,若是一人手足之上各自套上一枚,能恰好供两人使用。套此环者,随着本力勃发,武魂显化,便愈加浊重。千招之后,每一环皆有千钧之重,不能承受者,自然败绩。此物本是功行精湛之人锻炼某一门外炼秘术的辅助手段,蔚某一时兴起,却觉出此法有加速战局之妙用,也算点石成金。” “龙掌门不如任择一种,加速斗战,早分胜负。” 归无咎闻言,心中也有几分兴趣。 武道之中,运使由心的内炼真宝固然是空白。但是这些用之于外、奇奇怪怪的“器物”,却未见得少了。 只是这些器物在斗战中的直接作用却有限得很。似这“八升紧云环”,本质上不过是一件运使由心的负重之物;至于那“五合混元罩”虽看上去甚是厉害。但武道中既无内炼神御之法,只怕需要多人在旁施展,并非是独自一人可用的困敌秘宝。 见龙方云似乎毫无兴趣,蔚宗一拊掌,言道:“谁让此建言是蔚某主动提出的呢?也罢。若是龙掌门允下,蔚某可以做主,接下来的比斗,贵方除却手执‘将符’之人可以自由进退外,其余每一人皆可有一次退避之后重新返场的机会。” 金志和闻言身躯微微前倾。 有了这一道规则,我方在调度布阵之上平白取得极大优势,几乎不亚于提升了三成战力。 无奈龙方云虽有两分心痒,但他自忖有归无咎、乐思源为倚仗,胜算已是极大。为防中计,还是以不接为好。 就在他正要继续拒绝之时,尚明博快步上前,传音低语几句。 龙方云精神一振,咳了一声,悠然道:“允下一个条件,我便应了‘八升紧云环’之法。” 蔚宗闻言,好似如沐春风,脸上毫不掩饰的显出灿烂笑容。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四环明验 死生相迭 之所以生出转折,是因为星门执掌尚明博自告奋勇,提出了一个条件。 却见他暗暗施展手段,掌心摩挲一阵之后,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物:高约三尺,宽近两臂,金玉为表,匀停修齐。 是一架天平。 此天平看似唯有甚么特殊之处,唯一可堪称道者,是其两侧托盘并非是浅底盘状,而是两个标准的半球形,色泽森郁,牢牢扣在云丝网兜之上。 龙方云静言道:“若要施展‘八升紧云环’之法,须将贵派秘宝,在此物之上品上一品。” 蔚宗淡淡一笑,并未讨价还价,极爽快的自袖中掏出八枚圆环,其色泽乌中泛黄,隐见磨砂粗纹,气机清醇与厚重兼美,确是非同小可的宝物。 龙方云伸手接过,随意将四枚圆环置于左,四枚圆环置于右,分别称量。 只说这杆天平,号称“真益秤”,同是星门“九珍”之一。 星门之中位列“九珍”的重宝,尚明博此行一共携带了三件。除却“五星图”是专门针对此战备下,另外两件却自有道理。 其中一件是兼具逃遁与隐匿妙用的真宝,不到关键时刻,尚明博决不至于取出示人;而这件“真益秤”,其真正用途,本是与持有之人的道行锻炼相关。用在这里,不过是灵活处断下的应景之用。 通常意义上的“天平”,称的是托盘两侧重量是否相等;而“真益秤”却有所不同。若有气机、印记、吗,铭文等等暗藏于中,勾连于外,所容之物便不能得其均衡。以至于呈现左右摇摆、若沉若浮之相。 换言之,若能够经受此秤之考验,便说明所验之物浑成自足,不至于被人暗中操控。 这只是第一步。 可以想见——纵使是所秤之物并未藏有隐动的内在气机,若是两侧物性有所差别,那同样是无法实现平衡的。 所以第二步,此秤同样验证了左右四环,物性完全等同。 龙方云、尚明博二人密语交流一阵后,尚明博上前一步,随意各取了两枚圆环,交换左右。经历一阵轻轻颤动之后,“真益秤”皆是回复到了绝对平衡之境地。 到底此时,龙方云尤不失谨慎。将“真益秤”此宝之根底效用详细问过一遍。当得知此宝乃是星门机密重宝,从未得见外人;抑且随尚明博修行时辰而定、并非时时刻刻携带于身时,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蔚宗似乎客气得紧,笑言道:“验明无误否?蔚某不妨再给龙道友一个定心丸。八环择四,由贵方先选便是。” 龙方云却并未与他客气,淡淡言道:“如此甚好。” 双方各归本阵。 而“真益秤”与秤上八环,便默契的置于此地,等候临战之人自取。 尘海宗一方早已安排妥当。 此时真宫之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其余一百九十余人,早已暗藏于正宸山中。 返回北营“定元真宫”之后,龙方云反手一托,掌心已出现一枚尺许长短的海螺。却听他低声言道:“首战不拘定谁人出场,有自高奋勇者,便请上前一试。”顺带着又将斗法从速,各携“八升紧云环”相斗之事,说了一遍。 少顷,海螺之中回音道:“柳某这便去安排。” 千里之外,正宸山中,手执另外半件玄音法螺,负责传递消息的,正是尘海宗柳长老。 此玄音法螺与五星图合二为一的调运人力之法,果然甚是便捷。不过三四息功夫,真宫大殿之后,五星图定下的出口处,多出一个人来。 此人一袭红袍,身量高瘦,头扎红巾,面色亦有三分赤红。上来对龙方云微一行礼,便直入半空阵中。 这是一位名门客卿,姓曾名布。虽然身上所着服饰看上去甚是廉价,好似只是一位低阶力士。但其实以功行而论,此人在星门一方所招揽的四十八位客卿之中,实力足可占据中游偏上的位置。 双极殿一方,上场的是一位身穿青布直缀的中年修士。 二人相对一礼之后,那位青袍修士果然如蔚宗所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曾布略一踌躇,在“真益秤”上左边盘内取了一环,右边盘内取了三环。反手一振,四环已将其手腕脚踝处紧住。 双极殿那青衣修士随即将剩余四环套上。 二人抱拳一礼后,立刻斗在一处。 金风烈火秋霜气,碎云漫卷自沉浮。 真宫之中,龙方云远望战场,眼前一亮,忽地笑道:“吾等斗法千百,有谁见过眼前景色?异哉?壮哉!” 乐思源、尚明博、金志和等人,欣喜之余,亦是一派云淡风轻之气象,纷纷点头称是。 归无咎笑而不语。 原来,眼前诸位道行虽然不凡,亲身经历、旁观的斗战更不知有多少场,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一道别开生面之画卷。 高门大阀之内演武较技,自有试炼场地;至于外间野战,多半又是短兵相接,身在其中。而眼前这场比试,恰恰选定于一片布下百里方圆的空地之内,周遭尽是深谷高峰,勾勒出一片完整空旷的茫茫空间。 除此之外,两方观战之人,皆意外的保持了距离,各自占据南北方的谷口,纵览一方之全貌,这却是前所未见的新奇感受。 如此一来,随着曾布与青袍修士相斗,轻易可以欣赏到两人气机之振动勃发,是如何搅动一域,气贯天地的。似乎这百里之地就像是一汪明净如洗的湖泊,曾布二人便如两枚木棍拼命搅动。再加上风啸之声时隐时现,愈增味道。 跳出其中,远观全壁。 从前将注意力集中在斗法的细节上,固然有很多精微奥妙处;但是今日宏观天人之际,一方气象之演化,妙处却尤有胜之。 岂料三息之后,金志和、尚明博正看到酣处,龙方云掌门和乐思源,却面色陡变,异口同声地“噫”了一声。 归无咎亦是眉头微微一凝。 原来,才斗了不过数十息,那青袍修士一拳击在曾布胸口;曾布反手斩中青袍修士肩头。 双方同时中招,斗战戛然而止。 在二人拳脚相交的第一式亮出手段后,乐思源、龙方云皆断定了,这是一场好胜负,双方胜机大致相若,非经历一场苦斗不可。却没有想到如此快的分出了高下。 龙方云目光微凝,沉吟许久,才道:“若依常理,方才这一式理当能拆解开来,对拼一记之后,一拍两散,再徐图进取。之所以演化成以命换命之格局,是手足之上的四环阻力渐大,若刻意调整应对,保证攻势不减,无形中便损失了灵活性,难免覆水难收。” 乐思源一颔首,补充道:“正是。但若留力不发,任其阻窒,无异于自守困穷,却又不妥。” 看来,这“八升紧云环”加速斗战进程的效用,已是验证无虚。 战场之中,那青袍修士缓缓起身,迎北一礼。 而曾布坠地之后再无动静,显然已是殒命。 估量了那青袍修士之功行后,龙方云调了玄音法螺,命第二人上阵。让青袍修士休整十余息后,再行出手。 此人是尘海宗五十二位长老之一,果然不辱使命,成功扳平。 …… 半个时辰之后。 龙方云、乐思源、尚明博等人,无一不是眉头紧锁。 论战况,其实尘海宗一方并未居于劣势,相反而略微领先。 此时尘海宗一方已经出阵到第八人,而双极殿已有十人败绩,出战到了第十一人。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一场斗战的节奏实在是太快了!不过区区半个时辰,已然经历了将近二十场相斗。若是维持如此速度,等若一日一夜的功夫,这场规模浩大、四百人参战的车轮擂台,便要告终。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伤亡实在过重! 尘海宗一方已然出场的七人之中,除却有一位客卿功行、胆识、运气兼具,取得三连胜之后主动下场,得以全身而退外。其余六人,四人殒命,两人重创,就算治好伤势,也再不复从前战力。 尘海宗一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出战十人,仅有二人阴差阳错侥幸未受大创,败而全身。其余八人,四人战死,四人重伤。 此时归无咎也已经看出来了。 这“八升紧云环”斗法,看似说的是加速斗战节奏。但是其真正的效用,却是将斗法之人至于一种本力能发而不能收的境地,只得一死一伤,甚至于同归于尽。 有此物掣肘,保全自身,已是奢求。 龙方云望了归无咎一眼,拱手道:“今日局面,正如归道友当初所料。未知道友有何良策?” 最初归无咎便说过,若是均等消耗,而尘海宗一方看似又略占上风,这是最为难受的局面。但其实眼前局面较归无咎所言更加严峻——事先再如何高估擂战伤亡,众人皆以为只是三分之一上下;从未有人想到,真要拿人命去填。 归无咎缓缓言道:“那就只得先遣出强手,求扳头连胜。”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缓急调度 高下悬殊 龙方云闻言默然,沉吟半刻,才道:“此战非胜不可,自不待言。但是我派所能承受的损失极限,至少不能超过一半。否则就算将双极殿斗得全军覆没,这普天之下,又并非唯有我三家争衡。此消彼长,势力倾颓,平白便宜旁人。” “我尘海宗本门长老五十二人,各道客卿四十八人。未知尚掌门处是何等情形?” 尚明博正色答道:“我星门一行,内门长老四十二人,各道客卿五十八人。” 星门如今虽无乐思源一流的人物坐镇,明月境长老的人数亦少于尘海宗。但单论星门七子之战力,却在尘海宗中坚修士之上。 龙方云双手轻揉,缓声道:“这便是说……将敌方二百人败尽之后,我方至少须得留下五十人——贵我两家各二十五人之数,才算保留了元气。” 归无咎眼皮一跳。 不知这龙方云是真的语出肺腑;还是直到此时,亦能将笼络人心的手段信手拈来。 他这番话的意思是,尘海宗、星门两家明月境长老,至少要保存一半。换句话说,等若四方召集而来的百数客卿,尽是可惜牺牲放弃的。 此言他当归无咎面说出,毫不避忌。言下之意是已将归无咎当做借道继位的“自己人”,而非外道宾客。 乐思源眸中幽光一闪,言道:“那便唯有提前决战了。我方战力其实尚可分为两等,缓急自有不同。如何行事,请掌门真人自决之。” 龙方云闻言,却转过头来,与归无咎对视一眼。 乐思源似乎会意,转身拱手笑言道:“就算以最激进的手段行事,也是乐某首先上阵。将符虽不在乐某手上,但允下‘八升紧云环’斗法,不是多出一次去而返场的机会么?归道友放心,决不至于先拿你顶缸的。” 他既说开,归无咎一颔首,道:“不忙。归某自有分寸。” 所谓战力两等,缓急不同。说的是剩余战力尚分为高下两层—— 下层是星门七子、尘海宗金志和等几位长老、梁化成、于坚同的数位客卿,总数不过十余人。 上层唯有二人,乐思源与归无咎,乃是此战真正的底牌。 若是激进一些,可提前请乐思源、归无咎出战,若是能够连胜不止,对方那位压轴之人忍耐不住,必然上场。若是能够一举胜之,而我方又并未付出太大代价,此战便一举定局。 但如此选择风险也是极大的,若是二人败绩,也就提前宣告了擂争失利。 按照常理而言,两方主将本当是压轴出战。但是此刻为了避免羽翼死绝,也只得冒些风险。 金志和缓缓上前一步,言道“另有一事……” 龙方云摆了摆手,道:“金长老不必多言,我已知之。” 反手一托,将玄音法螺举起,龙方云高声言道:“出战众宾客,事先定下赏赐,再加三倍。若不幸亡故,必将汝等血裔后人收录门墙,留下机缘。今虽无契约在身,但以龙某一派宗主身份,言出成宪,定不相负。” 尚明博闻言,连忙作了个眼色。 龙方云会意,补充道:“星门治下众修,亦一视同仁。” 战场之中所发生的的一切,已有宝镜一类的手段,同步映照于正宸山中。 诸宾客之所以应约参战,其一是不敢违逆尘海宗、星门之旨意;其二此行风险之中也有回报,若是侥幸得胜,收获颇为丰厚。 只是在此辈的认识之中,似这等短兵相接的单打独斗,纵然落败,亡故的几率也只在三五成上下,故可以选择冒险。但今日别致的斗战规则之下,殒命几率陡然提高到七至八成。由是心中必怯意。 如此情形,无有良法。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八个字而已。 战局之中,就在众位商议之际,那一头双极殿出阵之人,已在半空中等候了半刻钟上下,望去已颇有不耐。 但当此重大抉择关口,龙方云却有些踌躇难断。 反正乐思源亦有一次返场机会。是直接遣他出战,逼出对方首脑,还是再等上一等? 又过十余息,龙方云一摆手,正要做出决断。殿后光华一闪,陡然冒出一个人影。只见黄芒一颤,似乎他依稀冲着龙方云一礼,便直冲天际,落入战场上去了。 此人一袭金甲,举动间锋芒毕显。正是隐为众宾客之首的梁化成。 龙方云不由一怔。 按照契分阴阳的规矩,签订“阴契”的宾客,本来便是可以自由选择何时出战的。 可是先前诸战之惨烈殷鉴不远,却令其吓阻,并无一个敢于踊跃出战者。本来签订“阴契”的便是心性审慎之辈,如此情形,也是理所当然。 没想到这梁化成,倒是慎中藏勇,此时果断出击。 梁化成遁入半空之后,对面那人本想与他打个招呼。却见梁化成身躯一抖、一甩,凌空一个转折,已然将四枚“紧云环”覆与手足之上。然后反手一拳,便朝那人面门击去! 行云流水。 按理说梁化成并非是偷袭,他遁及半空之后,先是气机一摄,将四枚圆环自秤上取出加身,然后再行攻击。有了这一层铺垫转折,哪怕是一位星境修士,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可是梁化成的动作看似不紧不慢,不徐不疾,但却暗藏一种独到的连贯韵律。待拳出中门时,迎战的双极殿修士明显一阵恍惚,有些措手不及。 梁化成原本身着一身金甲。此刻他蓄势到了极致的直线冲击,陡-见撕裂云气,似有万千火芒突然化开,形如重锤压顶。 气机律动,又携起风雷,轰鸣阵阵,余音荡然不绝。 龙方云、乐思源等人,皆目光一亮。 尽管战局抉择已到了关键处。但是武道中本就于斗法一道异常赤诚,此时望见妙处,无碍于会心一笑。 先前十余战中,这“跳出棋盘、远观一界”的境遇,虽然是前所未见的奇妙感受。但是有一桩美中不足——那就是交战双方,较这百余里天地的封闭界域,到底有高下之别。 简而言之,实力稍弱了一些。 故拟作譬喻,却像是两根木棍在湖心搅动,余力未逮,可见其“有时而穷”之象。 而梁化成这一出手,引动气机急速运转,随波逐流,没有一丝勉强。更像是一幅画卷中凌空落笔,迎来重重一捺,异常充沛丰满。 三息之后,那双极殿修士再也逃遁不得,被梁化成迎门一击正中天灵,登时脑浆迸裂而死。 其实双方战力虽然有所差距。但若是常时相搏,此人至少也有三分逃遁机会。可是在紧云环束缚之下,便如小孩舞动大锤,每一击皆要预先蓄势。一旦遇见突然状况,腾挪闪避的余地便极小了。 梁化成兔起鹘落般取胜,消耗极小。他思量一阵之后,最终决定并不下场,再接一局。 尚明博见状精神一振,言道:“如此,不妨见一见敌手中坚力量,到了何等程度。” 龙方云道:“料想再如何了得,也超不过星门七子之上。” 遇上梁化成这强劲对手,料想双极殿也不会轻易遣出炮灰送死,总当有旗鼓相当的对手。 正言语间,南方一道遁光腾起,跃入阵中。 新入阵这人动作极悠闲舒缓,反手轻轻一引,已将四枚圆环自亡去那人尸身上取下,收拢加身。然后只把大袖一抖,迎面一击,直取梁化成面门。 整个动作步骤,潇洒舒宜,与方才的梁化成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动作愈加缓慢三分。 除此之外,未见一丝异象。 就算一位星境修士,全力一击亦能搅动数十丈气机流变。可是此人一拳击出,却似行走于真空星流之中,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匪夷所思——梁化成就这般直挺挺的立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拳缓缓加身,击中头颅,同样是脑浆迸裂,然后砰然栽倒。 直到梁化成摔落在地,空中才无来由的响起闷雷三响,烟霞一道,似乎姗姗来迟。 乐思源脸色一变。 这一击,分明是将控制力提升到极限后,才能做到。 如梁化成这个层次的人物,就算将紧云环的因素考虑进去,他也无有把握一击将其斗倒。 就算可以,他也不会如此做。 只因武道之中,就算道行相差悬殊,但爆发之后持住长力不衰,本来就是短板所在。这也是为何这场二百人擂台之上,兵、将、帅同等重要的原因。任谁看上去优势再大,胜过三五人容易,想要连胜不败,也要小心经营,不宜平白耗损本力。 抬首一望,那人一袭银袍,中等身量,面色挂着一件银色面具,未能窥其真容。身躯轻轻摇曳,好似一件木偶挂在空中。 龙方云一时间有两分恍惚。 身着银色面具的这位,显然便是双极殿承继道统的那一位神秘人物了。 他龙方云自忖行棋甚是大胆,但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先将乐思源遣出。没想到对方便将底牌如此轻易的掀开。 乐思源双目一眯,沉声道:“我与他一会。” 归无咎心中一动,忆起于坚同所留图卷。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五进五退 死士蹈火 略一思忖,归无咎心中定计,伸手止住乐思源,言道:“乐道友且止。归某上前,与之一会。” 乐思源、龙方云对视一眼,神态微妙之中,又有意外。 二人心中算计,自然是归无咎出力愈多愈好;只是乐思源身份使然,不得不先为表态。如今归无咎既如此大方,其等心中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乐思源尚在思量,龙方云已顺着话茬接下,笑言道:“归道友小心了。” 龙方云瞬间已有决断——只消归无咎并未生出被利用的心思便可;他主动请战,无有不允之理。 归无咎微微一笑,驾起遁光一纵,瞬息间已在中天之外。 靠近一步,两人相距已在数十丈内。归无咎随手将四枚乌环接过,缓缓言道:“请教道友姓名。” 远远观之,这位头戴面具之人似是身着一件银色锦袍。但近观方能发现,此人所服其实是一件软绵的铠甲,棱角分明,规整舒展,只是造型奇特,有几分欺骗性。 除此之外,此人精蕴内炼,寒而不露。归无咎亦无法简单的通过观辨气机来断定他道行深浅。 银甲人不言不语,把手一甩,四枚圆环已自手足之中卸下,一把攥在掌中。同时透过面具,那浅绿色的目光若明若暗,凝视归无咎许久。 足足二三十息之后,银甲人忽地手臂一摇,握持住一枚令符;然后便调转遁光,施施然下场了。 将符。 他竟是选择了避战。 不过将符在此人之手,也证实了一件事——这位银甲人,的确是双极殿一方的压轴人物。 战到此时,对方尚未遣出一个功行与星门七子、金志和、梁化成等人相若的对手,却直接将最大的一张牌打了出来。 归无咎正思虑间,对面遁光一闪,跃上一个人来。 此人一袭灰衫,明明面目俊朗,但是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却充满犹疑谨慎,进退之间,不复从容。轻易便可推断出,此阵出战,非其本愿。 以修为而论,他倒是双极迄今为止出战之人中,除了银甲人之外功行最强者。 若与梁化成交手,虽然略逊,但也非无有一战之力。 按归无咎事先定计,捉不到银甲人,他便同样动用将符权利,选择退阵。没想到对方入阵邀斗,如此积极。 那就顺手解决一人。 待来人将四枚紧云环套牢,归无咎断然出手。 一拳既出,中宫直取。 那灰袍人明明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但是在面对归无咎迎面而来的一拳,却依旧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刹那之后,胸腹早着。只听一声惨叫,便呈一个倒栽葱姿势,从半空跌落。 这一拳,与银甲人击败梁化成的一击异曲同工。 拳出之际,无形无相,无有任何风雷云火气象之显化,最是干净简明;唯一击落定之后,凭空传来清响三声,悠然不绝。 归无咎往山谷下望了一眼,见良久无人反应,便把手中将符一晃,自顾自回返了。 若是他刻意致人死命,那一拳便照着头颅击去。 但归无咎也不曾刻意留手。 这一击落下,活命与否的几率大致在五五之数,一切看他运数。 事实揭晓,此人似乎运道不佳。 返回阵中,龙方云、乐思源一齐来贺。 龙方云言道:“归道友这一击如法炮制,是为我方扳回威势,甚善。”只是他貌虽热情,但归无咎依旧能捕捉到一丝失落。 不止是龙方云,乐思源、金志和亦是如此。 其实归无咎此举,正在三人预先研判之中。遇见劲敌,归无咎极有可能见猎心喜,主动与之交手。但是指望他为了显露威风常驻擂上,一口气邀斗双极殿数十人,那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只是人心不足。一战得胜之后,归无咎果然主动回返,不得不令龙方云等人略感失望。 尚明博忽然高声道:“龙掌门,归道友,乐道友。请看——” 归无咎转身一望,目中所见,不由纳罕。 原来,他刚刚退了下来,那银袍人便去而复返,重归中天之上,静静屹立。 龙方云面色一阵变幻。 金志和上前一步,建言道:“掌门真人。立下阳契者甚多,如今正是堪用之时。” 龙方云缓缓言道:“对上此人,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而已。” 金志和道:“事关两宗兴衰,不得不如此。” 龙方云叹道:“罢了。” 抬手将玄音法螺举起,发号施令。 可是那一头明明已经应下了,却又等候了五六十息,才经由《五星图》遁来一人。 归无咎抬首一望,此人名蓝经业,乃是昌河道一家名门之执掌,功行在四十八人之中算不得出色。 蓝经业原本肤色蜡黄,此时粗粗一望,却似血色丧尽,呈现惨白之色。 之所以迁延数十息,是柳长老传令之后,数位签下“阳符”之宾客推搪不过,选择抓阄的缘故。最终蓝经业运道不佳,择中出阵。 能够修炼到明月之境,并无一个蠢人。之所以在阴阳符契之中做出了选择,便是对风险收获有过充分的考量。只可惜紧云环斗法、对方压轴之人提前出战,这些都是预先想象不到的变化。遇此危局,也怨不得旁人。 龙方云略一沉吟,道:“事先契书之中,有关畏战怯战的条款,皆可免了。蓝道友只消出阵之后,挡得住一招,便可认负退还。” 尚明博、金志和,亦同出勉励之言。 蓝经业闻言精神稍振,连忙道:“龙掌门仁厚之德,蓝某谢过了。” 言毕,转身一起遁光,落入阵中。 唯归无咎双目微眯,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结果是注定的。 果然,十余息后,耳畔再度传来清响三声。 不必去看,蓝经业一条性命,已送在这里。 前一战,归无咎随手败了一人之后便果断回返了。而这银甲人却不然,反手将蓝经业击毙后,依旧凝立半空,似乎在等待下一个对手。 归无咎虽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是往来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又何妨一试?登时再起遁光,入阵。 果不其然,那银甲人嗤笑一声,再度举起将符,高挂免战牌。 这一声笑,是银甲人出阵之后,第一次“出言”。按说银甲人一袭面具加身,藏头露尾,看似是个阴郁险刻之人。可是他这笑却甚为宏亮透彻,壮而有声色。 归无咎依照旧例,选择斗倒一人之后回返。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如此情形,重复五次。 尘海宗一方六人殒命,双极殿亦有五人死在归无咎手上。 归无咎一旦上场,那银甲人便选择下场避让。可是待归无咎一旦退去,银甲人便如附骨之疽一般,第一时间重返斗场。 之所以尘海宗一方多死一人,是因为那银甲人斗战之后,其实是留在场上的。唯有见下一个上场者是归无咎,方才退避。当中有一战,龙方云等人刻意相试——一人败亡之后,又遣出一位外门宾客迎战。银甲人果然照单全收。 其实破局的方法也甚是简单。若是归无咎斗倒一人之后,主动留在场上,那么银甲人便避无可避。 但龙方云、乐思源等人却开不了这个口。 如此,便呈现出这诡异的僵持之局。 归无咎见龙方云等人眉关紧锁,突然言道:“说来,是归某人抢了乐道友出阵的机会。归某心有所感,若是乐道友出阵,那人未必会选择退避。” 乐思源闻言,目光一凝,并未接话。 初时他本是当仁不让,要踊跃出阵的。可是见那银甲人将这凝力归真、势后生雷的手段一连施展五次,此时心中未免有几分压力。 现在乐思源已尽可能高的估量敌手之实力,或许那银甲人道行已与归无咎相若,而略胜自己一筹。 然尘海宗继任之人的责任,却又不可推却。 金志和抬首望了一眼乐思源脸色,缓缓道:“该用此策时,不可优柔寡断。若是那人自负,便是机会。” 乐思源叹息一声,缓缓点头。 龙方云低声言道:“你要几人?” 见乐思源皱眉不语,龙方云续道:“胜负事大,不可勉强。乐师弟务必据实而言。” 乐思源轻舒了一口气,静言道:“四人。” 龙方云一点头,再度举起玄音法螺,低语几句。 刹那之后,遁光一现,果有四人并肩出现,冲龙方云齐齐一礼。 和刚刚犹疑畏战的蓝经业等人形成鲜明对比,这四人面容凝肃,不苟言笑,但是一身气机却是凝练合一,好似张弓满弦,蓄势待发。仔细去看,方能发现其双眸之中,隐隐发红。 四人皆是尘海宗本宗长老,并非宾客一流。 乐思源不言不语,只上前冲着四人躬身一礼。 龙方云言道:“抚恤之法,门中自有定例,四位师弟勿忧。” 四人中当头的那位微一点头,沉声道:“丁某先去了。我四人亡故之后,乐师弟能够挫败此人,吾便无悔。” 一展袍袖,便遁身出阵。 归无咎心中微动。 若是仙道斗法,功行差距大到足以一击必杀的程度,那么连续胜过十人百人,实是轻而易举。可武道相搏,主帅固然重要,兵卒却也不可轻忽。 正因为归无咎隐隐知晓其中暗藏伏兵,才不肯出这风头。每每出战,胜过一人便及时收手。 如今尘海宗先亮牌,倒要看一看他的手段。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武魂祭法 失衡奇兵 当先出阵的这位,姓丁名元吉,忝任尘海宗中殿长老。 丁元吉纵身而去,中天之上,不丁不八的站住。 之所以暂作停顿,是因为银甲人手执将符,在正式交手前有退却的选择。 但这也只是履行程式而已,此刻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除非上场之人是归无咎,否则银甲人是断然不会退避的。 果然,银甲人侧身而立,甚至并未转身望上丁元吉一眼,怡然之中,自有轻慢之意。 丁元吉动了。 只见他反手一甩,身上衣袍已如长巾一般被揭开,随手抛却之后,在空中悠悠乱旋,迎风起舞。 丁元吉一身肌肉,虽难称丰盈,但却异场致密,骨肉相合之余,别有一种更胜铜铁三分的凝练。 裸衣之搏。 然后,丁元吉纵身一跃!其势之刚勇果决,干净利落,远非先前上阵的诸修可比。 以道行而论,丁元吉之修为较梁化成或许还要略逊半筹。但是以实际绽放出来的威力评判,丁元吉却反而胜过。 随着丁元吉动身飞扑,狂风激荡、云气漫卷的异象立刻彰显。更令人称奇的是,他精赤背上清光一闪,似有一物象若隐若现,横亘中天。 那物之形象,似乎正是丁元吉背上图影放大了千百倍——形貌宛然,像是一只灰色小兽。 此兽观其头身,仿佛鼠鼬一类,又像是貂。只是其尾巴较松鼠显小,却又较云貂等明显肥厚,粗粗品察,竟是莫能辨其种属。 丁元吉之武魂。 丁元吉正身,与他武魂虚影,若即若离,若虚若实,呈苍狼扑食之势,迅猛无俦的纵了过去! 银甲人头颅微倾。 尽管他面目为银色面具所遮掩,不能见其真容。但是正在旁观的归无咎,此时心中陡然生出一道直觉:好似看见这银甲人眉头一皱。 银甲人挥拳一挡。 二人招式相交。 结果无有任何意外,高下判然,丁元吉倒飞而出! 丁元吉这一式的威力,虽然较梁化成略高一线。但以银甲人足以一击斩杀梁化成的道行,此式依旧不足以对其造成威胁。 更有甚者,因为丁元吉全力出手的缘故,一合之下,受到的反震之力也是愈强。他那身躯倒飞之势仅仅维持了二三里,旋即便在空中节节瓦解,化作片片血雨! 然而—— 如此惨象,并非是丁元吉不自量力;相反,这恰恰是尘海宗一方早已料定的结局。 身化血雨的一瞬,丁元吉面上,竟依稀可见欣慰之色。 在瞬息之间,那若虚若实,不知是雪貂还是松鼠的武魂虚影,陡然凝成一线,映入银甲人躯壳之中。 同一时间,银甲人身上气机,似乎多出一丝不谐,宛若一杯清水之中,忽地被点下一滴墨汁,紊乱激荡。数息之后,才渐渐消弭。 归无咎微微转首,望了龙方云等人一眼。 龙方云肃然道:“此乃武魂祭法。” 金志和略一犹豫,自袖间取出一枚玉简。 归无咎将其接过,神意一览,立时了然。 这一法门是一舍命奇招,虽避无可避,但论其效用,也只是使得敌手武魂精力运使,略有丛脞不谐而已;静心运功数个时辰,便可驱逐。以一人之性命达成这点微末效果,可谓毫无性价比可言,实是一门鸡肋的手段。 除此之外,在最后关头,此法对于凝练气机、迸发潜能的要求极高,又有一道极大的难关。就如同凡人绝难伸手掐死自己一般,修道之人面对生死大限,凭一腔热血硬拼尚可,若说在临死之前动用什么精妙复杂的变化,亦属极大的挑战。除非惊醒钻研过此法的内门长老,常人万难做到。 所以此术只能是尘海宗长老亲为,却甚难倚仗那些签下死契的派外宾客。 此术用在此处,是为了乐思源铺平道路。 正是因为此类法门的存在,也是双方“兵卒主将自有其用”的道理所在。 丁元吉亡去之后,四人之中位列第二的那人,冲龙方云等人一礼之后,毫不犹豫的起身出阵。 此人武魂是一只灰熊,依旧是动用了丁元吉之旧法,以命相填。 第三人。 第四人。 依次上阵,败落,亡故,无有丝毫不同。 乐思源目光一凝,低声道:“时机已至。” 冲龙方云、归无咎略一点头,便起遁光直去! 待得立身于银甲人之前,乐思源凝神打量一阵,言道:“阁下手执将符,若不愿战,便请自去。” 出言之际,云淡风轻,好似对于银甲人应战与否,全不介怀。 银甲人却不答话,细细观察乐思源之气象。二三十息之后,这才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显然是要接下此战。 乐思源精神一振。 把双臂一展,乐思源动用手段。 平地生雷,潮音滚滚,呈逆卷之势。 这一片交战场地,阔及百里有余。动用武道手段之后的音声变化,亦当是由动用手段之处展开,再徐徐推进,由内而外,先来后到,前后往往超出百息之外。 而乐思源这双臂一推,把扇开门,却是这一片地域的边缘处最先响起雷声,然后往战场中心逆推而回。 这不知是拳还是掌的一击,不像是乐思源对银甲人出手;倒像是二人屹立于狂浪猛潮之中,各自抵御来自四面八方、层层高叠的攻势。 清晰可辨,乐思源屹立如常,而银甲人却是身躯微颤。 银甲人似微感意外,拳力一凝,便要奋力一击。 可是这一击之力离身里许之后,却蓦然间分流倒卷,似乎为潮水之势所引,反袭己身。 如此一来,银甲人再也止不住身形,步步摇曳,宛若风中荷叶,退出二三十里外。 乐思源精神大涨,纵身向前,高声道:“阁下想必是自负无敌已久,忽略了‘失衡’交战的变化罢?可惜,悔之晚矣。” 两派观战之人,此时只怕是懵懵懂懂,未明此战暗藏的玄机。 丁元吉等四人所动用的“武魂祭法”,银甲人自然识得;此法能够暂时干扰自家武魂运转、削弱己之战力的用途,他亦感同身受。 他也不是傻子,若连战四人之后自家所受影响大到足以逆转与乐思源之间的胜负,那他自可以祭出将符,高挂免战牌。待修养完整,再行出战。而尘海宗一方,丁元吉等四人却白白丢了性命。 这一种可能性,乐思源亦心知肚明。 双方的博弈,就在此处了。 其实乐思源已尽可能高估银甲人的实力,大致判断——若要自己正面胜过银甲人,那么丁元吉这般牺牲填命者,四人是远远不够的,至少须得七人,才敢说有八分把握。 但若你真的依次遣出七人,此人必遁走矣。 如今,乐思源挑战的时机甚是巧妙。 四人之后,乐思源上场。 银甲人气机虽被丁元吉等干扰四次,但在他看来,自家实力依旧较乐思源略胜一筹,极有可能是乐思源误判的形势。 所以银甲人选择出战。 他的选择,正中了乐思源下怀。 如今战局之中,情形甚是奇特。 双方举手抬足,明显都暗藏的极磅礴的精力;可是再如何强横的攻势,皆如狂浪拍崖,迅速逆转而回,归诸于四肢百骸之中。 银甲人身躯之内,原本略有不谐;此刻经受反复激荡,这份不谐陡然加剧。 谁说武道之中,无有变化? 正常情形下,道行最精湛的武道修者间的比斗,皆是以极简而达高明,一拳一脚,举手抬足,打出十成真力,才能呈现出最大威力。若是妄图以诡变取胜,反而落了下风,做不到“尽力”二字。 这是武道与讲求神通幻变的仙家法门之间,最显著的差异。 但极少有人注意到,此言虽为至理,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双方皆在自身的完满状态,公平相斗。 若是并非处于圆融之境,斗法就未必如此简明了。 如何攻隙击若,扩大己方优势,彰显地方劣势,其中可以比拟为“神通”的法门,同样不可轻忽。 这便是所谓“失衡”之下,“术”的较量。 乐思源动用的这门战法,名为“回身势”。双方发力并不相较,反而如见仇敌,一遇之后仿佛头撞南墙,颠倒而回,浇灌入体,自残其躯。 “回身势”之战法,与其说是高明,不如说是冷门。 其实,若是有两个乐思源互相搏斗,前者动用至简明之拳术杀法,后者以“回身势”迎敌,前者当胜之无疑。 可是在面对身有微创的银甲人,“回身势”却极大的放大了敌之弱点,立下奇功。 观楼之内,龙方云、尚明博见乐思源占据上风,都是精神一振。 唯归无咎目光沉凝,若有所思。 虽龙方云等人并未解说其中奥妙,但是此战的前因后果、双方博弈,归无咎已猜得七七八八。 乍一看去,似乎是银甲人自忖虽迎战四人,但保留战力依旧在乐思源之上,于是选择出战,却中了乐思源的奇兵埋伏。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简单么? 按照常理,每一击交手之后精力倒灌,双方皆不好受。可是银甲人受创在先,其所受伤势似乎应当极速加重才是。可是观望战局,其人虽然狼狈,此刻已绕场三匝,但何尝不是已经维持住了劣势下的平衡。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拙策巧思 慎勇之择 此时龙方云、金志和等人,面目皆审慎无比,显然一口心气都提了上来。 唯归无咎虽然目视前方,但神思却并未落在战场之中,反而跳出拘囿,以一种更超卓的视角,评断此局成败。 复盘战局,看似是乐思源暗使诱敌之计,摆了银甲人一道。 但是宏观来看,战局陡然紧张的起点,便是因那银甲人不按常理出牌,提早上前挑战;恰恰尘海宗、星门联盟,才是被动应战的一方。乐思源的手段,不过是猝然迎战的变着而已。战术上固然高明,但战略上依旧是对方占据主动。 而且对手既抢先出手,便极有可能布置了预备万一的手段。 若是冷静判断局面,尘海宗一方的最优策略,依旧是结硬寨打呆仗,遣出足数早有死志者如丁元吉辈,一一填上。待得六人、七人之后,银甲人自然会选择暂避锋芒。 然后,回归于前十余战犬牙交错、十死九伤的换命格局。 而尘海宗一方之所以未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是因为“紧云环”的战法仓促提出。此法表面上立足于“速战”,其实际用意却是加大斗战伤亡比例,制造心理压力。 面对这等突发状况,龙方云、尚明博、乐思源等人未能思量清楚,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所以,步步推导下来,若是乐思源果然中计,那并非是乐思源冒进;在龙方云忧虑伤亡过大、向归无咎请教对策之时,失败的种子便已埋下了。 另有一处致命的要点不得不提。 “紧云环”斗法所换来的好处——每人一次退而返场的机会——看上去实惠已极,但同样是暗藏条件的。 那就是,唯有在争斗开始之前主动退却,此约才算生效。一旦决定参战,那胜负一定,同样无法挽回。 若是应战安排不当,这所谓的“优势”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回味清楚之后,归无咎心中晓畅无比。 武道中人,虽无有仙门中那等精妙之极的算计,但是并不意味着无有智力的较量。只是其策略运用,颇类其道术之风,看上去古拙奇崛,似乎平平淡淡;仔细品尝,却又极有味道。 战局之中,忽地传来“嗤”一声锐响。 归无咎回过神来,心意为动,抬首细观。 众修交手引动天音,皆是如黄钟大吕,瓦釜雷鸣。似这尖锐之音,却是第一次出现。 异象不止于此。 迄今为止,银甲人的手段,与归无咎五次电光火石一般的交手相同,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清流一击,鸣响铮铮。可谓极得返璞归真之妙境。 但眼前这一击,随着银甲人双拳一推后,其身上蓦然冰光盈盈,白雾四散,好似在冰窖之中冻上数百载后新鲜出炉。 只在刹那之间,冰气一合,宛若利剑直击。 拳势极速接近。 按照“回身势”的手段,如此局面之下,二人之攻势便宛若两块同极磁石,愈是相近,相斥之力便愈大。在两股力道间不盈寸之际,二力骤然回转,返施己身。 然而,随着“啪”的一声,二力却是轻轻一合,正面碰撞在一起。 无论是乐思源,还是观战的龙方云等人,这一下都是猝不及防。竭力收起心中的恍惚之念,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回身势”已破! 乐思源的脸色陡然沉重。 尽管二力只是相较一瞬,但他已清楚验明,银甲人武魂气机之运转虽然微有紊乱,但是受创却远较自己想象为小,至多只接近“二创”而非“四创”之后的形态。 此法既破,死斗便不可避免。 孰料银甲人微微抬起右拳后,却主动止住身形。 他开口了:“其实为了治疗伤势,本人亦不在最佳状态。” 其音果然如其先前之笑声一般,异常宏阔有力。 银甲人续道:“若我所料不错,你这门‘回身势’的手段,乃是九九品的上乘异术。此术为我所破,意味着什么,你心知肚明。所以,你若认输,便可自去。我给你思考的机会。” 乐思源瞳孔陡然一缩。 银甲人幽幽道:“当然,你也可以赌一赌。试想,我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败你,此刻又何必好意提醒呢?或许本人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你轻易便可胜之,也说不准。” 乐思源心意从来坚凝无比,此刻不知为何,却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烦躁。 异术手段,本是应对“失衡未谐”之境下的针对性作战。譬如“回身势”,便是应对武魂气机未谐时的手段。 但是罕有人知的是,异术手段之用,除了如照方抓药一般的“奇变之对”,更有一个特殊的衡量指标,号称“奇正之比”,同样是衡量一门异术实用性的关键标准。 所谓“奇正之比”,是说不考虑对症下药,单说相较于大巧不工的全力一击而言,奇兵战力,等若正兵几成? 传说之中最上乘的秘术,号称“九九九九品”,言下之意,力量损耗只得万分之一。若与战力相当的敌手交战,哪怕在奇变妙用未曾发挥效用的前提下,亦能与敌正面交手千百回合不落下风。若是其中的诡变手段一旦生效,更可以一举致胜。 此术之用,风险极小而收益极大,几乎可以当做斗战常法来使。 如今纵然是十二巨擘宗门一流,此等品阶的异术,因为传承不全的缘故,也早已封存。 如今传之于世的,就连亚一等的“九九九品”异术,也甚是罕见。现存品阶最高的,大致是与“回身势”品阶相同的“九九品”。 银甲人能够一击破解“回身势”,其实暗藏二理: 其一,银甲人所受之创,已能完全自制,再也难加以针对。 其二,银甲人此时本身战力,至少达到乐思源的百分之九十九。 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现在,银甲人此问,就是将了乐思源一军—— 你敢不敢赌? 若银甲人战力在十成战力的乐思源之上,此战结果不问可知。 若去赌银甲人现今之战力,在乐思源九成九分之上,十成之下。那么一旦生死相搏,便是乐思源的胜机。 休看只是百分之一的狭小区间,似乎毫无容错可言。但乐思源本是道行精湛之辈,几乎到了明月境中登峰造极的层次。百尺竿头,每进一步,亦是难如登天、何况银甲人小有微损,战力在他九九分之上、十分之下的区域内,也未必没有可能。 有一事不可不提。 如今二人是动用“紧云环”相搏。一旦决定“正常”交手,便无有拆解之余地,几乎注定会有一人陨落于此。 乐思源眼神略有飘忽。 刹那间,许多念头在他头脑之中浮现。 此战一举获胜的收益;当众退却,名望大损;身为一代天骄、尘海宗众望所归的责任;在近道之前,中道崩殂的风险;不争一时得失,退一步开阔天空…… 刚勇与鲁莽,怯懦与审慎,名同实异,只在一念之间。 银甲人似乎心平气和,好整以暇的等候乐思源做出抉择。 过了约莫百余息后,乐思源猛然一抬首,道:“我输了。” 言罢,便默然回返。 归无咎暗暗点头,乐思源并未为盛名所累,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以归无咎眼力来看,银甲人受创,其实较乐思源之判断尤小。至于他是如何做到的,此时依旧是一个谜团。 赌这百分之一,其实甚为不智。 只是尚未想明白的是,银甲人既然有绝大的把握斗倒乐思源,果断出手便是,为何要放他一马呢? 乐思源落定之后,龙方云、尚明博等人,俱相对无言。 尚明博轻轻叹息一声。 乐思源也是脸色半青半白。 尽管他心中确信无比,自己道念无差,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是不战而退,到底难以言勇。 良久,龙方云才道:“此战失利,我之过也。” 这一句并非是客气话。此刻龙方云也已经回过未来,自己用心不狠,急求全胜,才是致败之因。 金志和目光转动,有意无意间落在归无咎身上。 龙方云也微有几分不自在,他原本巧用心术,本是要最大限度的借用归无咎之力,心中算盘绝不再少。未想到了此时,归无咎竟成了唯一可以倚靠之人。 归无咎不露声色,言道:“归某尽力而为便是。” 急忙伸手止住众人感激恭维之言,归无咎纵身而上,六度出阵。 中天之上,银甲人见归无咎出阵,冷笑一声,便要回返,照例避战。 归无咎转身拦在身前,道:“道友且住。何故避而不战?” 银甲人道:“本人先胜一阵,大有损耗。避战休息,有何不可?” 归无咎长笑一声,言道:“阁下若退去,也可。只是,本人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了。先前胜一人便即下场的情形,不会出现。” 银甲人本不再理会归无咎,径直离去。此刻闻言,不由僵住,道:“阁下并非尘海宗、星门嫡系。须知天梯机缘,未止一处。何必冒着偌大风险,为其卖力?” 归无咎淡淡道:“我自愿意,你能奈我何?” 银甲人哼了一声。 归无咎忽地一笑,言道:“阁下连战五人。我也不占你便宜。似尘海宗那四位之战法,想来贵派也有相似手段罢?不如贵派依例遣出五人与我交手,然后阁下再行出阵,如何?” 银甲人沉默片刻,竟讲价道:“魂祭之术虽妙,终非与那位乐道友一战的消耗可比。若你能先战我方八人,本人便与你一战。” 言罢,他头颅微扬,似有激将之意。 归无咎果断道:“甚好。成交。” 银甲人见归无咎应的果断,又冷笑了一声,转身下场。 归无咎却心中一振,如愿以偿了。 他可无心为尘海宗一方卖力。 之所以如此决断,是窥见“武魂祭法”这道底牌后,他又有了新的判断,急需印证。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勘明疑问 千嫁合真 归无咎凝空静候。 十余息后,正南方一道狭长的青色遁光一跃而上,落在百丈之外。 此人一身青灰间杂的短袍,身形劲瘦,目光灼灼,双眸之中隐约可见一丝赤红。 此人之服饰,明显是双极殿内门长老;而瞳孔发红的异象,正是武道中人欲作殊死一搏时所呈现的独特姿态。 归无咎依旧负手而立,静候来人出招。 这人蓦然虎吼一声,四肢合环。然后反手甩臂一震,脱去上衫。 气机攀跃到极点之后,他双足极为密集的轻点五六下,然后双掌一合,如拳似炮,朝着归无咎重重击来! 其势伸张之后,立有光影流动,似有一只较其身躯大了千百倍的青喙黑羽巨鸟,若即若离,一闪而逝。 巨擘宗门,传承各有异同。 这一击视死如归的意象,分明与尘海宗丁元吉等人的身魂祭法大有相通之处。只是其步骤次第、躯壳形变,却又略有差异。 归无咎自无退却闪避之理,臂如抚琴,凌空一推一振,亦是全力以赴。 刹那之后,但闻轰隆一声爆响,来人身躯陡然一道剧震之后,便被摔出十余里外,然后四肢碎裂,节节肢解。 他那一击,固然已经到了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之境,可谓圆满发挥了自身实力。但是双方境界高下毕竟悬殊,生死胜负不可逆转。 只是—— 下一瞬,归无咎的身躯微微一颤。 唯有亲自交手,才能尽观之奥妙。 在归无咎感应之中,那甚为磅礴的来力好似汹涌狂潮击打在堤坝上,被自己彻底阻绝、粉碎,然后反推逆袭。 可在这一道“实力”之外,尚有一道无形虚影——似乎是那黑羽鸟形所化,只是凝练缩微成方寸大小。 这一道虚力精魂与归无咎全力一击相向而行,两不相涉,全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一口气钻入其躯壳之内。 入体之后,这一道异力被引入丹田,立刻化作一枚指甲大小的墨色气息,在归无咎丹田之中反复逡巡,似乎在寻常着什么相斥相合、息息相关之物。 只可惜,这道异力一阵乱窜,似乎并未达到最初的目标,立刻化作无头苍蝇,莫衷一是。 归无咎双目微闭。 他一身道行真力,皆能以本命法宝驾驭调理。此时心意微沉,立刻将“全珠”运转。 “全珠”一动,似在茫茫寰宇中,镇定日月星河之序。摄入体内的这一道混乱气机,亦立竿见影的盘旋稳定,摄拿归中。 归无咎精神为之一振。 这便是他参与此战的目的所在了。 如丁元吉等四人所施展的武魂祭法,分明是在生死之际,将自家武魂精蕴割裂凝练,破体一击。这一式非寻常的外铄力道所能抵挡,自然而然便会打入敌手躯壳之内。 身魂合一,本来相谐。骤然遇见外力侵袭,破坏了此身的圆满统一,便是如薪遇火之势。本身武魂与入侵而来的武魂虚影,亦是天然仇敌,势必经历好一场炼化激斗。 自然,破入体内的武魂残影与本身武魂相比,二者高下悬殊,胜负无有悬念。但就眼下而言,却是宿主本身武魂遭遇极大内耗侵害,战力亦不得不为之小损,从而达成以下克上之用。 在丁元吉等四人与银甲人相斗时,归无咎便蓦然产生一个念头: 若是这武魂祭法,对自己使用,那将会是何等光景? 归无咎身躯之圆满百炼,不亚于武道中同境界的任何一位修者,故无疑义;但最为要紧的是,归无咎体内,是并无“武魂”存在的。在旁人哪里宛若嗜血鲨鱼一般的武魂相激相剿,在归无咎这里却并不存在。此其一。 另外,归无咎的本命法宝已有六炼之功,其调御气机,整顿小天地的和谐运转,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纵有异力入体,归无咎调控整合、化为己用的手段,亦要远远超过武道修者,此其二。 有这两项倚仗,归无咎隐隐感到,或许这“武魂祭法”,对于自己而言是一道重大的机缘。 十余息后,归无咎丹转功成,那一道武魂异力已被彻底收摄驯服,安居于丹田之中。只是其貌微显暗淡残破,勉强能辨认出是一只雏鸟之形。至于其有何妙用,目前还不甚了了。 第二人上阵。 这人身高不下于丈许,依旧是将“裸衣之搏”与“武魂祭法”的手段混同为一,向死而进。 归无咎一如前力,一拳杀之。 这一回情形微有不同。因归无咎体内已有一道武魂虚影的缘故,第二道豪猪武魂的虚影一旦入体,立刻释放出强烈的敌意,其势活跃已极,似乎要与先占地位的雏鸟武魂不死不休。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便接近于“正常”的武道修士遭遇武魂祭法之后的体验。 但归无咎有“全珠”为倚仗,却夷然不惧。把宝丹运转,只多费了五六息功夫,便将两道武魂之力凝练合一。 楼阁之中,尚明博眉头一蹙,隐见三分焦虑。只听他言道:“不妙,不妙。” “如今我方只余下他这一大战力,若有闪失,此战便必输无疑。不如先请归道友回返,再做计较。” 尚明博之功行,较之归无咎、银甲人、乐思源等尚有明显差距,并不能直接看出高下。 只是两相对比,先前丁元吉等人考验银甲人之时,每一击之后,银甲人只是身躯微微一颤,似乎便消弭异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浑然无事。有借鉴在前,归无咎就显得逊色了。 接下第一人手段之后,归无咎闭目调息十余息之久;待击毙了第二人,又白白增加了五六息时间。 乐思源微一沉吟,道:“或许归道友并未见过此等手段,应对之中略微欠缺经验。以本身根基而论,他是胜我一筹的,决无疑义。所以还是再观望两阵,再做定夺。” 龙方云缓缓点头。 接下来战局演变,果然如乐思源所料。 第三人…… 第四人…… 第五人…… 直至斗倒了第七人,归无咎呈现于外的状态已经彻底稳定下来。每击倒一人,皆是闭目静养一十六息,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虽然一拳杀一人,看上去霸道无比,但对于斗战本身,归无咎依旧是审慎对待。 就算不提“武魂祭法”的威慑,哪怕只是寻常搏斗,如归无咎、银甲人、乐思源等辈,遇见功行远不若自己者,也会小心出手,不留窒涩。 这算是武道的独有优长。 “一击必杀”与“一击必杀”之间,也是有着内在差别的。 仙道之中的较量,若是神通法诀、斗战策略运使有差,从而导致被功行更强者瞬杀,有可能这战死之人连自己十分之一的真实战力都并未发挥出来。所以若是道行相差的一定程度,一屠千百,并不为难。 而武道之中却不同,只消出战之人心无旁骛,将自己至简至凝、内外合一的一拳打出,就必然发挥了自己全部的实力。 尽管表面上看去,面对道行更高之人如归无咎、银甲人等人,依旧是一击殒命,结果无有不同;但是其中已然构成的微妙的差距。事实上,其每一次交手,皆能构成对上位者的消耗。这种精力的消耗积少成多,不可不察。 武道之中,人人皆能得“尽力”二字,可谓奇葩独绽。 归无咎并不知晓将会一口气迎战对稍微武道修士,是以每一击都是贯通心意,全无保留。 可是就在此时,突然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 将第七人斗倒,调和气机之后,归无咎心中蓦然一跳。 心意萌动。 想了一想,归无咎伸展开手臂,神意一引。臂上立刻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线条,只是无头无尾,一显之下,旋即隐去。 这已是归无咎着意引动的结果。若是自然而然待其浮现,这一丝线条,应当出现在他的背上。 丹田之内,为本命法宝所引,七道武魂气机凝练合一之后,无来由的生出一道“生机勃发”之兆,一起一伏,跃如也。 当初灵形极限凝结金丹,死物之中蕴出性灵,正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此变化,实出归无咎意料之外。 仙门之中,有一种炼物之法,将数百数千种生灵残存之躯壳、灵性、精魄,死中求活、合一而炼。最终诞出一生有灵智之物,而其形貌却有别于既往所见的任意一种生灵。此法名为“千嫁活炼法”。 如今归无咎丹田之中,那七道气机隐隐萌动生机,正是暗合了“千嫁活炼法”的精义。若是再收摄数道武魂入体,突破某一灵性迸发的极限点…… 归无咎敢断定,那时必将化零为整,虽自己之心意,演化出武魂之形。 等若归无咎便成了“真正”的武道修士了。 后天而成的武道修士,闻所未闻。 归无咎确定,自己是第一个走上此路之人。 因为调和各道异种武魂气机,端的繁难无比。纵然是以“全珠”真宝之妙用,也已竭尽所能,通其物性。归无咎绝不相信,就算有有九宗仙门传人偶然间接触武道,并有类似遭遇,其本命法宝的层次,也决计达不到这一步。 用心感悟了一阵,归无咎已得出定数—— 一十二数为圆满。若双极殿再遣出五人动用“武魂祭法”,便是自己的机缘。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改约就直 一步功成 在决意一行之前,归无咎新入门的弟子钟业便曾断言,此行当有风云际会之机。 对于这个略有些邪门的弟子之言,归无咎并未轻忽。 只是归无咎也不曾刻意去求,一切都顺其自然,直到了今日,终于揭晓谜底。 十余息后,迎面营寨之内,又遁上一人。 此人一头半白短发,除却双眸隐隐泛红之外,肤色微青,伸手去取紧云环的动作,亦稍显滞重。 归无咎一眼看出,论心气死志,其远远不若先前的诸位修士。 这也是道理之常,任你心意再坚凝,也抵受不住血淋淋的事实如磨盘一般在眼前磨过。归无咎自始至终并未展现出一丝戾气,但是他好整以暇的每一击,皆毫无侥幸的收割一条人命,无有任何逃避的可能。 事实上,若此人是第一个出场,未必就会缺乏了勇气;但囿于宗门之令,不得不舍命相拼,如此往复,胸中自有一股悲凉。 对这一切,归无咎洞若观火。但他心意混凝如铁,自然不会多出一言—— 至多只是保留两分耐心,静静等候而已。 十余息后,对面那人长处一口气,终于放手来攻。 风卷云动。 武魂示现,青雀之形。 待此人尽力施展攻势之后,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 原来,经历了恐惧、犹疑与彷徨,经历了数十息的心境调整之后,这位白发修者濒死一击所显露出的威力,不但并未打折,反而隐隐较前七人有所胜过,达到了他从前所未达到的境界。 只是归无咎虽然心中称许,却不会由此留手。依旧是至臻圆满的一击,决下生死胜负,收下了此人性命。 武魂入体,调息养气。 气机渐复的一瞬,归无咎定睛一看,果然银甲人已依约重返战场。 只是透过银色面具可以望见,此人瞳孔微微凝缩,显然态度与先前又有差别。 其实他此时是如何想的,归无咎也能大致猜到。 银甲人的心理,与尚明博、乐思源等人相反相同。 在归无咎迎战第一、第二人时候,其心中必定甚喜。因为归无咎所展露出的实力,明显较自己稍逊。可是自第三人开始,归无咎每一战讫,稳定调息一十六息便恢复从容,却令银甲人高深莫测了。 此刻二人相距甚近,银甲人亦尝试暗暗放出气机感应,欲测出归无咎是否外强中干。 可惜神意感应,晦暗不明,莫能知其虚实。 银甲人心中竟隐隐生出一种直觉——似乎以八人为代价,也并未能够损耗归无咎一丝一毫的实力。 僵持十余息后,归无咎心中灵机一动,忽然言道:“若道友未有把握,也不必以八人为限;不妨再遣上数人。” 银甲人闻言头颅微微一倾,几乎未有迟疑,大声道:“好!这是道友主动要求,可并非我双极殿强迫要求。一语落定,言出无悔!” 归无咎似对银甲人的态度大感意外,不由微微一愕,甚至于有些恍惚。 来得太容易了。 发现武魂相合、类似于“千嫁活炼法”的奥秘之后,归无咎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种急迫感:再得五人,便大功告成了。 但是这份急迫感立刻被他的心境涵养所消解—— 因为归无咎与银甲人所约定的出战条件,是先胜八人。八人之后,便是银甲人亲自上场交战之时。 归无咎与银甲人一旦分出胜负,这场擂争,也将提前定局。 而动用“武魂祭法”相斗,除非对方主动施展,并非主动所能强迫。 所以归无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这武魂合炼之术,虽然已经听牌,但是未必能够在今日的擂争中一步到位。或许还要等到巨擘宗门真正生死存亡的大战,才能完成。毕竟,其弟子钟业之谶言“展冀东南”,似与今日方位不符。 只是,刚才归无咎见银甲人似有疑虑,所以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发问。 没想到对方却毫不犹豫的接下了。 银甲人见归无咎似感意外,放声笑道:“无论道友是想借此行攻心之计,彰显你稳操胜券之心念;还是意欲消耗我方士气人力;又或者是故布疑阵,教某疑虑‘武魂祭法’是否对你无效,都只是无用功而已。于某而言,务实而不就虚,只消是于己有利之变化,便绝无犹疑之理。” “不妨为道友漏一漏底。我双极殿立下契约,足以为宗门效死的长老,足有二十四人之多。纵然亡去八人,眼下尚有一十六人。足下可敢一一领受?” “道友,你失算了。” 归无咎心中了然。 在银甲人心中,只要坚信——迎战更多的敌手,对于归无咎而言或多或少总是消耗,那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接下,而不会考虑这是什么虚实之计,攻心之策。 此等道念之本质,是银甲人对于自身地位的绝对自信。唯有他自己,才是双极殿一方获胜的倚仗。至于其余门中长老之类存亡如何,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既然大礼送上门来,归无咎心情甚好,笑言道:“一十六人……道友言重了。无论如何,总要为宗门留下些火种才好。道友尽管遣人命来填,何时是你出战时机,你自择便是。” 银甲人自以为得计,志得意满的纵遁光下去了。 双极殿一方所立简易营寨之前。 眼见银甲人返阵,上下百余人,反应各异。 位居正座及侧席的双极殿执掌蔚宗、大长老巫文林,只是微微一愕,便仪态如常了,俨然甩手掌柜的态度。 而外围环席而坐的百余位修士,却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些人见决战提前到来,都是凝聚精神,打算看一出好戏。没想到却未能尽兴。 唯正殿之下、在蔚宗左侧下首处依次阵列的十余人,明显看出,似乎脸色微有变化。 银甲人甫一落地,蔚宗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很是随意的发问道:“贤弟为何去而复返?” 大长老巫文林亦拱手致意。 银甲人并未答话,蔚宗自己已极为快速的接话道:“总之早已说定,此战出阵安排,进退之择,皆由贤弟自家做主,蔚某不会干涉。” 此话一出,银甲人这才言道:“他既要逞强,我岂能不顺遂其心愿?” 转首望了一眼左侧诸席,银甲人又淡淡的道:“诸位还在等候什么?请罢。” 原本颜色微变的十余人,此刻脸色愈发难看了。 这十余人皆是签下死契的双极殿长老。 敢于立下死契,自然不是无胆之辈。兼之其中的大多数原本就寿元无多,大浪淘沙,也是势所必然。 众长老先前人人皆有死志,何人出战,皆是抽签而定。待得前八人依次选定,剩余十六人劫后余生,心中总是有几分欢悦的。 可是在死活之间摇摆变化,最折磨人。 此时他们一口精气神略微松弛下来,以为终能侥幸全生,颐养天年,却再来一次反转。纵然是心性再佳之人,也要有所波动。 倒数第三席上,一位身披绿袍的中年人粗粗一拱手,有几分艰难的问道:“敢问……尚需几人?” 银甲人摆了摆手,似有积分不耐烦的言道:“本人若感胜机已至,自不会较尔等白白送命。” 巫文林见机,伸手示意。 旋即一位殿卫打扮的青年修者上前,手捧一只金壶。 此壶壶口虽然敞开,却暗藏一道精密禁制,阻绝窥探。 众长老也不再拖延,同时力凝指尖,相合丈许,轻轻点在金壶之上。 感触一生,立有十余枚指甲大小的铜球自壶口激射而出,各自弹到每一人掌心处,丝毫不差。 待铜球仿佛蜡封一般的奇异光华褪去。定睛一望,其余十一人掌心铜球尽是紫色;唯有一人手持一枚黑球。好巧不巧,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出演发问的这位绿袍长老。 既然落定,再拖搪突然惹人耻笑而已。这位绿袍长老立刻起身,冲众人环身一礼,微微叹息一声,便起遁光往中天去了。 银甲人目光却陡然锐利起来,仅仅跟随此人。 从登临战场,相互致意,调匀气息,全力出手……最终到殒命与归无咎之手,一切都摄入目中。 直到十余息后,银甲人口中吐出两个字:“继续”。 抽签,出战之次序,再重复一遍。 第二人。 第三人。 第四人。 待得第四人出战之后,众位长老早已放下了期冀活命的侥幸念头。 此时他们早已看清,其等虽说是贵为一门长老,但是在面临更高层次的博弈,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这位宗门柱石,是觉不介意用几条人命,去换两成决战胜算的。 但就在此时,银甲人却双眸一凝。 他辨认清楚:第四人殒命之后,归无咎调息以至二十息之上,再未恢复过来。 那手执金壶的殿卫,本已再度上前,执行第五轮、总计第十三轮抽签仪式。银甲人伸手止住,高声言道:“他的极限到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武魂定数 有限手段 一十二战已讫,归无咎收摄残存武魂气机十二道,混凝为一。 最后一道气机调和均匀,好似一锅本已热浪蒸腾的清水终于煮沸,鸣沸回落,大音希声。 更奇妙的变化是,累积纳入丹田的武魂气机,原本虽能被归无咎凭全珠运使如意,但到底隔了一层,好似手中牵着一枚绳索,借此拖拽操控一件外物。只是随着十二道气机之数已足,这一种“隔”的韵味,忽然再也消失不见。 归无咎心头,陡然生出一种亲近之意,似乎这一十二道气机,和自己正身炼化而成的元婴法力相比,无有任何不同。 “中”“外”之差,一步消弭; 凝合成象,武魂成矣。 至于生成何等武魂,归无咎心中亦立刻有了主意。 归无咎本是不拘常法之人,自踏入道途以来,以“天人立地根”为旨,步履维新。如今虽涉武道,却也不易初志。按照此时心意,当不为任何前人成例所拘束,纵其想象,成一前所未见之武魂。 更何况,他踏入武域之后,因缘巧合,名义上是归属于“有胥”一脉。这一脉之武魂,本就不拘嬴鳞毛羽昆之属,自法求变。 但当归无咎生出此念时,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一道道画面来。 白衣倩影,英姿飒飒,往来如风。 姜敏仪。 从拜山云中,竭力一搏,到留下印记;最终心缘兆起,踏入秘地相寻。一幅幅画面,在归无咎心中流动。 因何有此念动? 难道是提示自己,凝合武魂,当选白虎之象吗? 归无咎沉下心去,细细推敲,不过数息功夫,已隐隐约约把握端倪。 自己能够获得武道之中的机缘,姜敏仪是引路之人。“真幻间”所得,她注定有份。 更为特殊的是,归无咎终究是后天而成的武道修者,抑且并非最纯正的内外十二枚武道龙符持有者。所以一饮一啄,有缘分终始之辨,归无咎终不能一揽无余。 若说武道之中的机缘,是暗藏虚中的一顶皇冠。而归无咎平空出奇,随缘撷取,当可以取走这顶皇冠之上价值最高的一枚明珠;而皇冠本身,还是当归属于更加纯正的武道修者。 因此,归无咎所成就之武魂,若果真是平空而起,与姜敏仪之武魂全然无涉、不构成任何联系。那么“真幻间”的机缘,亦必将有所残缺。 那么以命理、星相、坎离、水火。阴阳之辨,对照姜敏仪的白虎武魂,自己该成就何等武魂,那就昭然若揭了。 一十二气打散运转,依次凝练成鹿角、驼首、蛇身、虾眼、象耳、蜃腹、鲤鳞、虎足、鹰爪之形,真幻三变,终在背上复现图案,显现真形。成就之一瞬,周遭气机微微一隐,风云卷合,水火生变之象,已暗藏其中。 青龙武魂。 不知是巧合还是暗藏玄机,武域之中,以龙为武魂者,他还并未亲眼见过一人。 归无咎微微一笑。虽然无法亲眼得见,但是此时他背后武魂形象,一笔一划,自己皆能清楚感应。 但气机微微凝复之后,归无咎立刻察出两点不对来。 其一,自己借法天机,成就后天武魂,按理说当是武道中极重大的机缘演变。可是此时的天地之象,似乎并未有相应层次的异象与之相匹配。 其二,这新“成就”的青龙武魂虽然生机俱足,完全化作归无咎本身所有之物;但是此武魂到底有何妙用,归无咎此时却体会不出。 再度动用神意内观之法细望—— 原来,这青龙武魂万般都好,只是一双龙目,却只得一个囫囵眼白,未见光华。 可以推断,唯有这“画龙点睛”的最后一步完成,归无咎才算是一个真正具有青龙武魂。 只是,这一步当如何着手呢? “道友,请吧。” 这清亮四字,打断了归无咎的思绪。 抬首一望,原来四战之后,银甲人已立在面前。 方才归无咎筹策演化、凝练武魂,看似经历了极漫长的时间,其实神思一起一伏,举手成就,不过尽在三十六息之间而已。 归无咎收摄气机,淡然道:“很好。” 或许势均力敌、尽舒己意的一战,便是最后“画龙点睛”的落笔处。 银甲人并非废话,举手抬拳,猛然一击! 这一击,可并非试探性的开场白,不温不火;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先前这几位施展手段,全力一击击出,清响之声由远而近,已是极为高明的手段;而银甲人这一击出手,整个方圆百里之地的任意一寸空间,皆是同时传来致密刺耳的嗡鸣声。 这已经非是用木棍搅动湖泊,而是力达四梢,同时紧密的掌控着百里之内的一切存在。 归无咎眉头陡然一凝。 他看得更加清晰,随着银甲人一拳击来,四面八方似有无限致密的气体化作圆珠滚动,而此人的拳力可以尽数倾注到其中任意一个角落,一击隐匿于万千击之中,沛然难御。 旅途之中,归无咎琢磨武道中的交手招式,也曾经设想过类似的变化。只是觉得其中变数过于精密,力难由心,所以最终放弃。 而银甲人却做到了。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银甲人这一击,竟似只是随手一击,并未动用全力的样子。 以乐思源道行之高,若是此时易地而处与银甲人交手,只怕一招就要败在他手上——尽管双方的真实差距,远不当是如此之大;尽管银甲人所动用的手段,堪称非常之法。 千钧一发之际,以归无咎的神意精敏、道缘高妙,在拳力及身的一瞬,终是找到了这一击的准确落点。倾尽一身真力,又以本命法宝调运驾驭,终究是不可思议的达到了“力出圆满”的界限,正面迎击。 然后,归无咎身躯一荡,似慢实快,节节后退,飘摇出二三十里外。 这一击也测试出,以本力高下而论,银甲人的实力,实要在归无咎之上。 此时归无咎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后退之势,其实并非是他本意如此,而是遵照本命法宝的指引,顺势施为的卸力手段,中外激荡,守真不坏。若无本命法宝的调控之功,迎上本力明显胜于自己的一击,就算挡下,身躯之中的不谐一时半刻无法驱逐,也会在第二击、第三击的追击下速败下阵。 归无咎虽处劣势,心却未乱。 不过,他也由此从成就后天武魂的喜悦之中暂时抽身,将全数心神投入到眼前一战中。 这一战,与归无咎想象的大不相同。 武道之中,本来就讲究全力以赴。若非明确敌我实力差距极大,否则出于慎勇决绝之心,断然无有轻易留手的道理。更何况归无咎自信,以自己的道行层次,不当存在什么“功行远胜于己”的人物。 再者说,若是银甲人果然功行远胜于己,他又何必见归无咎辄避?又何必一连遣出十二人动用类似于“武魂祭法”的手段,只求略微削弱一些自己的实力? 无数征兆和事实表明,银甲人先前并无把握胜过自己。 归无咎念头通达,在一瞬间便将这一切理清。同时他神思锁定占据之内,未有丝毫松懈。 银甲人缓缓靠了上来,相隔百丈之外。 他一击便大占上风,按理说该当乘胜追击才是。七成力不足,便用八成力;八成力不足,便用九成力。可奇怪的是,银甲人此时却似乎甚是踌躇,犹犹豫豫的站在百丈之外,观察归无咎的一举一动。 归无咎测其心意,他似乎是猜测自己是否受伤。 此念既明,归无咎立时把真力一震,恢复了一身整劲,然后冲银甲人微微一笑。 银甲人身躯果然一颤,瞳孔陡然一缩。然后,他右掌高高举起,似要再度出手;旋即又缓缓垂落下来。 归无咎心中,产生一个猜想。 莫非银甲人这规模骇人的攻击手段,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所以他才务求一战毕其全功,不惜双极殿长老之性命,也要确保将自己的战力状态略微打压,削减到某一个状态之下?对于某一道标杆之下的战力,他所掌握的有使用次数限制的一击,方才能够确保成功? 如此说来,先前此人战力明明在乐思源之上,却不肯出手,反用言语劝退,就说得通了。他的确是能够轻易击败乐思源;但是此人并不愿意将这一机会,动用在乐思源身上。 仙道之中,有使用次数限制的神通道术并不罕见。别的不说,归无咎自己的压箱绝学空蕴念剑便属一例。但在武道之内、讲究“至真至简”的斗战法门中,如此手段,却是闻所未闻。 或许,这并非是什么道术功法,而是眸中意外的机缘。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搬山断岳 两境之间 二人交手这一合,尚明博、龙方云、乐思源等人望见之后,心中无不忧惧。 显而易见,这一合是银甲人占据了上风。 乐思源更是心中暗呼侥幸,自己先前的避战选择,果然无差。银甲人的真实战力,还要在自己想象之上。 金志和出神片刻,忽道:“那人虽然局面占优,但并不立刻追击,想来其中当有不得已的原因;归道友未必就无有胜机了。掌门真人大可宽心。” 其实以道行见识而论,金志和只在四人之末,此时见龙方云等神情不豫,这才出言宽慰而已。 但乐思源却精神一振,颔首道:“是极。” 龙方云眼神一阵飘忽闪烁,亦大声言道:“有理。” 金志和心中暗暗纳罕。 其实倒不是他安慰之言灵验,而是乐、龙二人毕竟道行深湛,见识不俗。虽然一时间为眼前的场面所震动,但是定下心来之后,胸中自有一股傲气—— 归无咎之道行,已经胜过二人一线,堪称百尺竿头;世上焉有更远胜归无咎之人?若是承认这一点,也未免太过“自轻”了。 战场之内。 银甲人两度抬起手掌,又两度落下;犹豫十余息后,终是下定决心。 银甲人动了。 归无咎严阵以待。 只是,一呼吸之后,待望明了银甲人攻势,归无咎微感意外。 气若滚轮,百里之内,嗡鸣阵阵。一道凝练直击之真力,或藏于东,或藏于西,在凝气万千的水象之中反复周游。这是和上一击相似的手段。 这一击,依旧隐隐有略微超出归无咎真力之上的层次,若是第一次使出,必然甚是惊艳。 可是这一招和前一式雷同不说,单论威力,竟尔稍稍减弱了三分。 归无咎精蕴内照,及时调运全身之力,在全珠指引之下,照例破解,水到渠成。 双掌一合一推,已准确找到了这一式真实的攻击方位,严兵以拒。 同时神思踊跃,研判战局。 若说银甲人之倚傍,是什么有使用次数限制的特殊手段。那么此等法门,多半是威能节节攀升,每开放一重限制,法门之威力、动用此法之代价,都随之增长;断然无有愈来愈弱的道理。 除非银甲人抱有万一之念,怀疑归无咎在方才第一式中已然受伤,此刻只是外强中干,所以再加试探。 这一式,只是上一式的补充。 果然,二次碰撞之后,归无咎身姿只是三度摇曳转折,退出三百丈外,便稳住了身形。甚至于一身气机始终圆整无碍,连那“破而后立”的过程都不曾出现。 归无咎从容接下这一式后,面容依旧凝肃。 关系胜负,眼下是一个分歧点。 银甲人方才奇怪的战术选择,到底是其真的黔驴技穷,手段用尽了;还是他只是并未下定决心动用更加层次的底牌。 两种可能,立刻便要见分晓。 目光扫射过来,见归无咎当真无恙,银甲人忽地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老匹夫误我。” 归无咎心中一动,此言一出,似乎是银甲人的认输台阶。 但仔细一品,立觉不对。这五字自银甲人口中吐出,并无一丝寥落开解之意,反而阴沉森郁,狠厉决绝,颇有赌徒压上全部筹码的咬牙切齿。 果不其然,银甲人再度动手。 他一拳击出。 这一拳似乎准头稍欠,越过归无咎身侧甚远,势如飞轮,远远击打在远方一座山岳。 银甲人不为所动。 第二拳…… 第三拳…… 只刹那功夫,天地之间雷音震荡,气流卷动,罡风如潮似浪,奔流不绝。 环绕这百里空地的连绵山脉,登时被连根拔起,隆隆震动。然后群山浮空,被捏碎成万千巨石,翻滚踊跃,然后以归无咎为中心迅速凝合,要将他拍成肉酱,铸成一方巨墓。 同时,银甲人袖间十余道黑色气息若隐若现,仿佛匹练,又似游龙,一齐遁走,呈困缚锁拿之势。 诚可谓风云突变,其中风貌,又与寻常所见的武道手段大相径庭。 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尚不足以形容当前的剧烈变化,似若是定力稍差之人,只怕要以为末世降临,天地倾颓。 如此手段,分明超越了明月境之极限。 南侧山麓谷口,不断有修士腾挪遁空,呼喊不断。 为首之人,正是双极殿执掌蔚宗,看其形貌,明显甚是狼狈。 原来,两家驻扎之地,正是两道山脉的南北谷口。当群山被拔起粉碎之时,由于双极殿的营寨金帐过于简陋的缘故,遭受零星碎石滚落,闹了个灰头土脸。 由此亦可见银甲人动用手段之无所忌惮。 而北侧谷口,尘海宗一方有真宫为倚仗,却尚可支撑。 只是现在,真宫之内,尚明博、金志和显露惶惑,面面相觑。而乐思源、龙方云二人,却是脸色极为难看。 龙方云喃喃自语道:“自然流……自然流……他是服了半药来的……” “不对……两重锻修……这两阶段之间,不是应当用心静养三年么?他怎敢如此?” 乐思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道:“是自然流无疑了。若他果真不惧毁了道行,我等也只得暂避锋芒。不如先退居千里之外,静观其变。” 尚明博闻言一愕。若是退却,此战胜负,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正要张口相劝,龙方云已伸手止住,急言道:“胜负已定,存身要紧。其余之事,容后再议。先走为上。” 言毕他与乐思源当先引路,尚明博、金志和虽不明所以,也只得紧随其后。四人凭借《五星图》神妙,一步遁回正宸山中。 待数息之后,四人返回正宸山腹重甲巨舟之内。 柳长老等人惊愕之余,欲上前请示,却见四人方一登堂入室,密室阵机门户,已被牢牢锁住。 此时,龙方云才得喘息,为尚明博二人解释原委。 在武道之中,虽然从未见过其余仙魔法门,但却有与之神似的故事传说留下。 所以武道修者也大致知晓,茫茫寰宇之中,或许有其余道途存在,其所炼法门,未必如武道这般真淳归一,素而合真;反倒是千变万化,演术无穷。 其实,到了武道的甚深境界,凭借对于真力气机的掌控,未必不能营造出搬山弄石、兴云吐雾、光影幻变、遥纵兵刃等种种变化。但是你若如此做,便是“隔”了一层,发挥出的真实战力,必定要较直线出手有所削弱。 除非是道行相差太大,作花架子耍;否则定为智者所不取。 唯有到了日曜武君境界,方可抹平其中差距。这等大能,营造花巧手段,借法五行之变,动用十成力,呈现出较为精致的变化,依旧是十成力,与其至朴素的全力一击,效用等同。 如此境界,称为“自然流”。 但是话虽如此,古往今来的日曜武君大能,其实并不习惯于玩弄这些弯弯绕绕。其走直线、尚简明的道念,是深入骨髓的;斗法手段,较之明月境以下者,也并未有太大不同。 龙方云、乐思源二人是接近上境机缘的,故而知晓其中秘辛。 尚明博恍然颔首,怅然道:“照此说来,这位双极殿继承之人刚刚营造的好大声势,已经是‘自然流’的境界了。难道此人已然破境?” 乐思源神色微微一变,却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他既然敢于弄险,我等自然难与争锋。是他作法自毙,还是行险成功,也只得看天命了。” 言语之中,竟是暗藏了一丝疲倦。 龙方云微微摇头,道:“他既然敢如此做,便未必是赌博。” 战场之内,归无咎处变不惊。 他对于自己道缘感应有足够的自信。尽管银甲人所营造的声势远远超出明月境之极限,但他心念之中,并未生出丝毫不安之感。 眼前惊人异象,归无咎全未留意;相反,他敏锐的捕捉到一个细节。 在银甲人作法的一瞬,空中陡然传来一丝馨香。 若有若无,一闪而逝,但立刻教人生出如堕梦境、遐想万端的感受。 这种味道,让归无咎想起了尚明博相赠的那只紫玉葫芦中所藏之物。 如此一来,归无咎也大致猜出了银甲人的倚仗。 借法破境,提升战力,固然甚是行险,但的确是可行的——起码在仙道之中,不乏这样的手段。 又到了抉择之时。 此时的战局十分微妙。 明明银甲人所呈现的战力层次,明显超过归无咎一头;明明那山石困锁之形势,如同天罗地网一般,下一刻就要将归无咎滴水不漏的包围;但归无咎心念之中始终未警兆升起,促使他快速作出应对。 若是归无咎此刻欠缺自信,犹疑自己道缘感应是否准确,又或者中了什么极高明的蒙蔽心田的手段,此时便当动用璇玑定化炉、反吞双子珠等手段,先保守不失为上。 但现在的归无咎,身躯凝立如松,双眸湛然清澈,清楚明白的显露出“信之不疑”四个字,静静等候接下来的变化。 果然。 在那成败一线的当口,就在感到异力笼罩、此身困穷的一瞬,归无咎背上微微一热,似有一物破体而出! 千丈青影腾跃而起,俯瞰乾坤。 天地为之一暗。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造极见真 交易难成 一声低吟,青龙啸天。 待那虚影陡然膨胀开来,舒展身形,归无咎之身躯立在龙首之内,执中御外。 可是操持如此巨大的形诸于外的武魂,归无咎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负累,反而轻盈豁达,通体舒泰。 此身之气机,绵绵若存;此身之根骨,玲珑剔透;此身之经络,四通八达。唯有背上隐约传来丝丝麻痒,既滑且顺。丹田之中的武魂之象,与背上武魂之形间,勾连无二,晓畅无比,任由一种独到的非有形、非无形、非有相、非无相的精蕴内力,贯盈己身,然后映照四方。 在这个内外通连的过程中,正因为归无咎之躯壳已经达到了武道外炼极致,所以一切窒涩再也不存,属于武魂本身之精义,全数示现于外。 见此瑰玮异象,归无咎也不由微微一怔。 这青龙武魂之象所蕴藏的磅礴之机,雄浑高迈之象,还要超出他自己的想象。好似一个孑然一身、从来自在的游方客,某一日忽然自袖中掏出一张价值数万两的银票。 再用心感应,归无咎精神一振。此时才明白了所谓“武魂”的本质,及其高迈超卓之法意。 大致而言,原本在归无咎心目中,“武魂”之用,大约与仙道中金丹、元婴大致相若,只是一整一分,一简一繁,内外有所差别。 武道修士之所以全力一击皆能打出整力,将毕身精气神混合为一,不脱“全力”二字,这便是武魂玄象的指引之功了。相反,仙道上腹中一粒金丹,更讲究气脉悠长,变化万端,鬼神不可测度。 换言之,武道的着眼点在于“极限”;而仙道中的丹婴之变,更加侧重于“效率”。 若非武域倾颓,假设二者在公平条件之下竞争,归无咎依旧以为:若是短兵相接,当是武道能占上风;若是漫长争衡,终是武道刚不可久,仙门后来居上。 战局推演,终究是武道法门,更易加以针对。 武魂除却那根本妙用外,其余法度,不脱于奇奇怪怪的术之一道,恰如尘海宗、双极殿两家动用“武魂祭法”。但是这些秘而不宣的独到法门,至多不过十余种而已,远不能与仙门中神通演化相媲美。 今日,方才破开云雾见青天—— 原来奥秘藏在这里! 其中玄机,有一物堪与之譬喻。 归无咎随意略览半始宗典籍,曾经发现一种仙家丹药,名为“云祥丹”。 此丹供入道未久的修道种子所用,价值甚是高昂。服用一枚,百年之内可堪免除种种心境困厄劫关,算是本土仙道中罕见的洗尘涤心的手段。 但有一条:有资格服用此丹者,必须是第一品的修道种子、根骨上佳之辈。 为何? 若是此丹供资质不足之人服用,那么此丹之效用,药力一化,首先便当是用在涤荡根骨脉络,扫清血脉污浊,淬骨正元。 如此一来,这枚宝丹的价值,不过是与烂大街的末等丹药“厚血洗髓丹”药效相若。 武魂之用,正与“云祥丹”相似。 对于一身根骨道基未趋极限、举手投足不能尽施己意的武道修士而言,武魂的确起的是疏通阻滞、助尔尽性尽力之用。 只可惜,其实这并非是武魂的真正价值,反相当于将“云祥丹”当做“厚血洗髓丹”来使了。 唯有其人根骨本身已然登峰造极、内外明澈,武魂玄象映照,无有一丝阻滞,此物才能发挥其真正价值。 通畅因果,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息之后,银甲人的攻势已然近身。 宛若黑蛇的十余道气机,锁定方位,暗合阵理。同时绵延数百里之山岳所化巨石,宛若流星飞渡一般猛烈轰击!因银甲人已到了“自然流”的境界,虽驾驭外物,其中蕴藏的破坏力丝毫不减。 大致估量,已然达到明月境单人极限战力的三四倍以上。 只是,当这些形同流星的断山碎石击在青龙武魂之影上,所呈现的,却是“触之即化”。 山石化去,似乎从不存在;青龙之形也同步消弭,化作一道浅浅的虚影。 不过,只消有一丝一毫的间隙余地,刚刚被中和残损的青龙虚影,又立刻被补足完整,重新示现。整个过程,无异于水中捞月。 青龙武魂的独到超拔妙用,暗合东方甲乙木,落眼点在于“生机”二字。 一点精蕴,显化万千;一丝余力,流变无穷。只要未能在一瞬间将这道武魂彻底消弭,此物便是生而不竭,化而不灭。历数仙门之中的顶尖防御神通,至多也只能与其等量齐观,绝难更胜一步了。 归无咎心中感慨。 千百万载以来,能够真正窥见武魂之用的,又有几人? 且不说银甲人、乐思源等人距之尚有差距,就算是姜敏仪,归无咎曾估量其层次,类比仙门,同样距离“圆满之境”有一线之差。 曲高和寡,屠龙之技,“武魂”之谓也。 但是当你真正抵达这登峰造极之地,便可断言,武道之精微,不在仙魔之下。 归无咎暗暗揣测,武道之中开源辟流的巨擘大能,其道行只怕并不在仙魔两道之下。只是和仙、魔二道皆讲究渡人布法不同,武道中那些有开辟之功的大人物,讲究的是内炼渡己,精纯唯一;甚至其传法布道本身便是偶然,所以其根本不介意曲高和寡、门槛太高。 此战胜负,已经毋庸多言了。 银甲人此刻本领虽强,但是并未强到能够将武魂一举击破的程度;数百里山峦形变、密若星雨,但到底不是无穷无尽。 以无涯合有限,自然终有尽时。 数十息之后,待山岳风云形变,“自然流”演绎外物之象完全穷尽,归无咎的青龙武魂亦同步弥补充盈,好似一直都是圆整无暇,并未遭遇一丝细小的损失。 归无咎心中演算,若要将青龙武魂的生机护体之功连根拔起,至少需要超迈自身一十二倍的战力,这自然远非银甲人所能及。 银甲人这一式神通使完,虽望不见其面容,但是他双眸之中的迷茫之意,却是清晰可辨的。 他的层次,尚未能够窥见武道极意之奥秘。所以银甲人此刻之怅然若失,是震惊于武魂“术道之用”中,怎么会有如此逆天的手段? 归无咎踏前一步。 银甲人依旧纹丝不动。 就在归无咎正要出手相试之时,眼前陡然又生一细微变化。 只见银甲人身躯似乎微微一颤,同时其口鼻之中吐出一道极细微的烟气。片刻之后,一阵异种馨香直冲归无咎脑门,立刻又消散的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正是那熟悉的味道。 抬首一望,银甲人的“形象”也陡然一变,变得清晰了许多。 原本归无咎在衡量银甲人之气机时,总觉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晰,难以准确厘定其高下。但是心念之中有隐约能够摸到“答案”,似乎自己依旧要较他略胜一筹。 归无咎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与银甲人道行相差不大的缘故,自己虽然胜他,却胜得不多。 可是现在看来,结果大谬。随着那一丝奇异味道散去,银甲人身上的迷雾立刻散去,彰显明白——其修为只是与乐思源在伯仲之间,纵然胜过,也极为有限。和归无咎的差距,也远较想象中为大。 归无咎双目微凝,收了青龙武魂之象,气机一合。 此时胜负已定,他可无心与对方装神弄鬼。若不认负,唯有一击将其斗倒。 银甲人果然也从震动惘然之中醒转,缓缓言道:“道友虽非两宗嫡传,但同样定非散修出身。” 归无咎笑而不语。 银甲人似乎心中不定,凝望归无咎数息之后,忽地大声道:“不论道友是何方神胜。某有一言,请道友静听。道友若能抽身离去,抑或化敌为友,你我此战,算作平手,岂不是皆大欢喜?道友若是允诺,某便已方才所动用的这一门秘法为酬。” 归无咎哑然一笑,微微摇头。 临阵劝敌倒戈,也真难为他异想天开,竟然做出如此尝试。 更何况,方才相斗,高下截然分明。用一门对己无可奈何的手段做交易,出价也太贱了些。 银甲人似乎洞彻归无咎心意,连连摇头,言道:“道友想岔了。我这一门手段得自九重山,本意并不在于斗战之功,而是修道破境中的上善法门。正是为你我这等寄心上境之人所备。” 银甲人细细分说。 原来,成就上境之法,一十二味大药,从来都是前后服用,用功两截。 在两段时间之内,需有三年静养之功。所以破境阶段的战力虽然较明月境极限时远远胜过,但是通常并无人以一身道途弄险。这也是乐思源、龙方云所不能索解之处。 而银甲人所得一门法诀,却是暗藏了“三服药”的功夫。在两次正式服药之前,另外服用一次大药,奇偶各三。如此能够使得破境玄关的把握,至少提高三四成;成就日曜武君之后,道行根基也会夯实许多,甫一破境,便有相当于成道二三千载的功力。 同时,初服药之后,同样身具相仿于“破境阶段”的战力,并且无有任何风险。 只是有一条,若是出手超过必要的限度,那么所蓄药力散尽,这一门功法独有的增加破境把握、夯实根基的作用,就不再存在了。此后破境之旅,与惯常服用双药破境之人等同。 结合银甲人形貌变化,归无咎心中了然。 银甲人本来想要两全其美,既得了“三度服药”的好处,又有限动用提高之后的战力,借此为倚仗一举克敌。所以他才对有限机会的出手异常看重;所以他才对乐思源出言威吓、不战屈人。 归无咎思量一阵,微一颔首。 将奥秘和盘托出之后,银甲人屏息凝神,等候归无咎回应。此时见归无咎点头,心中不免一喜。 然而下一刻,他面具之后的笑容立刻僵住。 百里之间,清啸连绵;一明一暗,山河微颤。 归无咎猛然凝力一拳,披星带火,直取中门,意在象先。 银甲人失神一瞬,先机已失。欲要闪避,已有所不及。 随后远远望见,激烈的碰撞之后,一个人影当空栽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擂争落定 激敌覆没 中招之后,银甲人情知不妙,身形尚未坠地,奋起余力腾跃,欲要遁走。 只是在归无咎驾驭全珠、整合真力的战法面前,就算他状态完满,速度与节奏上也要落后一线。更遑论此时他先机已失,如何能够逃遁得了? 再加上世所未见的武魂手段,成了在精神上压倒银甲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诸般因素结合,造成了一边倒的战局。 果然,银甲人只略微横移出二三里之外,归无咎立刻追及。拳法如弓,真力离弦,一连十二击,猛烈的击在银甲人胸腹之间。 这一回,银甲人身躯终如断线风筝一般滚落在地,似乎陷入昏迷,再也动弹不得。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 想不到武道较技,道行到了巅峰处,尚有这等好处。 若是仙门中人较量,分胜负多半便同于分生死。若要擒住一人,又不虞使其受创过重,其实甚是麻烦。就算成功,亦要施加制其丹、婴的诡秘手段。 而武道之中却甚是有趣,刚刚归无咎一十二击,定准精微,妙绝毫巅。直接便能做到将银甲人整力打散,神气打闭,一身血脉气机郁结,仿佛酣睡凡人。 甚至于如此状态延续多久,亦在归无咎精准操控之内。 大局鼎定,归无咎回首,一瞥之下,却不由暗自哑然失笑。 原来,北侧谷口处,那一座浑厚坚凝的真宫已然不存,也感应不到一丝活人气机。 细细想来,大约是银甲人动用了“自然流”的手段时,龙方云、尚明博等人见势不妙,便溜之大吉了。既然如此,此间首尾,归无咎自可独出胸臆而了结之。 略一思忖,归无咎随意取出一根黑色滕索,将银甲人牢牢捆缚扎紧。 归无咎一振衣袖,高声喝道:“还有哪一位上前来战?” 停滞十息,再度发声:“还有哪一位上前来战?” 此时环绕战场的山脉已被夷平,按说回音甚小;但空谷鸣响,依旧悠悠不绝。 少顷之后,原本混乱不堪的双极殿诸修,渐渐聚拢,左右成列,汇集于归无咎前十里之外。 方才战局变化,对于其等而言,诚可谓是大喜大悲。 初时银甲人营造出地动山摇、飞星乱坠的好大声势,虽然误中营寨引起骚乱,但蔚宗等人未尝不是心中窃喜,说到底依旧是本门大展神威,足可慑服纠集而来的各道扈从修士。 不料归无咎旋即动用了更为惊人的武魂手段,两相比较,立刻将银甲人压倒。若非双极殿一位长老灵机一动之下大声疾呼,如此骇人手段必定是一次性的,抑且极为倚仗某种特殊条件,这才将人心安定。否则在场诸修,只怕顶着双极殿的管束也要逃之夭夭。 此刻听闻归无咎呼喝,蔚宗面皮抽动,眼中厉芒一闪。 大长老巫文林心知蔚宗秉性,连忙抢声道:“不可。”同时袖中手指不着痕迹的一伸,指向右手边诸位长老。 蔚宗头脑陡然清醒,目中若隐若现的红光也暗淡了下来,立又变成颓然之色。 巫文林所指方向,正是预备行“武魂祭法”的诸位长老。殁去十二人后,尚余一半。 刚刚蔚宗听见归无咎挑战之言,心意一激,恍若输红了眼的赌徒。心道双极殿尚未上场之人尚有百余人之多。若是赌那归无咎骇人的武魂秘术无法再度施展,哪怕以数十条人命去耗,也未必不能将其斗倒。 而巫文林及时劝阻,却是指明了一件事——在动用那可怖的武魂之前,双极殿一方实是出动了一十二位长老以命消耗的。但是依其后归无咎所展露的战力来看,价值微乎其微。 由此可见,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若是双极殿真给机会,令其完成百人斩,甚至一举清场,并非不可能。 巫文林见蔚宗面色转为蜡黄,不言不语。连忙又劝道:“将此战经过投影复刻,呈之于九重山。料想百里掌门必定不会怪罪。眼下要紧之事,还是将申师弟先赎了回来。” 蔚宗回过神来,微微点头。重新拿起掌门威严,令百人在阵前等候。自家与巫文林,点起亲信长老三十六人,缓步上前。 归无咎对其微微一笑,算是致意。 蔚宗虽然镇定下来,但其实他直到此时,犹感头脑晕晕沉沉。恹恹一拱手,言道:“此番斗战,不必再比。是我双极殿负了。” 归无咎随意一点头,并未接话。 蔚宗见归无咎无有任何表示,眉头一皱,言道:“还请道友将申师弟交还。申师弟乃是本门承载兴复之望的关键人物,不容有失。蔚某不胜感激。” 归无咎凝思片刻,忽然笑道:“这位道友在贵门是否关键,与我何干?眼下我门中后山别院甚是偏僻。尚差一个挑粪洁厕的健奴。我看令师弟甚是合适。” “妄人……” “大胆狂徒……” 归无咎此言一出,蔚宗身后众修,喝骂之声立起。只是慑于先前威势,气势未免矮了几分。 蔚宗此时肝火早泄,闻言并不发怒,只觉一阵恍惚。 若是尘海宗嫡传乐思源易地而处,此时得志,不依不饶,尚可以理解。可是据他所知,这位归无咎分明只是尘海宗一方的客卿而已。此刻听闻自己认负,彼为尘海宗立下天功,何必要强出头激怒自己? 此刻应当及时交割,见好就收,然后回尘海宗领赏才是。 大长老巫文林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上前一步,沉声道:“道友慎言。得意忘形,怕是不智之举。你有何条件,尽管讲来,双方大可商量。” 归无咎失笑道:“我道行高,尔等道行低。所以我行事自可无所忌惮,你能奈我何?” “本来看在这位申道友修为尚可,我欲予其优待,免了两刀之苦。既然尔等出言不逊,那就不如当场骟了他。” 归无咎伸手摄拿,作势便要将银甲人衣裤剥去。 巫文林突然眉头一拧,阴恻恻的道:“道友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在本门蔚掌门认负之时起,这场擂争便算是结束了。” 蔚宗猛地拊掌,似乎如梦方醒,暗道怎地将这一节给忽略了。 既然擂争已然结束,又何惧之有? 蔚宗大声喝道:“还不上前,拿下此贼!” 蔚宗身后三十六人,立刻有所动作。 其中当头八人,上前一步,将蔚宗、巫文林拱卫左右,牢牢护住。 另有八人侧身抢进,欲将银甲人夺回。 剩余二十人散开两翼,将归无咎包抄在中。 蔚宗长舒一口气,手臂重重一挥,厉声道:“留了他的性命。教他领受口业,还报其身。捉住之后,去舌去势,与庖堂所辖兽栏之中猪狗牛羊一同圈养。” 是巫文林提醒了他。 先前之所以犹疑恍惚,是因为擂争规则所限。单打独斗,的确非归无咎之敌。 但若无有这一条规则限制,普天之下,除日曜武君之外,并无一人身负一人压盖一宗之能。纵然是功参上境、登峰造极之辈,至多也只得一人匹敌六七位一流修为的明月境长老。 以众击寡,形势陡然逆转,又何惧之有?想起方才窘迫犹疑,蔚宗心中愈觉愤恨难平。 归无咎瞳孔微微一缩,旋一甩袖,烈风涌动,将银甲人扔出七八里之外。 那八人急忙去追,眼看便要追及,银甲人的身躯,却极为诡异的消失。 反吞双子珠。 旋即所有人都是一阵恍惚,似乎百里之内的界空,都被平空生出的褐色火光熏了一熏,同时耳膜嗡嗡作响;而归无咎的身影,却难以琢磨。 这是速度快到极点的征兆。 然后就在这一明灭、一沉浮的当口,百里之内的气机似乎如沸水一般被猛烈的一搅,然后可见残影如痕,拳打脚踢,惨叫之声不绝。 十六七人,纷纷栽落在地。 归无咎丹田之中,全珠猛然一震、一缩。额头之上,一滴汗珠落下。 这一瞬间的爆发力,是迄今为止归无咎在武道之中最完美的一击,不但是此身运力的极限,亦达到了全珠的极限。 大局定矣。 佯狂激将、一击制胜,皆在归无咎计划之中。 助拳尘海宗一方,本来便是顺势而为,为了更快入局。归无咎自然不可能满足于擂争得胜,回去领功请赏。将银甲人斗倒一瞬,他已拿定主意,要将双极殿一方首脑尽数拿下,然后将其余九重山之间的深层谋划一一盘问出来。 他何尝不知“单打独斗”已然结束了;但归无咎赌的就是敌我双方对于自己战力的认识差距。 如乐思源、银甲人这一层次的修为,以六七位一流高手围攻,胜负大致相若。而归无咎之功行,较之乐思源二人,几乎高出一半。更重要的是,归无咎以“全珠”为倚仗,调匀真力、抢得先机,瞬间的爆发与宰制力,更远远在乐思源之上。战前与星门七子试招,便有所展露。 所以归无咎虽暂时无法使用武魂示现之形,至少也得二十八人联手列阵,才能胜过。 双极殿一方尚有内门长老三十六人,其实数目已足。 只可惜蔚宗料敌有误,又分兵护卫,终是被归无咎赌赢了这一局。 十七八人受创,剩余之人就算全部集合,也再不足虑。 三五息之后,那八名护卫长老如抽丝剥茧,相继仆倒;就在蔚宗、巫文林恍惚之际,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归无咎两个巴掌拍晕,随手丢在地上。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拷问机密 意在言外 由于战局变化实在太快的缘故,余人尤未意识到,归无咎的战力之高,已经超过的剩余十余人的总和。 相反,出于护主心切,众长老皆是身如电驱雷驰,冲到近前。 结果无一例外,自然一一中招。 由于对手人数实在太多,归无咎每一击的真力刚柔,皆在维持“势胜”的极限,以求最大速度的撕开口子。所以最先受创之人虽然落败,但却只是战力微损,并未伤及根本。 由此一来,一件阴差阳错的事情出现了,端令人啼笑皆非。 被归无咎第一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的十余人,当头一棒之下却最先清醒,数息之后立刻选择四散奔逃,归无咎亦无力将其尽数拦住。 一眨眼的功夫,已各自奔逃及远。 反倒是后一半加入战局的十七八人,明明有更长的反应时间,却因仓促间上前围攻,反而遭殃。 因此时剩余生力军之数已大为不足,归无咎稳操胜券,是以每一击皆能从容潇洒的绽放全力。故而中招之人,与刻意下了重手蔚宗、巫文林相同,自然受创不浅。 至于原本严阵以待的百余位客卿修士,此时就算双极殿规矩再严,也是约束不住了。因望见双极殿长老带头突围奔逃,此辈自是作鸟兽散。至于脱离了双极殿载具,将以何等手段返回各道地域,那就全然顾不得了。 仓促之间,归无咎隐约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譬如“六牧岛主”云云,不绝于耳。 六牧岛主,乃是修道界中的特殊人物。其人当年之道行未必便能胜过银甲人、乐思源等人;但是只因机缘巧合,终于臻至明月境之上、近道境之下的奇特地步,古往今来可谓是独一份。 至于其如何能够成就,始终是武道中的一个谜。 那些呼喊之人,显然是将归无咎与六牧岛主等量齐观。 归无咎如法炮制,将擒住的十余人拍散真力,一齐捆缚妥当。 旋即两指微澜一点,如清风划过,将蔚宗点醒。 归无咎盯着蔚宗望了许久,直到其目光不敢与自己对视,这才言道:“回答归某几个问题。若是满意,便教尔回返。” “为了节约时间,归某并不愿意动用隔离拷问之法。所以蔚掌门最好是说实话。” 蔚宗面色惨淡,既没有抗拒,也并未否认。只是看其脸色,似乎有些分神。大致揣测,是归无咎方才迅速的各个击破、将其擒获之事,实在震撼其心灵。故而此时沮丧之余,有些恍恍惚惚。 归无咎心中暗暗品评。 十二宗执掌,皆是武道中手执武道龙符的十二位精英。 如今看来,龙方云虽然规模格局有见小之处,但是其城府谋略、资质底蕴,到底是第一流的人物。 若是所料不错,这位双极殿执掌蔚宗,在原先武域十二位执符者之中,当是垫底的存在。 当日伊濯武君对于当代有胥氏的执符者颇为腹诽,言语间似乎很看不上眼。归无咎隐隐生出感觉,这位便宜同宗,十有六七便是眼前这位蔚宗了。 归无咎踱步两周,出言问道:“以你那位申师弟三锻服药的手段,虽已经相当了得。但若说凭借其一举致胜,只怕依旧有所不如。尔等到底还有哪些尚未来得及动用的底牌,且从实道来。” 蔚宗转头一瞥,望了一眼昏迷之中的巫文林,以及其余数位被擒的双极殿长老,终于涩声言道:“斗战之中的底牌,便再也无有了。” “真正的倚仗,只是一人——六牧岛主。” 归无咎眉毛一挑,巧得很,刚才许多人呼喝此人之名。 不过他也不催促,静静等候蔚宗将秘辛往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外诉说。 只是没想到,开宗明义第一问,便挖出一桩极大的密闻。 日曜武君,虽然道行足以压服一宗,但是到底过于扎眼。对无有此辈坐镇的巨擘宗门而言,若是彼此敌友不同,至多是开启了山门大阵,拒而不纳。彼若想将我连根拔起,到底难能。 而这位六牧岛主,却是九重山一方的重要底牌。 其中关键在于——这位六牧岛主,号称早已成为九重山客卿,有契约定信为凭。就算是自成一体,身负听调不听宣的特权,到底归属名分无虚。 其实外人并不知晓,此言大谬。这位六牧岛主,其实只是与九重山执掌百里开济有特殊的交情与恩惠,为其效命而已。所谓加入九重山,纯属双方刻意营造的假象。 其中关键之处显而易见。 九重山与其友盟在内,若是与别家签订的媾和契约,双方约束,管不到六牧岛主头上。 据说此人道行之高,足以一人接下三十六位一流的明月境高手联手——等若是五六个乐思源的战力。 这意图加重杀伤的“擂争”之法,所埋伏的后手就在这里。 对于九重山一方而言,胜故欣然。即便败了,若是能够将尘海宗、星门两家的嫡传战力压制在三十六人之下,那么关键时刻,凭借六牧岛主一人之力,便可压制一宗。甚至利用这关键的信息差和对方的麻痹大意,一举覆灭一门,也并不为难。 这也是九重山与其余所有宗门签订契约所留下的“后门”。 归无咎初时微感意外,蔚宗竟然将这一非同小可的机密信息告诸于己。 但转念一想,归无咎又立刻释然。 很显然,此时蔚宗心里,是将归无咎当做与六牧岛主相同层次的存在。既然如此,预先设定的突袭策略,价值自然大减。在归无咎威逼之下,自然没有保密的必要。 归无咎又问道:“除了你双极殿之外,九重山可还有其他友盟?” 蔚宗转首一望,答道:“除我双极殿之外,同属海外的赤雷天,亦是九重山友盟之一。” 归无咎微一点头。 赤雷天,是六家有日曜武君坐镇的宗门之一。 其余事关两宗合作的事宜,蔚宗果然并未隐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一连说出十五六件机密故事,令归无咎相当满意。 少顷,归无咎又道:“三年五载之内,九重天有甚要紧安排,行动步骤,蔚掌门可知晓否?” 蔚宗思虑一阵,眉头微微一皱,叹道:“我尝拜见百里开济掌门数次。据他说,当今天下,一界之内,唯有上玄宫恒霄宫主道行精湛,堪与其匹敌,非其余诸位武君可比。他对恒霄宫主神交已久。若是能够与恒霄宫主联手,当可一举荡平此界。届时海内以九重山为首,海外归上弦宫统领,彼此平分天下,各立道统,也是一件美事。” “半载之后,待与尘海宗、星门等四家的战局告一段落,百里掌门拟以玉蝉山为中人,邀恒霄宫主一会。” 归无咎微微一愕。 恒霄宫主是姜敏仪显化拟身;而九重山百里开济,虽然姓名变易,但以其人一枝独秀之地位,自非今懒氏席乐荣无疑。若是这两位最为杰出之人联手,荡平一界,的确甚是容易。这一消息,较“六牧岛主”这一枚奇兵分量尤重。 正思量间,蔚宗忽地抬手,赌咒发誓道:“归道友。蔚某但有所知,已然尽数告知于你。真实不虚。想来道友定是个守诺之人。” 归无咎随意一点头,反手一抬,便要将蔚宗闭住的内息解开。 蔚宗见状,脸上忍不住泛出喜色。 归无咎一怔,脑海之中忽地灵光一闪。立刻止住手势,似笑非笑的道:“巨擘宗门之执掌。去舌去势为奴,古往今来可是头一份。蔚掌门既然兵行险着,想来早已做好了以身试法的觉悟。” 蔚宗大惊,脸色陡然泛白,颤声道:“天地良心……蔚某指天为誓,绝无虚言。归道友,你错怪于我了。” 归无咎目光一凝,冷然道:“只怕未必。” 归无咎想起一个细节。 蔚宗每每回答问题之时,都是不经意间往左右一望。 此时巫文林等人尽在昏迷之中,望之何益? 仔细一想,应当是蔚宗在确认到底哪几位长老被归无咎擒获,其等所知机密多少。若是与其共有之机密,蔚宗便大大方方说了出来。说到底,还是害怕归无咎用隔离拷问之法确认真伪。 但这也说明,蔚宗在内心深处,对于归无咎还是有防守动作的,远未真正缴械投降。所以若是此人独享之机密,是否吐实就很难说了。 所以顺理成章,在他言明百里开济与恒霄宫主之事后,突然赌咒发誓,便显得甚是突兀。 只是,在武道之中,誓词心证,同样极具约束力。他敢于立誓,便说明其所言为真。 略一品味,其中玄机,多半在“意在言外”四个字。 归无咎将其道破,蔚宗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口中尤自叫屈不提。 归无咎一笑,反手一托,掌心之中已多出一柄利刃,淡淡言道:“我也不借此利刃威胁道友。此时归某有一个猜测,与你说上一说。只是若出自与我口,道友便失却了最后的机会。” 蔚宗目光闪烁,显然陷入挣扎。 归无咎平静言道:“百里开济言不由衷——” 这八个字一出口,蔚宗再也绷不住,连声叫道:“且慢,我说——” 归无咎及时住口,收了兵刃,微笑道:“道友请说。” 蔚宗此刻彻底崩溃,目光呆滞,终于和盘托出。 正如归无咎隐隐猜到的那样。 蔚宗并未说谎。百里开济的确是对他说过,将与恒霄宫主会晤之事,一字不假。这也是他敢于立誓的底气。 但是当时蔚宗隐约间捕捉到许多细节,事关九重山的种种行事安排。心中猜到所谓神交知己、联手荡平天下之言,多半是场面话,言不由衷。换言之,百里开济并未对蔚宗吐实,虚实之间,被蔚宗隐隐抓到。又或者说,百里开济并未存心隐瞒于他,双方当时在会晤之中,是用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进行交流。 百里开济,应当是将恒霄宫主当做制霸天下的最大对手。 半年之后玉蝉山一会,必有玄机。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乘胜而归 厚赐履约 既然获得所要的讯息,归无咎略一忖度,终还是决定将蔚宗释放。 因观战的百余人早已作鸟兽散,所以归无咎的手段,无论是青龙武魂护体之功,还是瞬间斗倒二三十人联手的极限战力,都注定掩藏不住。在排除了这一条效用之后,扣住蔚宗等人,作用不大;将之释放,反而又有一重深意。 蔚宗又惊又喜,旋又惊疑道:“道友是只放蔚某一人回转,还是……” 归无咎淡淡一笑,言道:“我既然对于蔚掌门都不感兴趣,你门下众位长老,又何来更高的价值?” 另有一条,将这一干人等放还,等若是教九重山一方能够更快的掌握讯息,做出应对。这一方天地之内的争霸演变,也将以更为迅猛的速度推进,此乃欲擒故纵之阳谋。 不过行事之次序,还是有讲究的。 归无咎先将银甲人自“反吞双子珠”中取出点醒。然后等候了足足百余息,令其弄清形势之后,再将蔚宗等人一齐释放。 蔚宗、巫文林等人见归无咎果然守诺,只扣下银甲人一人,自然不敢讨价还价。竟连一句半句硬话也不敢说,便灰溜溜的溜之大吉了。 归无咎淡淡言道:“申道友。将你先前所言那一门功法交出来,我便放你离去。否则,你资质根基虽高,也只得将尔当做俘奴处理。” 银甲人默然良久。 归无咎大可以蔚宗等人视作奇货,持之以要挟。但是他却将其尽数放走,再提出条件,显出极高的姿态。 另有一事。因银甲人自家阴私的缘故,他才戴上这副面具。其实他醒转之后心念转动,略有几分顾虑——害怕归无咎上前来,将他面具揭下。可是归无咎却是一副对他毫无兴趣的态度,令他既感庆幸,又因为心理上的劣势略感失落。 半刻之后,银甲人终于言道:“成道之引的无上大药,皆有独到的储存之法、保存年限。若过了时辰,便要替换。列家巨擘宗门,也只得保留一份而已,千年之内,供一人所用。而这一门得自九重山的秘术,却需两份大药。所以你虽得了星门机缘,也未必能够适应此法。” 归无咎笑言道:“此事不劳道友费心。” 银甲人微微摇头,沉吟片刻之后,又道:“道友就不怕我略微篡改文句,教你难得真法?” 归无咎摇了摇手,大笑道:“道友尽管如此做。” 银甲人目光闪烁一阵,没奈何,终是留下一道藤皮信笺。此物在武道之中,等若是另一种形式的玉简。 归无咎也不当场查看,果然解开此人禁制,令其遣返。 十余息后,随着银甲人身躯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方才人声鼎沸的环山战场,便只余下归无咎一人了。 碎石零落,遍地坑洼,空中热力时聚时散,揭示着这是一处狂澜余波。 静静调息约莫半个时辰,归无咎只感身子陡然一轻,只消心意一运,背后线条立刻清晰流畅的浮现出来。默默一数,这一门武魂护体之法虽是分量极重的手段,但动用之间隙已可算得上甚是短暂。这无疑极大的提升了此法的实用性。 “归道友——” 正在此时,一声高呼遥遥传来。归无咎抬首一望,正是尘海宗长老金志和。 归无咎抬首一瞥,见金志和红光满面,远远的便作势赔笑,同时遁速极快,行步如风。心中略一思量,便知其已经知晓了战果。 金志和落定之后,不及喘息,大声道:“归道友,掌门真人等几位已返身来迎,眼下正在三百里之外。道友……” 归无咎伸手止住他话头,笑言道:“一切等见面再说。” 不再迟疑,立刻便把身而起。 于明月境高手而言,相隔三百里,不过是弹指远近。略起遁速,行走未久,便望见铁甲巨舟之身形。 追星赶月般近身,归无咎望见龙方云、尚明博、乐思源三人并身当前,其后百余位修士一个个相隔丈许,摆出两列极严谨的阵势。 归无咎双足甫一落地,龙方云已上前躬身一礼,大声道:“归道友力挽狂澜,只手擎天,诚为旷古凌今之壮举,请受龙某一拜。” 他既领头,其后尚明博、乐思源及百余同道,一齐下拜,同声道:“归道友力挽狂澜,只手擎天,诚为旷古凌今之壮举,请受某一拜。” 百余位明月境修者一齐出声,声势之大,音声之浑,远远超过归无咎初入“真幻间”、返回宗门时的阵仗。 虽然无人可以动用真功,但天上细碎云彩,已被一一震散。 归无咎心中一动,将龙方云托起,笑言道:“龙掌门言重了。” 归无咎待人接物,已经到了周流无碍、掌握人心的地步。但凡可观之人,一入他法眼,立刻便能描摹出其人心性画像,推导出其行事路数。不久之前蔚宗妄图利用“言外之意”的障眼法蒙混过关,便轻易被归无咎抓了出来。 龙方云其人,不拘小节,举重若轻,又暗藏胆力狡黠。依照他的心性,就算遇到大事,也会以机巧轻灵之法应之,不着痕迹的与自己拉近关系,本不当搞出这么一副阵仗。 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因其先弃己逃遁。心中有隙,便难自如相处。此时不得不给自己一个交代。 归无咎自是不为己甚,将众修遣散,随后便随龙方云、尚明博、乐思源、金志和四人内室叙话。 此时道明原委,原来,是两宗预先定下的契约印信暗藏玄机。 胜负之数一旦尘埃落定,契书之形与色,自然会有阴阳变化。 本来众人已是急速逃遁出五千里之外。龙方云烦恼之下,无意间取出契书一观,却发现尘海宗竟已大获全胜。虽然不敢置信,但反复确认之后,终知此战胜负逆转。 这才及时转向,更遣金志和打头来迎。 龙方云很是识趣,并未追问归无咎何以能够战胜银甲人的细节。只自袖间掏出一枚细长玉石,半似玉簪,半似令符。肃然言道:“自今日起,归道友在尘海宗位分之尊,与掌门相同。本门内外三重府库,亦对归道友敞开。若有用度,任君自取。” 归无咎淡然一笑,却并伸手去接。 金志和一拱手,言道:“待回返宗门之后,再为道友备下庆功大宴。四十二道三百名门,悉数光临,以彰归道友之威德。” 归无咎不动声色,心中暗自琢磨。 将已然服药破境的银甲人击败,令其余百余位生力军不战而退,不但体现了极高的功行,亦破解了双极殿一方意在消耗的战略。往重了说,对于此行的数百同道,归无咎有活命之恩,保住了尘海宗、星门两家的元气。他之所得,自然不可能局限于先前契约之数,以连胜多寡计数。 府库秘藏任我择之,这是归无咎预料之中的待遇。除此之外,尚可以允下更多的空头当票。 只是位尊等于掌门、养望扬威……似乎以这几位的立场,如此行事,略有不谐。 尚明博见归无咎反应平平,连忙来打圆场。一拍手,笑言道:“于归道友而言,弱水三千,唯取那一瓢尔。龙道友固然诚意极足,不过你许诺之物,未必成称归道友之心意。归道友放心。今日回返之后,便往星门一行。所约大药,即可奉上,不敢稍有迁延。” 龙方云重重一击节,露出“原来如此”之神色,道:“是龙某糊涂了。尚掌门提醒的是。归道友所留心者,唯道途二字尔。” 归无咎微笑颔首。 尚明博自以为摸中了归无咎之心意,淡笑道:“说句对归道友不敬的话。如此契约,其实还是我星门赚了。不需三年五载,等若我星门便白白多了一位掌柜。届时尚某也可退居山野,自得清闲。” 这话归无咎虽然听着舒适,但还是正色道:“依约行事便可。归某定不会鸠占鹊巢。” 整个叙说过程中,乐思源却出奇的平静,少言寡语,一反常态。 归无咎心中有数,此人心念皆在道途之上。此时他所留心,皆在于自己是如何战胜破境臻至“自然流”层次的敌手,只是不敢贸然相问而已。 又闲话了一阵,归无咎将事关六牧岛主、上玄宫恒霄宫主两桩机密,对几人言明。 龙方云、尚明博等人对视一眼,眸中隐见惊骇。 他们并未得见战局演变。但是归无咎不但此战的胜,更连如此机密也能探得。那么此战过程在他们念头之中便呼之欲出了—— 多半是归无咎将银甲人生擒,拷问机密。而双极殿投鼠忌器,才无奈认负。 至于归无咎瞬间斗倒三十六人,却是四人不敢想象的。 龙方云缓缓言道:“既然知晓真实关系,那六牧岛主便算计不到我等。这一条隐患,再也不存。至于那上玄宫,眼下虽非吾等之友盟。但九重山既然将其势若仇寇欲家暗算,吾等还是要小心提醒一二。” 归无咎正色道:“我意亦是如此。烦请诸位将各宗印信文书留下一份来。传讯之事,便由归某代劳。” 龙方云、尚明博闻言甚是诧异,抬首一望。 归无咎淡淡道:“归某与那恒霄宫主……尚有几分未尽之缘。”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周览经籍 不利消息 尘海宗。 此时已是大战落定、归无咎等一行人返回宗门半月之后。 归无咎纵起遁光、信步缓行。 一连越过十二座峰头,迎面所见,是剖破两半、呈现“一线天”形貌的峡谷。当中云气绵延、若雾若镜,光影迷离,不辨东西。若要一步踏入,几唯恐是陷入什么极厉害的法阵之中。 略微观望了一阵之后,归无咎迈步踏入其中。就在迈步的一瞬间,他右手所持的一枚细长玉符,陡然发出青紫混同的淡淡光华。 自这“一线天”之中穿渡之后,面前景象陡然一变,蓦然显化成一方甚是宽广的湖泊,隐约可见各色游鱼纵横穿渡,好不自在。 归无咎暗暗点头。 武域之中,无论道术名物,皆贵尚简,不若仙道繁密丰盛。但眼前所见,的是唯一能够压倒仙门的惊艳巧思。 这里便是尘海宗仰为根本的库藏秘地。 此间所在,看似旷野平湖,幽微曲折,其实依旧是在仙都之内,尘海宗正殿之后不远处。 并且和仙门之中深藏府库的秘境、小界完全不同,一刻钟之前,归无咎其实只是踏入一座园林。开门之后,一眼望见草木、假山、碎石堆就,方圆不过二三里上下。 但是等归无咎步步踏入,这些石碓假山便在无形无迹之间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广,直至绵延数十峰,呈现出方才入界时的景观。在整个过程中,极为平滑自然,内外连通一体,决没有给人以突然进入某一处“小界”的间离感。 湖泊边缘处,立着一方三丈高下的石碑。其中隐见细密文字,深邃悠远。 按理说这方寸之地,所纳文字势必有限。但是当归无咎执玉符作笔,在石碑之上轻轻滑动时,碑上文字亦极清醇的滚动翻阅,倥偬幻变。 蓦然间,归无咎笔尖一点,牢牢钉住。 三五息之后,湖泊之中“扑通”一声清响,一只二尺长短的金色鲤鱼陡然间跃出水面,一个打挺,旋即化作一方二三尺长短的羊皮卷。 归无咎微微一笑,此地独有的藏宝、取宝之法,倒也别出机杼。 随意展开一方蒲团之后,归无咎便在此盘膝而坐,展开皮卷,心神浸入其中。 其实以品质高下而论,这一章皮卷,远非是库府之中最上乘的宝物。 就在归无咎悉心阅览典籍之时,湖泊之下,依稀可见甚为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又或者静谧之余,忽然湖泊之中一串水花冲天喷洒,高约数丈,呈现长鲸吸水之象。 正如星门有《五星图》等“九珍”之说,价值最重。尘海宗亦有八件价值最为上品的秘宝,在湖泊之中,显化成块头极大的鲸鱼、鲨鱼之属。 品阶高下等同于形貌大小,一目了然,最为直观。 可惜对那等秘宝,归无咎并不敢兴趣。他所留意者,是尘海宗所有与武魂、上境息息相关的秘典、功诀。 上乘秘典,一览无遗。 此事之慎之又慎,可见一斑。 半月前那一战,归无咎点破机密,最终依旧决定将蔚宗等人释放,战略上的抉择,至少也占了三分之一的原因。 若是按照从前归无咎的行事风范,归无咎猜出蔚宗用的是“意在言外”的手段蒙混过关,那他大可以如此做—— 不动声色,顺水推舟。 然后暗中与姜敏仪联络,点破迷津,最终使一个将计就计之法。 如此行事策略,极为紧凑而富有进攻性。 但是现在,将谜底当面揭破,后续发展便截然不同了。 归无咎看人极准,料想以蔚宗的器量底力,虽然遭遇了极难堪的窘境,但他是决计不敢隐瞒的。将他释放之后,机密泄露之事,必然会报于九重山百里开济知晓。届时百里开济知阴私已泄,多半会延缓对于恒霄宫主的阴谋布置,再作迂回,徐图缓进。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之故,归无咎还是会在半年之内走上一趟,告知消息。 这一路棋,是将棋局打散推延的走法,并非归无咎一贯的风格。 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因为归无咎的决心异常明确—— 一定要在尽可能的历览各家巨擘宗门秘典、尽可能通晓近道玄妙;点醒姜敏仪夙慧、得到她这位此界之中“过来人”的意见,归无咎才会着手破境过程。 仙道之中的历次晋阶,固然都完美无瑕;但那是因为每一步步骤该当如何施行,皆是清楚明白,成败全然取决于根基厚薄而已。而在武道之中,归无咎尚做不到这一点。 若是破境过程不得圆满,这“真幻间”中的真正机缘,便难以尽数采取。 时光飞逝,忽忽然已是十七日过去。 在这十七日时间之内,归无咎精心阅览了十一种与“武魂外用”相关联的秘术,其中精义,皆不在“武魂祭法”之下。 同时尘海宗所藏的六种事涉破境服药秘术的手段,归无咎亦通览无疑。 除此之外,号称为“经验之谈”的大能遗录,归无咎也一件不曾放过,前后略览二三十种之多。 这一番经历,固然让归无咎大大开拓了眼界,得以高屋建瓴而窥全豹,但局限性也不可不说,问题的根本并未改变。 在结丹之前,身为灵形修士的归无咎,已然知晓“丹成”之后是何等体验; 在结婴之前,身为金丹修士的归无咎,已经对于丹婴之变了如指掌。 可是现在,归无咎的阅历见识虽然极大增长,但是始终未曾达到这重“掌握山河”的幽微境界。这也更坚定了归无咎有备无患、先与姜敏仪深入交流之后,再言破境的决心。 这一日,归无咎指上玉簪轻点,石碑之上光影浮动。大致看清,尚未精研的典册珍宝不过六七种之多,按照约定进度,必定是可以完成的。 但就在此时,掌中牌符忽地上上下下泛起湛蓝光华,旋即凝成二字: 速回。 归无咎望之,心中若有所思。 先前与龙方云等人已然约好,所谓庆功大宴,姑且免了;归无咎往上玄宫之旅,定在一月之后。 这一月时间里须做成二事: 其一,尘海宗、星门一方的印信符契、文书,须得为归无咎办好; 其二,归无咎对甄蕊、钟业二弟子甚为看重,而且二人所承所为之事,与归无咎取得机缘息息相关。是以归无咎已然定计,将二位弟子接来,随侍左右,同往上玄宫一行。 归无咎则乘着这一月时间,徜徉于尘海宗宝山之中。 既有约定,其等中途来唤,必有缘故。 并未多耽搁分毫,归无咎将并未观览过的七种秘典一一取出,立刻转身离去。 按理说此间宝物,归无咎自可任意取之,归他私人所有。但归无咎不愿断了尘海宗传承,才选择当场节约,也乐得清静。既然时间紧迫,他便索性将其取走。若时机合适,再将副本拓印一份寄回便是。 出了园门,果有一位侍从在此等候。 随着此人引导,百余息后,归无咎来到一处名为“通济殿”的秘典之中。甫一落下,这位引使便极识趣的退去。 殿内唯有二人: 龙方云、乐思源、 抬首一望,归无咎不由一怔。 以归无咎洞鉴人心、周流无碍的高深境界,尚未上前,龙、乐二人会如何热情相迎,甚至大致会如何说话,都在他意料之中。可是眼前所见,却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龙方云果然热情上前,只是步履之中甚是急促,显得有几分坐立不安、进退失据。 乐思源固然是城府更加收敛,但是面上也是眼见的晦涩不明。 以二人心性修为层次,可真是鲜见的很。 二人见礼之后,归无咎微笑言道:“不知龙掌门、乐道友又何烦恼?” 龙方云闻言,却重重叹息一声,怅然道:“始料不及啊……昨日方才传来消息……本次比斗的另外半场……南斗宗有琴宗主、御虚宗桑宗主二人联手,依旧不敌百里开济,败下阵来。” ps:昨天失眠一晚。上午只能用来补觉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临事愈迫 秘药更替 归无咎眸中光华微闪。 他第一反应,并未觉得如何受到触动。 但略一换位思量,这大约便是双方立场与视野的不同了。 归无咎在仙门之中,不止是天玄上真,就连道境大能,也见过不止一位。 单单以近道之境论说,九宗真君姑且不提,单是本土人妖诸族,诸如孔雀一族威服王、隐宗姚纯、孤邑诸上真,和道行居于末流、勉强破境之人相比,差距之大,已不可以道理计。 就算今日不曾得闻消息,在归无咎预先的判断中,百里开济以一敌二而胜之,似乎也算不得不可接受之事。 但对于龙方云、乐思源二人则不然。 在其等看来,日曜武君乃是位极尊隆的存在。虽然百里开济声名极著,但有琴文成和桑蕴若作为此境之大能,同样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二人联手,守一个平局总不为难。 视野高下之别,形成认知偏差。 归无咎微笑道:“就算南斗宗、御虚宗两家败了,贵派此战已然得胜。契约之上,有九重山印信和百里开济滴血为凭。眼下总是安稳无忧。十二大药缺了两味,也不算成功。” 龙方云闻言却轻轻一摆手,叹道:“此事幸亏归道友拷问了机密。九重山有牧岛主这一路棋,着实教人甚感忧虑。” 归无咎目光微动,言道:“六牧岛主底细既明,不受九重山契约所限。二位现已知之。既然如此,他便算计不到你头上来。” 龙方云、乐思源对视一眼。 乐思源上前一步,微微摇头,言道:“就怕他照猫画虎的手段。” 龙方云、乐思源二人的担忧,源自于归无咎带来的另一桩消息——十二巨擘宗门之中,赤雷天亦是九重山的盟友。 赤雷天宗主殷融阳,同样是近道之境,日曜武君。 当前局势纷争,意在一劳永逸,下定决心与九重山相争者,唯有南斗宗、御虚宗、尘海宗、星门四家而已。而其余诸如定盘宗、上玄宫、玉蝉山、断空门、水冥宗,或不问世事,或犹疑观望。 试想,百里开济的最优策略,自然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动,在观望诸宗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举获胜,成就势大难制之局。 可是其为何并未如此做呢? 这自然是因为其现实所行之方略,更为精巧,更有把握的缘故。 对于列家巨擘宗门而言,连日曜武君也亲自下场,无底线的生死之搏,风险大极而不可控。既要解决纷争,还是定下文书条款,设法约战较好。明定胜负之后,愿赌服输而履其约。 如此看来,赤雷天便算是一处“后门”了。因九重山一方契书约定的盟友,明面上唯九重山、双极殿两家。到时候九重山胜了自然不提;若是负了,却可以使赤雷天出面,来找别家的麻烦,无有背约之虞。 殷融阳在其中所承担的角色,与六牧岛主相似,而层次又更胜一筹。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眼下大势未定。大可以将这一道消息昭告天下,迫九重山将这一漏洞补上。” 龙方云连连摇头,道:“就怕后手不止赤雷天一家。” 龙方云忧形于色:“倘真遇见最坏的一种情形——九重山破解各家大药,其实进度较想象为快,又当如何?在其宣之于众的同时,已初步完成储备。若是其助人成道,而那人又不在九重山名分之内——这便轻而易举的绕过了契约约束,将其余各宗逐一压服。” 乐思源接口道:“这虽然只是推测,抑且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此念既生,便愈来愈盛,难以放下。” 归无咎想了一想,问道:“战况详情如何,信中可曾明言?” 龙方云叹息道:“知之不详。只说有琴文成、桑蕴若二位宗主,已然返回宗门。至少须静养十年,不问世事。” 归无咎心中微动,已经猜出二人之意了。 果然,乐思源顺势接话道:“按照锤炼功行之次第,乐某本当在三十年后,尝试破境。只是时机日益紧迫,只得将此事提上日程。” 归无咎不动声色,平静言道:“归某欲行此事,总也要在上玄宫一行之后。此事早有定计,不便更易。” 龙方云、乐思源二人又不着痕迹的对望一眼,眸中失望之意一闪而逝,又暗藏着两分困惑。 依照二人心意,尘海宗、星门两家一同闭了大阵,封门三载。这三年时间内,乐思源、归无咎的破境过程,便当完成了七七八八。若有两位日曜武君坐镇,心中也能稍稍安稳。 至于与上玄宫恒霄宫主交通消息之是事,遣几位长老出使,也就是了。 不想归无咎一口咬定,必要亲往上玄宫一行,再着手破境行功。 半月之前归无咎言与恒霄宫主有“未尽之缘”,二人尚未放在心上。二人东西悬隔,身份亦大有差别,何来缘分之说?莫非此言竟然为真不成? 龙方云并未沉默太久,终接口道:“遣往云峒派接回归道友二位佳徒的车驾,本门动用了‘风隼辇’,料想三日之后,便是道友师徒相聚之时。” 归无咎微笑道:“龙掌门安排得甚是周到。二徒一至,归某立即出行。” …… 一座六合铜殿之内,香火氤氲,二十四盏明灯悬浮于空。 殿正中立着一人,看似是身形俊秀,面容温润,一派青年书生之相貌,在武域之中甚是罕见。只是此人两道细眉却是纯白色,看着异常扎眼。 此人明明未有任何动作,只是伫立凝视而已。但这座殿宇却给人以忽明忽暗的错觉来,似乎某一个瞬间突然变得衰朽之极,即将崩塌粉碎;而下一刻再看,却又无比坚牢。 此人双目凝视之处,是虚悬半空的一方八角方盆,不止是瓦铸、石铸、而是铜铁所铸,晦暗无光不提,更隐约能够望见若有若无的裂纹。 方盆之内,是一层厚厚的土壤,却例分五色,泾渭分明。 这一只方盆之下,尚有十六七个形貌各异的铜壶,不过巴掌大小,外形同样粗糙,还是只是毛坯一般。 这位白眉书生观望了许久,时不时端其一只铜壶,往那土壤之中浇灌着什么汁液。 约莫过了一刻钟上下,殿外入得一人,浓眉大眼,面貌方正,身着浅绿鳞甲。进殿之后朝白眉书生恭敬一礼,随后便不言不语,侍立一旁。 又过了一阵,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 方盆之中,忽有一株嫩芽钻出,在十余息内便涨大的三尺大小:嫩叶圆茎,外翼似荷叶,内里如芭蕉,通体透亮而微黄,明翠欲滴。 白眉书生一直古今不波的面容忽地泛起笑意,轻轻拊掌。 随侍一旁的那人亦泛起笑意,见机高声道:“恭贺恩师一战功成,威震十宗……” 白眉书生摆了摆手,貌似随意的言道:“其实也险得很。若是桑蕴若斗志再盛两分,多拖延半日时间。那么‘云绛果’的‘第八育’便要误了时辰。” 所谓“险”字,不在胜负,而在误了时辰。此言可见白眉书生之自傲。 此人身份也不问可知,正是一日前方才返回宗门、道行隐隐在日曜武君之中称尊的九重山执掌。 百里开济。 此时,那铜盆之中诞出的灵植忽然枯萎,草叶成泥,只留下一枚杏仁大小的白果,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百里开济却并不意外,一伸手,从土盆之中将那枚白果捡起,极为随意的丢给身畔这人手上,言道:“云绛果元种成矣。往‘五都园’种下便可。段咨,此事便由你负责。” 他是随手一抛,那弟子“段咨”却不敢轻忽,极为小心的将这枚白果接住,藏在兜囊之中。 藏好之后,段咨才言道:“敢问‘云绛果’根脚何在?” 百里开济拍落掌心尘土,淡淡言道:“取代定盘宗‘容身玉露’所用尔。接下来如何做,你当心中有数了。” 段咨精神一振,道:“弟子明白。与前例相同,待云绛果成长出二十四份的分量之后,便将消息传递出去。想来到了那时,便是与定盘宗邀约赌斗之时。” 百里开济甚感满意,笑吟吟的一颔首。 先前行事,皆是遵照此例。 九重山与尘海宗、星门、南斗宗、御虚宗之赌斗,皆是秘药有成、足量储藏之后,再立下赌斗条约。如此一来,先前约定,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 这并非是有琴文成、龙方云等人见识短浅。事实上,破境十二大药层次极高,纵然是在道理上窥见了破解的手段,并试炼成功。想要真正炼化入药,付实用,至少也要数百载时间。此时以契约限制,是完全来得及的。却未想到,百里开济手中,掌握着巧夺天机造化的大手段。 不过旬月功夫,便能凝练出成药二十四份。 其实,结合归无咎处传来的消息,龙方云、乐思源有了接近于事实的猜测,已经是相当难能了。 见段咨并未告退,百里开济淡淡道:“吾徒有它事禀告?” 段咨恭身言道:“正是。接到双极殿蔚宗掌门‘越光离书’,蔚掌门已在路上,拟二月之后,拜见掌门,有要事相告。” 百里开济面色不变,静言道:“知道了。” 段咨这才告退。 待段咨退下,行出里许之外,百里开济双眸陡然幽深,喟然低语:“百里开济……百里开济……明明天时物利皆在我……为何我席乐荣遁入此界,并未显化本名?”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局变汹涌 非常比试 四月之后。 一座四十二丈宽的银甲巨舟凌空穿渡,所过之处白云排闼,如浪分形,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久久不得愈合。 此舟之下数十里,自有碧波翻涌,连绵无尽。 舟前宽阔空地,自有玄妙的阵力护佑,温润无声。正中位置,归无咎盘膝而坐,静览风云。 归无咎身前处,却砌成一池,当中填满褐色土壤,种植一树。 此树介乎于乔木与灌木之间,高约丈许,根茎并不甚粗,至多不超过儿臂;只是其叶却甚是宽大,几乎相当于两只手掌大小。睁眼细看,最顶尖的处那一枚树叶之上,有一只两三寸长短、与蚕有七分相似的白虫,安静栖息。 片刻之后,此虫忽然有了动静。却见其不紧不慢的爬到当中某一片树叶之上,一阵啃噬,似乎是以此绿叶为食物。 待其食讫,又爬回枝干顶端。 归无咎身旁,有一位身形清瘦的老者转步上前,将这枚树叶揭下,双手呈递与归无咎面前。 此人正是随侍出行的尘海宗长老,柳长老。此行之中,忝任副使之职。 归无咎伸手接过,微笑道:“有劳了。” 定睛细望,才发现这枚树叶另有玄机。但凡被那蚕虫啃噬的树叶镂空之处,恰好形成文字,俨然是阴刻一流的手法。 海内海外遥隔迢远。此时这座“银背玄鼍舟”已一连穿渡过三座地脉传送阵,一步遁出海界。寻常的联络之法已不堪用,唯有着神异非常的“双生寄灵蚕”和“鸟纹翡叶书”相结合,神思遥通亿万里,方能起到传递消息之妙用。 当初归无咎在荒海时,见识过鼎中以沙盘显字传讯之法,与之道理相通;但规模上却逊色了许多。 寥寥数十字,一览无余。 阅览之后,归无咎心中暗赞。这真幻间事机变幻之迅猛剧烈,当真一去不返,远远超过常规。 “双生寄灵蚕”和“鸟纹翡叶书”原本也是尘海宗一桩异宝。单以其在密库灵湖之中显化之形貌来看,是一条八尺有奇的大青鱼,却要较归无咎阅览经典秘册的分量还要重得多了,仅此于门中几件压轴重宝而已。 此宝之设计,本是为了有朝一日尘海宗在势力范围之外极为遥远之地设下秘密根基,彼此连通消息所用。之所以大非周章搬上银背玄鼍舟,是因为在归无咎出行之前的那一日,又发生了一事。 南斗宗宗主有琴文成在闭关之前,启下一件异宝。 此宝作用也与“双生寄灵蚕”雷同,同样是用在诸宗间传递消息。凭借诸宗先前定好的一份符契文书,便可周流讯息,略无窒碍。 只是此宝只得在内陆六宗——九重山、南斗宗、御虚宗、尘海宗、定盘宗、星门之间作用。否则不劳远渡,归无咎便可与上玄宫取得联系。 若如往常一般,诸宗每一次交涉皆历时一年半载,那么归无咎此次出行,至多二载之内便能回返,也不值得大费周章;正因为如今诸宗有了迅捷交流的机会,如能第一时间将讯息告知于归无咎之手,或许于交涉成败至关重要。 有琴文成与龙方云、尚明博等人通谋,其用意在于—— 先下手为强,将九重山一方的约战之法——其契约之中的“后门”正式通告,既告诸别宗,也要九重山一方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是以进为退、争取时间的法子。 对此九重山很快的给出了回讯——九重山与赤雷天是友盟固然不假;但却不涉合纵争斗。若是南斗宗等不信,大可补签一份文书契约。许诺凡是九重山的停战之约,对于赤雷天一并生效。 堵上这一漏洞,龙方云等人却并无丝毫喜意。因为其爽快答应,意味着众人近日以来的猜测可能为真,九重山极有可能预先备下秘药及可堪成就之人。 二月之前,九重山竟反客为主,借力己用。百里开济借助南斗宗这件传讯秘宝通告六宗,九重山又破解了一位大药——定盘宗“容身玉露”,已有替代之物。 定盘宗若要约战,就请自便。 虑及定盘宗眼下并无日曜武君,九重山也不会以势压人。掌门百里开济不会出手,各自遣出门中明月境长老,一决胜负。比试之法,可仿尘海宗、星门与双极殿邀斗的擂战之法,也可别出心裁;一切任尔自便。 咄咄逼人之势,跃然可见。 天地间裂分十二,为巨擘宗门据为根本的上乘秘药,竟果真以止不住的势头被接连破解,当真是教人如梦如幻,难以置信。也不知百里开济自何处得了逆天机缘。 定盘宗也不甘示弱,未过几日,便发还回书,与九重山一决高下。聚战时辰,便定在一年之后。 至于刚刚收到的这一份虫叶符书,却是言道乐思源自昨日起已决意闭关,冲击上境。 不出意外,待其破境出关,当是四年之后。也不知他仓促为之,是否有十成把握。 正思量间,舟中楼阁门户突然洞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联袂靠到近前,请安行礼。 这两人,一个圆脸丰唇,面如冠玉;一个黄带簪花,轻盈可喜。正是归无咎五大弟子之中与己干系甚重、故而携起同行的钟业、甄蕊二人。 二人请安之际,柳长老微一躬身,便不着痕迹的退下了。 除了“鸟纹翡叶书”显兆,常时柳长老并不上前罗唣。至于同行随侍的四十位侍从,更是被归无咎发落一旁,极少差遣,权当外出游玩一回,此时皆在舟中锤炼功行不提。 归无咎微微一笑,言道:“两位徒儿有何事?若事涉道术,直言无妨。” 钟业连忙上前一步,长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恩师恕罪。其实……是钟业欲与甄师姐赌斗一番,请恩师做个见证。” 归无咎闻言诧然,抬首一望。 钟业面皮微微发红,一副踊跃试的神态;而甄蕊却是嘴唇含笑,明明有一般的跃然萌动之意,却又混杂着几分扭捏含蓄,愈发天真可喜。倒像是小孩子得了什么珍稀玩具——俨然是既想在人前展露,又要藏而不显的矛盾心理。 归无咎缓缓言道:“若是赌斗功行……你四师姐可是在你之上。” 钟业微微一仰首,面目见显露出几分不忿,连忙道:“恩师有所不知。方才弟子与师姐讨论道术。师姐言道,就算限制本身真力与弟子相等,真正交起手来,亦能胜弟子一筹。” 归无咎心中一动,笑道:“你不肯相信?” 钟业眉毛微挑,自信言道:“自然不信。只是若私下比斗,斗到要紧时节师姐多使上一分半分力,弟子也未必能够及时察觉。故而冒昧请恩师当面监督,杜绝舞弊。” 武道之中的低境界修士,自然不能如明月境高手般举动从容,无缝无隙。但是钟业对于自己的道行天资却极有自信,自忖早已臻至力贯全身、武合神气的妙境,一击之下,绝无任何不均、不平、不谐、不匀的疏漏处。 钟业对于甄师姐是极为佩服的,情知她资质之高匪夷所思,尚在自己之上。但钟业深信,甄蕊于自己的优势,也不过是同等境界之中炼出的真力更厚罢了;若是双方动用的真力相等,他便不再任何人之下。 甄蕊嘴唇微微一扬,似乎赧然之中夹杂着一丝不以为然,低声道:“哪有什么‘要紧时节’,不过是一招两式的变化。” 钟业眉头一皱,挺起胸膛,虽未再出言反驳,但清楚可见,甄蕊这句话对他触动甚大。 归无咎深望了甄蕊一眼,低声道:“我准了。” 言毕伸手五指一划,凝练出一道方圆十丈的气罩,如棉似铁,六合浑一,围成一方小小的擂台。 钟业闻言一喜,缓缓伸出右拳,叫道:“师姐,请。” 甄蕊亦上前一步,伸出脆嫩如玉的拳头,与钟业轻轻搭住。 这一步称为“合力”,明确双方动用真力的界限。 三息之后,钟业、甄蕊同时一颔首。双拳一靠、一分,二人同时出手! 然后…… 结束了。 这场比斗刚刚开始,便立刻结束。 结束得出人意料。 不是戛然而止;而是真正的“结束”了,分出了胜负。 只是一个刹那,钟业的身躯便跌倒了出去,后背猛烈的撞击在归无咎立下的气罩之上;虽未受伤,但一时间也不由地气血翻涌。 而甄蕊,只是身子微微一晃;然后隐约望见,她双腿微微一颤,似乎有些发软。 钟业气机平复之后,右手拂额,双眸之中尽是困惑。 这一战的过程,并不复杂。将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拆解,经过是这样的—— 钟业击出一拳。 甄蕊击出一拳。 真力相交,果然旗鼓相当。 然后…… 甄蕊击出了第二拳;而钟业并未能够击出第二拳。钟业胸口中招,立仆。 表面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 他钟业既然已经到了“力贯全身、武合神气”的境界,为何出拳会比对方更慢? 这简直匪夷所思,超过他知见之界限。 归无咎上前两步,来到甄蕊面前。伸手往她小腹一按,将她丹田之中汹涌难制之物镇定。 得恩师之助,甄蕊似乎松了一口气,身躯立刻一软,面上殷红一散,立刻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归无咎掌心绵力散出,将甄蕊身躯包裹,然后助其缓缓平躺下来,梳顺气息。 出神良久。 归无咎转过身来,声音和悦之中又隐见深邃:“吾徒非凡人也。进境比为师预料的要快了许多。只是,此法远未到足以实战的程度。” 甄蕊气机略缓,面上依旧是有几分羞涩,低声道:“恩师恕罪。法门初成胚胎,弟子只是心痒难耐,想试上一试。”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授法五徒 待客之道 十余息后,钟业运一口气,自感神完气足。骨碌一个起身,来到近前张望一阵,道:“不知甄师姐是何等手段,能否教师弟一教?” 甄蕊微微一笑,道:“此乃恩师所授之秘术,只是路中艰涩,非是完法坦途。” “方才师姐所用,是济之以急的手段,蓄力愈速,越限一击。至于用之以缓的法门,济以长力,婉转巧变,目前只是略有几分头绪。” 说完她自伸手往小腹处一捺,吐出一物来,在他掌心之中滴溜溜的滚动。 此物乍看似是一枚圆珠,但是仔细一看,其实是由十几个平面拼接而成的奇异形状。单论外形,已与甄蕊初炼之时迥异。 钟业望了一眼,登时目中射出奇光。 此物虽然被甄蕊自腹中取出,托在掌中。但是却莫名的给与他一种错觉,似乎此物依旧停留在甄蕊身躯之“正中”,与心脉起搏、气血周流息息相关,又冥冥中受到一丝牵引——属于甄蕊武魂精蕴之牵引。三元合一,妙用无穷。 钟业缓缓踱步,眸中愈发可见异彩涟涟。 虽然在道术之上,钟业之资质略逊甄蕊一筹。但是观幽微于青萍之末,推演流变、审时度势,却是他独有的长处。 此刻钟业心中,纵其想象,已然望见甄蕊这未完善的手段,极大的扩张了武道手段的弹性与界限;对于武斗之法的形态演变,将会产生的深远影响。甚至有可能从根本上动摇武道之法的守拙尚简之风,也未可知。 归无咎微微一笑。 甄蕊在修炼“本命法宝”的道路上进境如此之快,固然因其英才卓越,大出乎归无咎所料;但其实依照既有之进度,由甄蕊独自摸索,其实也是万难做到的。 这数月以来,归无咎对于甄蕊另有教导。 其中关窍之处,自然是因为归无咎经由与双极殿一战,凝练青龙武魂的缘故。如此一来,事关武魂与本命法宝之牵连,便不再是纵其想象、雾里看花;归无咎自己,也能摸索出一些经验。 钟业自仿佛梦呓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忽地转身,郑重一拜道:“恩师在上。此神妙秘术,不知弟子可有缘修习否?” 他虽然姿态端庄谨严,目光低垂,但是暗藏的祈盼之意,却溢于言表。 归无咎神思微动,旋即笑道:“也可。” 转念一想,情势已变化了。 原本这傍生于武魂的本命法宝之道,虽然借法仙门,但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非资质超卓如甄蕊者,不可轻易尝试。 但是现在归无咎自己有武魂在身,亦可用力参研,而非一味的模拟仙门丹道。如此一来,以钟业的资质,也堪承受这一门道术。 钟业欢喜谢过。 此时归无咎念头之中,那一种独特的一界明灭、虚实幻变的异感再度产生,然后立刻消失。 而甄蕊、钟业,虽然道念超卓,却也懵然不觉。 归无咎心中了然。在此界之中,每做对一件事,心兆之中便会有独到感应。 …… 十五日后。 日升盈尺之时,逆光东望,便能看见无尽碧波瀚海之中,高悬一岛。 目的地到了。 与其说是岛,毋宁说是崖。只因这岛屿虽然峻极阔极,却断非浮水一屿之形;而是生生被人拔高了数千丈。整个岛屿,高出水面三千丈有余,从任一角度看,皆寻不见水岛相接、凭栏观涛之象,而更像是天外仙居,矗立云中。 岛屿环绕之处,围成三十六丈高墙,宫闱森严,煌煌赫目。 仙门之中,讲究道法自然。仙山之中,往往云雾奇罩,不见人力雕琢。可武道却与之相反,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将一座巨大城池,铸在千尺孤峰之上,倒像是刻意炫耀斧凿之功一般。 银背玄鼍舟,在三十六里之外止步。 少顷,一道遁光落下,快步来到归无咎近前,正是柳长老。 柳长老抱拳一礼,言道:“上玄宫迎宾使者,即刻便至。” 归无咎微笑道:“柳长老辛苦了。” 武道之风固然简劲,但也不能一点次序步骤不讲。否则万一生出意外龃龉,比如吃了个闭门羹,反而不美。 早在六个时辰之前,柳长老便乘金梭快舟,携了副册文书,前往上玄宫先行通禀。如今卡着点返回,可谓丝毫不差。 归无咎抬首一望,已然来了。 眸中所见,点点绽放。 相隔三十六里。由远及近,每隔一里,便是一座巨大的荷叶绽放,当空虚托。一连三十六点,仿佛一道碧色桥梁。 然后一座五彩车鸾,左右各有随侍之众二百人,尾随成列。 归无咎心中暗赞。 以鸟兽草木汇聚凝形、铺成道路,算是一种并不鲜见的手段。但是若过于繁密,反而显得臃肿。似这眼前荷叶虽巨,其实也不过六七丈大小。每隔一里才得一叶,看着异常空疏,但是“意”却到了。 当先一人走进,对归无咎躬身一礼,笑言道:“恒霄宫主座下九弟子冉逸之,代师相迎贵客。” 归无咎面色微变,眼前一亮。 此人面容英挺,仿佛蜡像。一袭极为罕见的红发,任意铺洒。可是因为其衣着袍带极为工整的缘故,却并未给人以任何落拓不羁、人前失礼的印象,反觉其君子之风与风流态度兼美,非凡俗可比。 简单还礼后,不着痕迹的余光一扫,看向自己的两位弟子甄蕊、钟业。 可是甄、钟二人却懵然无知,对于这位“冉逸之”毫不介意,此时并肩立在舟头,观览上玄宫仙都的兀立胜景。 归无咎立刻心中有数。看来此等异感,唯自家能够心有感应;否则就算是同道中人,也是如堕迷梦之中。 无它,这位功行不过刚刚突破三星境的“冉逸之”,大非凡人也。 小小一个晋宁道中,便有甄蕊、钟业两位根脚非凡之人;亚一等的,尚有郗鉴、庄炎。 归无咎参与尘海宗与双极殿之比斗,其实也曾经想过,大宗之内,当有更多的英杰显化,汇聚一堂。不曾想结果却大谬不然——就算是资质极为出众、堪能破境天关的乐思源、银甲人,也并未给与归无咎那种“根脚不凡”的异感;其余一众人等,更不必说。 以三巨宗之规模,竟未寻见一个。 而这位“冉逸之”背后所深藏的幽渺气象,在其对归无咎躬身行礼时一闪而逝——虽是羚羊挂角,但归无咎深信,其规模次第,似不在甄蕊之下。 归无咎一行换过车辇,同往城中去。 这位冉逸之,虽然是言笑晏晏,但却似乎并不是一个健谈之人。行步途中,不过寥寥数语,点到即止而已。 归无咎本道是即将与故人会面。 岂料这车辇入城之后,兜兜转转,竟然是来到一处园林幽居。 虽然此园景致、格局俱佳,但的确大出乎归无咎所料。 引荐来两位仆从管事之后,冉逸之笑言道:“恩师有要事在身,近日不得亲自接待。烦请道友在此暂时歇息数日,必有消息。” 颜色神貌,倒也诚恳。 归无咎眉毛微不可察的一耸,淡淡道:“好”。 上玄宫在饮食起居之上果然并未慢待。不止是归无咎,就连他两位弟子甄蕊、钟业,每人亦拨下了二十四位仆从侍候,事事呼之即至,周到已极。只是一连半月时间,却并未等到恒霄宫主相诏。 一日,归无咎所居后院之中,柳长老在客席之上端坐,面前茶水,却丝毫未饮。 却听柳长老忿忿言道:“吾等荷四派之重,这位恒霄宫主就算再如何事务繁忙,也该抽空一见。或许其避而不见,是上玄宫自有进退之道,早就定下了敌友攻守方略。我等无论如何态度,她只当是乞援来了。我等此行,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 柳长老本是沉稳干练之人。只是归无咎拜山联名印信之上,除了尘海宗、星门之外,尚有南斗宗、御虚宗署名。 那两家可同样是有日曜武君坐镇的大宗。 于情于理,上玄宫将归无咎一行晾上半月,都是大为失礼之举。也无怪乎他沉不住气。 另外,归无咎自称与恒霄宫主有旧之事,仅在龙方云等人面前提及,柳长老并不知情。否则今朝之待遇,他多半要怀疑是归无咎大吹法螺。 归无咎沉吟半晌,终于言道:“劳烦柳长老走上一趟,将那冉逸之再请来一叙。” 柳长老嗤笑道:“谅他一个关门弟子,道行低微,又有甚用处?” 归无咎摆手道:“我自有计较。” 柳长老沉吟片刻,终是抚颌言道:“老朽只是副使。一切皆由归道友做主。” 两个时辰后。 在正殿盘桓一阵,终是等到侍从上前传递消息:“冉逸之前来拜见。” 归无咎道:“请。” 出门相迎,走出百余步,恰好在内堂正门口撞见。冉逸之形单影只来访,并未携带一个从人。 冉逸之呵呵一笑,面上似有几分歉疚,抱拳言道:“尊使且……” 归无咎重重一挥手,止住冉逸之话头。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冉道友非凡人也。令师遣冉道友迎客,我固知贵派并无有意轻慢之心。之所以拖延数日,必有缘故,是也不是?” 冉逸之猛地一抬头,面容中惊诧之余,又有佩服。 1603421727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水月镜花 非复昨日 归无咎见自己料中,当即微笑着摆手致意,请冉逸之内堂叙话。 分宾主坐定后,冉逸之缓缓言道:“尊客之言当真?” 归无咎好不介怀的一笑,坦然言道:“不瞒冉道友说。与某同行之扈从,或许心有疑虑。是否上玄宫自有进退之策,故而刻意慢待我等。归某固知其非也。若有心慢待,随意遣一位老于世故的耆旧长老,便可接下了这迎接宾客的事宜,何必劳冉道友出马?” 略微顿了一顿,归无咎悠悠续道:“冉道友资质根器非凡,必为令师信重,此其一也;道友虽举动轻灵,飒而不羁,但恕某直言,道友其实并非人情练达之人。让道友承担这迎接之任,显然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说到底,是借君之眼力,度量深浅而已。” 冉逸之闻言略略恍惚,眸中神采濛而后定,慨然有“引为知己”之意。 归无咎见火候已到,便续道:“恕某冒昧。若是贵派之中有甚因缘变故,不妨一同参详。说不定归某能够援手一二,也未可知。” 冉逸之默然思索良久,终言道:“师尊曾经吩咐下来,不可对外人言及。只是某此时此刻,心兆所感,似乎妙缘在此,不可错过。那也只得冒险一试,或许道友你,便是师尊破执解谜之阶。” 归无咎心中微微点头,传命奉上茶水,笑道:“冉道友放心。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冉逸之定了定神,缓缓言道:“此事说来话长。” “破解十二大药,其最终目昭然若揭,自然是为了混一宇内,武道一统。此事师尊知之,自不会心存幻想,坐观成败而失机。” 归无咎微微点头。 “只是依常理而言,那百里开济寿元甚为悠长。既然有更替秘药的逆天手段,韬光养晦、等候时机便可。待其门中出了不止一位日曜武君后辈,九重山自然势力足以压服余宗。其既并未选择如此做,那就是自信摊牌于当下,亦有十足胜机。所以,所谓举宗之搏,并非关键;真正的要害,一人决矣。” “一人所向无敌,则大势可成;一人败绩,则尽付流水。” 归无咎言道:“此言甚是。” 这是抓到了问题的本质,若是百里开济并非当世无敌,那么其一切谋算用心,自然烟消云散。 冉逸之续道:“由是,师尊便起意总扼枢机,与那百里开济之间,见一个高下。” 归无咎心中微沉。 莫非是姜敏仪战不利,败在百里开济手上? 冉逸之察言观色,缓缓摇头道:“称量高下之举,因一桩意外,并未得成;所谓横生枝节,亦在于此。” “九重山仙都地域之广,较其余诸宗尤盛。又极有烟火气,俨然凡民之都城。传闻百里开济常常隐匿气机、变幻身份,流连于酒肆、书坊、戏楼、卖场之内,暗藏修养之功。于是师尊便同样隐匿作法,往九重山仙都‘章都郡’中藏形周游,意欲探一探百里开济的底细。” 冉逸之饮茶一口,又道:“只是一连等候了七日,并未等到百里开济出游。无意中经过一艘湖中画舫,听一女高歌:‘红颜弹指,水月镜花,非复昨日……’。恩师面色微变,似有疑虑;然后便默然不语。” “当时某随侍在旁,见情状有异,便上前问候。师尊只低语数声:‘水月镜花,非复昨日……水月镜花,非复昨日……’便领着冉某翩然离去了。” 归无咎立刻捕捉到另外一条不起眼的细节。 连深入敌营寻同等境界的大敌挑战,恒霄宫主也令冉逸之随侍。由此一来可见她对于自家道行之自信;除此之外,或许冉逸之之于她,便如同钟业之于自己一般,有一些独到的作用。 冉逸之又道:“返宗之后,师尊便道心境蒙尘,略有不谐;推却外事,闭关有时。” 归无咎静言道:“水月镜花,非复昨日……不知冉道友是如何看待这八个字的?” 冉逸之正色道:“那歌女分明只是凡人,身无一丝修为。至于这句歌词,也不过是伤春悲秋、感慨韶华易逝、今是昨非。此人之常情也,似乎未见有何新意。师尊道行深不可测,伤情于此,着实令人难以索解。” 归无咎思索半晌,言道:“若是冉道友能够信得过我,或许归某能够为尊师化解此障。” 冉逸之低首轻吟,终于缓缓点头。 …… 三日后。 上玄宫气象卓然,更在尘海宗之上。 尘海宗库藏宝物之地,大小变化,转接自然,有小界“乾坤芥子”之妙,却无小界内外割裂之弊,极得归无咎欣赏。 而上玄宫这座矗立孤岛之上的仙都,明显较尘海宗更胜一筹。似这等奇异空间,或大或小,竟有二十八处之多。若是将所藏空间等同比例放大,其实这一座岛屿内涵之广,远远超过一道之地域。 归无咎方才进入的是一座半锁旧院;但是入内之后,视野逐渐拉近,却是一片连绵土山。 山势不陡,亦无乔木。浅草茵茵,高止过膝。 眼前景象,一览无余。山上有茅屋一座,草垛数十堆,一人高下。茅屋之前,依稀站着一人。虽是茕茕孑立,好似神气有缺不在巅峰;所立身处也只是一方并不起眼的小土丘。但那意出天表、山河踏破之气象,终是赤色难夺,岿然独在。 论妙韵精纯,较伊濯武君远远胜过。 待归无咎走到近前,那人转身低语道:“贵使终还是来了。” 归无咎抬首一望,恒霄宫主亦是报之以随和一笑。 外裹素服,贴身着一件明黄锦衣。神采如昔,正是当年旧识。 至于容貌气度之非凡,固然毋庸多言;但归无咎早已熟谙于心,自然不会因此而震动。 略望其气象,归无咎心中暗赞。 武道之中女子得道不易,矫枉难免过正。故事流传,恒霄宫主更是“恶名远扬”。更不用说,姜敏仪本身秉性之中,便有奋勇孤锐的一面。因此归无咎早已有所准备—— 今日所遇之人,极有可能霸道凌厉,不近人情,须得审慎以待。 未曾想到此念竟尔落空。眼前之人,气度温润之极,只初次见面,便有相交若友邻之感。瞬间竟让归无咎生出几分怀疑,那震动一界之“严承予之故事”的真伪了。 恒霄宫主似乎看穿归无咎心意,淡然一笑,道:“久闻名后初相见。与想象中有所不同?” 归无咎坦然点头。 恒霄宫主失笑道:“看来本宫主因当年那事,也算是恶名远扬了。” 又正色道:“春雨之润,秋风之烈,本来并行不悖,只在因人而异。倘若道友如严承予那般出言无礼,本宫主自然也不会容情;无论你是何身份,也只会依旧例处置。” 归无咎心道“那也未必”。但显然姜敏仪记忆未复,眼下修为远高于己,他自然不会触霉头。于是便缄默不语。 按照恒霄宫主所思,她此言看似突兀,其实暗藏极厉害的测度人心的手法。若是对方连连逊谢,惶恐告罪,便是心意不纯。但此时见归无咎恍若未闻,不由心中微奇。 又仔细凝视归无咎一眼,恒霄宫主面上微现讶色,道:“也到了这一步……道友破境之后,道行未必在我之下。看来尘海宗来结盟好,也是展露了底牌和诚意的。也无怪乎本宫主虽已有明确吩咐,逸之依旧破例引荐,将道友引到此处。” 归无咎正要逊谢两句,恒霄宫主忽地又道:“不对。以逸之的修为,看不穿道友的底细。他是……对道友别有所重。” 归无咎讶然道:“归某来见宫主……冉道友并未事先通禀么?” 恒霄宫主微笑摇头。 归无咎转念一思。 日曜武君闭关修心,是何等大事?他估量着冉逸之根脚不凡,于是示之以洞鉴诚意。若能做主例外通禀一回,便算成功。没想到他竟能不禀其师,径直做主将自己引了来。可见此人有暗察幽玄、考辨吉凶之功,并得到了恒霄宫主的额外允诺。 恒霄宫主起身踱步,双目幽光一闪,忽然言道:“是了。许是逸之以为,道友是对本宫主道行有所助益之人。” 微一沉默,恒霄宫主续道:“既然如此。想来本宫主之所以闭关的细事原委,逸之都对你说了。” 归无咎点头称是。 恒霄宫主低首思虑良久。 说到底归无咎尚未破境,说是能够于她修心有益,其实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出于对弟子的信任,她终究还是言道:“随我来。” 并未走得太远,归无咎缓步上前,行了二三十丈——来到那一堆草垛之后。 眼前所见,出人意料。 原来,每一垛草垛之后,皆是悬挂着一副画像。虽然衣着形态各有不同,年龄也略有差别,但显然能够看出,所画人像,皆是一人。 栩栩如生,各呈精彩,无愧于滚滚红尘中提炼出的一点心魄意象。 恒霄宫主缓声言道:“吾有一门秘术。入道成长至今,依据履历不同,当依次作三十六幅自画像。三十六画俱成之日,便是心意气力,趋于登峰造极之时。自成就日曜武君之境时,便只差最后一幅了。可是自从听闻‘镜花水月、非复昨日’这八个字,再回复昔年旧作,心意之中却似莫名隔了一层,再难落笔。” 归无咎心意微动,愈发笃定。忽地拱手言道:“不揣冒昧,愿乞笔墨。”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四道画卷 钩沉见真 恒霄宫主闻言,凤目一挑。 纵然她对于自己弟子冉逸之的意见甚为信重,但是“有意”“无意”之间,到底是有着极大差别的。 原拟冉逸之或许果真洞察明鉴,寻得了一位有助于自己勘破心迷之人。但事先想来,多半属于“无意而有用”的一类,冥冥中自有造化,藏着化腐朽为神奇之功,借此遇合,因人成事。 以道理言之,是暗合天道的生克变化;用大白话说,其实是“误打误撞”而已。 可是归无咎信誓旦旦的将“愿乞笔墨”四个字说出口,倒像是此人明确的知因果、知症结、知良策,能够正面帮助自己,解此疑难。这却是恒霄宫主不敢想象、甚至心中有几分难以接受的。 明月境修士,正面勘破日曜武君之疑难…… 归无咎察言观色,心中自然有数。以一位日曜武君之自负,此时她心境微瑕,正是道法之常。 不过,就当归无咎本以为恒霄宫主要多多踌躇一阵,方能拿定主意时;她却极敏练的长袖一抖,一道长卷,一根二尺长短的狼毫朱笔,一方八格方砚,已然整整齐齐的铺列在不知何时凭空出现的石台上。 肃杀若电的目光扫视归无咎一眼,恒霄宫主冷若冰霜的声音随之传来: “虽然道友身任四派信使,兼之资质不凡,一俟破境,与本宫主便是同道相称。但是——眼下,你毕竟只是明月境小修。” “一位明月境修士,自称能够解本宫主之惑,意味着什么,你心知肚明。” “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成,几家宗门交情,道友的大好前途,也只得付诸流水了。届时本宫主只得将你割了舌头,发与别院为奴。望你好自为之。” 归无咎闻言,莞尔一笑。 春雨之润,秋霜之烈,说变就变。不过,如此神貌,反倒是更符合他所认识的姜敏仪了。 当即信口言道:“稍后自然会见分晓。” 恒霄宫主似乎轻轻一哼,但又似乎并未出声。 随手铺开长卷之后,归无咎微微点头。 这一幅白卷,长短相当于恒霄宫主所有自画像的四倍大小,无意间正符合归无咎预先之筹算。 提笔作画,点墨铺张,势如行云流水。 归无咎通过引动小铁匠器灵的经验,事先所总结的手段,并非作画,而是在“话术”之中的经营。如今转“话”为“画”,自有道理相通之处。 在归无咎专心致志于作画之时,恒霄宫主识趣的转过头去,并不先行张望。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高声言道:“可矣。宫主请细细验看,是否有所心得?” 恒霄宫主转过身来,迈步上前。 原先那一幅画卷,已被折成四叠,宛若屏风一般。当面所见的,不过是四分之一。似乎四道画卷,徐图缓进依次揭晓,才见其真味。 这第一幅图卷,绘了内外两道巨城,城池通体黑色,魁伟森严。城门之外,依稀可见“匡都”二字。 城门之内的哨塔之中,有数十人影聚成两列,秩序井然,似乎要一次参加什么比试。 恒霄宫主眉头微锁,揭开画卷。 第二页画卷之中,黄沙茫茫,天地相合。旷野之中,草木伶仃。可辨明生机寡淡的荒界之内,有处洞穴之形。 仔细凝视许久,画卷之中的形象尽数收纳眼底。恒霄宫主眉目似乎稍微舒展,揭开了画卷的第三折。 第三折画卷,明明白白,是一座洞府之内的形貌。 这座洞府异常宽宏壮丽,彩灯连结,鸣泉汩汩;旁枝别室,四通八达。其余种种微妙细节,未可尽言。 在恒霄宫主观画之时,归无咎也在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神态变化,此时心中大为满意。 所有暗藏虚处的关键点,都被恒霄宫主捕捉到了。 归无咎所用的法门,是迂回诱导之法,将最为敏感的几个要点提炼出来,藏于画像之中最不起眼之处;待你主动发现之后,自有心意钩沉。 每一幅图卷之中的妙处,都极有分量。 第一折图卷,是归无咎于匡都城夺符比试之时的场面。画卷上方,众人比试场所之上不远处,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人,顶着一张油纸伞,意甚高古,气度不凡。此人正是伊濯武君。这是第一幅图卷的画眼。 姜敏仪乃是十二嫡传之一,手执武道龙符。自然不需要参与比试;但是伊濯武君明言,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 武道之中一位真正的日耀武君,对于姜敏仪而言,自然会是记忆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折图卷,看上去最为简易,不是别处,正是武域之入口。 在那看似混乱的砂石洞府处,拟象黄沙的杂笔之中,依稀隐藏着一行字迹:“事急难递音讯。若君妙缘生感,三载内莅临此地,且当日馈赠尚存,借之散渡己身,可入之;若因缘不存,则切不可入。” 正是姜敏仪当日留书之文字。 这二三十个字,每一字不过沙粒大小,若是肉眼凡胎,断然难以发现;可是以恒霄宫主道行之高,自然不会错过。 第三幅画卷中,埋藏的“画眼”有两处。 洞府一侧,不远处的梁柱之旁,露出一个很不显眼的小脑袋,睁大双眼,鬼头鬼脑。 黄希音。 愈是不凡之人,对于天资极为卓越的种子佳苗,天然会有极深的印象。 除此之外,另有一件压轴之物—— 形似陶俑的武道龙符。 这一幅图卷,本是当初姜敏仪营造武道元域,意欲与归无咎一决高下之时的写照。但是归无咎用心巧妙,刻意将自己与姜敏仪二人都隐去了,只凭空留下黄希音和武道龙符藏在两个角落,以为线索。 伊濯武君、所留文字、黄希音三者,姑且可以算是循循善诱;而最后一件武道龙符,此物与真幻间中、上玄宫印信必定形貌相通。前后呼应,可说是三浅一深的致胜一击,为最后一幅画卷的生效做足铺垫。 果然。恒霄宫主望见画卷之中的其余细节,只是神色微动,时而蹙眉而已;待他捕捉到第三折画卷中的“武道龙符”之时,竟忍不住檀口微张,双眸之中现出明显的惊讶,又似乎是纷纭难定的混乱与矛盾。 旋即,她一伸手,以最迫切的姿态,揭晓画卷的最后一折。 最后一折,画风与前三折截然不同。 精致繁缛,引人遐思。 这是一幅双人像。 一位极明媚动人、婀娜丰盈的女子,赤裸后背,伏倒在一位英挺男子膝上,任其轻轻抚摸。她身躯之上青紫阵阵,似乎布满伤痕。她背后隐现一只白虎之形,只是形貌萎缩,约莫只剩下一半大小。 至于这两人相貌,又何复多言? 恒霄宫主见到此卷,面色陡然苍白,旋即玉颜丰唇、玉臂素手,都似微微颤动。 归无咎心中一定——大事成矣。 毫无疑问,当日这场比斗,事关姜敏仪一生道途险着、最终的求偶皈服,必定是她记忆中最为浓烈难忘之事。其实此卷一出,归无咎便有足够信心成事。之所以将之放在最后一幅,是为预防万一,必须以前三幅画做出足够预热铺垫的缘故。 画中之人,恒霄宫主一眼便能辨认出正是她自己。 若是无有预备,乍然相见。她心中恚怒之下对自己下手,那么归无咎真幻间之旅便宣告失败。那时就算“姜敏仪”醒转过来,再后悔也是无用。 但是归无咎精心构思之下,以三浅一深四道线索为“预热”,便是万无一失。 归无咎低首沉吟。 姜敏仪醒转之后,招呼言辞,该如何说? 就在此时。 归无咎忽地眼前一黑。 腹中传来剧痛。 猝不及防,身躯向后倒飞而出。 未等有所动作,咽喉已被一只嫩滑如玉的素手扼住,其真力之足,远远超过归无咎所能承受的界限,一身整力彻底溃散。 却见恒霄宫主凤目含煞,冷喝道:“好一个**难戒的登徒子,竟然较当年的严承予还要胆大十倍!那就只得将你施了相同惩戒,发去与他为伴了!” 归无咎资质道行再高,诸如天人三境与近道真君、明月境与日曜武君这样的鸿沟天堑,也是断然难以逾越的。以前之所以能够纵横一方,不惧与之周旋,那是因为道缘感应超迈脱俗,遇事能够防患于未然而已。 可是当道缘感应失灵、并未提前生出警兆的之时,面对近道大能暴起出手,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脱困无计,归无咎心中也极为困惑。 他是有十成把握可将“恒霄宫主”唤醒的。正因为如此,才失却了防备之心。为何竟不遂所愿…… 若是不能挽回局面,今日之事,堪称他入道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失败。 恒霄宫主左手指尖真力连发,将归无咎手臂、膝盖、脚踝诸处经络气机彻底打散,松松垮垮的垂落,右手依旧紧扼归无咎之咽喉,淡淡出言道:“马上便要将你拖下去行刑。临别之际,还有什么话要说?” 道缘感应,连此界真伪亦能勘破,却并未察觉到危险…… 归无咎脑海之中一个恍惚,陡然间双目一凝。仔细望去,果然察出:“恒霄宫主”的神态,有一丝极细微的异常。 原来如此。 归无咎摇了摇头,淡淡言道:“敏仪。真幻间毕竟只是一场梦境。你若仗着此时道行高于我便胡作非为,回返紫微大世界之后,我可要十倍报复回去。” “恒霄宫主”闻言,面上陡然浮现出似嗔似怒的复杂表情,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玉手又在归无咎喉间紧扼了一下,把归无咎重重摔落在地!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颠倒顺逆猛下手 得此刹那堪珍藏 一掷之后,“恒霄宫主”似乎才真正忆起归无咎之言,稳住身形,两人默然对峙。 虽然外貌并未发生丝毫变化,气机亦是醇元高妙的日曜武君境界,但是归无咎还是发现了明显的不同。 这种不同,唯深交故识,能辨其微妙。 就像是一对外貌完全相同的双胞胎,并未揭破谜面之时,几可以假乱真,无论如何也看不破玄机;待你知晓之后再观其神气,便再也瞒不过了。区分彼此,轻而易举。 姜敏仪,回来了。 归无咎正要出言,忽地胸口气血翻涌,一道猛烈的窒息感与压迫感再度加身! 姜敏仪似笑非笑,右足重重踏在归无咎胸口。 原以为点破真相之后,姜敏仪便会住手。 但是事实证明: 并没有。 归无咎心中微恼,心底久别重逢的一丝温润也随之瓦解。高声喝道:“姜敏仪,你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喀嚓”一声,右侧脸颊与额头上,又被重踢了一脚。 然后,姜敏仪俯身下蹲,面色竟是晶莹红润。似是泛出喜意,又似乎极为复杂,五味杂陈。 不止是欣喜于归无咎的到来; 还是怅惘于自己的苏醒; 还是玩味于双方境界的差别。 少顷,姜敏仪心神似乎一凛。她手臂转动,然后抓住归无咎小腿和脚踝,猛然一拽。然后又提起归无咎领口,凌空尺许。然后松手一放,任由归无咎身躯跌落。 仿佛猫捉老鼠。 同时姜敏仪美眸之中,闪过一丝陶醉。 归无咎对她的这种心境心领神会,这是在感悟、确认、享受双方的实力差距,并从中获得满足。 终于,姜敏仪睁开双目,淡声道:“久违了。” 无意之间,声音竟也是回到了真正的“姜敏仪”那般的音色变化,翠玉鸣泉,花柔外刚。 归无咎叹道:“闹够了没有?” 姜敏仪露出两分无辜,率然摇了摇头,脆声道:“没有。” 未等归无咎再出言,姜敏仪竟极利落的伸手一甩,将归无咎的下颌卸脱。 然后,姜敏仪进一步俯身下来,两人面目唇齿相对,相隔不过两三寸,呼吸相触,气息相接。 姜敏仪眨了眨眼,看着归无咎疑惑不解的神色,叹息道:“归无咎,你还是太看轻自己了。” 略呆了片刻,姜敏仪幽幽续道:“你归无咎,在我心中便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说来也奇。当年在敏仪想象之中,若是寻到了命中注定的绝顶之才,天上人物,那人本当睿智洞明、孤绝人世,与凡尘间当如银河悬隔,断分两界。可是一晤之下,你归无咎,却是一身遮掩不住的、历经红尘百炼的凛然生气。宛若孤崖劲草,经霜弥茂。而视野神智、幽明灼识,又分别是上宗气象无疑。二者契合无隙,分外醉人。” “当时敏仪便心中定计——就是你了。就算无关于武魂之炼的生死天关,就算为仆为妾,亦要矢志不渝,终身相随。” 听闻此言,归无咎抑郁稍散;只是心道你口中之言,和正在做的事,可有些不相吻合乐。 两人眼神一对,便能自然而然的传递心意。 姜敏仪微微摇头,又道:“此生不能如日之恒,如月之明,若是能如一颗流星当空划过,照耀一瞬,留下一段最珍贵的回忆,同样是求之不得,敏仪又岂能选择错过?” “或许,在日后无穷无尽的岁月之中,你归无咎,都将是敏仪仰之弥高、再难追及的目标;是敏仪倾心追慕、生死相依的道侣;是敏仪甘于雌伏的夫君;是敏仪至高无上的主人。” “也唯有在这真幻间中——” “不——就算在这真幻间中——唯有在你破境之前的这短暂时光,我的功行,在你之上。” 姜敏仪的呓语在归无咎耳边持续飘荡: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能留下最珍贵的回忆,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归无咎面色微变。 他本以为姜敏仪已然发作结束,如今看其言下之意,似乎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姜敏仪解下靴子。 然后,拳打脚踢,仿佛雨点一般落下! 胸、腹、后背、四肢,头脸,无一例外,连连中创。 其实以姜敏仪的真实修为,一击便能将真幻间中的归无咎“杀死”。可是在双方道行的绝对差距下,姜敏仪足以把握到最精确的力量分寸,能够教归无咎在真元未损的临界点,遭受到最大的痛楚与刺激。 审时度势之下,归无咎索性放弃了抵抗。 若是在生死一线的斗战之中,无论遇到任何强敌,他将神意斗志提高到极限,总能做出正确的抉择。可是此时,对方既无恶心,又无恶果。七上八下,归无咎终不能臻至心意踊跃的最佳状态。 更何况,就算能够入境,只消最初时的道缘警兆未起,在双方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也只得束手就擒而已。 归无咎本想略作忍耐便罢。但姜敏仪却似乎得寸进尺。过了片刻,她双目依稀可见微微发红,丝毫不将所谓“日曜武君”的气度,跨身骑坐在归无咎身上,左右开弓,连环猛击! 归无咎略一思量,眼下唯一的脱困之策,便是让小铁匠出其不意之下,略微困住姜敏仪一瞬。然后归无咎抓住这瞬息的机会,强行拨动“全珠”之力,回复一丝气机,然后发动“反吞双子珠”,进入其中暗避。 可是默默呼唤了几声,小铁匠却装聋作哑,无有任何反应。 事已至此,归无咎索性心神一凝,闭了五感六识,浑只当是南柯一梦。 同时心意一沉,对于姜敏仪,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乾道刚健,坤道柔顺。 生灵之中,雄性天生便具有征服嗜欲。所以就算阴盛阳衰,愈是遇见极强势、卓尔不群的女子,一旦倾心,通常便会产生更强强烈的、令其臣服于己的念头。 而雌性则未必,遇见胜于己者,自然婉转柔顺,甘为从属。 而姜敏仪虽是女子之身,除却柔顺之德外,却有三分男儿之性。这三分男儿之性,或许是对于此生注定要臣服于人的命运,作一补偿与反噬。 可是,在真实的世界中,她这这种征服欲,是注定无法得到满足的。 而真幻间中强弱互易,正是其梦寐以求! 三个时辰之后。 归无咎神意陡然一激,悠然醒转。 自己身躯已经成为一团软泥。 姜敏仪的暴力施加得极为精准,几乎是“技近于道”的境界。归无咎浑身上下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肉均未放过,皆被打散、打透,彻底酸软若醉。别说勾动手指,就连眨一眨眼皮,亦无法做到。 也正是因为如此,归无咎连五识封闭的状态也无法维持,不得不清醒过来,面对现实。 同时,由于身躯整力彻底散尽的缘故。姜敏仪跨坐在归无咎胸口,她也并未刻意引动真力下沉,单单是本身百余斤的分量,便让归无咎胸口极感窒息沉重。 姜敏仪此时却神气清爽,似乎极为满意。 却见她双手抚住归无咎面颊,笑吟吟道:“满意了吗?” “今日之事,于你我有三重好处。” “敏仪相信,一生道途,总是要经历些挫折为好。若是一帆风顺,翌日时势一变,一去不返。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若是没有经历过挫折,便失去了运势逆易之后再行反击的底力。无咎你说,是也不是?” “只是,这又与另一条铁律相矛盾。道途之上,又是勇往无前,有进无退的。尤其是被托上风口的人物,更是败不得,败不起。一旦败了,便是动摇心志,动摇人望。神话一旦被打破,要想重新塑立,可谓难之又难。更何况,人皆有求全之心,不败之之念,何忍白璧微瑕?” “所以,在这真幻间中,在幻境中遭受一场挫折,岂不是两全其美?——其实也算不得挫折,不过是被自己的女人痛殴一顿罢了。” “这是其一。” “你与那位秦梦霖……我猜猜看。想来是心有灵犀,相敬如宾,仿佛一体,是也不是?这等境界,是敏仪永远也无法追及的了,唯有神往而已。只是刚刚你我之间这一重苦乐滋味,想来你与秦梦霖之间,也从未有过吧?” “据说她与你道行相若,不分轩轾……敏仪虽然不能与她相比,但在你归无咎身上,能够放肆一回,也算是敏仪独有的荣光了。” 说到这里,姜敏仪忽然低头,在归无咎额头轻轻吻了一口,然后干净利落的起身,只闻余音袅袅:“至于其三么,你自己细细感悟便是。” 她竟是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归无咎心中一凛。 此时姜敏仪从他身上分开,他身躯陡然一松,又回复到没有任何压力的状态。用心略一感悟,似乎浑身筋骨血肉皆是通透酥脆,既疲惫之极,又酣畅淋漓,好似草木兴衰一转,初春时节,重又焕发生机。 归无咎不由哑然。 这似乎是服药破境之前,一种对破境极有裨益的准备工作。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炼己之限 缓急之策 身经百炼之后,这种感受的体验与温养,尚在持续。 姜敏仪之所以暂避,也是给归无咎留下一段时间。 就在这山头茅屋之内,归无咎因变适会,进入一场短暂的闭关之中。 仙门之中修道中人,一俟迈入灵形境,或云本土仙道之中的筑基境,便自然而然能够体会到气血流动、仿佛水银的妙境。重而不拙;铅汞分明。 而如今归无咎之境界,却不知又超迈了多少—— 此身任意血肉毫发,皆仿佛山岳凝形,有千钧之重;密观内视,又如精钢百炼,浑成如一。 姜敏仪所谓的“殴打”,其实是宛若鼎炉之中锻造铜铁。 非止是得其纯粹而已;一块熟铁,原本是圆整的一坨,经历万千锻打之后,或薄如一页,或聚成一团,或抽丝似链。其物性之延展、变化之极限从中充分展示,趋于登峰造极。 归无咎的身躯固然无有如此夸张的形变;但耐受的边缘与界限,却被清清楚楚的探明了。 同时,虽然还不曾和姜敏仪有进一步的交流,亦不曾观看品阶更高的武道秘典,但是归无咎心识之内,却生出豁然贯通之感。那种在灵形、金丹境时已能拟象金丹、元婴之妙的“胸有成竹”境界,再度油然而生;从前疑虑,亦涣然冰释。 挠到了痒处,方能一点即通。 仙道乃是守一之道,凝一身之精蕴,归于一点。 金丹境时,此“一”在于金丹;元婴境时,此“一”在于元婴。 而武道之中,却是内炼全身,务求此身之全体大用,无不通透。尤其是在破境日曜武君的这一步,药力引动,天地五行之力灌注洗练,其要害之处便在于,自己的极限何在。 可堪引动的天地五行精气,本来无穷无尽。若是超越己身承受之极限,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但若火候未到,自身的承受力远未达到极限,那么轻则道行有缺,重则破境不成。 此等机密,归无咎在阅览尘海宗典籍之时,便见其反复强调,重之又重。 先前归无咎疑惑之处便在于此。 道行到了有资格破境日曜武君的地步,可谓高明已极。对于自身极限之把握,亦当早到了妙绝毫巅之境。此事行之甚易,又何必再三叮咛呢? 而经由姜敏仪这一通锤炼,归无咎却豁然开朗了。 此身运劲发力的极限,要点在于“运用掌握”,固然对于卓越之士并不为难;但承受力和生命力的极限却有所不同,二者不可混淆。正如归无咎亲身经历,待此身被锤炼至通透疲软之极的境地时,就连封闭五感六识、神意内守也全然做不到。此身仿佛进入一种清明而又混沌、介乎于有意无意之间的奇妙境界。 只消你尚有“运气内视”之余力,便是未臻淳如之境,所测自然非准。 真正准确的破境之法,正如姜敏仪所为。 若有一位已然破境的前辈大能,以外力炙炼之,自然能够明其度数。到了破境之日,将此心念预先凝练成印。到了此身臻至极限、心体通透,无有人我内外之分、无眼耳鼻舌身意的当口,此心印适时引动,开启完法之秩序,才算大功告成。 巧合的是,十二巨擘宗门的历史上,日曜武君远非前后承继、代不乏人;而多半是偶然出世,独自摸索成道。纵然偶尔有衣钵相承之局,也不需要典籍记载饶舌,当事人自然明白。 所以阴差阳错之下,各宗典籍,都是对“前辈辅佐”之法略过不提;其寄心笔墨、繁辞不已的,尽是独自成道之时,该当以何等奇异秘术窥见己身极限。 归无咎阅之难求索解,也就顺理成章了。 三日之后,归无咎功行顺遂。 恰在此时,一只桃木削成的七彩木鸟扑棱着翅膀,来到土山之上,环绕归无咎转圈三匝,然后转身远遁,三丈一停。 归无咎心中一动,料定其必为信使,便紧随着此木鸟行走。 弯弯绕绕,踏出这处凹陷的“小界”,沿着内城城垣步出五六百丈,恍然间已踏入一道细流之畔。 一方八角青玉案,一顶白瓷鹤嘴杯。 两只高足玉盏伶仃分立。 唯有座席并非成双成对,一张三尺余宽、似铜似木的座椅之上,姜敏仪早已端坐。而另一头,却是空空如也。 归无咎摇了摇头,揶揄道:“武君大人连座椅也吝赐一张?” 姜敏仪轻笑一声,略微露出莹洁如玉的牙齿,淡然道:“这张椅子宽得很,谁又不让你坐了?” 归无咎先微微一怔,然后很是自然的一点头,爽朗道:“好。” 姜敏仪双目一眯,心中念动。 料想在归无咎破境之前,自己道行压他一筹。既然有了前车之鉴,她倒要看一看,归无咎对自己,是否会有两分忌惮。 但是现在看来,归无咎举动从容,一如当年。 其实在归无咎心中,姜敏仪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虽然他料定姜敏仪不会再度下手;但事实如何,谁又说得准呢?所以归无咎潜心默运,终于将心识道缘之感应,调节到足以应变的程度。以便于可以及时发动“反吞双子珠”。若是姜敏仪发作,却可及时发动,入内暂避。 除此之外,他来时路上对小铁匠严词告诫。若是万一自己反应不及,须得立刻援手,不得装聋作哑。 此时归无咎作了完全准备,自然不惧姜敏仪再次发难。 二人并肩而坐。 姜敏仪左臂伸出,忽地握住归无咎右手,幽幽言道:“只设一椅,而非东西南北相对,你不觉得十分契合么?” “若是你与她小酌,定是东西对坐,举案齐眉,是也不是?” “你们是一双人;我是你的人。敏仪清楚得很。” 如此情貌,与三日之前迥然不同。 话音一落,姜敏仪索性更进一步,坐在归无咎身上。 归无咎环臂把姜敏仪抱住,动作无比自然,然后不紧不慢的诉说往事。 姜敏仪虽然觉醒记忆,但是对于“真幻间”中的掌握,并不若归无咎深彻。尤其是云峒派旧址所残留的异象,更是本界中更无第二人能够探及的密闻。 听归无咎讲述之后,姜敏仪诧然道:“此界棋局,在于重定秩序,成混一之功。这一点,敏仪也想到了。只是这一步之后,尚有更进一步的考验,却是敏仪始料未及的。” 归无咎笑言道:“第二步暂且不提。单单眼前的第一步,斗倒九重山百里开济,不知敏仪是何见解?此人掌握了十二种秘药生长之变化,造化之功,不可小觑。” 姜敏仪眸中似有一缕锋芒一闪而逝,淡然道:“说什么大势局变,只是虚妄。说到底还是两三人之间的胜负罢了。至于炼制秘药云云,不过是其多了一个持住平局的机会;若是不胜不败,便是他胜了。但若能正面斗倒了他,所谓秘药功用,急切间并无大用。” 归无咎微微摇头,叹息道:“若是其一意保守不失,想要将其连根拔起,也不是一件易事。” 姜敏仪微一眨眼,道:“那不如行一个瞒天过海之计,待你成道之日,打一个时间差,以二敌一,将他除去。” 此事归无咎与姜敏仪见解相同。 其余诸宗执掌,皆是沉浸在千百载宗门传承的谋算中,所以才坐不住。而归无咎、姜敏仪思考问题的方式,却截然不同。 既已窥破真幻间玄奥,所谓“宗门前途”云云,归无咎毫不在意。 百里开济的优势,只在于时间。随着迁延既久,九重山一方可以营造出足够的顶尖战力,从而以众击寡。局面症结,在于我方能否速战速决。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的确可以一试。若是不成,再寻他策。” 姜敏仪转过头来,忽地一笑。 归无咎也是一笑。 二人心领神会。 姜敏仪叹息道:“不愧是归无咎。看来敏仪已经没有机会了。只是,三日之前已经尽兴过一次,此生无憾矣。” 归无咎淡淡道:“你知道便好。出了此界之后,新账旧账,一并了结。” 原来,二人表面上是在商议大计方略,暗中的勾心斗角同样精彩。 虽然归无咎的锻体试炼之功已然结束,但姜敏仪并不介意再度一逞征服之欲。 今日归无咎举止从容,姜敏仪略一思忖,便猜出了他身上暗藏了足以自保的手段。 所以姜敏仪不着痕迹的坐在归无咎身上,非只是为了亲昵而已,其中暗藏了异样心思。 在“真幻间”内,归无咎毕竟是武道修者,饮食男女之嗜欲,必然远较在紫微大世界时为壮;而姜敏仪,又并未隐匿自身日曜武君的超卓气机。 试想,以日曜武君之尊,如此小鸟依人一般坐在归无咎身上,必然是构成强烈的刺激,无形中诱惑着归无咎的征服欲。若是归无咎果真欲念高涨,想要把姜敏仪就地正法。一旦失去了警惕,心识蒙蔽,姜敏仪便会再度暴起出手,将归无咎痛殴一顿。 只可惜,归无咎在遁入“真幻间”当时,便已觉悟灵识,知此界为幻象。所以姜敏仪在他心目中,依旧是那个紫微大世界中的姜敏仪;而不会对所谓的“日曜武君”有额外的敬畏和欲念。 更何况,归无咎在灵形境时得了元婴境奴婢独孤信陵。所以以小凌大是何等滋味,他早已品尝甚深,自不会按捺不住。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结盟缔书 破境预演 幽居之内。 园中清池之畔,本是一方平地。这两日却起了一座二十丈见方、三四尺高的台阁。 此时台上左右雁行、各呈曼妙之姿的年轻女子一十二位,手执罗扇翩然起舞,变幻万千。 此舞与寻常歌舞不同。参与的舞女皆有星境修为不提,随着每一人步法的前后变化,予人的整体观感、色泽深浅明暗亦会随之调节,暗合妙理。故而观此舞者,浅者尝其声色,深入者辨其玄机,可谓各得其所。 舞台之下、长席之上,摆好了玉案藤榻。柳长老端坐其上,兴致勃勃。 他的心境,亦是经历了一重转折。 最初拜访于上玄宫山门时,他对于门中事宜极为上心,三番两次与归无咎商议。可是归无咎却一贯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那日归无咎与冉逸之商议之后,没过多久便道恒霄宫主相请。 柳长老原本甚是欢喜,岂料一连等了半月,归无咎却是杳无音信。不由得令其有三分心灰意冷。 这时候方才想起,在离开宗门之时,龙方云、乐思源好似唯恐柳长老自恃资历旧勋一般,千叮咛万嘱咐,凡事以归无咎为主。几番事汇拢一处,柳长老的心思忽然就凉了。于是乐得寄心歌舞,欢愉度日。 今日,柳长老正观到兴处,忽有一位侍从走到近前,耳语两句。 柳长老一怔,立刻起身相迎。 未走出多远,尚隔着二堂门户,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看来是搅扰了贵使雅兴了。” 冉逸之来了。 不过,前来拜访的并非是冉逸之一人。其身后竟是浩浩荡荡三四十个力士,每人担着一根儿臂粗细的金粱,担着紫木方箱两座。 柳长老见之一怔,哑然道:“冉道友这是何意?” 冉逸之不答,只自袖中取出两物。 一件尺许宽的黄色符书,一件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信笺。 柳长老伸手接过,急急张开一望。不过这一望之下,他面色立刻僵住,似乎不敢相信。 原来这竟是一封盟书,言道上玄宫与四宗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无论九重山百里开济为难于哪一家,上玄宫皆不会坐视不理。 这是极重的许诺。 此次出行,本是要给恒霄宫主提个醒,暗藏示好之意。若是成功卖出这个人情,日后再深入接洽、乃至订立同盟,才算有了几分门径。岂料自己并未作出任何努力,竟一步到位、结得强援了。蓦然间,柳长老只感头脑似乎有些晕晕乎乎。 旋即想到,这多半是归无咎半月以来经营的结果。虑及此处,心中不由暗生惭愧之意。 再急芒打开另一封信笺,此非是他物,乃是上玄宫回赠之礼单。观其名物,似乎是将治下各名门出产,各自择出一种聚拢。价值高下暂且不谈,单是礼物的品类格式,便极显掌法诚意。 冉逸之笑言道:“宗门结盟本是大事。须得两宗用印,才算落地。这一道不过是本宗草拟之文书格式罢了。字句之间若有可斟酌处,贵派议定之后大可言明,再一同参详。” 柳长老闻言,立刻低首细看,从头到尾详览一遍。 一看之下,还真教他发了些许古怪。伸手一指卷末,疑惑道:“上玄宫……与星门成其盟好……尘海宗、南斗宗、御虚宗与之,一视同仁……这是何意?” 归无咎、柳长老一行,虽是联使四宗,但车驾发之于尘海,是断然无疑的。为何看这盟书所言,好似星门才是正主,尘海宗等三家算作参与? 冉逸之长笑一声,拍了拍柳长老肩膀,正色言道:“明人不说暗话。贵方正使,那位归无咎道友,是借了星门的机缘罢?成道之后,将任星门首席长老一职。吾师之所以愿意断然入局,亦是看在这位归无咎道友的前程潜力上。因此缔结盟书,对等说话,自然是以星门为主。” 柳长老一凛,旋即言道:“此事柳某当尽快报与宗门。” 若单单是传递消息,凭借“鸟纹翡叶书”便可做到。但是与柳长老的职责而言,已算是圆满成功,到了返程之时。 略一思忖,柳长老试探言道:“那么归道友……” 冉逸之轻一颔首,貌似随意的道:“归道友及其弟子将在本宗暂居些许时日,短则数月,长则二三载。贵使尽可先行回返。” 柳长老点头称是,如此安排,他其实也猜到了。 心神略定之后,柳长老心满意足之下蓦然察觉到,冉逸之似乎甚是欢悦急迫,好似心中有事。 最初柳长老以为,是冉逸之故作姿态,显露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此时细细体会,立知其非。冉逸之,的确是神意活泛,呈精敏飞驰之象,似乎是在赶场一般,急等着什么要事下手。 于是略一逊谢后,柳长老言抱拳言道:“柳某不日便将启辰。冉道友若有它事,请尽管自便。” 冉逸之如释重负的一笑,好似深恐柳长老拖着他聊些家常,立刻道:“尊使察言观色的功夫,的确了得,冉某是有要事在身。此间盟约落定之后,急盼与归道友两位弟子甄蕊道友、钟业道友一晤。如此便借过,借过了。” 话音方落,对着柳长老粗粗拱手一礼,便径往后园中去了。 柳长老不由哑然。 而冉逸之一个转身,脚步却是愈加轻快,脸上隐见光华一闪。 他之所以一副甚难自持的模样,自非无因。归无咎、姜敏仪将双方事机都完全托底之后,不约而同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冉逸之,便是得了武道中“本命法宝”道术传承的第三人。 所谓与甄蕊、钟业一晤,自然是交流此法之心得来了。 …… 归无咎纵身遁去,落在一座孤峰之巅。 此间是岛上仙都二十八处空间凹陷的秘境中,面积最大的一处。 归无咎环绕此峰一圈,仔细辨认。不多时,寻到一处窄窄的门户,立于山崖之上。 此门户极窄,一人多高,宽二尺有余。若是遥隔数百丈外猛然一看,倒更像是一具镶嵌在山岳之上的棺木。 归无咎纵身一遁,跃入门户之内。 与姜敏仪又切磋数日时间,姜敏仪将破境经验,毫不吝啬,悉心传授。不过归无咎自领悟了“界限”之关窍后,便达到了宏观大略的境界,其后资姜敏仪处所得,并不为多。 只有一桩事甚是关键—— 上玄宫中有一异宝,名为“小五行天墟”,乃是本门四大重宝之一。遁入其中,善能拟象周天之事,无一逸漏。诉诸实用,其最大的妙处,无过于教人多经历一回破境日曜武君之境的过程。 破境之预演。 此物本体是一壶形,镶嵌巨岳之中,便是归无咎眼下所遁入之处了。 “真幻间”原本便是一方幻境,此宝乃是幻中之幻,亦足可称奇。 事实上,以此宝之妙寻得最佳路径,足可以降低破境日曜武君的门槛降低一成以上;长此以往,上玄宫早该门户鼎盛,压服诸宗才对。 只因有一桩憾处,破境上境,非得服用十二大药不可。这“小五行天墟”虽然奇异,不需足量服药。但每动用此宝一回,亦需真实破境所用秘药的三分之一数为引。仅此一条,便限制了此宝效用。 十二大药,储存培炼不易。上玄宫眼下所遇秘药,亦不足两整份之数。 一切手续皆已齐备,归无咎遁入山壁之内,炼化药力,默运玄功。 与时运转,这方圆天地,立刻昏暗下来。 不过,这所谓的“昏暗”,亦并非是漆黑一片的子夜。昏沉之中,又有一点光亮,仿佛晨光之羲。 归无咎身在定中,似感到整个天地精蕴,顿时化作活物,冲纳己身,源源不绝。 真正破境,前后服药的蕴养关口,至少须得三年时间。而在“小五行天墟”的幻境中,却被压缩到三十六日之内。 忽忽然,十二个日夜过去。 感受破境,归无咎的心情,一开始微微失落,然后逐渐尝其滋味,却愈觉其妙用无尽。 之所以“微微失落”,是因近道之境,乃是道途之上的绝大关口。归无咎今日体验其中变化,自然包含甚深期待。当初破境金丹、破境元婴,此身变化之大几乎不可以言语述之,真真是沧海桑田,赞之不尽。 归无咎本以为破境近道境界,中藏的天地翻覆、斗转星移之剧变,显然要更胜于金丹、元婴境界十倍。 可是事实却出乎所料。 在这拟象破境的过程中,尽管这天地昏沉的异象甚为壮阔,又有无穷精蕴之力灌注己身,但是一旦进入“定境”,却只感到好似此身不是自己一般,真力、气机、躯壳皆产生丝毫变化。 好似这异力炼身的过程,只是假象而已,自己竟真的成了一个局外人。 直至约莫三日之后,归无咎才略略察觉妙味。 自己的身躯其实是有变化的;不过这变化不在于形,不在于气,而在乎与一种“味道”。 便如同一株小草,生于苍岩之上,缝隙之中。任你再如何赞它生机勃勃、砥砺奋发,他也终究只是一株小草而已。和这方山河大地相比,春夏发荣,秋冬零落,生死循环,不过是一载间事尔。 近道之前,说你天资底蕴、精力气象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一株崖中之草罢了。 而破境之中的归无咎,敏锐的感受到—— 此身看似丝毫未变,但其实是多出了一种“古意”,好似自己并非一个出生二百岁的年轻人,而是历经悠久岁月,历劫长存。 自己已非崖间之草,而是化作了山河大地的一部分…… 主客之间,悄然颠倒。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倍药力 五年之功 这一重苍茫古意维持了三日,归无咎又感受到一层变化。 他之心意,原已从“疾风劲草之生机”,拟象为“山河大地之永固”。但此时再经一转,神思念头,重新从山河大地的客体中颠倒回来,化作一人、一草、一木的本体,俨然是兴衰互易、老阴生少阳之理。 显而易见,这一重转折并非转了一圈,回到了原点。 有了山河大地恒久不朽的体验之后,归无咎自感重新焕发了生机,胸中蓦然迸发出四个字: 以古维新。 自己依旧是那个寿二百岁的年轻个体,但是天地之悠、山河之固却充斥胸臆,不即不离。 正因为道体天人之际、通彻物性的缘故,本力激荡,自能无不恰到好处;运使草木微尘之力,亦可一丝不加,一丝不减,俨然造物之友邻。如此便是所谓的“自然流”境界。 不过,当归无咎按捺心中喜意,再仔细观察时,立刻能够发觉: 这一重“古意”,并不纯粹。 好似一件品质尚可的瓷器,虽然其釉质久经炼化,醇而不坏。但是其内里尚有火候未尽之处。唯有经历经一部的培炼,方能成其全功。 如此火候,称为“今古三质变”。 非得在主客颠倒、新古互易之中来回体验三次,才能将后天之性彻底洗净,真正立地生根,主宰天地物象之力。 既如是,唯循序渐进而已。 可惜事有不谐。又过了三日时间,待归无咎经历了“二变”的顶点,重新体验到那一重极古之意后,忽然天光大亮。真气精蕴之发表流行,瞬间隐于几微。 异象顿消,一切归于平静。 入神观照,此身之中尤有灼灼热力,只是已成了强弩之末;背上青龙武魂,若朽若眠,似乎进入一种极不正常的状态。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归无咎自“小五行天墟”之中破壁而出。 按理说幻境之中一切损伤皆属无碍才是,但他心中蓦然间生出直觉,若是晚了一步,便有可能对本身武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归无咎长舒了一口气。幸亏得了“小五行天墟”演示,发现这一错漏。倘若贸然破境,后果不堪设想。 这处错漏,有些出人意料,但是并不复杂。 今日意外,症结在于药力不足。 武道修士的破境过程,假之以譬喻。便宛若是升起一摊明火,熬炼鼎炉;引得无数飞禽走兽,纵身投入其中。 火种、火柴,便是十二大药; 所炼之鼎炉,便是破境之人所负武魂、根骨; 所引得的飞禽走兽,便是这方山河大地所暗藏的自然精蕴。 不知是归无咎之根骨太佳,还是其武魂异于常人,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事实便是验明了,若要将归无咎这具“鼎炉”彻底煮沸、著透,所需柴火至少须得常人三倍之数。 刚刚归无咎之所以在幻境中破境失败,便是他这鼎炉烧炼到一半,药力耗尽,精蕴灌注的过程难以为继的缘故。 理清缘由,归无咎遁身而出。 不过片刻功夫,来到姜敏仪闭关修行的草庐之上。 此时,这一列草垛的最末尾处,一道尺寸略大的白卷铺陈而下。 一个多月前归无咎草作四幅画卷,不过是一支笔,一方八格古砚罢了。而此时草垛下却是多出一张丈许长短的石台,当中依次陈列着或方或圆、或大或小的砚台三十六只,当中所盛放,赤橙红绿,皆为纯色。 石台左右依次钉着三十六根长钉,悬垂大、中、小尺寸画笔各十二只。 如此景象,倒是令归无咎微微一怔。 最后一幅自画像。 看来姜敏仪寻回真我、破除疑惑之后,终是要将自家这门功法了结。 待归无咎说明来意,姜敏仪平静道:“以无咎你道基之不俗,生出这一桩变化,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归无咎摇首道:“别的尚好说。只是大药有缺,才是最为棘手的。” 自星门处,可得整份大药,并无余数;而上玄宫目前尚有约莫一份半的分量。二者相加,依旧尚有半份大药的差距。 姜敏仪略一思忖,言道:“此事勿虑。敏仪可替你自玉蝉山处,求取半份大药。” 归无咎闻言讶然。 大药乃是一宗之根本,在姜敏仪口中说来,却似如此容易。事先可并未听说,上玄宫与玉蝉山乃是暗中联合的紧密友盟。 眼下玉蝉山与星门一般,并无主心骨坐镇;遇到上玄宫、九重山这等大宗,小事或许能够容让几分;但若说连大药也可轻易求得,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了。 莫非要恃强去取不成? 姜敏仪知归无咎心意,摇头道:“非也,是玉蝉山上一份大药的时辰到了。” 原来,各家巨擘宗门大药调匀之后,保存不易。每隔千载上下,便得以新代旧。列宗交易,也是有固定顺序依次而成的。这也是同一时段之内,每一家宗门皆只得维持一至两份大药的原因。 同样,大药随着时间流逝,逼近废弃,便是逐渐贬值的过程。 眼下玉蝉山处当有两份大药—— 上一次“合药”在百载之前,恰好轮到玉蝉山。所以其中一份大药,乃是新得未久;而另一份大药,已经是上一个轮次的事情,推算时辰,二三十载之内便要废弃。 区区二三十年时间,又如何能够多出至少两位明月境巅峰的人才? 故而上玄宫若是肯付出诚意,求取其年岁较久的那份大药,并不为难。 归无咎听明原委,暗暗摇头,不由自嘲道:“原来是将要过期的大药,所以廉价。” “只是,无论如何,原先拟定的在贵宝地悄然破境、然后伏击百里开济的计划,是难以完成了。” 姜敏仪笑吟吟道:“好说。敏仪心意豁然开朗,时机已到。作这幅画,须得五年时间;而无咎你两宗奔波,取回大药之后,再加上闭关破境的三年,只怕前后亦需要五年上下。待你我均臻至境,不需任何鬼蜮谋算,亦能以力破巧。” 归无咎略一思索。 五年。 姜敏仪又道:“在你周游三宗、觅地破境的这五载,你的二位弟子,留在本门潜修就好。”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我去看上一看,再做定夺。” 姜敏仪道:“好。” 归无咎遁光一起,已飘荡于二三里外。 几经转折,一头扎入住所之内,稳住身形。 归无咎并未遣人通传。但是只在二门之外,已遥遥听见一阵爽朗笑声;然后是一阵阵觥筹交错之声,叮咚入耳。 听其声音,归无咎不由一怔。 钟业自有不俗的人情练达之功,能够和冉逸之相处得宜,这一点归无咎并不意外。可是分明听见,连生性内敛的甄蕊也笑得异常开朗,却是大大出乎归无咎所料。 一步迈进,眼前所见,更是令归无咎极感惊诧。 宴饮流席之盛姑且不提。当面一人,亭亭玉立,指作拈花之形,虚托着一件明光盈盈、透彻四方的宝物。此物高出指尖三寸,形似纺锤,品貌高下全不足虑;单单是那一重执中御外、圆心遁出的异感,便明明白白的昭示了这是何等手段! 如此气象,意在形先。就在归无咎踏步进入的一瞬,目力未凝,心有所感,还道是甄蕊在卖弄手段。 可是看清之后,此宝分明非甄蕊之宝;施术之人,更非甄蕊本人—— 冉逸之。 归无咎目光陡然一凝。 算起来,冉逸之新得此法,至多不超过十余日,已经远远超过甄蕊尝试修炼的进度。 莫非冉逸之天资禀赋,还要远在甄蕊之上? 见归无咎到来,甄蕊、钟业,纷纷离席见礼,拜见师尊。 冉逸之亦以一种甚是佩服的目光重新打量了归无咎一眼,然后一同离席,郑重的以半师之礼拜见。 钟业快步上前,嘻嘻一笑。猛然作势分形,气沉丹田。然后双掌微微一合,一托,竟是逼出一件儿臂粗细的圆环宝物。中和之韵,随之流动,显然同属“本命法宝”一流。 观其功行,虽然纯熟较冉逸之略逊,但也达到了相当可观的程度。 对于钟业的资质高下,归无咎再清楚不过。 钟业得法虽然较冉逸之略早,但尝试锻炼之宝材,舟中时并无适用之物;显然也只能如冉逸之一般,在上玄宫求取。 他竟也修炼到如此地步! 收了法宝之后,钟业未察有异,尤是欢喜的拜服道:“不瞒师尊。最初得知师尊将此等秘术传之外人,弟子心中多少有些腹诽。如今看来,恩师洞察明鉴,非弟子所能窥见深浅。寻得宝材初炼十日,倒也囫囵吞枣学了个全套。” 归无咎闻言,微微一怔。 甄蕊拍了拍手,更是欢悦言道:“我三人一同钻研此法,进境一日千里。如此看来,若有五年之功,便可将之研磨到用诸实战的层次。” 归无咎连忙追问,才知冉逸之加入之后,三人无形之中都感到自己神思的聪敏锐利,更增三分,宛若有天助一般。 三人本来便是资质极佳之人,此时更上层楼,竟似形成质变,极大的推进了武魂真宝之法的成型。 甄蕊、钟业心中,只道是归无咎早知奥妙,可以如此布置。 五年…… 又是五年。 是巧合吗?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土木炼法 玉蝉来客 三个半月后,玉蝉山。 诸如尘海宗、上玄宫等大宗,无论海内海外,所属仙都之形制,皆是极为规整,宏盛壮丽。 玉蝉山作为海外六宗之一,立下基业之仙都却有三分奇异。其所坐落之玉蝉岛,虽然面积甚大,但却并非是一块囫囵完整的岛屿,看上去枝节丛生,宛若一只放大了亿万倍的蜈蚣。 因这一缘故,环绕玉蝉岛的仙都城墙,亦是勾勒成枝节横生的“蜈蚣”之形,所靡费的土石物力,较寻常或方、或圆形的城墙,不知道多出了多少倍。 此时玉蝉山西北向,一条绵延伸出、宛若蜈蚣之足的半岛之上,略微生出异景。 此间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是一旦有大风卷过,经由这半岛上空,却会无端引来澎湃之极的热力。 寻根溯源,矛头在隔断半岛、孤峰北侧的后山处。 一片宽约二三十里的沙地,并无一丝草木生机。那非同寻常的热力,正是从沙地之中迸发,蒸腾浮空。 沙地正中,搭着一方简易凉棚。中有一人,方面隆鼻,目光有神。头戴铁冠,身着短袖皂衣,盘膝而坐,手执一柄芭蕉扇。一身道行,在明月境中也算相当不俗。 随着这铁冠修者手中芭蕉扇左右摇晃指引,轻易便可辨明,那沙地中似有一部分微微隆起,然后快速移动。乍一看之下,倒像是沙地下有一只地鼠在乱窜一般。 而此地最为热力逼人的焦点,便是这微微隆起、反复游走之处。 就在铁冠修者专心致志,凭借芭蕉扇指引操弄时。忽听天上传来“咚”“咚”“咚”三声闷响。 铁冠修者抬首一望,中天云气,在清明与模糊之间反复变幻七次,然后陡然排闼而开,仿佛帷幕快速掀开。然后清楚望见,一道清光若弹丸一般,激射入内。 铁冠修者心中一凛。这分明是本门“外阵”洞开,接引贵客入门的景象。 略一张望,又挠了挠后颈。铁冠修者忽然猛地“吁”了一口气,再不受外物干扰,专心致志于操练手中之扇。 从此人的动作细节看来,这绝非一个定力十足之人。但似乎眼前之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忍住诱惑,着手于当前。 忽忽然,两刻钟过去。 沙地之下,那隆起的“地鼠”似乎愈发明显。同样,方圆二三十里内,热力之盛已宛若重浪高叠,汹涌恣肆。若是身无修为之人贸然闯入,三五个呼吸便要蒸成人干。 铁冠修者忽地双目圆睁,把掌心芭蕉扇重重一按,喝一声:“起!” 话音方落,沙地之中果有一物平地拔起。 此物碧油油的,当空乱转三闸,旋即被铁冠修者托在掌心。 露出真容,并非是甚么“地鼠”,而是一只一尺多高的南瓜。此瓜似乎已被掏空炼作他用,表面更是画了一副极为生动的鬼脸。 铁冠修者捧着这只“南瓜”在鼻端轻嗅,面上露出极为陶醉之色。 过了足足一刻钟,才猛地一踏足,遁光一起,跨越六七道宛若蛇足的绵延半岛,来到玉蝉山以西。 一峰峰头,托着一座宽不过三四丈的小水池,嵌在峰顶。 一手执钓竿的灰袍中年,左手背负,却是在独自吹垂钓,看上去怡然自得。 铁冠修者纵身落下,高声嚷嚷道:“穆师兄,快把‘明元库’的锁钥取出来交于我。” 手执钓竿的中年人并不转身,淡然道:“徐师弟。‘衡门九关’你只得过了第七关。若要尝试破境,定是不成的。若你能够破得第八关而有余、第九关而不足的层次,仅有半线微差。机缘难得,为兄咬咬牙,便教你放手去试,博那两三成的可能性。如今两筹之差,宛若天堑。你若去试,等于平白送了性命而已。” “既入宗门,此身非一人之身也,并非外间闲云野鹤可比。我玉蝉山未有英杰出世之前,你徐师弟便是门中的扛鼎人物。千万要爱惜己身,勿作非分之想。如此,师兄才算有三分踏实。” 这位手执钓竿的中年,看上去颇有三分磊落不羁之风,谁知却是个话痨脾气。铁冠修者甫一落足,他便是这一番长篇大论迎了上去。 铁冠修者似乎极为不耐,“哎呀”一声,重重一跺足。然后把那穆师兄一扯,道:“师兄请看。” 穆师兄一个冷不防,连忙稳住心神,持定钓竿的右手纹丝不动,这才微微转过身来。 可是,转身一望之下,这位穆师兄脸色陡变。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鼻端轻嗅,似乎要再加确认—— 典籍之中所谓的“百草合香”味道?闻之血颤如泉,气凝如冰? 十余息后,穆师兄微微摇首,抑制住身躯颤动,难以置信的言道:“果真是元鹤散?” 铁冠修者见师兄失态,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高声道:“正是元鹤散。师弟我日夜苦思,终于灵光一现。无意中想到了借助‘土木’炼法成药的门径。” “并且其成药之易,竟似反较古方胜过许多。经籍之中,此药炼法繁复,数千载也未必能有一剂成药;而徐某以‘土木炼法’成之,算上前后周备之功,三五十载可成一炉;足有三成把握成功。以千年为限,几乎是必定成药的。” 说完,铁冠修者双手一拍,将掌心“南瓜”震碎,再抖落一大块宛若碎泥的药渣,露出一只精巧的荷叶包裹,以蚕丝紧紧扎牢。 褪去封壳,此物之馨香顿时散开,何止强了十倍。 周遭小小水池之中,不住地有一尺长短的异色游鱼辅浮出水面,翻腾不止。 原来,这“南瓜”乃是一种名为“西雪罗果’的瓜果,借其躯壳可以将其炼制成一次性的鼎炉。将其迈入沙中游炼,乃是一种生僻的炼药炼器之法,好成为“土木炼法”。 先前沙地之中热气蒸腾的景象,正是铁冠修者熬炼大药也。 铁冠修者名为徐赤天,虽然晋升明月境不过三四百载,在玉蝉山中资历尚浅。但是以资质根骨而论,已可算本门中排名第一的人物。 既然到了这一步,便有向道而行的雄心。 每一家巨擘宗门,虽然日曜武君难得代代相承,但是后学之士到了何等层次,才能尝试破境,却各有测验之法。如此才能保证倾尽一宗资源所培养的人物,至少能有八九分成算,不至于布局落空。 徐赤天表明心迹之后,门中立刻着手以秘法“衡门九关”验看之。 门中秘典中谆谆告诫,唯有九关通畅,方才有了尝试破关上境的资格。否则,徒然失了性命,靡费物力。 这一代玉蝉山执掌祝安平,及眼前这位垂钓中年穆彬先长老,当年尝试测验,不过堪堪过了五关而已。 只可惜,徐赤天资质虽佳,到底也只是止步于第七关的层次。 第七关境界,依成法推算,成功破境的可能性,不足三十分之一。 于是此事便未得再提,只教他安心做本门的顶梁柱,也就是了。 岂料七十年前,徐赤天忽然言道。本门上一份大药尚有百载之期便要失效,若是平白浪费,倒也可惜。不妨取来由他用了,冲一冲看似渺茫的上境机缘。 此言一出,掌门祝安平、长老穆彬先等人皆是大惊,然后极力劝阻。 破境不成,便是生死道消。作为巨擘宗门,日曜武君缺位其实甚是常见,风水轮流转,每一家都难以免俗;但若是连明月境中能说上话的人物也欠奉,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祝安平、穆彬先等人本拟待徐赤天再磨一磨性子,二三百载后便将掌门之位传于他。骤然闻他“雄心”,未免惊骇,连忙将门中大药藏于镇宗密库之中,锁钥分由三人保管。 岂料徐赤天也不死缠烂打,忽地隐匿闭关,扬言要复现门中早已失传的一味神药“元鹤散”。 此药之妙用,若于尝试突破日曜武君之境时服之,纵然败北,也有八九成把握保住性命功行,堪称药中神品。 只是元鹤散此方,失传至少已有一万四千余载。 由于天时名物之变,许多珍稀药材药性转化,一旦绝迹,便再难复现。徐赤天欲复现此药,何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谁能想到……竟是被他做成了。 徐赤天急不可耐的言道:“穆师兄,如何说?快将你身上那三分之一的锁钥交于我罢。” 穆彬先叹息道:“徐师弟可真是为我玉蝉山立下一大功德也。” 若是元鹤散果然如徐赤天所说的这般容易炼成,效用之大,几乎是不可想象。 以前宗门所藏大药,每隔上千余载,若是无有合适之人,便只得废弃了;如今有此药在手。大可以瞎猫碰死耗子,教门中资质最高之人姑且服了。就算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三,那也意味着每三四万年会多出一位日曜武君。 每一位日曜武君,足有二万载寿元。 若是此法得以长久维系,等若本宗有日曜武君庇佑的概率,至少多出五成以上,几乎勉强可以做到前后相继、代不乏人。 徐赤天自穆彬先手中接过一枚圆环,立时急不可耐的便要告辞,取了大药,觅地闭关。 但就在此时,急急一道遁光飞驰近前落下。 却见一个面如冠玉、看着十五六岁的年轻修者,手捧令符,高声言道:“上玄宫恒霄宫主与其故友大驾光临。掌门真人请穆长老、徐长老一同前去会客。”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言出有悔 文武之策 黄顶墨石铸成的悬空大殿之内。 二十四座华池、九十六盏悬灯,映照得殿中熠熠生辉,明媚动人。 桌似芭蕉,榻如莲蓬,环绕成席。姜敏仪高居上座,自有一股巍然独尊之气度;归无咎之席,位于姜敏仪下首。 求取大药,兹事体大,自然须姜敏仪这一宗之主亲动身一回。 主座之上,是一位长眉长髯、须发半白的老者,脸上微微挂着笑意,正是本地地主、玉蝉山执掌祝安平。 似那仙道之中,论容颜相貌,自筑基境以后,呈现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之相的不知凡几,几乎是凡民眼中“修道人”的标志性长相。但是在武道之中,道行精业与气血根骨息息相关;是以示诸于外,止步于盛年壮容,方为常态。 若是气血衰朽,通常已到了隐居幕后、颐养天年之时。 故而这位玉蝉山执掌的相貌,可说是相当罕见了。 不止如此,此时祝安平看似练达之下,难掩两分若有若无的局促感。 十二巨擘宗门,无论是否日曜武君坐镇,一门执掌,皆是平辈论交。是以祝安平出语作态,皆是慎之又慎,唯恐过于示弱;但一重大境界的差别又是无可逃避的。 更何况恒霄宫主冷峻肃杀的盛名在外,更是会给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祝安平之后,另有一位中年修者陪同。此人名为狄高宣,一身修为还算不俗,忝任玉蝉山三大奉守长老之一。 姜敏仪将案上特意呈上的“十二珍泉佳酿”饮了一杯,旋即取出一枚玉简,悠悠飘转至祝安平面前。 此行来意,玉简之中清楚言明。 之所以诉诸于玉简,而非宣之于口。是因玉简之后将交换大药的代价一气著明,是否公平,一望可知。以免话出两截,有察言观色、坐地起价之嫌。如此既显得磊落通透、诚意十足;又干练简洁。 归无咎得以一言不发,乐得自在,索性颇有兴味的打量祝安平、狄高宣二人。 一瞥之下,还真教归无咎发现一件有趣的细节。 祝安平、狄高宣二人足下,皆有一极为暗淡、宛若虚影一般的三叶草,朦朦胧胧,却又转动不止。 姜敏仪与归无咎心意略通,传音道:“此‘相转挪移阵’是也。” 每一巨擘宗门的生存,皆是历经磨炼,有诸般法门护佑周全。 日曜武君大驾光临,将之拒之门外,固然不妥。 但若引之入室,倘本宗今世并无大能坐镇,万一来人翻脸,足可将这一家宗门一锅端了。 如何应对防备,各宗自有方略。 而玉蝉山之法,姜敏仪略一望之,便知其底细。 休看这座殿宇甚是恢弘,其实是处于玉蝉山外阵、内阵之间,独立出来的迎宾之所。若万一有甚异变,只需阵力一引,便能将在此待客的祝安平、狄高宣二人,挪转回内阵之中。 明白缘由之后,归无咎不由哑然。 既有“相转挪移阵”这等后手护佑,祝安平正对一位日曜武君当面,都如此微显局促。若是在外间偶遇,那岂不是更要矮了三分去。 考量双方气势,看来此事多半是成了。 果然。 祝安平将玉简略览一遍,连声道:“礼重了。” “大药一旦逾期,与朽土残灰无异,本无一用。以此物换得贵宗如此多的好物,祝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就在此时,殿门一开,又有二人进来。 祝安平连忙引荐道:“本宗长老穆彬先、徐赤天。” 玉蝉山一执掌,三奉守,皆已到齐,可见诚意。 如严承予那般的妄人,毕竟是少数。面对日曜武君,穆、徐二人不敢怠慢;亦不敢多看,连忙向姜敏仪郑重一拜。 从前无论走到哪里,归无咎都是众望所归的焦点人物。今日托姜敏仪之福,他倒得以颠倒轻重,飘然独立。 可以清楚望见,在穆、徐二人入殿的一瞬,二人脚底同样生出一道三叶草虚影,显然一并得了挪移阵法护佑。 叙话见礼毕,祝安平问左右言道:“狄师弟、穆师弟。明元库锁钥携带于身否?且将千载之前那一剂大药取出,交由恒霄上真。” 穆彬先闻言,微微一愕。 徐赤天却面色陡变,立刻大声道:“什么?万万不可!” 祝安平老脸一正,连声道:“徐师弟不可无礼。” 反手将那玉简拿住,暗暗摇头。 想不到时隔二百余载,徐师弟还是放不下那极为渺茫的成道之念。 上玄宫为了求这一副将要过期的大药,乃是付出了偌大代价的,并非仗势强索。与之交易,利益极大,更能结成人情。 同时祝安平心中还存了一个念头。在他看来,徐赤天痴念于万一,实属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就算无有许多收获,今日当面将大药赠予旁人,也可断了他的念想。 穆彬先回过神来,微微叹息一声。旋即不着痕迹的点了一点祝安平衣袖,将他引至一旁,低声耳语。 归无咎、姜敏仪对视一眼,立知局势生出波折。 果然。刻钟之后,祝安平缓步上前,俯身一礼,满脸憾色,备极艰难的言道:“恒霄上真……只怕这交易是做不成了。” 观祝安平形貌,显然有两分措手不及,神思茫然。不知是喜悦,还是困惑。 乘着这当口,姜敏仪与归无咎神意传音,快速剖明应对之策。 先礼后兵;既然交易不成,想当然的办法便是强取。 可是,最上乘的护宗大阵,层次与日曜武君当在伯仲之间。 据姜敏仪推算。若是她功行更进一步,如今已将三十六幅自画像圆满了结,或有把握能够快过“相转挪移阵”一线,将四人提前拿住。但是此时此刻,成功的把握并不算大。 再者说,就算成功,巨擘宗门的手段,也与凡俗不同。 凡俗之中,你若夺走密锁钥匙,那无论是谁手持锁钥,皆能解锁。但修道门户之中则不然。若有特殊的心、血、神、意鉴证之法,就算将祝安平等四人拿下了,也未必能够搬走玉蝉山府库。 祝安平思忖半晌,再度上前一步,沉声道:“恒霄上真容禀……” 竟然是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元鹤散重新现世等消息一五一十的细细诉说一遍。 祝安平虽不复年轻时钢胆锐气,但毕竟还算老成。迅速冷静下来之后,做出了正确决策。 他快速消化了讯息之后,何尝不想将此机密秘而不宣;直待千年、万年之后,玉蝉山从中受益壮大,待那瓜熟蒂落、势不可逆之时,再通传诸宗。 可是他作为一宗执掌,出言应下之后再行返回,若无不得已的理由,便是极大的得罪了上玄宫、得罪了一位日曜武君,此事大大不祥。 在此九重山百里开济四面出击、局面晦暗不明的时局下,得罪了天下道行最高的两位日曜武君之一,实属不智。 以一种甚为诚恳的姿态述清原委后,祝安平、狄高宣、穆彬先、徐赤天四人,目光灼灼,略带几分紧张,等候姜敏仪表态。 不料,极为凝滞的十余息沉默之后,只听姜敏仪淡淡道:“你来。” 归无咎略一颔首,道:“我来。” 然后忽见清光一闪,姜敏仪身化虹霓,已然无影无踪。数息之后,隐约望见正南方向、数百里外,隐隐约约有气机一振。 明示方位。 归无咎与姜敏仪暗中商议之后,作此决断。 姜敏仪端坐于此,祝安平等人不免心境过紧。若是三言两语不大对付,其等反应过度,起了“相转挪移阵”遁回内阵之中,那就无可挽回了。 终不至于姜敏仪真要起大神通,攻打其山门大阵不成? 就算攻打山门大阵,那绝非三年五载的功夫;更何况若是撕破了脸,对方皆有足够的时间,将大药毁去。 所以姜敏仪先行离去,宽释其心,由归无咎设法与之交涉。 果然,姜敏仪离去,祝安平四人都是神意陡然一弛;省悟用意之后,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四人将注意力落在归无咎身上。 用心一察,无有上境大能掩映,归无咎浑融淡泊、生不可测的气机,终是浮现在台前。 徐赤天心意一激、一急之下,这时骤然冷静下来,深深打量归无咎两眼,出言问道:“恒霄宫主问本门换取大药,是否便是道友所用?” 归无咎笑言道:“正是。” 祝安平、穆彬先二人心中皆不由暗叹,然后对归无咎郑重一拜。 这一拜,非止是为了归无咎。 方才姜敏仪在此,虽然少言寡语,更未刻意散逸气机真力,但是祝安平等人心神中依旧感受到极大压迫。刚刚只需姜敏仪张口说一句话,微有一丝凌逼之意,祝安平就要主动启了法阵与相转挪移阵,敬谢不敏了。 恒霄宫主遁去之举,在诸人看来,是给了极大的脸面的,故不得不有所表示。 徐赤天凝视归无咎良久,忽地间扶了一扶额上铁冠,正色道:“与道友相较,某之功行,远不及也。只是向道之心人皆有之,恕某不能相让。” 祝安平等人也打定了主意,恒霄宫主既然如此姿态,他们也决不会不识抬举。无论归无咎如何游说、交涉,他们皆会好言好语的对付,无非是软磨硬泡罢了。 在徐赤天打量归无咎之时,归无咎也用心观察着徐赤天。 这位难掩本性飞扬跳脱的铁冠修者,显然便是立志服药破境之人了。 略一思忖,归无咎心中一动,忽地笑道:“借取大药,非是夺去道友之机缘;实是天予道友之机缘也。”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今古递变 蹈试九关 听闻此言,狄高宣、穆彬先二人对视一眼,眸中显然流露出不信之色。 祝安平却是不着痕迹的抚摸了下颌,面上依旧挂着浅笑。 对于归无咎此语,他心中之腹诽尤甚于狄、穆二人,说是嗤之以鼻也不为过。但是他打定主意要用水磨工夫熬走归无咎,自不会直斥其非。当即心念急转,寻找措辞。 徐赤天却是个耿直之人,立刻脱口而出言道:“道友此言何解?” 归无咎仰天大笑三声,才道:“无它。徐道友资质在同侪之中虽算得上出色;但距离破境天关之门槛,依旧要较想象中为大。坦白说,汝之破境几率,千百中无一;纵有元鹤散相助,身陨风险也同样不小。” 徐赤天闻言,头脸不着痕迹的一正,立刻反驳道:“道友之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祝安平、穆彬先也不由心中暗哂。 他们先前还真有几分犹疑,若归无咎果真能够讲出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那信或不信,还真是十分煎熬。可是归无咎如今的言辞,却似把四人当小孩儿哄骗,他们如何可能上当? 归无咎正色道:“诸宗秘传,鲜能汇通。真正有资格破境之人,道行到了何等地步,诸位可曾见之否?如今有资格上位之人,尘海宗有一位,双极殿有一位。其等道行功业到了哪一层,徐道友可有目见耳闻?” 徐赤天摇了摇头,立即接口道:“那二位的是未曾见面。不过今日能够与道友一晤,却不是足够了?道友功行之精湛,的确非徐某所及。这一点,徐某甘拜下风。” 归无咎闻言微微摇头,淡然道:“非也。” 然后洒然一笑,衣袂一振。 也不知是风动还是意动。随着这一个恍惚,徐赤天蓦然惊觉,面前“归无咎”的形象陡然一变。 归无咎原本予他的感觉,已是渊岳混凝,好似崇山峻岭。品论气象,无论是深、博、精、纯、厚,皆远在自己之上。 但原本估量,就算自己规模远远不及,多少也有一点同气相连、境界相若的感觉,所谓“可望而不可即”是也。 而在归无咎气象一变之后,徐赤天蓦然惊觉:二人之间,已非“同等而有差”。差别之大,瞬间攀升到了判若云泥的层次。倘若说自己是一座石山,那么归无咎之气象,看似同样是一座更宏伟的石山;但其实内蕴精铁,根性之中,暗藏根本差别。 至于修为更弱的祝安平、穆彬先、狄高宣三人,心中更是生出天地遥隔,好似两界中人的幻觉来,一时面上血色尽失。 其实,以归无咎之道行,就算日曜武君在侧,也不足以完全掩映光华。 这其中有几件缘故。 归无咎心念洞彻,早勘破此界为幻,此其一也; 内藏真宝全珠,主宰真力,气机升降有节,英华自晦,此其二也; 在上玄宫借用三分之一道秘药,略窥上境气象后,返朴归淳,此其三也。 所以若非刻意展露手段,在祝安平、徐赤天等人眼中,他之修为层次,不过与尘海宗乐思源、双极殿银甲人难分上下、观感相若罢了。 就在四人心神为之震动的当口,归无咎适时出言,娓娓道来,极具信服力: “吾固知列宗自古相传,自有断明功业等第之法,以推演积累足否,破境成算之高下。不过惜乎有一桩变故,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随着岁月推移,道术勃兴,宛若层浪高逐,今胜于昔。又因天时之变,破关的门槛非得最上乘之人不可,并未因此降低了一丝一毫。所以数十万载以前所谓足堪破境的最上品资质,于今日不过相当于第二品而已。依例当减一等,才为正理。” 祝安平自晕沉之中醒转三分,回味归无咎这一番言语,忍不住言道:“照道友之言,就算是列宗成法验明,原拟定十拿九稳可堪破境的资质,也不过仅有一半把握?” 归无咎轻轻点头,笑言道:“正是此理。最上乘的资质,差距尚不明显。若是等而下之,第三等与第四等之间,那就相差甚大了。” 徐赤天闻言面色微变。 归无咎之言,是说他破境成功的几率远较言明的结果为低,实际上远不及百分之二三,而是低到了一个足可忽略不计的层次。 见四人尤有犹疑,归无咎断然道:“不揣冒昧。以贵派测验根器的手段演示一番,便见分晓。” 其余三人尚自沉吟难定,徐赤天一咬牙,已是极果断的道:“好!徐某愿求一个眼见为实。” 祝安平等人对视一眼,终是缓缓点头。 片刻之后,祝安平自袖中取出一物,默念口诀。 只二三息,归无咎之足下,同样多出两道三叶草虚影,只是较其余四人略小。 …… 一回生,二回熟。 遁光挪转之后,归无咎放眼一望,便知这是一处“小中藏大”的凹陷小界。武道之中的珍稀品物,大致是藏在此地。 迎面一道险峻山崖,半边光洁平整,青岩之上,似乎雕镂成一副“卧龙”壁画。 仔细分辨,才能看清并非是壁画雕刻,而的的确确是有一条十余丈长短、三四尺粗细的白龙,被“镶嵌”在山崖之内。 这条“白龙”,通体透明,幽光盈盈,好似琉璃铸成。 归无咎略一打量,立刻发现两件不同寻常之处。 其一是白龙龙首之内,暗藏着一枚椰子大小银色圆球,仿佛水银铸成,沉浮不定。 其二是龙身之中,看似一片空虚。实则暗藏着极不显眼的九道“冰镜”,好似要将这条白龙截成九段。 祝安平略一拱手,为归无咎讲解此物之用。 “衡门九关”。 龙口之丹,虽形似铅汞,但却坚实无比,物性驯熟。再如何遭遇外力,也难伤其本性,号称“龙元”。 而龙身之中九道关卡,皆是百炼之下极珍稀的奇物。常时坚逾金铁,水火难伤;但是在临受超越明月境极限的一击时,却会瞬间雾化,粉碎微尘。 若是力不能及,龙元便会被关卡阻住;若力能破限,通及有无虚实之变,自然便能够破关而出。 其中妙处,还不止于此。 若果真局限于“力大”这一头,测试之人若是损耗了自身心血、或者以应变之灵动为代价,未必不能将力量提高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层次。再者说,若奥妙仅限于此,设立一道关卡便已足够,又何必拟象龙形,赘为九关? 另有一重妙处在于—— 龙身九段之中暗藏了一种气息,名为“阴灵戊土清气”,别有妙用。 每击穿一道关卡,龙元上所蓄之力,便会损失些许;若是龙元上所施加之力圆满真淳,动静合定,那么“英灵戊土清气”便会将所损耗之真力完全补足;相反,若是龙元上所施之力乃是以旁门秘法勉强为之,并非根骨圆满状态下的真实本力,那“英灵戊土清气”虽同样略有增补,但却未必能够足数充盈。 如此一来,就算破得第二关,第三关,积少成多之下,力量益衰,也必然阻在后头。测验之人,就算自欺欺人,动用作弊手段,也难得过关。 所以,有趣的是。 祝安平、徐赤天等人虽然功行有明显的高下之分。但若真的规规矩矩动手测试、全不勉强,结果都是一般无二—— 那就是一重关卡也破境不得。 火候未足之人,若要破关,多多少少都要动用一些超越负荷的手段。而你破关愈多,便说明你越限愈少,愈加接近自己真实实力的展现。 在祝安平为归无咎解说此物之精妙时,徐赤天心中暗暗犹疑。 就算你道行精湛,能够率通九关。但是通过“衡门九试”,又如何证明今胜于昔、破境门槛水涨船高呢? 分说明白之后,祝安平念动口诀。 那白龙龙目,旋即点亮。然后龙首一摆,自“镶嵌”山壁之中的形貌,变成正对四人。 一直沉默寡言的穆彬先,忽地笑言道:“如此测验,不可有丝毫差错。非得凝神调息,至精气真力到达最佳状态。依据先贤指引,若要相试,凝炼一刻钟上下,才到火候。道友大可安心运气,我四人在此静候便是。呵呵,等得起,等得起。” 他这句话大有深意。穆彬先所思所虑,更要较徐赤天更进一步。 显然,归无咎就算依例施为,贯通九关。也不足以说明今人道行、破境之门槛,已然超迈先古。若要证实这一点,非得破除成例,做到一些前人未见之事。 穆彬先口中说“等得起”,实际是给归无咎暗暗施加压力。若你能破除前人成力,极大的减少蓄力时间,便可证明你所言或许为真。 但是心意真力之精纯百炼,却是万万急不得的。若心中有了负担,定要逞强。就算原本能够做到,略微打了折扣,也做不到了。 若归无咎测验失利,求取大药,便可名正言顺推拒了。 就在他作如是想时,归无咎忽然动了! 出人意表的是,归无咎并非是击向龙首中所含之龙元,而是左袖一挥,猛然向祝安平四人击来! 祝安平四人立感身前一身刺耳龙吟,音啸阵阵;同时一股难以与抗、足堪摧山断流的磅礴伟力,轰然加身! 四人向后便倒。 同时,归无咎右拳已出,向着那龙首处猛然一拍! 祝安平心中暗叫“不好”,心念如电,还道是引狼入室,被归无咎摆了一道。 但是再转念一想,立知不对。 若归无咎翻脸,假作佯攻别处,反手将四人制住,才是正理。岂有先挡住四人,再击那龙像的道理?于归无咎而言,夺取大药是当务之急;抢夺本门“衡门龙壁”,又有何用? 下一瞬,一切豁然明朗。 祝安平脸色陡变。 龙口之内,龙元受到巨力相加。先是滴溜溜的一转,而后势若破竹,沿着龙腹猛冲! 只闻“嗤”“嗤”几声轻响,目光所及,龙元已一口气蹿至龙尾,其余势尚未散尽,兀自挣扎不停。 一击尽破九关。 定睛在细望一遍,祝安平、穆彬先四人恍然若失,仿佛坠入梦中。 归无咎左右开弓,分出半力击退祝安平等四人;另使半力,一气贯穿了“衡门九关”。 这,就是归无咎给出的答卷。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左右逢源 意外收获 祝安平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心中已有定计。 只是他正待转身,出言劝阻于徐赤天。徐赤天已抢先一摆袖,低声道:“掌门师兄不必来劝。我允了。” 穆彬先更是神意一驰,一时只觉不敢置信。恍惚间竟然想到:莫非归无咎攻向自己四人,只是匀出一小部分力量;而其真正本力,依旧是用于“衡门九关”之试了。所以他虽然超越九关极限,但也并未超越太多? 但他念头一动,立知自己思绪悖谬。若是归无咎仅出极少的力量便能彻底压制己方四人,那岂不是恰恰证实双方差距极大、说明己方四人愈发不堪了么?更验证了就算是徐师弟,距离归无咎的差距,也果真是天差地远。 如此一来,就算他超越极限不若想象中为多,又有何用呢?一发暴露自己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 自己想法如此荒谬,俨然是念头无主、慌不择路。念及此事,顿时令穆彬先生出汗流浃背之感。 他向来从容自持,今日好似真正掀开井盖,望见天地广大,才微微乱了方寸。 就在三人调理心性的当口,祝安平毕竟是一门执掌,早收取了穆彬先、狄高宣二人之锁钥,去取大药去也。 对于一位毕生不离村落的凡民而言,千里抑或万里,皆是同样迢远,并无多大差别。穆彬先、狄高宣也是如此。二人本也无成道之望,此时不过是静守本心、调和气机罢了。一阵惊骇惊骇之余,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徐赤天所受打击,明显更大。此时他纵身一跃,独自往镶嵌“衡门龙壁”的峰头上坐了,双手捧头不语。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祝安平纵遁光回返。 望着掌心之物,祝安平叹息一声,旋即将其高高捧起,言道:“道友请看。” 归无咎定睛一望,心中微动。 祝安平双掌之中,各自托着两枚马形玉瓶。 此瓶高约尺许,中藏一颈,以碧色竹节套牢,光泽微微有异。 大药特有的贮藏容器,归无咎自星门、上玄宫处已经见识过两次,今日所见,也算是大同小异。 只是略微有些差别的是,星门、上玄宫贮药之法,皆是阴、阳六药混同,各自贮藏于一件容器中;每一副大药,合以二瓶储之。而玉蝉山,却是一化为四。 再仔细一望,归无咎立知不对。 祝安平左手掌心双瓶,颜色明显微微暗淡了些;瓶中正面米粒大小的字迹宛然:申元二五五纪,四年冬。 再看他右手上双瓶,明显色泽鲜艳三分,当中字迹同样十分清晰—— 申元三五二纪,六年夏。 武域内外,无论是真实世界还是真幻间中,皆是以“纪元会”纪年。十二年为一纪,八百纪为一元。十二元为一会。 今朝年月,便该合当土木会,申元三五五纪,五年。 眼前所藏,显然非是一药化四,而是双份的大药。 见归无咎已经洞察玄机,祝安平捻须一笑,言道:“道友请笑纳。” 归无咎却并不接过,缓声道:“有合章程,还是先言明为好。” 祝安平连连点头。归无咎打开天窗说亮话,正合他意。于是立刻言道:“道友道基之精湛、根本之浑厚,几是古今所无。祝某以为,若万一一份大药,其用不足,那岂不是坏事了?故暂将本门所存两份大药,一并奉上。至于所求,唯有二事尔。” 归无咎拱手一礼,言道:“道友请说。” 祝安平左手一托,正色言道:“道友之用药,自然还是以旧药为本。新药只是预备万一。若是旧药足用,破境之后,还请将这一副新药完璧归还。” 归无咎颔首道:“这是当然之理。” 祝安平又道:“若是老朽万一之虑果然发生。道友用上了这济新药。那千载之内,我上玄宫纵有杰出人才,也无成道之缘了。果然如此,还请道友在下一剂大药降世之前,护佑本门千载。” 归无咎凝神一思,祝安平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看来他也是一个讲究分寸之人。 此人初看道行心性皆不出色,其实也算得了“人情练达”之三味。 归无咎沉声道:“我允了。” 想了一想,归无咎又道:“这不算一件小事。若是方便,不如请了笔墨,归某为贵派留下一封契书。” 既然对方识趣,那他也不吝给一颗定心丸。 祝安平摇头道:“不必。老朽信得过道友。” 归无咎玩味一笑,一个点头,再不犹豫,伸手接过四只特制的瓷瓶。道一声“告辞”,便翩然远遁。 祝安平、归无咎交谈之时,穆彬先并不插话,只是神情阴阳难定。 归无咎刚走,穆彬先立刻上前来,长叹一声,道:“将那副旧药做个顺水人情,赠予此人,也就是了;何必将新药也一同借之?祝师兄这好人,也做得太过了。” 祝安平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独自在峰头苦吟的徐赤天,忽地一声怪叫,纵身跃下,呼道:“不好,上当了!” 兀自立足未稳,徐赤天促声道:“本宗秘典所载。固山武君成道之时,何等心得体悟,皆是详实录下,略无隐藏。当中言道,固山武君年轻时尝试‘衡门九关’,也只是勉强为之而已;但是最终打破玄关,却一切顺遂。服药破境,并未听说存在任何侥幸疑难。倘若果真有甚天地势变,岂能区区二三万载,便能如此分明?” 固山武君,乃是玉蝉山最近一位日曜武君。成道于已有两万三千载,殁于两千七百年之前。 听闻徐赤天之言,穆彬先脸色一变。 但祝安平却依旧怡然自若:“那又如何呢?” 徐赤天一愕,祝师兄如此态度,分明自己所见,已在他预料之中了。 穆彬先、狄高宣四目相对,似乎想到了什么。 狄高宣喃喃道:“原来是如此人物……师兄是结交之意……” 归无咎遁光往青天直纵。 得药一事,终还是波澜不惊的完成。祝安平之举,乍一看出人意表,但循其根由,依旧是落入了归无咎之算中。 归无咎的手段,是落下一子妙手,左右逢源、虚实相济,两头必得其一。 其实,就算以归无咎道行之深湛,单单使出五成真力,也是绝不敢说定能贯通“衡门九关”的。 之所以一心二用,同时出手。实是借助了本命法宝“全珠”之妙用,真力运转颠倒远较常人为快,所以才展现出骇人听闻的效果。当初一击击退星门七子,抑或甄蕊、钟业在舟上搏斗试法,皆是此理之映鉴也。 如此行事,绝不止是炫耀手段,而是大有深意。 这一招落下,两种推论必得其一。 或者是承认归无咎所言为真,世事推移,今必胜昔。如今达到日曜武君门槛的人物明显胜过了古时。所以归无咎展露全力,自然极为轻松的完成了衡门九关的测验。 若否认这一点,那么就自然而然的会得出另一种结论—— 今朝日耀武君的破境门槛大大提升,只是归无咎扯谎而已;其实今古皆同,真正的原因是归无咎个人,道行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远远超越了破境日曜武君应有的层次,几乎可称是古今独步,才在“衡门九关”之中验明! 很显然,祝安平,是“悟”到了后者。 百里之外,云头之上,姜敏仪负手等候。 见归无咎到来,姜敏仪淡淡一笑,言道:“绝妙手段。虚实必得其一,迅速扳回了局面。” 唯恐迫人过甚,草木皆兵,姜敏仪才选择先行离去。但是她在归无咎身上,却留下了一道小小气机种子。方才所经历之事,姜敏仪前后一览无余。 姜敏仪又道:“今次是我思虑不周。若是来时多给你脸上贴金,甚至更进一步,直接提议由你兼任星门、玉蝉山两宗首席长老,求其新药。料想此辈震骇之下,就算不允,也必对你有十二分尊重。届时再言求取陈药,那多半是无有障碍的。” 对于玉蝉山祝安平等人的心境变化,姜敏仪洞若观火。 祝安平等人,并不知晓归无咎之破境,需要三份大药。 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在真正成功之前,并不便宣扬。 在祝安平等人看来,归无咎若果真是恒霄宫主极看重的人物,何不推荐为本宗首席长老,然后再结成友盟。而是等而下之,求取一份即将废弃的大药? 多半是归无咎资质潜力尚算不得真正的第一流,姑且抱着碰运气的态度一试而已。就算侥幸破境成功,也是恒霄宫主的附庸。 平白卖一个人情,也未必会有多少回报。 既然如此,有元鹤散在,不若留与本门众人自用。 到了归无咎展现实力,祝安平之思路才陡然转变了。他笃定归无咎若是成功破境,极有可能成为超迈百里开济、恒霄宫主的近道境第一人。 新药旧药,并无太大差别;或许更是因为不愿平白沾染因果,才刻意求取价值偏低的旧药,而非必须以契约客卿作交换的新药。 归无咎摇首道:“谁知有元鹤散这一层枝节?敏仪你直言交换,并无过错。” 姜敏仪道:“既然如此,五年之后,待你成道之后,再论一论高下。” 归无咎点头道:“甚好。” 两人又闲叙几句。 姜敏仪本拟求一个万无一失,将归无咎一直护送至星门本阵;但是归无咎虑及海内外足有年许的路程,便婉言谢绝了。 姜敏仪还要坚持,归无咎不得已,展露了“反吞双子珠”的手段。姜敏仪情知就算遇见日曜武君,也奈何归无咎不得,这才彻底放心。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吉凶之辨 出手条件 临别之际,姜敏仪又将停贮在外的“青魇舟”交由归无咎运使,然后自己起了日曜武君层次的遁术,返回上玄宫去了。 “青魇舟”体型不过是尘海宗“银背玄鼍舟”四分之一,但是遁速之快,却是犹有过之。 海陆之间,数道地宫传送阵所冗余的距离,实是大小不一;其中去往星门方向的一条路,所余缺口尤大。有此舟相助,归无咎足可省下一个多月时间。 二人既作告别,各往东西。 姜敏仪只身影一闪,已隐于青天之上;而“青魇舟”亦将似慢实快、潜行匿游的优长充分展现,眨眼功夫,就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祝安平等人原在山门处遥送,此时眼见客散,才各自施施然回返。 岂料半个时辰之后,“青魇舟”之虚行,竟如鬼影一般重新停驻在玉蝉山西南三百里外。 归无咎在舟头凝立,若有所思。 之所以去而复返,是因在启程之时,他心中蓦然一动,想起弟子钟业所言的“展冀东南”四字。 单单依照十二巨擘宗门的方位而言,玉蝉山山门坐落处,正是最醇正不过的“东南”方向。 刚刚归无咎心中也有一丝异感,若道基立于此地,大吉。 若依旧往星门去,似乎心中泛起一点涟漪,虽非凶兆,但似有晦暗不明之相。 其实在玉蝉山成道,是完全可行的。 归无咎此时身上便有三份半的大药。星门那半分尚属无用,姑且不提;上玄宫处取来的一份大药、玉蝉山所得的新旧两份大药,并拢一处,恰好是完整的三份,足堪破境之用。 若是与玉蝉山祝安平等人打个商量,告知其根底。归无咎先将其大药用了,然后待自己完道之后,再将星门另外半份大药取来,将整份的星门那一剂大药归还,等若做了个交换。 这念头初一生时,归无咎还真有三分意动。 但是如此一来,又有一些绕不过的疑难障碍。 其一,这便不得不将自己同服三药破境的机密,告知玉蝉山上下。 其二,玉蝉山之新药,乃是炼制于数十年之前,最称新鲜出炉。眼下十二巨擘宗门所藏之药,无一能够胜过。星门那一味大药,虽然同样称得上“年轻”——约莫是得之于三百余年之前——但与玉蝉山这一味相比,多少还是有些差距的。 若是交换,等若玉蝉山在七百年后,会多出三百年的空窗期,无有大药预备。 其三,刚刚与玉蝉山的一番交往,双方虽然寄下了因果,但同样保持了很微妙的分寸。此时去提出这等要求,祝安平等人未必没有异样心思。 对方来巴结你是一回事;但若让其感到你对他得寸进尺、予取予求,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归无咎之行事,从来是周流无窒、剖破利弊而行之,绝不拖泥带水。似今日这般,感受到两种方案利弊相当,左右难决,似乎还是第一次。 略一沉吟,忽地自袖中掏出三枚铜钱来,当空一抛。 一法通,百法通。 归无咎虽极少借法此道,但是与箴石、魏清绮等人打过几次交道后,却也能略明卜算之道的道理。 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个“剥极而复”之象。 剥极而复。 看似危险波折之后,同样暗藏着时来运转的机会。 归无咎心中一哂。如此说来,便当是依照固定方略,返回星门破境。 就在他操控青魇舟,真正掉头欲返时。 归无咎双目一凝,透出异常锋锐。 异兆。 玉蝉岛西南,似有一道无形无相之气机,直冲云霄,凝而不散,然后……似乎将这方天地,洞穿了一个窟窿。 然后,十余息内,这天地间的“窟窿”渐渐弥补缝合,恢复原状。 这一异兆,休说寻常的明月境修士。就算是归无咎,若非模拟过一次破境,对于天地精蕴的感受又增强三分,也决计难以发现。 归无咎右手拂颌,若有所思。 …… 两道遁光,一明一暗,一前一后,迎着浓烈海风,往一座鹅蛋形的岛屿上落去。 当先这人是一位白眉青年,气息幽玄而不可测度;身后那位,着一件银麟绿甲,方正魁梧。 正是九重山执掌百里开济与其弟子段咨。 面前那一座椭圆形岛屿,望去甚是平坦,并无一山半丘,入眼尽是通透澄碧,竹林掩映。 但是细细一望,看清虚实之后,眼前所见却令人毛骨悚然。 原来,岛屿之上尽是五六丈至十余丈长短、约莫手臂粗细的青蛇到处游动,数量何止千万。这些青蛇或动静不一,冷不丁的便挺直了身子立好,望上去仿佛翠竹一般。漫山遍野,所谓“竹林”,其实尽是蛇形。岛屿正北处,一座方方正正、通透敞亮四进竹屋,连同那竹篱围墙,其实亦是蛇身凝成,只是不知是死是活。 段咨望了一眼,眉头陡然一皱,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百里开济不知是故作不知,还是并不介意。只言道:“你在此等候便是。” 段咨微微俯身,拱手领命。 百里开济纵遁光落下时,那蛇形“搭建”成的竹屋围墙,门户果然洞开,让出一条宽敞坦途。 只是蛇尾盘旋,蛇首吐信,总是极能给人心灵中增加一种恐惧与压迫。 百里开济却恍然不见,当他走过时,似乎有无形之中的清风一拂。周遭青蛇,尽数凝作冰冷的石块。 气息一转,“竹屋”已成了“石屋”。 一道声音自石屋之内幽幽升起:“往常都是遣弟子前来。今日如何能够劳动尊驾大驾光临?” “凡事讲究一个对等。你屈尊临凡,固然彰显了‘折节下交’之风,无形之中却坏了我的豢养。倒还不如遣弟子来于我省心。” 这道声音甚是宏亮,虽然言语谦逊,但显然是揶揄居多,对百里开济这位隐隐然的“当世第一人”,并无太多敬畏。 百里开济一拍手,左足一步踏入门内,淡淡言道:“如何不对等?你我不日即为同道也。” 屋中端坐那人,闻言陡然站立起来,紧紧盯住百里开济。 此人身量甚高,亦颇英俊,身着一身黑白纹的宽服,俨然有龙虎之精神。只是额头较寻常人凸出寸许,显得略微有些刺眼。 竹屋之中,陈设极为简易,一桌一榻之外,便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百里开济淡淡一笑,自袖中掏出一只二寸高的小瓷瓶。反手丢了过去。 那人连忙伸手接过,打开瓷瓶,当中之物似水似蜜,清澈透明又微微带着一丝粘稠。 他伸手一点,自指尖逼出一点精血,落入瓷瓶之中。 这一滴精血,颜色本是鲜艳饱满之极,和寻常人的血液大异其趣。只是落入瓷瓶中的汁液后,却立刻化了十之八九。唯凝神细望,才能望见一丝若有若无的血丝。 那人一瞥之下,却立刻冷静下来,淡言道:“还差了一些。” 百里开济微一颔首,道:“所差不远。若是某所料不错。下一炉成品出世,便是水到渠成之时。普道友可静候佳音。” 那人双目光华一敛,叹道:“若果然如此,普昭无以言谢。” 隐居此地的这位黑白袍服之人,道号上普下昭,正是大名鼎鼎的“六牧岛主”是也。 观他一身气机,远逊于百里开济,绝非上境武君;但是二人之间,又绝无那一重天堑悬隔之感。 普昭曾经之“机缘”,说来有些不可思议。 数千载之前,他曾游历在外,恰好经过南斗宗山门附近。论道行精微,也算有了一窥上境的资格。是以在此之前,他也曾四处探访各家虚实,看能否得一个首席长老之尊位。 机缘巧合。那一日恰好遇见南斗宗内门执事,将宗门中的废弃之物,随意抛却于山谷之中。 普昭也算是个缘法不凡之人。得见此景,一时心有异感,冥冥中似乎望见了一丝机缘。当即上去搜检。竟在海量废弃杂物之中,寻得两只瓷瓶。 当中所藏为何物,在打开瓷瓶的一瞬,普昭立刻就明白了。 破境大药! 这本当是年限已过、为南斗宗丢弃的“旧药”;但是普昭惊奇的发现,所弃之药,竟是药性尚存! 于是他连忙觅地闭关,尝试破境。 若无有意外,天地之间、古今以来成道最离奇一位日曜武君,便要诞生了。 可是就在普昭破境两年零七个月之后,十分功果已成八九之时,早已吞服腹中的药性,陡然丧失;破境之举,功败垂成。 不幸中的万幸。普昭虽未破境,却险之又险的捡回一条性命,还由此道行大增,达到了一种明月境之上、日曜武君之下的奇异境界,逐渐名震海外。 只是,真正的日曜武君上境,普昭从未忘怀。 如今百里开济与普昭的关系,亦非外人所能测度。 真正的关窍便在于此——逆转破境失败带来的气血变化,获得一次重来的机会。 所仰仗者,正是百里开济的炼药之功。 待普昭恍然回神,百里开济才微笑出言道:“你我本是明码交易,说甚无以言谢?” 普昭神色一正,道:“原来如此。你要我出手攻灭哪一家宗门?” ps:今天白天到医院去配点药。所以回来才更。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算有差 新契立定 归无咎纵身一跃。 目光所及,天旋地转,景色陡然一变。从七分昏黄、三分青黑、迷雾般流转不定,瞬间变得明媚灿烂起来,红日当空。 四野一望无际,远山勾勒成线,凉风习习。 归无咎极警觉的放眼远眺,见果然没有一丝动静,不由心中微奇,泛起一丝涟漪。 这是最后一处潜行传送阵的出口了。以此地为起点,再行上半月功夫,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星门山门所在,平莱仙都。 若就此激发传讯令箭,星门众修乘上乘法舟,三五日便可赶来。 这就意味着,归无咎当是绝对安全了,这一段漫长的行程,就这样风平浪静的结束。 这却与事先预料的不同。 因心缘感应在先,再施加卜算之术在后,归无咎早已料定了往星门取药成道之行,必有波折——当先经困阻,然后才有可能柳暗花明。是以一路上都是小心皆备。就算遇见最坏的情况,有日曜武君亲身拦阻,璇玑定化炉和反吞双子珠也早已备好。 揣摩形势,归无咎断定,自传送阵出口处遁出的那一瞬间,气息感应不能及远,最是设伏之上选。尤其是以锁拿天地宛若方寸的高明手段迎之,一不留神,便要陷入被动之中。因此每一处传送阵的出口位置,归无咎的心意神气,皆是调整到最佳状态。 然而。陆陆续续四段传送阵,这是最后一道的出口。 到底波澜不惊。 归无咎心意妙缘,感辨吉凶,从来例不虚发,料无不中。就算与近道境的较量中,也并未失手。 难以置信,今日竟然料事不中。 驻足想了一想,归无咎微微摇头。 取出青魇舟,又经历了十余日旅程。 十三日后,辰时。 巍巍煌煌,磅礴壮丽的斧凿之工,逐渐现于目前。 十二巨擘宗门所属仙都,以玉蝉山最为支离破碎,而星门却最为工整阔大。 据传此地本是一座巨山,此山大到不可思议,方圆不知数千、数万里,雄峻宏伟已极。后天降阴雷,造化神工,将巨山劈断,留下一处高约二千余丈、又极平整,宛若斩断之树根一般的“山根”。 而平莱仙都,便建筑在这块“山根”之上。 如此,既高出寻常地界二千余丈,视界开阔,不虞凡俗侵扰;又不似寻常立门户于仙山的宗门那般局促狭窄。舒展与高拔,二者兼美,堂堂正正,可谓一处上佳的立足之地。 除此之外,依托这特殊的地理形势,仙都城墙之建造,法阵之设立,也变得极为方便。 归无咎放眼望去,依托那繁密高拔的城池为背景,迎门百里之外,已有旌旗招展,十二龙舟横陈,摆出好大阵仗。 三日之前,归无咎已发了信符,传递了消息。 遁及近处,望清楚迎候之人,归无咎不由微感意外。 星门执掌尚明博,当先迎立。两旁两位侍女手捧五明华扇,左右侍奉。 尚明博之后,二人并肩而立,一位青衫短衣,红发黑须,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另外一人年齿与前者相若,右手中执着两枚银色铁胆,与归无咎遥遥对视之后,轻笑着一点头,以为致意。 星门七子,一字排开,位居尚明博等人之后。 再往后便是身着长老服饰的修者,约莫二三十位,同样是明月境修为。其中十之七八,上一回合力对战双极殿时已有过一面之缘。其余生面孔,修为自然是逊色一筹。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或有门中长老,不擅长于斗战,但同样领了异常重要的职司,那也是有的。 令归无咎感到意外的是,尚明博身前还有一位熟人,竟是尘海宗执掌龙方云。 当面致意后,归无咎笑言道:“乐道友已在破境之中。尘海宗上下,当由龙道友打理局面。为何龙掌门不在宗门坐镇,却在此处为客?” 龙方云笑答道:“乐师弟破境闭关,龙某为求万物一失,已将内、外、明、暗四道宗门大阵开启。如此,一十二年之内可保无虞。只是如此一来,尘海宗内之人,也难遁走于外。龙某不愿与世隔绝,便只得来星门暂居了。” 归无咎微一点头。 龙方云又补充道:“如今局势变幻,缭乱迷人。龙某虽不能做些什么,但是求一个心中明白,也舒坦些。” 尚明博上前一步,为归无咎引荐左右。 那位红发长老,名农尹名;手执铁胆的这位,名连纶。二人在星门之中身份贵重,和掌门尚明博在内,号称“三老”。 见面已讫,尚明博当先引路,在左右簇拥之下,一行人便直往仙都中去了。 来到一处古朴小园之中,此地早已设下宴席,为归无咎接风。 余人早已散去,在此作陪的,唯有尚明博、龙方云、农尹名、连纶,及星门七子,共计十一人。 落席之后,众人皆是交口称赞,夸归无咎又立奇功。 是恭维也好,是刻意奉承也罢,并不重要。但归无咎此行,本是为四宗沟通消息而去,其最终所得,大大超过预期,竟直接带着上玄宫一方的盟书回来,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对此,归无咎也只是淡然一笑而已。上一回与双极殿斗战力挽狂澜,所受之赞誉他已听过一回。今日又见,早已见怪不怪了。 酒宴既起,归无咎不着痕迹的环首一瞥。 这处小园内,装饰气象固然清幽,但是毕竟失之寡淡。 至于每一人面前案席,除了酒水果然是罕见的佳酿外,其余饮食虽有数十碟之多,但多半是瓜果小食为主,远远称不上丰盛。 尚明博见归无咎逡巡左右,似乎会意,立时笑着出言道:“这是尚某的主意。” “今日为归道友接风,只是一席便餐而已。尚某与归道友一番交往,自诩对道友性情也有三分领会。归道友是个直入主题、心无旁骛之人。因此尚某以为,将悬而未决的大事尽早办了,便是对道友最大的诚意。真正的庆功宴,不如合二为一,留待道友大功告成的那一日。” 言毕,尚明博拍了拍手。 小园后庭门户立刻大开,两位相貌气度极佳的女子,白衣赤足,款款上前,双掌各自托着一道金案。 一只金案之上,是一只极显眼的紫金葫芦。 此物归无咎已经见过一回,另外半数,正藏在他自己身上。如今星门终是将另外一半取了出来。 尚明博亲自接过诏书,笑言道:“归道友请看。” 归无咎将之打开,上下一览,目光微凝,叹道:“何至于此?” 尚明博笑道:“归道友为本门又立一大功,更得恒霄宫主赏识。可见是天地间有大气运之人。所约条件,自然是与前不同。” 当初的契约草案,归无咎在于双极殿交手之前,已经见识过一回。 当中条款,可以总结为“一分、三老、五域、七请、九珍。”五项。 但是今日尚明博所取出来的这份正式契书,与当日之契书相较,说是“面目全非”也不为过。 供奉之数为一宗十分之一的约定,已经大笔一挥,从“一分”变成了“一半”。 星门的修道资源,其半数立为一道“别库”,归无咎可任意取用。 无论怎么看,二分之一,都不是一个合理的数字。就算请了一位日曜武君坐镇,对方大包大揽,所负责任与一宗执掌无异,也实在太过。 这是为示诚意,料定归无咎会手下留情,把握索取之好分寸么? 若是如此,赌得也太大了一些。 双方定盟,岂能如此意气用事? 派遣门中耆旧名宿的重大权宜,由三老同时允诺,变成三老中由一人点头即可;“七情”之后请归无咎援手的供奉之数,一口气提高了三倍;至于动用珍稀宝物的“九珍”别项,也被一并删去。 这意味着包括至宝“五星图”在内的上乘宝物,归无咎可以随意动用,宛若自己私有一般。 而对于归无咎的约束条款,却并未增加一字半句。 归无咎暗暗摇头。 若依照这封契书,这不是助外人成道、请了一位首席客卿镇门面,简直是将整个“星门”,拱手送人。未免太过不合常理。 再想到自己心缘感应,未曾应验,是否…… 但深思熟虑之后,归无咎又感这一猜测并不合常理。 因为与双极殿一战,尘海宗、星门两家内部,并未封锁消息。此时星门上下,无论是星境、月境还是入道未久的年轻一辈修者,皆是把自己当做天神一般的人物。若其中有不虞之谋,事发后便是人心溃散之局。 转念一想,或许是上玄宫符书言明,是看在自己的份上,才与四宗联盟。如今在众人心目中,恒霄宫主是唯一能够与百里开济相抗衡的人物,所以星门才分外仰仗于己。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尚明博只道归无咎为星门所提出的优渥条件所撼动,与农尹名、连纶对视一眼,面上含笑。 见归无咎抬首来望,尚明博立时笑言道:“道友若无异议,今日便立下契书,取了大药。本门‘五方元宫’堪称最上乘的闭关之所,早已为道友备好。” “三载之后,道友鱼跃龙门,便非我辈中人矣。” 归无咎点头道:“可。”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血誓之法 破境波折 归无咎这个“可”字话音一落,星门七子等人各自对视一眼,便依次退下了。 龙方云先是转首冲着尚明博等三人一拱手,旋即又对着归无咎大有深意的一笑,亦出言告辞。 接下来的场合,乃是星门自家三位长老做主。龙方云虽是贵客,也不便参与。 不过他最后离去的那一笑,归无咎倒也明了其意。因按照出身而言,归无咎当是尘海宗一脉的人物;将来得了机缘,成为星门首席长老,不可断了昔日渊源。甚至与星门欠下搭桥,亦是借用了龙方云的机缘。 对此归无咎不置可否。但凡施恩于人,道一句“苟富贵,勿相忘”,亦属人之常情。 农尹名双手一搓,自袖间掏出一只既滑且润、三寸长短的白龙塑像。 只是此物极脆极薄,似乎中空,龙腹处留下数百密密麻麻的文字,今古间杂,莫知其奥秘。 尚明博微微一笑。左手将契书摊平,浮与空中。右手掌心已将星门宗门大印持住。金焰赤霞一涨,光华三起落,这一印已是重重落在契书之上。 连纶手腕一抖。两枚铁胆中的一枚蓦然破成两半,跃出明黄色的一物,交到农尹名手中。 此物是个极精巧的漏斗之形,相貌古拙,高约三寸有奇。 农尹名将这枚漏斗轻轻放在白龙塑像的上方。 此时才能望见,那白龙塑像的龙首处,实有一米粒大小的小点。若将这塑像看做一件容器,这米粒小点便是这件容器的出入口。 尚明博一拱手,笑言道:“请。” 以归无咎之才智,尚明博显然不需要解说得太过明白。 更何况,当初尘海宗、星门与双极殿签订契约,见到百里开济代为立契的手段时,已提过一句:异日契约,大致类似。 今日加以对比,果然大同小异——所求者,无外乎一滴精血而已。 若说有甚不同,无非是多出这件精巧漏斗。 归无咎将契书内容再度过目一遍。确认其中于己有利者为多,而硬性的约束较少。当即不再犹豫,伸出右手食指,逼出一点精血滴落。 这一滴精血落入漏斗后,生出奇妙景象。 归无咎一滴鲜血立刻膨胀满盈,化作一汪赤色,透亮已极,触目惊心。几乎便要从漏斗边缘溢出。 数息之后,再缓缓注入那白龙塑像之内。 比较二物之容积,那漏斗明显要胜过龙身许多;但是巧妙的是,一漏斗鲜血注入白龙雕像之后,却恰好不多不少,充盈圆满,将一只嫩白玉龙,变得白中泛红,质实浑厚,好似一件久经锁钥洗练的古物。 此物成型约莫十二息后,归无咎心中蓦然一跳。 好似冥冥之中已有一物“托付”出去,经由那漏斗和玉塑两重约束,坚牢无比。就算自己异日突破日曜武君境界,也难再打破誓言。 这手段固然高明已极,但是归无咎心中却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因为如此契约,若是用在星门在归无咎身上下了重注、将来求取回报的情境,那固然是十分贴合;但如今归无咎获取万般好处,却依旧如此郑重其事,着实会令人升起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戏剧感。 接下来的手续,归无咎已经见过一回。此时如例施展—— 玉符金印,并力一击。 一阵耀目金光之后,星门大印果然化作好似涂满朱砂的赤色,往那契书之上重重一落! 当日百里开济那一滴精血,浑厚沉重,气机迸发,瞬间竟透出天地微微动摇的异感。归无咎精血用印,固然不曾达到如此透彻入骨的地步;但那一瞬间的明媚妍丽,却犹有过之。 仪式一成,这一封符书宛若凭空遭一柄利刃划过,立刻断成两截。 尚明博面上光华一泛,似乎十分振奋。将半卷符书交由归无咎之手,笑言道:“子今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事不宜迟。那就请农师兄引归长老到五方元宫去。到了归长老大功告成的那一日,再大开宴席,阖宗同庆。” 悄无痕迹之间,尚明博对归无咎的称呼,也从“归道友”变成了“归长老”。 归无咎笑言道:“那就借尚掌门吉言了。归某万事皆已周备,三日之后,闭关破境。” …… 星门所提供的闭关之所名为“五方元宫”。 归无咎本拟这是一处宫殿,暗道若是自己吸纳天地精气的规模超迈先贤,拘束于一隅之内,是否会有规模不足之弊。直至亲身望见之后,这才释然。 所谓“五方元宫”,其实是一处秘地,论地域之大,远远超过归无咎先前见过的任意一处凹陷小界。 之所以名为“宫”,是因为其中东南西北中五方,矗立着五块百丈高低的巨石,宛若一方宫殿的地基规模。 这一处秘地,虽镶嵌于星门山门之中,但是引动气机,五方合一,几乎到了方圆千里之外。就算是十余位明月境修者一同尝试破境,也不至于互相争夺气机,坏了破境过程。 中央这块巨石之上,归无咎洒然而坐,将四份大药依次取出。 两件紫玉葫芦,两件圆底铜壶,四件高颈玉瓶。 三日时间内,归无咎已布置了内外四道上乘法阵。反吞双子珠则交由小铁匠驾驭,保证破境之旅万无一失。 抬首望一眼天上风云,归无咎心中默念:时机已至。 服药一剂。 天象立变。 归无咎终是一步迈入其中。 身体被“点燃”,万千天地精蕴,灌注己身。 真正尝试破境之时的感受,果然与上玄宫“小五行天墟”中的演示略有不同。 当初演练破境之时,在“枯荣之变”的道心感悟升起之前,归无咎是并未有太大触动的;好似整个破境之旅,自己只是一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但是真正走出这一步后,自己的身躯却是有“温度”的。 一起一伏,一动一静,一升一降,内外相循。 似乎重新回到母胎之中,至真至淳,既属物我两望、亦属物我相得。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份“主客颠倒”之妙境终于如约而至—— 自己已并非是扎根于天地之间的草木、人物、夺一世璀璨,兴衰寂灭中走过一遭;而是跳出这一层依附,领略天地之古意。 如此心境,绵绵若存。 又持续了不知多少日后,归无咎心境重遭一转,山河用固之象由实转虚,重新触及血肉本真。 同时,一个念头自心中浮动: 该当到了续药之时。 此念生时,归无咎竟不由生出一丝恍惚之感,抬首望了一眼这混冥天地。 这意味着看似轻描淡写的破境过程,已然持续了一年之久。 当初归无咎以“小五行天墟”尝试破境之时,凭借此宝妙用,足可将三载而有余的破境行功过程,压缩至三十六日。 刚刚依据归无咎的感受,闭关中所经历的时间,不过与上一回的演练相若——一枯一荣,前后一十二日;或许,这一回亲身破境,还要更流利顺遂一些,好似上次更似真实,而这次却是在演练。说是一十二日,还是借鉴了上回经验,往多了去算。 单单以心神感之,不过“三日”而已。 一年光景? 归无咎惕然一惊。 宇宙推移,易朽、不朽。 味道便在其中! 并不迟疑,归无咎服下了第二份大药。 第二个“三日”…… 第三个“三日”…… 归无咎从未有如此切肤体验——时光奔逐如电,逝者如斯。 到了破境一瞬,归无咎之心境,终是福至心灵,真正明心而见性。 上一回尝试破境,归无咎便有过类似感悟——这期待已久的突破近道境界大关,论演化之剧烈、心神之灌注沉浸,其实远远不若结丹、成婴之时,好似一碗稀粥,淡而寡味。 但是当时,归无咎也只是微有感慨而已,说到底,依旧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此后望见兴衰之变后,注意力转移到那处,对于此种精义,也就不求甚解了。 到了此时,归无咎陡然念头一起,才将这一层窗纱捅破—— 上境当如是。 上境当如是。 无论在旁观者看来,破关近道之境,是如何雄伟声势,骇人耳目;但在本人之感受而言,这一步迈出,曲高和寡,本来就当是寡淡的。 为何言说“功到至处反近人?” 并非单纯是物极必反之意,其实真正的答案反而更加直接—— 因其远人,所以近人。 当然,这只是归无咎这一阶段的体悟,真正到了斩分天人乃至破境飞升之时,又是何等心境箴言,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三起三落、道法将成的一瞬,异变陡生! 归无咎心念中警兆泛起。 此身忽冷忽热,背上青龙武魂若起若伏,疏通于外的天光忽明忽灭,引气回潮之势,急速衰竭!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归无咎立刻明悟。 一直不曾应验的道缘感应与卜算结果,其实并非是应在前来的路上,而是应在来此破境的过程中! 归无咎对于己身之观照,可谓精密无比。三份大药,本当足数。 竟然有所不足,中途药力难继…… 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归无咎并未有丝毫犹豫,将玉蝉山相赠、以为备用的最后一服大药,果断服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步知道 破其诡道 精蕴流转,充盈于归无咎之身,其势无休无止。 终于,到了第四个“三日”结束的一瞬,苍茫云海、五行精气经历一重收束后,天地猛然一陷! 本土文明中祭炼上乘法宝,最终一步,素有“以身蹈火”之说,以一身精血合于器物之中,点醒真灵。若天玄上真亲力行之,则为“天祭器”。 而此时,这天地一“陷”,便似整个孕物母胎、造化之匠,天地之魂灵,蓦然以身合器,朝归无咎身躯扑了过来! 天地就此崩坏! 待天地崩坏成一个小之又小的“点”后,否极泰来,又经一转。 自那一“点”之中,云雾升降,生出一团混沌。虚空之中,再有一点雷芒闪烁,流变万千;电光跳跃,水火相映,正合了天地初生、万象伊始之时。 如此充沛灵机,合于一身。 归无咎心有所感,张开双目,正合其时。 此时所谓“五方元宫”的五块巨石,早已消失不见。归无咎仰首四望,好似身处奇妙幻境之中,不知身在何处。 心念一动,以为此境为梦;但是此念头一生,又不得不信此时为真实;若感辨天时,以此时为真,那一念之前,又仿佛梦境。可惜入梦与梦醒之间,却又无有间隙。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如此一吞一吐、一升一降、绵绵若存。 直至这“生”的过程终于止歇,好似一条望不见终点的道路终于走到尽头,归无咎长身而起,向前踏出一步。 长空之中,归无咎负手而立,感受着苍茫天地间的混冥五气,十万里方圆内的兴衰之变、生死之变,枯荣之变,一切尽在执掌。无论草木之精,抑或元气之形,皆如臂使指,无不如意。 至于自己之身躯,并非如想象中武道的“近道”之境那般,被打造成一副比精铁精钢还要坚凝万倍的“怪物”。 正相反,此身血肉肌里,愈见其真,好似只是肉体凡胎;只是多出一种新旧相合、古今相合、主客相合的奇妙韵味来。 而背后青龙武魂,亦入神入骨,幽微难见。归无咎一时竟生出一个念头:此武魂的破境之变,待回归真实世界之后,未必就会归于原点。 在这真幻间世界内,归无咎终是成就了日曜武君之境。 大功告成,归无咎心头,并未有太多的豪情泛起。相反,此时念头之中,唯有“感动”。 尽管只是在幻境中的破境;尽管以归无咎的资质,无论走上哪一条道途,破境近道境界是水到渠成。但归无咎此时心念之中,的确唯有“感动”二字。 因为—— 他“知道”了。 破境近道之境,归无咎一反从前之果决,反而慎之又慎,非得讨取成法经验之后再行之,道理便在于此。 灵形境破境金丹,步骤如何,成法之后效用如何,体验如何,道书秘典、功册法诀之中皆有详细描述。归无咎并未破境时,亦能明白。 金丹境破境元婴境,道理相同。 而近道境界则不然。非身临其境,则不、知、道! 不知道。 越衡宗等九宗秘典,言及此事,设一譬喻。 设一洞穴之中,有千百囚徒。锁链束缚,不能回首;而身后点燃篝火,其等所见,唯面前壁上之影尔;当身后有人往来行走时,影像亦千变万化,仿佛屏风上木偶之戏。长此以往,洞中囚徒,必以此虚影为真实。唯有走出洞穴,身处天光之下,回望洞中篝火、墙壁、影像,才得真正的大喜悦,并知晓从前之所见为虚妄。 虽然如此,若解脱之人重归洞穴之中,却无法以言语形容告诸同伴。除非亲身破洞,见大世界;否则梦中之人,定坚信自己所见为真实。 近道之境,无法诉诸形容;唯亲身见之,才知玄妙。 志怪评书之中,亦尝论及仙道。其中文字,常有夸饰之词。若道行低者,一拳之力五百斤;道行高者,一拳之力五千斤;道行再高者,一拳之力五万斤、五十万斤。 纵其想象,也不过如此,不能越过藩篱,不能真正“知道”。 归无咎之感动,便在于“知道”二字。 以他破境之后的境界,举手一击,十万里内天翻地覆。但是,力量增强了千倍万倍,只是表象而已;究其实质,乃是“人”与“天地”之隔膜被打破,时时能够感受到“天”、“地”二象无形而有质的实体,达到了一个足可借用天地之力的层次。 目中所见之天地,与以往截然不同了! 人世间亿万经典、汗牛充栋,其中常有一句: 三才天地人。 此语人人烂熟于口,但是当你在近道以前时,由于道行实在低微,无论你如何出色,“人”之灵机,于天地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因此无论如何饶舌,也是无法描绘出感同身受的“天地具象”的。 也就无从真正领悟这一句:三才天地人。 自诩为“知道”,不过是纵其想象的想当然而已。 唯有入此境中,才能真正认识这无形而有质的天地! 同一时间,“近道”“达道”之分别,也豁然开朗。 近道之境,虽然能够感同天地,触摸其形,但是自家根底规模,到底不能与天地鼎足而三。天地人三才之中,“人”这一足,处于弱势地位。因此时日一久,自然能够感受到,自身性命功德根基,时时刻刻受到天地二象的挤压。 这也是更进一步的负担所在。 若无这天地困束侵蚀之力,近道大能,虽不能真正与世同周,不死不灭。但活过一纪十二万年,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至于止步二至四万寿。 所以近道大能,之所以时时给人一种颠倒主客、凌天地而独尊的意象,其实是因为此辈必须以攻为守,扩张己势,抵挡天地之侵蚀。看似强势,实则是不得已而为之。 唯有道境大能,打破天地掣肘,真正鼎足而三,才显得不落形迹,宛若虚空一画。 归无咎双目一凝,万千玄幻虚境陡然消失,此身归于“五方元宫”之内。 转身一望,不由微微摇头。 他原本嘱咐了小铁匠为他护法。但或许是破境之中的玄象变化过于奇异,此时小铁匠早已昏沉睡去,宝灵隐匿深藏。而反吞双子珠,却被丢在璇玑定化炉炉身之内。 将其收起之后,正要动身出境时,归无咎念头一动。 既已功成,归无咎心中却微微一怔。 他破境之时,生出一丝小小波折。 在遭遇变故的一瞬间,归无咎立刻服药,幸未生变。 彼时彼刻,归无咎还道是自己根基实在太厚,“小五行天墟”之中的预演出了偏差,三份大药并不足数。非得四份大药,才能功行圆满。危机之余,苦中作乐,倒也不无三分自得。 但此时一俟破境,先前所历之事,真伪之形,纤毫毕现,无有丝毫差漏,都明明白白呈现于心田之中。 原来,归无咎自家感应并未出错。欲要破境,的确只需要三份大药,就足够了。 最先服用的两剂大药,一份是自玉蝉山借来的那份“旧药”,一份是上玄宫所得之药。这两份大药皆无问题。是以前三分之二阶段的破境,都是顺畅无碍的。 有问题的,恰恰是最先落实、以为得到成道之机缘的大药——此地地主星门所提供的那份大药。 这份大药的药力炼化,似乎差了最后一转,并非真正十成药力的“成药”。归无咎略一推演,将会呈现何种结局,心中已是了然。 若是依傍此药破境,必然会在得法的最后一瞬拉紧缰绳,致使“一生”、“一灭”的脱胎换骨之变,无法圆满完成。 好似婴孩明明足月,却不得分娩,最终胎死腹中。 那时的归无咎,会变成一个明明身负海量精力、却一丝一毫也动用不得的“活死人”。 到了此时,若是一个功行同样臻至明月境圆满之人,却可窃取道果,将归无咎本人视作一枚药性更加温和的“大药”,助其破境。 剥极而复的卦象。 心缘不豫的感应。 归无咎眸中精芒一闪:原来如此。 来到星门时,在此地见到的唯一不合理的人:尘海宗掌门龙方云,一跃然浮现在归无咎的念头中。 回想与尘海宗掌门龙方云初见时的对话: 归无咎问道。何故将自家机缘让我?龙方云答道。他之机缘,已然断绝了。 当时归无咎能够感受到,龙方云的回答,甚是诚恳。 现在看来,龙方云说的的确是真话;只是真中藏假、假痴不癫。 人心难测。 就在此时。归无咎感到,“五方元宫”内外,气机波动,似有一人,在外逡巡三匝。 归无咎神气一引,索性化身塑像,纹丝不动。 未过多久,那人缓缓靠近,走到近处,面目之中异彩涟涟,半是对尚未收拢的磅礴伟力的畏惧,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不是龙方云,更有何人? 龙方云望着归无咎身躯,如痴如醉,仿佛欣赏一件珍宝,喃喃道:“饶你天资盖世,毕竟小门小户出身。未闻‘人丹借药’之法也。还不是为我做了嫁衣?天资有缺、不堪受药又如何?还不是被龙某人履险如夷,踏了过去?” 半晌之后,龙方云回过神来。忽地恨恨道:“只可惜与双极殿一战,你名声实在太大。龙某纵然得道,也不得不借助‘归无咎’之名,用上数千载。尔之声名,我会为你流播万古。如此,你也算死而无憾了。” 确认果然无误,归无咎双目一睁,气机瞬间“活”了过来,冲龙方云淡淡一笑,道:“龙掌门,好谋算。” 龙方云脸色大变,只是为瞬间爆发的上境威压震慑,心胆欲裂。 其实归无咎并未动用任何束缚之法;但龙方云已是双腿灌铅一般,竟难转身奔逃。 归无咎摇了摇头,轻轻吐了一口气。 龙方云肉身立刻散尽,连一丝灰尘也未留下。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铭刻心印 舍柔就刚 杀死龙方云后,归无咎并未急着外出。他心中想到一事,重新盘膝坐下。 此刻回想起星门所赋契约中不合理的丰厚条件——很显然,尘海宗与星门两家之间,早有交易。 尘海宗内,乐思源自可凭借本门资源破境;而龙方云或许真的是资质之中有某种欠缺,难以直接服药。于是才与星门联合,张网以待,等候入彀之人,行此近似于夺舍之举。 当初自己展露非凡潜力与野望之时,那投靠于己的钟弼之态度,论及上境门径,可谓慎之又慎。最终得到机缘如此容易,倒显得钟弼有些小题大做了。但现在事实看来,借道首席长老这一条路,的确是水深得很。 武道诸修,看似行事爽利直接。但是该有鬼蜮谋算之处,却也并不手软。 归无咎不急着与其算账,是因为另有一桩要紧事。 真幻间中的记忆,归无咎自然能够完全保存;但日曜武君之经验,视野中天地二象“无形而有质”的玄妙,待归无咎返归元婴境后,自然而然是保存不住的;到时候任凭你再用力的去看、去感知,亦注定徒劳无功。 随着时间推移,这份感觉会逐渐迟钝,甚至渐渐消弭;不可印证,不可复现,重新归于混沌。 这却殊为可惜,甚至于带来恶果。 便如同凡人修心养性中的道理——了却首尾、通明澄澈之妙境,并非“得了”便能“守住”。若是得了却不能守住,悄无声息的重回沉沦陷溺,这个过程自己是丝毫感受不到的。 如此一来,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日,归无咎始终坚信自己依旧“得到”并一直“持有”,实际上却早已经“失去”了。得道者固然知其得道;而陷溺者却未必自知其陷溺。 如今刚刚破境,正是生机最为旺盛、感悟最为浓烈之时。归无咎已有定计,当立刻凝练一枚心印,藏于神识深处,以备将来在必要之时,能够复现一丝上境玄奥。 这凝练心印的过程,又持续了半年之久…… 半年之后,深秋一日。 平莱仙都方圆数百里远近,皆可见一道水柱粗细的雷霆当空落下,震得气浪千重,内外涤荡,洗净万里浮云。一时间,内外气机通畅无比,五方元宫内外,俨然打开门户。 仙都之内,东南方向,浮空二十里之上,有一方金色锦帕,当中托着一方碧瓦琉璃亭,亭中坐着寥寥数人。 星门“三老”,掌门尚明博,长老农尹名、连纶。 另有一位方面阔口、紫衫宽带的黄脸中年,名为吕江,静静立在尚明博身后。此人是尚明博心腹侍从,机密消息皆得与闻,修为同样到了明月境层次,领了长老职司。 农尹名向下张望了一眼,“噫”了一声,言道:“似乎是龙道友将要功成出关了。” 连纶缓缓转动掌心两枚银色铁胆,喃喃道:“纵然说‘人丹借药’之法较之正常服药得法快了许多;但是区区半载便大功告成,是否太快了一些。” 尚明博却缄默不言,右手在亭边梁柱上悬挂的一枚六角阵盘前轻轻一拂。 虽只是一拂袖,但隐约可见他袖中一道大印,光华一灿。 一息之内,平莱仙都坐落的“山根”之下,一道道极为浓烈的土黄色气机骤然升起,将仙都之中内外城池,一并包裹在内。目光所及,止有极壮阔、极浑厚的明黄色微尘,宛若巨手垂覆。唯“五方元宫”那一片地界,不在其中! 星门山门大阵,应声开启。 尽管尚明博等人早已有了九成九的把握,龙方云定会成功;但凡事不可不预备万一。 五方元宫是成道佳地不假。但是此地相当于在平莱仙都中剜出去的一块,实则是“外”而非“内”。其中道理,与玉蝉山在接待姜敏仪、归无咎的防备布置大致相通。一待元宫之中显出异兆,先启了大阵,验明成败再说。 归无咎在尚明博、龙方云等人中分量极重,对其决计不敢有丝毫小看了。 别的不说,单是如今农尹名、连纶二人,面上精力似不甚足,隐有疲倦之意,当中便有一层因果。 唯恐归无咎心识高妙、异于常人,能够觉察出两人心中暗藏的敌意。四年多前签订契约之时,农尹名、连纶皆是服用了一种名为“绮念去忧散”的异种药物,确保真实念头百分之百能够加以掩藏。 此药副作用着实不少,二人闭关数载,方才将其消解得七七八八。 龙方云、尚明博身为一门执掌,有非常之法护佑,不虞归无咎察出端倪;但若说前前后后仅龙、尚二人出面,连签订正印契约这等大事,三老中其余二人都不露面,又不合常理。 所以那一头归无咎在闭关破境,农尹名二人同样在闭关破境,这数年时光,倒是殊途同归,也算肯下血本。 大阵布讫,尚明博一转身,简言道:“你去。” 吕江拱手领命,退出亭中,一跃而下。 归无咎一步踏出五方元宫之外,见得四周忽然诞生的昏黄气象,哪里还不知道是星门起了护宗大阵。 转首一望,归无咎心中冷笑。若非心中有鬼,何必如此。 正在此时,那土黄色大阵忽地让开一道豁口。当中走出一位身着紫衫的中年人,缓缓来到近前。 感受到面前强盛之极的气机,吕江勉强镇定心神,恭敬一礼道:“恭喜龙掌门大功告成。” 归无咎淡淡一笑,微一点头。 吕江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大胆抬首,瞥了归无咎一眼,连作三揖,又道:“恭喜龙掌门,贺喜龙掌门。本门掌门真人、农长老、连长老,以及恰好闭关满期的明通长老,一齐在外等候。只待龙掌门出户,便要立下大宴。” 归无咎心中一动。 他一步迈入日曜武君之境,早已到了体天地而察物性的层次。眼前之人,其血液流动,气息浮沉,任意一丝微小的变化,都不能逃过其耳目。 在吕江说出这句话时,归无咎明确把握到了那一丝细微波动。 略一思忖,归无咎笑言道:“明通长老?他是服用了还魂丹,赶来恭贺龙某成道吗?吾早已说过,窃法成道,万无一失。如此小心皆备,看来尚掌门对吾之信心,并不甚足啊。” 吕江闻言,连声告罪道:“掌门真人荷一宗之重,不得不审慎行事。还请龙掌门体谅苦衷。” 只是他看似惶恐,其实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分明是直到此时,才真正如释重负了。 龙方云若是果然成功,自然千好万好;若是万一失利,且归无咎当场翻脸,吕江的小命,自然是不保了;但如此也只是舍去他一人之性命。有山门大阵护佑,星门上下,不至于陷入危机。 最害怕的归无咎将计就计,以龙方云示人,赚开阵门,那就大大不妙了。所以吕江才以这道暗语考验。 所谓“明通长老”,名为尚明通,乃是尚明博之胞兄,当年与龙方云同样交情匪浅。只是此人七百年前便已经寿尽了。 天上孤亭之上,尚明博、农尹名、连纶三人,同样是松弛了下来。 吕江身上,是暗藏了“玄音法螺”一类宝物的。二人对答,尚明博等三位都已实时听闻了。 农尹名道:“龙道友既然功成,终算是破局了。” 尚明博缓缓点头。 将近五年时间,时局推演极快。九重山百里开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服两家宗门。称霸宇内之心,昭然若揭。而上玄宫恒霄宫主,却一直出人意料的并未表态,静观九重山坐大。 如今乐思源、龙方云二人相继破境,有两位日曜武君大能挑起大梁,想来能够稍稍遏制其势。 连纶道:“那便散了护宗大阵罢。” 尚明博唯一颔首,再度伸手,便要落在柱上阵盘。 但就在这一瞬,尚明博的动作僵住了;然后作势欲倒,连忙保住栏杆。 一声爆响,平地惊雷! 就算以三人明月境的精湛修为,也难免耳膜嗡嗡颤动,气血紊乱不调。 漫天土黄色烟尘,泛起千百丈,铺洒作愁云惨雾;浮于半空的这张锦帕法宝、尚明博等人立身之孤亭,都不由自主的晃了三晃! 稳住身形之后,尚明博身躯一颤,转首急望—— 五方元宫方向,似有一人,对着自己投来静如深渊的目光。 尚明博心中一寒。 五方元宫门户之外,归无咎纵声而笑,往前踏出一步,胸中涌起豪情万丈。 随笑声随意喷薄的气机,轻易便将吕江震死,令其步了龙方云后尘。 归无咎已经破解了吕方言语之中的机关。此时只需静待对方解开阵法,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以双方功行之悬殊,就算将尚明博等人碾死,又有何用?又何能尽兴? 素闻巨擘宗门的护宗大阵全力展开,乃是与日曜武君属于同一层次的存在。 严格来说,护宗大阵之阵力,达到了近道境中的上乘甚至是巅峰水准;而日曜武君的道术层次,却是参差不齐。前者隐隐还略占上风。 姜敏仪与归无咎去玉蝉山借药,也不愿局面演变至非得攻打护宗大阵的地步;而百里开济野心勃勃,若他有把握攻破别家巨擘宗门的护宗大阵,又何必绕圈子、立契约,舍近而求远? 归无咎此时,便要以星门的护宗大阵为对手,扳一扳手腕! 所以他抢先出手。 兴致之外,也并非是意气用事。 以局势而言,若是能够过这一关,如何一统真幻间、结束秘境之旅的方略,就会被迅速简化。 以道行而论,归无咎自信,自己的功行,定是一步登峰造极,无坚不破。 拳来,掌去。 引动星辰、天地同力的第二击,宛若巨锤般当空砸落,再度重重敲击在土黄色的龟壳上,留下一道几不可逆的伤痕! 正文 意外,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拔山破阵 不速之客 见一击之下,威能如此恢弘,归无咎心中也甚是满意。 不过再定睛一望,那蔓延无际的土黄色大盾,未过数息功夫,便快速弥合起来。 归无咎双目一凝。 说来也是尚明博等人弄巧成拙。以他如今修为之精湛,在吕江下来试探交涉的那一瞬,归无咎便感受到了此人身上携带了类似“玄音法螺”一流的宝物。 捕捉到冥冥中的一线联系之后,归无咎立刻锁定到了尚明博、农尹名、连纶三人之方位,正在大盾之内、浮空数十里上的锦帕图卷之中。 归无咎之所以心念一转,由欢喜转为凝肃,并非是因为护宗大阵快速弥合了。 这只是表面现象。 真正的原因在于,归无咎神思默运,体天地之流变,三才之精微,能够模拟到尚、农、连三人的真实感受。 在刚刚自己重拳出击的那一瞬,三人其实安之若素,连身形也未有一丝动摇。 这就说明刚刚自己出手的威力,并不若表面看上去那样出色。 归无咎又踏出一步。 第二击! 第三击! 第四击! …… 若依旧是添油战术,那未免格局太小了。归无咎并未吝啬法力,一口气十二连击,每一击皆如陨石天降,震惊百里。待一十二击落下之后,承载整个仙都、高二千丈的“山根”已被击得下沉千丈有余! 但是那拟像为土黄色盾甲的护宗大阵,虽然看上去似乎残破无比,遍布万千裂痕;但是其中伟力流动,依旧豁然贯通,显然并未被彻底击穿。 归无咎眉头一皱。 依照眼前局面。就算是再出十余击、百余击,足以将这座“山根”碾平;甚至凹陷下去,将整座仙都由一座高二千丈的山城变成地下城,但是这护宗大阵,却始终并未被击碎。 哪怕将城池埋葬进万丈深渊,只消大阵护持之力不失,以明月境修士的道行,重见天日也是早晚的事。 他却不信,自家战力在十二大宗的护宗大阵之下。 心绪微沉,返照己身。 数息之后,归无咎得到答案。 因自己破境未久? 所蓄之力鲜活而通灵? 因其采撷于天地,故而其自在亲和? 一时间未能尽归约束。所以每一击看似都全力以赴? 但是实际上都未能使出十成力。 就像统领百万大军的元帅,虽然麾下人多势众? 但是尚未能够做到如臂使指、节节贯通。 若是缓慢运力,固然能够将一身上乘精力调用;然若是如此? 攻势之凌厉必然稍欠。 略一思忖? 归无咎已有定计。 又是一拳击出! 锦帕之上,尚明博、农尹名。连纶三人,惊魂稍定。 连纶掌心运转铁胆的速度似乎又稍微加快了两分,略微舒了一口气? 言道:“上境玄妙? 难以测度。龙方云果然未成。万幸预先做了准备,便熬上数十、数百载,待此人无计可施之时,自然离去。” 农尹名摇首道:“哪里有‘准备’可言?先前所设法门太过粗陋,分明已被此人识破。若非他太过自信? 非得以一己之力挑战本门大阵,只怕我等此刻已经是尸骨无存。” 尚明博幽幽目光闪烁? 低声言道:“还是上回相斗结下的因果。他胜过了双极殿继位的银甲人,自然自信倍增。” 说到此处? 尚明博忽然一抬头。 暂时安全无虞,他也做好了煎熬数十载的准备? 大不了磨下去便是。但归无咎的下一着? 已出乎了他的预料。 归无咎这一击? 并非击向仙都与护宗大阵。而是侧身滑过,奔袭三千里外,宛若神兵天降,将一座巨山削平,然后携势摄拿回转,浮于归无咎头顶处。 如法炮制,再出二、三、四拳…… 片刻功夫之后,二、三、四、座高山纷至沓来,遮蔽青天。 方圆十余万里之内,最为雄伟壮大的一千二百零八座高山,尽数被归无咎卷来,擎举于天穹。 此时仙都之内,其余巨大多数修道人皆在浑浑噩噩之中;但在尚明博等三人看来,眼前之景象,唯有最朴实的一句话足堪形容: “天”要塌了! 面对如此景象,哪怕是对于护宗大阵有再大的信心,尚明博三人的心中,也会闪过一丝阴霾。 感受到那沉重的千山之力,归无咎甚为满意。 然后,力贯四梢,奋力一甩! 千山落! 一息之后,千峰压顶,与仙都之上的土黄色大阵亲密接触! 剧烈震荡。 当那山摇海倾之中,夹杂着的一声声并不高亢的细密脆响传入耳中;当一十二色光影流变,同时散逸于外之时,归无咎目光一亮。 心中感悟分明:果然是自己一身精力,胜出一线。 定睛望去,那宛若实质的土黄色气机,已然分裂成万千凝形碎片,激射于数百里之外,再也不复完整。 护宗大阵,破! 其实巨山砸落之景,固然极具压迫力,但是并非致胜原因。论那千山下坠之势,其实还不若归无咎随手一击。 当中精义,在于“自然流”。 若是数千、数万名明月境修士合力,同样能够引动千山坠落。那等威力,其实打不破护宗大阵一根毫毛。 但在归无咎手中则不然。归无咎是借力整形,借助搬取千山之力,将自身精力运转到最圆满。那下坠之势,以不仅仅是自身之力,而是随物赋形,承托了归无咎的真正“完整”一击,可谓名同而实异。 大阵一破,归无咎早已锁定方位,凌空一指。 这一指之下,归无咎连看上一眼的兴趣也欠奉。尚明博三人,连同那浮空的锦帕法宝,必定灰飞烟灭。 出人预料的是,农尹名、连纶与那锦帕亭台,果然被碾成微尘;但尚明博却被一道湿润的黄色光华包裹,得以保全性命。 归无咎“噫”了一声,反手重重一拍。 那黄芒陡然高涨。 二力相交,归无咎的这一击竟又被挡住。 但那黄色光华瞬间化作活物,迎地一滚,竟尔显出一个人形。 此人一个趔趄,瞪大眼睛凝视归无咎方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吃亏。然后见他挠了挠头,扶摇而上,直至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归无咎凝神细望。 这人面色红润,长眉长发,看似是个英俊的青年男子样貌,但是却身着一件形似长裙的古怪服饰,体态灵动,气机三实七虚。论境界层次,俨然与归无咎等量齐观;只是无有气机外铄,不若天玄上真浑厚沉实。 只看了一眼,归无咎便猜出了此物之底细—— 武道龙符所化星门正印是也。 只是武道之中并无“宝灵”一说;也不知这是印中封魂秘法,还是归无咎从未见过的其余秘术。 不过他曾擒拿双极殿执掌蔚宗,又曾在半载之前斩杀尘海宗龙方云,并未见得任何异状;为何在尚明博这里便出了意外? 龙方云还好说,或许他改换身份成为星门长老,将大印和掌门身份交给了乐思源。但蔚宗可是明明白白用印立契、携带此物傍身的。 粗粗一想,便知如此强横的护主威能,着实不大合理。 若大印有如此大用,十二巨擘宗门是否有日曜武君坐镇,便不那么重要了;何至于成为各家竞争、势力消长的关键点? 归无咎低首一望。 数十里外,尚明博似要觅地遁逃,又似乎十分犹豫,观其面色,似乎对宗门大印显化人形同样十分意外。 略一思忖,归无咎心中浮起一念,当即微笑言道:“道友有礼了。” 青年连忙一拱手,小心翼翼的回道:“有礼,有礼。” 观其态度,似乎对于归无咎十分畏惧。 归无咎正色道:“道友现世,可是因契约束缚?只是毁约之责,与某无涉。” 青年闻言,点了点头,但是看上去却又十分诧异。半晌忽惊叫道:“只有你一个?你凭自家的本事,将我引出来了?这怎么可能?” 归无咎眉头一皱,不解其意。 青年见状,很是耐心的道:“我与星门的宗门大印,虽非一体,却有莫名关联。凡以宗门大印为契,一旦毁约,便有制衡之法。不过通常情况下,仅以咒缚劫力,便足以应对约束。唯有咒缚劫力无效,到了最后一步,才轮到我显现本形。” “只是如此情形,万载难见。就算是日曜武君,也不足与本印抗衡。除非……对方得了同道觉醒之后的加持庇护。” “你……并非任意一家元古巨擘宗门的执掌?手中并无一印?” 归无咎心中微动。 他破境之后,粉碎了龙方云的伎俩,自然是要与星门算账的。但是他生出此念时,心中并无一丝不谐。心道自己根基浑厚,先前所立契约束缚不住,是以并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枝节。 但归无咎所决定的事,却不会畏惧任何人。正色道:“我只一人。忝任一家名门执掌。道友职责所在,想来也不会退却。是要与我做过一场了?” 青年听归无咎说自己只是一家名门执掌,露出一个夸张之极的“惊讶”神情。 然后他连连晃动双手,半是忌惮、半是好奇地道:“原来……原来……你是个第三者!稀罕,稀罕。” “我有两个朋友;他们早晚和你有一场相斗;不过……我不和你打。” “告辞了。” 说完把身一卷,化作飞电,逃之夭夭了。观其遁走方向,居然并非仙都范围之内。 这星门的宗门大印,竟这样弃宗而走。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缓速二道 返归尘海 这青年所化黄芒,瞬间不辨东西,唯留下一道袅袅余音:“暂时是你的了;能否守住便不干我事。” 归无咎一怔。 转首一望,捕捉住原来目标之后,归无咎淡淡一笑,反手一拂。 震荡而起的流云星火,已将尚明博碾成粉末。 不过,尚明博虽亡,却有一物“骨碌”一声滚跃跌落,往地面坠去。归无咎伸手一捞,将其捉在手中—— 不是别物,正是星门宗门大印本体。 此时细细一望,那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年离去之后,掌中这枚印信予人的观感,变得“苍老”了许多。 原先这枚印信,虽然有非凡崇古之意,但是金玉之泽相与辉映,烘托出一种非凡的流品气度;如今再望之,其古则古矣,却有一种“海枯石烂”的衰朽味道,虽然古意更盛,却是落日余晖。 心中一动,归无咎将此物纳入袖囊之中。 低首一望,眼前景象令归无咎有几许意外。 原来,星门的护宗大阵虽然被打破,但是那土黄色的阵基骨架,却未被彻底击散。此物如同一柄残破的巨伞,依旧将山根仙城牢牢护佑住。透过千疮百孔的缝隙一望,当中建筑人物,均未遭大恙。 当然。若是归无咎再施加一击,哪怕只是轻轻吹一口气,也能将星门上下彻底毁灭。 但“窃法成道”之密,从来都是一门一派最深处的机密,明显唯尚明博、龙方云等寥寥数人知之。如今首恶既除,并无太大必要迁怒旁人。 可若是就此拂袖而去,留下一个烂摊子,又非造化之德。 略一踌躇,归无咎纵身一遁。略微落下数十里? 观望仙都中的虚实景象。 但略览之下? 其中情境,却令归无咎啧啧称奇。 归无咎先前累次出手? 是何等煊赫壮大的声势?就算星门护宗大阵暗藏屏蔽秘法? 也只能遮掩住最先试探性的十余击之力;待归无咎搬取千山,一举坠落? 彻底将大阵击破。如此盛景,阵内之人? 是断断不能无动于衷的。 可是现在放眼望去? 城楼坊市之中、宫观水榭之侧,时时可见有星境、月境的修道人自在赏玩、奔走东西,神态惬意之极。 别的不说,单大阵遗蜕、覆盖百里的这一座千疮百孔的土黄色“巨伞”? 遮蔽天光? 将仙都罩住,竟也无有一人以为异常。 归无咎斟酌片刻,终是将一身慑人气机放出,笼罩数百里内的整个仙都。 十余息后,仙都东南西北? 六七处零散方位,各自有一道遁光升起。 七道遁光汇聚一处? 一齐来到归无咎面前。 显露真容,这七人不是别人? 正是门中地位仅此于尚明博等“三老”的星门七子。 归无咎心中暗暗称许,这七人却是好胆识。 但七人的动作? 大出归无咎所料。 “星门七子”一齐躬身一拜? 同时道:“拜见掌门真人。” 归无咎一怔。 若说是投机变节? 这也太干脆利落了些。况且七人面色皆是坦然无比,哪里有半分做出趋利避害选择之后的猥琐、犹疑和惧怕? 心中泛起两三个猜测,归无咎淡淡言道:“尔等受惊了。” 七人中的一位立刻上前一步,正色道:“尚贼窃据宗门多年,蒙蔽上下。幸得掌门真人游走潜匿海外一千三百年,一朝成道,重见光明。此乃本宗大喜之事,何惊之有?” 另一人亦上前一步,言道:“门中上下细事,掌门真人皆由正印布下心谕,我等只需循矩而行便是。” 这两人名籍元正、李高阳,在七子之中名列三、五。 乘着两人对答的当口,归无咎细细观察,才发现星门七子,与从前似乎稍有不同了。 若说不同在何处,三言两语也无法道明。强而言之,袖中的星门大印有何等变化,眼前星门七子便与之相似。 很显然,七人并非转舵投降,而是心识念头完全处于另一条轨道上,好似中了什么极高明的幻术。 正印心谕…… 回想起青年离去之言,归无咎若有所思。 斟酌片刻,归无咎言道:“尔等先退下罢。” 七子同时躬身一礼,然后转身遁返。 我为星门之主? 这一念头一旦在归无咎脑海之中出现,归无咎立时感觉,周身上下,血气一涌!本来渊沉海阔,再度飞扬浮动。 归无咎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一副奇怪的画卷—— 好似这方天地,只是一个顽童手中精巧的木板玩具,由十二个碎片拼接而成,构成一张四四方方的图卷;就在刚刚这一瞬,这块木板玩具中的一片,陡然碎裂跌落,留下一片光秃秃的空白。 这方“真幻间”天地,瞬间裂去十二分之一,似乎不知所终;又似乎原封不动,宛然如旧。 而自身之气运底力,却凭空增厚了一丝。 原本归无咎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可谓增无可增;但有此一念之动,好似天地又赐予他额外的馈赠,纵然你无采撷之心,他也强行将其揣放在你的兜囊之中,教你负重前行。 归无咎瞬间明悟。 有两种方法,可以夺取真幻间中的气运大势。 其中最常规的办法,乃是善用合纵连横、巧计诈力,最终成为一十二家之盟主。前人所用,正是此法。 如今百里开济所走的,亦是这一重路数。 其二,便是刚才自己偶然间发现的这釜底抽薪之法,更为简明直接。 归无咎目光陡然锋利了三分。 三息之后,归无咎纵起遁光,以最快的速度,纵行于极天云层之上! 原本他的打算,是要先与姜敏仪汇合,再言其他。如今既有如此大利,不妨顺手将自家后院打扫干净了。 七日之后。 故地重游。 尘海宗仙都,遥在目前。 依稀可见,仙都之中似乎极为热闹,处处布有盛宴,连绵数十里。再加上城中那一道前所未见的强盛的气机,归无咎自然不难猜到,这是乐思源破境后的欢庆盛宴。 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境界,犯不着自降身价,与那些个明月境长老说话。只把气机一放,摄拿住三百里外一座山岳,然后随手丢落下去! 尘海宗山门大阵并未随之开启。城中一道如潮伟力一涌,应声而起,立刻将这一道山岳卷走洗净。 约莫三四个呼吸之后,果有一人遁上云天,卷动日月星辰,与归无咎四目相接。 乐思源。 归无咎略一打量,此人果然破境成功;只是根基规模,要较自己逊色许多。 乐思源却是脸色一僵,兼夹杂着意外、震惊。 以乐思源的积累,破境日曜武君,十有八九能成。但是迫于局势压力,他选择破境的时机,略微仓促了些。是以破境过程之中,实是遭受了些许波折的;只是以结果而论是有惊无险而已。 如今回首来看,他已是高高在上的日曜武君;但其中甘苦,唯有自己能够领受。 所以乐思源的成道之喜,其实绵延甚久而未散。 可是归无咎这不速之客的造访,却将他的好心情彻底破坏了。笼罩万里、密云不雨的气机一转一合,乐思源立刻便探明虚实—— 归无咎修为之精,在他之上。 乐思源一拱手,叹息一声,道:“归道友。恭喜了。” 归无咎回之以一笑。 其实以双方的道行的差距,归无咎略微调整气机,让乐思源误以为是龙方云造访,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如此舍近求远,显然已经没有意义了。 归无咎平静道:“归某所为何来,料想乐道友心知肚明。” 双方都是精于谋算之人。 归无咎能够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乐思源摇了摇头,立刻言道:“龙方云的谋算,与某无关;乐某并不知情。” 回应之辞直入主题,也是干脆利落。 不等归无咎继续发问,乐思源紧接着言道:“不瞒道友。一宗之内,同一时代,机缘唯一。本人崛起之初,本拟是要与龙方云有一番明争暗斗的。他得势既早,显然牢牢占据上风。其实数百载前,乐某也曾做好最坏的打算——破门而出,寻求别家之机缘。只是后来龙方云自称上进之途已失,主动将机缘让于我,事情才得转机。其余之事,乐某一概不知。” “乐某也算有三分观人之能。相处数百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也能看出,其实龙方云破境之机缘,并未丧失,只是多出波折而已。当道友出现在尘海宗视线,龙方云言道赠予道友成道机缘之时,龙某确实已大致猜出首尾。只是亲疏有别,并未相告。此事是乐某的不是。” “但你我二人,成道于一载之内,也算有几分缘分。更何况百里开济这大敌当前,局势窘迫。若能捐弃前嫌,订立友盟,岂非上善?”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难为他这么短的时间内抛出这一系列说辞,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当即颔首道:“也算言之有理。” 乐思源猛一抬首。 他这一番话,算是不得已之下的尽力挽回。其实他心中也清楚:归无咎既然来找麻烦,多半便难以善了。 岂料归无咎竟被他轻易说服。 看来同为日曜武君,大动干戈,也非对方所愿。 乐思源一喜,拱手道:“如此甚好。不如……” 归无咎一摆袖,止住他话头,平静言道:“不动手也可以。将尘海宗大印交出来作为赔礼就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略试高下 反客为主 听闻归无咎之言,乐思源脸色立时一变。 归无咎静候不提。 沉默有顷,乐思源才道:“那就唯有较量一场了。” 言毕,把身一拔,瞬间便直冲上数千里之遥,尤不止歇;百余息后才纵身一横,自中天而下,俯瞰众生。 如此高度,乍一望去澄净无比,不见一丝尘埃。其实此间炎炎日华与冷冽罡风纵横交错,诚可谓杀机四伏,远非近道境以下寻常修士所能承受。 在这种环境下的交手,另有一重好处:那就是在地陆上凡民甚至修士眼中看来,不过是星光点点,不会受到额外惊扰。 归无咎亦长身而起,高出天际,与乐思源相齐。 乐思源面色乍阴乍阳,并不多话。反手一摄,已将地表一座大山摄拿,裹挟流火,顺势砸了过来! 不知是对归无咎有所忌惮也好,还是点到为止、不愿死斗也罢;总而言之,乐思源选择如此斗战法门,似乎是留了余地。 归无咎心中精神一振。略微提振精力,亦摄取一座巨山,迎面甩击而去! 两座巨山之大小,以及二人精力之调运,似乎旗鼓相当。 数息之后,两座巨山相互碰撞,竟是寂然无声;随后二山皆碾成万千粉尘,弥漫天穹。 这些山石微尘,飘荡于极天,并不见跌落之势。距离降落地表,混同风雨之中,更至少需要数年时间。 乐思源再摄拿一座巨山。 归无咎再度如法炮制。 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 乐思源深浅如何姑且不提;但归无咎明显是大有余力。 试探十余手之后,乐思源目光一凝。双袖连连摆动,一口气又摄拿了十二座规模更大的山岳? 力贯全身? 奋力一砸! 这一击,与先前数击明显不同。在其调运一身精力的同时? 周天星辰? 山河大地,似乎都扭曲三分? 然后轻轻颤了一颤。 归无咎瞳孔蓦然一凝。 一身鼎定三才的浑融精力突然迸发,亦摄拿住等量山岳? 以较乐思源更快的速度? 推山若移星! 二十四座巨山相撞。 但是这一撞之下,局面与前迥然不同。 归无咎借来的十二座巨山,依旧无比完整。但乐思源所操纵的十二座山岳,却以不可遏制的趋势粉碎为微尘。 不止如此? 十二座巨山所化之微尘? 竟以一个急遽攀升的速度,黏着在归无咎那一头的巨山之形上,令其体积迅速增长。 乐思源脸色一变,转身急走。 归无咎的嘴角,流出一丝微笑。 乐思源原本的谋划? 是想利用双方知见之差,看能否占一个小便宜。 归无咎虽曾遍阅尘海宗秘典? 极大的增广见闻。但是尘海宗真正珍而重之、非历代执掌一脉单传的真正秘津,却并未得见。 这是乐思源的优势。 乐思源早已知晓? 在日曜武君破境之初,非经“自然流”秘法? 难以将本身全体大用之力完全整合。所以他前数次搬山相击? 只是小伎尔;真正作为倚仗的? 是摄拿十二山岳以为一体,灌注一身精力的“自然流”一击。 若是归无咎无有经验,凭借肉身抵挡;又或者并未看破这一击与前数击之间的差别,那么自己或可胜得一招半式。 双方并非生死相搏。自己占的上风之后,若再出言挤兑住归无咎,便可侥幸止占。 他却并未想到,归无咎在攻打星门护宗大阵时,已领悟到这一层,同样以“自然流”的手段予以回应。 这一式欺着不成,乐思源立即遁走。 但就在他以为自身已经脱险之际,却忽然感受到背心似被刺了一刺;然后身躯突然失去掌控和平衡,好似一艘巨舟失去了掌控,往地下急坠! 原来,彼此一十二座巨山相撞,虽然乐思源这一头的山岳尽数粉碎微尘,并被同化吸收;但乐思源想当然的以为,归无咎那一十二山的飞跃之势,总是要被略微扼制些许的;他也从不认为这一式“自然流”能够对自己造成多大威胁。 所以他并未望见,不但自家这一十二山之形被吞没,归无咎那边渐渐变大一倍的山岳,速度非但不减慢,反而进一步加快。似乎不但吸收其形,亦吸收了“势”,化为己用。 这是双方实力差距甚大时,“自然流”的斗法所体现出的妙用。 乐思源知之未深,所以反而搬石砸脚。 因其一时大意,所以被“自然流”所凝成的“势”点中,一身磅礴伟力顿时失却主宰,不能完整。 一刻钟后,乐思源、归无咎同时凝立地表,此地距离尘海宗山门,已远在二十八万里外。 乐思源忽地一声叹息,自袖中取出囫囵一物,丢到归无咎手上。 归无咎眉头一挑。 其实他感受得极为分明——在距离落地尚有三四十息时,乐思源已恢复至精力守衡圆满的状态。归无咎本已做好准备,乐思源必然要依托尘海宗山门大阵,作最后的负隅顽抗。没想到他竟如此爽快的认输了。 究其原因。六年前归无咎斗败银甲人一役。龙方云、尚明博等人固然惊骇,但其实并未能够真正看清双方战力差距。 而乐思源度量之准,其实远远胜过龙、尚二人,隐隐能够猜到,自己与归无咎之间,似有天渊之隔;护宗大阵,亦不足恃。 归无咎将尘海宗大印握在掌心,观赏有时,忽然高声喝道:“出来罢!” 同时五指用力一按! 经由两次施展斗法锻炼,如今归无咎大有信心。不倚傍“自然流”,单凭本身发力,也能使出所谓的“十成力”。 我之道行极限,高于大印的最高层次。 果然,就在归无咎要将此印捏碎的一瞬,忽见三色光华一凝,化作一个人形。 归无咎定睛一望,却是个二尺来高、白白胖胖的童子。因其年龄尚幼,竟难辨其男女。身披着一只青色肚兜;肚兜上图画倒也精致,绘有两只青雀,栖息于枯枝之上。 童子头上扎着三只冲天小辫,将右手食指放在口中吮吸,同时睁大圆滚滚的双眼,好奇地望着归无咎。 归无咎只笑而不答。 少顷,随着童子漆黑双眸乱转,归无咎忽然感到,袖中星门大印,忽然微微一热,发出一声嗡鸣。 这童子眼前一亮,稚声道:“原来是‘未’印印主。竟会有三人吗……且慢,梅小宝在哪里?” 说到这里,童子满目狐疑,滚圆的脑袋左右一阵乱晃,终于言道:“噫,真的不在!你没有凭借梅小宝的力量,便能将我引了出来,厉害,厉害!料想本印印主已被你逐走。既然如此,这里暂时是你的了;不过,若再度被人夺去,却不干我事。” 话音一落,这小童同样身化一道青电,不知所终。 归无咎心意一沉。 那一重奇异幻景,果然再度出现;十二道精巧的“版图”玩具,在神意之中有一次彰显具象。 除却本已凹陷、不知所终的那一部分之外,与之相邻的另十二分之一,果然也缓缓凹陷下沉;真幻间中的一大部,也由此化作一“空”。 于此同时,归无咎此身所负载,果然又沉重了许多;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浑厚真力如叠床架屋一般加诸己身,令归无咎的道术境界,水涨船高。 细细一看,掌中尘海宗印信,果然也褪去光泽,萧萧瑟瑟。 到了此时,一切尽在归无咎意料之中。 只是,就在完法一瞬,归无咎陡然间发现了一桩意外变故—— 随着心神中版图陷落十二分之一,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心底空空落落,异常难受。 “根本”已失!?此身已如无根浮萍。 这种感觉是—— 在真幻间中,归无咎真正立地生根的身份是:晋宁道首席名门,云峒派掌门! 与此相较,无论是星门的首席长老还是忽然加身的掌门身份,皆不能真正作数。 但是无论是现实统辖,还是神意之中的“版图”玩具,云峒派都是包含在尘海宗所之内。刚刚心意之中那十二分之一沉陷下去,其实包含了云峒派和晋宁道全部;所以归无咎才生出“主宰已失”之感。 归无咎眉头一皱。 吃下去的东西,还能吐出来不成? 这其中道理何在?莫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自家元根所属,当倚仗为根本,不能沉陷收纳? 正犹豫不定时,袖中所藏一物,忽然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若非归无咎真力雄厚,此物便要破袖而出。 归无咎一转念,将其取出。 不是别物,正是武域所仿制的“武道龙符”、云峒派宗门大印。 归无咎目光微凝。 区区一方名门之印,本当是颇不足道的一物;但是在归无咎心意中,那十二分之一的天洲陆沉之象出现后,在尘海宗正印呈现衰朽之后,它似乎瞬间变成气运所钟之物,成了主宰一方的真正索引。 此印被取出之后,仿佛有灵性一般,竟急不可耐的尘海宗大印中一钻,与其合二为一! 随着一道粹白色的耀目光华,这枚武道龙符化形的“尘海正印”,五色流转不休,再度焕发出生机! 归无咎心神之中新近沉陷下去的十二分之一,瞬间被染成琉璃玉色,与完全的“空”大相径庭,俨然自己立身之本。 归无咎心低首一望,掌心之物,于己异常熟悉。 心中竟莫名涌出一个念头—— 此物到底是尘海宗正印,还是云峒派正印? 正在此时,忽见清光一闪,正是那童子去而复返。 这童子口中流涎,不及擦拭,伸出白嫩指头指着归无咎,极为惊讶的道:“你……你……不是‘未印’印主,你是……我……” “但是,就算你是‘酉’印印主,指望我和苏九、柯柯儿打架,那是决计不成的。打不过,打不过!你自求多福吧!” 话音一落,这小童不等归无咎回应,便自顾自钻进重新焕发生机的印信之中。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升一降 名实正位 归无咎重呼唤之,但是那小童却不再理会。 若是他再度用强,自然是能够将其引出来的;但归无咎以为:缓上一缓也好。 如今所得二印,分量明显轻重有别。那星门之印似乎只是一件古旧朽物;而尘海宗之印,却成了重新焕发生机的“正宗”。 或许…… 归无咎眸中幽光一闪,立刻身化隐雾,电步星移。未过多久,已重新回到尘海宗仙都附近,在云端三十里上暗暗观望。 一望之下,归无咎心中蓦然生出一种直觉—— 尘海宗仙都,规模大小,似乎大大缩水,仅余原先的十分之一! 但定睛一望,立知此念为虚幻。 这一道念头浮动,令归无咎心中一惊。 连忙定住心神,体量山河大地,比对尺寸,确认了眼前城池,的确并未缩小了半寸。 归无咎如今已是日曜武君之境的最巅峰。更何况有一品道缘傍身,再加上无名墨朱神意洗礼,论心意之坚,天下无出其右。除非道境之上,谁敢说对他动用幻术成功? 可是这感受却是真实不虚的—— 无始无终,一道幻念映照心神,给与归无咎一种极为强烈的暗示:尘海宗仙都,缩水至原先十分之一大小。 归无咎细细一望,断定自己这一念头并非无由。 尘海宗仙都的外围城墙,已经变得不复雄浑高古,看上去色泽暗淡,斑驳零落;原先工整致密的青色巨石上,密布着微小的裂纹和缺口,好似经风霜日久,距离寿终正寝为时不远。 再看那城中之人,虽然看上去甚是平静,但无论是星境还是月境,俱都举动闲适迟缓,仿佛夕阳西下,不复壮年朝气。 尽管有一道雄浑厚实的气机坐镇中央,亦不足以遏制颓势。 见到此景,归无咎若有所思,轻灵的一转身,悄然回返。 归无咎要印证一个答案? 回到自己立身的根本之地——云峒派山门? 看上一看。 横渡四十余道,只在旦夕之间而已。 距离山门目力可及之时? 归无咎止住身形? 不由会心一笑。 果然不出所料。 与数日之前尘海宗仙城“变小”的幻觉相对,眼前的云峒山门? 一望之下,显而易见的“变大”了。 但是先前“变小”是幻? 这所谓的“变大”却并非幻觉? 而是真实存在。 新觉山脉,与昔日迥异。 栖灵山一峰当中,忽地凭空拔起,高出六百六十余丈;环绕此峰的八道山脉? 亦渐渐延展出一倍有余。诸峰之上? 草木之丰、百花之盛远胜往昔,尤其是原先最为挺拔的十二种松柏,尽无端暴涨了一倍有余的尺寸,望之凛然而有生气。 不止如此,八峰之外? 原本的密林沼泽、旷野荒原,尽被夷为平地? 绵延于千里之外。 归无咎暗暗颔首。若是以风水堪舆之法观之,这陡然形成的我千里平原? 当搬取六十四座山岳镇压。如此外围再构以城墙,铸成仙都? 那便是十二家巨擘宗门的规模了。 身化虹霓? 遁至宗门大阵之前。 归无咎将重新焕发生机未久的“尘海宗大印”取出。 以归无咎如今近道境的道行? 自不会将区区“名门”层次的山门大阵放在眼中;更何况,他身为云峒派掌门,就算不动用印信,也有入阵之法。 现在,他既不依赖蛮力,也不动用口诀;单纯倚仗这枚“新印”本身之力,来做最后的验证。 大印一晃。 极幽微的两种力量震荡相感,宛若钥匙与锁芯圆满契合。 一息之后,环山运气立时滚沸,排闼而开,让出一条光明大道,直指栖灵山悬峰峰顶! 归无咎仰首长笑。 原来如此! 先后出现的所有异兆,等若完整印证了归无咎的猜测。 十二枚武道龙符,显化一十二印,对应真幻间天地的一十二域,以及一十二家巨擘宗门。 这方天地由一十二域构成,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十二巨擘宗门,并非定数。每一域之中,究竟是哪一家宗门能够代表一域,却是有可能发生升降变化。昨日两枚印信的往复变化,今日所见的种种异兆,已经说明了一事: 这一域的魁首,经历等第变迁,已然由尘海宗,变成了云峒派! 归无咎既纵声一笑,便不曾隐藏自身气机。然后身如龙形神变,岿然坐镇于山巅正殿之上。 不多时,殿中一众人等,皆已汇聚。 归无咎的近侍,山主娄静。 四大弟子之三,裴融,甘南,郗鉴。 左右护法长老邓广翼、常景明。 八峰峰主之四、十六位内外堂长老之九、三十六位正殿殿卫,悉数齐聚。 只是,这数十人中,除了郗鉴目中隐见光华,在一侧缓缓踱步外。其余数十人,似乎都陷入诡异的梦魇之中。时而面面相觑,时而惶惑无比,时而掩面愁思;时而偷望正殿之上归无咎一眼,一副熏熏欲醉之貌。 又过了数十息,郗鉴终于忍耐不住,高声呼道:“恭贺掌门师尊成就武君上境,合天地而通神,道济千秋万代!” 出言之时,郗鉴便当先拜伏叩首。 殿中之人,这才如梦方醒,确信心中那不敢置信的念头为真,一齐纵声高呼,面上竟是痴醉之色。 归无咎并未掩饰自身气机。只是此事实在太难以置信,这才令殿中之人神意迷惘。非有十二巨擘宗门嫡传,能够成就日耀武君之境,十万载也难得一人。 如此呼声,最先只是殿中的数十人;然后播流及远,传彻诸峰。终于汇同数百、数千、数万人,前后七十二度,方才止歇。 裴融、甘南对视一眼,面上隐有惭愧之意。 今日新觉山脉地势大变,孤峰高拔,山泽归原,便是万年罕见的奇事。裴融、甘南三人和邓广翼、常景明两位长老商议许久,以为并非大吉,便是大凶。 但另有一事可为佐证。云峒派许多宿旧长老,一日之间感受到了破境契机。今日八峰峰主缺了四位,内外堂长老缺了七位,便是因其感受到了破境机缘,提前封闭门户闭关去了。由此可见,当是吉兆无疑。 今日望见师尊破境,正合其兆,岂有犹疑之理? 此时诸人回过神来,娄静、邓广翼上前出言。当一宗上下,共同庆贺三载。 归无咎神机一运,感悟内外,微笑道:“不必。” 本门骨干并未到齐,归无咎自然看在眼中。此时神意朗照,已知晓首尾。 如今两宗地位逆转,归无咎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首座颠倒一事,是大印象转的一瞬间完成,还是一个持续的阶段性事件。若是持续性的气运变化,只怕在未来的数载之中,本门中坚修士中资质尚可者,陆续寻到破境机缘,只怕会成为常态。 既如此,则不必大动干戈,操办宴席。 觐见已毕,归无咎命众弟子退下。 他今日回返,除却印证自家判断之外。若云峒派果然是自己立身之根本,那当务之急要做的,便是凭借自己日曜武君层次的修为,将护宗大阵完善重铸,以使其能够抵御相同层次的敌手。唯有如此,归无咎才好放心与姜敏仪汇合,以免被人抄了后门。 其余诸宗的护宗大阵,皆是千万载历久经营,按说云峒派一时半刻,难与并驾齐驱;但一来归无咎有许多超迈武道之外的见识经验;二来可以留小铁匠在此调遣阵基运转。有这两大有利条件,布下一道合用大阵,也不算难了。 三日后,归无咎在静室之中推演阵基变化。 娄静前来拜见,转呈一物,言说是乌林苑护卫长老曲靖丙,见变化突然,以“封灵符书”送来。 归无咎望了一眼呈上来的木盒,身形不动。只气机微颤,便将盒上封灵图戳化去。 揭开盒盖。 当中所呈现,是一只靓丽皎洁的贝壳,壳身透亮如玉,边缘处宛若棱镜一般,见光反射,十余道斑纹层层叠叠。 云蝉金贝。 这正是云峒派作为一家“名门”的特产。 但云蝉金贝长成之后,皆是一般大小。且归无咎虽未将其当成什么宝贝,但至少也是曾经过目的。而眼前这一只“云蝉金贝”,分明变大了三倍有余。 木盒之中另有一封符书,正是长老曲靖丙手书。 据他所说,并非止有这一只云蝉金贝发生了什么不可测度的变异,忽然体格涨大;几乎是一日之间,乌林苑所有的云蝉金贝,皆是个头蹿了一截。只是因“封灵符书”所容大小之限,才只取一件为样,原封不动的发还宗门。 曲靖丙本人已在回返路途中,只因事机紧急,这才先以急书来报。 归无咎略一沉吟,五指微微一合。 这一只云蝉金贝,陡然间化成粉末;只留下浓烈异香,在室内飘荡。 鼻端轻嗅,感受到那一丝熟悉的气机,归无咎忍不住“噫”了一声。 进入真幻间之后,他所经历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破境日曜武君;而此事中最为重要的环节,自然是先后准备的四份的破境大药。 对于此物的数息,归无咎可谓是深彻入骨。 云蝉金贝,分明已经成为“十二药”之一。 至于尘海宗专属秘产,是忽然失效,渐次失效,还是和云蝉金贝并行不悖,那就不得而知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河界两分 旧境重明 数月之后,归无咎收到尘海宗乐思源符书一封。 书信之中所言,尽是五六载以来一界之大势。虽乐思源同样闭关甚久,但是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一宗执掌,收拢讯息亦远较归无咎为快。 当初归无咎出使上玄宫旅程中,便已听闻九重山与定盘宗一役。此战在四载之前便已尘埃落定——不出意料,以九重山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认真说来,此战之战法,已经大大有利于定盘宗;九重山掌门百里开济果然信守承诺,并未以日曜武君之姿出手干涉。考其斗战之法,两家明月境耆旧长老之姓名各自具列,然后制成签符,随机抽签择出二十人交战。 如此斗法,可谓极大的增加了比试结果的不确定性,不利于上手一方。而抽签法门,亦有定盘宗所提供的一件秘宝完成,绝无弊情之疑。 饶是如此,最终二十场比斗,竟是以九重山十六胜四负的悬殊结果完结,定盘宗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 其实与定盘宗之役还不值得大书特书。真正值得注意的是三四载内的另外一战。 九重山对上断空门。 与定盘宗不同,断空门乃是六家有日曜武君坐镇的宗门之一。 可是诡异之处在于,这一战结果昭然,过程却晦暗不明。 之所以说结果昭然,是事后断空门执掌简立泉亲自去书十宗,言及与九重山虽经交涉,在一番称量之后,以为大势在彼,我辈难与争锋。于是断空门封门千载,不理外事。至于九重山另起炉灶新设大药之事,自然是默许了。 可是断空门与九重山碰撞的过程,简立泉是否与百里开济亲自交手,却如遮盖上一层迷雾一般,秘而不宣。 乐思源论及自身见解,只怕断空门名为中立退守,其实却是暗暗投靠了九重山百里开济。如此一来,九重山一方便有百里开济、殷融阳、简立泉三位日曜武君,且双极殿那银甲人尚有破境之机。 而南斗宗有琴文成、御虚宗桑蕴若却受创不浅,难以发挥出十足战力。 对于尘海宗气运升降之变,乐思源自然能够洞察,抑且并未讳言。 乐思源言道,若在常世,此事固然不容坐视;但当此非常之时,于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如此一来,能够教他退居幕后? 暂避锋芒。既然归无咎与恒霄宫主有旧? 他愿追附骥尾,正式拉开阵营。当然? 前提是归无咎既往不咎? 将乐思源与龙方云和星门彻底撇清。 至于最终诉求,乐思源也未掩掩藏藏。只要两方阵营最终分出胜负? 自然会有许多空位。到时候他自然能够求取一家巨擘宗门执掌之位。然后将已然衰落的尘海宗与之合流便是。 思之再三,归无咎还是同意其所请。 那日归无咎与乐思源一战? 以一种戛然而止的姿态结束? 并未能道断恩仇。 对于乐思源而言,转头投靠百里开济是一种选择;与归无咎真正握手言和,又是一种选择。凭心而论,前一种选择顺乎心气;而做出后一种选择? 明显要更艰难一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也算是对归无咎实力的认可。 一方是归无咎、姜敏仪;一方是百里开济、殷融阳、简立泉、以及可能破境的银甲人等。唯有认同归无咎是与百里开济和姜敏仪同一层次的高手,如此下注才算是正确的选择。 既然局势紧迫,归无咎运营护宗大阵、再与姜敏仪汇合的念头,便愈加迫切了。 半山设法、铸石立门,兴云吐雾? 攒簇五行,未有一日止歇。 一连数月时间? 在云峒派众位弟子眼中,本宗山门尽被绵延千里的磅礴云雾所笼罩? 如鼓如沸,千容万变? 时时又有金火二气从中迸发喷射? 知晓是本宗掌门施展手段? 濡慕之余,又十分敬畏。 这一日,归无咎在云中观望。见一千八百六十四垒门户法阵,秩序井然,升降有序,自觉十分满意。历时数月,终是大功告成了。 侧首一望,归无咎笑言道:“归某出门的这些时日,便劳烦璇玑真人了。” 小铁匠与归无咎比邻而立,闻言只淡淡“唔”了一声,竟有些恹恹不乐。 归无咎会心一笑。 他的立阵构思,想要在短短数月时间将一道法阵打磨精湛,面面俱到,且种种妙用皆不亚于诸宗经营千万载的大阵,那自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他只是突出一点,务求在“规模”上下文章,最大限度的强化阵法的正面防守能力。其所能及的上限,远远超过了星门大阵。 但所谓顾此失彼。如此一来,此阵运转不免有些呆板。等若无形中将压力施加到小铁匠这临时“阵灵”身上。 换言之,此阵得以速成的要诀,便是压榨了小铁匠的能力。 以小铁匠的眼力,看穿这一点,自然高兴不起来。 凝立许久,又回首往新觉山脉望了一眼,归无咎淡淡道:“我去也。”随即眉头一皱。 这一句话,空空荡荡,似有感慨之意;并非是对小铁匠告别。 小铁匠果然也并未应答。 口中说“去”,但是此身挺立如松,分明纹丝不动。 归无咎摇了摇头。 此时的确已经是当去之时;但每当他将要动身,心中总有一个念头——似乎回到云峒派,忽略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但是以归无咎道念之纯,步步回忆过滤,竟并不能将所失之事梳理出来。 思前想后,云峒派之于归无咎,除却“云峒掌门”身份是其的立身之本外。另一件对归无咎意义最为重大的事情,便是前代山门遗址的那一块巨石,为归无咎带来一道神虚幻境。归无咎借此了解了前代秘辛,以及步入真幻间的真正使命。 可是那物似是一件一次性的遗宝。见识过那一道“幻境”之后,那一块巨石当时已经完全粉碎,再也不存于世。 所以心中不能放下的念头,显然并非此事。 思虑半晌,归无咎忽然莞尔。 或许是自己过于自信,以至于钻牛角尖了。何必纠结于那巨石是否粉碎?既然心中念头萦绕,放不下这件事,那再亲自去看上一眼,又有何妨呢?反正近在眼前,又不需靡费时日。 想到这里,归无咎身化青烟,往当时遗址去了。 瞬息之后,立于故地,归无咎悚然动容。 果然有文章! 当初那巨石的确是再也不存了;但是那所谓的“粉碎”,并非是“湮灭”,而是“绽放”。 好似聚成一团的浓雾,原本凝若实质。其后突然散开,弥漫稀释至数十丈,由是幽微难显。 此时在归无咎面前,俨然有一座放大了数百倍的“巨石”虚影,当中人物情变、草木山水、世事推移,构成了一道极精致的画卷,较之当初所见,何啻于又精细了十倍! 但是这一层次的照影之功,几乎到了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之境界,日曜武君之下,却是再也看不出端倪了。 当初那一块巨石,等若一个精巧的机关。境界未道、而缘法相合者固然得以观之;但若你无有破境机会,那此事便到此为止,留下的“后门”便再难窥见。 归无咎凝神细望。 虽然画面精致了许多,但是所述之事与前相同,依旧讲的是那位前代一统“真幻间”之人的旅途。 观望一阵,归无咎面色微变。 那一代的“云峒掌门”、那位锦袍长发的年轻人,虽然最终是通过较为温和的手法鼎定一界。但是这方世界的其他大能,又岂会束手称臣,坐观成败?其中暗流汹涌,度量高下,是免不了的;只是并未摆在台面上而已。 这般日曜武君之间的交手,暗中进行了六七回之多。若无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底气,也做不成统合一界的伟业。 此等比斗景象,归无咎数载之前便曾见之。 只是一来当日之画卷,远不若今日真实;二来当初归无咎并未破境,眼力有限。观摩日曜武君交手,并不敢妄言其道行高下。只是因为那人最终脆败于从天而降的神秘青面人,归无咎下意识的对其评价不高。 大致估量,此人至多相当于三十六子图中的末流。虽可称一代天骄,但远不能称登峰造极。 但是如今,归无咎自己已臻至近道之境。仔细观察图卷之中这年轻人的六七场比斗,归无咎不得不承认:自己小觑了天下英雄。 既然身担重责,号称武道中上一世的“救世主”,境界岂能浅了?此人功业虽未克终,依旧难掩其震古烁今的修为。 归无咎自忖与之相斗,也不敢说轻易取胜。 尽管这是归无咎在武道中没有“空蕴念剑”这一层次的大杀器的缘故。但这位年轻人一身精业,可谓明而后通,彻上彻下,天衣无缝。诉诸紫微大世界俊杰,纵然距秦梦霖、御孤乘等人有半线微差,也决不弱于魏清绮。 若是如此人物都败得干净利落,那岂不意味着就算是归无咎上场,也好不了多少? 抱着这一层期待与疑问,未过多久,最后一场与神秘青面人的交手再度复现。 归无咎定睛细望,他要看一看,这位天纵之才的年轻人,到底是如何落败的。 但是这一望之下,另有令归无咎动容的新发现—— 原来,那年轻人与青面人的交手,并非单打独斗,而是以二对一! 在年轻人身畔,有一个如真似幻得迷影,七彩流耀,若虚若实。非有日曜武君之境的修为,是看不到“他”的存在的。 此人之功行,几乎与年轻人不相伯仲。 正是此人与年轻人联手对敌,合战那青面人。 以归无咎今日之眼力重新判断。那青面人之道行,其实大致与年轻人、以及那幻影分属层次,并不能说明显胜过。以一敌二,按说早当不敌才是;但是其人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味道,举手投足皆与这天地间的道理相悖,却又顺而不窒,招招占定先机。 交手不过弹指功夫,就毫无道理的占据了胜势。 其中缘由,就连现在的归无咎也捉摸不透。 归无咎仔细瞥了一眼那“幻影”的面目,皱眉苦吟。直至整个“巨石”虚界真正飘散,也似懵然无觉。 良久,归无咎目光光华一闪。 反手将宗门大印取出,五指一按,沉声道:“出来罢。有事要问你!”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当年故事 命中定理 银舟如梭,直去往上玄宫的路上。 舟上丹室,归无咎盘膝而坐。 同时他一掌伸出,掌心之中浮光魅影流变万千,正是将云峒派后山所蕴藏的那道奇景再度复现。 若是换做个旁人,此境机密就算映入眼帘、收摄入心,也决计难以生出“告诸旁人”的念头;但归无咎神意别经淬炼,就算是将整个真幻间的记忆搬运于外,也能够轻松做到;所以自然不会受此限制。 归无咎复现这一画面,自然不是自娱自乐。 在归无咎对面,有一二尺来高、七彩氤氲的小童,扎着三只冲天小辫,正双手捧腮,凝视着归无咎所塑画面。小童双目闪闪发光,脸上嫩白玉肉几乎要从指间溢出,时不时眨眨双眼,透露出与其年龄完全不想衬的复杂情感。 此时归无咎掌心之中反复呈现的,正是最终“年轻人”与奇异幻影联手,双战神秘青面人的画面。 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遁光一起,如星月推移,速度远在任何飞遁法宝之上;但是将大印中的小家伙呼唤出来后,借宝舟代步,却可分心二用,所以反而节约了时间。 此时归无咎面上微微含笑,观察着对面小童。 良久,那小童幽幽道:“你竟然能够辨认出来;更能将前代隐秘记忆诉诸旁人。真是奇哉怪也。” 归无咎淡淡道:“形貌虽异,神气却一。难辨乎?不难也。” 与那“年轻人”联手对敌、非日曜武君之境不可见的那道“幻影”,虽然是成年人的身量,面容也是混混沌沌一团;但是以归无咎心印直指的敏锐洞察力,还是辨认出来—— 他就是以尘海宗大印——如今的云峒大印为宿主的这位神秘小童。 归无咎笑言道:“你叫什么名字?根本何在?可能告之于我否?” 小童好奇的望了归无咎一眼,略带迷惘的摸了摸脑袋,道:“我叫……秦秦。至于我是谁,从何而来……总而言之和‘酉’印息息相关。但凡‘酉’印所辖之地,总与我异常亲和。至于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不知怎地,见到小童肚兜上所绘两只青鸟,其色正是最纯粹的青色。他便无端产生一种猜想,似乎这小童本名“青青”? 只是自己记忆混乱? 擅自篡改作“秦秦”。 只是归无咎口中却道:“巧了。我有一亲近之人正是姓秦。你名秦秦,可见你我还算有些缘分。” 小童双臂合抱? 疑惑道:“是吗?” 归无咎粲然一笑? 很是诚恳的道:“看来,需要统摄一界? 荡平尘埃,还需要你我联手才是。” 秦秦闻言? 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大声道:“不成,不成。我不帮你打架。” 归无咎双眉一挑,言道:“怎么,我不如他么?” 此言虽然平淡? 却难掩一种坚定之极的自信与霸道。 至于归无咎口中的“他”? 不用言明,自然指的是上一代与秦秦联手作战的那位年轻人。 听闻此问,秦秦却不置可否,又把手指头含在口中,细眉一蹙? 认真的打量着归无咎,久久不言? 好似十分难决。 过了十余息,他忽有动作。竟是手脚并用? 爬在归无咎身上,鼻端轻嗅? 似乎在品尝归无咎身上的味道。然后伸出一双小手? 在归无咎身上乱摸。 归无咎身如泥塑木雕? 任其施为。 过了良久,秦秦手脚并用,跑回归无咎对面,一脸惊叹之色,道:“你比李还要更强一些……同等境界,天下间只怕没有比你更强的存在了!” “李”自然是那年轻人的姓氏。但是看秦秦这一半明白、一半糊涂的模样,显然不能记起那人完整的姓名了。 得此赞誉,归无咎不动声色,言道:“那你是同意了?” 秦秦连忙摇头,道:“那也不行。” “你是看得出来的。经历上一个轮回的那一战,我最终元气大损。本界一十二真灵,只有我一人是孩童相貌,战力也远逊于其余十一人。所以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说你运气不好。” 归无咎默然无言。 秦秦这句“运气不好”,已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最先遇见的以星门大印为宿主的那青年,虽然大印已为归无咎所获。但是那人说走便走,并不受自己约束。显然,唯有根本所在、印之所属,才能建立起这种奇妙的“战友”关系。 所以,归无咎作为云峒派掌门,天然的“伙伴”便只会是秦秦,不会是别人。 归无咎缄默无语,秦秦反而来了精神,有些得寸进尺的道:“其实,就算是我完好无损,也不会帮你打架。” “打,也打不赢。” 见归无咎投来不善目光,秦秦似乎有些心虚,连忙道:“别误会。我是说……有心无力,有心无力。” “一十二方疆域,归属一十二印;蕴养一十二道真灵。只是这一十二数,并非等量齐观。而是阴数六,阳数六,随时运转。随着世代推移,轮流上位,阴阳之中各有一人,号称‘本位轮’,道行远胜同侪。” “上一世李的那一代,恰巧正是‘酉’印的‘本位轮’,乃是我的极盛之时。我与他联手,除非同为‘本位轮’的‘卯’印印主觉醒真灵,方能斗一个旗鼓相当;否则自然是所向披靡。更何况,上一代,除了李以外,并无第二人能够唤醒真灵。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统合了一界。” 秦秦虽然不脱孩童习气,但是灵智甚深,讲话也有调理。说着说着,便有些老成的气息。 归无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秦秦却迫不及待的连连点头,大声道:“真灵之间,自有感应。这一世的‘本位轮’是‘子印’和‘午印’,两印真灵苏九、柯柯儿,都已经觉醒啦!可见,你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还有被你惊醒的梅小宝,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你想。能够单凭自身本领唤醒印中真灵的人物,就算道行不如你,也不会相差太大。而我与苏九、柯柯儿之间,差距就相当巨大了。哪怕我并未受伤,与‘本位轮’的差距,也当在三成以上。” “所以,你应当知晓。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实在力不能及。” 归无咎听秦秦讲完首尾,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你不必担心。‘子印’、‘午印’两位印主,有一位是我的朋友。届时只需你我与其中一位联手,斗倒了另外一位,便算成功。” 秦秦闻言,面色极为灵动,先是一喜;随后转为一忧,连连摇头。 却听他老气横秋的道:“没用的。就算你能够统合一界,那最后一步,无论是你上,还是你的朋友上场;至多都不过是重蹈李之覆辙罢了,没有丝毫胜算!” 归无咎心中一动,立刻道:“当年你和李的最终一战,对手是何方神圣?有何感悟能够教我?” 若是能够在秦秦这里寻得一些斗战体验,也算弥足珍贵。 秦秦苦着一张小脸,闷闷道:“当年之事,我头痛的很,哪里还有什么感悟……那青面人,我原本似乎是知道他是谁的,但是后来想不起来了……不过,我依稀记得李的几句话,你想听么?” 归无咎正色道:“但请直言。” 秦秦道:“李说,那青面人道行与他大致相若,只是别有一种大势附体,所以难制。最后败战之时,他甚是后悔自己统摄一界之法,过于温和,有悖武道之理……据李的猜想,唯有将其余十一位印主及印中真灵正面击败,一界之势,方能真正统摄于一身;最后一战,才有战胜的可能。” 归无咎神思一动。 他想起那道幻象之中,李的最终呐喊—— 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当以力为本,以直为根,以胜为尊。 如今倒是和秦秦的这一番话对上了。 李道行境界与归无咎总有差距,也极为微小。他有着与神秘青面人亲身交手得经验,按理说归无咎应当尊重其判断。 可仔细一想,归无咎总觉得李之所想,乃一时激愤之言,并非真正的“正路。” 将其余十一位印主及伴侣真灵一齐击败,统摄大势。听起来固然豪迈之极。但是试想,这一代已经堪称大变之世。十二印主之中,也唯有自己、姜敏仪、百里开济三人,道行能够唤醒印中真灵。凑齐一十二位人杰,本不现实。 而若非印主亲自启印,旁人纵然将印中真灵逐出,那真灵也未必就一定要与你交手,大可以溜之大吉。那星门大印、“未”印真灵梅小宝见到归无咎之后的态度,便是前车之鉴。 难道还要你来一个教学相长、帮助同道提高道行、唤醒印中真灵不成? 至于秦秦口口声声不肯帮助归无咎作战,归无咎却并不担心。这一界的规则,便是唤醒印中真灵与印主合力。这其中必然暗藏着武道中极高深的道理。 命数使然,避无可避。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与戏真灵 正名之宴 时辰一至,上玄宫距己不过是尺幅之遥。归无咎收摄了宝舟,任由秦秦坐在自己肩头。 目似冷电,迎面扫荡下去,归无咎不由暗暗纳罕。 他与姜敏仪,约定以五年为期。 归无咎自己,是破境大关;而姜敏仪,只是描摹画像,渡过道行圆满的最后一关。 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归无咎是在做一件未有经验之事;而姜敏仪在上次相见时,便是本界中鼎鼎大名的恒霄宫主、一代日曜武君。无论如何,她此会破境,没有用时反较自己为长的道理。 今日,距五年之期已经逾期一年许。 目中所见,一览无余,恢弘壮阔之异象收摄眼底。 在上玄宫仙都西北的一方凹陷小界中。内外气机交换,冷热流转。依稀辨明,三道千余丈高、二三百丈宽的巨大龙卷,呈现三足鼎立之势,时顺时逆,缓缓运转。 那三道龙卷,时而可见黑雾狂飙;时而可见冷电飒飒;时而可见火星腾涌;时而可见冰珠弹跃;累翻变化之后,万象归一,却呈现出一种如风似露、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的妙境。同时,三道龙卷之外,似有一道半球形的气泡略显峥嵘,仿佛一只巨大的结界隔绝内外,不教那三道龙卷伤及仙城众修之性命。 如此声势,日曜武君之下,断然难为。 其实,就是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竟也难以断明此象之玄理、解构其真。驻足望之,不由怔住许久。 就在归无咎接近上玄宫阵基附近时,阵门忽然大开。清气凝形化作一道路引,更伴随着极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归无咎心中一定,随之进入。 所踏足处,又是一方凹陷小界。 但归无咎却心中一活,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颇为自得。 破境日耀武君之后,再走入这武道独有的半开放式小界,感受便截然不同了。其中内外连通,果然略无窒涩。当中的空间变化,俨然在胸中有“理应如此”之意,就好似如凡人穿渡门户一般,真正移步换景,而无一丝违和。 一步踏入? 一山一河。 此山不过四五百丈高? 却坐落于千五六百丈方圆的地域,显然算不得雄伟;只阳面略迂缓一些? 阴面略陡峭一些;正南缓坡? 绵延二千丈,呈现扇形列布? 阻于一道碧色溪流,势甚湍急。 二千丈扇形展开的草地上? 自山巅而下? 每隔三尺,便依次横列着数量不等的圆珠。圆珠晶莹透明,拳头大小,似是琉璃所制。随着横列宽度逐渐延伸? 每一行琉璃圆珠数量? 也从数十枚逐渐增加到数千枚、乃至近万枚。估量这琉璃珠数目,只怕不亚于数百万。 两个人影,立在山巅处。 其中一人,素白衣带,身量在女子之中可谓是卓尔不群? 自然是姜敏仪。 归无咎只定睛一瞧,便见姜敏仪一身精气既真且醇、贯通道韵。独立峰头? 自有英特迈往、三才分伦之意,显然较上一回相见之时? 又踏出了精敏求全的最后一步。 褪去旧迹,法已大成。 其实? 就算归无咎眼力不足以直接洞明虚实? 也可以做出判断—— 此界之中心点? 距离那奇异结界和三道龙卷,明显偏转了甚多,自然与姜敏仪无关。 得见此景,归无咎既感意外,又感欣慰。 归无咎与姜敏仪相视一笑。姜敏仪亦仔细打量归无咎两眼,观察归无咎破境之后的气象。 二人都水到渠成,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姜敏仪身畔,另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她较姜敏仪矮了一个头,同样一身白裙,只是领口、袖口、裙摆处尽皆镶着金边,颇显盛丽。小姑娘唇红齿白,双手捧腮,专心致志的凝视着山坡上的千万琉璃珠。 更可称奇的是,她一身气机摇曳,时起是伏,显隐互现。当其至为分明时,竟足可与姜敏仪并驾齐驱。 原本端坐在归无咎肩头的秦秦,连忙脖子一缩,遁回大印之中。 那小姑娘原本并未注意到秦秦的存在。但秦秦这一逃,却似反而将她惊醒了。 她立刻抬起头来,望了归无咎处一眼,面上露出三分警惕、三分惊诧的神色。旋即小鼻一皱,叫道:“你唤醒了青青?青青,快出来!” 等了数息,见无有任何动静,小姑娘细眉一挑,高声道:“胆小鬼?瞌睡虫?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当年……” 不知她手上抓着秦秦什么把柄。 此言一出,秦秦果然忍耐不住,凝身显形,站在归无咎肩膀上,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恹恹道:“你待怎地?” 小姑娘一呆,纤纤素指一点,又一阵胡乱比划,瞠目结舌道:“你怎地变成这幅模样了?” 然后便放声大笑。 声如黄莺翠鸟,双手捧腹,双足连顿,更似有泪花落下。 秦秦瞥了归无咎一眼,无奈道:“这就是‘子’印真灵,苏九。” 旋即胸膛一鼓,又恶狠狠地道:“苏菜菜!” 归无咎心神一跳,目光一亮。 小姑娘听到“苏菜菜”三个字,顿时收了笑容,狠狠瞪了一眼过来。 秦秦却不敢与她放对,连忙把头一缩,藏在归无咎身后。 归无咎仔细打量着“苏菜菜”,不由啧啧称奇。 看她面目,唇红齿白,分明似出水芙蓉,浑然天成;但是和秦秦相较,却给归无咎一种身上“多”出一层的感觉,好似是打了一层浅浅的蜡。但就是这一层“蜡”,就为她增光不少。似乎一身道行,也随之增强三分。 这白色衣裙周围的金边,看似有些俗气,似同样也归旨于此。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本命轮”增幅? 便在此时,姜敏仪抓住苏九小辫,轻轻一拽,道:“该你了。” 苏九道一声“是”,反手五指一扣,似有一物射出。 归无咎定睛一望,正是一枚等量大小的圆珠,应声叩下。 立刻,“啪”、“啪”声不绝于耳,频繁细密。正是这一枚圆珠滚落之后,和山坡上其余琉璃珠相碰撞的声音。层层相转,倒也悦耳动听。 直至一刻钟之后,最外围沿河一层,约莫有近半数的圆珠遭受碰撞,跌落河中。 苏九眸子光华一闪,高声道:“五千一百四十三枚!” 旋即纵身一跃,欢呼道:“我赢喽!” 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样,倒真像极了一位豆蔻韶龄的少女。 姜敏仪微微摇头,正色道:“不过是三比三平罢了。” 似乎与苏九的这场游戏,她也以相当认真的态度对待。 归无咎这才想起来。这算是凡俗间相当常见的一种弹珠游戏。只是此戏通常是在特制的圆桌上进行。内外不过一十二层,弹珠数量逐渐增加。所考较的是最外围那一枚弹珠碰撞,击鼓传花之下,导致最后那一圈十二枚圆珠,落槽几枚。 没想到在姜敏仪和苏九这里,游戏规模从十二层,扩展到了六千余层。 其实若规则不改,依照凡间的玩法。休说六千层;就是六万层,千万枚圆珠,一位日曜武君只要动用真力,也能将其尽数打落,一粒也不会遗漏。所以姜敏仪和苏九的这场较量,新加了一层规则限制—— 只许出一道直力,一旦脱手之后,便不得再加以驾驭。 此游戏看似粗浅,但是考较的不是修为,而是计算力。说起来和弈棋旨意相同,并无高下之分。 苏九忽把目光转投到归无咎这里,颇有几分好奇的道:“敏仪说此界有一敌一友。想来……你就是姜敏仪的朋友?要不然,你也来试上一试?” 说完,随着她小手一挥,河流之中数千明珠瞬间拔起。 不止这五千余枚落水明珠。山坡之上,所有经历位移的琉璃珠,总数至少在二三十万上下,立刻返归原位,丝毫无差。 归无咎却无动于衷,目光上下一扫。微笑道:“在下归无咎。苏菜菜是吧?倒是个不错的名字。我们就算就此认识了。幸会。” 苏九眉头一皱,颇有几分嫌恶地道:“我叫……苏九,不叫苏菜菜!” 归无咎认真一点头,道:“知道了,苏菜菜。” 苏九柳眉一竖。一身光泽,陡然明亮三分,俨然是将要出手武斗的架势。 姜敏仪檀口微张。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归无咎诙谐的一面。顿时既感好笑,又感惊诧。一边轻轻捉住苏九小手,遏制了她跃跃欲试的动作,一面颇含见责之意的道:“归无咎。以前倒没有发现,你还有这种恶趣味?” 归无咎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是恶趣味。我只是觉得,‘青青’改名秦秦,‘苏九’改名苏菜菜,虽是讹变,未必不合其本名。” 又转头对小姑娘苏九言道:“叫这个名字,或许你会更强一些。” 苏九怒意渐消,小脸上一连茫然,望之十分呆萌可爱。 姜敏仪微微一怔,道:“合其本名……你这一句话,暗合至理,更暗合了将要发生的最终一役。无论是你心有体贴也好,误打误撞也罢,总而言之,似乎是你境界更高呢。” 说完,姜敏仪自袖中取出一物,意甚萧瑟的言道:“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归无咎闻言一怔。立刻将其接过。 此物大红烫金,铭刻一十二道阵纹,可见十分正式。 竟是一封请柬。 打开之后,字迹昭然:“九重山敬邀上玄宫恒霄宫主:劳降玉趾,与会敝派掌门‘正名宴’。自今年十月初一后,百里开济将易其本名为‘席乐荣’,宣谕一界,敬请悉知。” 一直懵懵懂懂的苏菜菜忽然言道:“此人决意走出‘正名’一步时,道行终至于圆满无缺,柯柯儿也随之醒转了。” 百里开济。 席乐荣。 归无咎能够破妄见真,是神意经受意外锤炼之故,并非自家本领。但归无咎入境之时是明月境,并非近道修为,又不能直接类比。若是归无咎一入境便是十二宗执掌,多久能够醒转真灵,他自己也说不准。 但可堪对比的是,姜敏仪若无归无咎点醒,便卡在临门一脚。 若是席乐荣是凭借自家本领做到,可见其根基不凡,尤在姜敏仪之上。 归无咎正色道:“如此甚好。今年十月初一,便是一锤定音之时。” 见归无咎意态甚是自信,姜敏仪忽诡秘一笑,伸手一指,道:“你既自恃神思纵横,算无遗策。且猜上一猜,岛上异象,是何人施为?” 所指之处,正是那壮观之极的三道龙卷,一方结界。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拔苗助长 二二比试 归无咎念头浮动。 首先映入心田的,自然是本界所有日曜武君层次的大人物。 除了自己和姜敏仪、百里开济外,只余下南斗宗有琴文成、御虚宗桑蕴若;以及疑似隶属敌对阵营的断空门简立泉和赤雷天殷融阳。 是有琴文成、桑蕴若秘潜于此疗伤?还是简立泉、殷融阳中的一位暗中倒戈?又或者是双极殿银甲人还是另外一位不知名的有资格破境之人尝试突破? 归无咎思来想去,都觉得三种假设,甚为荒诞。 神意无碍,归无咎嘴唇微张,但并未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 返回上玄宫后,姜敏仪并未呼甄蕊、钟业前来拜见。姜敏仪在此界之中的得意弟子冉逸之,也并未见到。 六载以前,三人一同钻研武道中的本命法宝之道,信誓旦旦的言说——五年之后,必然有成;今已逾期矣。 但是这三人,别说相距近道之境,就是离明月境也有遥远距离。哪怕是勉强操控一宗至宝层次的外物,也是力所难及的。归无咎实在不愿相信,眼前高逾千丈、笼罩半岛的惊人盛景,出于三人之手。 姜敏仪将归无咎面色尽收眼底,淡然笑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归无咎先是微微点头;然后缓慢摇头,笑言道:“的确是难以置信。” 姜敏仪悠悠道:“五年之期,诚不欺我。” “年许之前,就在我笔墨两分之后的第三日,自感距离道之极致又近了一步。那三人聚居的庭院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爽朗长笑。当时我以为你这一门道法,真正落地生根、发扬光大了。” “不过,没有想到。五年之期,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自那一日起,这一道四象龙卷正反变化,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诞生了。” 归无咎双目微动,忽道:“我且去探上一探。” 姜敏仪摇头道:“不可。” 又道:“你且看那里。” 出言时,姜敏仪袖中似有一物攒动,仿佛擂鼓一振,掀开远方冰山一角。 归无咎抬首一望。 原来,这半球形的气罩顶端,其实是被上玄宫六大镇宗至宝之一的“九面玲珑鼓”屏蔽住了。 刚才姜敏仪打开一瞬,归无咎已清楚的看见—— 三道介乎于颗粒和火焰虚形之间的灰色物事? 绵延落下;既像是地火丹炉之流焰? 又像是刚刚喷发未熄的火山灰。只是规模不知大了多少,同时更多出一种奇特的虚幻冷寂的味道? 让人闻之欲呕。 这三道黑色流焰? 直冲天际,不知千里万里;几乎要将天穹彻底打破? 罔见其极。 与此相较,那倒立的半圆结界? 反倒微不足道了。 饶是归无咎如今已是日曜武君修为? 这黑烟黑炎,依旧给与他极为危险的感觉。一旦临身,哪怕是金刚不坏之躯,也要灰飞烟灭。 姜敏仪叹息一声? 怅然道:“苏九猜测。这一层异象结束之后? 只怕会经历一场‘物相之变’。这三人多半再也不存于世了。” 苏菜菜连忙靠了上来,歪着头,道:“说不定,异象一收,那三人就会化身为三座石碑? 载承经文。” 作为一界真灵,在知见上尤有胜过日曜武君之处。她既如此预言? 显然非是无的放矢。 此时秦秦从归无咎背上爬了上来,争辩道:“那也未必。我猜测? 三人会或许化身成为三座金塔。” 苏菜菜一翻白眼,二人立刻又争执起来。 归无咎略一失神? 低语道:“是这样……” 旋即又平静笑道:“你我这三个便宜弟子? 道行根脚? 至不济也是前古道境大能。如今所投射的生死变化,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 姜敏仪秀眉一展,颔首道:“是了。” 归无咎讶然道:“你悟到了什么?” 姜敏仪若有所思的道:“进入真幻间试炼之人,原本都境界不高。无论如何惊才绝艳,指望我辈为武道查漏补缺、完道救弊,也太过分了些……但是换一个角度看,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武道中纵有上境大能,能追万变于前古,但也未必能够自溯过往,逆天改命。” “所以两相妥协,多半是需要真正的有缘人,布下一粒种子……然后武道先贤,凭借自家本领,将其培育壮大。现在看来,你归无咎就是那个布下这粒种子的人。” “所以,我有预感。哪怕这一回最后的那一战并未取胜,无咎你也不会空手而归。” 归无咎目光微烁,道:“是吗?” 这淡淡的两字,却蕴藏着强烈的“志在必得”之意。 姜敏仪忽然笑道:“既然你意已决。十月初一与会之前,总是要试上一回的。是也不是?” 同时把身一拔,宛若魅影,已穿透层层叠叠的云层,高居天表。 归无咎立刻跟上。 二人举步可谓尺幅千里,不但跃居层云之上,抑且远远避开结界异象的位置,直至遁出十余万里之外,方才止歇。 旗鼓相当的对手,有过一次交手经验,至关重要。 而百里开济那头却无如此条件,这也可算是归无咎一方的优势。 极天之上,归无咎抬首一望。苏菜菜果然甚是踊跃,对于即将到来的比划迫不及待,与姜敏仪并肩而立。 而自己这一边,却只是他一人,茕茕孑立。 归无咎眉头一皱,一身精力在印中一转,将秦秦唤了出来,缓声道:“避不过的终究避不过。你尽力而为,以我为主便是。” 秦秦口中嘟嘟囔囔,但是终究并未退却。 姜敏仪抢先出手,一拳打来。 归无咎回手招架。 以这两人的层次,自然不需要动用搬山投掷的“自然流”手段,一旦出手,便直指本真。 这或许是有史以来最为朴素的日曜武君大能比斗。 姜敏仪这一拳,速度甚为缓慢。运拳之时,并无任何五行之转、声色嗅味之变;好似真的只是在虚空之中翩然起舞,演示拳术。 除此之外,刚刚姜敏仪与归无咎面目相对时,相距不过二三十丈;但到了出手的一瞬,她身躯往后一挪,自然而然便隔开了二三百里的距离。 归无咎横臂直挡,身躯微微一颤;旋即会心一笑。 有一境界与己相若者,是何等重要。 在真正交手之前,归无咎也从未想到过,道行趋于极致的日曜武君交手,会是这样一副相貌。 不斗则矣,一斗便将武道的精髓与本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捅破了念头中最后那一层模模糊糊的窗户纸。 武道之要,在于“正我”、“全身”、“一以贯之”,纯以此身为本。和讲究内外相合、散密相合、天人相合的仙魔秘法迥然不同。 此时他和姜敏仪之间的距离是三百里。 但是双方一拳一脚送出,皆是直达本身,无有丝毫间隙;精力传递,强弱侵凌势变,亦不因距离远近而产生一丝衰竭。要而言之,与拳拳到肉、肌肤相触,没有任何差别。 不止是三百里;就是三千里、乃至数万里,效用也一如此例。 此时,苏菜菜出手了。 小姑娘娇叱一声,左右食指向前一点,指尖各自浮现出两团火焰。 其中左手食指之上的火焰,色分两层,外青而内白;而右手食指之上正好相反,外白而内青。两团火焰一兜一转,分别向归无咎面前杀到。 显而易见,这两团火焰的威力,可不仅仅是看上去这么一点而已。 随着这两团火焰呈现,方圆数万里内的气机陡然一变,似乎阴阳五行精蕴之二被完全抽离,操之于苏菜菜之手。 归无咎微感动容。 当初在幻象之中,是看不见真灵出手时所动用的手段的。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将阴火、阳火之性彻底分解后的手段,严格来说,更类似于“仙道神通”。当初在越衡宗,无名墨珠降世的那一日,他就在宁真君的“回忆”中,见到过越衡掌门南宫真君施展过类似手段。 仙道武道,也有相通? 归无咎来不及思考太多。他知晓这一等阶的手段,唯近道境中甚深修为方能为之,除九宗真君外,本土天玄上真多半也是勉为其难。如今以秦秦的修为,只怕甚难抵挡。 于是归无咎迎前一拳,意欲接下这一击! 但是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归无咎一身精蕴所系的两拳,暗藏龙吟虎啸之功,竟和苏菜菜所施展的双焰相交而过。互不相阻! 然后便是秦秦哇哇乱叫的声音。 却见秦秦百忙间凝练出两道阴水、阳水之精,凝形作两道光盘,勉力将那两道奇焰吞下。 只这一击,秦秦小脸发白,看上去大为委顿。 那一头,姜敏仪明显也甚感诧异。 两人心有灵犀,同时出招。但是却并非继续缠斗—— 归无咎的一拳,攻击的目标换成了苏菜菜;同样,姜敏仪反手一点,向秦秦的眉心按去。 结果不出所料。精力加身,舍虚就实,受招之人却变成了姜敏仪与归无咎。 好似这不是一场“二对二”的比斗;而是两场独立的“一对一”。归无咎的对手,锁定是姜敏仪;而苏菜菜与秦秦是另外一对。似乎两队组合各自处于独立的世界之中。 正反百余击,皆是如此。 归无咎念头一转,暗暗纳罕。既然互不相干,真灵之间的比斗、乃至其实力之强弱,岂非可以忽略不计? 此念方生,秦秦忽地一声怪叫,身化青虹,躲藏进大印之中。 和苏菜菜来回试法五六十个回合,他终是抵挡不住,先遁藏再说。 就在秦秦消失得一瞬,归无咎心头忽然涌起警兆。 “隔膜”被打通了。 没有秦秦吸引仇恨,苏菜菜又一记随手施展的阴阳离火神通,终于改换目标,直扑自己面门。 归无咎浑身武元精力一转,一掌拍出,动用十成真力,顺利将火焰打灭。 归无咎头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悟到了什么关键;但一个恍惚之后,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抓住。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潮下潜流 半壁山河 九重山。 浮空七层六方塔顶层,八面透风。 塔中百里开济——今已传谕四方、将更换本名的席乐荣,正围绕着一物,龙行虎步,指尖与口鼻之中时时有异气传出,飘荡于数尺之外。 自走出“正名”一步后,席乐荣双眉渐转为黑色,完全变成了浑融无二的青年相貌,举手投足间皆有不住涌动的生机。乍然一望,倒像是相貌大变了;仔细辨认,其实又宛如昨日。 席乐荣所环绕之物,是一方尺许高低的玉鼎。此物气质特殊,一望便知非真幻间中故物。映照出熠熠明光,于三尺之上,化为一道投影。 这座小鼎形貌气质大为变化——其实此鼎不是别物,正是原先用来培育大药种子的四方瓦盆是也。 如今它投射而出的光华,映照出一幅生动虚影。 一块四四方方的图卷之上,有一只青狮不住咆哮,目如冷电,鬃发细密,凛然生威;时不时扫视四方,吐出鲜红的舌头,卷动舔舐。 青狮所虚踏的那道图卷亦十分玄妙。 此卷似乎是一块地图,当中依山水海陆形势,划分作一十二片。这一十二片区域中,有两块呈现微微发黑的颜色;另有一块朱红而近紫,显得异常瞩目。至于其余九块,则无一例外都是灰蒙蒙的,仿佛细沙掩布。 当初两度在归无咎脑海中显现的“真幻间”十二域地理图,竟显化出近似实体的存在。 不远处,有一个一身黑色纱衣、瘦骨嶙峋的俊俏少年,双手环抱,极为好奇的凝视着眼前的“戏法”。 不知过了多久,席乐荣忽然睁开双目,淡淡言道:“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柯柯儿。” 黑衣少年一怔,道:“你要我做什么?” 席乐荣微微一笑,道:“就像上一个纪元,酉印印主‘青青’为李秀实所做的那样,再来一遍便可。” 黑衣少年闻言,连连摇头,嘿然道:“如此大事,你怎地不早与我说?要行此法,前前后后少说也要数十载水磨功夫。不数日你便有一场斗战在前,如何能够分神他顾?” 席乐荣缓缓摇头,道:“其中虚实,我岂不知?只是今日法门与从前不同。借助这一座‘上司命社稷鼎’? 包管在会客之前? 了结此事。换句话说,此事正是大战之前的准备工作之一。” 黑衣少年狐疑道:“当真?” 席乐荣高声道:“助我成就大业? 你亦有好处;此事更是你推避不得的宿命? 我又何须诓你?此其一。再者说,若是你施法时间超出预期? 我交手之时少了帮手,徒受其害。试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黑衣少年摸了摸下巴? 道:“言之有理。” 但是他话锋一转? 又道:“还是不成。” 席乐荣似乎早有所料,面色不变道:“怎么说?” 黑衣少年环绕着头顶虚像,快速旋转两圈,正色道:“上一个纪元? 唯有酉印真灵‘青青’一人觉醒;另一位份属‘本命轮’的真灵未与之争锋。所以他才可徐图缓进? 尽摄一界之气运。” “如今醒转的其余诸印姑且不提;与我同为‘本命轮’的子印苏九,定能察觉动静。届时她若全力相争,注定是一人平分六域的局面。” 席乐荣笑道:“尔之作法,所求者正为‘半壁山河’也。” 说完一张口,吐出一枚五色流转的光球。 黑衣少年一把接住? 然后吞入腹中。只闻叽里咕噜一阵响声,将其消化之后? 黑衣少年双目闪闪发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叹息道:“好秘术!你前前后后所用心经营之事,原来用意在此……” 这吞吐光珠之术? 似乎是一种人与真灵之间心印传递的秘法。 得息原委之后? 黑衣少年似乎变得心痒难耐。连忙卖弄精神? 纵身一跃,便往浮空转动的至宝“上司命社稷鼎”中去了。 说柯柯儿身量与常人一般大小,而宝鼎却不过一尺来高;一眼望去,柯柯儿也并未有丁点身形缩小的趋势。似乎是时空经历了诡异的弯曲,将二者契合在一起,并未教人感受到丝毫的不合理。 柯柯儿四下望了一圈,颇有些不满意,好似自己变成了鼎炉中的食物材料。轻轻嘟囔两句,便开始了施法步骤。 数息之后,柯柯儿浑身金光透亮,宛若雕塑,口中念念有词。 鼎上青狮虚影,忽然一声愤怒咆哮。然后自口中吐出一道浑浊烟气,穿透宝塔,不知所终。 按说烟、云等形象的变幻,总要比电光慢上许多;可是这一道浊烟,却似有着穿透时空的魔力,不数息便杳然空踪,信步游走于亿万里之外。 席乐荣负手而立,静静等候,不急不躁。 不知是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青狮之下、四四方方的图卷之上,其中一块版图忽然变成了耀目的明黄色! 同一时间,席乐荣气机一沉。 他之道行,原本已经到了既通且纯、一步道断的甚深境界,说一句“增无可增”,并不为过;但是在这一瞬之间,好似一位体魄雄健的武士又披上了一层铠甲。虽为外力,却也大增其势。 归无咎吞取尘海宗、星门所属之二域,正是类似于此兆。 柯柯儿在鼎中睁开双目,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置信,只用不到一个时辰,便做到了原拟数载才能做到的事。 须臾后,那鼎中映照的青狮,又是一声怒号。 却见它猛然一挣扎,自其脖颈右侧边缘处,又长出一只脑袋,只迎风一晃,立刻变成与原先那只狮首一般大小。同时口中也喷出一道相似的浊烟,只是方位略有变化。 见一切顺遂,席乐荣心中畅快,体会着此身之增量本力,忍不住纵声长笑。 拯救武道命运,夺取真幻间的真正机缘,舍我其谁? 席乐荣所出身的今懒氏,对武道上古秘闻,所知甚深。 席乐荣赴真幻间之约,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最终统合一界气运于一身的法门,借鉴了上一纪李秀实之成法——通过觉醒真灵,浸润侵蚀,最终统摄一十二域。 但,又有变革。 今懒氏中极高深的人物,施展推演之法,最终认定—— 诸如上一纪元的真幻间之变,李秀实一枝独秀的格局,不会再现。真幻间中,极有可能出现与席乐荣足可匹敌的天才人物,此人多半是六枚“外符”御主之一。若是二人分居当代最强的“本命轮”真灵隶属宗门,到时候独取一界之气运,便不可行。 甚或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于是,今懒氏命席乐荣携武道至宝“上司命社稷鼎”入界,演化一道真法,名为“半壁山河”。 此法甚是厉害。 须知真幻间中的气运加持之力,虽然每得一域,皆会使人生出“功行大进”的幻觉来;但其实在最初之时,此念只是虚妄而已。譬如归无咎得两域气运加身,姜敏仪仅得一域;但二人切磋高下时,这一域之差,却可忽略不计。 非得一界气运尽归于我,方能一步质变,产生莫大效用,道行几乎瞬间陡增一倍上下。 而这道“半壁山河”秘术,尽得六域之力时,便能阴阳相感,达到一十二域完整气运加冕的神效;实为击败竞争对手的压箱底绝着。 此术效用之二,便是气运加身之后,三十六载内岿然不动,不会再度为旁人夺取。 譬如星门那一域之气运,已经被苏醒之后的梅小宝交到归无咎手上。但若归无咎为旁人所击败,亦或他人在星门地域域重新施展秘法,就有可能将那一域的气运重新夺走。 若是双方战力相当,这一十二域,便有可能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复拉锯。 而“半壁山河”之法却规避这一弱点——半壁气运归于我手,三十六载不易主。 如此秘术,自然不可能毫无障碍的施展。 “半壁山河”之法若要成功,你欲要汲取哪一界之气运,那一域所属的巨擘宗门,须得于“大势”上低我一头,取法乾道刚健、坤道柔顺之意,如此才能采撷其气。其中最善者,莫过于互以宗门大印认证契约,断明尊卑。 若以为席乐荣的步步进取,是在扩张己势,一家独尊,实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席乐荣乃是真正“觉醒”之人,哪里有闲工夫管九重山数万载兴衰大道?若说借此养成大势,也太久了一些。 所谓“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在煌煌虎皮之下,席乐荣真正的谋算,是凭借“上司命社稷鼎”演化各宗之大药,名正言顺的制造一个不容回避、理所当然的冲突借口。然后迫各宗立下城下之盟。 只要有一封明定印信的“不平等契约”,那一部之气运,便逃散不得。 不过数个时辰时间。 鼎上虚形,青狮之象,已经化作五首;而足下图像,为金色所涂抹之地域,已经达到了十二分之五。 略览地域,正是九重山、南斗宗、御虚宗、定盘宗、断空门五家之方位。 只要再得一域,便是奇偶相合,六化为十二,混同一界之力,俨然黄袍加身。 那青狮又把头一晃,肋下生出第六只狮首。 只是这一回却生出差错—— 那第六只狮首尚未成长之一半大小,却急速缩了回去,回复成五首之形。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东隅桑榆 气运大成 同时,五首青狮之下的地理图卷中,有一域刚刚有一丝泛黄,也立刻还原本来,迹返荒原。 席乐荣眉头一皱。 十二方界域,九重山是他之根本;南斗宗、御虚宗、断空门、定盘宗都与他签订了城下之盟。此五域归其所有,自无异议。 上玄宫是其最大的挑战对手,定然无缘。 而尘海宗、星门两家,当初与九重山的代理人双极殿比斗,却因归无咎横空杀出,导致了预料之外的结果。其实两宗首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场胜负,关键不在于九重山能否仿制替代了两家所属大药;而在于暗中所藏的“臣服”关系,并未得以建立。 所以,就算是归无咎并未小心防备,设立法阵。席乐荣单凭“半壁山河”之法,也是不可能攫取两域之气机的。 至于玉蝉山,数载以前席乐荣也曾遣使试探。但是这一家客客气气接待之后,却并无下文,好似对世间事来了个不闻不问。据玉蝉山掌门所言,复制秘药也好,争雄宇内也罢,只消玉蝉山应得的那一剂大药如约奉上,其余都不干他事。 早就听说玉蝉山暗暗投靠了上玄宫一系;如今观之,果不其然。 十二巨擘宗门之中,还有双极殿、赤雷天两家,早就与九重山结成友盟。 刚刚柯柯儿尝试同化汲取的,正是赤雷天所属之地域。 但是,却意外失败了。 宝鼎之中,柯柯儿抓耳挠腮一阵,忽地眉毛展开,十分兴奋的道:“原来如此!席乐荣,你枉称一代天骄,最终竟犯下如此粗陋的错误,真是不可思议!若是因这离奇原因而导致作法失败,可不要寻个墙脚去偷偷哭泣呀。” 显然柯柯儿已经明白了“半壁山河”之法失败的原因。 不过,位属真灵的他性格有些奇特,此时不但不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席乐荣虽态度转为郑重,但依旧是泰然自若,不急不躁。 未过多久,他也想通了其中道理。 上司命社稷鼎所营造的“半壁山河”法意,只重“名”,而不论其“实”。 九重山与赤雷天、双极殿两家的联合,强弱尊卑,其势判然。双极殿当代执掌蔚宗只是明月境;门中承道种子银甲人虽破境把握十拿九稳? 但到底并未走出那一步。而赤雷天殷融阳虽是日曜武君境界? 但道行深浅断难与席乐荣争锋。 其实“殷融阳”乃是席乐荣在武域之中的老熟人,丰仑氏第一嫡传是也。对于他与自己之间的差距? 席乐荣洞若观火。 所以无论是席乐荣自己? 还是赤雷天、双极殿两家,可谓是“名为盟友? 实为附庸”,一切以九重山马首是瞻。 在席乐荣心中? 地位高下? 毋庸多言。 但是巧就巧在,这些都是“事实”层面上的东西;而在两家约定的契书之中,自然非是如此——白纸黑字,其张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齿相依? 同舟共济。”约定事成之后? 平分一界。 若说是冠冕堂皇的假话罢,却又有各宗印信为凭。 换言之,此是明白无误的“平等契约”,而非“从属契约”。 这也是席乐荣对于“半壁山河”法印在理解上的小疏漏。此秘术“正名而轻实”的特质,真正尝试之前? 无人能够想到。 所以,席乐荣心中早把双极殿、赤雷天所属两域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不意竟在此稍挫锋芒。 如此看来? 这样的“盟友”,还不如南斗宗、御虚宗这样的“敌人”。结盟之举? 可谓是画蛇添足了。 略微眯了眯眼,席乐荣喟然道:“既如此? 也唯有以此法救急了。” 柯柯儿闻言? 身躯陡然坐直。虽然席乐荣言语之中颇有遗憾之意? 但是其话里话外,分明是还有补救之法。 这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柯柯儿,异常失望。 柯柯儿连声道:“你还有什么后手?休要瞒我。你最近三四载忙着将这破鼎开光温养,一只都是闭门不出的。唔,除了与断空门简立泉的短暂一晤之外。” 说着说着,柯柯儿搬起手指,细细数道:“依次是南斗宗……御虚宗……定盘宗……断空门……没有了!” 席乐荣不答,蓦然抬首,望向塔楼之外,高声道:“普昭道友——” 十余息后,一道微风卷动,送进一抹光华,和身一卷,化作一道笔直身形。 六牧岛主。 只是,今日的六牧岛主,道行似乎要较从前削弱了许多;那一种早已涉猎“自然流”、半只脚踏进近道之境的独特韵味,已被悄然洗净。 如今的普昭,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明月境”巅峰修者,论法意之通透,较破境之前的银甲人、乐思源等人,明显胜过一筹。 普昭自袖间取出一道明黄长卷,开门见山的言道:“两清了。” 同时双目精光一转,等候下文。 席乐荣一颔首,断然言道:“你所需大药,在三层塔东北向的那座铜像之中。” 此言一出,他顺势一伸手,接过普昭手中长卷。 又道:“祝普道友破境功成。” 六牧岛主普昭却早已忍耐不住,微一拱手,身形已化作一道残影,自门户之外遁出。唯余袅袅余音:“借君吉言。” 席乐荣转过身来,冲柯柯儿作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然后将这一道黄卷,投入鼎中。 从头至尾,他并未打开此卷,窥看其中内容。 此卷入鼎,立刻化作一团汁液;然后将数息之内气化。鼎上蒸腾云气,随之骤然一浓。 席乐荣道:“继续罢。” 柯柯儿将信将疑间,再施手段。 果然,十余息后,青狮的第六只狮首顺利长成!一如往例,吐出一口极浓厚的浊气,喷薄及远,渺无边际。 而狮身之下,第六块明黄色的地域点亮,正是应对水冥宗治下之区域。十二得六,所谓“半壁山河”,庶几大成。 席乐荣长舒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言道:“一失一得之间,或许就是天意。武道就曲不就直;若以诡计胜之,不得天眷。” 此言既出,他似乎是说服了自己,然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方才的一切,事涉席乐荣布下的一着暗棋。 十二巨擘宗门之中,水冥宗暗藏一口上古异泉。若是打破禁制、尽数发掘其力,在那等环境中,对于席乐荣的武魂滋养,战力提升,会有不可思议的增幅。 所以数载之前,他遣出六牧岛主出手,再加上打明面行事的赤雷天长老。里应外合,文武并用,尤其是利用彼此的知见差别,一口气瓦解了水冥宗大阵,控制了门中首脑人物,然后签下一道契书,暗藏了“密言印”封印神识的手段,再以神鼎遮掩天机。 最后布下法阵,控制了那一口古泉。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到了最终分胜负的当口,席乐荣有极可靠的办法,将战场挪转至水冥宗所属地域,在彼处借助主场之利,一举致胜。 但是现在阴差阳错,这一枚暗子,不得不提前用掉了。 此事最讲究保密。六域归我之后,上玄宫所属子印真灵必然能洞察玄机。所以用之于此,则不能用之于彼。此天数使然,一得一失。席乐荣也只得以此**。 片刻功夫,那第六域化为彻底的明黄色;和其余五域没有丝毫差别。 就在此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不但席乐荣所得六域版图,呈现耀目的明黄色;剩余六域,包括归无咎得手的尘海宗、星门所属二域,姜敏仪所属的上玄宫一域,好似都被“感染”了一般,呈现黄色,只是暗淡了许多,且不伤其本色。 整个一十二域,俨然囫囵一片。 半壁山河,奇偶相成,非此即彼。 宝塔之外,天色陡暗,瞬间由白昼转为黑夜。 雷声一响,四维不辨。 待恢复光明时,席乐荣一身气象,已换新颜。整个人的“色彩”,变得明艳了许多。每一域的气运,一俟零钱换整,所得之增幅,果真超乎想象。所谓功力倍增,殆非虚言。 柯柯儿瞪大眼珠,一脸不可置信。 席乐荣双手虚握,感受着依傍己身的强大力量,也不由感到微微失神。 此时,天地二维的压迫感,变得无比遥远。席乐荣几乎有一种错觉,再有一步踏出,便要真正鼎足而三了。 这份力量,也给了他无穷的信心…… 亿万里之外,极天之上。 归无咎与姜敏仪的交手,本拟是略试滋味而已;谁知发现了日曜武君和真灵携手对敌的奥秘之后,接下来的步步推进,便不得止歇。 此时姜敏仪迎面一掌;苏菜菜小嘴一张,同时吐出两个气泡,蕴藏数万里内壬水、癸水之精,化作一门“神通”。 并力合击。 若是数日之前,此招落下,自然是归无咎接下姜敏仪的武道手段;秦秦接下苏菜菜的仿制“神通”。 但今日事情的轨迹并未如此发展。 归无咎把身一摇,微微偏转方位;然后,极不和谐的快速踏前一步。 随着一声刺耳的灼烧声,苏菜菜的“神通”已被他一身精力化去。 紧随其后,秦秦虽然一个趔趄。但好歹也算不辱使命,使一道土行光盾法,将姜敏仪的虚空一击化解。 人与真灵联袂作战时,为何呈现割裂之象,归无咎已有了三分头绪,并推演出数种应对之法。 双方神通一散。 姜敏仪微笑道:“这算是战力提升了一倍吗?”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或许吧。” 姜敏仪正色道:“明日即将启程赴会;敏仪有一不情之请。” 归无咎道:“你我之间,直言无妨。” 姜敏仪肃然道:“此次真幻间之旅,最终那至为关键的一役,自然是交给你;但混同一界的这一战,由我独立完成。你为我掠阵便是。” 归无咎思索良久,忽然一笑:“好。” 正文 出门面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忙了一下午,接近成功 忙活了一下午,心情从忐忑到复杂。 已经签订了合同,对方也交了定金。 谈价和其他事项都很快,没有扯皮。 双方都还有一些小问题;如果顺利的话则构不成阻碍。 买家那里除了房贷还有车贷;貌似预先准备的收入证明额度不够。中介正帮他想办法。又或者找亲戚来,作为共同还款人。 我这里,房子还有一部分房贷没还清,掏不出提前结清的钱来。理想的情况是用对方的首付来结清;但是这样一来最好结清抵押、过户在同一天进行,三方全程陪同,这样对方才放心。 正常情况下提前结清贷款到解除抵押关系,需要一个星期。中介正托关系找熟人;如果不成,那只有找“过桥”,借一笔钱。但是这样的话,哪怕只借一天,也要几千利息。 好在目前来看,双方的障碍都不算太大。 如果一切顺利,最迟明年年初,房子完全卖掉,收到对方的尾款。 债务也可以还清。 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无形的精神压力,也能消解大半;真正回到宛如当初在学校时候的“一身轻松”。 要不是疫情,房子下定决心出售到成功卖掉,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祈祷不要出任何差错。 特别要感谢书友幸运的鲁卡、望尘、宁中流的帮助。 还有首批的异路人对运营的热心投入。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英杰汇聚 等第严明 十月初一日。 九重山仙台山双渡峰道场,采光耀烨,射冲斗牛。 一位腰悬金鞭、身着蓝袍的长髯中年,远远自一座梭形飞舟中纵身落下,三两步迈进。 定盘宗执掌,染见浮。 此回所谓的“更名大会”,百里开济尽邀一十二宗执掌,无论敌友。 只是其中措辞自然有所差别。 似发给上玄宫的文书,只是寥寥数语。看似官样文章之中蕴藏中心照不宣的争锋夺气之意。恒霄宫主既不肯示弱,那是定然会赴会无疑。 但是其余诸宗执掌,尤其是与百里开济位属敌对的宗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彼等能够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得了足够可信的承诺。 譬如眼前这位染见浮,便是其中之一。 在染见浮光临的一瞬,又有两道遁光前后脚紧跟,相继落到近处。 一座臃肿之极的云鱼飞舟;一座似方似圆的飞楼,皆是较染见浮的云梭飞舟大了一倍有余的上乘宝器。 两座飞舟之上,又降下二人。 染见浮索性等候了数息,待两人站定,从容一礼,招呼道:“于道友。蔚道友。有礼了。” 那二人正是水冥宗执掌于雪峰,和双极殿执掌蔚宗。 于雪峰、蔚宗回声招呼了染见浮;然后这两人之间又客气了两句。 水冥宗暗中已被百里开济收服一事,天下间除了百里开济自己、六牧岛主之外,便只有子印真灵苏菜菜或能感应。在其余人看来,水冥宗乃是不问世事、严守中立的身份。 表面上看,这三人,一人是上玄宫一方;一人中立;一人是九重山一方,恰好分属不同阵营。 但是三人均非至境修为,算不得胜负之关键。所以此刻见面,也不至于剑拔弩张。 三人同行,倒是一派言笑晏晏的景象。 十余息后,染见浮三人走到道场近处。抬首一望,均不由一怔。 原来,这一片双渡峰道场,在外边看着光鲜,彩光烨烨,层叠交映,好似是操办了一场大宴的模样;但是走进了看,场面实在有些乏善可陈。 一座三重高台。 最中心处一座丈许长短的长席。二三重台阶上各有数目不等的小席,想是为九重山诸位长老所设。 但说那正席之上,只备下了五六盘时鲜瓜果蜜饯,六七道素席,便再也无了下文。 武道之中可不比仙道,讲究什么“返璞归真”、“大道尚简”。这些场面上的安排,等级森严? 可是丝毫差错不得。 似这等十二宗执掌齐聚一堂的盛会? 往常唯有每隔千载的灵药交换会才得出现一次,按理说当置下三百六十碟的大席。 就算是此时正宴尚未正式开始? 也得布下瓜果三十六席、点心三十六席、前菜三十六席? 共计一百零八个盘子。 九重山此举,可谓大为失礼。 染见浮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 见蔚宗似乎面有不豫之色,这才稍稍放心。 显然蔚宗作为九重山盟友? 也并不知情。可见今日之事? 并非刻意针对敌家所设。 至于于雪峰,却是一脸无有所谓的态度。 他身份特殊,早已做好了准备,今回前来? 眼观鼻? 鼻观心。不教旁人看出任何与九重山的蛛丝马迹。 染见浮勉强一笑,言道:“两位请入席吧。” 三人正欲拔足,忽见高台之下,迎来一个年轻人。此人唇红齿白,目光甚是灵动? 只是修为止有星境,看来是九重山的侍者随从一流。 这年轻人恭敬一礼之后? 连忙伸手一引,赔笑道:“三位的座席在那里。” 顺着他手指一望? 就算是打定主意和光同尘的于雪峰,也不由一愕。更不必说染见浮、蔚宗二人。 原来? 这年轻人所指的方向? 正是高台之上第三重? 原以为是九重山长老所陪坐的客席。 那年轻人明显面色颇不自然。不过,他瞥了三人一眼之后,还是快速出言道:“三位掌门请看。” “您三位和玉蝉山祝安平掌门、星门尚明博掌门,位居第三层。” “南斗宗有琴掌门、御虚宗桑掌门、尘海宗乐掌门、断空门简掌门、赤雷天殷掌门,位居第二层。” “至于第一层高台,是敝派掌门和上玄宫恒霄宫主的座席。” 染见浮定睛一望。终于看清。原来最高层那一席虽然甚宽大,但是果然并非十余人围坐所用。一东一西,只布下了两个座椅。 蔚宗心情大坏。 十二巨擘宗门,没有哪一家敢说日曜武君传承不绝。所以无论到了何时,只要身兼一宗执掌之位,明面上总是平辈相交的。百里开济虽然势大,但也不能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 今日九重山的安排,失礼尚在其次,离奇失格,可谓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 只是他尚未发作,却见染见浮并未责难于人,已径直往第三重去了。 蔚宗脸色变幻。 说到底双极殿与九重山乃是友盟。既然属于敌对阵营染见浮都不曾多说什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平白教人看了笑话。 只得悻悻然,往第三等阶处随意寻了一个座席坐下。 “其余五位日耀武君,功行虽在百里开济、姜敏仪之下。但同样也算是称尊一界的人物。今日同遭陪席,可谓奇耻大辱。若要挑事,总是他们先顶上。无有我等强出头的道理。” 冷静下来之后,蔚宗由是想到。 虽说是友盟,尽了识大体的义务,但是心中这一口气总是不顺。此刻竟也隐隐希冀,有人带头发难才好。 过了半刻钟,一青一白两道气机一卷,有两人联袂而至。 这二人并未借用任何飞舟法宝,但行步顿足,起落驻形,一任自然。仿佛空山新雨,虹霓化影。 靠近之后才看清,一位方面阔颐,着半身精甲,背上两根乌木棍左右交叉;另一位身形枯瘦,双臂过膝,虽然时时挽手,但是两道长袖依旧是曳地而行,面色淡泊红润。 真幻间中,不兴举伞之法。二人并肩而行,向中央靠拢,气机时时散逸,蔚宗等人都是感受到了极强的压力。 那年轻侍者虽有人情练达之功,但是毕竟道行相差太远。这时只能暗暗叫一声苦,然后硬着头皮上前说明情况。 禀明情形之后。 背负双棍的这位,眉头不自觉的一挑。 而双臂过膝的那位,却完全面无表情,可谓胸有城府之严。 片刻后,他长袖微微一摆。年轻侍者终于如释重负,快速告退;行出百丈之外,连忙擦拭了额头汗水。 这两人凝立一阵,驻足二三十息,果然往第二层的座席上去了,并未多事。 断空门简立泉、赤雷天殷融阳。 又过了一刻钟,尘海宗乐思源、玉蝉山祝安平相继赶到。 但因二人来到之时,因为已经先有了简立泉、染见浮等五人的“示范”在前,也未劳多费唇舌。尽管二人都面色十分诧异,但终还是不动声色,往各自座席去了。 又等候了一阵,再次见到两道强盛气机落下。 以规模而论,似乎与简立泉、殷融阳大致相当;只是精微丰润处略有不足。 这两人,一位中年文士打扮;一位红脸粗服,气质宛若乡农。 有琴文成合桑蕴若。 有琴文成还好说。桑蕴若却是个直来直去之人,最合武道风范。 略览此间布置,不待那年轻侍者上前指引,桑蕴若哪还不知其意。早把双手重重一拍,高声喝道:“这就是九重山的待客之道吗?” 声虽不高,但却在方圆千里之内,引出一股强烈的震动之力。 刚要上前的那星境侍者,忽地感受身体一酥,虽完全不曾受到伤损,但是似乎连最简单的舞空术也忘却了;好似喝醉了酒一般,从半空跌落。 正席上寥寥可数的十余盘盏,连通那些个水果茶点,一齐化作烟尘。 恰在此时,一个清淡声音袅袅升起:“数百年前。阖町氏古樵,今懒氏席乐荣。并称双璧,号称武道未来的希望所在。只是后来,你我却渐行渐远。可惜了。” 众人定睛一望,正席东向,悄无声息的多出一个人影,闲适落座。 除了此会正主——九重山百里开济之外,更有何人? 有琴文成、桑蕴若、乐思源、简立泉、殷融阳。五大日耀武君,皆是微一失神,旋即面色一变。 有琴文成、桑蕴若、简立泉、殷融阳四人,乃是与百里开济有过照面。四人此时心中不约而同的浮起一个念头:和上次相见之时相比,百里开济似乎突破了增无可增的极限,根本之厚,仿佛荷山而行;又大大飞跃一步。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玄妙莫测的境界! 而乐思源成道未久,乃是与百里开济头一回碰面;更是心中一沉。 似乎百里开济的道行之浑厚,尚在上回试探交手归无咎之上。 除此之外,百里开济的话语和气象,飘飘渺渺,似乎超越了敌友、人我之界限,以一种极平等的态度和众人对话;堪称大为反常。 再联想到今日特殊的座席布置,只怕…… 今日之会,非比寻常。 百里开济一言既出,便冲着桑蕴若一笑。 桑蕴若眉头一皱。 刚刚百里开济这句话,似乎是对他所说。 “席乐荣”是百里开济即将更名换姓后的新名,这他是知晓的;但“古樵”又是谁?似乎指的是他桑蕴若?阖町氏古樵,今懒氏席乐荣,并称双璧……此言何意? 未等他琢磨明白,百里开济已转过身去,对殷融阳言道:“丰仑氏山城弘。你当年跻身丰仑氏内选,也是磕磕绊绊。不想最终也能一举跻身次席,也可谓笨鸟先飞了。” “笨鸟先飞”这四字,用在常人身上是褒扬;但用来形容一位日曜武君,实在是大大的失礼。 但殷融阳却无暇顾及。 百里开济之言入耳,他只觉囟门蓦然多出一股迷障,异常烦恼;但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 百里开济长声一笑,瞥了蔚宗、于雪峰、祝安平三人一眼,貌似萧瑟的言道:“徐华田、厉长平、许铭智。至于你三位本领根基皆属寻常,我从来就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认真比较,似乎内符六人、较之外符六位,还要稍逊一些。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大梦不醒,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说到底,尔等不过是做个看客,看席某人如何承揽这一界的气运!” 除殷融阳隐隐感到有三分头痛、晕晕沉沉之外,其余七八人,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百里开济的疯言疯语。 席乐荣抬首望天。 下一瞬,望向天穹中烘然腾起的半醉云霞,他眼前一亮,低声道:“来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唇枪舌剑 心念一隙 青红黑白,天象四变。 然后清风流云,星芒碎焰,凝成两个人影。 女子装束者,纤中藏直,星目凤仪,刚柔并济;至于男子,疏朗俊逸之余,别有一种幽渺难测的韵味,好似跳出一界之外,逍遥独立。 归无咎、姜敏仪联袂而至。 不过归无咎向下望了一眼,嘴角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便止步于数十丈外,凝空伫立。只姜敏仪一个纵身而下,往席乐荣对面那座位上落座。 姜敏仪身旁,苏菜菜宛若精灵幻影,好奇的东张西望。 席乐荣目光与二人微一交接,似乎面露惊讶之色。沉吟数息,便微一拂袖。 高台之下,那随侍青年也是个极机灵的人,果然便领会了席乐荣的用意。不多时便端来一张宽背玉榻,在第三重高台正席之上、席、姜二人之侧,添加了一个座位。 这是席乐荣的认可。 但归无咎似乎并不领情,只是淡淡一笑。依旧凝立摇曳、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诸人,形神韵律,宛若天神。 席乐荣眉头一皱;旋即微微闭上双目,感应对方之精蕴气力。 姜敏仪随手自席间拾取一枚朱果,轻启朱唇啃了一小口,也是秀眉微蹙。 虽然动作不同,但是所做之事,分明与席乐荣殊途同归。 第二层的座席之上,有琴文成、桑蕴若、乐思源、简立泉、殷融阳五位日曜武君,皆不由自主的感到气机一涩。乐思源与归无咎本是旧识,这时本想张口招呼一声;但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口。 至于有琴文成四人,虽得闻恒霄宫主之名,但与归无咎却是素未谋面。这时面对两个陡然出现、几可与百里开济分庭抗礼的存在,心中震惊可想而知。 但是在五人心中,有一个念头却异常一致——那就是,似乎百里开济的座次安排,其实并无不妥。 此念令五人大感失落。明明是同一境界,但自己五人与那三人已非在一个层次。 姜敏仪目光之中,似有星火迸发。 面前席乐荣的浑厚精力,非凡底蕴,并没有让她太吃惊。 在接近九重山的最后一程时? 苏菜菜心生感应? 已告知于她。席乐荣似乎有非凡动作,攫取半界气运。她试图与之争夺? 却无疾而终。 现在见面确认? 果然如此。岂止是半界气运加身。简直是汇通一界,精力倍增。也不知他是以何等法门为之。 但是这样? 再好不过。 姜敏仪与苏菜菜之间的配合,通过与归无咎、秦秦之间的演练? 已打破界限? 尽得三味。论及实际战力,可谓飞跃式的提升。倘若就那样轻松胜了,也是食之无味。如今对方亦有非凡底牌,尽情一战? 才算是不负这一场奇妙旅途。 片刻之后? 席乐荣幽幽出言道:“我入界得早了。未曾想得了元康氏外符之人,竟然会是一位如此了得的人物。未能在入境之前提前相会,演武论道,实在是可惜。” 姜敏仪淡然言道:“不错。若是能够入境之前会上一会,或可更清楚的衡量? 你与他相较,百停中得了几停。” 姜敏仪口中的“他”? 自然指的是归无咎。 席乐荣心中明了。微一抬首,昂然道:“姜道友的出现? 不能说是意外。无论如何,外六符的符主之中? 定会有一位天资卓绝的代表人物? 只是哪一族有此荣幸而已;倒是这位归无咎道友。既不曾显化成十二宗执掌? 便是零落散客身份。这……可实在是一桩奇事。” 说到这里,席乐荣声音陡然加重—— “姜道友虽然是万世不遇的奇才,其实终究略逊席某人半分;而这位归道友……席某却是看不透;看不透!” 听闻此言,归无咎双瞳微微一缩。 碰面之后,三人皆是直入主题。 归无咎居高下视,亦在认真品察席乐荣的精力底蕴。 大致感受——归无咎虽自信决计不会输于此人;但要说自己定能胜过对方一筹,双方形成了明显的强弱分别,那也未必。 而席乐荣,却极有自信的说出,他略胜姜敏仪半分。 在姜敏仪完成最后一道功果之后,层次之高已是匪夷所思。就算归无咎亲自来对比,双方之出入也是微乎其微,几乎算是肉眼可辨的最小差距。 归无咎相信。哪怕是圆满之境的存在,在如今的姜敏仪面前,也断然难以生出“自信胜过半分”的明确感知。 至多,不过是旗鼓相当而已。 这就充分说明—— 席乐荣。这位武道之中最后的天才,在归无咎所遇劲敌中,不弱于妖族玉离子、巫道御孤乘,已然臻至最顶尖的层次。 应对席乐荣的凌人之势,姜敏仪平静道:“的确。在我神气感应之中,席道友之气象,混混沌沌,虚虚实实,卷舒变化,不可测度。示现如此景象,与他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论境界之高,是你稍胜我一筹。” “只是——” “今日一会,大势在我。道友虽然根基稍胜我三分,却也必败无疑。”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大势在我?” 席乐荣很是诧异的重复了这四个字,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 “姜道友何故说出如此颠倒黑白之言!” “如今席某此身所载,正是这真幻间的煌煌大势!姜道友莫非看不出来么?这位归道友,正是本人之劲敌;而你姜敏仪,道行还要略逊我一筹。如今席某精力倍增,就算你二人联手,也非我对手!席某所倚仗的,正是‘大势’二字。” “是非昭然,未可欺心。” 姜敏仪微微摇头:“你错了。区区真幻间的一界气运,还称不上‘大势’二字。” 席乐荣一怔。 姜敏仪续道:“席道友可曾见过武域以外的世界?” 见席乐荣似要答话,姜敏仪极快速的道:“我所谓的‘武域之外’,并非你们口中的‘荒墟’;而是整个武域及荒墟之外、真正的大世界!” “那里的世界,很精彩。” “以仙门为本,诸道并举,百族共存,各有不世之才。论疆域之广,人才之盛,道术之奇,岂是武道可比?” “武道之倾颓,以至于断守一界,苟延残喘。若是陈陈相因,循其旧法,又如何能够逃过烟消云散的宿命?无数武道中的前辈大能既然不成,你也一样注定会失败!” “这就是归无咎并非十二符主,却出现在这里原因。”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需要有一个有缘人,连结内外,借用大世界中的法意,逆转因果,化腐朽为神奇。这,才是真正的‘大势’!” 姜敏仪坦荡一笑,又从容道:“论仙门中的天资禀赋,新生英杰之中,我至多也不过是三十六名开外。席道友,你眼中的‘大势’,不过是一池塘之水而已;莫要做了井底之蛙。” 姜敏仪辞锋之凌厉,可谓蓄谋已久。 席乐荣长身而起。 他双眸中精芒一闪,声如九天之潮,浩浩荡荡:“姜道友何必自贬过甚?” “我不知你口中的广大异域、异族、异道是否存在。纵令存在,又或者你在其余某一道中未臻极境;但无碍于你在武道之中,已臻登峰造极、凭临绝顶。甚或武道漫漫长河中,能胜过你的人,也是寥寥可数。你口中所谓三十六名开外,或言非其指,或自贬非实。” “至于我席乐荣。” 席乐荣的声音,极轻,又极重:“哪怕你口中的‘大世界’再辽阔百倍;不世之才再多出百倍;席某人也自信早已屹立于量尺之端、九霄之巅!观遍宇宙古今,穷尽山河大地,看透人事更替,哪里还有山外之山,人外之人!” “俯仰今生;不弱于人。” “若谁敢说席某人器宇不足,有谁人天资底蕴远胜于我——此呓语尔!” 归无咎双目一亮。 这是绝顶人物的自信! 姜敏仪纵然以知见优势,行攻心之计,也断然难以奏效。 姜敏仪的神态依然平静,音声也是不徐不疾: “席道友说得对。” “就算在大世界中,你之天资底力,亦是最上乘。” “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此层次的人物,非你一人。在武道之中,你自信是气运所钟、气运唯一;但是放眼于大世界之中,就算是绝顶人物,同样会有争夺,有浮沉,有胜负。这,就是差别。” “所以,你所信仰的大‘大势’,实在算不了什么。” 忽然,姜敏仪诡秘一笑,下颌微抬,点了点归无咎所立的方向,轻言道:“席道友不妨猜上一猜,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这一语平空出奇,又似乎玄机无穷。 席乐荣一怔,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关系?” 姜敏仪笑容绽放,中和刚劲之意蓦然收敛,显示出女子之柔,宛若牡丹盛放:“我是他的妾侍与奴婢;他,是我的夫君与主人。” 这石破天惊的一语之后,姜敏仪似乎陷入无限的沉醉感怀之中:“是我俯首侍奉、至高无上的主人。” “其实我何尝不想与他比翼双飞、举案齐眉?只是他之道侣,境界天资足堪与他并驾齐驱,非我所能及。于是,我只得甘效犬马,为他附庸。” 席乐荣心意略一恍惚。 姜敏仪再如何绘声绘色的形容大世界中人才济济。自谦位列数百、数千人之后也好、推举某人胜过自己十倍、百倍也罢;席乐荣都不会相信。 “俯仰今生、不弱于人”这八个字,就是席乐荣得回答。 但是……如姜敏仪,自承为人妾婢? 席乐荣心中有数:姜敏仪所言必然为真。 无论是姜敏仪方才出言时特殊的微妙神态;还是此言之惊世骇俗、离奇得假到极处反为真的特性,都昭示着此言真实无疑。这种话,编是编不出来的;既然出口,那就一定真实不虚。 资质高绝如姜敏仪,都自愿为人妾婢……归无咎之道侣,境界天资不逊于他…… 难道姜敏仪口中的大世界,真的广阔至此、极盛至此? 难道自己在武域之中,真的只是个占山为王的井底之蛙? 就在这心境略一波动的一瞬,席乐容身躯一颤,情知不妙! 中计了! 姜敏仪双掌合力,精蕴伸展。万里之内真空震荡,如满弓之弦,奋力一推!苏菜菜也同步出手,小手一挥,已调集水火二气,化作十七八个气泡,一股脑扑了过去,择人而噬。 她苦心谋算的一记攻心妙手,步步为营,终于打破了席乐荣的心房,制造出这样一个好机会!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联袂迎敌 长短互见 随着姜敏仪的这一出手,天地苍穹,好似被“卷”了起来,看似相隔咫尺,其实已是隔如参商,相距迢远。 姜敏仪、席乐荣所在方位,赫然凌驾于双渡峰万里之外,遥伫于青天之上。 这一拳的波及之力,并未对宴会上的从人、仆役之流造成丝毫影响。 甚至在有琴文成等人眼中,姜敏仪一拳既出,身化虚空;宛如青烟袅袅,漫无踪迹。 唯有归无咎,身躯仿佛同步平移,已然保持了凌驾于青天之上、俯瞰山河的姿势,信而有味的揣摩着这一场顶上对决。 姜敏仪已占先机。 姜敏仪到底是巧妙利用了二人的“知见之差”,略微动摇了席乐荣之心志。 对付席乐荣这种层次的绝顶人物,若语出非诚,想要靠着虚言矫饰来对其造成心理压力,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你是否掏出肺腑、出口有几分真实,极难瞒过席乐荣的练达无碍之心。 真中之伪,实中之虚,必须浑然天成,信如流水,方有成功可能。 奥妙便在这里。 姜敏仪的确出语诚挚之极,每一字都是精心锻炼过的,无有一丝作伪。她与归无咎之间,最真实的情感状态,胸臆直抒。 其差别在于—— “真实世界”的姜敏仪,用语虽然谦卑,且以妾婢自称。但实际上,她之道基潜力虽然不若秦梦霖,也无愧于一代天骄;在归无咎心目中,亦是可堪倚靠、倾心相得的左膀右臂。遍览紫微大世界中的挺拔之材,自有其难以被遮掩的熠熠光芒。 此番真幻间之行,除却归无咎的独到收获之外,武道气运,亦多半会着落在她身上。 就算将来在台面上与当代英杰论较,妾侍之称,大小之论,其实等同于戏言;也不可能有哪个不开眼的,因这一重“身份”而小觑了她。 待彻底解脱武道修行的心意枷锁? 成就三元鼎立、长生逍遥之境? 她也会是万众敬仰的一方大能,难说一定会比归无咎逊色太多。 而武道语境之下的道侣关系? “平等契”与“从属契”之间? 简直是宛若云泥之差。所谓的“妾婢”,几乎便是男修的玩物与私人财产。不说灭族灭门之后对败者家属的处断? 便如当初丹心派裘洪亭将宁芸赠予厉正诚的举动,在武道中便是见怪不怪? 多如牛毛。若是朋友间吝啬妾婢? 旁人不但不会称赞你专情,反而会责难你为人小气。 所以姜敏仪精心设计、看似谦卑之言,其实暗藏锋刃。 虽然她所言句句是真;但实是利用了紫微大世界和武域文明之中关于“妾婢”一词不同“尺度”的理解,形成了一种“误会”? 给与了席乐荣最大的心理冲击力! 只要席乐荣坚信姜敏仪所言为真? 必然会产生一丝困惑。 这一击,虚空震荡,无始无终。 而苏菜菜的出手,混同丙丁火、壬癸水的四象之力,将周遭四万里的五行精蕴抽调一空所形成的十八气泡? 飘飘荡荡,前仆后继。 看似速度不快? 但似乎教人生出一种幻觉:只消席乐荣一呼、一吸,这气泡便会被他吸入口中? 然后将五气浑成的一身精力拆散。至于其中道理,却是玄之又玄? 为武道中既往法门所未见。 席乐荣凌空一拳。 这一拳是武道中最纯粹的打法? 无来无去? 直抒性灵。 没有任何具象演化、风雷水火之流转,唯听到一阵阵令人烦闷欲欧的刺耳声响,好似用无数柄铁钻在摩擦卵石,绵延万里,不得止歇。近道以下,但闻此声者,必定呕血而死,然后身躯换作一滩血雨。 同时席乐荣身上所负载的一界气运之力,亦予以其极大的增幅,令这一道虚空拳音平白增强一倍! 时空仿佛被定格。 万里穹宇,似乎化作一道道冰晶,彻底碎裂成亿万碎片。 席乐荣眉头一皱。 尽管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但是距离最近的一枚气泡,已然逼近至其身躯周围、间不盈寸。 这意味着双方战斗力几乎不相伯仲。 席乐荣原本道行较姜敏仪稍胜。十二印真灵虽然可以媲美于最顶尖的日曜武君,但是再强也强不过席乐荣、姜敏仪这一层次,否则便不会被从印中呼唤出来。 如今姜敏仪和子印真灵虽是联手;但自己负荷一界气运,战力也陡增了一倍。折算下来,依旧当是自己占据上风才是。不想,却堪堪打了个平手。 想来这便是刚刚自己心意不复圆满所导致的结果。 一念及此,席乐荣高声喝道:“出来罢!” 随着他袖中清光一闪,身着黑纱袍服的瘦弱少年、“午”印真灵柯柯儿,旋即把身一晃,浮现于席乐荣身旁。 尽管席乐荣坚信,就这般斗了下去,待自己心意调和,迟早会占据上风。但归无咎尚在一旁观战,谁也不知他何时会插手,未免有所疏失、还是速战速决为上。 真正的绝顶天骄,无一不是心意无隙,深谙“狮子搏兔”之理,断不会托大迎敌。 柯柯儿出现之后,果然与席乐荣甚有默契。未有任何神意及语言交流,便知遭遇强敌。 待望见苏九,更是双目睁大;冤家相见,分外眼红。 此时姜敏仪和苏菜菜联手的第二击已至。 席乐荣奋力回击。 柯柯儿双手一掐,口中已是吐出一口清气,在乌青色与浅绿色之间交替变幻三次,旋如细烟弥漫,拖曳成一条浅浅的直线。 甲乙木之精气。 归无咎在数万里外,宏观其气象,只觉这一击卖相甚好。 实则这看似轻巧的一击,在不起眼间便划出了五千里长短,威力之强,诚所谓不可貌相。 席乐荣与柯柯儿心照不宣。这一击全不理会苏菜菜,而是合力往姜敏仪处攻击,欲以超出对方防御极限的一击,将其一举拿下。 那一头,姜敏仪与苏菜菜亦是如法炮制。 只攻不守,有进无退。 席乐荣淡淡一笑。这是不肯损一招之先的斗法。但是你当前之战力远逊于我,如若逞强,必受其殃。 但是接下来的战局演化、却大大出乎席乐荣之预料。 姜敏仪、苏菜菜合力一击,不出意外,依旧被依傍大势、身负浑厚无俦精力的席乐荣奋身挡下。 而席乐荣一方攻势却出了岔子。柯柯儿与他极有默契,明明是舍弃了苏九、直取姜敏仪而去的;但是这一道诡秘万端的甲乙木清气,却在临敌之前莫名其妙改换了方位,由子印真灵苏九全力承受。 这无疑极大的削减的姜敏仪所承受的压力。 席乐荣一身所负的浑厚大势,论防御固然宛若重甲,平白多出十成之力;但电光火石之间的反击则未必了。却见姜敏仪身上忽地被一道白虎虚影笼罩,将一身精力提升至极限,然后一震一推,万里天倾,竟勉强抵下了席乐荣一击。 接下来,双方相继抢攻,抢手连发。 此时自地陆之上,可以望见一道奇景。 延展半片青天,忽地变成一大块极巨的“橙色”,好似一轮红日,如煎饼一般摊薄延展,增大了数百倍。 然后这“橙色”相继变幻,化作蓝色、绿色、灰色、黑色、紫色……俨然是亘古未见之奇景。 似那些见识不足的凡庸之辈,十有八九心中震惊恐怖,以为即将遭逢大变,甚至是末日降临。 这倒不是席乐荣与姜敏仪的手笔。 武道之中的手段到了极处,至精至微,无形无相。 这是柯柯儿与苏九反复动用类似于仙门“神通”的手段,每一击皆将数万里内五行精气攫取一空;须知天地间的精蕴流布,好似江水东流,一直处于稳定而平衡的奇妙状态;当这种平衡被骤然打破时,它处的精气仿佛水之就下,自然便来填补;但这“填补”尚未完成,柯柯儿与苏九的下一击立刻又再来攫取,如此循环往复…… 精气流转的速度固然快极,庶可称显应随时,几乎不亚于光电;但是在柯柯儿与苏九毫不吝啬的挥霍面前,依旧力有未逮。 半座天穹的异色涂抹,光怪陆离,便是无量精气反复腾涌、反复空虚之时所呈现的征兆。 千余次交击之后,席乐荣眉头一皱。 这时他已发现问题的症结。 自己一方的攻势,无论他与柯柯儿的心意是如何布置运力。其最终的结果,必定是柯柯儿的攻势由苏九接下,而自己得攻击由姜敏仪承担。 而对方一人一灵联手,却似乎突破了这一限制,既可合力攻击席乐荣正身,有可乘虚合击柯柯儿。七实三虚,运转由心。自己这里还好说,柯柯儿那里,时不时便将他吓了个手忙脚乱。 如此,等若己方总有一人被完全放空;而防御之时又不得不小心留意。 若仅是这些,对方哪怕战法愈加灵活,平白增加了三成战力,也难无法与自己倍增之后的浑厚修为相媲美。 更诡异的是,那子印真灵苏九,似乎比自家这里的午印真灵柯柯儿灵活许多。不但自身攻防无有破绽,百忙之余,当看到姜敏仪独自守御自己攻势、似乎力有不逮时,还能分心照拂,扳回劣势。 粗粗一算,论出手次数,平白比柯柯儿多出了两成,且每一击都点在要害上。 再加上这一重因素,双方才斗了个不分胜负。 乘着攻防之间的间隙,席乐荣眉头微皱。 然后,只见他抬起左手,五指不住虚点,似在掐指运算。 一息之后,席乐荣睁开双目,洒然点头,淡淡吁了一口气,极随意的打了个响指,似乎大功告成。 只是仔细看去,他神色似乎有几分微妙。 却见他转首望向柯柯儿,颜色一正,高声喝道:“柯饼饼。放精神些。” “柯柯儿”听闻此言,好似冬天里刚从温泉中出浴,身子如筛糠般一抖。然后双眸一亮,似乎拂去了一丝尘垢。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胜负倾斜 重甲龟步 “柯饼饼……” 柯柯儿略微一阵眩晕之后,双眸陡然明亮。 下一次出手,柯柯儿右臂极为随意的一卷,数万里内残余的金土二气立刻随之收拢。运转速度之流畅,果然较先前平白提高了二成。 席乐荣沉声道:“再来一次。” 说话间一掌擎天而覆,所笼罩八千余里之内的一束,空间快速坍塌,对姜敏仪二人构成挤压。 而“柯饼饼”的金土神通,宛若大小不一、形状亦不规则的冰晶,暗藏相生、相斥两种力道,一齐向姜敏仪挤压过去。 所谓“再来一次”,自然是说要再将那合击之法,试上一试。 姜敏仪、苏菜菜,回应之法如旧。 瞬息之后,席乐荣、柯饼饼攻伐之力降临。在其合一之势几乎临身的一瞬,忽然又经历了一道诡异的螺旋,然后力分两头——正反冰晶如星雨天降,攻向苏菜菜;天塌地陷、临空加身,攻向姜敏仪。 只是这一回,苏菜菜似乎遇到了对手。她极为郑重的小手连挥,在本已饱经涂鸦、五彩斑斓的天穹上,又绘出了一道巨大的十二色彩虹,乱芒四射,将柯柯儿的金土神通竭力化去。 而姜敏仪,亦如常独立抵挡席乐荣之攻击。白虎虚影三隐三显,身如细柳一般微微摇曳,终于将浩大攻势勉强封锁于形体之外。 席乐荣双目微合。 眸中光华,既显清亮,又似略有不足。 事实证明,合击目标的选择,另有玄虚,并非柯饼饼境界并未圆满导致。现在柯饼饼明悟本名,战力陡然提高一截。但是二人蓄势合力之法,依旧并未成功。 想来就如自己的底牌社稷鼎和半壁山河之术,此乃对方所倚仗的独到之处。 但是席乐荣自信:胜机已定。 因为柯饼饼的战力一旦提升上来,那么对方单凭合击之力的玄妙,增幅决计不会超过五成。与自己身负气运的倍称之力相较,高下可谓明矣! 刚才这一击,因缺失了苏菜菜以余力照拂的缘故,姜敏仪已经接得甚是勉强。 席乐荣得势不饶人,连连抢攻。 武道之极,虽然得了“无形无相”这四个字,俨然洗净铅华? 以身及身。 但这是单单以一招而言。 若是连连出手? 天地间如此巨大规模的“势变”,断然不可能永远悄无声息;此论有悖于宇宙的根本道理。就算是打破空间裂缝、虚空挪移? 一旦超越了其承受之极限? 也难免崩坏之局。 此刻席乐荣连连出手,累计在千招以上? 异变便显现出来。 绵延数十万里的天穹,平白无故显得“苍老”了许多;或远或近、或上或下? 多出了许多细密的“气泡”? 漫然无序的浮动。偶然间两三个“气泡”撞在一处,便化作一枚若虚若实的浮空水雷,然后轰然迸发,炸出一片创伤。 真正的创伤。 见到此景? 归无咎心有所悟。 若是战力规模在此基础上再强上数千、数万倍? 一方天地便会被“剜空”,彻底崩陷毁灭。 这一连串抢攻,姜敏仪初时所得的优势已完全丧失,不过是勉强支撑而已。 双渡峰道场。 于雪峰、蔚宗等五人,不过是明月境修为? 此时早已不知藏身于何处。对于遥隔万里之外的这场比斗,反正五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退避三舍,以免鱼池之殃? 的确是明智选择。 而乐思源、有琴文成、桑蕴若、殷融阳、简立泉,五大日耀武君? 本已在凝神观战。 此时却出现了一桩奇妙变故。 有琴文成、桑蕴若、殷融阳、简立泉四人? 一切如旧? 并未有任何异常;但乐思源之身躯,却蓦然间变成忽明忽暗、宛若透明,好似由实转虚,由真入幻。 乐思源亦是一出神,然后略带犹疑的抬起自己手臂,仔细看了一眼自家手心、手背,然后忽地会心一笑。 有琴等四人,道行距离至境相去甚远;虽然席乐荣将其本命点破,但是四人依旧并未“觉悟”。 然四人毕竟智识不凡。虽然不能了断因果,明澈本心,但是从席乐荣与姜敏仪的长篇对话中,依旧大致摸清了事情原委——其大意似乎是说,这是一场“梦蝶”之辨,诸人原本另有身份,此时似乎经历了梦境一转,在夺取什么机缘。 若是不能真正踏出最后一步,让一位自信力甚足、境界甚高之人,相信此身为幻,一切既往辉煌,皆是黄粱一梦,那实在是有几分为难了。 可是乐思源此时的变化,却不能不教四人心疑。 推断席乐荣话里话外之意,似乎梦境之外的“本真”,在此界中示现为十二巨擘宗门的执掌。 巧合的很,五人之中,唯有乐思源并未被席乐荣点名过。推其资历,尘海宗执掌原本是龙方云,直至近年来才被乐思源破境接替。 如此说来……乐思源与吾等四人,果然非是一路? 归无咎却是脸色微变。 有琴文成四人不知其中奥妙,归无咎却洞若观火。 这分明是席乐荣占据上风的征兆。大势归真,功果落定。若是他彻底击败姜敏仪、锁定一十二洲之气运,并非入界“客人”之外的幻身,便会彻底烟消云散。 届时就算是归无咎再加入战局,也为时已晚。 姜敏仪显然也看透了这一层变化。 却见她忽地凤目一眨,一个转身,便携着苏菜菜向后逃遁。 有琴文成转身望了桑蕴若一眼,时将种种绮念收起,然后微微摇头道:“胜负分矣。” 桑蕴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武道之中的搏斗,若要抽身遁走,唯有在胜负未分之前。 一旦形成明显的优劣之分,再要抽身,便属实难了。 因为武道之击,从来都是以空对空,遥感身受。若要挡住,只有在一身精力如意调遣、摆出最佳的防御姿态时,才能做到。若是你转身遁走,那么取得优势之人从容跟上便是,极速飞遁,又何碍于出手追击? 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却大大出乎二人意料。 席乐荣不紧不慢踏出两步,然后轰出一拳! 这两步踏出,可谓一步一山河,进趋两万里。在低阶修士眼中,远则远矣。可是有琴文成等人心中却生出一种感觉:似乎这两步挪动,远远不是席乐荣的极限。 若是再追近些,凝力一击,姜敏仪岂能抵挡? 这一拳出击,又似较他先前攻势,略逊一些。 果然。姜敏仪身形立处,与席乐荣相距约莫八万里上下。从容一个转身,摆出一个曼妙之极的双掌横推之势,将席乐荣的虚空一击,完全挡下! 身姿凝立不动。 姜敏仪的这一记回击,分明甚是从容。 刚刚在席乐荣的紧迫攻势之下,她分明已经处于劣势;可是这一击,却不知为何又扳平了局面。 至于苏菜菜,此时早已专心致志的投入于与柯饼饼的交手。 两两之间,各自为战。 席乐荣修眉一挑,再度踏出两步,大举迫近。 姜敏仪依旧如法炮制,且战且退。 她的撤退,并非仓惶遁走,而是暗藏反客为主的道理。 此时转身再望,身形本已“虚化”的乐思源,身躯重新凝实;似乎昭示着战局重新扳平,鹿死谁手,再起悬念! 殷融阳、简立泉二人静观了这一回合,同样困惑不解。 占据主动之人,信手而追,势如猛虎出笼,无碍于己之狩猎;而形势被动之人,唯有一意奔逃,无法持定根本。无论如何,当是追击者快速巩固胜势的局面。 尤其是殷融阳,对于席乐荣的战力高下,知之最深。他深知席乐荣若是全力爆发,一步踏出,便有一万三千里;为了白白收了三成力道;教姜敏仪在距其保持了八万里的边缘,从容游走? 此时,苏菜菜啧啧称奇,吐了吐舌头,道:“我竟然也没有看穿这一点……想不到对这方天地秩序的掌握,你竟然胜过我们这些真灵。厉害啊。” 姜敏仪淡淡一笑。对于寻见这一丝破绽,她也的确甚为满意。 席乐荣的道行,可谓同境界中增无可增,登峰造极。 到了如此境地,即便再依傍一界之大势,平白提升战力一倍,想来也极难如臂使指、运转随心。其中必有窒涩之处,就看你能否发现。 试招千百,姜敏仪重压之下,果然寻见了一条路。 那就是“通变”二字。 如今的席乐荣,宛若一个重甲武士;这方天地的气运加持,便等若是一件重甲。用一更灵动的譬喻,似乎是一只负壳而行的蜗牛。 若是与之近战,他身上所着之重甲,无疑能够完美发挥战力倍增之效;但若是采取游斗之法,将双方距离保持在日曜武君力所能及的极限范围,那么席乐荣的弱点就暴露无遗。 这就相当于席乐荣所着“重甲”甚是宽松。若是速度实在太快,那么他之本体便会“脱甲而出”,独自迎敌,将那甲胄丢在原地。 所以席乐荣的速度极限,虽然达到了一步一万三千里;但是若要保持那一种“大势加身”的奇妙状态,就不得不限制了自身之遁速。 这一弱点,本不易发觉;却被姜敏仪敏锐洞鉴。 如此游斗,维持了半个时辰。 且战且追。 且战且退。 虽被寻到破绽,但席乐荣却极有耐心,甘于“龟步”,乐于守拙,丝毫也不见急躁。 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眉头微微一皱。 他悄然发现,席乐荣的一步之步幅,已渐渐达到一万一千里以上。可见他已经愈来愈习惯、愈能驾驭这种“大势加身”的重甲形态。若是再过一两个时辰,待其完全适应,速度若能恢复正常,姜敏仪便难有胜机。 姜敏仪之心愿,是一对一击败席乐荣,整合一界。归无咎自然不会贸然出手。 两全其美之法,无过于想个法子,彻底改变这不公平的作战环境。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另辟蹊径 批亢捣虚 随着席乐荣与姜敏仪步步为营,愈退愈远,此时已身在数百万里之外。 有琴文成等人略一踟躇,都是不愿错过这一场好戏。纷纷纵起遁光,遥遥追击,意欲第一时间看见此战之结果。 归无咎却岿然不动。 随着他身上清光一闪,秦秦倏地浮现,坐在归无咎肩头。 秦秦双目瞪圆,鼻端轻嗅,双手更在空中不住地捉摸些什么。 片刻之后,归无咎言道:“可有些头绪了?” 关于席乐荣的机缘之变,在靠近此地的路途中,归无咎早已与姜敏仪、苏菜菜商量过。 席乐荣混同一界的加持之力,断然瞒不过苏菜菜的感应;但有一件事又是显而易见的——归无咎的根本之地云峒派所属一洲,以及姜敏仪根本之地上玄宫所属一洲,各自都谨守未失,依旧有微量气运加持己身。 那就无可辩驳的说明,席乐荣并非是真个混同了一界十二域之气运;而是只取一部,衍展化生,达成了相似效果。 如今争斗双方既然脱离主战场,接下来剖析局面之事,就交给秦秦来做。 果然,一刻钟之后,秦秦小脸上露出振奋之色,异常严肃的言道:“此乃一阴一阳、只取其一的法门;凭借非凡秘宝、秘法二者合一,方能做到。” 言毕,却见秦秦右臂微抬,在空中连连挽起五六个圆环。 金木水火土,攒簇五行,混同为一。凝出一丝非水非气、非实非虚的“流变之体”,在空中轻轻浮动。 乍一望去,倒像是一块巨大的泡沫抑或抹布,在空中来来回回拂拭。 这一动作延续了十余往复,这方天地果然变得“清亮”了许多。 归无咎冷眉一挑。 这时方能看见,空中果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存在,说是气机,无其凝实;说是烟火,无其精微。分明便是从下方九重山山门之内、一座孤峰之巅悠悠荡出,宛若绸带一般维系于亿万里之外。 不用多说,所连接的那一头,自然是在席乐荣本身。 既见其真容,归无咎更不容情。只将右臂一抬? 迅捷落下! 这一击落实? 无论是肉身实体,还是血气魂魄? 只要沾上一丝这锋芒无俦的武道锐气? 定要灰飞烟灭,褪凡入寂。 可是这涤荡万里的一击斩过? 那精微气机之维系,却并未损失了一丝一毫? 俨然是抽刀断水? 不损其真。 秦秦连连摇头道:“这等气运加持之力,玄妙非常,并非近道境所能切断。料想九重山山门之内,定然有一件异宝维系秘法。唯有擒贼擒王? 才是破局正着。” 乌黑眼珠眨了一眨? 秦秦又道:“又或者不需要如此麻烦。你与姜敏仪和苏菜菜联手,我也可上去助拳。以四对二,无有不胜之理。” 上一个纪元根本受损之后,秦秦一贯对于打斗并无信心。此时他自忖战能必胜,才自告奋勇出力。 归无咎淡然摇头。 既然姜敏仪有那一道心愿。那他要做的? 便是将目前战局之中的“不公平”状态破除。剩下的事,交由姜敏仪自己解决。 姜敏仪在仙门中自资质? 不过是三十六子开外;但论及武道,却是当之无愧的登峰造极。与席乐荣相较? 不过是半线只差而已。加之以视野胸襟上的优势,公平交手? 未必没有胜机。 归无咎大袖飘扬? 猎猎作响? 一阵细密响声毫无征兆的涌起。 这声音既不十分巨大,亦不算刺耳。只是周遭万里之内,生灵一呼一吸、皆随此声之起伏而扭曲。 悄无声息间蓄成大势,几若倾天的奋力一击,重重压下! 挑战山门大阵,归无咎是第二次做,可谓驾轻就熟。但是今日他道法已纯,自然不必要假借“自然流”的手段,搬山相击。 这一击方才起势,甚至都并未落下。整个九重山山门,立刻被不知自何处诞生、弥漫的无边紫气淹没。 这一片紫气的厚度约莫在二三百里,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涌若波涛,松若密林,静若重甲,稳如山岳。从五行气机至有形实体之间变化之流畅,竟不比日曜武君从容施法差上多少。 论规模根基之厚,护宗大阵堪与顶尖日曜武君争锋,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若是连运转之灵、应变之疾,亦能等量齐观,那就实在是堪称不可思议的奇妙境界。 与星门大阵相较,高下判然。 果然,归无咎这一击落实,只将那紫气阵力破去三分之一,转眼间便恢复了原状。 归无咎暗暗将眼前景象与当初攻打星门大阵的情形作对比,只觉这座九重山大阵,明显强横了三倍以上! 归无咎心头一沉。 真灵秦秦张望了一阵,也是面露讶色,询问道:“莫不如我与你一同出手,再试上一试?” 归无咎摆了摆手,平静言道:“不必了。” 这也卜算出乎意料。以席乐荣这一层次的人杰,既然敢于在自家宗门之地宴请宾客,又敢于游斗及远,脱其宅室。那就意味着有足够的把握,可以防备住旁人批亢捣虚之谋。 归无咎略一估算。以眼前这道护宗大阵的防御强度,就算是自己、姜敏仪、苏菜菜、秦秦四人联手,再加上有琴文成等一干人等,也断然难成。也不知席乐荣凭借何等秘法,能够将护宗大阵强化到如此程度。 面前难局,着实棘手。 归无咎如今最强的手段,自然是借法诸象而成的青龙武魂。 武魂之力彰显,本力迸发,足可提升十倍之多。 只可惜这一法门完全是被动的,论其效用,只是防御强横而已;若是主动进攻,则依旧是本身之力,无法借用此术之增幅。 秦秦也是满脸愁苦,抓耳挠腮,只是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归无咎自信天无绝人之路,索性在虚空之中盘膝而坐,静观阵基之变。 一刻钟后,归无咎果然发现一丝线索。 这九重山大阵,浮出地表的只是一半;其实地下亦是相等的一半。等若是一件虚实相成的“全甲”,将整个九重山山门笼罩当中。故而灵动与强盛兼具,超出凡品。 此阵之理,分明是自成一体,不假于物。 联想起先前姜敏仪针对席乐荣的战法,归无咎脑海之中倒是浮现出一个极有想象力的思路。 若有一物,锚定根本…… 再仔细计算一阵,此法果然可行。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璇玑定化炉已被归无咎留在云峒派,用以镇压阵门。此刻要用,却急切不可得。 倘若现在返程去取,至少有一日一夜的功夫。 在此期间,若是席乐荣适应天地气运加持的速度并未减缓,那姜敏仪断然难以坚持那么许久。 秦秦双目清亮,见归无咎踌躇难决,便自告奋勇道:“归无咎。你有何难处,为何不与我商量?若是在我力所能及之内,也未可知。” 归无咎闻言一笑,倒是感他好意。便道:“若是你能钉入地根,承受归某十倍之力而屹立不倒,那便能助我一臂之力。” 之所以与秦秦说,只是因为双方关系渐渐亲密,归无咎也没有必要瞒着他。 至于能否做到,归无咎其实并未抱有期望。 岂知秦秦闻言,陡然站了起来,双足立在归无咎肩上,踮起脚尖,拍了拍胸脯,急切道:“何不早说?休说是十倍,就是百倍,我也能做到……只是至多只能维持十息,再久便有所不及;并且作法之后,一年内我无法再助你出手迎敌。” 他倒是一口气将所有的条件讲了出来。 归无咎大感意外,立刻言道:“十息……足够了。” 又对秦秦传音道:“当如此如此……” 秦秦一边搓手,一边点头。听完归无咎安排,立刻道:“将正印取出来,我有用途。” 归无咎一颔首,果然将云峒派大印取出。 秦秦身化流光,钻入大印之内。 这一方大印,立刻五光流转,忽而形体一变,化作一柄数百里长、百人合抱的铁枪,猛然扎进九重山山门大阵的边缘处!深入数十里而有余,二者之间的缝隙,仅能容身一人。 同时这柄长枪落地之后,一道玄妙的五色异气一同钻入地面。整片大地土石,立刻变得坚逾金铁,浑然一体。 秦秦清脆声音自那长枪之中传出:“快来!” 归无咎再不迟疑。纵身一遁,落在幻形长枪和山门大阵之间的逼仄缝隙内。 气机一沉,一凝;精力一开,一合! 那狭小区域中,伟力迸散。 一声龙吟,幽幽不绝。 在明月境时,这一道青龙武魂具象,便有千丈大小;如今臻至日曜武君,其形体骤然跃升至千里。几乎不亚于妖族道境大能,展露真形。 龙身舒展,扩张,撑开! 然后便是一阵震动穹宇的巨响。 弥漫无边的紫色,忽地整体移动,宛若大地洲陆易形错位,壮观之极。 因归无咎在一个极小的缝隙中展露青龙武魂真身的缘故,此武魂一现,所占据的巨大空间,立刻将九重山护宗大阵挤压位移! 尽管归无咎本身的攻击力依旧不足以打破大阵之防御,但这等以守为攻之法,巧妙借用了武魂十倍增幅的加持,超越了护宗大阵所承受的极限。 这正是席乐荣本身之写照,也是归无咎的启示之来源。席乐荣身负气运加持,宛若一重“龟壳”,直接将其打破固然不能;但若是设法使这一层加持之力与本身分离,同样算是大获成功。这是姜敏仪游斗之法的依据。 七息之后,整座护宗大阵已足足被撑开了千里有余,将一座陡峭孤峰,暴露于归无咎的视野之中。 归无咎纵身一跃,一息之内,已经遁入孤峰之上的悬空高塔。 此时依旧有许多强横禁制设阻。但是宗门大阵以下,这些二三流的防御手段,归无咎自能摧枯拉朽,应手破除。 眼前所见,一只尺许高的小鼎,其上气机浮动。 一头六首狮,吞云吐雾,摇头摆尾,座下一幅山河社稷图。 归无咎目中冷电一闪,旋即大袖一挥,便将那青狮与地理图打碎,连同那小鼎一并打翻。 那若有如无之气机,果然也一并紊乱,归于无序。 此事做完,云峒大印恢复原形。 失去了借力倚靠,护宗大阵陡然复位。那坚实无比的弹力,立刻将归无咎送出万里之外!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缘高一线 白虎吞蟾 席乐荣、姜敏仪斗到酣处,忽地只觉气象一变。 二人均是一怔,面上微微露出讶色。 釜底抽薪?归无咎终是做到了。 环抱席乐荣之身、一域气运之所加,在一瞬间冰消雪融,再也不复存在。 在席乐荣对于“大势”加身的适应,即将达到极致的前夕,功败垂成。 席乐荣虽微一出神,但是气度上依旧是宠辱不惊。略一思忖,向后遁出数千里,暂避姜敏仪之锋芒。 这原先是姜敏仪所用之战法。瞬息之间,攻守易形了! 在席乐荣心中,无意去计较他苦心经营、超越日曜武君极限三倍以上的护宗大阵,到底是怎样被击破的;瞬息间神思飞渡,皆在眼前之战局,如何取胜! 具体量化席乐荣、姜敏仪之间的道行差距。若是指举手抬足、一己之力,那几乎是完全等量齐观、不分轩轾;说是万分之一的微差,也嫌多了;但若说是衡量其整体,宏观把握二人的等第之分,那至多也不过也不超过百分之二三。 而姜敏仪和真灵苏菜菜之间的特异联手合击之功,所带来的的增幅,要大大超过席乐荣和姜敏仪之间的差距! 这也是席乐荣自忖处于劣势的原因。 但席乐荣并不慌乱,心中谋略,依旧有条不紊。 其一,归无咎宁肯舍近求远,设法击破自己的气运加持,也并未选择直接加入战局。可见其对于单独取胜一事,甚是看重。如此一来,自己便有先战胜姜敏仪、再战胜归无咎的机会。 其二,经过历时一个时辰的激战,席乐荣在与柯饼饼的携手中,也略微琢磨出了一些门道。若是再缠斗一阵,将这一门秘法彻底破解,那么自己依旧略微占据上风。 “你且暂退。” 席乐荣回首一望,甚感惊讶。 这四字出自姜敏仪之口。二人相隔数万里,但言语诉说,皆宛如当面无异。 此言一出,苏菜菜面上似乎稍有迟疑。但是她看姜敏仪似乎甚是坚决,当即清脆的道了一声“好”,便身化遁光? 往姜敏仪袖中一钻? 与上玄宫大印相合。 姜敏仪之遁速,一步臻至增无可增的极限? 拉近了与席乐荣之间的距离。 席乐荣微一低首? 双目一眯,飞速的做出判断。 是虚是实? 若是姜敏仪无有任何后手? 她主动放弃了与苏菜菜的联手,那么自己与柯饼饼合力一击? 便可一举制胜。 刹那之后? 席乐荣做出了决断,淡淡言道:“为我掠阵便是。” 柯饼饼眨了眨眼,向后遥遥退出千里。 席乐荣审明利弊。 若这是姜敏仪的诱敌之计,她暗藏了厉害手段? 只等自己一股脑攻过去再行施展;自己若是不慎? 便中其下怀。但若对手孤身来战,自己也不敢相迎,一味奔走,又非正理,于心境道念也大大有害。 二者相权? 既然自己本身战力在对方之上,那就来个兵来将挡? 教柯饼饼在一旁看拂照应,此乃万全之计。 姜敏仪在于席乐荣相隔三万里远近时站定。 动作非快非慢? 自然相谐;只把一身根本精力,作掌作拳? 缓步前推。 同时? 她身上白虎虚影? 已非先前若隐若现、如真似幻之形;而是彻底化为实体,化作一条雄壮威猛的白虎,雄踞一方。 在近道境中,“武魂”之效用,等若一人之根本底牌,各有非凡妙用。姜敏仪、席乐荣等人的绝招,或许没有归无咎青龙武魂精力陡增十倍那般骇,但依旧远非寻常道术可比。只是每动用一次,所损耗之精力甚大,最快也要数载才能恢复过来。 姜敏仪动用了这一手,那是真正决意分出胜负了! 席乐荣也不敢怠慢。 却见他把身一摇。所显化于外的,乃是一只透明若琉璃的蟾蜍。 今懒氏之武魂,乃是倮虫一属。而蟾蜍,正是其中最为玄妙的四种武魂之一。 琉璃冰蟾。 姜敏仪抬首望见这一只冰蟾武魂之具象,明显露出奇怪的神色。其神思态度,宛若幽深古井,忽然起了波澜。 先是有两分怅惘、失望;旋如拨云见日,雨后新霁,空空荡荡、磊落无比。每一击出手,又多出一种从容决绝兼备、奋勇低回兼美的奇妙特质。认真说来,竟是先抑后扬,达到了有生以来、前所未见的最高层! 这是最强的姜敏仪。 席乐荣眉头一皱。他的每一击出手,果真也不紧不慢,节奏与姜敏仪大致相若。 有琴文成等五人,在数十万里之外观战,无不惕然心惊。 唯有同境界中人,方能在观战时神意清明,有着明确的“时间”概念。 席乐荣与姜敏仪,此时二人的动作看似都并不算快。但是认真校对,其实二人出手,皆是维持在每一个刹那一千零二十四击,照理说远远超过肉眼所能反应的极限。 因其道合自然,所以方能“看见”。 道行不足之人,星境、月境诸修,只要立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不拘门槛,同样能观赏此战。只是在其等立场上,双方经历了精彩绝伦的数十、数百合后,自己便会感到神意渐渐胀满,然后栽倒昏睡。 唯上境旁观之人知之——此辈其实只望了一瞬;然后便栽倒昏迷,人事不知了。 其实,日曜武君的极限,又岂是一刹那一千零二十四击而已?若要速度更快,席乐荣、姜敏仪并非不能。只是这一节奏,其中暗藏独到之韵律,正是武道中生死相搏时发掘本身潜力的最佳步调。 这是不留退路的斗法! 用不了太久,定然会分出高下…… 约莫数十万击之后,三万里天穹,不知何时已多出数百道“银河”。 细细望之,这所谓“银河”的构成,其实是数量极多、极繁密的冰晶碎屑,宛若打破的冰块与镜面。此时若有人、物自这“银河”之上穿渡,其躯壳必然被撕成粉碎。 这是数十万击隔空震荡、导致空间破裂的征兆。所谓的“裂隙”,实则是数万里方圆内的空间裂缝。 若是再进一步,便是彻底塌陷的黑洞。 席乐荣、姜敏仪二人,精力都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气机沉降,似乎不若全胜时十分之一。 数十万里外,桑蕴若转首朝着有琴文成、殷融阳等人望了一眼。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纵然是自己四人此时下场,也能将席乐荣、姜敏仪斗倒了。 只是这念头方一诞生,便被他竭力隐去。 在那二人中的一位真正倒下之前,虎威尤存,谁敢大意? 席乐荣、姜敏仪一齐停手。 姜敏仪口中念念有词,将苏菜菜重新呼唤了出来,护卫一旁。 此时席乐荣面色蜡黄,气机略显浑浊昏暗。只听他低声言道:“果然没有其它后手吗……若是行险投机之诈术,安能欺我……你是如何做到的?”语气中,怅然之余,竟有几分好奇之意。 烈度最高的一场相持战,竟是斗了个平手。 按理说这攀升至极限的对拼,当是强者更强之局。席乐荣理应占据上风才对。可是席乐荣始终担忧姜敏仪尚未发动的后手,所以精神始终无法真正全力以赴;须得留有余力,与柯饼饼联手应变。 而对于姜敏仪而言,无论是紫微大世界中真实的“姜敏仪”;还是真幻间内的恒霄宫主,这都是她毕生以来最完美的发挥。 此消彼长之下,竟完全扯平,形成一个平分秋色之局。 可是姜敏仪果真没有任何后手。她似乎是在赌博,赌自己令苏菜菜退避之后孤身来战,席乐荣也会采取相等策略,令柯饼饼暂避,与自己作单打独斗。 但她若赌输,席乐荣当真与柯饼饼联手,以二敌一,姜敏仪当场就要落败。 这就是席乐荣大惑不解的地方。 席乐荣的道缘高妙、感情应物之准确,就算与归无咎相比,也未必逊色。 他自然不是给姜敏仪的虚张声势“诈”到了;那等小术,岂能瞒过席乐荣之心意?事实上,在姜敏仪令苏菜菜归位、奋身来击的一瞬,席乐荣望了一眼姜敏仪的神态,早已断明虚实,入境见真。将姜敏仪的神思心意完美描摹,料定她必有后手,才有那等纯真无伪的自信坦荡。 所以他做出了决断。 但事实偏偏就错了。 姜敏仪肤色同样蜡黄,状态较之席乐荣好不了多少;只是声音较席乐荣更加有力些: “因为,这并非是冒险,诈术;而是看破迷障之后唯一的选择。” “哪怕天时,地利,人和兼备,想要以下克上,也是难之又难。如此壮举,只能说天数玄妙,留下了一线可能并未断绝;却不能强求其必然发生。哪怕你做到最好,也不能!” “这是每一个向上挑战之人必须有的觉悟——沉重的觉悟。” “你是否以为,归无咎舍直就曲,也要为我提供一个公平交手环境;所以我就对于此战志在必得,定要求胜?” “你错了。” “的确,在那一刹那,乘着苏菜菜去而未返的一瞬,你只需与午印真灵联手,你便胜了。若果真如此,我会坦然接受这一结局,并无任何患得患失之念。” “若真要说‘后手’,归无咎就是后手。就算是我败了,他也一定能胜。” 姜敏仪虽然抱着必胜信念求战。但从根本上说—— 进一步,独当一面,战胜强敌; 退一步,权当为归无咎探路摸底。 一进一退,姜敏仪皆能坦然受之。 这种特别的念头,为席乐荣知见中所未有;而姜敏仪的必胜信念又与之并行不悖。这是她能够瞒过席乐荣道缘感应、令其做出错误判断得根源。 席乐荣面上微现慨然之色,幽幽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一战,到底是谁胜,尚未可知啊……” 话音一落,笼罩席乐荣身形的冰蟾幻形,骤然点亮,胜过明灯十倍,刺目之极。 席乐荣的精力气机,俨然触底反弹,迅速攀升! 只需半刻中,便能重新恢复圆满。 姜敏仪见之,不由出神。似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好似遇到了不可思议的大巧合,喃喃道:“还生蛰眠术……”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姜敏仪轻轻挥了挥衣袖。那白虎虚影双目精光一闪,猛然向前一跃。 然后虎口一张,将冰蟾连同席乐荣,一并吞入腹中!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界清减 胜负玄机 观战至此,数十万里之外的有琴文成、桑蕴若、殷融阳等人,先略显惊讶的对视一眼,旋即便面色如恒,静待战局的进一步发展。 道行到了席乐荣那般登峰造极的境界,岂是轻易能够被击败的? 这五人虽然道行未臻至境,但“层次愈高,彼此之间差距纵然微小,也极难逾越”这一至理,五人还是心中有数的。 可是接下来的情势并未朝着五人预想的方向发展—— 姜敏仪依旧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席乐荣与他的冰蟾武魂,迟迟未能破境而出。 而姜敏仪的白虎武魂具象,却突然陷入暴怒之中。身躯暴涨了数百倍,时而抬首长啸,时而四足乱踏,时而虎尾猛击,左右旋绕。 身躯皮毛,也在纯白色和淡金色之间左右摇摆,飘忽不定。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天穹中肆意飞跃的白虎之象,才渐渐冷静下来,低吟阵阵,左顾右盼;同时气机似乎略微有几分萎靡。 而姜敏仪的一身气机,亦猛然一堕,下降至一个极其微弱的层次,似乎比有琴文成等人中的任意一位,还要远远不如。 终于,那白虎四足一并。身形重新由时化虚,化作星屑点点,纳归于姜敏仪之身。 就在武魂与身相合的一瞬,姜敏仪身躯蓦然一软,缓慢横卧当空。 这时方才看见,那白虎幻身原先立足之处,留下一具一人等身的石像。 不是席乐荣,更有何人? 但是这似乎只是一座“纯粹”的石像,再也不存在一线生机。 远远掠阵的午印真灵柯饼饼,此时不由心中微急。连忙一个纵身,靠到近前,想要望清虚实如何。 但苏菜菜也甚是警惕,立刻兵来将挡,纵身上前,将柯饼饼截住。 简立泉、殷融阳眼神一交,依旧甚含期待的望着席乐荣的那座“石像”? 等候他苏醒过来。 直到此时? 二人依旧不信—— 这一场牵涉一界霸权的对决,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这一瞬? 殷融阳、简立泉、有琴文成、桑蕴若四人? 同时感到脑门上一股凉意一镇! 以四人修为之精湛,立刻感受到? 这苍茫大地,芸芸一界? 瞬间“清减”了许多! 急转首一望? 身畔与四人境界相若的尘海宗执掌乐思源,身形竟以一个迅捷无论的速度虚化。 此等景象先前也出现过;但是这一回却速度极快,势不可逆。 “乐思源”双目圆睁,若有明悟。忽地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然后对着有琴文成等四人? 以及远方的姜敏仪,静静一拱手。 这个“拱手”的动作只刚刚有一个形状,残影簌落,乐思源已从此界之中彻底消失。 悬隔千万里之外,一座孤岛之上。 此岛岛身本是赤红? 孤峰突出,雄厚与锋锐兼而有之? 其高度何止三千丈而有余。只是此山最巅峰处,却是一片通碧? 色泽极艳,与岛身山腹处乱石嶙峋、血色苍茫的韵截然不同。 细细一望? 才能望见那些山巅碧色? 竟似在缓缓游动? 宛若活物。同时,这一片深碧幽居,同样又构成了一道极高明的六壬法阵,在保障了护卫之功的同时,又不减灵机运转之通畅。如此布置,可谓煞费苦心。 六牧岛主盘膝而坐。凝思稍许,忽将掌中一枚精巧玉盒打开,当中灵药一仰而尽。 与九重山合作数载,他终是自百里开济处得了一份完整大药。今日,正是服药行功的“开坛之日”,区区数载之后,天地间就要再多出一位近道大能。 但是,就在六牧岛主服完药的一瞬,他身躯忽然一颤。 旋即他面上露出明悟之色,长叹一口气;身形廓然间烟消云散。 距此相距极远的另一座险窟中。 愁云惨雾,天地昏黄。 端坐之人,体魄甚是雄健,气机之锋锐更是犹有过之。 观这天地精蕴之象的相互交汇,显然破境之旅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如果说六牧岛主只是一切就绪、将将服药;那么眼前之人,百里道途已走完了七成,几乎就要到了回炉收鼎、蕴法功成的最后一步。 此人行功之时,似乎神意也甚为清明,双眸中时时有锐芒闪过。 他的破境过程,极为顺利;环环相扣,无有一丝不谐。这自然有他自身资质出众的原因在内;但是他自家事自己知——破境之后,寻归无咎一雪前耻,才是他得以功成圆满的最大动力。 就在这一瞬,笼罩数千里的昏黄气机骤然瓦解! 怅惘犹疑之间,这位双极殿的下一任执掌,亦不可避免的烟消云散! …… 在解决了九重山大阵之后,归无咎身形若幻,纵起一道流光,便沿着姜敏仪的移动轨迹,与之汇合。 此时归无咎尚在路途之中,心中已隐约生出感应: 乾元一变,天地清减。 那些曾今与自己构成联系的人与物,云峒派山主娄静,左右长老邓广翼、常景明,弟子裴融、甘南、郗鉴,在归无咎心中骤然一空。似乎在这真幻间中,从来也未存在过一般。 唯有寥寥三点,星火不灭。 一切都结束了! 归无咎心头一凛,将速度提到最快。 未过多久,眼前出现一点微光。凝神一看,正是横卧半空的姜敏仪。乍一看去,她似乎气机极其衰微,比之星境月境修士还要不如。 但归无咎却十分镇定。因为以他和姜敏仪的关系之紧密,若战况不谐,他心中必有感应。 既然无有不详之念,那此战之结局,不问可知。 她做到了。 靠至近处,归无咎托住姜敏仪背心,身上龙魂一现,渡过一成浩瀚精力。 姜敏仪肤色立刻重新红润,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之中,尽是喜悦之色。 以下克上,诚然是难之又难。哪怕是尽揽一切天时地利人和,终于侥幸做成,姜敏仪此时也已到了精力枯竭、一羽不能加的地步。若非归无咎渡来一口气,在这真幻间时空内,只怕数千载也难以复原。 见姜敏仪神气渐复,归无咎淡然一笑,静言道:“恭喜。” 姜敏仪微一出神,然后摇了摇头,道:“命与运,二者兼得,方才有此一胜。” 失神良久,姜敏仪才道:“在席乐荣冰蟾武魂显露的一瞬,我已经做好了必败的准备。” “噫……” 姜敏仪的白虎武魂,讲究“颠倒随时,势成难制”。其中堪为点睛之笔的,正是大凌小、上克下、实击虚的王道威仪、凛然虎势。 既往成此武魂者,将其秋风扫落叶之大势发挥到了极点,凝练成一类压轴手段:当敌手精力衰减至二三成以下之时,便会构成一种别样的压迫力加持己身,从而将敌我差距陡然放大数倍,然后将其一举击溃。 龙形武魂中亦有类似手段,通常以龙虎风云称之,言其势大不能敌也。前后共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论其法意,乘敌疲敝。 而姜敏仪的白虎武魂根本法,与往者略有不同;或者说在其基础上更进一步——除了这“龙虎风云势”之外,另外炼成一门秘术,号称“斩衰”——但凡敌手之精力跌落至全胜状态的十分之一以下。白虎武魂具象一现,便能将其一口吞之。 这一吞之功,道则所宗,事涉武道根本;哪怕敌手遁速再快,防御再妙,也逃脱不得。 尤其是今懒氏倮虫一属的人形武魂,就姜敏仪所知的手段之中,能够抵御这一吞之功的,几乎无有。 这是姜敏仪原先备下的取胜路径。 可是席乐荣的琉璃冰蟾武魂一显,姜敏仪心头一凉,一度以为——此战再无望了! 也正因为此念,由是决绝;之后的缱绻低回、奋勇果决,斗战发挥达到了从未达到的巅峰境界。 今懒氏武魂,份属倮虫之属。 倮虫之本相大宗,其最贵者无外乎人形。 以真人为形的武魂,地位最尊,此事人人皆知,不必多言;就算是别类武魂,若是能够修炼至日曜武君境界,最终也都会妥协融合,混合人身,万法归于一宗。 譬如今懒氏中同样颇负盛名的“碧眼青蛇”武魂,晋入近道境后,其武魂具象,便是下半身为蛇,上半身为人,人身而蛇行。 唯有四种武魂,不在其列。 休说近道之境,哪怕是成就道境大能,其也不会有任何形变,而是我行我素,依旧以先古面貌呈之。 这四种武魂,号称“四本相”,论尊贵难能,尚在人形武魂之上。 琉璃冰蟾武魂,正是倮虫属中“四本相”之一。 姜敏仪也略知此武魂之奥妙,号称为“吊神存息法”。 当武魂之主精力疲敝、甚至奄奄一息之时,动用琉璃冰蟾武魂这一根本法门,可保你不死不坏,维持剩余的一两成战力,至少三日三夜。 在这三日三夜时间内,武魂之主等若是不死之身。 面对此术,“龙虎风云势”固然是无用功;但更重要的是,此“不灭”精义,层次尚在“斩衰”之上;白虎一吞,也拿它无可奈何。 更致命的是,就算是比拼道术延续的时间,后者也要足足长出六倍。 双方揭露底牌之后,姜敏仪已知自己必败。 只可惜,天意玄妙。 在席乐荣这里,另有一重转折。 当初修道之时,席乐荣却以为——这“吊息存神法”虽强,三日之内不死不灭。但是毕竟只有精力损殆大半时方能发动,一身战力也只得维持一两成,未免过于被动。 在特殊场合,此法固然甚是逆天;但是此法用作出奇制胜则可,用于彻底掌握局面,便有所不足了。 于是,席乐荣潜心默运,巧施腾挪,终于在“吊息存神法”的基础上,又嫁接成了另一门独到的倮虫属武魂根本法——“还生蛰眠术”。 动用此法,可以将本已衰竭的气机精力,一刻钟内恢复圆满,等若拥有了第二条性命,最是厉害无比。 此法若是用得恰当,价值的确远在偏保守的“吊息存神法”之上。 刚才的战局之中,席乐荣并未倚仗“吊息存神法”相持,而是断然动用了“还生蛰眠术”。 席乐荣的选择不能算错。 尚有归无咎虎视眈眈,至多一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战场。若是无故拖延,等到归无咎到来。就算他不肯与姜敏仪联手对敌,哪怕只是一替一换,将姜敏仪替下休整,也是席乐荣决计不能接受的结局。 动用“还身蛰眠术”,恢复圆满状态,先将姜敏仪彻底击败,然后以逸待劳,怎么看也是无比英明的决断。 但是造化巧合之下,这偏偏导致了他的败绩。 “吊息存神法”与“还生蛰眠术”本来不可兼容;若用此;则失彼。 “还生蛰眠术”的确是更强、更灵活、更实用的手段;但可惜得是,此法却被姜敏仪的“斩衰”之法完全克制。 没有“吊息存神法”护持,在席乐荣作法之时,“斩衰”之术立刻发动。 白虎一吞,一举锁定胜局。 听明原委,归无咎诧异道:“如此说来……哪怕席乐荣并未多此一举,习得‘还生蛰眠术’,你也胜不得他。” 姜敏仪缓缓点头。 归无咎叹道:“的确,气运在你。” 姜敏仪凝神思虑一阵,对双方决策的过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你也是我的‘气运’之一。” 若果然是单打独斗,战局不当如此发展。 此时,午印真灵柯饼饼,忽地仿佛喝醉酒一般,身形踉踉跄跄。骤然间,其身躯之中忽有一种莫名之物,一股脑往席乐荣石化塑像之中一钻。然后,连同这座塑像,一并湮灭。 似乎其身躯之中的一部分,彻底跳出五行之外,再也不存于此界之中了。 而身躯有一部分被莫名剥离,柯饼饼正身同样也维持不住,一个转身,便化作无量星屑。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这是……道断本名所带来的莫名维系。看来,席乐荣虽然铩羽而归,也不算一无所获。或许,你与他还有一战。”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东南封关 投桃报李 柯饼饼身躯消散的一瞬,周遭忽地传来“哇”地一声喊叫。 归无咎、姜敏仪转首一望。却见是苏菜菜脸色酡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身形也蓦然间长高了两三寸,琉璃光彩若隐若现。 苏菜菜摇摇晃晃,摸了摸突然变得有两分滚圆的肚皮,忽地打了个饱嗝。 姜敏仪为之一怔。 苏菜菜俏脸一红,同时又有几分难掩的兴奋,连忙拖拽了一下姜敏仪之衣袖,道:“不知怎地,脑中忽地多出一道法门;若依法施为,于你有大好处。你我赶紧觅地试上一试,如何?” 姜敏仪道:“何等法门?” 苏菜菜尚未回答,归无咎袖中光华一绽。秦秦已立在他肩上,颇有卖弄之意的道:“我知道是何等法门,只是眼下记不起来了。” 秦秦又半是自傲、半似炫耀似的言道:“上一纪我问世的一瞬,这一法门自然而然便出现在我心中;却未像你这般,迁延了许久方才明悟。” 苏菜菜十分不服,立刻便要上来理论。 归无咎淡然一笑。 苏菜菜、秦秦所谓颖悟真法,非是它物,必是荡平一界之后,以自身为枢纽,承揽此界一十二域气运之法门也。 至于先后快慢,也并非纯由自家决定。 当年李秀实所持酉印印主,乃是唯一现世之真灵。李秀实唤醒秦秦之时,荡平一域的大势已不可阻挡,所以他得法较快。 而这一回作为“本命轮”的子印苏菜菜、午印柯饼饼同时觉醒,却是个平分秋色之局。所以唯有等到胜负落定,柯饼饼形迹消散之后,苏菜菜才真正攫取了不可动摇的优势地位。 作为唯一的“本命轮”真灵,苏菜菜的命格灵机,几乎在一瞬间迎来了一步跨越。心神之中,亦立刻将这一门秘法映照出来。 今日所得,将是姜敏仪的真正机缘,汇通一界的气运加持。与席乐荣那般以后天法门施为、用诸于斗战之中“半壁山河”之法,迥然不同。 姜敏仪略一迟疑,道:“莫不如让菜菜将这一法诀传授于秦秦,然后由你来领受?” 归无咎大袖一摆,断然拒绝道:“不必。这是你应得的。” 见姜敏仪不解,归无咎自信笑道:“我之所得,只会在你之上。现已推敲出二三,只是不便相告而已。怎么,莫非你以为,堂堂偌大武道,难道也容不下两个人的机缘么?” 姜敏仪目光微凝? 略一思忖? 并未再度推拒,道:“好。” 这时? 苏菜菜和秦秦吵闹一阵后? 忽然面现迟疑之色。扳起指头运算半日,皱起眉头? 将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啃咬。 姜敏仪道:“尚有其余难处?” 苏菜菜摇头道:“难处倒不见得。只用此法时稍久,短则十余载? 长则二十余载罢了。但有一条——此法门在何地经营施展? 气机顺逆,似乎多少有些讲究。只是一时间并未能够推演清楚。” 归无咎眉毛一挑,断然道:“此事不必费心。最佳的行功之所,不在别处? 正是在此界的东南方位? 玉蝉山山门之内。” “敏仪你可先行一步,承气禀化,文烹武炼。待我解决了眼前之事,便赶来为你护法。然后……等待那最终的拷问。” 姜敏仪略一思量,道:“也好。”当即便与归无咎暂作告别? 携着苏菜菜,身化流光幻影? 觅地闭关去了。 归无咎转过身来,冲着远方意味深长一笑? 径直往九重山山门的方向去了。 中门正殿之内,归无咎寻得一处座席? 安然落座。 此界域之中? 除却大小宗门执掌? 乃是“客人”遁入化形;其余上下人等,不过是先古人杰泛起之涟漪罢了。此时随着鼎定大局,这些涟漪已尽数破去。 尽管尚有四位日曜武君,并未与姜敏仪一一交手,却也无关大局了。这四人连将本印真灵呼唤出来都未能做到,又如何能够对姜敏仪怀抱大势之举构成威胁? 偌大的九重山二百六十四峰,一时间幽静无比,空旷迢远。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七八人影攒簇一道,分成前后两拨,汇入正殿之中。 于雪峰,蔚宗、染见浮、祝安平,四人同列。 席乐荣与姜敏仪的战场一步万里,这数人功行不足,无法追及,索性安坐于九重山山门之内。方才遭逢异变,见一门之人尽皆消散,骇异之下,才匆匆忙忙寻了过来。 而有琴文成、桑蕴若、殷融阳、简立泉四人,自虚空之中观战归来,速度倒反而较于雪峰等人更快上一步。 于雪峰等四人见归无咎威严甚重,垂拱上座,也不敢相问。好在其等与有琴文成等四位中多少少有关系交好的,问明情形之后,不由都喟然长叹。 联想到交战之前姜敏仪、席乐荣的对话,此刻剧变就在目前,真相如何,其等也是能够充想象出来。 归无咎气度温润,面上含笑。 其实他是能够充分理解面前八人之感受的。 眼前八人,正是出于“知梦”而“未醒”的状态。 此境说来一点也不神秘;甚或身无一丝修为之人,也能感同身受。似那凡夫俗子,有时候在梦境之中,忽地会察觉出所遭遇的人、事极为不合理,以至于会怀疑甚至坚信自己正是在梦境之中;但其虽然自知身在梦中,但到底并未醒来,不能记起真实世界是何等面貌。 或可明之曰“知梦疑梦”之境。 眼前八人,正处于这一层次。 此刻万千生灵的忽然消散,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据——他们的确都另有身份,此时正经历一场幻变。 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同理可知,早先已然亡故的尘海宗龙方云、星门尚明博等人,相当于在此“幻变”之中,最早被淘汰的两人;而今日的归无咎、姜敏仪,便是这一场“梦旅”中最终获胜的两人。 有琴文成微一迟疑,道:“道友将吾等召集于此,不知有何见教?” 归无咎微一叹息,道:“我既以外人身份,承揽了此行的最大机缘;那么多多少少总要承担一些责任。吃独食……总是不好的。” “能否成功,就看你们自己了。” 言毕,归无咎掌心一笼,气机凝练成四四方方一块石碑,碑上光影流连,俨然是类似于“照影石”的手段。 凝神细望,石碑之中,巨大城池,往来人物,门前酒肆,内城考核,内外宿卫,乃至垂拱而坐的伊濯武君,人人都形貌毕肖,传真写神。 这是归无咎进入武域之之经历,亦是眼前八人曾经流连之地。 他们作为武道龙符的十二枚“正符”执掌,自然不需要如归无咎般经历考核;但是匡都城中的一切细节,他们必然是有过记忆的。 休要小看了这一快石碑。 作法之时,归无咎神心默运,几乎是动用了压箱底的功夫。所刻画出的画面,入境极醇极真,天然间便能打破一切隔阂,极有一种令人感同身受的魔力,远非寻常的“照影石”、甚至“天罗石”可比。 有琴文成等人,果然心神为之引动,全情投入其中,半是欣喜、半是疑惑的捕捉着这些画面的一切细节…… 炼成一碑,归无咎长笑一声,纵身而去。 留下此物,也算是归无咎对于武道的尽力照拂,和投桃报李之心。 这一场真幻间之旅,就算最终“所得”你并未匀到一丝,但只要你做到一件事——还原本真,识忆通明,觉醒这一场大梦——于入境之人而言,这便是一场莫大的机缘,对于今后的修行好处极大。 武域之中,虽然也出了席乐荣这样的顶尖人物。但是以规模而论,到底是较紫微大世界远逊。若有人能承这一份机缘,也算种下了一粒种子,极大开拓了这一代道种的成色。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他虽已竭尽全力相助。但是剩余八人之中,唯有殷融阳根基潜力胜过余人一筹,或许有三分希望;有琴文成、桑蕴若、简立泉三人,成功概率相当渺茫;更不必说天资不足以直接显化成日曜武君境界的蔚宗等四人。 “丰仑氏山城弘……成与不成,出境之后,自有分晓。” 归无咎心道。 遁光纵横。归无咎并未直接往玉蝉山去,而是略微绕路,往上玄宫一观。 近至万里之内时,那一方结界、三道龙卷,果真宛然在目。 只是那龙卷的大小,已由二三百丈方圆,又增长了数倍而有余,突破千丈界限。天穹之顶的虚焰流行与生灭气象,愈发骇人。 鼎定一界之后,唯有甄蕊、钟业、冉逸之三人,并未身化幻景,而是依旧长存于世,似乎承载着非同一般的使命。 归无咎心中微动:果然如此。 对于自己心中揣测,愈发坚信三分。 到底三人能否成了功果,唯有拭目以待。 来到玉蝉山后,姜敏仪和苏菜菜,已着手运转法诀。 和席乐荣借鼎立法的强横霸道不同,苏菜菜所持之法门,宛若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好似在调理梳笼万千条纤细的“线头”,将其归诸于一,壮大己身。万里云霄,宛如常时,别无异象——至多只是这一方天地,变得略微清亮了些…… 归无咎在山巅不远处,结庐而居。 真幻间中,光阴如梭,一眨眼便是二十年时间。 这一日,红日中悬,天晴气朗。但天地之间却忽地响起一声清雷。 这雷声乍一听似乎声音不大;但是数息之后,却让盘膝而坐归无咎心中一悸,好似一雷迸响,天地同力,映照心声,返照与神魂中最无设防的深处。 这是气合一界……姜敏仪的完功之兆。 归无咎长身而起,本要去向姜敏仪道贺。 不过,就在同时,归无咎眼帘之中遥望见一个人影,自天上缓缓落下!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异人惊幻 栽树乘凉 归无咎迎了上去。 须臾之后,二人已是四目相对,间不盈尺。 迎面这人,身量极高,较归无咎还要高出二三寸,青色长发一束,肌肤如铜,眸子紫中带蓝,身形英姿伟烨。身着一身浅色青袍,不丁不八,负手而立。见归无咎走到近前,面上渐渐泛起奇异的微笑。 归无咎微微一怔,目中露出奇光。 就这般凝神对峙,互相打量,转瞬便是半刻钟之久。 虽然二人皆是一语不发。但归无咎心中已泛起波澜,涌现出极大的兴趣。 天下之事,只要尚是棋盘之内、人力可为者,能够超出归无咎预料的,已经很少了。但是这位不速之客,当面就教归无咎生出四个“意想不到”。 此人气象身形,无疑正是当初与李秀实交手的那一位。但是他今日现世,并未佩戴那标志性的青色面具,而是露出真容,这是意想不到之一。 此人修为,果然与归无咎相若,位处近道之境的最巅峰。 仙门中天玄上真,一身以主凌客、以攻代守,拮抗天地大势,求鼎足三分之气象,与武道中日曜武君颇有相似之处;但又有区别——仙道大能,多少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澄澈、中通外直之从容,不若武道中人质实混凝,高下判明。 但眼前这人,气象中内有武道之坚,外又不失仙道之淡泊,若是乍一出现在别处,以归无咎的眼力,几乎难以断明这是一位天玄上真,还是一位日曜武君。这种独树一帜、浑融二家的近道气象? 这是意想不到之二。 据归无咎推测? 这一位既然来自神秘天穹之外,那么气质或许与下界中人略微有异? 不类“真人”。 这一猜测并非无由。当年归无咎曾与魔道利兰遮大魔尊有过一面之缘。对于上界大能临凡的些微特别处? 早有心理准备。 但此时当面一晤,纵不考虑来人深湛修为带来的幽渺玄微之气? 单单看此人本真形象。无论是肌肤、五官、衣着乃至此身的全部细节,都是异常之“具体”? 极接地气。用一句俗话概括? 似乎较土生土长的下界生灵更真实三分。 恍惚之间,归无咎几乎能够听到来人切实的血液流动声和呼吸声。 “入乡随俗”到如此地步,这是归无咎意想不到之三。 至于最后一条,较前面三项更加入骨—— 在归无咎心中? 历时弥久的真幻间考验? 事涉武道兴衰之关键,有着极强烈的宿命味道。其中最为关键的题眼,便是此界最终的胜者,能否承接得住这最后一人的挑战。 那莫名幻境之中,当初青面人轻易击倒李秀实后眸中的失望之色? 归无咎并未忘怀。 这是归无咎最意想不到之处。 眼前之人,脸上浮现着纯真无伪的笑容? 分明极为轻松自在,泛出不可抑制的欢喜。 这哪里是纪元相隔的命运抉择? 说是踏春郊游,只怕也无人不信。 “来一口吧?” 这位不速之客长叹一声? 忽地开口了。 出言之时? 他迅捷的自袖间掏出一只雕琢精巧的熟铜色小酒壶? 约莫不过两三寸高。以目力量之,就算其贮满酒水,只怕也不超过二两分量。 此人面容诚挚,看上去并不觉得陌生人相赠饮食,有什么不妥。 归无咎哑然一笑,正要将这小酒壶接过来饮了。 但是此人却忽然把手一缩,又将这小酒壶藏了回去。连连摇头道:“罢罢罢,不可如此操切。万一呢?万一你一步得法,战胜了我,得了机缘……让你饮用此酒,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略顿了一顿,他极为认真的道:“斗上一斗。你若果然输了,让你饮上一口,以作补偿。” 归无咎为之讶然,竟有些捉摸不透。 方才他神意一转,产生一种非常乐观的推断。 是否是自己传法甄蕊等三人的那一条路走对了? 所以,此战已不必再比,对方已知晓武道之症结,终于终结于自己之手! 所以,他才不复上一纪元的心境沉重,怅惘难平,而是以一种极为愉快的态度示人? 可是此人一张口,分明又推翻了归无咎的推测。 他竟是笃定归无咎胜机渺茫。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将那铜壶中的“酒水”,作为战败之后的补偿。 这是什么奇特的见解? 似乎上一个纪元的李秀实,并未有此待遇。还是那石中幻境,并未完全展现? 归无咎索性按下疑虑,道:“敢问道友上下。” 此人这才一抚额,微微现出歉疚神色。旋即一笑道:“惊幻。” 仪容态度,与他的身形观感一致,像是个久在红尘中打滚的练达之人,十分接地气。 归无咎亦不与他生分,笑着抱拳道:“惊幻道友。” 惊幻却忽地面色一正,不苟言笑起来,又仔细端详归无咎半晌。 眸中神色也十分古怪,不知是赞赏,还是惋惜。 良久,才道:“好。很好。非常好。” “无数个纪元,千万载流年。终于,等到了!” 一言既出,整个真幻间天地,忽然狂风翻涌,号声阵阵,追于无穷前古而来,通于千秋万世之后;一切阴阳、虚实,成住具象,无不反复交错。芸芸一界,几乎瞬间濒至即将破灭的边缘。 以惊幻近道境的修为,似乎做不到如此程度;但是他偏偏就做到了。 归无咎上前一步,正要随口说些应答话语。却见惊幻一摆手,止住归无咎话头,自顾自言道: “你于武道传承,有大功德,大因果。” “你本身道行甚高,潜力极大。迄今为止,步步皆是登峰造极。如此,便也无憾了。幸甚。” “天下间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是极常见的。” “在一处你闻所未闻的异域,曾有一位先古人杰。得气运,明天机,断玄理;袭七家之旧法,自开一脉真传。这一脉道法规模之厚,门径之深,不亚于武道传承。道统之内,先后得真流者,已有二十四人之数。如此功业,已不亚于一代道祖。诸法各道,与他地位相当之人,多半是怀抱道果、通彻十方诸界锋锐擎天巨擘。可是唯有此人是一个例外——此人因入道过晚,错失一桩机缘。所以其本身修为,只得止步散流四品——也就是你我如今示现的境界。其后学人杰,乃是沿着他所开辟之路,完其法而遂其志。” “我自然不愿意,让武道重新焕发生机的人,会是这样的结局。” “说起来,你虽非武道之土著,要夺取这真幻间的机缘,的确要较子、午二印印主多费些周折;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又何必将这一桩偌大机缘,让于她呢?” 惊幻对于真幻间中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归无咎脑海中电光一闪,终于将前后情节贯通。 他的推断并无错误。 自己将仙道中“本命法宝”借法传授于甄蕊之时,真幻间内天地气象为之一动。如今看来,这一步的确是走对了。武道中极关键的变革,由此踏出。 所以惊幻言笑晏晏,振奋异常。 但是武道之幸,与自己之幸,似乎是两回事。他归无咎,极有可能成为一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角色? 归无咎的作为,是武道中一大变革的起点;但他自己却未必能够享受到这一变革带来的好处,并在与惊幻的斗法中战而胜之。 归无咎浮想联翩。 联想到出行之前,在上玄宫时,苏菜菜和秦秦对于甄蕊三人完法之后的猜测。 莫非甄蕊三人完功之后,真的会变成三座石碑,又或者三座金塔,承载一篇道文? 唯有贯通此诀,才有可能将惊幻斗倒? 然而此法诀极为深奥难测,归无咎虽是发其滥觞之人,也无法短时间之内修成? 但是法诀既成,将之留待于将来进入真幻间秘境的大有机缘之人,令其完法成道…… 多半是如此了。 事情的原委,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思忖良久,归无咎叹息道:“没有人喜欢为人作嫁。所以……我会尽力试上一试。” 在最终的谜底揭晓之前,归无咎绝不会放弃。 惊幻欣然颔首,大笑道:“我也希望你能成。武道在祖域本就只剩下这么岌岌可危的一隅。若能保存下来,那是再好不过。若能得之于你,用之于你,对于武道而言,何尝不是意外之喜?但是……终究渺茫啊。” 此时,姜敏仪调和气机已毕。纵身一跃,来到近前。 苏菜菜也如影相随的赶到,望着惊幻,眸中神色似乎既亲切又陌生,更有三分如临大敌。 二十载功行之后,姜敏仪尽得一界气运,内外相谐而无隙,已远非当日席乐荣以秘法强取、宛若身负重甲的状态可比。归无咎微一感应,心中竟也浮现出几分郑重。 若是不借用下一步的机缘,现在得归无咎,也未见得是姜敏仪的对手。 惊幻又打量了姜敏仪一眼,似乎大感意外。笑言道:“你将机缘让与她,也不能算错。介乎于内外之间……的确是很合适。” “得气运之人,不如,你先来试试手吧。” “和你的本命轮真灵联手!” 话音一落,姜敏仪面色陡然凝重,转身和归无咎交换了一个眼色。 归无咎微微摇头,正色道:“不必多想。惊幻道友只是与你随意切磋而已,胜负并不重要。成败论定,尚不是时候。” 姜敏仪面容一松,道:“好。” 正文 第二百章 妙势之秘 妙法功成 姜敏仪、苏菜菜。 身份神秘莫测的天外来客惊幻。 双方凌空直上,立开架势;一步两步踏出,相距在千里至数万里之间浮动。凡夫俗子,莫能辨其远近。 得此观战机会,归无咎自不会怠慢,当即将秦秦唤醒,一同切磋琢磨。 既然非是正式交手,姜敏仪也无甚压力。只感自家神完气足、便毫不犹豫的一击凌空击出。 苏菜菜紧随其后,精气抽调一空,黄芒五重,土石微尘粒粒翻转,却是在辅之以恰到好处的一门土行神通。 两人前后相继,暗藏韵律。 归无咎见之暗赞。倘若说席乐荣当初予人的观感,是一个登临绝顶之人,穿着一件未必合身的重甲;而今日的姜敏仪,便做到了真正大势加身,显微无间。己身与附庸之间、再没有任何缝隙。 无论攻守两端,战力倍增,皆是当然之义。 惊幻面色不变,随意还手一击。 下一瞬,在二人中心的位置,那一处空间忽地一阵扭曲,一阵晦暗;似乎涌来一片极为矛盾的感觉,旋即留下一大片仿佛灰雾的存在,灰败颓唐,弥漫三千里方圆。 中天染霜,瞩目之极。 归无咎见之,深感诧异。 惊幻所用,是再纯粹不过的武道法门。 武道之法,双方出手并不隔空相交,无论相隔千里万里,皆是宛若当面接触,肌肤相合。唯有双方交手实在过于繁密,空间支撑不住,才会呈现如此异象。 但是眼前景象,显然非是惊幻战力太强,单单一击之力? 便抵得上千万击。 事实上? 以归无咎之眼力,一眼可以辨明。惊幻所展现的战力? 实实在在便是近道境的最巅峰? 与姜敏仪和自己只在伯仲之间。 可是武道的铁则偏偏就打破了。 二人的交手,宛若仙道之中的丹气、法力? 凌空相击,遥遥相抵。 平分秋色。 另有一件稀罕事。示现于外的景象? 似乎仅仅是姜敏仪与惊幻二人间的交手。苏菜菜的神通道术? 本已化作五彩虹光,流石星雨。待击至半空,却如同点墨投于瀚海,十分诡异的消失了。 既要交手? 便是一以贯之。第一击余音未落? 第二击接踵而至! “中天染银霜”之象,如约再现。 只有一点不同。这一击双方出手之时,直线相距四万里。归无咎以目力测之,那点染霜天的一“点”,出现在距离姜敏仪一万九千三百里上下。换言之? 双方真力相抵之处,已朝着姜敏仪的方向稍稍挪动了些许。 从某种意义上说? 这是惊幻占据了上风。 姜敏仪闭目凝神,同时沟通苏菜菜? 瞬间心意相合,面上泛起一抹清辉? 仿佛月华笼罩。 三息之后? 睁开双目? 第三击同时出手! 虽然每一击皆号称“全力以赴”,但是这一击,依旧和前两手有所不同。 意气精神,无不圆满。 大圆满! 万事开头难。姜敏仪在与席乐荣交手之时,一步臻至前所未有的倾心投入状态。怯勇刚柔施守之间,相生相合,惬意自在。 这是极为宝贵的经历,就算是归无咎,也只有当初第一次越境界和荀申交手的经验,才堪与之相比。哪怕是后来与阮文琴、御孤乘的阴阳洞天斗战,也是相对从容的。 如今经历了二十载时间,她已经将这一道心意蕴养出来;欲要施展时,随时可以动用。 见到这毫无保留的一击,惊幻眸中一亮,显是十分赞许。 他身躯虽然依旧极闲适、随意,但是那不经意的把身一晃,同样晋入那种奇妙的“感物动人”之境。 回击! 第三击交手,气力相交,相距于姜敏仪,又接近了些许。 归无咎目光一敛,若有所思。 神态轻松之余,又十分投入;好似在考虑什么极为难解的问题。 姜敏仪的表现,其实较归无咎想象为好。若是维持如此形势,虽然百千击后她必然落败。但是也并非全无一战之力,已经大大领先于上一个纪元李秀实的实战表现。 但是归无咎关心的另一件事—— 这双方都全力以赴的第三击,归无咎终于看清了惊幻的极限! 无论是作为日曜武君所影响的界域大小,还是每一击的绝对力量,和负荷一界之力的姜敏仪,可谓完全相等,并未超过一丝一毫。 可是一击之下,他偏偏就能占据上风。 这是超越了归无咎既往知见的神秘存在。 这……就是李秀实口中的“势”吗? 此时,亲临战场的姜敏仪却是另外一种感受。 与席乐荣交手,姜敏仪一对一是略逊一筹;但是加上苏菜菜和柯饼饼,以二对二,她却可占些便宜。 无它,这是与归无咎长久试炼所得,对于印主与真灵的正反配合,别有心得。 归无咎的判断,姜敏仪同样明察秋毫。仅从这三击交手来看,她的表现的确较上一个纪元的那位天才更好;或者说,若是现在承载一界气运的胜者是席乐荣,他与柯饼饼来与惊幻交手,局面势必还不如自己。 这并不意味着姜敏仪较李秀实、席乐荣更强。 这是因为……她与苏菜菜的配合,更透彻无隙,苏菜菜,可以为姜敏仪承担得更多! 苏菜菜并非无所作为。 她的所有攻击,有形无形,斑斓万象,看似都中道消散、归诸于虚空;但其唯有姜敏仪能切实感受到,苏菜菜是在看不见的虚处,为姜敏仪化解了压力。 每一击交手,姜敏仪都承载着莫名的压力,似乎敌之道行,二倍于己。 这种压力,第一击时还甚是朦胧;但是二三击后,却逐渐清晰。 似乎惊幻的身躯之中,似乎同样负载着一界大势加身;似乎同样有一个类似于“苏菜菜”的真灵,与他联手对敌。 并且,那两人的配合,几乎到了不分彼此、玄妙莫测的境界。惊幻看似最正宗的武道手段,其实已经与另一种神秘的力量,水乳交融! 所以,可以呈现出凌空外击之象,几乎打破了仙道武道之间的壁垒。 苏菜菜与姜敏仪联手,方能将惊幻这二相合一的异力后劲化去。但任凭苏菜菜如何努力,也无法消解十成。 这就是姜敏仪渐渐落于下风的原因。 又如例交手数十击,见胜负走向已然明朗,惊幻蓦然停手,道一声:“止。” 身形一晃,二人极有默契的靠拢一处,似乎刚才真的只是极为轻松写意的切磋而已。 几乎同时,归无咎也遁至近前。 惊幻笑道:“若要胜你,须得千击之后。你的表现不错。只是,这些终究只是借用了从权之法,算不得正经用途。” 姜敏仪道:“的确如此。” 同时却默默传音,对归无咎诉说此战之感悟。 苏菜菜似乎有些疲倦,身形一晃,便往印中遁去。 见归无咎低首沉吟,惊幻笑道:“你莫不要也来试上一试?” 归无咎尚未出言,但秦秦见苏菜菜出战无功,反而自身极损精神,心中已是怯了。连忙小手乱晃,道:“要战你自己与他一战,不干我事。” 话音未落,已是身化遁光,藏入云峒大印之中。 归无咎见之哑然。 结合姜敏仪的经验,和他自己的一贯猜测。归无咎已能够断定,奥妙就在和真灵联手对敌上。秦秦不愿出战,就算自己见猎心喜斗上一场,也并无实质的意义。 只得摇首道:“罢了。” 惊幻也不为己甚,道:“既如此,不战也罢。噫……且去揭晓谜底的地方等候。反正……也不需要太长时间了。” 不等归无咎二人回答,踏步青虹,已身在万里之外。 归无咎、姜敏仪对视一眼,旋即跟上。 数日之后,三人落脚之地,上玄宫。 惊幻本是个极接地气的秉性。这时却面容一肃,沉默寡言起来,只抬首深望了那磅礴壮观的三道龙卷一眼,便盘膝坐下。 归无咎淡然一笑,同样在海边孤峰之上寻得一方石台,环身落定。 眼下再想去做任何临阵磨刀的勾当,皆注定是无用功而已;成与不成,有缘无缘;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是立法完法归于一身。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见分晓。 既然秦秦不愿与他联手试演,归无咎也不必强人所难。 姜敏仪同样在十余里外寻得一峰,静坐调息。 静功数十日,不过是白驹过隙。 …… 三十六日之后的午时,忽地日夜颠倒,海浪狂飙;那三道龙卷,蓦然膨胀到极致,然后合二为一,化作一条游龙,遁于九天之上! 整个结界,亦随之轰然崩碎! 漆黑之中,雷声阵阵,明明一望无际的海上,却生出念念回响。 这是震荡一界之回响。 以一界为斗室,非有大机缘降世,无有此等异象。 归无咎、姜敏仪,同时心中一跳——是时候了! 此念方生时,一道刺目金光,慢悠悠的移动至近前。 这是一个窈窕人形,袅娜娉婷。 归无咎的四弟子,甄蕊。 此时,她身形若虚若实,金光万丈,射冲斗牛,全然不类真人,却又生动之极。 她原本步履甚慢,却忽然渐渐加快,直至小步快跑。手中还捧着一枚玉简,高声道:“恩师,弟子不辱使命!” 粉面殷红,明俨动人。 归无咎伸手去接那玉简。 但就在归无咎手指与那玉简接触的一瞬,甄蕊身形,忽地化作流光乱屑,溃散漂流。然后迎风一卷,同样归于九天之上。 归无咎一步遁出数百里,却见原本那结界的最中心位置,忽地多出一座小岛,岛上青碑三座,质朴无华。高九十九丈,其上尺许大小的文字密密麻麻,敷衍成三道雄文。 钟业、冉逸之,果然再未寻见。 但归无咎并不需要阅览碑文。或许是方才以手接触玉简的缘故。此时脑海之中,自然多出一部神妙法诀;以及许多武道中的掌故秘辛。 惊幻略览一遍碑文,面上泛起难以抑制的喜色,慨叹道:“果真是成了!” 好似他心中已有“腹稿”,见此碑文,只是在校对验证一般。 姜敏仪粗略望了两眼之后,不由面色微变。 少倾,惊幻忽地转过身来,对着归无咎叹息一声,言道:“如今真幻间之局的因果奥秘,你都已经一览无遗了。果然没有意外。此法若要成就,锻炼至足以击败本人的程度,至少需要千年水磨功夫。” “而我在此界之中,至多只得逗留三载而已。” “实在是遗憾。” 说到此处,惊幻已将那精巧铜壶再度取出:“来一口吧;这是你应得的。” 归无咎却并未伸手去接,目中精芒一闪,脸上也不见丝毫失落,镇定道:“不忙。” 惊幻为之一怔。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惊幻相信不会看错人。以归无咎得气度心境,自然不至于逃避失败。 心中也不由多出一丝好奇,莫非他还有回春妙手?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将这一篇经典前前后后都梳理清楚,确认自己所料无碍,谋算完全可行。 这才高声出言道:“秦秦,出来。” 清光一闪,秦秦往归无咎肩头一立。 不过,他见到惊幻在一旁,还道归无咎要勉强要他出战,不由地一脸抗拒之色。 归无咎心知其意,笑言道:“不是要你比试。” 秦秦精神略涨,连忙答道:“那就好。除了比试之外,做其它事,都不在话下。” 话一出口,秦秦一掩口,眼珠一转,似乎嫌自己话说得满了。 归无咎呵呵笑道:“何必如此大的戒心?不是大事,给你换一处居所而已。” 秦秦挠了挠耳朵,懵然不解。 惊幻闻言,却猛然抬头!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大道殊途 外象之宅 归无咎反手一托。 一枚妙韵盎然的圆珠,已浮空呈现,缓缓转动,拖起道道彩光,水纹四曳。 秦秦睁眼一瞥。乍一望,只觉此物较之云峒大印似乎单薄了许多,形貌也有欠威严雄壮,本能的便要推拒。但是当他神意一卷,接触到此物精纯高古、无瑕无垢的超拔气象,却不由地呆住了。 惊幻望了一眼,点头言道:“无怪乎法门出自你手……原来,你自有仙门渊源,早已走上了类似的修持之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是你若想要李代桃僵,那却是异想天开了。炼成一宝,使其臻至返象诸有、映照合真之至境,就算是近道巅峰的修为,至少也要千载苦功。你的真实修为,距离近道境亦相当遥远,岂能将真宝炼至如此境界……” “噫——” 惊幻本来侃侃而谈,随意点评。忽的脸色一变。 却见归无咎凝神返照,背上青龙之象光华一现,随即化作一道虚影游动,在掌心圆珠之上洗练一遭,立刻回返。 这一洗,全无窒涩,游刃有余。 经这一游走,那圆珠气质陡然一变。仙道缥缈,武道劲直,就此合二为一,似乎道理之中没有一丝门槛间隙;一口气打通内外,周游宇宙之间,遗世而独立。 归无咎之声,温润中自有一种自信:“试试吧。” 秦秦挠了挠头,倒也没有太多犹豫。立刻身化遁光,往这圆珠之中一钻! 惊幻双唇紧闭,凝神观望。 一息之后,整个“真幻间”天地,皆被一道极刺目的光华照亮! 一珠照一界。 指上一山河。 山河大地,江川水月? 无所遗漏? 纤毫毕现。 刚刚将此物取出时,此珠根底虽高? 却有一种上物下用之感? 似一块璞玉未成真宝,欠缺了后天功夫。但如今秦秦与之一合之后? 竟宛若清浊两分,人元初立? 衍生出无中生有之气象;位格似乎尚在任何近道至宝出世的异兆之上? 俨然一界新立,万象伊始。 非是如隐宗“开元界”这样的秘地小界,而是——真正的“一世界”新生! 归无咎掌中虚托此珠,气度凝徐。一身明光熠熠? 在明珠耀芒的照耀之下? 仿佛一尊明玉塑像,又像是一位刚刚演示了开天造化之功的巨擘大能。 不久之后,天地间又多出一阵嗡嗡乱响,如火如潮,流宕不休。看似毫无韵律? 但认真去听却不难辨别:每一道响声都暗合天地之韵,仿佛代天地而吞吐? 屹然造化之声。 又过数息,这“真幻间”空间似乎骤然飘浮了起来;所有的人物诸象? 皆似乎在以归无咎为中心,周游转动。 姜敏仪闭目如醉。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偌大声势? 已经超越了任何混元真宝出世的景象。但姜敏仪惊喜则有之;惊骇则未必。 因为她对归无咎有绝对的自信。 归无咎既然说有把握做成? 那就一定能够成功——无论此事在惊幻口中有多么艰难。 姜敏仪真正心神荡漾的? 是三座碑文之上所开示的武道秘辛、真幻间的缘法本末。 这是“道境”之后的玄妙。 大道无尽。 紫微大世界——武道所谓的“祖域”之地,修行之法门虽然各不相同,但是最终都讲究壮大人元之精,斩分天人,鼎足而立。可是这一境之后的步骤,在那芸芸天外的大能中,却形成了分歧。 道境之后修行的要义为何,碑文中语焉不详,似乎其中妙理,非下界所能知之。 只知依照路数不同,大致分为两派。 其中一派,走的是纯粹的壮大真我、精纯均炼的道路。 这一派以为,既然道境之前的修行根本,便是将有情众生之性灵精蕴,发扬光大、甚至视作一“小宇宙”,与天地相等。那么此后的修行之法也同样如此——一切我身之外的天地物象所能演化者,我身皆能为之;一切我身之外的造化之奇所能孕育者,我身皆能效之。独尊人元,最终亦必能牢笼万有,打破一切差别,执掌道术幽玄。 而另外一派却以为不然。 这一派以为,虽然吾之身心,仿佛宇宙之演化,俨然与天地鼎足三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应当抛诸外用、一切以一人之身心为本。一人一心之力,也并非当真能够汇通一切、全取造化神韵。 一己之力,终究有涯。 有一中必有一外、有一上必有一下;空灵之外,当有实体;我相之外,自有“非我”。当于分别之中,明其界限,内外各取其一。我之身心性灵固是根本,但是于我之外,当有一点“外物”核心,以为证道之倚傍。 用这一点“外物”,模拟象征宇宙古今,炼制出一尊“外象之精”,与我身相对,最终相与为一,相反相成,成就那至高至玄之境。 这两条道路,都有成道可能,这是毋庸置疑的;得法难度,亦大致相若。 前一条道路,是逆天而行的死中求活之路。对于修行之人悟性机缘,要求之高,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等候数个纪元,遍求周天诸界,也未必能够生出一个此等人杰。 后一条道路,看起来要具体切实一些,似乎行走起来较为容易;但其实不然。 所谓与“我身”相对的“非我之心、外象之精”,同样是一个极为空虚的概念。到底是如何炼法,本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且每一人都有所不同、相互独立,前人之法不足为据。有踏上此路之人,寻访千万载,遍历千百界,亦是可怜无补费精神。 其实不难猜出—— 所谓“武道”一门,空空荡荡,唯我唯真,自然是走的前一条道路;而仙魔诸道,无此执着,自然是走的后一条道路。 二者并行不悖。 只是天意难测,最近数个纪元以来,情形忽然发生变化。 仙门序列,忽然崛起奇特的一脉。 那一脉的修者,自幼年起便重视炼成一件宝物,与丹婴之变相伴而生,号称为“本命法宝”。 须知武道之外的其余诸道,虽然寄心外物、营造法宝的,为数不少;“本命法宝”,也并不算是一个陌生的提法。 但是在既往仙门之中,只是将自家用心最深、蕴养最厚,又或者是心意寄托的一件宝物,称为“本命法宝”;却并如这一脉中,将“本命法宝”作为一个独立殊象、载道之器。 如今“本命法宝”这一提法含义大变,正是随着这一脉道传兴起,方才流布于世。 这所谓的“本命法宝”自金丹境时便开始蕴养,一旦随御主成功晋入近道之境,品质便大大胜过寻常宝物;直待到了成就道境之后,若是这“本命法宝”的品质达到了极高的层次,竟多出了一桩不可思议的妙用—— 当作“外象之精”的寄托之物。 虽然符合条件的依旧是极少数;但是较之原先的苛刻要求,却不知道宽松了多少。 短短三个纪元,这一脉道传便一举成就了六七位位居道境之上、踏步幽玄之间的人物。 面对如此情形,其余走上第二条道路的仙魔大宗,尽可随时点化,将门人所持重宝化为类似于“本命法宝”的路数。虽然由于基础较差,蕴养稍欠,较之那一脉仙门依旧逊色一些;但说到底差别不大。 而武道一脉,却由此受到极大冲击。根植于下的万法诸界,由是气运削减,渐显颓势。尤其是祖域一地,几乎衰微断绝。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道途中一步踏出,没有回头路可走。 因为武道中已成道境的巨擘,人人落子无悔。心印如剑,所向无前。若是改弦易辙,那必然会导致道心崩坏,修行之路,也就到此为止。唯有尚未成道之人,在武道的道统之内,在尚处萌芽阶段的低阶修行中,独立将属于武道的“第二条道路”开辟出来,方能解此困局。 若是指望武道中上境巨擘传授秘法于下,此自欺欺人之举,同样是不可行。 唯有底层的武道界域之中,自己孕育嬗变,萌生出一粒种子;武道中上境大能,或能略微施展手段,助其养成。 此事实在甚为艰难。 因为武道的入门步骤,讲究的是散炼全身,无有差等;并无仙门中丹婴之变。要想诞生出“本命法宝”这一重理念,几乎是缘木求鱼;所堪依傍勾连的,或许唯有武魂之象。武道中六脉武魂,包罗万有,效用性状各有不同,不若丹婴之混同归一,这又是一绝大的难点。 “真幻间”汇通无量武道下域,意在合万界英杰之力,破解此局。 一十二方界域,一十二位真灵,其实便是立境大能所创造的一十二件“外象之精”雏形。 由此,冀望于功行到了甚深境界、能够唤醒真灵的人物。在彼此的斗法之中,会渐渐探索出“欲合内外,必假之于物”的这一条路。 日曜武君与真灵间斗法路数的截然不同,正是由此而来。 一者是武道中最元始的“本身道”;一种是借法拟象于外物的“外道”,更类似于仙家手段。 其实此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算是以归无咎的天资,若他是一位纯正的武道修士,并不曾直接借鉴了仙门中炼制“本命法宝”的知见,那么他与秦秦的切磋,至多只能摸索出一个模糊的“调和内外”的概念而已。思维跳跃到通过蕴养宝物合证大道,只怕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 但是武道中的上境大能,至多也就到此为止,却决不能给与再多的提示。 若有后来人将“本命法宝”修炼到极高得层次,以至于能够成为这十二件“外象之精”雏形的容器,便有了击败惊幻这位使者的资格;击败此人,便会冥冥中打破一道关口,为武道迎来新的纪元。 就常理而言,从“立法”到“功成”,显然非是一代人所能完成。所以在惊幻口中,方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说。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气息一拢,光华散尽,种种异象也同时消散。 将全珠收纳入身躯后,好似一切回到了从前;只是,多出一种与惊幻相近的韵味。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在下运气不错。”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速胜破关 辟法寄名 在快速阅览了三座石碑上的碑文后,归无咎迅速做出了判断。 甄蕊等三人最终完成的法诀,其根本精神,原就是归无咎之手笔。自道法上而言,丹婴之寄托转而为武魂,其实并无有一丝壁垒可言。其起点本同出一源;其终点亦殊途同归。归无咎只消使自身武魂精蕴与之勾连,立刻便不分主客,消弭彼此。 仙道之真宝是你;武道之真宝同样是你。 本来一物,两种身份。 真正构成障碍的环节,其实是一个颇为具体的问题——此法炼成的真宝品质,是否达到了足以蕴藏真灵的程度? 恰恰对于此事,归无咎有着充足的信心。 九宗序列,本来所谓“本命法宝”一流,每一次晋阶提升,皆需凭阴阳之气、文武真火,仔细锻炼琢磨许久,方能去芜存菁,提高其品阶潜力。 如归无咎之全珠、秦梦霖之魂珠一般,破境之后只闻一声清响,全然没有任何事发生,亦不见任何性质形态变化,那真宝就稀里糊涂的升了一阶——当真是古今未有之奇事。 原本这些知识,归无咎是从九宗典籍中所得,并无与同门相互切磋的经验。其或许只是低境宝胎的经验之谈,是否适用于真正的顶尖人物,归无咎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直到魏清绮寻到本土仙道之中,与归无咎汇合,才算有了答案。归无咎一问之下,知魏清绮当年所选取之宝胎,乃是缥缈宗掌门东方晚晴亲自寻来,俨然是九品宝胎中的最顶尖层次,较之原先越衡宗为归无咎备下的“合德清襄玉璧”更胜不止一筹。 但饶是如此,魏清绮迄今真宝五炼玄关,每一回皆要动用她数月功夫。且每一回祭炼之后,那宝胎本体形貌大变,迥异于昔。 所以归无咎这才确信,全珠、魂珠这一层次的“宝胎”,早已臻至洗尽铅华、不增不减的最高境界。是初炼层次也好、九炼层次也罢,必然足堪容纳真灵? 而无有任何差别。 惊幻脸色一正? 道:“还有最后一关。” 他声音虽然平静,却有刻意欲扬先抑之感? 唯恐归无咎行百里而半九十? 战力距离最终破壁还差了一步。 归无咎会意一笑。 二人身形一拔,悬空对峙。 归无咎真宝运转? 全珠内中有秦秦开辟了玄渺空间,俨然是与宝身契合无比的宝灵。 随着全珠在丹田之中缓缓转动? 归无咎蓦然感到:似乎有一无形虚相? 与自己身躯一合! 此物本无形迹,但那与自己甚为亲切的气味,似乎是身形扩张了数倍的秦秦环身。如此情形,可说是归无咎与一道“影子”融为一身;亦可说是自己藏身于一具无形无相的傀儡之中。粗粗感应? 和归无咎凭借傀儡“谢玉真”提高战力的感受有七分相似。只是这“谢玉真”乃是无形虚相? 意境高明了无数倍而已。 若仅仅如此,这一具无形重甲,亦不过是与当初席乐荣攫取大势之所得相若。 今朝所得,不在于表,更在于里。 此时归无咎心神之中? 似乎有两种活泼的意念,正反辨证? 皆能操持己身。 单纯遵循前一种念头行事,便是武道中以身及身、凌空相合的斗法;若是遵循另一种念头行事? 却又能将借法外物、称量五行的手段,运使得出神入化。 至于二心并举浑融? 随意增减? 也是水到渠成? 无有不可。 二人同时出手! 斗法之范例,和月余前与姜敏仪的比试大同小异。 外示之以武道之形,中藏有物象之变,凌空外铄,正反契合。 宛若实质的二力一交,霜雪崩裂,中天染银。 这一击平分秋色。 若归无咎所习武道法诀果然成功,如此结局,似乎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归无咎双眸却骤然一亮,然后一声长笑。 归无咎第二、三、四、五击,如影随形般相继打出,目不暇接! 惊幻脸色更肃,依次回击,有条不紊。 月前与姜敏仪那一战的情形,竟尔复现。 但出人预料的是,这一回优劣之势完全颠倒。二力相交拮抗之处,向着惊幻方向渐次偏移。 归无咎步步紧逼,惊幻节节败退。 其实仔细评判,归无咎的相对优势,较之月余之前的惊幻,还要强盛三分。 归无咎有了一件意外发现。 他一直以为,惊幻的真实修为,同样臻至近道极限、登临绝顶。 但当归无咎自己也迈入这相合无隙的奇妙境界之后,才忽然发觉——怀抱外象之精、圆转无隙的加成,其实较自己想象中略大了一丝。 换言之,一位臻至此境之人,与一位未臻此境之人交手,后者极有可能将前者的真实修为,稍稍高估一线。 唯有等二人臻至相同层次,才有可能真正辨清差距。 所以归无咎的修为,实际上要比惊幻略强。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古今道术,皆以圆满为限。唯有这风云变幻的大争之势,才能孕育出超迈此境的略不世出之人。惊幻,这位武道真幻间秘境的守门人,也未必就能超越这一层次的限制。 数十击后,惊幻勉力还击之余,终于一步跃出战圈,高呼道:“住手!” 同一时间,惊幻额头之上,有一奇特三重纹饰一显即隐,好似打开了什么冥冥中至关重要的枢纽。 惊幻面容气度,如堕梦中,似乎不可思议。 按理说,经历了归无咎设法完法、一步成功的壮举之后,当再没有任何事,能够令他动容才对。 这是因为“惊幻”来历特殊。 一步蕴成至宝,固然是难之又难;但所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好、千载苦修之功也罢,都是惊幻自己的判断。 而创立真幻间的那位大能,却曾在惊幻心中留下一道确切的识念: 将来此界中若有完法之人,其道行至多也只当与惊幻在伯仲之间。只消双方形成持久战,激战三日三夜不分胜负,那么藏在惊幻身上的三道封印自然就会瓦解。如此,就算是来人通过了考验,真正走出了破壁的第一步。 直接将惊幻击败,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惊幻对于此念,深信不疑。 所以,不但是归无咎略微高估了惊幻的实力;其实惊幻自己,亦有意无意忽略了破境前后的差别,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今日,得法之后的归无咎,寥寥数十击,便将他击败! 这对惊幻的震动,还要超过归无咎蕴养之至宝,品阶足堪承载“外象之精”。 出神了数十息后,惊幻摇了摇头。旋即将手伸进自己的额头,仿佛探入虚空。随手一抓,取出一道长卷。 将长卷张开,其中并无丝毫图饰文字,竟是一张白卷。 惊幻单手一扬,将此卷对着归无咎一照。一幅归无咎的正身像,立刻成形,仿佛真人跃入纸中。 惊幻指着图像右下角空白处,道:“留下姓名,就算是成了。” 归无咎一颔首。但方伸出手指,心中却微微一动。 适时手边虽无笔墨,但以归无咎颠倒五行的高深修为,采气为墨,简直是轻而易举。 归无咎原本也想如是做,但事到临头,却改了主意。 却见归无咎五指一旋,一道清新可喜、全无一丝杀意的氤氲剑气,悬空浮现;先显化水滴三枚,一转变为冰剑三道,最终转为“归无咎”三个大字,深深印刻在画卷之上。 与体内“外象之精”融合后,空蕴念剑的法门,亦能信手运使。 这三剑形变,看着养眼,但惊幻却莫名感到心中一寒。 姓名落定。 三声龙吟清音,响彻中天。 一声爆鸣,忽然雷雨天降。 这并非是寻常人所以为的“雷雨”,而是真真正正雷电化雨。无量繁密的球形、絮形、丝形、线形、以及其余古怪形状的雷电,纷然落下,倾注于整个真幻间的大地之上,滋润拥抱,随之传来一阵阵哔哔剥剥的爆响。 归无咎、惊幻、姜敏仪等人,沐浴雨中,岿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雷雨洗礼,真个“真幻间”为之一新。这一界域逐渐凝实,“幻”的一面极速衰退,“真”的一面形成主宰。破幻见真,似乎意味着这一方天地,就此立地生根,成为一处独特的“元始”之地。 武道的第二道统,就此立下。 雷光渐次聚敛凝实,忽然迎着惊幻手中长卷一照,却凝结成一方巨大的塑像,高约三百丈,矗立于三方石碑之后的不远处。 归无咎的形象。 归无咎一愕,旋即饶有兴致的观察这座雷电凝形而成的塑像。 却不知此时在惊幻心中,对他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 最初时,惊幻对于归无咎的举动并不以为然,尽管他猜出了归无咎与姜敏仪多半是道侣关系。 但天下机缘,强者得之。 归无咎之修为既然较姜敏仪略胜一筹,那么此间机缘当尽数归他才是。即便二人关系亲密,也无相赠之理。看来归无咎虽然根基甚厚,却毕竟年轻,行事有意气用事之处。 但是当归无咎以空蕴念剑留名,惊幻这才发觉——归无咎之举,竟极为妥当。 兼收并蓄,海纳百川,也会有主从之分。归无咎以武道之外的手段留下字号,实际上已经含蓄的表明了态度。 既然如此,独立一道,遥尊其号,实是恰如其份;否则,将来多半有诸多不便。 一统真幻间带来的域主之位,其余所得,以及所承担的责任,尽数交由主修武道法门的姜敏仪,才是最善之策。 若说归无咎事先便预知了此等玄机,那并不现实;只是惊幻知晓,若是一人之道缘高明到了极点,哪怕没有明确的吉凶之念,举手投足,行事抉择,自然而然便是恰到好处。 归无咎,显然便至如此境界了。 照说以归无咎的层次,并不需要自己多提点什么;但此时惊幻见到如此奇崛之人,心意腾涌,终究按捺不住。 惊幻正色道:“尽管你在此界中已经有过一次破境体验。但是突破日耀武君的整个旅程,毕竟没有完整走过。很多时候,得到得太过容易,不是好事。这个简单道理,想来你不会不明白。” “本来以你道心,我也勿需多舌;只是近道境于从前小境界的突破有所不同。想来你不会介意。” 归无咎闻言,极诧异的望了惊幻一眼。 此言何意? 难道说,归无咎在“真幻间”中所得的日曜武君修为,可以带出界外,长久保持?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借境秘法 武域明灯 面对归无咎的疑虑,惊幻欣然道:“静心寻查,你是能感悟得到的。” 归无咎略一推敲,暗暗运转全珠,果然发现一些奥妙。 宝物到了仙门中天祭器、妖族恒器、九宗混元真宝这一层级,内中所藏之雄厚底蕴已不在同境界的修道人之下;故而也唯有同境界的大修士,方能将其从容运使。否则便是如小童玩弄大锤,岂能运转如意? 唯有两种情况属于例外。其一是所御之宝属于辅助一类,用途有一定之规,能够自依定法运转;其二便是归无咎锻造的“归墟”那般,威能暂以不超过宝主当前修为限。 但容纳了秦秦的全珠真宝,却是另一回事。 盖因所谓“外象之精”一物,虽然占了一个“外”字,其实却并非“外物”。究其实质,乃是修道之人自身根本的一部分,庶可称载道之基,渡河之筏。 尽管这一“根本”并非归无咎自家蕴养得来,而是取巧借用了前人遗泽。但是受惠于开辟道途、立下法门之功果,归无咎坦然受之,倒也相合无间。所以此宝虽层次极高,但却并不需要凭法力去驱使,本心一动,自然能够运转无隙。 所以—— 寻常观念中的“以小御大”之局限,在此宝身上并不存在。 方才归无咎只是尚未意识到这一点差别。如今明悟之后,他尝试将一身近道巅峰的修为聚敛深藏,不动一丝一毫。然后念头一引,秦秦的真宝虚身同样能够运转无暇,绝无一丝不谐。 出界之后,归无咎的日曜武君修为,自然不复存在。但仅凭借“秦秦”附身、借法“外象之精”的高明战力,已不亚于顶尖的近道大能。 归无咎心神一恍。没有想到,这“真幻间”之旅,为自己带来的收获之大,竟达到如此程度。 这是事先没有料到的。 既然将话题说开,惊幻便决定不再藏着掖着,彻底将其中道理讲述透彻:“走出武道中的新路,你是第一人。只是,你本身修为到底未臻至那一步。你可知晓。在你所未见的神妙异域,有不止一种高明法术,通过请灵降符之法,使得受术之人暂时功行大涨。与你今日的情形相较,倒也算是似是而非了。” “然而此类法诀,用于低境界时弊端尚不明显。但若是未臻近道境之人,动用此法突破近道门槛。却会带来不小的副作用——其中最致命者,便是极大的提高了真正破境时的难度。以至于许多资质足堪破境之人,因此等经历而遇阻? 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归无咎闻言? 轻轻挑眉。 他运转全珠之力时,只觉随心所欲、莫不如意? 绝无任何瑕疵。若是心缘有隙? 必逃不过他的道缘感应。 惊幻猜出归无咎想法,正色道:“在此界之中? 你本身的修为同样是近道境,内外等同? 所以尚未生出感应。” 又道:“以你之心意练达? 遇事皆能应变无碍,似乎不需繁辞。只是此事有一桩奇处。那就是对于这奇特弊端的实质,哪怕是上境异域,也并未有所定论。” “或以为这一弊端? 源自那请灵降符之法本身。若是如此? 你怀抱‘外象之精’的手段,不知道较请灵法高明了多少倍。所谓后患,便是虚惊一场。” “另一种观念以为,此事与具体道术法门无关,纵然那法术再高明? 也无济于事。当是天意有缺,判明境界之别;近道上下? 难以外力僭越。若是名实悖逆,自然成殃。若是如此——” “只要是能够踏步近道之境的法门? 皆难免此患。” 归无咎微笑道:“多谢道友相告。” 和既往遇见的艰难险阻相比,归无咎并不认为此事会给他带来太大阻碍。得了此法? 依旧是利大于弊。 正在此时? 惊幻忽脸色一变? 高声道:“且慢!” “你并非祖界武域中人……你的活跃范围,是在武域之外?” 归无咎不动声色道:“正是。” 惊幻脸色一僵,竟浮现出一丝歉意,幽幽道:“方才之言,再也休提;只当惊幻从未说过。” 惊幻也不卖关子,立刻补充道:“十二真灵,外象之精。表面上是颇为吻合仙门中‘善用物性之变’的斗法风格,庶几有合流之势。但是以根本而论,依旧是以武道为根。所以,唯在武域气机的蕴养之下,方能被唤醒。故而于你而言,除非是自此不出武域之外……” 归无咎闻言一怔。 这是—— 虚晃一枪? 方才令自己十分欢喜的“意外收获”,只是梦幻泡影而已,忽然就不作数了? 见归无咎默然无言,惊幻又道:“如今祖域中武道式微,纵然渡过此劫,蕴养也尚需时日。如你这般人杰,自然是要激荡于外、搅动风云,断然不肯困守于一隅之内。” “可若是无有这一项利弊相参的收获,你的其余所得,虽然都极为丰厚,但未免太过遥远了……” 归无咎心境终究练达无碍。如此转折,虽出乎意料。但若说仅仅此事便能让他沮丧,那也是断然不能的。当即微笑道:“既然如此,归某等候道友口中的长久回报便是。” 惊幻微微摇头,苦吟良久,忽地眼前一亮,高声道:“有了!” 却见他反手一掏摸,将那二寸高的小酒壶再度举起。 此物原本说是给归无咎失败之后的补偿,如今归无咎既然成功,照说是与他无缘了。 惊幻将那酒壶摇了一摇,既未将之交于归无咎,亦不曾自饮。而是提壶微微倾倒,任由一束清流自壶口中跃出。 酒水流出之后,也不洒落及远。约莫堕下三尺多高,便立刻凝固,然后缓缓堆叠增高,最终铸成一根儿臂粗细、九寸九厘九分长短的透明圆柱。 归无咎、姜敏仪定睛一望,啧啧称奇。 这根酒水凝形的“冰柱”,通体明润光滑,其最顶端却是一个锥形。 此物不似棍、锏,说是笔,略粗了些许。若说最肖之物,大概是……一支蜡烛? 将其浇灌成型之后,惊幻拊掌笑道:“借秦秦原先所居宅室一用。” 归无咎闻言,毫不犹豫地将云峒大印取出,交由惊幻之手。 惊幻笑道:“出界之后,此物当示现为武道龙符。只是你这一枚武道龙符,乃是自家提升品阶升格而成,原无固有之范式。既如此,倒给了我下手撮合的余地。且借用此物,助你一助。” 真武域中十二符,真幻间中十二印。 可以想见。 归无咎将云峒派提升为十二域核心之一。一俟出界之后,原先的十二枚武道龙符,必有一枚崩碎瓦解,被归无咎所持之物取代。 惊幻掌心泛出奇光,在云峒派大印之上轻轻一抹。 此物外形,陡然一变。由一枚端正大印,变为一方尺许高的陶俑。 显然,这是出界之后这枚武道龙符的真形。 归无咎一眼瞥去,这一件陶俑,似较姜敏仪的那一件略微大些,也更脆了许多;看上去虽是陶质,其实薄而又薄,几乎透明。握在手中,似乎一不小心便要捏碎了。 惊幻反手一点,掌心之中多出一枚纯黑色的四棱钉。他用此钉钉住酒水所化圆柱底部,然后安插在陶俑之中。 同时,那圆柱的最顶端尖锐之处,蓦然有极为微小的三朵银花浮动,宛若线头。 归无咎见之哑然。 果然是蜡烛? 至于那陶俑形的武道龙符,宛然是一只大号的灯罩。 完事之后,惊幻对自己的手笔极为满意。托在掌心欣赏了许久,这才笑道:“所幸你之武道龙符尚未定型,才得以铸成这一件‘武域轮回天’,作为武道龙符的上位替代。将此灯点亮,纵然你在武域之外,也可成功引动‘外象之精’,暂时拥有近道境的修为。” “只是切记,灯中烛火,仅能燃烧一十二个时辰。” 惊幻心中,甚是自得。 仙道玄远,武道务实。在惊幻看来,尽管以归无咎之功果,将来必能得到极大好处。但眼下若无足够有分量的馈赠,那也依旧太不像话。 自己灵机一动,解决了这一难题。 更何况,将时间限制在十二个时辰,也可避免归无咎滥用此法,沉溺于上境之威。如此一来,这一类道术的弊端,也得到了相应的遏制。竟然是两全其美。 归无咎接过宝物,端详一阵,忽地问道:“这一十二个时辰,是一俟点亮便要燃尽,还是真如油灯般随用随灭,并无限制?” 惊幻不无自得的道:“自然是如油灯一般,随用虽取。” 归无咎缓缓颔首。 若仅仅是一次性的十二个时辰,那只怕价值稍差;唯有随用随灭,才能算得上是第一流的机缘。 归无咎念头一转,又想到——想要将此宝的价值发挥到最高,须多习得数门斩杀秘术。每次作战解决敌手的速度愈快,此物的价值便愈高。 同理推敲可得。动用此法的最佳环境,当是在某种封闭界域之内,作殊死之搏。若是敌手遁术了得,将战局演变成追击战,那显然并非此宝之所长,也是极大的浪费。 惊幻与归无咎四目相对,玩味一笑,显然猜出了归无咎的构思。 转首望了姜敏仪一眼,惊幻又道:“你之眼下所得,其实还要较他为多。只是你所得之物在武域之中,并非在我身上取。” 姜敏仪微微点头,干脆答道:“有劳费心。” 惊幻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在下先行一步。二位也不必着急,尔等只需凝神观望这尊塑像与界域之变,各自明悟一事之后,便可自此遁去。想来以你二位的道基,一两个时辰足以做到。” 惊幻欲说愈快,同时他的身影悠然拔起,平步青云,呼吸间就只剩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返回虚空之上。 ……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各自所悟 二转之文 二人凝神观望。 那塑像三百余丈高,在凡俗中固然是闻所未闻的奇物;但在修道人眼中,以规模而论,却也算不得第一流的手笔。 但观望此象既久,心意聪颖之人,却会陡然生出一种明悟。似乎此界之所以示为真实,其创世肇始之基,便在这尊人像之内。能定一界之元始,如此造化神工,非同小可。 若是此时参悟者是后来之客,悟透这一奥秘,必然会生出敬畏之心。 约莫三刻钟上下,归无咎明眸一亮,转身从容言道:“我已得了。” 过了二十余息,姜敏仪亦睁开双目,神色半是喜悦,半是复杂,低声道:“我亦得了。” 惊幻认为归、姜二人皆能在一个时辰上下明悟一事。如今二人过关十分顺遂,较惊幻预料还要快上一筹。 归无咎淡笑道:“所得如何,不如互相参详一二。” 姜敏仪却并未直言相告,只幽幽道:“你实不该将这一机缘相赠于我。就算这开辟之人,是外道修者身份又如何?看上去或许颜面无光,但真武之域本来式微,武道中人自己无能为力,也怪不得旁人越俎代庖。” 归无咎心中一动。 姜敏仪不是矫情的人。既然旧话重提,显然是她方才明悟所得,于她帮助极大。所以自觉占了自己机缘,有些过意不去。 归无咎摇了摇头,半开玩笑的道:“直说无妨。我倒要看看,你所悟所得,是否真值得我眼热?” 姜敏仪眼皮一跳,果然将所悟如实相告。 从前的历次真幻间之会,虽然最终亦必有一位统摄一界之人。但由于此界并非真实,所以其实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一俟重新洗牌,前任胜者之所得,自然烟消云散。 但是今日归无咎立法镇压,此界由虚转实,一切就此定格。姜敏仪汇通一十二洲气运,却再也不会被旁人夺取。换言之,等若姜敏仪已长久成为此界界主,万世不易。若长久蕴养,其实她便是这一域之主宰。 作为武道新辟一域的元始之地,此界日后自有武道中的年轻俊杰填充扩张,发扬光大。 真正的当世修者;而非前贤幻影。 在此界中成长之人? 若是其有甚奇思妙想、良法神术? 只要能够达到引起天象变动的程度,此法此意? 姜敏仪便自然汲取了;然后推敲修整? 化入自己的道术之中,壮大自身武道根基。 若是此界兴盛繁荣? 姜敏仪等若能够集合一界之智力为己用。 归无咎听明原委,仰天笑道:“此法虽善? 于我无用。这倒愈加证明了我先前之判断。此域之机缘? 当由两人受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如此妙用,的确是非同凡响。 但是此法唯以武道为根本,时时蕴养? 方能感应通灵。所以交到归无咎手上? 不说是明珠投暗,至少也是叠装架屋。 因归无咎已立下道本在先,求诸万法,归于空蕴念剑。 一界之智力虽然了得,却也强不过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去。 姜敏仪听闻归无咎已有成法? 这才心中稍慰。又问及归无咎明悟之法为何。 归无咎自然无有隐瞒,坦然相告。 归无咎所悟? 是一门退藏之法。 归无咎在紫微大世界之中,无论远近? 心神皆能与真幻间中这座己身塑像相通。只心神一引,无论你身在何处? 皆能立刻来到此界。非但如此? 还可以再借用神像之力? 寻本溯源,将你遣回至过去十二个时辰之内、曾经留下痕迹的任意一处。 此法若是运用巧妙,在斗战中发挥的价值,简直高到不可思议。 但可惜的是,如今的归无咎,只有遁来之功,而无返回之力;所以此物功效,大大打了折扣。 来去二途,所倚仗的根本道理有所不同。 本身像将归无咎引来,是凭借“相感相容”之力,类似于最高明的空间法门。别说是归无咎,就算是最娇嫩的婴孩,平空穿渡一趟,也不会感到任何不适。 而那溯回遁返之功,却蕴藏着极为强盛的破界之力,除非道境大能方能受之无碍;就算是天玄上真,只怕也轻易消受不得。元婴修士贸然尝试,结果只会是神魂俱灭。 若只有半程之用,此法虽多出一件护身底牌,但对于归无咎的帮助,并不在斗战之中。 试想,你若在斗战中动用了此法,便只得先借道武域,然后凭借各处地脉传送阵原路遁返。若是那战场在一处冷僻之地,你一旦退去,只怕一年半载也无法返回原地,等若是彻底退出了战斗。 再者,论及防御底牌,归无咎有“反吞双子珠”等许多重宝在手,纵然遇见天玄上真层次的敌人,亦难以奈何于他。这一门周游两界之法,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此法的真正用途,不在于防御保命,而在于深陷某处有去无回之地时,有一种可靠的从容遁走之法。 归无咎心念一转,立刻想到了此法门的两种用途,倒也甚是关键。 此时二人对此界的一切,终于明悟透彻,圆融无暇。如惊幻所言,是到了返回之时。 但如何离界之法,却并未如约映照于心。 姜敏仪略带疑惑中地定睛一望,看是否有什么关键处被自己忽略了。 目光四顾,却见这一方天地,经由雷雨洗礼之后,地下极深处蕴藏着极盛的生机活力,渐次发散出来。对于走上第二条路武修而言,必是一处极为适合修行的所在,相当于仙门中最顶尖的洞天福地。 但除此之外,也无有其余异常。 就在此时,距离雕像不远的三座石碑,忽地发出金芒万道,射冲斗牛。 二人急忙走近观之,其上文字,似乎要从碑上浮起,颤动不休,俨然化作活物。 归无咎先是一怔,然后笑道:“作一个甩手掌柜,倒也甚好。接下来的事,就劳烦敏仪你了。” 姜敏仪淡笑道:“就算我资质驽钝,有你这正主在此讲解,又何惧之有?” 这方天地的妙意,二人都了然于心了。 武道中新立道统,固然是决定其气运升降的关键转折。但这并不意味着武道中的后辈修者,尽数要转修此道。人之天资禀赋各有差异,何人适合走古武道的内求唯我之道,何人适合走新立下的外象对证之道,尚需仔细筛选,此其一也。 这方地域,经由电雨洗礼之后,活力迸发不说,且不知蕴藏了多少适合培炼本命真宝的宝材,可谓一座无尽宝藏。但是此境的兴发蕴养尚需时日,若是一次性涌入太多人,却有可能超越了其承载极限。此其二。 虑及于此,这方天地冥冥中留下的“解法”——便是本界界主姜敏仪,阅览三座石碑上真法本文之后,凭借自己的理解,化作一篇“二转”之文。 然后将那“二转之文”传授于真武之域,作为一道考验的门槛。 资质秉性,于此法贯通契合者,自然能够明悟其理,然后才能入界修行。 石碑本文与“二转之文”的关系,差可比拟作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本体与十三家内门真传。 姜敏仪双目垂帘,口中念念有词。 约莫一刻钟之后,姜敏仪心中有数,终于道:“成了。” 前后甚是顺遂,并未遇见一处疑难,求教归无咎援手。 那三座石碑似有灵性。姜敏仪法诀一成,碑上今文立刻隐去,转化为另外一重繁复难解的上古文字,若鸟爪虫迹,莫知其意。 随即天地之间蓦然生出一道清气,托住二人,缓缓浮空而去。 …… 武道元域。 津甸洲,邯平城。 津甸洲乃是朱骧氏第一洲;而邯平城,正是津甸洲第一城。 此时城内最中心处,有一座高出城墙三十六丈的方台,名为章台,纵横各五百丈有奇,四角以四座星晷镇定。 每一座星晷之下,各有十二人结阵操持。似乎将这四座星晷,当成四面明镜来使,凝练成光束四道,遥向天穹上勾连着什么。 章台正中,有六人各自手提一柄油纸伞,遥望虚空。 这六人服色各不相同,但是都甚为简约;面目更是浑浊难辨。一身历古弥新的玄妙意蕴,又其是一柄油纸伞所能遮掩得住的? 这六人虽然寿数城府皆极为深湛,但是此时面上神色却甚难自持,几乎按捺不住。 正在此时,高台之后,蓦然跃上一个人来。 此人不过是“恒星境”的修为,寿数不逾五百。身着一件蓝白两色条纹的宽袍,神采丰润之余,又十分活跃。 那六人之中,其余四人都无有动作。唯有左手边第二、第三位两人,相继转身过来。 左边那位朱服之人,诧异道:“山城贤侄。” 与他相邻的中年人略一沉默,声音有些嘶哑:“你怎地来了?” 武域诸真,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好在最终有惊无险,这一世中终有武道人杰不负众望,一举成功。只是完成此事之人,并非众望所归的今懒氏席乐荣,而是一位执掌元康氏外符的一位女修。 武道中人,行事素来直接。各家嫡传,既然在直接竞争中落败。就算你地位再高、名声再盛,能教六族首座折腰亲迎,其等也不会当面来道贺。 但眼前这位丰仑嫡传,偏偏就这么做了。 山城弘面色从容自信,不卑不亢的一拱手,道:“山城弘虽未成功,但幸得那位道友相助,同样得了一份非同小可的机缘。所以今日想要当面谢过。” 中年人点了点头,淡淡道:“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东北角落星晷之下,有一人高呼道:“回禀武君大人,寻到了!” 六人之中,立刻有一位高声喝道:“快动用牵引之法。” 这一声令后,那四道镜光一阵乱晃,须臾便锁定了方位。 十余息后,清楚可辨,一团白芒,裹着两个人影,遥遥接近章台上方。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返归武域 传法召见 归无咎二人经那清气一裹,穿透数重空间壁障,不知飘荡了多久,终于感受到身躯已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缚,仿佛海上拖船,不由自主朝着某一个方向挪动。 定睛一看,这“无形绳索”其实是四道光束映照合一,只是距离过远,光彩暗淡下来,所以幽微。 又数十息,周遭气机一转,天地之明暗色调,亦经历了一重变化。 俯首一看,似有一座四四方方的一点,兀立于指甲盖大小的孤城之中,将自己二人从一莫名之地拖拽进来。 这一瞬间感觉,异常熟悉。 真武之域。 归无咎、姜敏仪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对视一眼,精神大振。 二人都立刻发现——真武之域,与来时大不相同了! 此身所感,天地元气,似乎莫名稀薄了许多。 但这并非不祥之兆。 元气之所以稀薄,是由于这方天地重新焕发了生机,处于一种急速扩张的状态。如果说归无咎初入此界时,只觉此界虽然气机高古、物象茁壮,但这份绚烂,总给人一种昨日黄花、空留照影之感,不若今日活力迸发,生机无穷。 宛若一只气囊,原本虽然图绘精致,材质不凡,但始终皱皱巴巴,干瘪杂糅,未尽其用;如今渐渐充气鼓胀,丰盈饱满。 任由气机稀薄下去,也有弊端。 但归无咎略一感应便即寻到——在真武之域的最中心,似乎有一处“泉眼”,无穷无尽的新生之气从中溢出,填补空缺。 整个真武之域,便处于这样的快速流动之中。 不问可知。如此变化,与此次真幻间之行的成败功业,息息相关。 真武之域虽只是紫微大世界中的一部? 并非一个完整独立的大界。但是以规模而论? 也诀非任何小界可比。 天下间最为玄奥动人之事,莫过于一界之兴衰消长? 生死更替? 竟然以如此直观的面貌呈现出来。 归无咎、姜敏仪心神沉浸于此中精彩变化,只觉妙意无穷;浑然不觉时光飞逝? 不知何时,双足已落在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 只闻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 归无咎二人自定中醒来? 定睛一看。眼前有六人各自擎伞而立,灼灼目光凝视着二人,显然已经等待甚久。 归无咎、姜敏仪微微一笑,环身一望? 示意醉心于天象之变? 故而怠慢。 虽未明言,其实意之所指,再清楚不过。 但这六人却相互对视一眼,面色各异,又略显茫然? 颇有些不得要领之感。 归无咎心思何等敏锐,立刻从中推断出—— 这六人虽然道行极为深湛? 在近道境中也是第一流的人物,每一人都要较当日所见的伊濯武君有所胜过。但他们六人? 却对归无咎眼中瞩目之极的天象变化,一无所知。 六位分量极重的人物在此迎候? 必然是早知晓了此行成败结局。归无咎在见到六人的一瞬? 本以为其必是通过天象生机的演变推断出这一点? 丹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六人之中,最靠右手边那位抱拳一礼,缓声道:“阖町氏,樵愚。” 紧邻于他的右手边第二人亦抱拳一礼,出言道:“有胥氏,邹阳。”同时,此人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归无咎身上扫了一眼。 第三人身形罕见的异常瘦削,身着明黄袍,淡然道:“朱骧氏,蒲茂休。” 第四位乍一望去,一副三十四五岁的面孔,在六人之中最为年轻,微笑道:“丰仑氏,时力辛。” 左首第二这人,身着朱服,静言道:“今懒氏,子元吉。” 他却与旁人其余六人不同,望向姜敏仪、归无咎二人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心绪浮动,不可捉摸。 最后一人方面广颐,原本面目模糊不定,只是随着一声长笑,显露出青中泛红的真容来,高声道:“元康氏,淳于坚白。” 他的态度在六人中最为热络,目光定在姜敏仪身上,甚是亲切,竟颇有一种喜不自胜之感。 真武之域中历代不绝,有日耀武君三十人,每一氏族五人。这六位武君虽然只言说了门户、姓名,并未提及其余;但是归无咎、姜敏仪二人,却自然能够判断出,眼前六人,当是六氏首座无疑。 在最讲务实、立足当下的武道之中,能够遣出如此阵仗相迎,可谓是莫大的礼遇。 六人神意之轻重,态度之细微,归无咎也感应分明。其约莫七八成目光,都是聚集在姜敏仪身上。 归无咎心头一松。 他早已打定主意。武域之中的责任、使命、收获,得失、劳碌,无论正反,皆由姜敏仪一身受之。如果此辈对于真幻间中之事了如指掌,他想要置身事外,只怕不易。当前情形,倒是正合他意。 想来在其等的判断法门中,能够窥探一界之主的名位,为谁人所得。如此,自然会以姜敏仪为主。 六位日耀武君首先通了姓名,接下来归无咎二人,自当还报通名;此礼数使然也。 姜敏仪一张口,正欲通名。但将启唇时,心中却蓦然涌现出强烈的诉说欲望;仿佛天意昭彰,不可违逆。 心念一动,姜敏仪力科做出抉择,决定顺其自然。 只听她开口言道: “武道之魂,合宝入身。” “藏形遁化,流变适真。” …… 所说非是其他,正是姜敏仪用自己的语言文字改头换面的“二转之文”。 诉说之时,姜敏仪身躯银光一泛,兼有金之质实,玉之温润,浑似天人临凡,凛然不可侵犯。 六位日耀武君微一出神,立刻省悟过来——这定然是她此行得胜而回的收获,武道的机缘所在。无暇多虑,立刻心神沉浸其中;也顾不得参悟奥妙,只把一字一句,牢牢记下。 归无咎忽然抬头,张目四顾,略显惊讶。 在姜敏仪诉说真文的同时,这方天地的膨胀扩张之势,陡然加速!自此界最中心处的生机喷涌,亦同步破格提升。 这种幽幽渺渺的疏宕之力,仿佛星辰之间的远近挪动,看似不显眼,其实速度快极。 不多时,这份扩张之力愈来愈疾,整个世界亦随之摇摇欲坠,濒临崩陷瓦解的边缘。连六位日耀武君,也察觉出似乎有几分异常。 但是他们心神沉浸于聆听妙法的欢喜之中,并不以为有任何危险。 归无咎已然心生警兆。 而姜敏仪的传法口诀,尚有一十六句。 正在此时,天地间凭空多出一种沛然雄浑的调和之力,高不可及,远不可视,自九天之上无中生有,一举将此界稳固定序,重归潜流暗涌之象。 归无咎双眸一凝。 以人力争衡天地,略不失色。可见出手之人,道行已到了那等境界。 如此人物,如今的真武之域中,也唯有一人而已。 待姜敏仪将最后一十六句话讲述讫,空中一道极远、又极近的空灵之音忽然响起: “余事容后再议;你六人且请她到连虚天来,我有话说。” 樵愚、邹阳等六人,闻言一惊。 作为更易武道命运、真幻间气运所钟之人,元尊大人定会亲与之一见,此事是毋庸置疑的。若非如此,武域中十二座接引台,余人皆是自匡都城原路回返,临了却改成了这津甸洲邯平城。无它,只因这处“章台”潜通于连虚天小界。 但这位元康氏外符嫡传,毕竟与六位内执掌不同,非是在武域之中成长。如今一跃成为武道的天选之子,自然会有许多环节,加以完善补救。 登明录册,明正源流;告知典故秘闻、传承之序;有关武道龙符和其余秘宝的深层机密;甚至于授之以真宝法诀、扈从人手等等…… 且这并非元康氏一家之事,而是整个武道的寄托所在。 六人迎候在此,正是为了此事。 待这些步骤都一一完成,便是元尊大人召见之时。 但不知是否因方才姜敏仪口述真诀的缘故,导致元尊大人临时改变了主意。 以元康氏淳于坚白为首,立刻上前,请姜敏仪移步。 归无咎与姜敏仪对了个眼神。 入乡随俗,从善而流便是。 淳于坚白立刻摆出五彩车鸾一架,请姜敏仪上座。 有胥氏邹阳武君,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归无咎与有胥氏或有渊源,且不去说。按照诸位武君既往认知,真幻间之旅,要么功败垂成,要么便只当有唯一一位胜者。而眼前之人,竟尔辅佐元康氏成功,最终与其一同出境,显然也有非同小可的福泽与造诣。 倒也不可冷待了他。 正在此时,忽闻一道宏亮声音道:“这位是弘之故识。待客之事,交由晚辈来做。如何?” 邹阳武君面色一缓,道:“如此甚好。” 又冲归无咎点了点头,这才放心转身离去。 归无咎抬首一望。在六位日耀武君身后不远处,另有一人,恒星境的修为,身着蓝白二色袍,神采飞扬跳脱。 却见这人一拱手,微笑道:“归道友作图开示之恩,弘不敢或忘。” 归无咎念头一转,想起真幻间之内百里开济和几位执掌的对话,若有所思道:“山城弘……殷融阳?” 山城弘长笑一声,显是承认了。 真幻间之中,除了归无咎、姜敏仪、席乐荣等寥寥数人,其余人等不仅姓名更易,面目亦有较大变化。 归无咎打量两眼,缓声道:“恭喜。” 按照归无咎自己的估算,以“殷融阳”的器宇根基,通过自己留下之画卷,明悟真幻之辨的可能性,至多也不过三成上下;想不到他竟然成功了。 联想到秘境中席乐荣对他的评价,便是“笨鸟先飞”四个字;后发先至,一跃成为这一代武道中的第二人。 两相对照,倒是颇有暗合之处。 或许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其所取得的成就,总要较你想象中高上几分。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非常”之人了。 山城弘一拱手,笑言道:“虽然最终鼎定一界的是姜道友。但是弘隐隐有一种感觉。此次秘境之行,归无咎道友所得,未必较姜道友为少。” 归无咎面色不变,既未承认,亦未否认。 正在此时,邹阳武君急匆匆的赶来,竟是去而复返。 邹阳武君望了归无咎一眼,似感到捉摸不透,高声道:“元尊大人有命。你也一并前去相见。”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一化为三 君子之约 循邹阳武君指引,归无咎自章台之下的一处地坛法阵穿渡,不须臾间,便觉此身已进入一处幽渺清醇的地界。 想来这便是所谓的“连虚天”了。 此境中四维茫茫,远近难辨。唯有一座高塔,孤兀耸立。天上繁星点点,银河若霜。 塔分二重,最上层不过二三丈方圆的容身之地,似有二人凭栏而立,其中一个正是姜敏仪。其余数位日耀武君,只在第二重等候。 归无咎循梯而上,待到了顶层时,心中陡然一奇。 原来,此塔本不过六七十丈高。但当归无咎来到塔顶,举头一望,竟觉得天上明星,每一颗都大了少许、又亮了许多;周遭流变廓散的气机,亦极轻极淳,淡泊质朴。 这分明是直上青天千百万里时才能生出的感受。 低首一顾,那数位日曜武君,虽然与自己仅隔一层,但却似乎遥隔了数十万里,唯余淡泊残影。 顶层塔楼之上,除却姜敏仪之外,另立着一人。 此人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纸质乱纹袍,六色交融,莫能名其形状;观其面目,亦极属寻常,不能言其特征;他右手同样擎着一柄油纸伞,轻轻晃动。 但归无咎无端生出一种直觉—— 他擎着油纸伞,只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而已,已然并无实际之效用。 因为从此人身上,感受不到那种日曜武君的凌人霸气。似乎于天人之限,河界分明。当他立在此间时,与这方天地而言,宛若一件拼接合节的积木,构成整体,异常和谐;但若他不在此间,这方天地亦并不会损失什么,同样能够保此和谐不失。 动亦谐,静亦谐;有亦谐,无亦谐。 和仙道诸尊宛若空天挂画的异象相较,虽然门径不同? 但却各擅胜场? 难言高下。 毫无疑问,这便是真武之域中那位至高无上的元尊大人。 不过? 此人将归无咎、姜敏仪请来? 却是一言不发。 到了如此境界的大能,自然不会拘于矜傲之心? 空摆什么架子。归无咎凝神细望,此人极为入神的观望天外? 辨五气之流行? 面上时时泛起会心微笑,天真之处不亚于稚龄童子。 归无咎极目远眺,立刻明悟。少年所观望者,正是归无咎二人重返此界的瞬间所发现之事——清气鼓动? 一界扩张之气象。 自姜敏仪口述经文之后? 扩张之势益发加剧。 在这座星楼之上,气机之流布走势,愈发纲举目张,纤微毕显。 约莫过了足足一刻钟上下,这少年恍然从梦中惊醒? 竟是冲着归无咎、姜敏仪一拱手,笑言道:“失礼了。” 气度温醇? 相接如友邻,并未刻意彰显尊卑之分。 归无咎、姜敏仪二人立刻回道:“元尊大人言重了。” 少年哈哈一笑? 似乎依旧执着于为自己方才的忘形而辩解:“久居旧宅,不知多少万载? 破败衰朽;忽然一日? 旧宅翻新扩建? 故喜不自胜尔。” 归无咎略一琢磨,如此譬喻,倒也浅显易懂。 少年目光一转,打量了归无咎一眼,道:“是我先入为主,慢待道友了。” 归无咎心念一动,立刻琢磨出元尊所言,非是指刚才;而是指的是两人自真幻间回返相迎时,众日曜武君皆以姜敏仪为重之事。但是他不知道元尊看出了多少玄妙,于是索性来个笑而不答。 少年微笑反问道:“二位可曾看得出来,此界扩张之势,到了何等地步才得止歇?” 归无咎闻言,神意默运,精骛八极。但是直觉浩渺悠远,难以辨明。 姜敏仪却心中微动,忽然莫名生出一个念头,犹豫道:“莫不是……三倍上下?” 论道缘之妙,姜敏仪当略在归无咎之下。但是她此时感到心神中多了一种牵引,反而模模糊糊寻到了答案。 少年眼前一亮,道:“正是。” “一生三,三生九……此界第一道勃发的新生之力,当能助其渐渐吞噬荒墟,将武域扩充至原先的三倍大小。” “非止地域大了三倍;道则所限,成立之数,亦大了三倍。” 少年望了姜敏仪一眼,欣然道:“吾略观六氏执掌内外龙符诸弟子,良莠自明。你是承载整个武域气运之人,自然占得一个名位;今懒席氏,亦是不世出的人杰,资质根基胜我当年。他虽气运有缺、败于你手,亦当占了一个名位;丰仑山城氏,看似资质逊于你二人,但却有厚积薄发、守拙藏机之气象,亦能占据一个名位。” 归无咎闻言恍然。 这真武之域的器量,如今只容得一位道境大能。 如今经由开辟衍生之大象,下一世代中,当一演为三。 在元尊眼中,已有姜敏仪、席乐荣、山城弘三人,有望立下道境之基。员额既足,所以自己虽在真幻间中久久未出,但在他心中,亦不过是一个辅佐姜敏仪成功的“善因”;本身道行潜力,未必足道。 直到归无咎回返、亲见归无咎之气度,元尊才知所见已谬。 说到此处,元尊缓缓言道:“原来……是异域英杰,偶得了武道机缘,冥冥中成了嬗变之因。” 归无咎微微抬头,心中暗奇。 自入武域之后,上至日曜武君,下至席乐荣这等人杰。人人皆是以“武域”为一界之全体。不知是心神有蔽,还是真的知见有缺?如今这位元尊大人,是第一个对于武域拘于一隅有着清楚认知的人;也是第一个辨认出他异域修士身份的人。 闻所未闻的“外人”参与武道中至高无上的密会。 若是见识不足之人,未免会大惊小怪。 但以元尊之智,却自然能够看清。能突破种种遮蔽,做成此事,是双方互为机缘,因果相循,妙不可言。 所以归无咎也不必费心解释什么。 归无咎笑言道:“姜敏仪与席乐荣,皆为不世人杰,也就罢了;不想元尊大人竟将山城弘道友凑了上去,足三人之数。须知到了最后关头,在下与姜道友皆未出境。或许是在下夺了那功果,也未可知。” “看来元尊大人对我这外人,信心并不甚足。” 少年长笑道:“若早知你是异域修士,自不会是如此评价。” “至于为何笃定胜者是元康氏——” 少年反手向天虚托,掌心之中蓦然多出一物。 一方浅碧色的大印。 寻常所谓“大印”者,亦不过是三五寸见方,已足够称一个“大”字。而少年掌心之中所持,却是一方真正的“大印”。 此物足有半人多高,上碧而下白。虽然形貌甚是古朴,亦无多余繁缛雕饰。但那一道非古非今、非显非晦的奇特意蕴,杳然超拔于三界之外。 迄今为止,归无咎所见之上乘真宝实为数不少。但此时心中一数,论气象之幽玄能够稳压此物一头的,除却作为此身机缘之元始的无名墨珠,便也再无他物了。 想不到武道虽然式微,尚有如此层次的宝物存在。 归无咎念头一转,想起武域之中的传说,脱口而出道:“武仙印?” 少年欣然颔首。 此物甫一出现,姜敏仪右手小指,却情不自禁的微微一跳。 这动作虽然细微,但归无咎亦敏锐捕捉到。 归无咎、姜敏仪二人不约而同地一搜寻。却见这方大印,在其温润纯粹的外表之下,俨然是一方极空灵的小天地,宛若一副画卷,只是甚为立体而已。 此时,在这“画卷”中不经意的角落,一只白色小虎活灵活现,俨然将仙印当做自家宅室。 这小虎不过巴掌大小,时而随意翻滚,时而迷迷瞪瞪,卧倒便睡;时而仰首张口,顾盼自雄。论形神之间的写意生动,可谓透入骨髓。就算拿归无咎在真幻间中开示山城弘等人的那副画卷与之相较,亦要大大逊色。 少年笑言道:“十二武道龙符,皆是此印分形化身尔。千万年来,本是混沌一片,无有形迹。出现此兆时,结果便不问可知了。” 归无咎心中豁然开朗。 十二武道龙符,在真幻间中各自显化一印,统辖十二分之一的地域。 而这枚“武仙印”所映照,显然是真幻间之全体。 当“真幻间”一十二洲之气运全数为一人所得,此印之中,便自显现出那人之武魂具象。 少年悠悠叹道:“历代元尊,不过是借用此印之威能一二而已;不意在这一世中,此印终得其主。” 姜敏仪亦陡然明了。方才她心意忽然清明,得知此界增长之界限在三倍之数,便是得了此物之指引。 少年转首一瞥,笑言道:“莫急。当你成长至道境修为,印中白虎武魂亦会随之增长到覆盖大印全身的地步,那时此印将自然更名为‘白虎印’,真正为你所有。” 然后,少年蓦然转过头来,正对归无咎,面容转肃。 归无咎心神何其敏锐,立刻判断出来—— 方才这一席看似漫无边际的闲谈,终于到了要害处,想来这便是元尊引见自己的原因。 少年正色道:“凡所谓成败兴替,不外乎天命、人事二道。如今我武域的‘天命’之缺,已然得以弥补;但这并非意味着已然高枕无忧了。” “吾心有所感,武域之外,已到了风云激荡之时。武域虽隔断两界,也未必能定保万无一失。若人事不豫,生出祸端,武道传承,未必没有覆亡之危。真到了界关不足恃之时,解决这一道危机,并无别法,只是看谁的拳头更硬而已。” 归无咎诧异道:“如此重担,道境大能亦无把握做到;以在下的微薄修为,何能承当?” 少年摇头道:“其余事不需你管。道友只需知晓,到了她能够执掌武仙印之时,自有镇压一界之功。无论有甚强敌,都不在话下。” “你是她的有缘人。” “我与你立个君子之约,如何?” “在异域之中。若你在她成立途中尽力护持,我便予你一桩极大好处。”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法传六柱 削足适履 少年声音虽然平和,但却诱惑力十足:“真武域虽然闭界自守,远不若异域广大。但正因彼此隔绝之故,孕育演化,倒也能够生出一些他处所无有的异宝来。况且那物与道途成立息息相关。姑且夸口一句,此物之价值,就算是异域中道境大能见之,也未必不会动心。” 归无咎闻之,从容一笑道:“既然珍贵如此。为何不直接赐予姜道友、席道友等人,倒舍得赠予我这外人?再者说,以元尊大人的修为,随意使些手段,护持之功也远远胜过在下了。” 少年连连摇首,又一声轻叹,道:“岂不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彼之砒霜,我之良药也。也不必瞒你。所谓所赠之物价值极高,正是针对你这异域之人而言;对于本来便专修武道者,此物并无大用。” “所以你也不必用心过甚,以为担下甚深因果;说穿了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至于本人亲为护法……近道之下,其余人尚好说;只是吾若使神通手段穿渡异域,若被有心之人觉察,却可借此推演真武之域断界秘术的因果玄奥,从而增加不可测度的隐患。某自然也会留下从权之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 归无咎暗暗思忖。 以他此时身上的底蕴,并非随意一点好处便可诱惑。只是若成立约定,不止是得以获取些许好处而已,更是一种立场和态度的表达。 所以此事应当应之。 至于所言好处,归无咎倒是并未太过在意。 依元尊所言,所赠之物价值甚高;故而他未必现在就将其交于自己。若是至姜敏仪成道之后方才兑现,对于那时的自己而言,再如何珍贵的秘宝,也不至于太放在心上了。 考虑清楚之后,当即应道:“既然如此,我接下了。” 少年似乎看透了归无咎之心意,忽拊掌笑道:“分量再重的宝物,若未得其时,又有何益?” 将掌中“武仙印”又举高了三分,少年竟露出一个狡黠神色,道:“这白虎武魂凝形每长大一倍,你便能得一件好处,前后凡三次结清。待她到了近道境圆满时,自能够遁入真武域中的一处秘地,寻求破境之机。到了那时? 予你的馈赠便全部兑现了。” 如此交易法门? 在少年口中侃侃而谈,却并不教人觉得市侩? 反而十分有趣。 归无咎心意一动。毫无征兆的伸手一捉? 拿住骤然浮空的一枚钩形挂饰。 此物,便是相约之凭借了。 少年叹道:“接下来二三件事? 不如从速一并办了。” 却见他左臂一拂,衣袖上忽地浮现出六枚六叶小花? 迎空一卷? 便从楼阁门户之中钻出。恍惚间一望,星光灿灿,已与群星同列。 约十余息后,六道宛若流星一般的光华分别寻定了方位? 猛然一坠! 其中最近的一座? 赫然便在这津甸洲邯平城的正中央。观其形迹,是一座十二丈高的五棱石柱,其上文字繁密,又工整有序。 姜敏仪心中一动。 虽然相距甚远,看不清石柱之上所书文字;但她心头莫名传来一种旷达扩张之意——似乎她亲手种植了许多琪花瑶草? 清馨奇绝,但一直困于密园之中? 嗅味不得勾连于外;此时门户突然洞开,无限馨香一举迎门而出? 透出十里百里,人人为醉。 连带着自己心中? 亦欢悦之极。 弘法布道? 宛若赠人香草。 以此特殊的心兆为凭? 姜敏仪如何不知。那石柱之上所书,正是她入界时忍不住口述的“二转之文”。 武道之于归无咎、姜敏仪二人,分量有所不同。 对于归无咎而言,这只是他随意采撷的诸道机缘中之一种;但对于姜敏仪来说,这却是她发挥最大潜力的根本道途之所在,何其沉重。 轻重差别,不言自明。 但是这“沉重”是和归无咎对比而言。与那些土生土长的武域诸修相较,无论血脉出身,还是对这一方界域的维系、沉浸与感悟,姜敏仪却是稍稍“隔”了一层;不若六氏土著之呼吸相通、水乳交融。 但就是现在,随着上书二转之文的石柱立地生根,扎入武域六城。姜敏仪蓦然察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隔膜已然烟消云散。自己与武道之间唇齿相依、荣辱与共的关联,再难被打破。 在高塔第二重的樵愚、邹阳、蒲茂林、时力辛、子元吉、淳于坚白等六位日耀武君,皆是心中一震。 这六人身为一氏之首座,各自皆有秘法、秘宝与本族治下取得联系。立刻都已探明,各自界域中的“第一城”,皆立下了一座相似的石碑。 此事做完之后,少年遥遥一望,似乎甚是满意。 少年又道:“这倒也是一门奇法……新立一道,肇始之人,所承之器不能差了。武道虽不以外物为能,但物性天成,合于妙道者,又岂在少数?” 言毕,少年摊开手掌。有七八外物环成一圈,在其掌心浮动。 归无咎、姜敏仪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毫无疑问,姜敏仪,当是归无咎之后,第二位走上“武魂真宝之道”之人;也是第一位践行此道的武道修者。 武魂真宝之道,和仙门中的本命法宝一道相比,有一桩好处。那就是不必定要拘于结丹的一瞬,着手凝练。只消武魂成形,早些晚些,并无大碍。 姜敏仪的本命法宝胚胎,自然不可轻忽。 如全珠、魂珠这一层次的存在,固然可遇而不可求;但以姜敏仪今日的地位,穷搜尽罗武道上下,寻到那最合适之物,也是当然之义。 此事原本是料理诸事之后、离别之前,再仔细甄选;没想到并不需要姜敏仪开口,元尊竟将其主动提了上来。 以元尊之眼力初作筛选,自然胜过自己去大海捞针。 归无咎凝神一望,品鉴元尊备选之物。 大凡最上乘的宝材,形貌大都归于质朴,非圆即方;物性亦异常纯粹,精炼唯一。 观元尊所取出来的这七八件宝材,固然得了“纯粹”二字。但形貌就不敢恭维了,个个奇形怪状,宛若顽童捏成的泥塑一般。想来这是武道中独特的底蕴和和特色。 不多时,归无咎便大致看出。这七八件宝材,件件都有九品宝胎之资。其中五六件或与“合德清襄玉璧”大致相若;另外三四件,似乎还尤有胜过。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和整个紫微大世界、抑或九宗仙道文明相较,武道固然已属式微;但若是拿完整的一条道法传承去和区区一家宗门相比,那体量上自然胜过不止一筹。 反复比对之后,归无咎已然看清,诸件宝材之中,品质最高的当是一枚如锥似钉的黑石,只是未明气根脚。 姜敏仪似乎与归无咎意见相似,同样中意于此物。 此石之品阶,别的不敢说,紫微大世界中,西土二十二宗,绝无一家能够拿出如此等阶的宝物。 但就在姜敏仪正要下手去取时,手臂却突然一颤。 然后她面上明显浮起一丝惊诧,旋即皓腕一转,果断的挪在另外一物上。 那物通体银色,仿佛汁液,其形流变而无定则;乍一望去,似乎与水银相似;但是一旦以手触之,此物又十分坚凝,与汞性大不相同。 不过这物样貌虽奇,纯以品阶高下而论,在这八九间宝材之中,却算不得太出色。 姜敏仪触及此物之时,归无咎只感全珠之中,似乎传来一阵悸动;似乎是秦秦所引,好似一种极高明的传渡神意之法。 同一时间,姜敏仪胸腹间隐见一团虚玄之际的白雾若隐若现,仿佛共鸣,盘旋三匝,又立刻散去。 归无咎心中立刻明悟。 并且他有一种感觉,这一前一后的两度奇妙变化,就算是元尊这位道境大能,也并未看透玄机。 姜敏仪果断的道:“便是此物了。” 言语间长袖一卷,已经毫不犹豫地将此物收起。 选择宝物,并非是品阶愈高愈好,亦讲究契合二字。 之所以选定这件半似汞、半似银的奇物,非是姜敏仪本意,而是另外一人的抉择。 在真幻间之中,十二真灵之宅室,本是各宗大印。但一俟遁出本界,那大印重新显化为武道龙符,回复本相之后,却不能成为真灵居所。因此,除却归无咎凭借全珠真宝将秦秦完好带走外,其余如苏菜菜、柯饼饼等真灵,并不能随原主出界。 但是若印主与真灵有“明悟本名”之缘,那么彼此间联系便尚未断绝。 真灵本体,依旧在真幻间世界处于沉睡之中;而冥冥中一种阴灵虚影,却能随本主遁出界外,作为一道引子。 在千载之内,若是能炼成真宝,便能将真灵引渡回来;若是不能,这一道维系之力,便会逐渐散去。 无论是从前九宗仙门中人,还是武道走上第二条路的后学之辈,皆是先成真宝,再蕴养出真灵;而与真幻间十二真灵建立联系者,借此机缘,却颠倒过来——真灵早虚位以待,而法宝却尚未成就。 所以这真宝之锻炼,逆推溯回,倒有些削足适履之意。 姜敏仪抉择了这件奇物,正是因为冥冥中感到苏菜菜对于此物,甚是满意。 元尊虽不曾感受到秦秦和苏菜菜的存在,但是他毕竟是道境大能,心通微玄,自然能够判断出来,姜敏仪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 事实上,此物在元尊取出的七八件宝物中,层次本来最低,他原本并不欲将此取出。但事到临头时临机一动,才改变了主意。现在此物果然被姜敏仪选中。单从这一点上,便可见缘法之微妙。 两件要事都妥当安排,少年展颜一笑,道:“我固知你二人并无在此久留之心。还有最后一事安置妥当,汝等便可返回异域中闯荡去也。”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法意相容 异旅随行 姜敏仪请问何事。 少年向前两步,悠然一叹,道:“你为武域开辟出来的这条真宝之道,其中最显著的变化有两处。除却界域一化为三之外,另有一道转折,影响同样深远,且在若有若无之间,疏通了一条道路。” 随着少年不紧不慢的闲谈,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周遭情境,已悄然发生改变。 归无咎只感遥隔亿万里之外的湛然星空、无量星云,忽然迎面一扑,已将自己笼罩其中。转身一望,所立足之阁楼悄然间不可复见。自己与姜敏仪、元尊三人,似乎身处一方湛蓝色的空灵世界之中,渺茫无际。 如此情境,说是身处深海之中,似乎无此轻醇幽渺;说是身处深空之外,这一片浅蓝色,又是如此活泼,仿佛有形有质。 在这无量均匀的浅蓝世界之中,时时有小至寸许、大至丈余的圆形气旋,上下左右,游走不定。 须臾之间,归无咎发现,在这无限宽广的湛蓝空间中,多出极刺眼的一物。 此物是一微赤色的球体,仿佛一颗巨星,矗立在寰宇之中。 这赤球虽然颜色瞩目,但是猛一望去,明明触手可及,又似乎极为迢远。仔细分辨,似乎是赤球表面有一无形隔膜,断绝内外,从环伺其身的湛蓝色中,挤出一片孤立的空间。 若无这赤球对比,尚还好说;如今两物同时出现,归无咎立刻察觉出,无论是此身所处这湛蓝色空间,还是那赤色球体之内,都有极隐极微的气机流动,暗藏起伏之势,而并非真的处于乱流真空。 就在此时,这赤球表面的“隔膜”,忽然出现一丝裂隙。赤球内外,两种气机,由是产生交互。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外间但有那蓝色气机,逸漏进赤球之内,那一层浅蓝似乎随机应变,浸染大半赤色,化作与赤球内本来气机甚是相近的赤色。 而赤球之内的赤色气机,一旦渗出于外界的广袤空间之中,却快速凝结成赤色的颗粒,仿佛微尘一般,缓缓坠落于地。 彼能相容于我;而我不能相容于彼。 归无咎若有所悟。 恰在此时,少年五指微微一旋。 随着这一动作,那赤色球体,陡然间光焰一涨,形体陡然间扩张三倍。 经此一变,赤球内外之气机交互,情形陡然发生了变化。 外间那蓝色气机遁入赤球之中,依旧是客随主便,易其本色,几能乱真;而涨大之后的赤球,其中气机似乎经历一重转折,再也不复方才的泥古不化,一俟逸入外界之中,同样转化为稍微有异的淡蓝色气机。 少年笑言道:“结合你遁入武域的经历,想来不难明白。” 归无咎缓缓点头。 归无咎此番遁入武域,除了入境之时气象大变,需要姜敏仪所遗一道气机护持己身之外。之后假武修之名行事,参与考核,得符入境,一切顺遂。 尽管他身无武魂,十分奇异;但是冒充有胥氏“虚”、“无”之魂象,就算是伊濯武君近道境的修为,亦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此事得以成立的根本原因,固然是因为在武域之中、元尊以下,所有人关于“异域”的知见皆被封印困锁,所以心中并无此念;但是不可忽视的是,归无咎既往修行,将一身根骨血肉修炼至至为圆满的境地,自然而然便和武道有相通之处,像极了一位修为深湛的武修。 若非如此,他多半会被当做生于荒墟之中的怪人,绝不会轻易过关。 而血统纯正的武域修者,一俟遁入紫微大世界之中,却不能顺施自然,将武域中的本领发挥出一丝一毫。唯有假借“武道龙符”,营造出一方“武道元域”,方可施展一二。 当然,如姜敏仪般修习武道之前,先修炼了仙道法门的,自可凭借其仙道中的本领行事;但大多数生于武域的修者,是无此机缘的。 就在此时,姜敏仪秀眉一弯,疑道:“难道自今日起,武域诸修出界闯荡,不必受龙符制约?” 少年摇首笑道:“尚到不了如此程度。不过,正如归无咎在武域中的经历。经吾留下一道秘法点化,却能使得出游异域之武修,更为容易的习得异域法门。少则三五日,多则三年五载,能收入乡随俗之效。” “只是法门演变,略有些似是而非;战力高下,亦要较本来的武道手段略逊一筹。” 若是从前,命一武魂既成的武修,修习别道,不亚于缘木而求鱼。 归无咎闻言哑然。 自己遁入武域,是伪装成了武道修者;若是如元尊所说,将来武域修士进入紫薇大世界,便能伪装成仙门修士。 少年淡淡道:“除却真幻间这最后的倚仗之外,吾何尝不曾尝试别法?机缘外求之念,吾早已有之。只是囿于天数之限,难以做成。今日……机会来了。” 归无咎这才明白元尊打得什么主意。 却见元尊将神通法象一收,焰光一闪,第二层中六位日曜武君,一同出现在近前。 却听少年平静言道:“且将列位族中,执掌内外两龙符之嫡传,一并寻来。” 丰仑氏时力武君面色微显犹疑,上前一步,道:“其余五家嫡传,此时已各自返回本族元洲,若要返回邯平城,恐非数日之功……” 少年摇首道:“无妨。” 却见他把手一摇,掌心六道清浊气混成一道。既如清光遥射,亦如丝线吞吐,远坠于星河之外。 邹阳武君面色微变。 以元尊大人的修为,整个武域颠倒如意亦属常事;但他隐约知晓,因为冥冥中的一丝制约,元尊镇定天下,当是一动不如一静,不宜多施手段。 但今日元尊竟是毫不犹豫地动用了神通。 少年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淡淡道:“无妨,前事未尽,借假成真,不损吾道也。” 六位日曜武君通过各自族中秘宝略一感悟,俱是恍然。 原来,在六座大都之中,先前所立铭文石柱之上,忽然都开出一道门户。 不久前元尊布下六柱,乃是承运而行,未干一界之中和。此时借用前法中尚未散尽的道则,开辟出六座空间通道,也算是物尽其用。 六位日耀武君不敢怠慢,各自引动族中真宝秘法,呼唤姓名。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十余个人影依次穿梭,已遁入连虚天中。又过十余息,依次上塔。 尽管经由神妙无端的传送阵,一步往连虚天而来,诸人早猜到召见之人为谁。但此刻望见元尊真容,这十余人依旧是大为震动,恭敬一礼之后,便静聆上谕,不敢仰视。 元尊向这十余人望了一眼,淡淡道:“有心之人,各携自家武道龙符,随归无咎、姜敏仪二人,往异域一行。” “那里,或有尔等之机缘。” 听到“异域”二字,不止是这十余人,就连邹阳等六位日曜武君在内,皆是精神一振;旋即福至心灵,似乎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户。 少年郑重言道:“此事于尔等而言,并非领命行事;是否为之,当依照本心而行。否则吉凶难测。” 此言一出,入殿十人,皆是一怔,又瞬间清醒了三分。 但纵然有这一语告诫,依旧有一人立刻上前,未见丝毫犹豫。 此人一身墨袍,身量颀长,双眉甚浓。却听他毫不犹豫的言道:“元康氏厉长平,愿意前往。” 归无咎心中微动。 厉长平。回忆席乐荣当初所言,此真幻间中水冥宗执掌于雪峰是也。他与姜敏仪同为元康氏一脉,所以无有丝毫疑虑。 紧随厉长平之后,另有二人快步上前。 这两人一人神采活泛,正是返回之后刚刚结交的故识山城弘;另一人肤色黝黑,凝重自持,却也不逊色山城弘多少。这二位姿容气度,在殿中十人中亦属上乘。 二人同声道:“丰仑氏山城弘、车泽文,愿意前往。” 车泽文话音方落,往归无咎处打量了一眼。 归无咎恰好与他四目一对,推算方位气象,立时明悟。这一位,断空门执掌简立泉是也。真幻间中化身一脉执掌,倒也是得了近道修为的六人之一。 数息之后,又有两人上前,言道愿往异域一行。 这两位一个是武域中极罕见的文士打扮,名许铭智;另一个身着鱼鳞金甲,魁梧逼人,但姓名却甚是清雅——于青涟。 这二人,分别是朱骧氏内、外符嫡传。 此时归无咎已略知推算观辨之法,数息之间就推算明白了因果。 许铭智者,玉蝉山执掌祝安平是也;于青涟者,南斗宗执掌有琴文成是也。 足足等候了百余息,又有二人上前。 前面二人出列,皆是一族内外,成双成对;这二人却不然。一位是有胥氏外符嫡传,童茂;一位是阖町氏内符执嫡传,古樵。因为同族之中的另外一位踟躇不动,他二人也略微犹豫。但是念及元尊“依照本心而行”四字,终于出列。 古樵者,御虚宗执掌桑蕴若是也;童茂者,定盘宗执掌染见浮是也。 事已至此,最终一直沉默无言的三人,显然是不愿前往之人了。 一位身着华袍的玉面少年;一位身着短袄的白面武修;一位目光灵动、瘦面短须,年方二十六七。 这三人身份—— 今懒氏外符执掌,谈箭通; 有胥氏内符执掌,徐华田; 阖町氏外府执掌,江丰羽。 归无咎望其命数玄理,暗暗推演。 谈箭通者,星门执掌尚明博是也;徐华田者,双极殿执掌蔚宗是也;江丰羽者,尘海宗执掌龙方云是也。 元尊大人言道,顺乎本心而行。 这三人虽然已完全忘却了真幻间中事,但冥冥中造化奇妙,此时望见归无咎之后,因曾经接下的梁子,自然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厌恶,不愿与之同行。 其实江丰羽与其余二人不同。此人心性圆通,和而不同。若是果有大利,他未必不肯改换心意而行。只是他另有一桩心事——回返武域之后,近日来他蓦然发觉,自家武道龙符无端衰朽了许多,似乎不复昔日神妙。 听元尊言下之意,往那“异域”去,此物或能起到关键作用。 据说此符并非可以随意制作之物,就算仿制,效用也远不能与真符相比。失了此符,他便失去了身份倚仗,因此一直将此事埋藏心中。 因这一桩顾虑,所以不敢尝试。 归无咎心中一振。有此七人同行,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当又多了数位生力军。 他这心思若教元尊得知,自己苦心安排的访求机缘之人,成道种子,竟被归无咎当作打手,不知会作何感想。 姜敏仪秀目一顾。这一行人中,似乎少了最关键的一人。 席乐荣。 见迟迟未有人至,元尊亦不着痕迹的向下瞥了一眼。 今懒氏子元武君立刻上前一步,小心言道:“方才得到消息……在回返之后的第三日,席乐荣便独自出游远行,留下符书,说是要寻那‘天外’的机缘,然后……便不知所终,族中传讯秘法,亦无法与之连通。”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静享天伦 异同颖悟 真幻间之旅,虽云是定数三十三载,但那是就既往经验而言。 实际上,这一回因归无咎大功告成、成立第二道途的缘故,大功告成之时,前后又延时一纪,到了四十五年。 区区四十五载,在修道人眼中固然算不得甚么。但是对于紫薇大世界中隐宗一脉势力,却平白泛起许多变化和波澜。 半始宗,天上小界。 此时界中一座偏僻孤岛上,竟可见阁楼草屋,连绵数十;时时有炊烟直上,人影攒动。这处归无咎的修持秘,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座村落。 村落的正中,一座青瓦大院里,除却二三婢女在弄堂中穿梭来回之外,可见正院之内,坐着三人。 一个中年妇人,荆钗布裙,虽然增添了些许年岁,却姿容不减当年。 却见她安坐于一张藤椅之上,双手之间银针进退,线头缠绕,正在编织一件短衣。 另有一个身着半身纸围裙,面貌白净的中年男子。却身子半弯,紧靠在一方青石台上。他左手持一枚将要成型的木制人偶;右手握住一柄短刀。 男子用来雕刻的底料,不知是何类异种木材,甚是坚凝。尽管他右手所执短刀冷滟滟,明晃晃,一望便知是木工刀中的上品;但是刻在那木偶之上,反复琢磨,也只微微落下一丝木屑而已。 将这一枚体量甚大的人偶雕琢至终将成型的地步,也不知耗费了他多少时日和心力。 二人之外,又有一个看似十四五岁年纪、身着黄裙短袄的少女。她坐在一只青色小凳上,位处男女二人中间,手指灵动,亦是不住地穿针引线。掌心竹弓夹紧的锦帕上,飞鸟扑蝶,栩栩如生,竟也展露了不凡的刺绣功底。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归无咎的开门弟子,黄希音。 至于这一对中年男女,自然是黄希音的父母,黄正平与韩氏。 若是按照最初时的设想,待黄希音与归无咎在五百年之会上再回返越衡。那时黄正平与韩氏纵有延寿之手段,也已到了晚年。所幸有三生阴阳洞天连通界域,提早汇通两界。 魏清绮回返之后,果然将其师东方晚晴请来,观游客地,与四位人劫道尊论道一场。 除却东方晚晴这位至尊人物,秦梦霖之弟秦梦霄、黄希音之父母黄正平与韩氏,亦一并请回。 安置于外间,人多眼杂,唯恐有不虞之失;但在小界之中安居,又恐二人烦闷。有鉴于此,秦梦霖索性寻来一些知根知底、履历可靠的凡夫俗子,聚此村落,与黄正平二人作伴。 往常时节,黄希音与父母为伴,一起做些琐碎活计,彼此都是心照不宣,暗享这天伦之乐、静好韶华。但今日黄希音却似乎有些安抚不住性子。粗粗缝上两针,便转过头来探望。 目光所及,正是黄正平手上人偶。 终于,黄希音似乎忍耐不住。却见她柳眉弯弯,一边微微摇头晃脑,一边发问道:“爹爹,好了没有?” 黄正平呵呵一笑,又仔细打量了黄希音一眼,目光中尽是慈爱之色:“快了,快了。” 虽然最终相聚,较预想不知快了多少;但黄正平夫妻被魏清绮接引来时,心中欢悦之余,仍有三分遗憾。一别数十载,想来自家闺女也当早已成年了。 孰料黄希音道途迥异于常人,修成灵形时年齿过小。一见之下,黄正平夫妻惊讶的发现,女儿无论面貌心性,皆尚未成年;意外之余,同样大为惊喜。 这也不是奇事。容貌姑且不说,单说心性。黄希音所阅修行经卷为数虽然不少,智识大增;但以实际阅历而论,日日打坐行功的数十年华,几可忽略不计;论心意浸染,依旧是如假包换的少女。 一家人相处,其乐融融。 秦梦霖初时尚担心黄希音生来与父母远别,所以心意有缺。此时遂愿,是否会陷溺于亲情之中,耽误修行。 但隔了半年许,略一考察。却发现黄希音功行增长,反而较从前又快了许多。 她每日只一两个时辰用于修行,勇猛精进;其余时间便俨然在人伦日用之中、润物无声地完成了“三隅返一”的消化解炼,倒也算开辟了一条修行奇路。 黄希音虽然预期中修行进境缓慢。但她终究和归无咎之天资有缺、不可逾越的情形大不相同。种种机缘促成之下,成长速度自然有法子提了上来。 既然此法于修行有益,秦梦霖便也就放心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黄正平呵呵一笑,道:“成了。” 黄希音立刻将手中针线丢下,一步跃过,将黄正平手中那物接过来一看。 这雕塑眉眼细腻,功力纯熟,正是一尊黄希音的本身像。 黄希音欢喜的望了两眼,一阵摩挲之后,又将其放下。点了点头,小步跑进偏屋之内,将一只二尺多高的小木箱取了出来,促声道:“爹爹,是时候了吧?”声音之中,竟有些急不可耐。 黄正平捉住黄希音束成一道的长发,一缕而下,笑道:“莫急,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同时,一伸手,自袖囊之中掏出一柄钥匙。 原来,黄希音所念念不忘的,并非黄正平掌心所雕塑之像,而是另有它物。 这只木箱,黄正平夫妻二人,一同自越衡宗内带了回来。 韩氏曾对黄希音言道,这是其父为她准备的礼物。 黄希音欣喜之余,自然立刻便要索取。但黄正平却不肯予她;言道须得自己完成一事之后,再将箱中之物一并交于她。 黄正平口中须得完成之事,自然是刚刚落成的这方塑像了。 可是黄正平却有一桩计较。他自家亲力施为,一番心意,最好能全其本真;并不愿这件活计做成之后,还要劳烦仙师出手,再以仙门秘法重新锻炼。秦梦霖得知,便赠予他一块阴阳界中的异种“鹤羊木”。此木定型之后在火中烤上三载,便再难朽坏。保存数千载、上万载,亦属寻常。 只是此木刻镂不易,黄正平不得不迁延甚久,直至今日才终于作成。 黄正平想了一想,将钥匙交到黄希音手上,和声道:“你自己打开罢。” 黄希音接过钥匙,快速将木箱打开,盒盖一掀。 盒中所现,竟是一十二个木像。这十二个木像乃是以最常见的松木刻成,每一个皆较新近作成的这一只尺寸小了些许;但是其以白蜡封好,倒也无一有变质蛀坏等事发生。木像形容面目,皆是从五岁至十五岁的年轻女娃,仪态宛然,神思精绝。若拿到凡俗街市之上,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韩氏望了黄希音一眼,笑道:“这是你爹爹早些年在上宗时无事时所做。有的是纵其想象;有的是梦中梦见你长大之后的相貌,便记了下来,雕刻成型。” “将之制好之后,藏于匣中,数十载以来一直并未开启;以至于当初雕绘之形象,我与你爹爹都记不大清了。你爹常说,待见到你之后,以仙门中的手段,定有你年轻时的画影留下。届时当可比对一番,看看有几分相似。” “不过相见之后,见你尚未长成。你爹爹便改了主意。他要将你的真象刻出,然后取出旧物,比对异同。” 黄正平拙于言辞,此时尽管心中极为欢喜,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哈哈笑了两声。 黄希音心中动容,将那十二木像,一并取了出来,连同刚刚新成的本身像,细细观望。 平心而论,黄正平既往所塑,并未如传说故事中所言,心有灵犀,未见面也能相肖之极。 或许是受俗世间观念的影响,黄正平想象中的黄希音,明显略胖了些许,气象温和宁静,俨然无忧无虑的邻家少女。与黄希音真正的气质并不十分相符。 可是黄希音一眼看到深处,这又未尝不是自己—— 因为,这两种木像之中,蕴藏着相同的生意! 此念一生,黄希音忽觉灵明之中,有一道惊雷紫电,当中划过。 周身气机一沉一浮,波澜无限。 她面上虽然带着微笑,但神游纵游时,俨然身化为石,凝滞不动。 黄正平一愕,还道闺女欢喜得痴傻了。 韩氏却有些见识,看出女儿似乎因丈夫所塑之像,引动心神,一步进入道术修行的奇特感悟之中。于是连忙轻拽了黄正平衣袖,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二人悄然退出院外,合上门户。 黄希音似乎感到,她抓到了什么。 在她浮去心中蒙蔽,决意走上道途的那一日,归无咎的“空蕴念剑”曾演示过一遍,牢牢的印刻在她心里。 对于她将要走的路,归无咎也并未瞒她——当于空蕴念剑之外另辟一道,与之相对,相反,相借鉴。 黄希音修为虽然尚浅,但是慧根却足。 在她心念之中,其师的空蕴念剑,不同于任何外力的侵袭、破坏、浸染、斩破之法门,而是悟其本,感其真,诚其意,明其心。窥破万物之根,随之将其彻底从世间抹去的绝灭之法、湮灭之法、幻灭之法。论威力之弘,立意之深,黄希音想象不出更有哪一种道途,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而不能纳入空蕴念剑、供她揣摩借鉴的剑经道理,黄希音观之,却十分看不上眼,只觉其皆是一些软绵绵的粗浅手段,高下悬殊,不成比例。 一旦功行到了将要准备结丹之时,便要对自家神通法门有一构思,号称“神通种子”。 黄希音本愿所寄托,最好第一枚凝练的神通种子,便是自家根本法门。 此事至今尚无头绪,却是黄希音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心事。 当然。金丹境的粗浅修为,绝无可能凭空创制出一门成型的无上神通;但是,至少要有一个念头与雏形,有一个演化的方向。 现在,黄希音忽然觉得—— 自己抓到了灵感。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归藏于象 宝胎之择 黄希音独自凝立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将既往所修诸法、诸诀上下打通。 自以往的目光看,这些经典道文、神通典籍,皆是舍直就曲,多炫目之技,而欠缺了最直接的杀伐之功。以此为根基,固然可以演化出甚多门类的奇门手段,但是到底是偏离了根本。 见识过“空蕴念剑”珠玉在前,黄希音曾经不无腹诽。此等法门,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边角料罢了。也无怪乎不能融汇进入“空蕴念剑”之中。 但是今日一念灵感开启之后,黄希音却蓦然发觉,这“曲道”到了极致,亦未尝不能直指本真,演化出甚深法门。 又过了一刻钟上下,黄希音只觉打通内外,念头终于圆融无碍。于是立刻追出门户,向父母道别。 然后便起了遁光,朝西北方向快速遁去。 小界之中,孤岛星布,水天相接。在黄希音目中,这些纷纭之象近之则大,远之则小,穿梭无际。 不多时,一座金色正殿,已遥在目前。 秦梦霖翩然而立,凝神观望。 距离她十余丈处,一个身形俊朗、生气勃勃的青年,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双目紧闭,正在运功吐纳。 在这青年囟门之上,左右各三尺许,各有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空中飘荡;与青年之本体,又有着若有若无的勾连。 这两个模糊人影,与真人一般大小。 左侧那虚影,通体金色,若非面目还算清晰,几乎便像极了一件薄如蝉翼的上乘金甲。而右侧那虚影,却是黑洞洞,恍惚惚,幽森难测。 若有道术高明之辈,定能看出,这两道虚影正是青年之分形,且一阴一阳,一虚一实,演化出许多生克变化的妙理。 这位端坐青年,正是秦梦霖之弟秦梦霄。 在仙门道途之中,秦梦霄毕竟未入九宗正序,不曾得了最上乘的传承。以他的资质,实是有些荒废了。故而秦梦霖决意将其引入阴阳道中作为补救。 设若他无此资质,秦梦霖保他平平安安,逍遥一世便是。但既然有未尽之潜力,助人成道,施由亲始,也不算逆天而为。 护持一阵后,秦梦霖暗暗点头。 因是半路转入阴阳道,所以这入门功夫多有几分繁复,当有数十载寒暑之功。但好在秦梦霄之资质、定力、运道皆属上乘,历次行功,尚未有一次需要秦梦霖出手纠正。 正在此时,秦梦霖感到殿外气机一泛。 一步跃出之后,看是黄希音来见,秦梦霖不由心中微奇。 黄希音对秦梦霖着实有几分敬畏。除却她参悟了诸宗法门,定时召黄希音讲授之外,其余时辰,指望黄希音主动上门亲近,可难能得很。况如今将她父母接了过来,同享天伦,又便于行功,更有了充足的借口。 秦梦霖一眼望去,见黄希音目中竟有两分跃跃欲试之意,不动声色道:“有何事禀告,直言无妨。” 黄希音恭谨一拜之后,这才言道:“弟子想要验证一个念头,斗胆请师父勿要运法力抵挡。” 秦梦霖微感惊讶,金丹之后,方得“神通”成立;在结丹之前,不过是术法而已。 黄希音既要验证,当是已在准备踏出这一步的预演。 念及此,颔首道:“可。” 黄希音精神一振,双眸清亮。 立刻双掌合十,口中默念良久。 同时指如穿梭,进行了一番极为繁复的变化之后,终于定格成右手骈指作剑,迎着秦梦霖,轻轻一划而下。 这一击空荡荡,轻飘飘,并未引动一丝元光,好似真的只是虚空作势,一点威力也无。 但秦梦霖心中却蓦然觉得心意一活,生出一个念头—— 这徒儿甚是伶俐可喜,资质绝高,又个性奇绝。牙牙学语时,胸中便有青云之志。也不必待其太过苛刻,还是要多加宠爱才好。 此念一生,秦梦霖大为讶异。旋即心意如浪潮一卷,将这念头拂去。 望向黄希音的目光,也大不相同了,隐隐然十分锐利。 方才事之所以成立,是黄希音预先说好了,教秦梦霖撤去全部的戒备。否则在秦梦霖道心护持之下,难以动其本心分毫。 黄希音的手段,尚不足以对秦梦霖造成一丝威胁。 但莫要忘了,今日黄希音所施展的,远远称不上一门“神通”,只是一个“念头”或者“雏形”而已。能够在秦梦霖放开心神戒备的前提下产生感应,便已经能够证明,这一条路是能够走通的。 尽管只是百万里苦旅的第一步,但是当今日踏出这一步时,心中自能坚信:这一条路,不是死路。 此事至关重要。 回味半晌,秦梦霖缓缓道:“此术到了极处,是何等气象,你胸中是否有了腹稿?” 黄希音一直在小心观察秦梦霖的反应。这时心中有数,振奋之余,又有三分得意,连忙道:“如今弟子所想象的成法境界,是以剑心观想一人。在本心之中雕琢出一人之‘像’,描摹其心性情致。若得此像之具体不亚于真人时,火候既成。” “一剑斩去,无形无迹,不在七感能辨之中。但只消斩中那人,便能改变那人之性命轨迹,使其一举一动,一思一念,从真实的‘他’,逐渐向弟子心中所塑的那个‘像’靠拢。最终‘他’还是‘他’,又不是‘他’;一切外力,莫能解之。唯有再斩一剑,方能还原本来。” 秦梦霖低头不语。 良久之后,才上前一步,轻轻抚摸了黄希音的面颊,淡笑道:“很好。” 目光之中,竟是罕见的温柔和赞许。 百余家经典,秦梦霖在通览之余,转授黄希音的过程中,也曾猜测黄希音的对证之道,将会是怎样的形式。 因空蕴念剑已然是杀伐神通的极限,秦梦霖也想过,空蕴念剑所不能汲取、外之而自成一道的,或许是一门防御类抑或困敌类的神通秘术。 但仔细揣摩之后,这一念头却被秦梦霖摒弃。 这等想法,一来过于简单;二来过于支离,求异之心太过直接;三来未脱前人成法之窠臼。别家且不去说,辰阳剑山之中,未必就没有最上乘的相似法门。 更重要的是,若是这两类法门,又如何能够体现出与空蕴念剑借道对证、相反相通的妙味来? 所以秦梦霖便搁置此念,拭目以待黄希音将来的成立之道。 黄希音给出答案,较她想象中快了许多载。 仔细品鉴。空蕴念剑,乃是粉碎一切的大湮灭之法;而黄希音所立这一门神通雏形,却是清风拂面,润物无声,不对敌手之肉身神魂造成丝毫伤害。这是二者分道扬镳、截然不同之处。 但自根本观之,空蕴念剑讲究诚意明心,破妄见真;而此法门同样讲究窥见本真,传真写神。冥冥中道意暗合,自然相通。且以“见真”为根本,走出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这一步跃出,尽显黄希音的非凡根骨才器。 黄希音难得得到秦梦霖的赞赏,诧异欢喜之余,倒也有三分不自在。略一踌躇,道:“另外尚有一事,要请师傅决断。” 秦梦霖温声道:“尽管说来。” 黄希音道:“弟子悟通的本命真法之道后,蓦然起了一念。似乎距离结丹之日,为时不远了。” 秦梦霖点头,此事也在她预料之中。 黄希音得归无咎、秦梦霖两人教导,又与父母相会,融合心境。是以每一轮次修道速度极大提升。最关键的是,在“静享天伦之醇”的妙境中,那“利则广纳,弊则迁化”之法,已不必如最初那般定要炼足三十六日方能累积一日功法;而是悄无声息的化进人伦日用之中。 粗粗算来,三四日上,便有三十六转之功。 如此速度,或许和那些二三十载便修成金丹、以神速著称的九宗嫡传,尚无法相比。但比之预想中前百年三十六分之一的修行进境,却不不知快了多少。 黄希音又道:“若结成金丹,便要锻炼一件本命法宝。” 秦梦霖略一思忖,缓缓道:“是你那伴生之宝,有所不足?” 黄希音连忙点头,面上甚是佩服。道:“若无今日之悟,那物其实甚为合适。但若承载这一门道术,弟子似乎觉得……根底稍欠。但若弃之不用,又似乎十分可惜。” 黄希音所备下的本命宝胎,自是与之相承瑞兆的“先天伴麟石”了。 其实此物之真实层次,大约只与“合德清襄玉璧”大致相若。只是胜在和黄希音十分贴切合用。由黄希音来使,足以发挥出远胜过旁人的功效。 秦梦霖暗暗思忖。 的确是有一物,品阶根基远胜过“先天伴麟石”,由黄希音用之,才不算辱没。 归无咎得了全珠;她自己得了魂珠;尚余一枚镜珠,若是蜕成宝胎,品阶当不下于其余二珠。 师徒三人,亦是一段佳话妙缘。 只是,此珠眼前尚是一件至宝,唯有再用过一次之后,方能蜕成宝胎。 周知一界之事,是何等关键的底牌?总不能为了给黄希音准备宝胎,便将那最后剩下的一次机会故意浪费了。 思虑半晌,秦梦霖言道:“此事等你师父回来,再做计议。你随我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三转四轮图 承道载德剑 秦梦霖携黄希音一道,起了遁光,往半始宗山门正殿而去。 如今半始宗便是归无咎行宫所在,山门正殿,亦早成了隐宗及盟友中诸嫡传的汇聚切磋之地。 此时大殿之内,瑞气隐隐,有四人环绕一方占定,围着一张兽皮所绘的六边形图卷,神思灼灼,仔细端详。 忽听一声钟鸣无端响起。四人皆是一怔,然后一同外出相迎。 殿门处,见是秦梦霖携着黄希音一同前来,四人这才释然,各自微笑致意。 四人之中,当头一位,荤然超拔,一枝独秀。她玉面素服,神思内敛,气象婉约天成一任自然,宛若清溪流泉。正是缥缈宗魏清绮。 其次一人晦中藏机,凝若磐石,气质肃穆巧变,动静合一,正是里凫族箴石。 再后一人天真烂漫,灵动跳脱,迎向秦梦霖的眼神,欢悦之中又带着三分拘谨。正是孔雀一族的客人,因归无咎孟冬田猎之卜而平步青云的孔铨。 至于最后一人,气度幽穆,举步进退之间谨严无比,似乎涵养甚深。以道行而论,较之魏清绮固然少逊,却也差不过箴石去。 这一位非是常客,在二十余年前之前与隐宗汇合一道,正是已然覆灭的腾蛇一族嫡传,腾惊。 他秉承先祖之志,与隐宗一脉合流。最初尚未将《三转四轮图》取出,隐宗待之同样甚见诚意,并未冷待了他。这却令腾惊放下心来。如今二十余载过去,相处融洽,也算宾至如归。 一阵短暂叙话之后,孔铨一拱手,颇有些惶恐的言道:“秦道友既然来了,铨便退下了。” 秦梦霖淡然一挥手,笑言道:“不必。梦霖来此,不过是出个题目。依旧是你们四位来试。” 腾惊闻言,双眸中一抹亮色闪过。 初来此地时。秦梦霖姑且不必多言;骤然见到魏清绮之惊才绝艳、道心洞明。腾惊骇异之余,却也甚为欣喜。 因集齐了自己、箴石、秦梦霖、魏清绮四人,《三转四轮图》便大有用武之地,果然是顺遂无比。 只是秦梦霖另有修行中的要务,分身乏术。于是她略一思量,却将孔雀一族的孔铨搬来暂代。 论先天资质之玄,孔铨不在箴石、腾惊等人之下;只是当前之修为略逊了一些。 魏清绮笑言道:“敢问题目。” 秦梦霖螓首一扬,正色道:“便来算上一算,归无咎何时回返。” 箴石微感意外,旋即眉头一扬,道:“混沌之象,若有若无?” 秦梦霖微笑道:“正是。” 腾惊所携来《三转四轮图》果然甚为玄奥。诸人一同参研其法,倒也大有心得。但是一直以来,却也不曾试其手段。 无它,因未有合适题目。 因秦梦霖道缘之高、根器之妙,背后阴阳道法诀之神异,但凡有因果牵连的些微征兆,皆瞒不过她,已不劳《三转四轮图》之法;但秦梦霖感应不到之事,多半是隔绝甚深、事关一家根本的大秘密。诸人修习此法火候未足,更未必能够成功。 因黄希音结丹所用真宝之事,秦梦霖忽然念起归无咎来。却恰好引出了一个合适的题目。 一刻钟之前,凭借秦梦霖心念感应,似乎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但或许是因为归无咎身在异域未出的缘故,冥冥中又为一道隔绝之力所阻,探询不到具体的信息。 就这般若有若无,恰好超出秦梦霖心念之外,倒是一个分寸上佳的考题。 魏清绮、腾惊、箴石、孔铨等四人,围图站定。 须臾间,四人各自施法,口中念诀。那黑色图卷,立刻腾空而起,然后为一种灰蒙蒙的气机遮掩,似乎不愿教人察觉其暗中玄奥。 常理而言,卜算人事,当有所卜算对象的“因缘”连结,或机密之事,或亲近之物。以此为引,才有破题的入手处。 但归无咎与四人中的孔铨有着甚深因果,倒是免去了这一环节。 一刻钟之后,腾惊长袖一览,将灰雾之下的一片耀采霜石之象笼入袖中。凝神半晌,身躯之上骤然浮现出一层清光。 闭目酝酿一阵,腾惊这才言道:“一人独往,两叶开花;五九轮转,八子偕归。” 孔铨似有些迫切的言道:“何意?” 腾惊思略一思忖,道:“敢问归道友离去至今,已经多久了?” 秦梦霖道:“已满四十五年之数。” 腾惊笑道:“一人独往,两叶开花,是说归道友一人循念出游,最终却是两人得了机缘好处;五九轮转,八字偕归。是说去往四十五年之后,便是回返之时;且归道友去时只是一人;回来时却带了八个同伴。” “归道友不日将返。” 秦梦霖点头赞道:“好。” 这一个“好”字,既说的是归无咎此行的结果,亦说的是《三轮四转图》的卜算之法。 又转首对黄希音言道:“既然无咎不日将返,你安心等候便是。” …… 双壁之间,高逾万仞。 青莲宝座,浮空缓缓转动,其上“似乎”有一个人影。 座上之人,按说相貌清楚可辨。此人头戴九阳冠,一身纯白道服,虽无一丝纹饰,却难掩深华。观其面目,唇红齿白,目如朗星,确然是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面孔。但偏偏双目之下、颧骨之上,有两道极深的皱纹,直延伸至双耳之下。两种气象一混合,却让他的年龄混沌了起来。 这人影明明如此确切。之所以说是“似乎”存在,是因为一眼望去,莲台之上,似乎空空如也;那所谓的“人影”,其实只是山壁之上的悬挂的一幅画像而已。 再看第二眼,似乎又并非画像,而是山壁之上的浮雕,只是其位置偶合,恰好在莲台之上。 再看第三眼,连浮雕亦不甚相似;大约只是一个诡异的幻觉、臆想之念头。 再仔细看,此像幻中有实,又似乎是海市蜃楼之投影…… 如此反复变幻,去住无止,无穷无尽。似乎其可以与天下间任意物象相同,但偏偏非是活人。 在定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年忽然睁开双目,道:“进来。”声音非冷非热,果然予人一种并非活人的异样感受。 仿佛言出法随,话音落下,山壁一转,气机陡然一活。 这双壁山崖,虽然甚是雄壮,但对于道行精深之人而言,理应能够一步越过。可是山壁之外,却有一种异力环绕,似乎将这一处空间反复曲折,延伸出亿万里之遥。 唯有当少年口中“进来”二字出口,这处空间方才舍曲就直,显化出一条康庄大道。 片刻之后,果有一人遁入双壁之间,俯身一拜,道:“蒲方舆见过师尊。” 这位“蒲方舆”同样是一袭白袍,只是光泽更清亮了许多,亦真实了许多;看其面目,是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人。在他距离莲座上少年尚远时,一身颠倒主客的廓然大势涌动不休,已昭示明白,这位以弟子自居之人,是一位近道大能无疑。 但是当他靠近莲座时,却自然地和光同尘,似乎隐于一件高明到不可思议的无形帘幕之后,遮掩住一身恢弘气象,唯余此身独在。 但若说蒲方舆此时“俨然凡人”却也不妥。他近道境的气象虽隐匿不见,但是那“不与凡俗同列”的奇妙特性,却全然保留了下来。并且在那少年无形天幕的遮蔽之下,好似经过一重筛选,愈发显得纯粹。 少年平静言道:“何事?” 蒲方舆又是一拜,言道:“承道载德钧天剑……又有了变化。” 少年微一点头,似乎极随意的发问道:“降了多少?” 蒲方舆却面色微显凝重,沉声道:“二尺。” 少年闻言,面色骤然一凝,大出意料之外。 直到此时,他身上那种汇通天地万象、但偏偏不类活人的奇特气质,才消散七分。一眼望去,有了三分“人”的味道。 少年不言不语,信步自莲台上一踏而下。 同时双壁之间,空间骤然扭曲,形成一个诡异的旋涡。少年与蒲方舆二人,在这旋涡收摄之下,身躯逐渐暗淡。 瞬息之后,二人已出现在一处四维不辨的雾色天地之中。 周遭空无一物,唯有一柄丈许长短的黑色阔剑,剑尖向天,沉浮漂转。 但不论此间如何摇摆,那剑尖处却是岿然不动。 细望此剑,质朴无华,空灵向天。看不出有丝毫珍稀特异之处。唯有剑身阳面正中,有一条细细的凹槽,笔直一线。 若说凡俗中的军械兵刃,无论刀、剑、匕首、枪刺,或许在铸造时会特意留下一道血槽,以增加刺伤敌人之后的破坏力。但是仙家至宝,却大无此必要;事实上亦罕有此等形制之物。 看那“血槽”之中,果然有一丝深红近墨,俨然血象。 这一丝暗红“血线”,自最低端的剑根处为止,一直绵延而上,到了六尺五寸的位置而止;相当于此剑长度的三分之二。 蒲方舆道:“剑道真法一石,辰阳剑山独占八斗。” “近百余年来,承道载德钧天剑之度数,虽缓缓跌落,也只是由八尺九寸,降低至八尺六寸……饶是如此,三寸之数,已是数十万年所未有之变局。推演之下,当是越衡宗那位得了正法,剑术神通勇猛精进的缘故。如今一日间陡跌二尺有余,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他二百余寿,竟能修炼至近道之境?但九宗正法非比杂流,不入玄浑琉璃天,如何能够走出这破境一步?” “所以弟子以为,此事并非应在他身上。当是这一方大世界,又有了意外的机缘变动……当速遣人去寻!若为旁人所获,只怕伤及我宗根本。” 少年人沉吟良久,终于出言道:“不忙。且唤轩辕怀来,问上一问。” 蒲方舆心中一凛,连忙称是。 斩分天人的道境大能,亦不过是智周一界而已;但传闻中轩辕怀心意钩玄,通乎于九天之上、九地之下。就连许多隐隐然超出此界的缥缈因果,亦能由无上心缘感应一二。 此事实在过于离奇,他心中亦一直不敢相信。只是其中冷暖,唯轩辕怀和两位至尊自己知之;他虽是近道修为,亦不便相问。 而其师今日之言,竟算是证实了这一点。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分数短长 索图取经 未过多久,此境中已多出一人。 这人虽只是元婴境修为,但凝立于此,少年与蒲方舆师徒,都是正色相望,似乎对他极为看重。 轩辕怀。 他只是中人身量,身上所着服饰不知是绸缎、布匹抑或纸张所裁。 此服以白色打底,遍布纵横黑色条纹,织成砖墙一般的大小方块,疏密相间。此袍服的确非是任何法宝;但近道之下的修者乍一望去,却不自禁地会觉得那繁密方块不住地放大缩小、演化无穷……从而生出眩晕之感,甚至昏死过去。 观其面目,此人头发一束,以一根普通的蓝绸带结成圆髻;面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两道仿佛被浓墨加粗过的短眉。这样一副浓眉大眼的面孔,筋骨充实圆润,几乎便是个质朴浑厚、沉静木讷的乡下少年;除却双臂和耳垂略长些,果真与常人无甚差别。 如此相貌气度,不得不说,不是其余八宗想象中的“轩辕怀”。 照说这幅面孔,无论如何是与英俊挺拔沾不上边的。但是若望之既久,便会愈发觉得“合理”。 应当如此,无有不谐。 这种概念并非出于美丑之分,亦非心意屈服以至于判断失准,而是源于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妙感受。 蒲方舆道:“如何?承道载德钧天剑此变,是否是因那人破境的缘故?” 轩辕怀却一言不发,只微微抬首,仔细观望剑身变化。 一位近道大能出言无人回应,蒲方舆也不会自以为丢了颜面,亦或者轩辕怀过于倨傲;相反,却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因为,轩辕怀看得很认真。 过了半晌,轩辕怀忽然轻笑一声,道:“自然非是。他修行之根本,由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入手,此已为既成事实,更易不得。既然走上这一条道路,便未有不经玄浑琉璃天而成道之法。我尚不能,何况旁人?” “再说。纵然他成就近道,此剑定分变化,亦不过是六寸之数;如何能及至二尺?” “除非,是成就斩分天人之境。” 说来也奇。 在轩辕怀凝立不动时,但凡有人见其当面,自会觉得他无比亲切真实,和想象中的高蹈幻虚、凭临天外大不相同,俨然如亲朋友邻;但是他此时貌似无比真诚的一笑,却反将距离感烘托出来,仿佛彼此乃是两个世界的人。 轩辕怀此言一出,少年人若有所思;蒲方舆却面色微变。 纵然成就近道,也唯有六寸之功。这便说明,界中剑道神通遽变,较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莫非如三十六年前的九宗登临本界之故事一般,另有一家道术高明超拔的异界道传,登临此界之中? 但若是如此大事,门中两位至尊,秉持心剑之妙,为何没有察觉异变?这却有些离奇了。 犹疑半晌,蒲方舆转身言道:“弟子以为,是否禀明剑主,去寻这未名之变?” 少年人沉吟不语。 实则他心中以为,剑主修为虽较他资历道行更深,但是他所修正传便是“心剑”一脉。既然他并未感应到本界有异法传世之惊变,就算禀明剑主,也多半得不到更多的结果。 轩辕怀忽一伸手,在相距钧天剑数寸处虚抚一遍;身形骤然虚化一息,宛若水中倒影;然后又快速凝实。 轩辕怀笑道:“是了。” “其实此剑之变化,并不若想象之中剧烈。” “上真请看——这,才是本相。” 出言同时,轩辕怀伸出右手食指,在阔剑“血槽”之上轻轻一拨,似乎引动了一粒血珠向上一跃。 然后,那血线似乎打通了一处难关,陡然上窜。 蒲方舆定睛一看,承道载德剑上之血槽刻度,骤然回复到了先前八尺六寸的位置,好似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但是再望了一眼,蒲方舆立刻知晓不对。 细看才能发现,在此剑由下而上六尺六寸、接近方才刻度的位置,这血槽中陡然“中断”了。以至于刚刚恢复的二尺刻度,虚悬于上,成了无源之水、空中楼阁。 少年平静发问道:“想来你已知了因果。” 他的弟子蒲方舆未知其中玄奥,但少年却是心如明镜。每当轩辕怀之身躯经历了一次极短暂的虚实之变后,似乎他便能勾连莫名之力,断明是非清浊。 此法若能随意施展,就算较之他这位道境大能的“心剑”剑道,亦要胜过,所以必不至于此;但每每到了关键当口,此术随缘而至,似乎又从来不曾教人失望过。其真正的发动条件,自剑主以下,旁人也从未发问。 轩辕怀慢斯条理的道:“正是。” “钧天剑之显化,门中一直所见不实。所谓‘独占八斗’之言,虽能振奋人心,其实并非正理。” “这并非单单是以长短多寡而论;而是先明分数,再论长成;示现为短长。” “一界剑道,未入真流,便不会计入钧天剑中。所以,若是本界之中唯有本门八脉剑传为唯一大道,那么其余杂流末品之剑术,又岂能占得一寸半分之地?若是如此,这钧天剑刻度显化,当是十成圆满之象。” 蒲方舆沉吟道:“如此说来,刻度并非十成,便说明世间存在着足与本门分庭抗礼的剑道神通;而我占八分九分、所余唯十之一二,其实是说明我总剑道早已大成圆满,而彼之法门虽终能与我并驾齐驱,但此时却并未长成——所以一直以来呈此气象?” 轩辕怀真诚笑道:“正是。” 少年幽幽道:“先明分数,再论长成……如此说来,世间的确是又多出了一条可堪修炼至至境的剑道神通之路……只是眼下方有萌芽,尚微弱之极而已。” 蒲方舆闻言心中一动,再放眼琢磨。原来,钧天剑上那一丝断隔,恰好出现在剑身由上至下三分之一的位置。 轩辕怀出神数息,忽然道:“劳烦上尊准备一道《正反图》。吾不日当出行异域。” 话音方落,蒲方舆猛地一转身。 少年双眸之中亦闪过一丝锋芒,似乎甚为意外。 对于诸宗嫡传而言,动静相宜,出门远游,乃至访求心印机缘,那是最常见不过之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对于轩辕怀来说,却是另一回事了。 早在五十载之前,轩辕怀的元婴境修行,便臻至四重境圆满,通明至境。若是玄浑琉璃天当日开启,他立刻便能闭关破境。至此以后,轩辕怀便在门中安居清修,静待时机,似乎也无暇旁顾。 当时门中有几位上真言道,如此一来,等若白白等候其余诸宗的竞争对手追赶上来。是否要做些什么,进一步拉开双方之差距。 对于此事,剑主却道不必多虑。轩辕怀静修中自有造化玄功,虽然道行境界止步于破境之前,但是无形之中的进益却是一日千里。到了玄浑琉璃天开启的那一日,双方差距只会扩大至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门中诸真,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轩辕怀放弃那玄妙莫测的“清修”而外出远游,实则是破天荒的大反转。 蒲方舆一转念,道:“你是要寻那新生的剑道机缘?” 轩辕怀目光一闪,幽幽道:“就算是吧。” 蒲方舆缓缓点头。 轩辕怀望了蒲方舆一眼,似觉直言相告亦无妨。又笑言道:“说白了,是去寻归无咎……取经。” 蒲方舆一怔,只觉思绪微乱。 方才不是说钧天剑异兆,乃是新法萌生,并非归无咎道行突破?还是说——这又一剑法至道,同样是出自于归无咎之手? 轩辕怀依旧面含深邃笑意,不紧不慢的言道:“他自家道传尚未走到尽头,自然不会、也不能另僻一途。” “大道高远,俗子难知。但若要开辟一道之滥觞,岂是资质高绝,便能做到?” “有一方能有二,有二方能有三;有三方能有万物。若不曾得见真流,困于洞穴之内,那么纵然资质再如何高绝,也始终打不破这天人之限。” 蒲方舆闻言,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是开辟新法之人,必定窥得剑道上法玄奥……” 轩辕怀道:“正是。本界中剑道极境,唯有二宗。我辰阳剑山哪一位弟子得法,非得亲入剑心轮台之中,方能见真,无有泄露之理。所以定是他之剑术,开示于人,方才凝成了那一粒种子。” “所以立法之人,不是他的道侣,便是他的传人。” “资质超迈古今,得见正法真传;汇通千家道术,以及……独到的心印对证之法。以上四因,缺一不可。” 少年望了轩辕怀一眼,道:“你终究还是将他当成了对手。” 轩辕怀淡然道:“举世无敌之心……不过是振作奋发的豪迈之语尔;只是对大众修心有益,故而将其奉为圭臬。实则此言一叶障目,未见真流。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这世间既有我轩辕怀,自然就会有轩辕怀的对手。” “所谓一枝独秀,不是井底之蛙,便属昙花一现;唯有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方为大道之常。” 蒲方舆闻言,心中暗讶。 就连辰阳剑山诸修,亦知轩辕怀八道合流,心外无人、心外无物,注定要一世独尊,定序万古。但他方才所言,却与之大大不合。 但若说轩辕怀刚刚说的是违心之言,又似乎将他看得浅了。 反复琢磨,就连他这位近道大能,也觉参悟不透。 少年默然数息,道:“你这一行……将门中那物取出,带在身上,以策万全?” 轩辕怀摇头道:“不用。” “当初将《观法图》相赠,为的是争个先手。如今经此一变,先手反倒成了后手。” “不过是‘取经’罢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师徒汇聚 奇物横出 浩瀚旷野,数人斗阵。 斗法之人共分为三组,于左、中、右方各自划定五六十里地界,两两捉对厮杀。 左侧这一对,斗得是剑法。剑气纵横,寒光点点,吞吐之间,动静参玄。 中间这一对,斗得是阵法。一人之手段,运使微尘磐石,显化如意;他的对手,却立下天梭二十四道,颠倒于数理之间。 右侧这一对,声势却略小了些。斗阵手段,不出于五行风雷之性,乃是修仙门中最常见的手段。 归无咎、姜敏仪凝神观之。 运剑术相斗这一对,山城弘、车泽文是也;运使阵法这一对,于青涟、古樵是也;运使五行雷法这一对,厉长平、许铭智是也。另外有胥氏童茂,与归无咎二人相隔尚远,亦在遥遥观战。 元尊之言果然料中。 入得紫微大世界之后,归无咎略择既往所得,挑拣一些剑术中精粹法门,再取了磐石微尘法、大清灵梭、五行神通等门类,化诸己意,尝试相授。 果然,诸位武道嫡传一身精纯的武道本力,虽不能直接运用;但却自动“入乡随俗”,得以似是而非地运转仙门神通。 不过月余时间,各人于所修之法,便至少有二三成的把握。 只是斗法之际,身躯之畔时时有青烟滚滚,与仙门精英的手笔大异其趣。 功行精湛如山城弘、车泽文等人,青烟便略淡薄些;如厉长平、许铭智等人功行稍逊,这青烟便颜色稍重,仿佛在烘烤潮湿的芭蕉叶时的情景。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斗法六人似乎都甚感满意,极有默契的助手,与童茂一道,汇通一处。 七人皆是对着归无咎一礼。 归无咎微笑言道:“既然诸位都已经想明白了,那就依所约行事。二三载短别,后会有期。” 姜敏仪亦对归无咎道:“呼应联络,交由我便是。你可先放心归去。”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如此甚好。” 诸人又是相对一拜告辞。 归无咎取了坐骑,孤身远遁而去。 在初入紫微大世界之后,对于这前所未见的新奇界天,山城弘等人,何尝不是心中万分震撼。只觉往生虚度,直至今日方眼界大开。 但在姜敏仪为其略表紫微大世界的精彩之后,七人略一计议,却提出一条建言。 因七人对于紫薇大世界的风俗、气象、名物、人情一无所知,若是骤然入隐宗做客,纵然隐宗一方能够以礼待之,此辈也不免觉得甚为拘谨,坐卧行走皆不如意。 所以各人以为,先匀出一年半载时间,容各人任意游历一番,熟悉风土人情。 归无咎自然无有不允。 姜敏仪乃是汇通两界的核心人物,更是武道一方七人的主心骨。便由她觅地坐镇,关联照应。所择之地,严格来说亦属清凉山的势力范围。若有甚变故,亦可遣上真通过清凉山处地脉传送阵,快速靠拢接应。 …… 归无咎所乘青兜,遁速极快。 十余日后,已赶到清凉山山门所在。 再经此一转,返归半始宗山门。 山门之中,云顶小界入口处,秦梦霖携黄希音,已在此相迎。 秦梦霖早已感应过归无咎行踪;但那时归无咎尚在武域之中未出,因真武域结界所限,所以混沌不明。但当归无咎一旦重返紫薇大世界,心缘轨迹,立刻便能印证无误。所以在此相候的时辰,不差分毫。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师徒三人,入小界叙话。 黄希音眨了眨眼,嘴角微扬,似有雀跃之意。脆声道:“拜见师父。” 然后她便甚是迫切的上前,想要展示一番剑道修行之所得。 这一门剑心归旨,连一向极有严教之风的秦梦霖,都对她破例称许。想来以师父的宽宏雅量,更不会吝啬赞誉之辞。 归无咎早已看出,黄希音的道行修为进境极快,几乎较自己预料快上了七八倍,眼下已距离结丹不远。如此说来,必定有非常之机缘。这时见她如此模样,不由莞尔。 于是轻轻抚摸黄希音头顶,温言道:“不急。徒儿暂且少待,待为师先将一桩急事料理了。” 话音未落,随着归无咎反指一点,一种圆全守中之韵豁然离体。 归无咎已将本身之无相虚丹,骤然引出体外。 所为何事,不言自明。 秦梦霖一怔,面上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道:“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归无咎立刻摇头,正色道:“是要紧事。” 秦梦霖这才知是自己想的岔了,于是同样心引意动,将本相虚丹引出。 二丹相合,一如当年阴阳洞天之中故事。 相别四十五载,归无咎今朝回返,想要着手去做的事,着实不少。 若魏清绮果如自己建言,将缥缈宗东方掌门请至,那诸般势力之间,立刻又有非同小可的变化。该当布局落子之处,千头万绪。 但是归无咎早已理清次序缓急。 最先要做的,就是眼前这件事。 归无咎自真幻间中遁返之后,其余机缘姑且不提,唯有一件事——破境近道境的心得体验——却是可以通过虚丹相通之法,和秦梦霖分享。如此一来,这宝贵的破境机缘,除却归无咎、席乐荣、姜敏仪、山城弘之外,又多出了秦梦霖。 施展此法,受益的不仅仅是秦梦霖,还有归无咎自己。 似席乐荣、姜敏仪、山城弘等三人,对于上境经验,时日一久,非得用心蕴养,方能保守不失。若是稍微疏忽,便有“失真”之虞,而自己却有可能懵然不知。为抵御此患,须得每隔一定时日,便炼成一枚心印种子,时时蕴养维新。 这是金丹、元婴等下境界和近道境之间的天堑悬隔所致。 而归无咎却可以与秦梦霖通过这“合丹之法”,每隔一段时间便将双方心念汇通洗涤一遍,远远胜过任何保养功夫。 将此事做完,归无咎等若卸下了一桩负担。 一刻钟之后,行功已毕。 除了这门正法以外,双方四十余载经历,亦在此间相通。武道中立下第二道途之伟业;席乐荣的存在;全珠与秦秦相合之机缘;东方晚晴、黄正德韩氏、秦梦霄、腾惊等人之汇聚;黄希音开辟剑心萌芽……两方事无巨细,二人皆得以通识分享。 纵然以二人心意之坚牢,亦不得不由是感慨—— 感慨风云之激荡,势变之剧烈。 收取丹果,归无咎这才转身,笑言道:“吾徒有何事言说,为师静听便是。” 虽有明知故问之嫌,却不能伤了小徒踊跃之心。 黄希音精神一振。她早已等待不及,一如初示此法时对秦梦霖之施为,将那剑术胚胎的手段,重新施展一遍。 作法之后,一剑虚划。 归无咎感受着心中蓦然升起的奇异念头,倒也津津有味。 剑意加身的一瞬,归无咎在一瞬之间泛起一年,并深信不疑——自己这大弟子有朝一日定能青出于蓝,更胜乃师。所以唯有悉心栽培,将毕身所学倾囊相授,将来所得的回报,终将不可思议。 一源分流,两枝对证。 当真是雏凤清音,不弱于人。 但黄希音看归无咎面上却无想象中的震动激赏之色,心中却不由得微微失望。 归无咎抬首瞥了一眼,已知黄希音心意,不由暗暗摇头。 这便是“合丹”之法的坏处了。 “合丹”之后,秦梦霖之所知,便是归无咎之所知;故归无咎已有经验在先。所以此时,虽然归无咎对于黄希音这门剑道萌芽赞许已极,评价更是极高,但是惊讶之念,却终究不会再有了。 若黄希音尚在七八岁年纪。归无咎出于宠爱之心假作震惊,哄她一哄,倒也无妨;但今日还如此做,就未免太浮夸了。 秦梦霖将黄希音即将准备结丹之事言明,又道:“若有合用时机,可使那物蜕成宝胎,作为希音奠定本命法宝的根基。” 归无咎沉思不语。 镜珠尚有一次动用机会。 似姜敏仪的层次,虽然已经极高。但是她寻求宝胎,并不一味追寻品阶,而是更讲究与自己适性相合,这无疑是正确的思路。但是于黄希音而言,情势又有不同。作为突破拘囿的六人之一,若不能求得至高至善,终究不美。 从这个角度上说,镜珠无疑是最合适的。 若此物果然已成宝胎,归无咎断无不舍之理。 可是若要就此将镜珠的最后一次机会白白用掉,又大违道法自然之理。 如今自己玉鼎失足之道基,已由“逆宇玄石”之法补足;界天往通之术,亦有三生阴阳洞天为仰仗,更是一大利器。 其余要紧处,归无咎倒是想到一事。 魔门四经典,自己已得其三。唯有流水宗《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未得之。莫不如将这最后一次机会,用在此处? 这倒是一个颇有吸引力的抉择,也不算辱没了镜珠这件珍宝。 但细细思之,此法似也非是最善。 归无咎心神静默,将道心运转,臻至最为深彻洞明之妙境。然后豁然间念头一畅。将“先天伴麟石”取出,观望良久,叹道:“此物不当废弃。” 言及本命法宝宝胎之事后,黄希音一直微微仰首倾听,静待两位师尊决断。这时听得归无咎此言,连连点头道:“徒儿也是作如是想”。 黄希音与归无咎所见略同。 虽然“先天伴麟石”的品质于她而言已颇有不足;但此物毕竟于她有甚深渊源,黄希音冥冥之中自有直觉,将其彻底撇开另起炉灶,似乎也十分不妥。 就在这不能决断之时,归无咎忽觉袖中一物,微微颤动。 随手一抖,清光一显,已将其取出一观。 看清此物之后,归无咎双眉一挑,甚是讶异。 这是一枚纳物戒。 当中所藏,唯有一物。 那物是玉简《三辨三证》所化,品质高得出奇;当时给归无咎的第一观感,几不在镜珠等三珠之下。但当时归无咎隐隐感到此物似与镜珠等物相冲,似有“永不相见”的大因果。所以才取了一枚上好的纳物戒,将其单独保存。 不想此物竟尔冒了出来。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爆响。归无咎掌心这枚纳物戒,无端崩成碎屑。 那枚单独隔离甚久的黑色圆珠,忽地发出一声悦耳清响,宛若黄鸟低鸣。然后一道刺目强光一闪即逝,圆珠冰晶崩散,化作一团如真似幻的冷雾,往先天伴麟石上一扑、一卷,归诸于其中! 速度之快,竟连归无咎、秦梦霖也来不及阻拦。 一切异象烟消云散之后,再定睛一看。先天伴麟石虽然形貌依旧,但已然化作墨色琉璃体;圆全了净,浑然光烁,似远似近;似乎品质得到了极大的跃迁。其珍异无双、凌驾一界之上,或不在全珠、魂珠之下。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偏至之谜 冰释旧疑 归无咎、秦梦霖,一时都若有所思。 莫非除了归无咎之外,大魔尊对黄希音也有特别的兴趣? 此事的第一感,自然是妙观智大魔尊在黄希音身上有什么布局。 但想到第二层,若是大魔尊真有算计。要做到暗藏潜通、深流匿变,一切都无形无迹、任何人都难以窥探,以大魔尊的通天彻地之手段,好像也并不为难。似并不需要将其摆在明面上,教自己看见。 如此堂堂正正行事,倒像是摆明了馈赠一场机缘。 的确,若说大魔尊也需用上这等虚虚实实的诈术,似乎也将其看得小了。 但若想到更深,事情又并不是如此简单。到了大魔尊之境界,阴阳之间,随时转换;信手落子,皆若合符节,并不能以常理度之。譬如种下一枚种子,其是否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自可依据将来局面演化而定,而不拘于常势常形。 故而若是动用此宝,谁也不敢保证一定无有后患。 此宝妙用,黄希音如何能够不动心?仔细端详,面有陶醉之色,就这般看了好一阵。 大功告成,黄希音本来心中欢悦畅美。还道师父手中果有点石成金之妙手,将宝胎之疑难彻底解决。 但是惬意之余,看了一眼两位师父的神色,黄希音立刻知道不对。 略一思忖,黄希音皱眉道:“容弟子猜测一番。是否这促成石胎变化的黑珠,得自一位敌友难明的大神通者之手?” 出言之时,黄希音言语郑重而又笃定,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 黄希音想了一想,忽地展颜一笑,道:“其实此事也非难以两全。” “近道之前,成就金丹、结成元婴的那一瞬间,本就是修道人心意道缘水涨创高、乃至于登峰造极之时。道心明锐,要较常时更胜不止一筹。” “依弟子之见,劳烦师父再备下一件品质上乘的九品宝胎,以作备选。到了即将踏出那一步的瞬间,若是弟子感到此物当用,便用之;若心中稍有不谐,那便退而求其次,也不至于临时乱了方寸。” 归无咎略一思量,道:“如此也好。” 第二日,归无咎往半始宗后殿。 数十载以来,此处除却那位江离宗闻品上真之外,皆会另有一位上真坐镇。此人乃是诸隐宗修为精湛之辈,轮流值守。 如今在位的,正是孤邑上真。 归无咎向孤邑上真处一问,未知四位道尊和缥缈宗天尊东方晚晴驻跸何处,或当择机一见。 孤邑上真却回话道——四位道尊与那位贵客论道参玄,断断续续已有六回之多;每一回皆需三载上下。最近一回闭关论道,恰好在十五个月之前。所以若要相见,须等到将近二载以后。 归无咎闻讯后,告辞而回。但在拜别之际,归无咎问孤邑上真,近日是否有暇一聚。 孤邑上真闻言哑然。和归无咎走得近些,对他而言也是有利无弊。当即答道,原本数日后他便要返归本宗。但若是归无咎寻他有事,他在此地再镇守半载便是。 归无咎笑回道,数日之后,再来拜见。 拜见东方天尊之事暂时搁下后,归无咎此举甚是紧凑,是在准备第三件事。 这回武道之行,归无咎所得最实际的机缘,便是秦秦借宅全珠,结合武道龙符所化之秘宝“武域轮回天”,能够暂时提升至近道战力。 照说此法仅有十二个时辰,用完即无,俨然是大邑宅地,寸土寸金。归无咎亦存了锻炼一击必杀之法,最大化此术之效用的心思。 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欲要真正取得最善之发挥,那就必须对此宝之威能,有一个精准的评估。 此事在返回紫微大世界之前,归无咎就已考虑清楚。回返之后,不可吝啬。当匀出一刻钟时间,寻一位功行精湛的天玄上真,斗法一场。若果有了“自知之明”,对于今后的实战发挥,必有莫大好处。 返归小界之后,归无咎安居于洞府之中,盘膝而坐,心念一引。 自出了真幻间之后,首次神意沉浸,去呼唤秦秦。 不多时,全珠之内,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回应道:“寻我何事?” 归无咎笑道:“数日之后,吾欲与本门一位上修切磋一番。论修为境界,仙门中号称‘天玄上真’,与武道中‘日曜武君’位分相同。你可振作精神,小心在意。” 秦秦连忙答道:“不行;最少近数日是决然不行的。且等候二三个月再说。” 归无咎眉头微皱,道:“门内切磋,出手自有分寸。你不必多有顾虑。” 归无咎之所以今日和秦秦提前招呼一声,正是因为有这一重考量。 秦秦生性不喜斗战,若非形势万不得已,难以让他出手。所以须先把道理讲通,振作精神,圆满发挥自身实力。如此,自己舍了宝贵的一刻钟换来的一战,双方尽兴尽力,才有足够的参考价值。 秦秦稚声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惧战。只是近日来精神不佳,所以要休养一阵。” 归无咎闻言诧然。 仔细回味,果然听出秦秦话语之中,似乎恹恹不振。 未有迟疑,归无咎立刻问道:“发生甚么事了?” 秦秦的声音,依旧是无精打采:“你自己看吧。” 归无咎心中一奇。 心意一引,已将全珠取出,跃然指尖。 全珠此宝,已臻至境。藏之为真空,发之为妙有。当初归无咎金丹境界时,此宝便能与虚相金丹合二为一;如今借取其妙,成为秦秦宅室,亦无有不利。 归无咎定睛看去。此宝之中,多出茫茫一点。虽然看上去只是小到不可思议的一“点”,但是其中却开辟了一处甚为宽阔的空间,作为法宝真灵安身之地。 但略有三分古怪的是,这一点虚空宅室,内外相融,按理说应当处于全珠之“正中”才是。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一“点”较之全珠中央正位,明显偏出了不少。 归无咎此时心神观照其中,忽地生出感应。 秦秦在全珠之内,忽地有所动作。也不知他如何折腾,经历十余息,终于将这“一点”之方位挪转至全珠正中。但好景不长,这一“点”正位之后,似乎受到了一种诡异的牵引之力,不断地向一旁偏出。约莫半盏茶功夫,立刻又偏出相应尺寸。 其实这一“点”的位置,与最初时并不相同,已由左下角挪转至右上角。但偏转的尺度却大致相若,以圆心自全珠边缘计十等分,大约偏出三分上下。 秦秦闷闷道:“已经为你演示过一回了。就是这般。” 双方细叙因果之后,归无咎不由哑然。 原来,秦秦在全珠之中开辟一域之后,原本甚是欢喜。因全珠等阶极高,当中神意一化,随手开辟而成的空间已极为广大,较之真正近道境的至宝,亦毫不逊色。 但当秦秦发现这一处空间始终难以正位当中,却觉得有些别扭。 别看秦秦一副孩童相貌,又慵懒恶战。但是其实论本性,却是个极为执拗之人。于是便在这全珠之中,开始了长久的折腾。如此反复拉锯,迁延了一月有余,秦秦却始终拗不过全珠内藏的“偏至”之力,直到昨日方才罢休。 所以今日归无咎将他唤了出来,才显现出这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貌;自言要修养一阵,恢复精神。 既如此,归无咎自然要为秦秦探一番究竟。 归无咎调匀呼吸,弃智绝虑,心神相拥,恍如投入瀚海之中,最深切的体悟全珠的这一奇异变化。 如今此物作为归无咎的本命法宝,又早有六炼之功加身,若是存心去感应,勾玄幽沉,定然能够发现些什么。 如此这般弃绝六识,纯用真智,一呼一吸,一动一静,看似只是一个恍惚,其实却是半个时辰过去。 终于,归无咎睁开双目,面上略微浮现出一抹惊讶。 原来如此。 因全珠本来性灵充沛,育德载化。如今虽只是六炼之境,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必有法宝真灵孕育而出。所以中央之位,早已为将来此珠本身之性灵所占。而秦秦却相当于一个外来客人,所以无论如何,皆无法占得正中之位。 查明因果之后,倒是有三分啼笑皆非。 归无咎本欲安慰秦秦一番;但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忽地想到了一事。 心意一动,已将小铁匠唤了出来,正色道:“我那物一直留在你那里蕴养。且取了出来,容我一观。” 小铁匠揉了揉眼睛,捧着宝炉本体一晃,立刻将真宝“归墟”取了出来。 归无咎凝神望之。 此宝出世之后,那中室不谐之状,令归无咎诧异了许久。 且此宝元灵宝身,气象格格不入,且其中室正位,恰好与今日之情形完全相同——一处空间,偏出三四尺外。 把它交于小铁匠纠正蕴养,却得了“老成”二字之考评。 若是果然雷同……难道自己当日所得,竟然是一件至宝? 归无咎将方才关于全珠之心得,以及与“归墟”异同处,一并告知于小铁匠,请他一同参详。 小铁匠见此异闻,端详了好久,终于道:“不对,不对。” 小铁匠眼光毒辣,立刻额看出。归墟锻炼之材质——那一块来历莫测的铁券令符——的确十分奇异。但是若要与全珠之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性灵自足之境界相较,却又大为殊异。 归无咎思忖一阵,脑海之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起“真幻间”中,自己得了星门令符之后,那青年“梅小宝”不告而别的场面。 然后…… 便留下了一枚空落落的“星门大印”。 再细望“归墟”之形貌一眼,归无咎疑窦顿消,颔首道:“多半是如此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窃观照影 一见如故 黯石玄宗。 一方半圆形的道场之上,八位元婴境修士两两成对,分成四组。 其中两对在左,盘膝而坐,默运玄功。隐隐可见有紫气透体而出,与太阳之精升降相引,呼吸相接。 另有两对在右,相隔约莫六七里外,各自运使神通道术,似乎是在切磋较技。纵横转圜,时时有清光锐剑飞渡近前。但左手边那四位行功之人,却岿然凝止,形若磐石。 一动一静,相映成趣。 高台之上,一位青袍老者凝神观望。此人须发皆白,面上皱纹繁密。但是双眸顾盼之间,却显得锐意十足,踌躇满志。 此老正是黯石玄宗执掌,扶摇子。如今已有三四千寿数,功行亦早臻离合境中。行走于远近数十万里,却也威名素著,罕逢敌手。 按照既往成例,玄宗一流,已是甚大规模的宗门,等同于神道王朝。金丹、元婴境弟子的修行,不劳其亲自看护。 但是近年来,时局有所变化。 圣教祖庭二教八宗,立下章程。自各玄宗以下,施行“分选”之法。 诸位下宗之弟子,在入门时、结丹时、结成元婴之后,尚需考核三次,务使不逸漏任何资质出众的人才,然后一并汇总于二传八宗之内。 大道者,本来有因有阳,有体有用,有虚有实,有孤峰绝顶,亦当有柱础根基。 因隐宗及其盟友一方,冒出了归无咎等人,所以在前两回试探性的争锋中,圣教并未占得上风。但圣教一方估量度数,在下半截的较量上,其所占地域、人口、入道种子之规模,远远占据优势。若能发挥优长,不难扳回局面。 毋庸讳言,道法之成立兴衰,是由最顶尖的那一群人决定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是如今在实际争局中,却是另一回事。归无咎等人,在其成就人劫道尊之前,尚不足以左右双方的实力对比。 每一位有望成就近道的种子,皆有可能成为不俗战力。 一年之前,听闻极南之地的天霁玄宗、义宁玄宗各有二人被选中,通过考验。据说交由上宗栽培,将来大有希望成就天玄上真。那两宗的执掌,也得到了极厚重的赏赐。 这也是扶摇子如此上心的原因。如今黯石玄宗,亦有两位弟子,破境元婴之后似乎开窍一般,悟性修为一日千里。 如今这二位正是两对斗法之人中的一对,激战甚酣,难分伯仲。 扶摇子正筹措言辞,教授指点其长短优劣,耳边忽闻“轰隆”一声爆响绽放,端的刺耳之极。 神思中断,扶摇子急忙转首一望;但是一望之下,面色大变。 他清楚看见,一座倚靠山麓的三重青殿,正殿屋顶处,豁然崩开一个大洞! 黯石玄宗,抚元密府。 这“抚元秘府”换个通俗名称,其实类同于寻常宗门之藏经阁。 一息之后,又听见惨叫声络绎不绝,二十五六个黯石玄宗弟子,倒飞而出,或二三里,或五六里,跌落栽倒在地。只是好歹还算全须全尾,并未遭了毒手。 扶摇子心中一凛,已然将数件法宝取出,持之袖中,随时准备发动。 抚元秘府乃是门中六大重地之一,除却有不凡之禁阵护持之外,尚有四位化神后期修士为值长,二十四位元婴后期修士为护卫,精心护持。 但是清楚可辨,这些值长、护卫之辈,竟非来人一合之敌。 况且对方既敢摆明了对一家玄宗下手,只怕同样有离合境的修为,方才有恃无恐。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道人影从那洞穴之中钻出,似乎周身恰好被一重精微之极的白色烟气所笼罩,看不清楚面目形容。 但略一感应对手之气机,扶摇子却不由讶然。 这似乎……是一位元婴境修士? “留下罢!” 扶摇子心中一定。 话音未落,掌心青芒黄芒相继泛出,吞吐若环,似慢实快,立时便要将那不速之客罩住,似乎插翅难飞。 “嗯。” “噫!” 但是下一刻,扶摇子立即惊讶出声。 那白芒所罩的的神秘客,忽地脚下五气成轮,勃然大兴。遁速之快,高到不可思议;瞬间就突破了扶摇子得意神通“两从云环”的困陷之势。 借着那五轮大转之势,神秘客在空中宛若蜻蜓点水一般跃动,每一跃便远出百里之外。 不止如此,这一古怪道术,似与圣教、隐宗两大传承中的任意一脉都截然不同,俨然自开机杼,新奇别致。 扶摇子一声顿足长叹。观望良久,悻悻然惆怅回返。 如此奇妙遁法,是神通也好,宝物也罢,终究非他所能及也。 但是他此时也无意关心甚么道术玄奇了,弄清门中损失,才是当务之急。 若是本门根本经典有失,他这黯石玄宗执掌,便也做到头了。 想到此处,扶摇子便心情大坏。 其实抚元秘府这等重地,该当由门中一位步虚境长老值守才是。只是因从前扶摇子自己惯在此处修持,有他这门掌门坐镇,其余人力才不必过重。不想如今阴差阳错,倒成了破绽。 欲求功业不成,反惹了一身骚。 十五六息后,扶摇子返归门中。门户之前,早有两位蓝袍金带的中年修士上前请罪。 二人皆是步虚境修为,显然也是黯石玄宗内颇为资深的长老一流。 扶摇子收拾心情城府,肃然道:“如何?失窃了何物,尽管通禀。总之由老朽一力承担便是。” 左手边这位蓝袍修士,面上竟有一丝庆幸之意,连忙答道:“掌门真人放心。八部经典,四珍秘宝,尽皆无恙。宋某一番清点,发现只是少了一块‘风云壁’罢了。” 扶摇子闻言甚是诧异。良久,想起那不速之客的修为,面上倒是浮起两分释然之色。 …… 三日之后,距离黯石玄宗五万四千里之外。 一座并不甚高、但四坡却甚是陡峭的山巅之上,有一位身着灰白袍,身形挺拔的年轻修士独立向南,掌心握着一石,双目垂帘,似乎心意沉浸其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目,似乎喃喃自语。 “归无咎……秦梦霖……御孤乘……玉离子……魏清绮……利大人、席榛子……荀申、孔萱、陆乘文……” “果然无愧于‘大世界’之称。” 此人非是旁人—— 正是较归无咎、姜敏仪一行提前遁出武域的原武道第一嫡传,席乐荣是也。 他决意独行于紫微大世界之中,寻常重塑气、运、心、术的机缘。 所谓武道“命运之子”的称号落于谁家,席乐荣并不介怀;但是真幻间中那一场阴差阳错的败绩,却一定需要了断。 三日之前黯石玄宗遇盗一案,正是他做下。 至于所得之物——便是掌心这一枚小石块了。 遁入紫薇大世界之后,短短七日时间,席乐荣便大致适应了气机变化,将一身道行改头换面,俨然当初归无咎遁入武域之时。 然后,便是增广见闻、采撷消息。 此时距离阴阳洞天之战、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已然过去相当时日。往日秘而不宣、真正独立潮头的绝顶天才,一个个都浮出水面,为修道界中所津津乐道。 只是,传布既久,自然失真;越说越玄,以至于荒诞离奇。 席乐荣决意求一个实信。 明察暗访之下,席乐荣终于知晓。圣教中截止于玄宗一流,皆各自收藏一枚“风云壁”——其实此物便是“照影石”之异名,只是经过特殊祭炼罢了。 当中内容,正是当年阴阳洞天之战和清浊玄象之争的具体画面。 将此石传布于各玄宗,兼具激励与甄选二种功效。身负元婴境修为者,唯有根基甚为浑厚,方能破开此壁之关门锁钥;唯有心性坚韧异常,方能在观览壁中斗战之景后,道心如如不动。 若是获得此物,便能将这些极负盛名之人,摸清底细。 好在席乐荣略一打探,他周遭游历之地,恰好临近一家名为黯石玄宗的宗门,隶属圣教八大道宗之中的紫琦道宗序列。踩点些许时日,估算清楚了离合修士的神通手段,席乐荣断然出手,毫无意外的一举成功。 席乐荣心中评判,圣教隐宗两家的真正嫡传,利大人、席榛子、荀申、陆乘文等人,虽然在武道中罕逢其匹。但是较自己似还略逊一筹;唯归无咎、秦梦霖、御孤乘、玉离子、魏清绮五人,道行高绝不说,来历亦个个神秘莫测。若与彼辈较量,似乎差距极为微细。 心眼界一广,席乐荣心中豪迈之意顿生,如饮醇酿。 正在他锐气勃发之时,远方忽有一道遁光,直奔山头而来。 那遁光极快,不过转瞬功夫,来人便已落在近前,与席乐荣面目相对。 其实席乐荣若是升起“五气轮”避让,并非不及;但他一瞬间感应分明,断定来人定非黯石玄宗之人,便选择了静观其变。 放眼一打量。 来人通体浑金,身量甚是魁梧,只是面目看不大清—— 只因此人浑身上下,皆是藏在一只丈许大小、不知是“光罩”还是“水泡”的奇特球体之中。 诸如护身类法宝或神通,一旦激发,凝成光罩或气泡之形状,护住己身者,其实甚是常见。但是未在斗战之中,却将此法如穿衣一般加诸于身的,却是闻所未闻。 一眼望去,未免显得标新立异。 略微看了一二息,席乐荣蓦然生出一种奇特的直觉:似乎那小小气泡,俨然便是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真武之域”,圈定一人,断分两界。 两个素未谋面之人,就这般四目相对,僵持了一刻钟上下。 各自目中,皆有好奇之意。 席乐荣虽有山崩于前而面不变的心境,此时却同样难掩惊讶。 来人虽然面目模糊,但分明也是一位元婴境修士。 更令人称奇的是,透过这一异常滑稽的小型光罩,席乐荣敏锐的感觉到——此人道行之深,根基之厚,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归无咎是旧识不提。秦、御、魏三人,风云壁中已见真容。就算是那并未谋面、显化金甲之形的“玉离子”,虽然真实面目尚不为人知,但以席乐荣之道心感应,有了一线缘起之后,虽不能定其是,却定能断其非。 此人与那玉离子之气象所归,决然不同。 一瞬之间,席乐荣真有两分恍惚——难道在紫微大世界中,如自己、归无咎、姜敏仪等人,也能在草莽之间,层出不穷? 气泡中那人一见面之时,似乎同样十分诧异。打量了许久,这时突然回过神来,兴致勃勃地言道:“你是谁?” 席乐荣沉声道:“你又是谁?” 气泡中那人左右顾盼之后,似乎一笑,道:“阁下别误会。我并非刻意来寻你。嗯……说来本人也是一时百无聊赖,出来透透气。但本人恰好有一桩神通在身。若有根基气运不亚于我之人出现在百万里之内,心中自有感应。” “本人一时心喜,还道缘分巧妙。除了那个十分讨厌之人外……若是遇见归道友、秦道友、御道友、魏道友中的一人,倒也是一件妙事。但是万万没想到,以紫微大世界之大,竟然有深藏不出的英杰。” 席乐荣闻言一怔。这一番话,正是他心中所思。 气泡中那人盯着席乐荣仔细打量,似乎愈看愈是欢喜。忽地一拊掌,高声道:“我有一小妹,姿容气度亦罕有其匹,道基福缘亦甚为深湛。较之本人,亦不过是半线微差。只是她眼界太高,看不上凡庸之辈,所以至今未曾寻得道侣。我看……阁下就甚为合适。” “阁下意下如何?” 席乐荣眉头一皱。 若非来人道行实在惊世骇俗,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个精神疯癫失常之人。便道:“阁下此语,可有些交浅言深了。至于令妹……在下似乎无福消受。” 气泡中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与阁下,一见如故,称不得‘交浅’二字。然否?”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胜不败 我主沉浮 只听气泡中那人又道:“茫茫一界,知音寥寥。与道友相见,幸何如之。敢问道友姓名?” 他既旧话重提,席乐荣也并未再与他兜圈子,坦率言道:“席乐荣。” “席乐荣……” 气泡中那人低声沉吟,若有所思。 良久,他见席乐荣目光正视于己,不由一怔。转念一想,这才恍然大悟,连声道:“礼尚往来,应有之义。在下……” 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又过了片刻,此人眉头一皱,才致歉道:“非是本人有意隐瞒。只是吾之本名,非外人所能明其究竟。说与席道友听,恐道友也并不明其义。” 席乐荣淡然一笑,此托辞尔。 气泡中这人喃喃自语道:“席道友倒是提醒了在下。在外行走,合当入乡随俗,有个名字。” 席乐荣微一琢磨,听这话中之意,显然此人并非来自紫微大世界中的活跃势力。 几息之后,这人似展颜一笑,道:“名字倒也易得……吾有意矣。只是这姓氏何来呢……是了。本人入得此界中的第一眼,乃是看见一颗七尺高的李树。那便以‘李’为姓。” 似乎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气泡中这人甚是欢喜,郑重地一拜,高声道:“在下姓李名云龙,席道友有礼了。” 见席乐荣面色似笑非笑,“李云龙”立刻言道:“虽然并非本名,但是用在此地,其实胜过真名。何况,席道友乃是天下第一个知晓此名之人。将来“李云龙”之名播流一界,还是今日源始。如此说来,你我之间,岂不是有一场莫大的缘分?结姻之事,不妨请席道友再仔细考虑考虑。” 说话之间,也不知是否是“李云龙”立下姓名的缘故,这朦朦胧胧的光罩,立刻清晰透明了三分。 席乐荣定睛一看。 “李云龙”身着一件紧身灰袍,面貌英姿挺拔,骨相精绝,自不待言;更有一桩奇处—— 若是入神见真,以自身道心锐意精确比对,其实不难辨明:这位“李云龙”身量只是与自己大致相若。但偏偏乍一望去,此人却会教旁人生出一种幻觉,似乎他身量极为魁梧,雄壮逼人。 以席乐荣的境界,并不曾动用任何神通道术,却能教他判断失准的人与物,可谓相当罕见。 李云龙似是个相当健谈之人,当场口若悬河,与席乐荣说些东南西北的奇闻异事,又或者对归、秦、御、魏等人之评价——很显然,他也是见过诸如“风云壁”一类的物事的。 换一个若李云龙这般神神叨叨、思绪跳脱之辈,席乐荣断无闲心与其多话。但看在此人道行精湛的份上,他倒也乐意奉陪。就算是能探一探根脚,也是好的。 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一阵。 但二人都甚是精明,每每说到各自来历时,都是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 转眼间,便是两刻钟过去。 李云龙忽道:“想来席道友所修道术,高明之处不在归无咎等人之下。李某心痒难耐,甚愿一观。” 语毕,竟是对席乐荣做了个挤眉弄眼的动作。 李云龙此时嘴角含笑,目光来去如电,上半身微微摇晃,静待席乐荣的反馈。 照李云龙所思,既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除却惺惺相惜之外,总当有两分争雄之心才是。可是刚才他每每提及话头,却被席乐荣有意无意的避开了。 于是,李云龙索性将其挑明。 席乐荣眉头微锁。 他也是有苦难言。 若是动用“武道龙符”,凭借武道中的手段决胜,纵然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更会白白暴露自己身份;但若是入乡随俗,又有三分不美。 席乐荣道行之精微,远在山城弘等人之上。假手仙门手段显化神通,战力之圆满完整,亦远非随归无咎、姜敏仪出行的武道七人所及。 两者之间,譬喻而言,好似足金与千足金之间的差距。 但纵然是“千足金”,毕竟不是真正的圆满转换,终究会有一丝丝细微损折。 若这位“李云龙”果然与自己境界相若,那么贸然比试的话,若是因这一点微差导致败绩,于自己的道心运势,可是大为不利。 对于席乐荣这样的一代天骄而言,可没有“非战之罪”一说,败了便是败了。 经由真幻间之挫后,席乐荣不允许自己再有败绩。 李云龙察言观色之下,似也有三分明悟,忽然一笑道:“既如此,斗一斗力,料也无妨。” 席乐荣闻言,微微抬起头来。 若纯是斗力,他的确可以在不漏根脚的前提下,使出十成力来;且对于仙门修者,有明显的优势。 李云龙异想天开,竟恰好撞到铁板上了。 席乐荣神色由晦而明,精神焕发,李云龙如何看不出来。当即哈哈一笑,大袖一挥,立有一张四四方方的网膜,纵横各三四丈高,平白出现在二人中间。 若说近似水幕,这一张“膜”并不能说是空明剔透,反而略有三分朦胧之意;若说是宣纸、绢纱,似乎又少了三分轻灵。 横亘当空,翩然起伏,以席乐荣之能,仓促间似乎也不能断明,这到底是法宝,还是神通。 李云龙高声道:“道友小心了。” 旋即右掌作势,轻轻一推。那光罩似与这一层膜产生了莫名联系。这一击虽在气泡之内发动,却自然而然的施加于网膜之上,没有在空中留下一丝痕迹。 席乐荣神思收敛,精力聚拢,依样葫芦予以反击。 真力落在那四四方方的网膜之上,席乐荣一瞬间就摸清了虚实—— 这是双方斗力之枢纽。 其实此“网膜”与真物无异。若是受力过大,其便会朝着另一侧凹陷进去。 正常情况下,双方斗力并不需要此物为媒介。 席乐荣猜测,这是因为眼下李云龙只得在气泡之内动用手段,所以不得不仰仗此物,穿针引线。 其实,若是采用攻敌所必救的策略,各自将一身浩瀚真力凝聚于网膜中的一点,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似也未尝不可;但双方甚有默契,似乎定要分一个切实高下,所以都是不约而同的力散四梢,使二人之间的这件媒介均匀受力。 最初之时,李云龙出手抢先一步,这件网膜似朝着席乐荣方向微微挪动了半寸。 但是二三息之后,随着席乐荣武道真力彻底解放,身躯上下气机一振,立刻就扳回了局面。 这本是席乐荣最擅长的领域,纵然胜了,亦不至于以此自傲。当即心中念起,只消胜过一寸,便见好就收,也不必太得理不饶人。 可就在此时,席乐荣蓦然发觉——纵然自己全无保留,但这一层网膜,停于中线位置,宛若两军对垒,却再也不动分毫了。 同时席乐荣心神之中似有一道电光划过,一念反转,已是沧海桑田。 在李云龙选定如此比斗方式时,席乐荣心中有数,自己已处于不败之地。 但就在现在,席乐荣却浮起一念:似乎无论自己再如何努力,也只得保一个维持不败之局;要想胜出,断不可能。 同样是“不败”二字,不弱于人与至多守平,一上一下,何啻于是霄壤之别。 二人都深明分寸,却也不至于死缠烂打。如此纠缠了一刻钟上下,各自知晓难分胜负,便不约而同缓缓收力。 气泡之内,李云龙鼓掌三声,喟然叹道:“一不留神,竟尔迎上了席道友的最长处;倒是十分不巧。” 这一句话,说不清是自谦,还是自傲。 席乐荣眉头一挑,道:“阁下并未落败,何以有如此感慨?” 李云龙连连颔首,倒像是受之无愧,坦然道:“正是。按理说在这一领域较量高下,当是席道友略胜我一些;但是今日你的确是胜不了我;至多只能得一个平局。席道友可知缘由?” 席乐荣不动声色,静言道:“李道友有何高见?” 李云龙笑言道:“若是在下所料不错,席道友也是来自异域的客人吧?依李某之见,道友是将这方世界,当成了寻求机缘的宝山。” “按理说此念并不算差;但却无形之中,形成了主客分别。道友之战力极限,亦在不知不觉之中构成了约束。” 席乐荣心中一震,猛然抬起头来。 这位来历神秘莫测的“李云龙”,迄今为止都是说些不着调的话。唯有这一句,一语点破迷津,字字千钧。 席乐荣反顾而思之。自己遁入紫微大世界后,以寻求机缘为主。但是身处客地,行事风格自然而然会变得严谨审慎,谋定而动。原因无它——紫微大世界,要较真武之域大上太多了。 未知之变数,亦要大得多! 但是如此一来,身居客地,看似每一步都未走错,但其实已不如往昔之从容自若。 勘破迷津,席乐荣的一身精气神,立刻回到巅峰;宛若拔出一柄利刃,无所不破。 心意如刀,审时勘情。 席乐荣心中立刻明悟一事—— 这位“李云龙”绝非真的是一位脱略形迹之人,与自己空谈道理。无论他对自己的来历猜出了对少;方才之言,必有实指才对。 他能在力道上与自己斗个平手,亦有现实倚仗。方才所言虽极有道理,但同样是借题发挥。 席乐荣立刻言道:“依李道友之见,在这一方大世界中行事,如何做才是上善之道?” 李云龙脸上陡然浮起笑意,既像是赞许,又像是阴谋得逞。正色道:“简单。说破了无非是两个字——” “入局。” “主人也好,客人也罢,总须心存一念——这一片茫茫界域,纵有无数风流人物,也当是我主沉浮。” “数十年后,有一场风云激荡之会,席道友其有意乎?”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小界论战 意外收获 心神默运,闭关已有一十二日。 直至今日黄昏时分,归无咎终是缓缓睁开双目,淡然一笑。 终是水落石出了。 对于修道人而言,一十二日自算不得什么。但是他体悟幽玄,宛若抽丝剥茧一般细细追寻,却别有一番自在妙境。 此番闭关,非是为了别事。他索性利用秦秦修养调息的这一段时间,访求“归墟”真灵的因果。 诚然。道缘再高之辈,也并非全知全能。否则岂不是区区元婴境界,便有媲美道境大能的神通?但对于事关自身命运的关键之物、关键之人,所感自然是大差不差的。 自家所有的天祭器真宝,自然位在其列。 除非是谜面未破;否则只消认清根由,渐次推演,绝无不终之理。 便如武道的第一嫡传席乐荣。当他未知这方天地之奥秘时,身处武域之中,的确懵懵懂懂;但是有朝一日,当他明了天地本相,那么循着心缘指引,自然能够寻得进入紫微大世界的方法,决不至于闹出困而不得出的笑话。 “知道”之前,“知道”之后,判若两人矣。 法宝“归墟”,与其道理相同。 半凭推演,半凭直觉,归无咎已然“看清”,此宝所缺失的那一部,与自己有着一道朦胧间隔,俨然山河变色,非复一界。 但是这种间隔,又不若大世界与真武域的隔膜那般霸道彻底,而是介乎于有无之间。如此推算,竟似是藏身于一处小界之中。待时机合适,定要将其寻来。 “走罢。” 归无咎心中默念的这两个字,却是对秦秦所言。 一言既出,归无咎已长身而起,出了小界之外,寻孤邑上真而去了。 兜兜转转,来到半始宗后山。止观殿中,孤邑上真果然已备下茶水,等候已久。 双方各自叙话,待孤邑上真问明来意,归无咎才笑言道:“非为别事,正是欲与上真试手拆招,明了一门手段之功行度数。” 孤邑上真闻言愕然。 归无咎略一思忖,撇开武道机缘的前后因果不提。但将“武域轮回天”巧合真宝、引动真灵之力,前后凡一十二个时辰等事关斗战之功的要素,都毫无保留的与孤邑上真一一言说了。 孤邑上真闻言,怔然良久。 使些非常手段,又或者天资道术实在惊人。金丹境胜过元婴境,元婴境胜过化神境,化神境胜过步虚境……断难使人动容。但是天玄之境、近道大关……莫非这就是在大变之世因运而生的人杰,所收获的机缘么? 只消这一门手段尚未用尽,那归无咎与自己等人,那就不是考虑到将来潜力之后的“遥尊其位”,而是现在便能等量齐观了。 收拾心意,孤邑上真肃然道:“如此斗法,不如去‘后天境’中一试。吾在此间只是闭关清修而已,并无经营。倒是一处上善的斗法场所。” 所谓“后天境”,是半始宗后山处另外开辟的一处小界。较归无咎、秦梦霖所立洞府的云天小界,层次规模,皆逊色许多。 诸如闻品上真这般不大理事之人,任由其安居殿中,倒也无妨;但隐宗既然另遣精锐人物轮流驻跸,自然要将其修持中的需求一并考虑进去。功行到了孤邑上真这一步,修行中的破证成立着实不少,自然需要一处不扰旁人的密地。 其实孤邑上真之所以将斗战场所择于小界之中,还是隐隐担忧归无咎未必能完美掌控上境之力。若万一失了分寸,未免骇人耳目。 归无咎对此心知肚明,自然含笑应下。 须臾之间,待二人引动门户,已遁入这“后天境”的小界之中。 气息一转之后,归无咎抬首一望。 此间果然甚是荒凉,除却一座宛若巨大陨石一般的浮空孤岛,便冷冷清清,再无一物了。 一来是由于诸上真贵于简约,不烦兴作;二来此地既然是诸真轮值,若是一人大兴土木,经营过重,后来之人趣味不同,也未必适应;若是改换面貌,又平白多事。于是索性便无为以待之。 二人相对一礼。 归无咎将“武域轮回天”取出。 心意一引,一片荒凉之中,已有一盏孤灯常明。 此宝现世的一瞬,归无咎与孤邑上真都是微感动容。 在归无咎将“武域轮回天”点亮之时,这一盏灯烛,好似瞬间脱离了他的掌控,陡然间“变小”了三分之一。 可是归无咎心中明亮,其实此物并非真正“变小”了。 凡所见之物,距己近则大;距己远则小。与其说这一盏灯烛是“变小”了,倒不若说是“变远”了。更奇的是,无论是从前后左右上下任何一个维度去观察,此灯烛皆“变小”了,无限渺远,触手难及。 孤邑上真与归无咎对视一眼,然后随手引一道青雷,朝着“武域轮回天”击去。 这一雷法奔走如电,明明是朝着那宝物打去。但是定睛一看时,却见其在靠近灯烛数尺之方位擦身而过;虽只是相距半尺,但却似天人之隔,永难相交。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 事先他便考虑过,交战之际时,敌方是否有可能通过直接击破此宝来破局。如今验证,创制此宝的武域大能,显然早有防备,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灯烛中焰形稳定之后,二人心中立刻感到,这一方小天地之间,似乎有一种莫名之力充盈扩散,弥漫无极,改换日月新颜。同一时间,在归无咎的正前方、左后方、右后方三个方向,相距二三丈处,却无端出现三瓣透明的花瓣,约莫尺许长短,围绕着归无咎缓缓转动,并愈收愈紧。 乍一望去,归无咎还道只要借用此法斗宝,皆会出现如此异景。 但是秦秦真灵之身,与他廓然相合的一瞬,归无咎才知其非。 通过秦秦的神意传递可知。 其实这三枚花瓣,是一种衔接守护之法。这一盏明灯的改天换地之功,须得略微等候十余息,令其渐次“燃烧”,方能扩展充盈,提供足堪施展手脚的空间。 在这段时间,这三瓣与灯火相反相成。 那灯火之力,是逐渐扩张弥漫;而这三叶花瓣,却是逐渐收缩聚拢。当这三叶花瓣完全映入归无咎身躯之时,亦是灯烛“燃烧”充分之时。当此时,防御之功消散,而宝主却获得完整的近道战力。双方无缝交接,自然转换。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三叶花瓣,亦是此宝“预热”功成的刻度。 一十二息之后,归无咎已感到和秦秦谐归一体。心意引动之下,五行神通渐次变化,应手而成。须臾之间,已见一道静若虹霓、动若水蛇的气机,缭绕于手臂之间。 一旦施展,熟极而流,与当日在真幻间中,并无丝毫不同。 孤邑上真面色一凝。 他原本心中颇有矛盾。 为了稳妥起见,他之手段,似乎应当循序渐进,渐次加深。毕竟归无咎之战法,古今未见,无有任何经验可言。若是一个不慎,伤了归无咎,那便不美。 但是归无咎已将“一十二个”时辰的道理与他讲明。动用此法的每一息都甚为珍贵,将之用于演练,本已甚是奢侈。如此说来,似乎当一出手便全力以赴才是。 这时孤邑上真见归无咎运使手段熟极而流,立刻决意——采取第二种策略。 却见他背后庆云一起,玄象高涨。一探手,采撷云气宛若棉絮,汇聚掌心之内,几有一界坍塌之象。 显然这也是一门非同小可的神通。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下一刻便是正面碰撞的紧要关口,归无咎、孤邑上真,忽的皆猛然一抬头—— 二人先是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侧首相望,看向那似乎渺远已极的宝物“武域轮回天”。 两人都甚有默契,各自收了神通,缓步上前,仔细端详。 两双锐目,须臾不离的凝视着灯罩之中的明烛。 这一番凝视,延续了足足一刻钟之久。 这本当是绝大的浪费;但奇怪的是,二人都似乎安之若素,尤其归无咎面上,哪有一点肉疼之色。 一刻钟之后,二人皆已明了因果。 孤邑上真叹道:“道友福缘,不可思议。” 归无咎却脸色一正,对着孤邑上真一拜,道:“若非上真提议在这‘后天境’中比试,这一桩机密,或许到了十二时辰用尽时,也未必能够发觉。这一桩功德,归无咎记下了。” 孤邑上真侧身避过,摆手道:“此乃道友自家机缘,与某无关。” 原来,就在战局一触即发的那一瞬间,归无咎与孤邑上真二人,皆是听闻这方天地中,传来极细微的一声清响。然后转首一望,却见秘宝“武域轮回天”之中的那一株本来跃动不止火苗,却忽然静止,像是一株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又像是凡俗间孩童喜食的棒棒糖。 细察之下,二人皆敏锐的看穿一事—— 在这莫名的声、形变化之后,这一枚明烛虽然依旧在燃烧之中,但是其消耗之速度,几乎小到不可思议;大致估算,只有初燃之时的千分之一。 其中道理,其实也不难想通。 若是在大界之中,这一枚明烛燃烧无止,时时与外间气机相抗相融,便只得一十二个时辰之功;但若身处小界之内,一旦界中气机皆已换过,此宝却会以极小的代价,维持住燃烧的形态。 孤邑上真肃然道:“既无时辰之限。若你战力不逊于本人。可禀明上真,将孔雀一族威服王与西土一位上真请来,与你作长久试炼。定能彻底发掘潜力,汇通战法,不在真正的近道境之下。”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胜于自知 奇兵之谋 经历这一处意外的发现之后,归无咎与孤邑上真,重回战局之中。 二人各自动用手段。 归无咎这一头,五气分伦,随时运转;五色混同为一,一气返归五色。五行精蕴,已在其中。 而孤邑上真之手段,玄霜流转,演化穷通;吞吐升降,俨然无始无终。 两道恢弘法象,皆是弥漫千里,势若推锋。似乎信潮一起,余力无穷。 但若是认真鉴别,只凭直观印象去看,似乎是孤邑上真的手段,更加捉摸不透;若有若无之间,拟合万象,众妙皆在其中;而归无咎的五气之变,虽然看似纯粹,却稍显单调质朴,少见变化之功。 顷刻间,两道浩瀚伟力,已撞在一处! 这一撞并非虚招相试,而是双方全力以赴的一击,锋芒对进,猛烈相合。 天地一晃。 孤邑上真猛然抬头,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归无咎微微扬首,目光之中罕见的出现了几分诧异。 原来,这一撞之下,孤邑上真所施展的“玄霜滚尘流变法相”登时崩解,宛若万里无垠的雪山骤然崩塌,响应相从,节节瓦解,势无休止。而归无咎看似略显单调的五行精蕴轮转之力,虽也有两三成如烈酒挥发一般骤然散去,但是其骨干却得以保存。 归无咎,竟是在第一击交手中,便取得了明显优势! 若此时是生死决战,那归无咎自然不会手软,后手连绵跟上,便能牢牢占据上风。但此时既然是演示道术,归无咎略一思忖,便暂时止住攻势,静候孤邑上真变着。 孤邑上真面容转肃,大袖一挥,小界之中,气机嗡嗡颤动,呈烈火烹油之象。 归无咎精神一振。 这一重手段,归无咎初来半始宗时便见识过一回。 孤邑上真第一记出手,虽然声势同样浩瀚无边,但却是动用了自身庆云所积蓄之法力。这第二击,方才真正动用了“夺气分疆”之法门。 若是在普通封闭小界,纵然天玄上真足堪容身,动用“夺气分疆”之法,却也束手束脚,似乎夺无可夺;但此界虽小,为了便于诸真修炼之故,灵机积蓄却厚。是以动用此法,依旧有不俗效果。 等候百余息后,孤邑上真的第二击如约攻至。 这一击好似雾象扩张了数百倍,变成了密密麻麻、冰晶映彻的水滴,漫舞当空,横亘无际。 但堪称绝妙的是,这无量水滴,并非是以多取胜,一股脑朝着归无咎甩打过来;正相反,这水滴之象,竟是呈现逆溯回收之势,好似孤邑上真的庆云法相中暗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令其收摄倒回。 而就在这倒卷之势中,却有一丝凉意,作为与之“相反”的存在,欲将归无咎汹涌吞噬。 归无咎心中已成竹在胸。将五行之势收摄合一,单用水象。势若排闼,振作己身。 这一击无声较量,相斥相抗,虽然不显著于具体形象,但是凶险之处却较第一击远远过之。二种神通的对抗之力无处不在,整个小界,亦随着隆隆震动,好似一方颇为窄小的屋宇,随时有坍塌危险。 以威力而论,这一击是打了一个平手。 但莫要忘记,这是归无咎刻意让了个先手,方能维持此局。 两式交手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点头。孤邑上真恍然出神,似乎要思考些什么;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 这是双方皆运使全力,将此战进行下去之意。 尽管双方都对结局有所预料,但终究要眼见为实为上。 战局之演变,也并未超乎二人之估计—— 只区区十余式,双方之差距,便扩大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归无咎之胜势,不可动摇! 其中症结,在前两式交手中已是昭然若揭。 若孤邑上真动用庆云法力与归无咎交手,那么双方战力之间,赫然有着一目了然之差距。 但若孤邑上真动用“夺气分疆”之法,积蓄自然之力,双方在规模上固然可以等量齐观,但道术层次上又明显分出了高下:归无咎运使数万里内五行精蕴之力的手段,看似异常朴素,卖相亦不若孤邑上真之法门玄奇;但却胜在随取随用,信手拈来,采撷天地元气如摘叶采花,几乎到了无往不利的境界。 换言之,归无咎的出手,无需预备,连绵不绝。无有积蓄之不足,“分疆”之支离。 两分止战之后,归无咎心中暗生感慨。 说来也奇。以他的道心道缘之高,自信力之强,这还是第一次明显“低估”自身的实力。 看来巧借“近道境”之力,终究还是与既往经验有所不同。 原本归无咎心中估量,若是能与隐宗第一流的天玄上真斗一个平分秋色,这“武域轮回天”的功用,便令他十分满足了。 未想竟有如此意外之喜。 今日此战,令他重新估量“真幻间”中所得;这才恍然发觉,皆中之时,自己、姜敏仪、席乐荣,乃至上古之前的李秀实,其实皆已臻至近道巅峰。 非是本土仙道和武道的巅峰。 是真正的巅峰! 一来是归无咎的真实修为尚浅,对于近道境中的层次,缺少了那一份“如人饮水”的确凿把握;二来是武道渐趋式微,在九宗并未入世、本土仙道、神道勃兴的背景下节节败退,令归无咎难以高看一眼。 心念如电转。 眼前之景,令归无咎立刻明白两事—— 十二真灵拟合外象之精,乃是武道中飞升之后的上境大能所设,境界自然登峰造极,不可因下界法门之不足而轻侮之。此其一。 真灵合身、运转五气精蕴之妙用所达到的真实战力,其实已经达到了九宗第一流真君大能的层次。此其二。 今日自己与孤邑上真之战,其实是完美揭示了九宗真君对战本土天玄上真的最大优势。这一点,归无咎在初见“夺气分疆”之法时便曾想到过;只是当时朦朦胧胧,并不真切而已。 孤邑上真迎了上来。 归无咎亦适时回过神来,微微一礼道:“承让了。” 孤邑上真面上却微看不出丝毫挫败之色,盯着归无咎望了许久,才道:“看来……归道友是应当承担更重的责任了。在真正入局交手之人中,道友或可为我辈之领袖。” 归无咎心意精敏,立刻察知孤邑上真此言,并非泛泛而谈。当即问道:“敢问究竟。” 孤邑上真低声道:“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已是近了。” 归无咎想起发现未久的“武域轮回天”之妙用,不由心中一动。 第二次清浊玄象,虽然距离现世尚有四五十载。但是圣教隐宗双方,也早已抓紧布局,推演这一次清浊玄象现世所带来的新变化。 对于两家而言,到底未到彻底开战之时。所以这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依旧会是“约战”之法。可想而知,这约战的章程,必定是潜流涌动,暗藏着激烈的博弈。 事实上,已正在进行之中了。 孤邑上真缓声道:“双方皆已卜出结果。这一回双生阴阳洞天,似乎有虚实轮转、阴阳升降之变化。所以那主界之搏,恐与上一回不同,不再是例行公事了。” 关于下一回清浊玄象之争的章程,双方有一绝大分歧,难以调和。 以战力而论,隐宗一方道行最精的几位上真如姚纯、孤邑、路艰、越湘等人,固然修为精湛。但圣教中最顶尖的几位,底蕴之厚丝毫不逊色。加上丹、符二道的先天辅佐,只怕还要略胜一筹。在此处角力,本来是圣教一方的优势。 可是隐宗一方战力整合之后,却意外多出两员干将: 一位是孔雀一族号称“威服王”的孔袖妖王;另一位是刚刚并入隐宗主脉,号称西土诸真之冠,迄今道途未绝的须贤上真。这两位战力之强,在本土文明中几乎臻至顶点,或不亚于诸位人劫道尊当年未成道时。 这是真正不世出的人物,几可称道境以下无敌。目下圣教诸真,却并未有此等境界的存在。 论及斗法章程,隐宗一方自然是愿意沿袭上回之法——主界之中由两位天玄上真单打独斗;辅界中每界或一人,或三五七九人不等,双方商量而定。 但在不敢肯定“虚实轮转”之象到了何等程度的前提下,圣教一方,自然不肯轻易让步。至于辅界章程,或有可商量之处。 依照圣教坚持,这主界之战,双方至少各自遣出二至四位天玄上真相斗。 其意图也甚为明显,自然是要极力削弱孔袖妖王和须贤上真个人战力的优势。 知晓原委之后,归无咎道:“这的确是极善的一策。” 孤邑上真之意,不问可知。 归无咎之战力,只怕可以与孔袖妖王、须贤上真鼎足而三。 既然我方多出归无咎这一顶尖战力。却可令他成为一着奇兵,以近道境之资,参与主界之争! 隐宗若在主界战法之上做出让步,毫无疑问会在辅界战法上占据话语权,定下于我方最为有利的布阵法门。如此一阴一阳,极可能两头通吃。 略一思忖之后,归无咎笑言道:“只有一桩事,不可忽略了。” 孤邑上真闻言一凛,道:“何事?” 归无咎正色道:“那就是要演算清楚,第二次清浊玄象现世,大小规模如何?若此间无有意外,如此布阵才算成立。” 此谋算之所以成立的关键,便是此战之前的意外发现了此事——在封闭界域之中相斗,“武域轮回天”燃烧至一界气机尽换的地步,便会趋于稳定,变得消耗极为微小。 若非如此,这一场相斗迁延数日也是常事;武域轮回天一十二个时辰,又哪里堪用? 而何时能够燃烧至一界气机尽欢,进入那消耗只得千分之一,俨然“龟息”的状态,毫无疑问,是取决于所在小界的规模。 若是本次清浊玄象主界规模与上一回相若,归无咎大致估量,不过是较今日多燃烧百息时间罢了,也不见得肉痛。但是若往坏了去想,若是那小界之纵横较上一回大了十倍,那么其容积便大出千倍。如此消耗,恐非他所能承受。 孤邑上真闻言连连颔首,道:“是极,是极。这就传告下去,将推演之重心,放在这一回清浊玄象的规模大小上。”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问卜无果 窃听奇闻 六月之后。 小界之中,一座孤岛正迎门户。 正殿内座上两人,一人诉说,一人倾听,乍一看似乎宾主甚欢。 归无咎固是和颜悦色。但是对面那位,面上含笑之余,却显然略有三分局促。面前杯盏之中虽有上佳醇酿,他却滴水未进。 此人长髯及胸,但头发却并未全白,身着一件皂色宽袍。此时听归无咎挽留之言,忽地站立起来,连忙道:“既然如此,就不敢再叨扰道友了。这一回有负所托,实在是心中惭愧。” 归无咎依旧气度温和,淡淡道:“道友言重了。” 这人又是一拜,终于告辞而去。 归无咎亦并未强留,将其送至大殿门口,这才转身回返。凝视着案上一枚玉简,沉吟不语。 方才这人名为辛力,出身于代螺宗,乃是“问玄殿”最近一月的轮值职守。 说起这“问玄殿”,乃是隐宗及其妖族盟友,汇通诸家卜算之才归于一处,所立下的一方职司。 究其来历,倒是与新近汇入隐宗一方的盟友西土羽融族有着莫大关联。 在寻常的修道之人眼中,这卜算一道,其一讲天资,其二讲修为。在天赋相若的前提下,自然是修为愈高之人,卜算愈加准确。人劫道尊之卜,自然胜过天玄上真;天玄上真之卜,自然胜过下境修士。 但是羽融族中却流传下来一门秘术,号称“大数”之法。若是汇同七百六十八位精研卜算之道、道行在元婴之上的修者,将其列分一十二“营”,每营六十四人,支离玄数,演化推敲。最终却能统合成一“大数”,准确性奇高无比,不亚于大能推演。 此术于羽融族而言,本是屠龙之技。妖族之中通于卜算者甚少,倒要去哪里寻这许多的卜算之才?况且此术并非其自家传承,乃是族中先祖意外寻得的机缘,到底是哪一族传承如今已全不可考。 如今统合一处的隐宗之盟,才算具备了这一条件,建成“问玄殿”。 这一门道路,与腾惊所献“因转图”二者并重,各有所长。 归无咎将案上玉简拾起,若有所思。 除却进入巫道小界、寻得逆宇玄石补足修行累积之外,数十年后的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到底是在主界争锋,还是依旧在辅界争战,可谓是他即将做出的最重要的选择了。 归无咎自己,是甚愿参与主界之战的。 “外象之精”加诸于元婴修士之身,可谓是亘古以来所未有的奇事;以近道以下之修为,打破天人大关,一举击败乃至击杀近道大能,更是决然不可思议的荒诞奇谈。若是归无咎能够做成此事,立下万古之名,对于大势养成,好处不可估量。 届时他所代表的,可不止是“潜力”与“将来”,而是实实在在的道境以下第一人—— 起码在那十二个时辰并未用尽时,是当之无愧。 所以数月之前,归无咎便将卜算“清浊玄象”主界大小之事,交由“问玄殿”去做。 但结果却十分奇异。 问玄殿以“大数”之法卜算了三次,但是三次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第一次卜算,得知下一座清浊玄象主界空间为上回之一十二倍;这一卜算结果出来,六百余人之中,约有三分之一感到似乎略有不谐。于是决意重新卜算。所得结果,却一转变成了一十八倍。 这一结果出来,原先感受到卜算未谐之人,大抵都十分满意;但是却换了另外一拨人,似心境有失,不复圆满。 第三次卜算,结果再变,变成了三十六倍。 其等本来还要继续卜算下去,只是归无咎等候甚久,已逾时日。无奈之下,辛力先过来一趟,将结果禀明再说。 其实无论是一十二倍、一十八倍,还是三十六倍,皆在归无咎承受范围之内。归无咎早已计算分明,若是小界界域纵横各大上四倍,其容积便是增大六十四倍;那么“武域轮回天”便需整整燃烧一个时辰,方能转为柔和稳定。 用去十二分之一,归无咎不会犹豫。 若是代价再数倍,变成三分之一乃至一半,归无咎便要仔细思索是否值得了。 另外。今日辛力所通报的结果,其实归无咎并不意外。 因为就在问玄殿诸修第一次延期未至之时,归无咎便告知了腾惊等人,请其通过“八方因转图”卜算上一回,以作验证。 最初卜算施法是由箴石、腾惊、魏清绮、孔铨四人来做。但是结果却是混混沌沌,未明其详。秦梦霖得知之后,主动替下了孔铨又试一回。却同样未得其数。倒似这小界大小,并非一个定数。 最厉害的两重推演法门,一者变幻不定,一者卜算不得。此事中着实透着诡异。 归无咎脚下遁光一起,直出于大殿之外。 既然如此,此事便只有先行放下。待诸位道尊出关之后,再做计较。 未过多久,归无咎来到一片村落之上,纵下云头。遥遥望见,一对中年夫妇安坐庭院之中。一人在编修竹篾用具;另一人却在缝补一件甚是宽大的外衣袖口。但庭院之内,却并无第三人存在。 黄正平抬首一望,连忙遥遥一礼,道:“见过上师。希音昨日走时传下话来,最近两日在自家府邸准备修行中事。” 最近半年,归无咎也来过两三回。除却第一次重逢之时,与他夫妻二人多说了几句话。其余数次,一无例外都是为寻黄希音而来。黄正平自然省得轻重。 韩氏闻言抬头瞥了一眼,亦连忙裣衽一礼。 归无咎微微点头,道一声“好”,便把遁光一转,往黄希音洞府去了。 这其中有一桩计较。 眼下黄希音距离结丹之期渐近。 若是换做个旁人,就在这小界之中结丹便也无妨;此界中灵机之充沛,演化之玄奇,乃是诸位人劫道尊合力营造的手笔。休说结丹,就算是突破近道之境,也足够用了。 但黄希音资质非比常人,若是条件允准,还是在大世界中破境为上。归无咎此行,正是携黄希音出游数日。寻得其自心所得的山水佳处。 须臾功夫,归无咎已隐约望见黄希音之洞府—— 那座拟形“丹霞玄渚”的小岛。 此时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念头。 略一沉吟,归无咎终是小指一勾。随即法力一卷,将此身彻底隐匿,丝毫气机不存。 以他今日功行施展此法,就算是天玄上真,一个大意之下说不定也会忽略过去。 在黄希音幼年之时,归无咎没少如此做。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抓现形”——当时的黄希音,可是很爱独自嘀嘀咕咕,背后说自己坏话的。被归无咎当场捉住之后,少不得要加以教训。 只是后来黄希音年岁渐长,过了及笄之龄后,归无咎便不再如此做了。 今日,不知为何,心缘忽起。 归无咎自知此念并非无因,故决意一试。 距离门户之外尚有三五十丈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迎面传来:“用不了多久,我就是一位金丹境修士啦……依照我现在的修行速度,金丹境中,修炼一百二十载破境元婴。你说……能不能做到?” 正是黄希音的声音。 归无咎闻言哑然。这是在与谁说话?还是她将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习惯保留至今日? 随着黄希音年齿渐长,黄希音待人接物应答,亦渐渐变得滴水不漏。似这般真情流露的态度,恍然回到了她十岁之前。 未等多久,便听见一个声音道:“哪里会这么快。元婴境……最少也得三五百年吧。” 归无咎一愕。 这……也是黄希音的声音—— 准确的说,是黄希音六七岁时的声音。 寥寥数语,倒像是黄希音在与幼年的自己对话一般。 隔着殿门,归无咎亦明显能够感受到黄希音似乎有两分不服气,争辩道:“我说一百二十载,还是往多了说,留了余地。若是用功勤勉,只怕百载便能成功。” 幼年黄希音嗤笑一声,道:“你之所以有此底气,是因为与父母团聚之后,心意豁然圆全,修行进境一日千里,是也不是?” 黄希音“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幼年黄希音道:“你道是为何如此?莫不是以为是自己天资佳妙,缘法天成,与父母相聚之后心意圆满,所以修为速度便能增长上十余倍吧?” 黄希音反驳道:“难道不是?” 幼年黄希音道:“按照道理而言,你所承‘三隅返一’之法门,在入道修行的前一百年,修行速度当只有三十六分之一才是。此乃天地之桎梏,又怎么是那么容易突破的?” 年幼的黄希音似有几分得意,不等黄希音回答,接着言道:“我也是推演了好久,才推算出来。此乃‘补足前定’之缘也。寻常人皆是十月怀胎,分娩而出。而你却是在娘胎里多耽搁了一百载。所以在你与父母相聚之后,便极易进入一种自在圆满的奇妙境界之中,先练速度陡增十余倍之多,以补足你晚出之误。” 幼年黄希音又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想来你也猜到了。此‘补足前定’之期,同样是百载为限。所以再过六七十载之后,这一百载妙缘用完,你的修炼速度便会回到二十四分之一,那才是第二个百年的常态。” 黄希音闻言静默良久,忽然叹息了一声。 那幼年黄希音见状,连忙安慰道:“论提高修仙速度的法门,再无人比你师父收集得更多。届时或许他已有成算,你只等坐享其成便是。何须今日白白烦恼?”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想起一事,缓缓推开门户。 迎面望见,黄希音掌心之中,有一只娇俏可爱的狸猫口吐人言,声音与幼年时的黄希音别无二致。 这狸猫看见归无咎之后,竟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旋即身化青虹,往黄希音袖中一钻。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得失预言 定计无悔 黄希音眨了眨眼,虽然略显意外,但双颊上还是浮起一抹笑意,上来拜见师父。 归无咎微微沉吟。 黄莺。 看来自己因缘所感,便落在这小家伙身上。 推算时日,其早在数十年前便该完成了“二蜕”。如今形貌果然有了明显的变化,那宛若猫头鹰的特征进一步褪去,此时几乎与“三十六子图”画卷之中的形象别无二致。 如今见识过“三十六子图”的诸位上境大能,恐未必能将黄希音辨认出来;但若是加上黄莺,却可看出端倪。 这未名异种,当初甚幼之时便能预测到自己一十三年之后的吉凶。如今二蜕之后神通具足,该当较之当年更有精进才是。 不止是归无咎出游武域的这四十五载。再往前推溯,自开元界中搬出,新立此界、秦梦霖入主之后的那数十年,归无咎便极少见到这小家伙。其中因缘,当年它自己也曾隐晦提起。 看来它唯有与黄希音在一处时,方得自在;若是自己或秦梦霖来寻,它便提前避过。 归无咎忽然一笑,道:“若是希音修为再涨,道途得立。吾却可划下一片好大疆域,任其自行闯荡。届时你亦可独揽气运之盛,再不虞我与秦道友侵凌压迫。” 这一番话,自然不是对黄希音说的。 话音方落,只听一个娇嫩的声音道:“当真?” 北面墙壁之上,忽见一只狸猫,钻透虚空,露出小小脑袋,左右张望。 它方才明明是钻进黄希音袖中,这时候却从墙壁之外钻了进来。可见其经由二蜕之后,天赋空间神通,愈发神妙莫测。 归无咎笑言道:“你方才所言,其实也不无道理。希音乃是我之弟子,若是有提升修炼速度之法门,岂有吝啬不予之理?若是希音有了元婴境修为,足可与当世后起俊彦争衡,那么她接任半始宗之位便可提上日程。纵不能立即上位,但所持权柄自然不小。到时候甚至可以分拨一处小界,独归你所有。无论修持静养,皆无不可。” 黄莺闻言,双足伸展,仿佛幼猫踩奶一般的动作,显然十分动心。 归无咎见火候已到,便言道:“我眼下有一桩小小疑难。倒要借尔之力,助力一助。” 黄莺小眼珠子一眯,虽有几分不愿,但还是迟疑道:“说说看。” 归无咎便将“清浊玄象”之事,详说一遍。 黄莺闻之,却用前爪挠了挠脑袋,貌似疑惑的道:“清浊玄象,这是什么玩意?于你有何关联?不知道,不知道。” 归无咎眉头一皱。 是自己心缘感应有误?还是黄莺明明卜算出结果,却假作不知? 黄希音一伸手,教黄莺跃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抚摸其锦缎一般的皮毛,同时认真道:“黄莺。若能够窥见天机,千万告诉师父,莫要藏私。” 黄莺米粒般的小眼珠子一转,很是无辜的道:“什么清浊玄象大小,我本来就不知道呀……谁藏私了。” 归无咎心念微动,想起一事。似笑非笑的道:“无论与清浊玄象有无关联。若是其余吉凶脉络,你看见什么,直言无讳才好。” 黄希音将小家伙捧在手中,四目相对,亦应声道:“正是。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不许隐瞒,听见没有!” 黄莺似有两分无奈,哼哼唧唧两声,便道:“数十载后,你将面临一道分歧。走出一步,身上的一桩重要机缘,将会损折三分之一;当然,也会有些收获……如何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再度身化青电,恍然无影无踪。 归无咎默然忖道:“四个时辰。” 这的确是相当大的代价了。 但是略一思索,归无咎已默默做出了决定。 异种黄莺的天赋神通,虽然神异无比。但是并不能代替卜算之道。因其只能观望近人的吉凶走向,却并非遍知周天之事。所以它的确卜不出清浊玄象小界广狭如何,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回答问题。 随着黄莺冥冥中与黄希音关联愈发紧密,它也愈加不愿意援手旁人;金口难开,着实吝啬得很。数十年前它为归无咎预言过一次,当时可是甚为大方的。今日若非归无咎机敏,几乎便要被它蒙混过去。 归无咎看了黄希音一眼,和声道:“你且随为师出游一趟。” 黄希音好奇问道:“何事?” 归无咎正色道:“凭心缘所感,寻一处山水佳地。小界中灵机虽足,却有违自然之理。” 黄希音皱眉想了一想,忽然面若冰河解冻,笑靥灿烂,好似福至心灵,将一桩紧要环节思考透彻,身心亦由此十分通透愉悦。诚心一拜道:“谢过师父点拨。” 她原本是要在小界之中结丹的,但心中却朦朦胧胧隐有憾意,但一直并未琢磨透彻。 直至现在,才恍然明悟。 师徒二人驾起遁光,出了丹霞玄渚小屿。但还未走出几步,已见当面一人,迎了上来。 归无咎之道侣,秦梦霖。 秦梦霖正色道:“孤邑、路艰二位上真,有急事寻你。” 略望了黄希音一眼,秦梦霖已知二人将为之事。又道:“你但去无妨。若是为希音探求最合法度的破境之地……我与她同行便可。” 黄希音闻言,小嘴微不可察的一扁,但是却并未出言拒绝。 归无咎点头道:“如此也好。” 对着黄希音吩咐两句之后,便调转遁光,出了小界,直往半始宗后殿而去。 其实二者相隔咫尺,须臾便至。 孤邑、路艰二位上真,早已在殿门口处相迎。 双方见礼落座,归无咎心中微奇。 姚纯、孤邑、越湘三人,多理内事;但据闻最近数十载以来,路艰上真多理外事。不知他有何急务在身,非要来寻自己定夺。 孤邑上真倒是没有多卖关子,坐定之后,直言道:“非为别事。正是半载之前,小界之中你我所议之事也。” 路艰上真接口,将详细原委,述说一遍。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前夕,圣教隐宗双方对于各自手段、底力掌握并不十分确凿。因此试探性的较量,亦属必不可免。表现于外,便是桑鹕族与角兕一族的争端布局。若是一方应对失当稍有失察,得计之人自可轻取一阵。 但是事实证明,双方皆无有破绽。 既如此,若是再胶柱鼓瑟因循旧法,那不过是突然空耗人力而已。既然双方皆已达成共识,不愿在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彻底摊牌。那么这一局棋,干脆就下的干净爽利一些。 所以双方约定。斗战之法门章程,双方提前数十载便彻底定下,然后通过阴阳洞天传布一界,定下各自之许诺。以一界万方之信誉为凭,料想无论是隐宗还是圣教,都不会轻易背约。 半载之前,在归无咎与孤邑上真相斗之时,双方交涉,其实已经延续甚久。 归无咎或有可能参与主界之战这一底牌显露后,第一时间便通传了总领交涉之事的路艰上真。 本来在主界争夺中,路艰上真坚持单打独斗之法,始终不肯让步。这便是双方拉锯已久的根源所在。此时他得知了归无咎之事,心中已然有数。但若是骤然退让,必引人生疑。是以在表面态度上,路艰上真依旧不曾让步。 此时圣教祖庭却忽然提出一个建议—— 若是隐宗一方同意主界之争的格局定为双方每一界各出三人相斗,那么圣教可以接受辅界之争双方每阵人数,由隐宗一方随意指定。 若实在无法谈拢,那主界之争便唯有放开人数限制,大家各凭底蕴和承受能力去填。 这是圣教一方的最大让步,亦是底线所在。 其实路艰上真对于这个方案甚为心动,但是松口之前,有一桩要事需要落实——那就是归无咎是否确定参战。 所以借着回宗禀明道尊的借口,亲自赶回,务求得一个实信。 孤邑上真缓声出言道:“八方因转图与大数之阵皆无果,某已知之。虽然师长与诸位上尊正在研讨一门妙法,但在下也只得叨扰了。五位上尊一同推演,似得出一果。那清浊玄象小界,随时而动,仿佛胎息,莫衷一是。此物出世之时机虽大致得出,但并不能精确到一息一刻。所以推演其大小,终究难能。” 略一停顿,孤邑上真又道:“吾师以为,归道友这一桩机缘得之不易,不如拒之,照前例参与辅界之争便是;但是与归道友同出一源的那位东方上尊,却以为最好问上一问归道友自己的意见。由你本人自由心证,料想心缘无误。” “商议之后,吾师等四位上尊皆以为是。” 路艰上真一声叹息,道:“如此抉择,对于道友而言,或许有些为难。在下三日之后再得回返。便由道友仔细考虑三日。” 归无咎心中一笑。 这倒是前脚紧跟着后脚;黄莺方为自己解除疑惑,这题目便恰好迎了上来。 当即正色道:“不必三日。主界之争,归无咎应下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前功馈赠 笑纳三珍 孤邑上真闻言略感诧然,旋即与路艰上真对视一眼。 之所以说这个抉择强人所难,根本原因在于时间实在太短。归无咎道缘高妙不假,但是这等玄虚难测之事,往往到了最后关头,立在歧途之前,心中方能生出明确感悟。再不济也要焚香沐浴,独游养心,终在某一个瞬间福至心灵,做出决断。 三日时间,未免太局促了。 路艰上真略一思忖,道:“莫非道友是通过其他法门,度量出了此宝用度之多寡?” 归无咎点头道:“正是。若归无咎所料不错,依那小界地域,吾宝当燃去三分之一之数,方可维持两气均衡。” 二位上真闻言,面上都浮现出一丝惊讶。 如此,可谓极重之代价。但归无咎好似全不介怀一般,果断投入下去。 孤邑上真缓缓言道:“若是如此,吾等宗门之内,当有补报才是。” 路艰上真出声赞同,略一思索之后,言道:“诸宗天玄境的杀伐手段,道友尽可观之。若是要借用器物辅佐,亦听凭自取。” 这是最直接的思路。 既然归无咎将可用一十二个时辰的秘宝,轻易便投入了三分之一。那么令剩下的八个时辰效率更高、事半功倍,显是当然之义。 孤邑上真道:“这是我等权限之内能够为道友做的。诸位上尊出关之后,必然另有补报。” 归无咎也未谦辞推拒,这是隐宗应有态度,并不稀奇。 路艰上真又道:“如今辅界之争的比试章程,已落在吾辈手中。某倒以为,此事并不宜越俎代庖。还是请秦道友、魏道友、荀道友,马道友、孔道友等诸宗嫡传,量明己力之后自行抉择。吾辈所为,不过是尽可能探知消息,通晓敌情而已。” 归无咎闻言,立刻称是。 此言十分有理。辅界之中如何斗法,的确该当由即将参战之人自己做出决断,而不当由旁人闭门造车。 商议已讫,归无咎便要告辞。 孤邑上真却立刻一摆手,笑言道:“且慢。既如此,不劳日后叨扰。另有一事,不如一同知会归道友——有一位客人,正驻于本宗,与路艰道友是前后脚的功夫来到。稍后归道友可与之一晤。” 略微一顿,孤邑上真又补充道:“本已说好了。劳他等候三日,以待道友做出决断之后,再来拜访。既然归道友这里一言可决,那自然也不必耽误了。稍后他便会前来相见,归道友在此稍后便是。” 归无咎心中一动,缓缓点头。 孤邑上真、路艰上真二人,一同告退。 约莫等候了一盏茶功夫,只见一道清光纵落,未见其人,先闻其宏阔声:“上一回清浊玄象之战后,与归道友一别数十载。久违了。” 归无咎定睛一望。 来人相貌虽异于常人,但别有穆穆浑成之意,道行在近道境中也非弱者。 望清此人相貌之后,归无咎不由暗感惊讶。 方才孤邑上真言及来客之时,一副甚为引重的态度,归无咎明察于心。暗中思之,来人多半是隐宗一方的顶尖战力,那两人中的一位。这两位与归无咎切磋交手,也是孤邑上真甚愿见到的。 考虑到归无咎与孔雀一族“威服王”孔袖已有过一面之缘。归无咎笃定,来人多半是那位出身西土的须贤上真。 却不曾想到,出现在面前的这位“客人”,竟尔是赤魅族妖王,公盛良。 此时公盛良妖王肃穆气象之中,隐隐可见容光焕发,精神舒展振作,显然心情大好。 客套了几句之后,归无咎笑言道:“公良妖王砥砺振奋,神采奕奕,当是得了不俗机缘。” 公良盛妖王随意挥一挥袖,先是哈哈一笑,然后高声答道:“此事你知我知;天下修道人共知。正是我赤魅族在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后所得,已落袋为安是也。” 归无咎闻言一怔。 自孔雀一族孔喾妖王处,归无咎早已知之,这一回清浊玄象之争落定,计有五珍现世。玄象现世三十六年后首出,其后每一十二年渐行渐远,依次出世。如今估量时辰,所谓五件珍宝,至多是刚刚出到了第二件罢了。 公良盛妖王略望一眼,已知归无咎心意,笑言道:“卜算出‘五珍现世’之象时,诸方大能,皆以为无非二种情形。” “其一,五珍价值大致相同,等分而出;混同为一,自有妙用。” “其二,五珍累次递进,价值攀升。其第五件出世之宝,才是真正的压轴之物。” 归无咎微微点头,他心中亦是作如是想。 其实赤魅族内部以为,多半是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高。因珍宝出世之地自赤魅族祖地开始,愈来愈加及远。第五件珍宝之方位,大致已经到了赤魅族势力范围的边缘处。若是一个不巧,便极有可能与圣教祖庭接壤。 为防圣教出手搅扰,赤魅族可没少未雨绸缪,备下精密布置。 略一思忖,归无咎言道:“想来如今情势大明,与先前所料大不相同。” 公良盛又是一笑,洒然言道:“道友所言极是。最终所出五宝,竟是君臣佐使,分列之象。头两件出世的宝物,一正一副,一阴一阳,一虚一实,其位最尊。分别于十二载之前与今年年初,落入本族彀中矣。” 归无咎心中虽微感惊讶,但是看公良盛妖王顾盼写意之神色,便笑言道:“想来这两件珍宝,非同小可。” 事涉玄机,公良盛妖王也并未多言,亦不能直言其名;只略微透露了一二。 这一虚一实两件堪为魁首的根本重宝,的是不可思议的奇物。 其中“务虚”的那一件,能于赤魅族中拯危救乱,益道固本,调天数而正气运,至少可助其免去一次倾覆之厄。而“务实”的那一件,却可以用以锻造一件根本重宝的主材。若顺利成功,其效用不在孔雀三羽衣、天马二精魄、腾蛇三分照影、以及赤魅族六合虚空所藏之下;等若族中又多出一件杀手锏。 听到这里,归无咎亦不由动容。 以规模和厚度而论,赤魅族原本就是诸妖族之冠,只是高拔锋锐之处不及八正之首的龙凤等族。如今得了这二珍,可谓是极大的增强了底蕴。 同时,对于公良盛妖王此行之来意,归无咎也大致猜测出来了。 果然,公良盛妖王续道:“除了这两件足堪达道立本、兴衰一族的重宝之外,其后还当出世三件佐使之宝。这三宝品质虽未涉道本真流,于一族一派之全体,不能说有立竿见影之妙用;只是于个人之修行,或有微功。” “前回承情,至今未有回报。族中诸妖王议之,皆以为我族中应得之大机缘既已入手,便不可贪多务得,人心不足。故而即将出世的三宝,公议赠予归道友、秦道友、魏道友三人,无人能持异议;借此偿三位道友力挽狂澜之殊勋。” 上一回清浊玄象之战,论参战人数之巨,自然是赤魅族一骑绝尘;但是论实际战果,却未必上佳了。那一战之所以得胜,最大的原因还是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三人各自以一敌七,连取三阵,一举奠定了胜负之机。 归无咎肃然道:“贵族诚意,吾故能知之。只是……这馈赠也太重了。” 公良盛妖王却极果断的一摆手,断然言道:“吾族公议,道友切勿推辞。” 归无咎这才郑重谢过,又代秦、魏二人谢过。 以三人之功果,所得实是当得起的。 但归无咎亦深知,这三件珍宝,远不若公良盛妖王轻描淡写的这般简单。 说其未涉真流大本,通贯道境玄妙,这是事实;在一族一派之中未能说有根本影响,这也是事实。但是这无改于此三宝,依旧是极上乘、极难得的天地精蕴。尤其是于个人而言,大可称无价之宝。无论是天玄上真祭炼天祭器护身,亦或是年轻一辈的新锐英杰得之,皆是绝大臂助。 其品阶之高,至少不亚于九宗修道序列中的“九品宝胎”等物,甚至犹有过之。 说不定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奇特妙用,也未可知。 公良盛妖王又不着痕迹的补充了一句:“当日之战,清微宗冷化等七人亦胜了一阵。对于这七位道友,事涉成道之所需,本族亦会倾力襄助;赠下一些于其等更为合用之物。将出之三宝,还是由归道友等三位得之,最为相宜。” 这一言,既点明馈赠之举雨露均沾,赤魅族行事,绝无逢高踩低、厚此薄彼之弊,又说得十分务实。对于冷化等人,助其成道无碍,便是大功果。这三件奇物,唯有归无咎等人,才受之无愧。 归无咎闻言,缓缓点头。 公良盛妖王见归无咎允诺,愈发欢喜,自袖中抽出一道长卷,一方玉印,言道:“只是有一桩不美。天降异宝,该当合缘之人亲自去取。三宝于十二年、二十四年、三十六年之后依次出世,有本族推演舆图与过关印信为凭。因三宝方位相去渐远,故可以早作准备。” 归无咎一颔首,笑而受之。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再进之缘 归属之约 与公良盛妖王道别之后,归无咎便返回小界之中,将图卷张开,从容来看。 若是根器稍低之人,得到如此重宝,必定心神激荡而不能自持。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虽然他心知所赠之宝价值极为贵重,但是以他身家而言,却依旧在他能够驾驭的范围之内。 和补足根基道途、第二次清浊玄象之战、九子成道之争这样的“主业”相比,毕竟只是枝节。 但归无咎坐定之后,张开图卷一望,却不由甚是诧异。 原本归无咎当然以为,这图卷果真只是宝物出世的地形方位舆图而已。此时查勘一番,也只是确定行走路线是否爽利,再与魏清绮议上一议,看她取三道机缘中的哪一道;总是依个人行事方便为宜。 但是此时一看,这图卷之中,岂止是宝物出世的方位图——连三次宝物之性质、用途,亦都卜算出了明确的结果。 也难得公良盛妖王方才当面之时口风甚严,竟未置一词。 略一思忖,归无咎便即省悟。 三人三宝,如何选取、分配,这是听凭三人自观、自择、自取;赤魅族避免给与任何倾向性的意见,所以绝口不提。这是极高明的处事之法。 既已知三宝之根性用途,归无咎即凝神细看。 但就在下一刻,只看到第一件异宝,归无咎竟是忽然一怔,然后仰天长笑起来。 如今形势,果与当初在荒海中时的逆袭顿挫、举步艰难截然不同了。自孟冬田猎、阴阳洞天之战以降,解决了几件最重要的疑难后,诸般重大机缘,仿佛如水之就下,加于我身。 并未费心去早,其自然而然就扑了上来。 归无咎指上掐诀,心念一引。 但见明光一闪,面前多出一个半人人影,懵懵懂懂,揉了揉眼睛,似乎十分不满。脆声道:“归无咎,你寻我又有何事?” 正是小铁匠的声音。 归无咎笑道:“璇玑真人。你的机缘到了。”目光挪移所指方位,正在这一方图卷之中。 小铁匠心中一动,白嫩小手一伸,连忙一把扯过那图卷去看。 只是一望之下,他身躯立刻僵直在那里,一身明光吞吐不定,似日月轮转,信潮忽起。这是心意不稳之征兆,俨然当日海岛秘境之上、重见天日之时。 过了约莫小半刻钟,小铁匠拳头紧握,大声道:“归无咎。随你出行异域,果然是我出世以后所做的最英明的决定。” 往常小铁匠与归无咎说话,多半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此时此刻,他虽然双颊醉红,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脸容,但态度却是异常郑重。 归无咎笑言道:“彼此彼此。” 小铁匠此刻头脑活络得很,精神亦十分振奋。不等归无咎提及,立刻拍了拍胸脯,言道:“你放心。若是本真人更进一步,第一时间便助你将元玉精斛和鱼龙兜再炼一回。这两宝繁复支离,根基庞杂,除我之外,世间再无其它炼炉,能够将其一步定型。” “除此之外,以后斗战救急,援护困敌。但有需要,本真人也可随时出手相帮。” 归无咎微笑道:“那归无咎就提前谢过了。” 小铁匠认真道:“用你们修道人的话说,成道之恩,非同小可。若是果然功成,日后你于我而言,便是重缔因果,与当年丰独真君等同。双方心意无间,同求大道至境。” 归无咎精神一振,正色道:“若是如此,固我所愿也。” 丰独真君,乃是将小铁匠炼化而出的前代真君。 如今的小铁匠,虽然时常帮忙不少,但说到底不过是归无咎的“朋友”。若丰独真君依旧在世,有成立之因果在,旁人自然无法染指;唯丰独真君谢世十余万载,因宗门契约所在,璇玑定化炉便当归越衡宗所有,随越衡宗当代掌门听用。纵然宝灵之身的小铁匠一时决意玩耍出游,难以拗其心意;但是时日见长之后,终究要返回宗门之内。 但若是归无咎为小铁匠寻得大因果,功同再造。那小铁匠便能因循本心,彻底改换门庭,成为归无咎个人所属之宝,再与越衡宗无涉。 此时小铁匠手中捧着图卷,皱鼻微嗅。兀自陶醉不已。 归无咎早已知晓。对于小铁匠而言,若是寻得三件纪元更替之前的奇珍,便极有可能助其再经历一场蜕变,成就一种超迈寻常混元真宝之上的奇妙境界。 届时的小铁匠,无论在本土人道文明还是九宗序列之中,都将成为举足轻重的重宝。 只是这一桩宏伟计划,却有高开低走之嫌。 当初在黄阳界中,三种纪元大药,竟尔一举取得两种,仅缺其一。乍一看来,算上即将访求的数十小界,此事似乎唾手可得。 然或许是黄阳界果然甚为特殊的缘故,所缺之一种,偏偏在其余小界之中无法求得。 再后来,秦梦霖恢复识忆,阴阳道已为盟友。归无咎总以为此事当了结了。在阴阳秘地与大阴阳洞天之中,前古之物,当远远超迈黄阳界这般的小界。就算是寻上十七八种,也未见得稀奇。 但一问之下,情形果真又出所料。 阴阳洞天正界虽大,却自有其正法传承,与世推移,反而不若小界之完全封闭。当中草木、人物、鸟兽万象,虽然与紫微大世界之正界迥异,但同时也殊异于前古。可谓非真非假,非老非少,非枯非荣,非古非今。若说保证了完整前古气象之物,竟终属难能。 无奈何,这一件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直到此时,这一桩悬疑却涣然冰释。 随清浊玄象之气运,十二载后将要出世这一宝物,并非一件具体的宝贝;而是一粒无形种子,不可见,不可闻,但有一名,号称“三世木灵识种”。 此种无形无相,唯有一点性灵神机。三个纪元之内,木属性后天之物,只消你脑海之中有此物之声、色、嗅、味,随此种一同观想时。这一枚“灵识种”便能依他起性而圆成自足,最终长成观想之物。 如今大阴阳界天之中虽云“与世推移”,但前世之物如何形貌,却并非如仙道一般湮灭无闻。历代阴阳道主,早已将心识所感,映照于阴阳两处秘地之中。故而借镜观月,弄假成真,却有现成的媒介。 在归无咎即将破境元婴之前,亦曾与众弟子门人日日打骨牌自娱。如今这“灵识种”,简而言之,大约便相当于骨牌之中的“财神”、“癞子”、“百搭子”一类,可随意当其他任意牌来使。 玩味此宝,归无咎忽起一念:这赤魅族,竟然大方若此。 但仔细一想,却又了然。 似那些上古之物,其用度法门早已失传,甚至是声、色、嗅、味,亦未必能传之后世。乍一听似乎虚玄神妙无比,但是以实绩效用而论,只怕还不若当世奇珍。 而论及当世珍宝,似圣教、隐宗、赤魅族这般巨大规模,当有之物都甚为完备,少有短缺之理。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实际可用之物,价值最高的也当是天祭器、恒器一流的锻造主材,品质愈高愈好。至于灵植一类,本来便与资质绝佳之辈绝缘。除非遇见柏果这样极特殊的情况,否则就算是“阴阳升降大药”这样传说中的珍药,也未必能说有多大价值,更遑论是单一药材。 见小铁匠喜不自胜的模样,归无咎微笑道:“璇玑真人稍安勿躁。再如何说,十二年之后,才是宝物出世之时。” 小铁匠闻言,先是脸色一愁。倏忽间又变脸一笑,道:“那我便睡上一十二载。如此,不过是弹指一挥罢了。希望下一次你将我唤醒时,这灵识种已然顺利入手。” 话音一落,也不等归无咎回复,便身化流光,往归无咎袖中一钻。 归无咎不由哑然。想起自己原本计划,索性起身,四处随缘游走,观览风光。 但小界之内,并未寻见秦梦霖、黄希音。 出得小界之外后,凭借心境之妙,又随意游走七日。终在半始宗东南三四万里处,生出感应。 走近一望,青天之上,云雾之中,唯秦梦霖一人而已,黄希音却并不在侧。 归无咎出言相问时,秦梦霖伸手一指,道:“那里。” 归无咎抬首一看。数十里外有一座小山。山中隐雾朦胧,新叶翠妍。虽然那小山本来并不甚雄伟,但是那一整段地脉地势却高。按理说如此地势,当异常干燥清爽才是;但那山谷之内,却依稀可见有一十二道鸣泉汩汩流淌,别有静旨异趣。 赏鉴片刻,归无咎出言赞道:“倒是一处佳地。” 秦梦霖道:“她结丹之正时,算定时辰,当是三月之后。不过希音望见此山之后,只觉情境甚为合意,索性就不再回返了。就此安居山林之间,调和心意,休养三月。” 归无咎沉吟良久,道:“甚好。” 这数日之间,秦梦霖已替黄希音将护卫法阵布下了。秦梦霖手中所藏外用之物,得之于阴阳道的积蓄,端的是丰厚无比,有些更是阴阳道主亲手祭炼的手段,较之归无咎所持“红尘晦暝”、小无始阵等阵门,非但没有不及,反而隐隐有所胜过。 秦梦霖转身一望,大有深意的言道:“三月时间。她既等得,我二人自然也等得,却不必提前离开。既为护法;也为观法。倘有征兆起于微末,亦可及时察觉。” 归无咎心中一凛,缓缓点头。 秦梦霖隐晦所言,正是魔尊所赐秘宝、点化先天伴麟石之事。此事归无咎心中一直隐约挂念,并未彻底放下。宝胎替代之物早在数月之前也便为他寻好了,的是一件品阶不弱于“先天伴麟石”本色的奇珍。且看黄希音成丹的一瞬,到底作何选择。 又或者……有什么奇诡的缘法因果结下。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意外臂助 因因相循 四月之后。 清雷隐隐,穹窿阵阵,时时有无量紫气,仿佛巨石,节节漱落;又有清霜冷雾,流光耀采,呈现斑斓之象,有一搭没一搭的坠落在山谷之中。将一方翠谷,映照得愈发明媚动人,好似有了性灵生机。 这已非是名为“结丹”、其实只是预热温养的前数十日功夫步骤;而是正式凝结玄种,运转成丹时所显的征兆。 归无咎、秦梦霖目视前方,全神贯注,保持如此姿态,已有十一个时辰另三刻钟。 功行到了这一步,古往今来,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但归无咎二人目光中,依旧流动着清楚可辨的殷殷期盼之意。 秦梦霖忽然一笑,道:“玄种,玄术,皆是一时无两。无咎你大可放心便是。” 归无咎缓缓点头,旋即又一声叹息,道:“你所备下这二法,甚是周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她所修之功法,是否到了那一步……” 休看秦梦霖对于黄希音甚是严厉,但是对于她的道途履历,用心处并不在归无咎之下。 其一,黄希音所用玄种,便是阴阳道中珍宝,一件号称“七叶末拾花”的奇物。当年秦梦霖破境金丹,便是以此物为玄种。 这“七叶末拾花”与归无咎得之于幽寰宗的至高玄种相较,严苛而论是略逊一些;但若用途得当,却有“半壁而尽全功”之妙,不亚于归无咎所用之玄种。 之所以说是“半壁”,是因为此花之固本壮基、底力烘托,远不若幽寰宗至高玄种。若是天资道行未臻至境,那自然是幽寰宗玄种效用更佳。 譬如当年的杜念莎,若非得至高玄种推了一推,便极难在九周半山,臻至圆满前的最后一步。 而“七叶末拾花”却无此功效。 但是另一方面,此花之契合天心人意,指要勾玄,纯之又纯,却又不在幽寰宗至高玄种之下。换言之,若借用此物之人本身根基坚实得无以复加,补不胜补,那么此玄种较之那至高玄种,却也并不逊色多少。 其二者,便是黄希音今朝结丹,是携了一门法诀去的。 归无咎结丹之时,敢于耐心等候一十二个时辰,待玄种杂质尽去,而不虞那一丝微末感应丢失,其中大半功劳,便是倚仗了魔道中的感应精微之法。 当时归无咎便曾想到,若是解决了道魔双修的难关,这一门秘法却可以当做自创的丹法秘诀传承下去。 只是现在他境界尚浅,远不足以支撑他走出这一步;相应的,黄希音亦并未修习任何魔道功法。 而秦梦霖当初之倚仗,却是另外一种一次性的秘宝。此时在阴阳界中,也寻不到第二件了。 秦梦霖与归无咎有虚丹相合之缘,自然明了归无咎当初结丹之故事。所以禀明其师阴阳道主,将这一法诀精义提炼出来,仿其神髓,另外单独创制一种法门,颇得感同精微之妙——这便是秦梦霖所言的“玄术”。 换言之,当年归无咎所虑提炼法诀之事,已由阴阳道主提前完成了。 二人静静等候。 其实归无咎心中早已做好准备。 在这最后的一刻钟内,眼前的天地异象随时有可能消失。所谓求全则毁,哪怕未得足数,黄希音如今所成之丹,也已经完全超过了所谓“一品”之界限,较之前代诸位天尊大能,亦要大大胜过。 今后道途,未必会有所欠缺。 哪怕是同辈中人,诸如玉离子、御孤乘辈,归无咎却不信其与自己一般,成就了无垢虚丹之形。但是这也并不妨碍当前阶段,彼此等量齐观。 时间缓缓流逝。 终于,直到这一刻钟完全走尽,随着一声极响亮的雷声绽放,天地之间,这才异象顿收,改换新颜。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神色中欢喜之余,又有一丝意外。 …… 山谷之中。 黄希音盘膝而坐,肌肤润泽无双,俨然出浴未久;而眉目神采之中,浮现出一丝惊喜和不敢置信。 炼体纯熟,神气两分;抱圆守中,金丹大成。 刚才的经历,可谓玄妙之极。 玄种与己契合,不亚于至高玄种;玄术肖法魔门,亦在最后关头,为她感悟精微,提供了莫大臂助。这两大利器,完美了达成了其固有使命。 但黄希音心中却知—— 自己距离玄种尽燃一十二个时辰的大无暇、大圆满,依旧当有一丝缝隙才是。 这一丝缝隙,出现在所修功法上。 黄希音入道见志,用的是越衡宗《九元书》。 正式修炼之后,凭借归无咎为其采撷的百家隐宗八部经典、圣教祖庭之根本秘典,以及涉猎自越衡宗、辰阳剑山、藏象宗、幽寰宗的神妙法诀,以天眷麒麟儿的“利则广纳、弊则迁化”之通玄妙笔,以及《念剑演化图》的反向摘取辩证之功,三十六隅返归于一,成立自家道途。 论气魄之大,潜力之足,不亚于归无咎、秦梦霖、轩辕怀、御孤乘等任意一人。 只可惜,若单论一个“纯”子,此法毕竟是一人之功,任你如何惊艳绝世,终究比不得九宗浸淫传承数百万载道术之规整无暇,极天下之工。 因此功法所限,到了最后十余息时,黄希音敏锐的察觉到:若不立即收束丹果,这一丝感应,便要失去。 距离真正极限,尚有十余息之微差。 黄希音也是心意无碍、破去执念之人,当即舍了求全之心,便要一点丹成。 但就在这一瞬,异变忽生。 这一件本命宝胎,经那莫名墨珠点化、产生异变的先天伴麟石,忽而光明大放,似乎穿越时空定序,帮助自己硬生生的“锁住”了十余息时间,一直坚持到十二时辰圆满、一切杂质尽消。 本命宝胎,本来是结丹大功告成之后,缔结本命法宝所用;想不到竟在黄希音结丹之一瞬,提供了特别的助力。 黄希音凝神望之,只觉彼此间缘分绵绵若存,有余不尽。 这一份喜悦之意未消,眼前情境忽然恍惚一变。己身所处,已在一处万紫千红的花海之中,雾霭朦胧,如真似幻。而面前的“先天伴麟石”,宝光旋散旋起,一眨眼的功夫,已化作一个人形。 一个年方十六七的妙龄女子,身裹一件七色肚兜,精赤双臂,长发披肩。观其面目神韵,似乎与黄希音有五分相似,但深邃悠远、余味无穷,又远远过之。 这妙龄女子忽起朱唇,笑言道:“我今助你一臂之力,你如何谢我?” 黄希音面容出奇镇定。对于来者何人、因何出现在此地不置一词,旋即答道:“今日因果,定有回报。” 妙龄女子淡然一笑,摇头道:“你道途成立,采撷诸家法诀,皆得自尔师归无咎。可是迄今为止,却也未见你对他有什么报答。所以你之所言,能否采信,可难说得紧。” 黄希音闻言一怔。 这一句话,宛若奇峰突起,正中黄希音的心坎里。 其实以黄希音的明慧之心,对于两件事分得极清。 一来,她内心中秉持之道,是一种无我独行之霸道,以成就天下无双为己任;二来,她的入道之缘,成长步骤,皆是得了恩师归无咎之助,才有一身浑厚根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报恩之心,自非无有。 偏偏她修为也好、修道资源也罢,尽在归无咎笼罩之下,难以逾越分毫。若说能够帮助其师的,唯有自家道途的对证借鉴法门。但饶是这一条,也当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若是换作旁人,其实构不成丝毫阻碍。将来长成之后,再报师恩,也就是了。 但黄希音却与常人不同。在她一方面享受归无咎为她带来的种种好处之时,另一方面,本性之中峥嵘难改,时时如好斗的小公鸡一般冒出头来,颇为刺人。黄希音时时思之,亦觉赧然;间或心意稍有不谐。 但这一种心念,是她性命道途之所系,断然不容更改。指望她变成百依百顺的性子,那是决然不成的。 念及此,黄希音不由脱口而出道:“如之奈何?” 妙龄女子笑言道:“你虽然天资聪慧,但毕竟身在洪流之中,未见大道之真。你虽受令师之恩,却未必需要还报尔师,才算圆了因果。一水之上,众波相随;若能灯火相传,扶危济难,点化众生。尔所受之因亦如波而去,相应增减。若如是,生灭之业力,与直接还报尔师相同。我今日助你一助,你亦可以此法还报。” “当然,一切皆随你心意,无有半分勉强。” 黄希音若有所悟。 就在此时,这一方幻境骤然消失,那妙龄女子,亦消失不见。 这一尊“先天伴麟石”,忽而化作流光,钻入黄希音丹田之中。 黄希音略一恍惚,这才明悟—— 本命法宝,初炼之功已成。 此石在黄希音丹田之中,化作一尊人像,似乎十分模糊,又似乎十分清晰;与黄希音自己,又在似是似非之间。 黄希音不由大讶。 此本命法宝之形象,分明暗合了自己本命神通的路数。观想剑心人像,皆此宝施展,却可事半功倍。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俨然故人 三花蜕形 又过数日,原本默以处之的归无咎,忽然言道:“出来了。” 秦梦霖缓缓点头。 却见山谷之内,忽然云消雨霁,五彩霞光廓然散开,当中一人,玉步轻移,不紧不慢上前拜见。 归无咎、秦梦霖均是讶然。 黄希音圆满功果,顺利结丹,此事虽不敢言早有把握,但是毕竟不能说是意外。但如今的黄希音,看上去气度异常沉稳,明眸之中隐见慧锋,和从前形象决然不类。好似到了今日,才真正长大了。 黄希音含蓄一笑,道:“金丹之境,乃是练气驻形之圆满。过了这一关,自然‘成立’,非复韶龄。” 归无咎缓缓点头。 因他自己闯荡于外的年龄,远早于结成金丹。所以自然无有这般感悟。这便相当于一重兜底——如黄希音这般,虽然已有些年齿。但是既往生涯,日日在打坐行功、参阅经典之中度过,未失淳朴天真。 这一类人,待到结丹之时,自然五蕴具足,根骨长成,气质为人亦当大为变化,相当于一重弱气质上的斩分之别。 黄希音口中念诀,心意一引。 圆全执中之韵,豁然离身;那一尊虚玄塑像,先天伴麟石拟合之形,亦随之显现。 归无咎、秦梦霖定睛细望。 能够将金丹引出身外,已属惊艳盖世,先贤难能。定品论评,当在一品之上。只是黄希音这金丹,到底不是无形虚相,而是一种深绿色的水行形态,仿佛无量海水凝结,成此一珠。 至于那本命法宝,似是而非,统照万象。常人只望上一眼,便觉妙韵无穷无尽,继而生出难以抑制的崇敬之心。 归无咎暗中传音道:“论丹中境界,希音虽臻至境,但终究较你我三宝合一的虚丹之形差了一丝;论本命法宝,全珠、魂珠亦不在世间所藏任何外物之下。唯道宝相合,本循一道,却是希音胜了你我一筹。” 二人眼光毒辣。早已看出,黄希音的本命法宝示现之形,分明与黄希音先前所言“心中塑像”之说暗暗相合。等若以此物为模具,拟合人像,别有增益功果。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之全珠、魂珠虽妙。但说到底是独立呈现的宝物,与二人之根本神通——空蕴念剑、阴阳道秘法等,并不构成直接的辅佐关系。如黄希音这般,宝胎凝形的第一日,直接与所修之神通道构成因果,亦是一桩奇事。 师徒三人,翩然回返。 二月之后,忽然传召,有上尊召见。 归无咎问讯,立刻前往。 上尊驻跸之地,依旧在天元界万镜池中。归无咎经由地脉传送阵,一步迈入。 自当年阴阳洞天之战之后,归无咎洞府所在,便由开元界清莱台转而为半始宗虚空小界,一别已七八十载。因清莱台方位本就在开元界正中,顺道而行,归无咎得以在自家洞府周游两圈,这才扶摇直上。 但抬首一望,原先“万镜池”方位却生出变化。 本来浑圆宛若湖泊的“万镜池”,此时呈现半圆,似乎无端被压缩了一半。而另外一半,却充斥着一种五彩斑斓的流动之形。 奇妙的是,归无咎明明能够猜出这应当是一方“小界”,但乍一望去,只觉此物不是玉石,便是琥珀,偏偏没有小界入口所特有的“虚空中藏”之感。 以往归无咎每每遇见上尊相请之时,这“万镜池”总是自然生出一道入口。但是今日,此地却如如不动。 就在此时,那形似琥珀的另一半,忽地生出形变,化作一个漩涡,产生莫名吸力。 归无咎心中一凛,略一思忖,终是凝立不动,任由这漩涡将自己吸了进去。 瞬息之后,定睛再望时,忽觉眼前青天网罗,漫无边际。当中立定一个人影,身着一身大红衣袍,身量甚高;双眉如烟如水,目中玄霜流转,绰约独立,风华绝代。 但一眼望去,归无咎心中却蓦然生出一问,好似这方天地异常急迫的抛出一个选择题—— 眼前之人,到底是道体真身,还是天地诸象的无尽投射、幻变虚影? 将这古怪念头收摄,归无咎面容不变,上前从容一拜道:“东方掌门。” 东方晚晴点了点头,似乎微感惊讶。 下愚之人亦能猜出她的身份,遑论归无咎,这并不稀奇。但是她与归无咎素未谋面,今日乃是首次相见。而归无咎出语之时,却异常从容,好似本来就十分相熟,并非猜出身份之后以智力打通。 到了道境这一步,想到什么便直言无忌,无丝毫掣肘可言;亦早已破除了身份、地位的名相差别。 只听东方晚晴笑言道:“听你这四个字的口气,倒像是与我本是旧识。” 归无咎微笑道:“秋半西风急,当空月正圆。东方掌门虽踏出了那一步,一举斩分天人。但真我气象,当年意境,终究不可能尽数摒弃。弟子一眼望见相通之处,自有熟悉契合之感。说是神交旧识,亦无不可。” 东方晚晴豁然点头,道:“原来是应在这里。想来也是,以你之根基,在天悬道上,只怕已登临绝顶了。” 归无咎道:“东方掌门亲来此地,弟子极感盛情。” 至于天悬道登临绝顶与否,却是避而不提。 东方晚晴静言道:“并就算并无你邀约在先,发现了大阴阳洞天通道后,我也要亲往蛮荒一行。” 归无咎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问道:“为何?” 东方晚晴大有深意的一笑,隽永非常:“为了亲自看你一眼。” 归无咎闻言一怔。 他心思敏锐之极。 东方晚晴此言,是实非虚。殆非因为他归无咎道行卓越,乃是越衡、缥缈诸宗玄浑琉璃天之争的最后底牌,所以要“亲自看一眼”;这一看,一定是有着明确的指向和目的,亦或者作为某一条判断的基础。 归无咎心念一动,若有所思的言道:“莫非东方掌门道行越过了那一步,在东南域内,已有‘知彼’的功夫;惜忽未能‘知己’;所以要亲来看上一看?” 东方晚晴眼前一亮。 归无咎之气象,以肃穆浑厚为本;不想竟练达明锐至此。 不过,所言对否,她也并不宣之于口。只出其不意的反手一点。 忽然,四下里光明大放,映彻璀璨虚空。 这一“点”,全没任何征兆。待归无咎反应过来时,只觉自己已被一只三四丈高的金色光球包裹,隔绝中外,断界为牢。其一别两宽,内外双寂,俨然是深明时、空二字真义的道境大能手笔。就算是传送阵、空间通道一类的秘术,亦完全无用! 归无咎处变不惊,亦不知东方掌门为何要如此做。心中忽转念一想,似唯有与“真幻间”本身像的勾连,能够破解这一着。 但是他相信东方掌门并无恶意,所以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罢了,并非真要作法遁走。 但是,就在这一念划过的一瞬,东方晚晴掐指一算,目中光芒一闪。 然后大袖一挥,那永隔两界的牢笼,便消散不见。 归无咎眼皮一跳,立刻反应过来。 同时心中立刻猜到—— 自己往“真幻间”遁去之法,已不是秘密。 东方掌门此举,辅之以推算之法,俨然是棋道之中的“试应手”,等若将自己在武域“真幻间”中的退藏手段,轻易试了出来。 东方晚晴笑言道:“这一桩机缘,本是借由你处得来的启示,方才最终完成。若仅仅是用之以我徒清绮,那倒是欠了你一个人情。若赠之与你,只有半截,却又并无大用。本来还想到底补偿你些什么;既然你自家已有后半段的路数,那就再好不过。东方以此回报,那就两不相欠了。” 说完,又迎面一点。指尖微光烨烨,有一物凭空出现。 此物正面观之似花;背面观之似叶。冰晶盈盈,摇摇晃晃,不紧不慢。旋即便落在归无咎囟门,隐而不见。 归无咎神意一转,亦完全觉察不到此物之存在。 东方掌门微一颔首,示意演示法门。 下一刻,归无咎忽然发现,自己处于三瓣巨大的花瓣包裹之中。 这三瓣花,快速向己身凝结靠拢,约莫五六息时间,便藏于身躯之内,再不复见。 归无咎见之讶然。 如此形象,分明与“武域轮回天”刚刚点亮时的异象有九分相似,只是速度快了许多。想来东方晚晴所言“借由自己处得来的启示”,这便是所指了。 东方晚晴言道:“你心中浮现的那一种退藏之法,若要动用,想必无须太久。” 归无咎道:“一转念间足矣。” 东方晚晴道:“甚好。缥缈宗守御之法,天下无双无对。这‘三花蜕形’之法,弗能守,而弗不能守。所遭受之外力,不论敌之强弱,无论是元婴境,天人三境,近道境,亦或道境。皆无有差别,能抵挡九息,亦止能抵挡九息。” “此物自然通灵,不需你主动操控。只是当你见到这三花现行时,勿须思虑,亦勿要迷信自家心缘感应;放下手中一切,通过你所持那一门退藏之法遁走便是。九息时间,是来得及的。” 见东方晚晴出言郑重,归无咎迟疑道:“或许……不至于此?” 东方晚晴摇头道:“赌得太大,既往之信誉自然做不得数。若是谁输得一无所有,忽然得了一掀桌机会,谁能抵得住诱惑?”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同人异相 根业相当 其实东方晚晴做客隐宗之后,与芈道尊等四人的较量,数日内就有了结果。 不出意外,自是以东方晚晴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东方晚晴虽成道较晚,但是本土与九宗,双方道术高下判若云泥,真正交手起来,以一敌四,尤有余力。 芈道尊等四人,拜服之余,索性临时起意,邀东方晚晴共同参研一门道术。 说来此事缘起,是诸位道尊推算出一事。 当年归无咎与阮文琴阴阳洞天之战时,巫道中人暗施手段,操纵妖族萧瀚海,自爆其躯而推演各族虚实。萧瀚海之所以意外折戟,便是因为似有一族将“九宫断界”之法用之于外,搬弄鼓锤有似儿戏,轻易破解了萧瀚海的护身之宝。 诸如荀申、孔萱等辈,虽然同时携带了足堪抵御天玄境出手的护身利器。但是若遇到了如此手段,只怕也难以抵挡。 四位道尊筹策既久,以为唯有凝练出一重与人相合、不假外求的防御之术,再由孔雀一族族主孔吾亲自凝练“四重门”阵图,遁走于百万里之外。庶可能当之。 这一诉求,和东方晚晴不谋而合。 四位道尊所得之法名为“护心碑”,本来进境甚慢;得了东方晚晴相助之后,这才一日千里。 东方晚晴创制“三花蜕形”之法,亦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若有几位同道助力,亦可省却数百载功夫。年前观望了归无咎与孤邑上真之战后,从武道真宝中望见启示启示,解开疑难,终将此法了结。 因魏清绮是她唯一亲传弟子,在其入道之时便种下“正念引渡轮回诀”大法。若有必要,随时可返归自己身畔。 以威能高下而论,自然是归无咎、魏清绮以“三花蜕形”之术辅之以“正念引渡轮回诀”、真幻间本身像穿渡法的手段更为高明。以此术护佑,纵横一界,几乎称得上万无一失。 而本土四位道尊创制的“护心碑”加上“四重门”的手段就要略逊一些。虽然抵挡最顶尖的天祭器恒器一流、以及断界之法不在话下;但是若是道境大能亲自出手,想要脱身,依旧十分为难。 其实归无咎原本对于自己的防身手段,同样十分自信。 因真幻间穿渡手段之外,他亦身怀一件利器为辅佐——那就是魔道功法《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的本领。以此术为凭,近道大能、天祭器、恒器一流的手段,极难做到完全遮蔽感应,不给自己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 唯道境大能,或能做到这一步。 今日得了“三花蜕形”,等若又添了一重保障。 此时,东方晚晴言道:“既如此,接下来便将正事料理了。之所以说纵然你并未出言相邀,我亦要亲来观之,原因便在于此——” 言毕,她掌心向上,缓缓一转,划了一道半圆。面前忽地出现一张四四方方的图卷。 既似画卷,又似棋盘。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知该如何做——当即纵身一跃! 刹那之间,他的身躯似乎缩小了无数倍,遁入这“画卷”之中! 东方晚晴之低语言犹在耳:“若依天心人意,成就斩分天人,便当与天地等同。在成道之一瞬,一界虚实,尽可观之,无有丝毫遗漏。但或许是紫薇大世界特别广大之故,智周一界,终究难能。但望穿东南一隅,却不难做到。” “除却成道这一瞬之感悟外,东方又往原陆宗一行,与姜道友合力,共同运使‘天关四象仪’印证,采撷真形。固知知见无差。你,可与之试剑。” 此时归无咎的注意力,已不在东方晚晴的话语之中。 因为,画卷之内,归无咎面前,站立着一个人。 中人身量,方脸短眉。气质甚为淳朴,身着一身大小错落的黑色方格奇袍。一眼看去似乎是个浑厚务实的乡下人。但却实中藏虚,隐藏着无尽味道。 这人双目无神,并不类似活人,亦并不会主动出手。但归无咎却感应得出—— 眼前之人根基之浑厚,道行之精湛,与真人无异。只消自己一出手,便会遭到强烈之极的反击。 精魄化身之法,试炼高下,归无咎已经尝试了不止一次。 但是,连此人也能模拟,却非九宗道境巨擘的大手笔,不能为之! 归无咎忽出言道:“此人形貌,是东方掌门随意观想幻化,而是传真写实,肖其真人?” 东方晚晴心中微讶,从容答道:“道行得其真;形貌亦得其真。” 归无咎点了点头。 “他”是谁,归无咎抬头一望之时,未有一息之犹豫,便猜到了。 但是有一件趣事。 眼前之人,和《三十六子图》中的形象,决然不同。 虽然归无咎十分笃定:这形貌殊异的两人,其实本是一人。 三十六子图中的“他”,气度幽渺玄远,看似生动,其实却又似以一道道线条织成,不落于言辞,不拘于具象。而眼前之人,却像是个醇厚朴实的乡村子弟,竟似一步占据真形,与“常人”无异。 想那《三十六子图》,极为神妙。 归无咎初见此图时,黄希音不过半大毛孩;但是此图卷竟连她长大后的相貌,亦能周知。 与黄希音为伴的“黄莺”,本为蛇属。但是其长大之后示现作狸猫之形,此图亦彰显无疑。 顺带比对紫薇大世界中当代英杰,但凡出现于《三十六子图》之中,无一有所错漏。 迄今为止,轩辕怀是唯一例外。 画中之人,与其真人相貌,绝不相类! 归无咎闭上双目,凝神静思。 东方晚晴所言亲来“看他一眼”,其意明矣。 在东方晚晴成道一瞬,有一次机会心通宇宙,感应三才。东南界域之内的一切人物,莫不周知。凭借此术,她捕捉到了“轩辕怀”的完整形象。又借助原陆宗“天关四象仪”循名责实,求一个万无一失。 所以,她要来看一看归无咎,以为比对。 数息之后,归无咎睁开双目。 其中的精微奥妙,他已尽数感悟于心。 眼前的“轩辕怀”,虽然是东方晚晴以大神通观想而来,但是论其道基修为,皆与真人无异;若说差距,只是无有真人之“运”与“缘”附身而已。 这一点差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的十分微妙。 若是归无咎之道基修为不亚于轩辕怀。那么归无咎凭借自身所积累的气运缘法,便能将眼前之象一击斩破。 但若归无咎之道基修为和轩辕怀相比尚有差距。哪怕这差距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一毫。那么无论归无咎此身所负之“势”再大,亦不足以逾越这一重分别,把眼前之“象”战而胜之。 归无咎微微一笑,但见“归无咎”三个大字,在袖口处一闪而逝,恍如惊鸿过隙。 面前的“轩辕怀”,忽然毫无征兆的节节肢解,崩碎粉尘。 归无咎纵身一跃,纵出图卷之外。 整个过程,干净利索,连那虚像的反击之力亦未引动。 东方晚晴微笑颔首。 这一场演示说明,以根基高下而论,归无咎的确是与轩辕怀站在了相同的高度。 但东方晚晴旋又言道:“吾之法门,若是用之于常人,连同其‘缘’与‘运’,亦能抓取一丝。但用之于轩辕怀……似乎其缘法业力,与常人大不相同,乃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名之力。纵以道境手段,亦难以抓取一丝。故而你之根基虽与他相等,但亦不可掉以轻心。” 归无咎缓缓点头。 接下来,东方晚晴又将缥缈宗与越衡宗之议,完道之途中的厉害关键,一一与归无咎说之。 对于诸宗谋算,归无咎亦豁然明悟。 只是,讲述已毕,印证了东方晚晴所思之后,归无咎心中非但不曾尽数释然,却反而多出一丝疑惑。 因为,东方晚晴对于另外一件要事,绝口不提。 看得出来,东方晚晴所关注的重心,依旧是玄浑琉璃天之争,自己与轩辕怀之争,九宗完道之争,天纲法契之争。 如此种种,皆是九宗内部的博弈。 而归无咎之所以托魏清绮相请其师,分明传去了更加骇人的消息。 星汉分流。 寰天界宇之中,诸妖族飞升大能,耐心已尽,决意投石问路。 孔雀圣祖亲言,若是飞升大能下境,纵九宗道境巨擘道法精湛,但是因一重天然之差别,却依旧无法抵挡。 尤其是妖族定品之象,由八正五奇转而为二分天下。极有可能便是实力最强的那两家妖族,将主意打到九宗身上,意欲一举吞并而壮大其力。 对于这些石破天惊的密闻,东方晚晴却没有丝毫表示。 想到这里,归无咎忍不住问道:“弟子托魏师妹所传之消息,不知东方掌门如何看待?” “若是妖祖圣祖降世,以东方掌门之修为,能敌之否?” “若果有诸方妖族合力攻伐九宗之举,九宗是内外分明,同气连枝;还是各行其是,各自攻守?亦或是分化割裂,以敌为友?” 面对归无咎一口气提出的三个问题,东方晚晴出神良久,忽然一笑。 只听她悠然道:“飞升前后,的是有一重大关口。” “一人敌之,多半不及;一宗基业,守之有余。” “至于第三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因为……这取决于诸宗自己的态度。”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照神宝笺 转交因缘 归无咎闻言默然。 东方晚晴忽道:“数度闭关,成此法门,本也是水到渠成,无足称道。说来三月之前,我便要见你一见的;只是遇见一个趣人,与他说法一二,倒是耽搁了些许时日。” 归无咎微微一怔,此言与二人所说之大事无关,似乎只是闲聊而已,他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东方晚晴又道:“你听从宁真君等人建言,走上了所谓‘天人立地根’之路。所立神通道途,便是刚刚动用的这一门本名剑术了。” 归无咎点头称是。 东方晚晴微微颔首,似是若有所思的言道:“你与清绮说过,这一门神通之元始,似是纪元之前本土仙道之传承。当年成道之人功行艺业,非同小可,不亚于如今圣教祖庭的这两位。” 这一番话转得太大,归无咎未明其意之所指,唯附和而已。 但是商乙、第三、第五等几位道尊,皆已破境飞升而去,道行艺业自然非同小可。 东方晚晴淡然一笑,只把大袖一展。 却见清辉一洒,已有一物自袖中飘转而出,兜兜转转翻了几个筋斗,落在归无咎面前。 凡物相之宝光,有至为霸烈者,如中天红日,分外刺目;亦有十分柔和者,所谓玉润之泽,盈盈可喜。但归无咎从未见过,一物之宝相宝光能够“柔”到如此地步!说是玉蕊石芯,新生翠芽;寒潭清水,月华朦胧,皆不足以描摹其生动神韵。 归无咎念头一转,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当初黄希音诞生之日。唯有一天生道体、资质绝代的婴孩,甫一出世时的柔嫩和平、灵形俱足之象,方能描摹面前宝光之一二。 定睛一望,此物四四方方,薄如蝉翼;边缘半寸处似乎镶以一道极细微的赤线,中空之处耀烨深华,贵不可言。 至于其名目,似是一张空白信笺。 今日的归无咎,亦可谓是阅宝无数。但是以甚为挑剔的眼力观之,此物品阶之高也是匪夷所思,纵是“璇玑定化炉”亦无法与之相比。 归无咎略一迟疑,道:“这是何物?” 东方晚晴笑言道:“我缥缈宗镇宗之宝,转因圆果照神笺。” 归无咎闻之哑然。此物虽与他近在咫尺,但他自然不可能认为,东方晚晴将缥缈宗镇宗之宝赠予自己了。 东方晚晴淡淡言道:“你且将之收好。八十一日之后,若有人来寻你,你便将此笺交于他手;若是无有,你再将之归还于我便是。” 归无咎闻声应诺。 诸事皆已通传言明,归无咎便即退下。 返归小界之中,归无咎日日默运玄功,既是修持,亦在等候这谜底揭晓。只是如此修行,并不宜入定深修,索性将术、法、形、势皆略览之,一面感悟总结,一面预演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辅界中的排兵布阵之法。 归无咎也完全想通。东方掌门既然敢将此宝交由自己,自然有绝对可靠的回收之法,也不必过于牵挂在心。 忽忽然两月飞渡,宛若白驹过隙。 果然,在第八十一日的日暮时分,一封信笺飘飘摇摇送入小界之中,约归无咎在前回斗法之“后天境”中一聚。 署名赫然是孤邑上真。 归无咎见之暗觉诧异。若是东方掌门交托宝物之人,便是孤邑上真,那何必要兜这样一个圈子? 但是这悬疑不会持续太久,归无咎也无异多加猜测,一切见面便知。立即起身,从拔足的一瞬算起,到归无咎一步踏入“后天境”小界,不过短短二三十息功夫。 小界之中,早有一人等候。 这人一身深青色的衣袍,后摆曳出丈许,仿佛女子之宫装。气象冲淡从容,极有隐士之风。 但他并非孤邑上真。 这人一见归无咎,立刻出言,声音平静而短促:“快布下手段。” 话音未落,他已将右手食指,朝天遥遥一指,指尖流动着极诡异的灵机变化,玄之又玄,是为与当初孤邑上真交手时所未见。 归无咎亦无丝毫犹豫,立刻将“武域轮回天”点亮。 心意沉寂,唤醒秦秦。 一举手,一抬足,用上了最为纯熟的“水行”神通。 一界精蕴,操之我手。 对面那人见归无咎抢先出手,微一点头。指尖幽玄之力轰然迸发,已完成了与浩荡水行大势的碰撞,弥漫千里万里,无所不至。 两种气象,若攻若守,时进时退,爆发与崩解同时存在,并行不悖,竟尔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归无咎见之讶然。 这一场突兀的交手中,他的心境,可谓一波三折。 在此人出现一瞬,归无咎认清这是一位源出本土的天玄上真无疑。但是他身上别有一种与此世相反辩证、若仅若远的味道,竟令归无咎忽地想起了越衡宁中流、藏象杜明伦两位真君。 当此之时,归无咎确信若要试招,此人必是劲敌。同时心中隐隐产生期待,若是一弹指便有夺气分疆之功,那便是九宗真君的境界。 但是此人真正出手了;却又与归无咎所料大为不同。 这指上妙术,虽然幽玄无比,但到底是汲取于法相庆云之力,并未动用“夺气分疆”的功夫。 在这一瞬,归无咎大不以为然——此人似是太轻敌了。若非借用“夺气分疆”之法施展全力,还真不见得有哪个近道境的大修,能够抵御住自己借法“外象之精”的强横战力。 但是结果又大出所料。对方仅凭法相庆云之力的出手,竟真与归无咎的全力一击斗了个平手,且似乎犹有余力。 豁然间,归无咎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明悟。 这绝非是此人之法力规模,远胜常人。 到了近道境,最大差距在“透彻”二字。若单论“规模”,本土天玄上真中的佼佼者,纵然与九宗真君亦相去不远。 此人出手时,好似本是一粒“种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却让自己看见一枚“果实”;属于未来的“果实”。 “种子”是现在,“果实”是将来;两者之间不可混淆。就好似说若无意外,他归无咎将来必能成就斩分之境,这固然不差;但是终究不能将今日的归无咎,当做一位道境大能,教他去施展那些移星换斗的大神通。 但是眼前之人偏偏就做到了。 他一身法力本来只有十分;但是似乎将来开花结果之后的二十分法力,却借到今日来使。 想必是距离成道甚近,才有此奇妙因果。 这一击斗成平手,那人显然也十分诧异,缓缓将指尖神通收摄,撤去法力。 归无咎微笑道:“可是须贤上真当面?” 之人微微一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归道友如此根基缘法,果真是匪夷所思。” 这已不是信重推许、故引为同道的称呼了,而是真真正正将归无咎看作与自己位辈相同。 此人正是西土须贤上真。 归无咎投桃报李,反声称赞道:“须贤上真之战力,在仙门之内,几乎独步当时。似乎以我这一门手段,亦非上真之敌。” 须贤上真连连摇头,道:“非也。方才这一击的平手,便是真正的结果。我之战力,便止于此了。或许在你眼中,似乎本人尚有许多余力未用;其实那并非真实。那一重异力,本就是介于真假之间,引而不发。若贸然动用,有伤来日之‘果’,断然不可。” 归无咎味之再三,缓缓点头。想起东方掌门嘱托,将袖中所藏“转因圆果照神笺”取了出来。 以须贤上真之定力,见到此物,似也心旌摇动。 伸手将其接过的一瞬,此笺似性灵一闪,自须贤上真掌心处映彻沉没,消失不见。 归无咎见之讶然。 东方晚晴果然是将这件重宝借予了须贤上真。 瞬息之间,须贤上真眸中光彩灿然,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振奋之事。旋即身躯忽地沉寂若石,仿佛陷入冥境。 约莫一刻钟之后,须贤上真面上紫芒一隐,似在沉思之中醒来;但是面上尤自带着三分喜悦。他面对归无咎深深一拜,道:“既然东方上尊以为因缘结在归道友身上,须贤依例奉行便是。” 归无咎轻轻避开,讶然道:“上真何出此言?” 须贤上真诧异道:“难道东方上尊并非对道友言明么?” 归无咎心念一转,道:“东方掌门只说八十一日之后,将此笺交于所遇之人。” 须贤上真略一思忖,微笑道:“那就不错了。某自然不会以为,区区一道讯息,便还报了道友之情。将来若有所托,须贤定不推辞。” 须贤上真将此番始末,详细告知。 须贤上真作为西土最杰出的人物,至今道途未绝。但要真正走通,至少也要一千三四百载水磨工夫。 如今西土并入隐宗,芈道尊等人也是极愿须贤上真能够跨出这一步的。 唯有如此,西土二十二宗亦有了一位门面人物。那么其虽然是新近并入隐宗,亦有了一位头领支撑,交游之间,自会以主人翁自恃,而不会传出隔阂怪话,以为自家是被隐宗“吞并”了。 数十载以来,须贤上真亦曾与芈道尊四位有数度揣摩道术的机缘,虽也大有增益;但是论及道途根本,亦不过是小补而已。 唯数月之前,须贤上真因一偶然机会,与东方晚晴相见。 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经其妙语点拨,须贤上真竟是茅塞大开,似乎破境圆满之路,舍曲就直,得以大大加速。当即对东方晚晴以半师之礼称之。 临别之际,东方晚晴传下密门箴言四句。对须贤上真言道,这四句箴言暗合天理,须得于八十一日内悟透。若是成功,便再来请见;若是不能,便一切休提。 须贤上真毕竟道行精湛,不辱使命,果然成功。 但再去拜见之时,东方晚晴却打发他来寻归无咎,所以才发书来请。 听明这一番原委之后,归无咎依旧觉得不得要领。 须贤上真叹息一声,言道:“在成就人劫道尊的一瞬,心意感通天地,便能周知前代人劫道尊的成道之地。只是此念不可久驻,一旦真正破境,便彻底忘却,难以寻回。” 尽管须贤上真似乎还有后半截话未说;但归无咎心中已是一震,明白了东方掌门着意之处。 这也是一桩值得用“镜珠”去寻的奥秘。却被东方晚晴解决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着二用 分数微倾 九宗道境与本土人劫道尊,成道之时俱有一念感悟。只是精粗深浅,大有分别。 九宗天尊成道,瞬息之间观望一域,智识通息;一切人事无论巨细,纤毫无隐。东方晚晴抓住这一线之机,甚至将轩辕怀的完整形象复刻出来。 而本土人劫道尊成道,所观却是模模糊糊的一大片,仅似浮光掠影。抑且那感应只得留存一瞬,待完法之后,破境功成,便消失得杳无踪影,再也无法寻回。若说有甚优长,唯有所观望之地界,反较九宗天尊更为广阔一些。 在这破境瞬息,之所以能够寻得前代飞升人劫道尊的“飞升之地”,亦并非当代大神通者与前贤大能产生了甚么道术共鸣。 此事说来有几分滑稽—— 破界飞升之地,事涉大因果。故而大多数飞升前辈,总是在决意破界飞升之前,使大法力,将自己的“飞升地”隔绝屏蔽。其所使法门,无愧于道境中的最精湛手段,割裂百万、千万里,影遁如虚,仿佛不存于世。纵然是同为人劫道尊,除非与那飞升之人有甚因果关联,也极不易寻到。 若你身在此局之中,是决计如何也寻找不到的。 但是,在后来者破境成道的一瞬,跳出棋盘、观望一界之时。 其余寥廓地域,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而那些刻意被遮掩起来的秘地,反而异常刺眼,彻底暴露出来。 譬如一张白纸,当中有甚文字,被你彻底剜去。若是虫蚁在纸上横行,自然察觉不出有异;但若宏观全体,便能察觉纸张之千疮百孔。 如此相反相成,溯回前因,映照其影,等若将其大致方位推算出来。 这破境之时的一瞬观照,无数纪元之下的人劫道尊,都曾千方百计作法,想要将其保存下来,但是却罕有人能够成功。 这倒并非是觊觎前辈“飞升地”的机缘。“飞升地”固然价值极高。但能够修炼至斩分天人之境,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亦早当走出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道路。借鉴前法,终究不能依样葫芦,不过“取其一瓢”而已。抑且其中因果甚大,不可不审慎以待之。 究其真正原因,是破境一瞬之观照本身,委实宝贵之极。 甚至可以说,若是不得破界飞升,这破境一瞬所达到的境界,浑然与天地并立,便是一位人劫道尊此生最辉煌的顶点。 若是能够将这份识忆留存下来,时时蕴养,对于道境之后的功行进益,好处不可估量。 以须贤上真为例,他在天玄境中固然是最顶尖的存在;但若是与历代人劫道尊相较,那就未必算的上出色了。破界飞升之希望,亦甚是渺茫。但是他得东方晚晴之助,破境前夕以箴言筑基在前,借之以“转因圆果照神笺”在后,那情形便大大不同—— 这件照神笺,作为一件至宝,却能将破境那一瞬所见映照下来。 其中因果,如何不重! 之所以借归无咎之手转增,那是明白告诉须贤上真,是因为欲为归无咎寻前代人劫道尊飞升地所在,才将此宝借于他来使。等若是须贤上真反占了归无咎的便宜。 如此,既寻得了商乙等人的飞升之地,又教须贤上真将人情记在归无咎身上。 想通此节之后,归无咎对于东方晚晴举重若轻的手段,十分佩服。 道明因果,归无咎与须贤上真之间,却有一桩憾事。 这处“后天境”小界,对于须贤上真而言,其实是格局略小了一些。若要斗法,便只能使上这些小中见大的精巧手段。想要酣畅淋漓的斗上一场,终究难能。 二人又叙话了一阵,半个时辰后,归无咎告辞而去。 光阴飞逝。 年许之后,姜敏仪携山城弘等七人,回返隐宗地界。 二人名分已立,半始宗虚天小界之内,自有姜敏仪开山辟府的安身之所。 对于外人而言,却是另外一番观感。 归无咎与姜敏仪的武道前缘,无论是五脉隐宗真传,而是西土二十二宗,其实所知者稀。 在西土诸派心目中,姜敏仪的另一个身份其实更为耳熟能详——那就是西土二十二宗当代第一嫡传。 故而姜敏仪与归无咎结缘,在西土诸宗看来,相当于七十七家隐宗正传与西土二十二宗之间又一紧密连结的标志,与芈道尊等四人表态助须贤上真成道,份属同一性质之事。 虽然有秦梦霖与归无咎前缘早定,那也无妨。 若秦梦霖之身份乃是隐宗弟子,那说不定西土诸宗心中多少有些微词和膈应。但事实上秦梦霖乃是阴阳道第一嫡传,那就大不相同了。 阴阳道,乃是与整个仙道传承并列的神秘存在,地位超然,就算整个隐宗加在一起,亦难与之相比。 在西土诸宗看来,秦梦霖之后,七十七家隐宗正传之中,理应出现一个与姜敏仪相似的角色才是。如今既然无有,且让姜敏仪占得先机,反倒是西土诸宗更加优异出彩之处,哪里会觉得委屈了? 姜敏仪初与秦梦霖相见,心中亦是有几分揣测。 在姜敏仪看来,无论秦梦霖是对自己故作大度、亲密;还是略有三分疏远与冷漠,其实皆属意料之中。但是一见之下,却觉秦梦霖心意渊深似海,不可测度。虽然待己十分亲切诚挚,无有任何刻意疏离,但是二人之间,却自然高下相形;教人自惭之下,只觉高山仰止,难与争锋。 秦梦霖对于自己与归无咎的前事,亦从来不置一词;但并不教人生出刻意回避之感。反而令姜敏仪觉得,二人当面,只谈道术玄理,是十分理所当然之事。 高不可测,深不可及,妙不可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甚能得其神韵。 对于受武道中弱肉强食之理影响甚深的姜敏仪而言,得见秦梦霖,又等若打开一扇崭新门户,望见前所未有之气象。 …… 忽忽然又是八载之后。 小界之中,瀚海之上。剑影如鸿,虚实相间,纵横交错;时而缤纷层叠,若大雪纷扬。 如此景象,归无咎、秦梦霖正在演武斗法。 每每入定修行三月至半载,归无咎便与秦梦霖二人演示神通,演证道术三日夜。 二人正斗到难解难分之际,身畔三五里外一处虚空之中,忽地无端生出一块奇石,拳头大小,黢黑若碳;半边浑圆,半边棱角分明。冷不丁的打了过来,速度竟是快的出奇,不在任意元婴修士之下! 一个恍惚,终于看清,这块奇石是往秦梦霖腰肋处攻去。 秦梦霖美目一眨,不得已侧身一避。 但是多了这一多余动作,虽只是鸿毛之轻,却极大的影响到二人之斗法。归无咎顺势便占了上风。 秦梦霖向后一避,淡然道:“你胜了。” 此次斗法,明明是为忽然产生的意外因素所影响,才干扰了战局;但秦梦霖却并未见怪,反而坦承失利。更奇的是,归无咎竟也坦然接受了这一“胜果”。 秦梦霖掐指一算,若有所思,道:“算上这一战,最近三千战,你是胜出了一千五百零五场。” 归无咎缓缓点头,沉吟道:“功行意外进益,固属无有;若说心缘感应,还真不曾寻到一丝半毫。也不知道这一丝莫名运气增益,从何而来。” 此时。小界之上、悬空三千余丈处,忽有一丈二长短、形似铁八卦的异物忽然显现,其形流光照影,虚实不定。照出一缕雾霭黄芒,将那枚黑色奇石收摄回去。 原来,这一枚干扰了战局的石块,正是从此物中吞吐射出。 看得出来,方才之事绝非什么“意外”,而是归、秦二人斗法时的有意安排。 如归无咎、秦梦霖这等境界,道行心意俱已登峰造极。斗法之时,谁胜谁负,唯有真正生死相搏,到最后一瞬方能揭晓。否则成败之数,便注定是五五两分,就算斗上十天半月、演进万千神通变化,亦是徒劳无功。 而归无咎、秦梦霖,注定是无法真正生死相搏的。 偏偏许多道术至理,又或者是二人之间的功行进益,唯有将那细微差别抓了出来,方能算是大有裨益。 隐藏在虚空中的这件奇物,名为“分数仪”,乃是一件奇物,炼制于当代阴阳道主之手。 此物一旦运使,当归无咎、秦梦霖交手之时,少则五六息,多则十余息,此物便能生出莫名干扰,决定战局胜负。 乍一看这似乎十分儿戏,且并不公平,等若将交战胜负完全归因于运气。但是此宝冥冥之中自有玄妙,回合愈多,二人之机会便愈发收敛而近乎于均等。名为干扰,其实是一种极精妙的“拆解”。 如此一来,便能通过胜负比例断定到底孰强孰弱。 归、秦二人之交手,以三千战为一统筹。 按照既往经验,双方差距在均势上下摇摆,上下从未超过千分之一,也就是三场的差距。 每三千战已降,二人之胜场,皆在一千四百九十七至一千五百零三之间浮动。 可是百余战之内,归无咎却忽地又净胜三场,将这微弱的平衡打破了。 归无咎自家人知自家事,最近一年之内,并未有甚意外机缘,导致功行战力,再度提高。这一重意外所得,唯有应在“运”与“势”上;但是如今归、秦二人的“运势”,当是连结相合、一体同心才是。 秦梦霖自袖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枚水滴形的玉坠。将其合在掌中,心中默念一阵,细细观望。 半晌,秦梦霖诧异道:“你的这一丝好运,近在眼前,不出半始宗方圆之内。”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若是如此,这两日细细访求,当有所得。”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门中巡游 布道解疑 归无咎抚摸着手中玉珏,轻轻摩挲之下,亦能感受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这本是秦梦霖所持之重宝,但是设妙法从权,亦能借给归无咎来使。 其实此宝引动心兆之法甚为简陋,不过是此物之热力变化而已。若随意讲与旁人听,说道就连归无咎这一层次的人物亦无法轻易感知的微妙玄通之变化,却能通过此玉珏指明端倪,那端的是匪夷所思。 归无咎遮掩面目形容,扮作一位普通的元婴修士,纵游半始宗诸山一二个时辰,细细观览,倒并未观察出什么异常来。 说来也奇。归无咎洞府安居于云天小界之上,与半始宗地界本是一上一下,近在咫尺。但掐指一数,除却首入半始宗时、炼制至宝“归墟”之时、第一次隐宗与圣教祖庭征战时这三次机会。竟再没有在此地游览过了。 虽在近处,却又仿佛十分遥远。 可一旦起了巡游观览之心,百年之前所见又近在目前,宛然如恒,生机盎然,并不至于轻易生出伤春悲秋之感。 这或许是因为门下弟子代不乏人,时见时新,不易见人事代谢也。 随意看了一阵,归无咎只觉颇为无趣,亦无所获。暗忖所周游之地,皆是元婴境修士之洞府。 元婴修士,固然是如今半始宗众弟子之枝干。但或许唯有再下沉下去,方能寻得端倪。 于是将遁光一转,往外山五池七峰去了。 金丹境以下众弟子,皆居于此处。 游荡十余息后,忽望见五池之一的“启梁湖”畔,有两个年轻修士,修为不过筑基境,低首相对,面色变幻不定,窃窃私语。 这两人看着都甚为年轻,一个唇红齿白,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袭华袍加身;另一个休看面色有几分黝黑,身量亦矮小一些;但是看双目滚圆,肌肤精致细腻,其实反倒较那白袍少年更加显得幼态。 这两人嘀咕一阵,忽地那白衣少年笑逐颜开,自袖中掏出两只玉盒,交到那黑面少年手中。 黑面少年亦容颜大悦,将两枚玉盒收起,藏之于袖中,旋即取出一册发黄古卷,低声道:“与你一刻钟时间。快速记下之后还我。” 归无咎目光微凝。 近百余年来,隐宗在搜罗人才、培育精英弟子之上,素不曾放松。传道受业之法,亦经历了一场大变革。 各宗最上乘的秘诀,皆是观你能否修炼至金丹境中的“冲盈境”——亦即九宗道传之中的“金丹四重境”境界;然后再依据潜力重点培养,授之以本门秘术。 在“冲盈境”大关之前,门中并无“秘典”可言。哪怕是“八部经典”之中练气、筑基、结丹的部分,亦早已挑拣出来,明文刊录,以示有教无类之精义。 所以,对于金丹四重之前的修士而言,绝无甚藏私“秘籍”之说。 方才所见,大为蹊跷。 唯恐低辈弟子之中有邪说传布,归无咎自然不可坐视不理,当即起了遁光靠近。 那白衣少年展开书册之后随意翻阅,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掌心一空。恍然发觉,簿册已被人夺走。 转身一望,见是一位陌生老者,鹤发童颜,气息深不可测。虽度量不出深浅,但是单那一重嘉祥和瑞之意,至少便是元婴境的修为。白衣少年与那黑面同伴,一怔之下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忙行礼道:“拜见前辈。” 二人心中却暗暗忖度,这是哪一院哪一部的长老,为何竟从未谋面。 归无咎缓声言道:“若有疑难,自可随时请门中上师指点。岂可如此盲人摸象?” 原来。这册卷簿之中所载,乃是三百年前一人的笔记心得,记载了其筑基境和金丹境修行时所遇的诸般疑难。当中所举诸问,着实不浅。归无咎一望便知,凭借如此之道行颖悟,书此笔记之人今日至少有元婴境的修为。 白衣少年一愕,抚了抚额头,目光闪烁不定。 黑面少年重重叹息一声,道:“卢师兄何必局促?不妨对长老明言便是。那位上师的奇闻,门中诸长老皆有听闻,显然都默许了的。” 又转身对归无咎言道:“启禀前辈。修行之中所遇疑难,我等本不敢擅作臆断。今日卢师兄且寻我家传《会疑集》一观,正是为了‘叩门’是也。” 归无咎闻言一奇,道:“何谓‘叩门’?” 两少年对视一眼,一五一十将原委对归无咎说了。 原来,最近三五载之中,门中多出一位“上师”,修为年齿俱甚年轻。但每逢每月初一、十五二日,便在五湖之西的“华岩亭”讲法,为金丹境以下的年轻弟子解释疑难。 此人讲解之透彻,一语道断,明悟大本,就算是门中各部阁之上师,亦远远不及。前后讲法数次,便已名声大振,引得门中低辈弟子蜂拥而至。 或许是因为求问之人过多的缘故。未过多久,这位“上师”身畔忽地多出一位“护法”。言道人数益多,鱼龙混杂,所提问题亦甚为粗陋。明明本部本院之上师足堪解答,却偏偏跟风来问,平白挤占了旁人的时间。 于是但凡有来提问者,须得先将其疑难告知于这位“护法”。若是他认为你所提之问着实不堪,便会将你挡下。 这位白衣少年名为卢寻,自感修行中有一疑难。此疑难看似十分简易;但请教于本院上师,并未得到圆满解答。所以他却把主意打到了“华岩亭”的这位神秘上师身上。只是唯恐被那护法拒之门外,这才挖空心思借黑面少年家传《会疑集》一观,欲寻上一个看上去艰深些的问题,取打发了那“护法”,权作敲门砖之用尔。 归无咎闻之,颔首不语。 少顷,问明方位,把身一晃,直往五湖之西的“华岩亭”去了。 “华岩亭”位处大小湖泊之间,当中仅余一条窄道。道中立着一人,身着蓝色短衫,身形虽称不上魁伟,但却果有三分“一夫当关”的味道,迎面拦住熙熙攘攘百余人,依次发问。 一番对答之后,十人中往往只得一二位允其入亭;其余诸人,无不垂头丧气,但是又不甘贸然离开。 但就算你空自流连,亦是无用。因身着澜衫的这位拦路“护法”明显已有金丹境的修为,却非这一群筑基境弟子可比。 归无咎走近一观,不由哑然。 这位拦路“护法”不是旁人,正是自黄阳界中追随自己、一直随侍远近的年轻后辈北门云铮是也。归无咎量才而授,作为黄希音初入道时演法、试法的探路之人。如今黄希音成丹之后,正随她听用。 所谓的“上师”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归无咎隐遁身形,纵入亭中。 一个年轻女子,身着明黄蝉衣,于阶下盘膝而坐。看似宝相庄严,清辉流逸,却又难掩其面容中的稚气。 除了黄希音之外,更有何人? 环绕黄希音远近,零零落落坐着十余个少年男女,依次上前,请教道术中的种种疑难。 如此景象,竟让归无咎蓦然生出一丝“心动”,恍然如镜观照,回到了二百年前、越衡宗冲霄阁之时。曾经的归无咎,亦是这般助益同门,答疑解难。 略微听得两人之问,归无咎心中微微摇头。 虽已经过北门云铮这“护法”先筛选了一道。但是所提出的种种问题依旧甚为疏漏。远不能与自己当年为蓝钰、谢月屏等人释疑之问相媲美。 正在此时,亭阶之下,忽有一貌似木讷的少年上前,恭敬一礼之后发问道:“请教上师。予入定修行之后,虽已正念,神思入定,一览无余,如月满拦江。但心识之中,时时有万念流动,恍如水月照影。此时予心中有一念告知——似乎此心随境播流,随遇而安亦可;只消真常不散,不执著于正意守空,亦属无妨。此见是正见耶?邪见耶?” 此问一出,亭下其余弟子,面露惊叹、甚或畏惧之色,好似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归无咎亦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人竟问出如此问题,几乎事涉本土仙道与九宗仙门的大本差别。且看黄希音如何作答。 本土仙道,在入定之后讲究“正念止观,惟中惟实。”牢牢守住实心正念,摒弃烦恼幻想,若心灯不灭。 而九宗上善之法,却讲究真常之下,无有执着;念动如流,随物赋形。若已知所观为幻,譬如深海中海水如如不动,纵然海波起伏波澜,会心喜悦而赏玩之,亦属无妨,并无拘于名相之讥。 乍一看之下,似乎九宗道术高明圆满。若是将九宗法门中的扎根基的手段搬取过来,却能使得本土道术迎来一场大飞跃。 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九宗的高明上法,亦需足够的资质禀赋、道心根基,以及化解“九九劫关”之法门为辅佐,才是良法。若是条件不允,所谓“更高明”的道术,最终必失于流宕虚妄,成为诱入歧途之毒药。 对于已然通过本土道术入手的修道人,能够将其点化到哪一步,其实极难把握,所以也极难大规模推广。 此时的黄希音异常严肃,哪里和在归无咎身畔时有半分相似? 却见她闭目沉思一阵,然后低声言道:“尔之根基深厚。可行观身如身、观受如受、观心如心、观法如法之道。不必执著‘如实’,再生假象。” 这一句话,是以密语传递。除了那发问的木讷少年外,仅归无咎以高明手段窃闻之。 之所以如此,并非藏私。除却这资质最高的木讷少年之外,其余数人,若依此言修行,必致走火入魔而死。 归无咎明白看见,黄希音闭目之时,丹中身像至宝,照了眼前之人一照。 这木讷少年闻言之后,皱眉苦思十余息,忽然一笑,朝着黄希音深深一拜。 同一时间。 归无咎感到掌心玉珏之中,传来了一丝异样的温度。 自己的缘法功业,由是累积。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秘地寻宝 先算密局 见到此景,归无咎心中纵然有几分遐想和猜测。但是念头沉浮之下,却选择按兵不动。 又观望了一阵,此身虚影缓缓向后撤离。 既弄清了这莫名之气运的由来在黄希音,便是落实了原因,自然可以不必枉费精神,疑神疑鬼。其实这一重“因果”之所以成立的真正原因,归无咎亦有了几分推论;但是此时深入发掘,其实并无太大意义。 回返之后,略作整备,归还秦梦霖玉珏之后,归无咎便与她辞行,将往赤魅族地界一行。 采取重宝、重练璇玑定化炉之事,尚余三载约期。因这一回异宝出世之地十分奇特,寻常传送阵一类的法门罕能立足,所以须得提前三载功夫筹备,以免有失。 三宝分属归、秦、魏三人之事,归无咎早已对秦梦霖、魏清绮言及。估量时辰,是到了出发之日了。 岂料秦梦霖亦同样整装待发,同时向归无咎辞别。 问其缘由,秦梦霖只笑言道:“欲成尔之势,所以容让。待到再聚之时,谁高谁下,那就说不大准了。” 原来,秦梦霖亦有一桩机缘,早早备下。 这桩机缘,便是整个阴阳道累积的一世运势玄理,先前谨封牢藏,深藏于阴阳道至宝“夕弦神绣柱”中——正是秦梦霖立下道基法诀的根本之宝。 历代阴阳道的继位之人,在元婴中期之后、突破“真武之域”前的一段漫长时间,终需将“夕弦神绣柱”中所储一纪之气运加诸己身。虽然于道行本身无增无减,但是在登峰造极之人的交手中,却极有可能主宰胜负。 秦梦霖五十载之前,便可着手完成此事。 若果然完成之,那么在动用“分数仪”规则下的斗法上,秦梦霖极有可能占得上风。 但是此事终究早数载也可、晚数载也可,并不急在一时;二来归无咎迄今为止,虽然所得缘法极多,但认真说来,并无一颗最粗的大树,堪称一定之倚靠。大势真正养成,亦需时日。 更重要的是,秦梦霖本来甚是享受与归无咎琴瑟和谐的微妙平衡。若是阴盛阳衰,亦非她所愿。所以宁愿将采取这一重机缘的时日,向后顺延年月。 但是到了今日,归无咎竟一步返先,微胜于她。秦梦霖自也不甘落后。 半月之后,归无咎悄然遁出半始宗山门。 若论出行之顺遂快捷,当是如上一回结丹之时的出游,经由云中派和东华界天魔门的那一处传送阵。但是上一回归无咎是独自出行,无所顾忌,故而动用了这一密道;今日既知会了赤魅族一方,那自然要依“官道”行走。 但如此一来,路途却曲折了不少。 九十九家隐宗之内,与赤魅族最近的澜百宗据点,相距赤魅族此回秘宝出世之地,尚有极繁复的中转过程,前后所动用传送阵,竟有二十七处之多。 所幸传送阵两两之间的“飞地”,有遁速极快捷的青兜兽中转,却节约了不少时间。 若非有这脚力为倚仗,那就不是提前三载出行了。 …… 九个月后,一片苍茫大泽之前。 这一片斑斓水象,气象宏阔幽渺,一望无际。加上天色阴沉,愁云惨雾,狂风怒号。若是凡夫俗子之眼力,只怕早以为自己身处极边之地,身临无尽大洋。 但以归无咎之慧眼,却能看出这一片水泊看似不凡,其实只得方圆八百里。这深不可测的气象,亦是从水底之阵力显化出来,并非真正的自然之象。 此时,归无咎身畔,有一青面长须老者,抚须微笑道:“此‘悬珠摄象’之阵,内外无隙,不亚于将整个空间摄入小界之中。归道友到了回返之时,引动宝卷印信便可,老朽一时三刻之内,总能赶到。” 归无咎淡然一礼,笑言道:“公石妖王实在是太客气了,谢过。” 青面老者名为公石艺,乃是此回赤魅族遣来护送归无咎取宝的妖王,亦身兼“悬珠摄象阵”镇守之责。 公石妖王闻言,连忙摆手道:“此本族当为之事,何以言谢!” 归无咎略一思忖,正色言道:“后两处真宝出世之地,切勿再如此靡费。贵族既得了前二重宝为演算之引,能够牢牢锁定宝物出世之方位。那么设一观照法阵,总不容其为旁人所窃取。至于其余事,当由吾等自行料理即可。” 眼前八百里水泊,其实只是“悬珠摄象阵”中的一“珠”而已;珠中水象凝精,若尽释其威能,足以笼罩八万里界空,不教一虫一蚁穿渡。 而如此“水珠”,足有一千零二十四座,将那一片甚是广阔的真宝出世之地牢牢包裹。说封印严密不亚于断空定界,并非虚言。 这当中有一桩缘故。 每一件真宝,非得有缘之人亲自来取方可。 但是五次玄象真宝出世,所出之地愈发远离赤魅族势力范围。圣教抑或者其他敌对势力,若是存心下手,纵不至于将真宝窃取了去,但是对取宝之人构成阻碍威胁,却并非不可能。 赤魅族自然注意到这一点。其决意将最后三件从属之宝赠予归、秦、魏三人,本是为了结个善缘。但是若防卫有失,教三人遭遇不测之风险,那便有驱虎吞狼之嫌,反而使得自己坐蜡了。 所以不惜工本布下这“悬珠摄象阵”,自是为了双方善缘有始有终、尽善尽美,摒除任何可能的意外。 而归无咎之言便是告诉公石妖王,赤魅族的诚意他已心领了;但他自信定能取回宝物。若是不成,也与旁人无涉。 公石妖王低头想了一想,笑言道:“既如此,便为归道友开启阵门。” 归无咎缓缓点头。 却见公石妖王低首作法,指尖法诀变幻。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眼前水面之上的阔大浑成之象豁然消散,化作天青日朗的平湖一片。 归无咎略一思忖,出言道:“不知阵中所围之地,行走有无避忌之处?” 似这般难以布下传送阵的秘地,当中多有一些凶险诡变的门道,不可不先行问明。 公石妖王微笑摇头道:“此地乃是奇地;并非凶地。其实这一片千万里地域,并非不能布下传送阵;只是布阵之后,那传送阵所在之地,无论如何加固定位。但一旦成阵,不需三年五载,总是渐渐偏移挪转,最终被‘挤’出地域之外。好似一人吞食了不洁之物呕吐,非将其吐出不可。” 归无咎闻言一怔,眉头微皱,似乎泛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但立刻又消散不见。 旋即对公石妖王一礼,起了遁光,越过平湖之上,深入秘境之中。 这处所谓的“千万里秘境”,无论天色、物象,果然都与外界无异。天色湛蓝,一望无垠;时时越过溪流,水色清澈见底。风拂细草,微微摇摆;高木巍然,挺拔有神。山谷、原野之内,依稀可见飞禽异兽,动静之间,十分灵动有趣。 这哪里是什么“秘境”,倒像归隐田园之佳处。 但是驾着青兜兽遁走了二三个时辰,归无咎心中,一丝不谐之感却愈来愈明显。 最初时,归无咎自公良盛妖王处听闻什么“千万里秘境”、不易设立传送法阵云云;心中想当然的便以为是大世界中常见的磁力、异力、瘴力一流。所以入境之前,才问公石妖王其中有甚讲究否。 但是公石妖王却言道此地能将传送阵挪转吞吐出来,却令归无咎大感意外。 公石妖王自己,乃至于整个赤魅族人,却并不觉得有甚异常。因为其族中载籍所录,此地善能排斥法阵,已不知是多少万载之前的事,早已见怪不怪。 如此又飞遁了七日。 归无咎忽然起一个念头—— 或许这并非什么天地奇力,而是某一位大神通者的手段,目的,正是将自己困于此地,教旁人来不及救援,自己的遁身之法亦难以奏效? 这一念头乍一想来十分荒诞。 因为此地的阵力异变,诞生于不知多少万载之前;而最近一次清浊玄象现世,定下五宝出土之地,却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这桩异宝由归无咎来取,更是偶然之决策。若是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岂非因果颠倒,错谬非常? 但再一深想,却又不然。 别的不说,东华界天大昌王朝十万连窟秘地,便疑似是魔尊把握了冥冥之中的机缘,提前设下关门,守株待兔。若作相似见解,并非不可能。 再念头深转,因自己有真幻间本身像、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和东方晚晴所赠“三花蜕形”之法为倚仗,归无咎自恃于一界之中横行无忌,所以此次出行,并未将心缘感应提升到最佳。 此念一起,好似迷障打破,归无咎蓦然抬首! 东南西北,四维皆有一道昏黄烟尘升起;目力所及难以及远,不过三五里而已。 面前三束冷光飘摇,忽然无端浮现出三条人影,相距疏远,茕茕孑立。三人虽然面目模糊不清,但是论气象之规整成韵,自在无隙,竟也并不比归无咎逊色太多,赫然是紫微大世界中第一流的人杰。 归无咎心意一定,瞬息之间摒弃人我四相,进入临敌的最佳状态。 左、中两人,虽素未谋面,但实有神交—— 无它,二人皆是榜上有名之人,早已记在归无咎心中。 至于右手边的这位,同样是榜上有名;但与归无咎之间,却更有过一面之缘。 四人对视良久,迎着右手边那人若有若无之笑意,归无咎终于言道:“忽忽然一别百余载。墨道友,久违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故人重逢 定世真传 来人头戴玉叶冠,肌肤白中泛红,精元玉润;一袭浅蓝长袍,面容俊美之中带着三分女子之阴柔。正是百余年前曾在荒海之地遭遇的魔道落泉宗圣子,墨天青。 此人智识不凡,行事手法诡诈而出人意表,当年一手反弹琵琶之计,曾给归无咎制造了一些麻烦。 墨天青面上泛起笑容,甚是恳切的道:“果然是你,归道友。不对——现在该叫你归师兄。” 归无咎眉头一挑。这个称呼,却是他未曾想到的。 面前三人,均极为不凡。 初见《三十六子图》时,归无咎曾认定榜上并无墨天青之名。再加上拈花宗丰渊、明治二人明明有位列三榜的实力,却同样并未出现在卷册之中,故归无咎一度以为,魔道当如武道、龙族那般,划界于天地之外,故不录本名。 但是今日一见,归无咎倒是能够猜出原委了。 墨天青并非如轩辕怀那般,形容割裂为二;亦并非如黄希音那般,自幼而长,相貌大变。其面目依旧如昔,只是足下多出一物,致其气度与当年迥异;明明面貌相似,但却宛若换了一个人,教人难以分辨出来。 今日之“墨天青”,一望便知,深肖卷上第十六位的那人。 其中奥妙,便在于墨天青足下那一柄聚骨扇。 当初丰渊、明治二人,足下各自踏一件玉箫,古筝。借此二宝,环身百丈形成了一个独到的“域”,气象与“武道元域”相似,隔绝内外。当时归无咎便猜出,这便是二人未入榜单的原因。 而墨天青足下这一柄聚骨扇,所构成异象却大不相同。只见一道微弱气机,凝成小指粗的一束,缓缓垂落,扎根于大地之下。此宝之妙用,构成了墨天青与往昔大不相同的气机神采。 不过,这一行三人之中,墨天青只排在最末。 另外两人,气机刚柔相合,浑成一体;内外差别,幽玄无隙。竟然都已臻至那般境界。 中间这人同样一位魔道修士,有其足下一柄游龙杖为证。此物与墨天青足下之聚骨扇相同,同样是一缕气机,小指粗细,绵延地下。 此人面色白皙几近透明,几可以望见骨骼;面容瘦弱,颊骨颌骨微微突出。但是又身着一件赤色大氅,在其面容映照之下,显出十二分惨淡。若非双眸异常清明,纵然凡人看了,多半也只当是遇见鬼魅精怪之属。 比照形容,此人明列首卷,图册之中,仅在魏清绮之后。 至于左手边的这位,却并非魔道修士。此人面容魁伟方正,脸色淡金;身上所着银衫,非衣非甲;既像是五金所铸宝衣,又像是一件锡纸裁剪而成的道具。他虽未出一言,但是望向归无咎的眼神,却十分认真,一副“闻名已久”之样貌。 最初单看图卷之中,并不易望穿此人之根脚。但是如今近距离照面,却能辨明这似乎是一位妖族修士。 正册十一。 墨天青素手向中一指,笑言道:“归师兄。容墨某略作介绍。这位是宝树宗第一嫡传,申屠龙树师兄。” 至于左手边那位妖族,他却并未出言介绍。 申屠龙树。 归无咎心中一动。当初与丰渊、明治二人相逢,那二人便曾经道出此人名号。 此时,申屠龙树开口了,声音冷冽:“归无咎。将‘相魔真珠’交出来,还去做你的隐宗第一嫡传。你我之间,就此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今日定难善了。” 归无咎双眸微动,似乎略感诧异:“相魔真珠?” 申屠龙树眉头一紧,显然十分不善:“一之谓甚,岂可再焉?初结怨时,我不知是你归无咎的手笔。否则追索上门,岂能容你成了气候?如今你二度坏我机缘,此仇断然难解;看在你在荒界的偌大声名,才予你这个一拍两散的机会——莫要不识抬举。” 归无咎目中精光一闪,淡然道:“我与申屠道友并不相熟,疯言呓语,可以休矣。” 墨天青却踏前一步,一如其昔日长袖善舞的风度,横亘于归无咎与申屠龙树之间,轻轻摆手道:“大家既然有一场同为魔门弟子的缘分,凡事都好商量。” 转身正对归无咎,墨天青正色言道:“当初不知道归道友你使了什么奇法,得了《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本文。若非有你插足,我魔门中最先开悟四神典,开门首席,便当是申屠师兄。” 归无咎目光微动,想起一事。 略一沉吟,归无咎忽然笑道:“若是无我,裴鸿平便不会中道殒命。那么开悟四典第一,当是裴鸿平,依旧不会是申屠道友。” 申屠龙树冷哼一声,道:“三十年一血祭……如此蛮横法门,纵然成之,何足挂齿?” 墨天青搓了搓手,身躯缓缓摇晃,不紧不慢地言道:“归师兄遁入荒地不过百余载,竟已闯出如此偌大声威。真是可敬可佩。” “如今,九宗嫡传……隐宗首席……你既已威风八面,叱咤半壁山河,又何必拘束于我魔道的机缘?须知吾辈可是转修魔道,不似你旁采涉猎,无所不取……话说回来。时至今日,归道友只怕连我魔道四宗的山门在何处也不知晓罢?既如此,你说你持‘相魔真珠’,做这魔宗‘定世真传’,又图了些什么呢?” “难道只是贪图便宜名号,要做我等之师兄?墨某倒是于这些名相差别并不关心。若果然如此,那也太无趣了些。” “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申屠师兄根基道业,不见得逊色于你。不如将‘相魔真珠’交出来,你我依旧以道友称之,两不相犯,如何?” 这一番话,无头无尾。 归无咎听完,眉头凝成一个“川”字。 申屠龙树只道归无咎是不允之意,忍耐力已经极限。目中凶光一闪,便有跃跃欲试之意。 墨天青却是个善能察言观色之人,瞥了归无咎一眼,拦住申屠龙树,悠然道:“以我对归道友的了解,似并非巧言令色之人。况且若果然因果在你,就算是否认也是无用的。或许……这真有可能是个误会。” “归道友……你若意外得了此物,不妨在自家纳物戒中搜检一番。将其交出,你我双方庶可免了一场争端。相魔真珠,定世真传,对于道友来说或许未有耳闻,但是对我魔宗弟子而言,地位却非比寻常。” 言说之间,墨天青缓缓张开一张图卷,细细说明原委。 魔门四宗四典,若任意一家抢先成就,独占鳌头些许时日,便极有可能一步当先,就此领袖群伦。 但又有一种特殊情况—— 若是四神典在短时间内各自有人突破,相继汇通,那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本来此等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宝树宗申屠龙树修成《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落泉宗墨天青修成《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这是早晚之事,并不出乎意料。真正困难的,是拈花宗、流水宗两部玄典,事涉知见之障,本为洞虚玄文,极不易领悟。四宗上师,本以为要过去不知几百几千载,方有人应世而出。 叵料丰渊、明治二人撞见归无咎一回,虽十分狼狈。但磕磕碰碰之下,竟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打通;而流水宗一位嫡传,亦在极巧合的机缘下,阴差阳错间明悟《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 依照魔道预言,四典皆通之时,便是大世来临之日。魔道中众弟子中当择出最强一人,得魔尊庇佑,赐下重宝“相魔真珠”,助其将一身根基再炼一步,成为魔宗应世而争的掌舵人。 此人为魔道诸圣子之首,又号称“定世真传”。 四宗不约而同,请魔尊开示——是否可以开坛立法,决出“定世真传”谁属,赐下机缘。 魔尊之谕却道: 内外有别,莫知所属。 四魔宗之中,拈花宗、流水宗法意玄远,与世偏移,其根本不在紫微大世界之中,素来称之为“外”;而宝树宗、落泉宗却步步扎实,脚踏根基,依傍于紫微大世界本土,号称为“内”。 内外有别之意,诸宗上师只道是魔尊所指,“定世真传”之机缘,不知落在内两宗、还是外两宗,具体由哪一家、哪一人承受。 所以五十年前,四宗竟破例联合一次,成一聚会。 以魔尊亲赐法门,度量诸位嫡传、圣子道行之高下。最终以宝树宗申屠龙树为第一。 宝树宗大喜之余,操办大典,迎接那伽定大魔尊分身降临赐法。 岂料典礼之日,那伽定大魔尊魔躯降临,却言道“相魔真珠”乃是一世唯一之物,数十年前便由妙观智大魔尊赠予有缘之人了。 细究原委,原来是诸宗将“内外有别”四字之意理解岔了。 所谓“内外有别”,非是拈花流水与宝树落泉二宗之差别。论其真义,四宗弟子,皆称为“外”;而由大魔尊亲自选中点化之人,才称为“内”。定世真传之身份,妙观智大魔尊早有属意之人。 但是她秘而不宣,就算是其余诸位资历不深的大魔尊,也知晓得并不真切。 此事成了近数十年里魔道的一件大乌龙。 讲毕,墨天青已然将袖中图卷张开。那“相魔真珠”之形貌,明明白白展露于前。 归无咎见之一怔。 竟是此物。 申屠龙树、墨天青目中光芒微烁。以他二人之精明,从归无咎瞬间的神态上,立刻笃定了归无咎是认识此物的。 归无咎低头思虑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怡然道:“归某固然无意做你们的‘大师兄’。” 二人闻之微微泛出喜色,这是归无咎让步了。 岂料归无咎又道:“但是……却有人做了你们大师姐。”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三环定业 无悔之争 归无咎自己借法魔门时,可是抉择再三,慎之又慎。 但是今日明了黄希音结丹所用那件奇物的底细时,归无咎却并无一太大的压力,反倒是处之泰然。 许多细微征兆串联起来,对于黄希音的渊源,归无咎早有预料。如今所行之道,极有可能是她今世注定的最佳选择。 闻归无咎戏谑之言,申屠龙树双目一眯,一身精纯魔气荡出,距离暴起出手,不过半寸之隔。 但他转首一望,看见墨天青右手托腮,若有所思,便木声言道:“墨师弟。‘三环定业’之下,岂有虚妄?勿要多虑。” 墨天青神思似乎滞住一息,旋即笑言道:“师兄所言甚是。许是看岔了,钻了牛角尖。” 申屠龙树和墨天青相交数十载以来,对这位落泉宗圣子也有了几分了解。 其人诡谲难测,心意洞鉴入微,行事出人意表。尤其是知人料敌,别有独到功夫。看他方才这副神色,明明是认为以他对归无咎的了解,其既能如此泰然的口出戏谑之言,那么“相魔真珠”极有可能真的不在归无咎身上。 对于如此见解,申屠龙树不置可否。但是他以更高的视角观之,魔道卜算法门“三环定业”之下,除了归无咎外,委实寻不见旁人。其余细枝末节,不必拘泥。 仙道、武道、巫道、阴阳道、魔道、妖族各家卜算之法,各擅胜场,各有短长。 而如今四大魔宗所得,最厉害的卜算法门之一,号称“三环定业”,求取“落缘根果”。 此法以二人之间的因果为一环,计人头传递之数。甲乙之间密切相关,不需倚仗旁人,便称为“一环”;若甲与丙本不相识,甲之于乙,乙之于丙,二波相随,则甲、丙之间,便称为“二环”,以此类推。 这“三环定业”之法,其厉害之处在于:卜算一人之得失利弊,所系之物,倘在三环之内,则无有不中,任何遮蔽法门也极难掩藏。但是此法不足也甚为明显,若是不在三环之中,掩于人海之内,那就甚难推断了。 或云一名望素著的修道者,其相识、相关之人何止亿万。说是“三环”相连,其实几乎是将所有可能触及之人皆笼罩进去了。 此说非是。 并非二人相识,互知姓名,又或者打过照面,便称为“一环”;其中非得有生杀、荣辱、成毁、爱怨相类的大因果才可。 以申屠龙树、墨天青而言,其等入道至今,构成直接联系、有“一环”之缘者,也不过是十余人而已。 归无咎与墨天青之间,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二人暗中交换了魔道最上乘功法,与各自道途成长影响极大,故而亦算是“一环”之内。 当年宝树宗请出那伽定大魔尊,道明因果之后,申屠龙树便问道——若是旁人将相魔真珠夺走,如之奈何? 那伽定大魔尊答曰——虽然魔尊早有属意之人。但若是缘法有变,自然也会顺其自然。 初时,人人只道此时负气之言,并不介意。难道申屠龙树还真的会去抢夺不成? 但是时隔三五日后,诸宗圣子回过味来,都各自起了心思。似乎夺回相魔真珠,成就定世真传,真有几分可能性。 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诸人皆是各自动用了“三环定业”之法,以作推演。 拈花、流水、宝树三宗嫡传皆无果。 没但墨天青这里,却果然应验了。得到“相魔真珠”之人,就在墨天青三环缘法之内。 也正因为并未抱着太大期望之故,所以墨天青作法之时,并未保密。未过多久,此消息四宗皆知。申屠龙树寻了过来,墨天青自不得不允。若非如此,今日之事,便有可能是落泉宗一家秘密筹划,成就墨天青的大机缘。 四宗紧密排查之下,墨天青三环缘落千余人内,唯有归无咎最为相符,舍他更无旁人。 就在此时。 申屠龙树左掌,与墨天青右掌相合。 二人掌心之中,泛起米粒大小的一点光华,至柔之弱,俨然是萤火之光。 就这一点光华,不旋踵间便有改天换日之功! 在此之前,此处虽然呈现黄昏烟尘之象,约束目力至三五里方圆,仿佛一高明困阵。但归无咎并未太放在心上。现在随着二人作法,头上穹顶,蓦然变成七彩虹霓色,迤逦流转,往复无定,铺满长空。 结界封印,无此高明;琉璃光罩,又无此质实。 内外之间,已判然两分;遥不可及,深不可际,仿佛虚空囚笼,永远断绝。 归无咎纳物戒之中,有一物传来“叮”地一声清响;用心感之,正是“反吞双子珠”。 这一声宝物轻吟,含义甚为明显——在这一方琉璃地界,这一空间法宝,就算是天玄上真也甚难觉察的斗法利器,已暂时不能使用了。 同时归无咎心中雪亮。若是自己如孔雀一族般,身负开辟空间通道一流的手段,此刻多半也要失效。 二人就那么随意的一击掌,所呈现之外象也相当有限,却能发挥出如此惊人的效用,当真是匪夷所思。 归无咎思之亦觉妙极,微颔首道:“好高明的手段。” 申屠龙树见归无咎遇危不乱,眼珠微颤,坦然道:“此并非我二人神通手段。此地方圆千万里,立阵则移。非为他故,只因此地正是我魔道自古相传的‘缘落之地’是也。与卜算法门相合,号称‘落缘根果’,封绝内外,引而用之可矣。” “归道友,你是插翅难飞了;唯有一战而已。”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这果然是外力干涉的结果。 只不过与归无咎预料略有不同的是,此间道理,并不与大昌王朝十万连窟完全相同。 并非是魔道大能看穿过去未来,逆转时空,算定了此地将有玄象异宝出世,归无咎将来此取宝,方才作法干预。此地号称“缘落之地”,其义便是随卜算之人“三环定业”之所求,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 所谓“缘落之地”,是预先准备好的“地点”之一。 就算无有归无咎,或许亦有另一位魔道修士,因其所求,在此地遇到了另一位“对的人”。 其中道理,更像守株待兔;但究竟是哪一兔,却未有定数。 归无咎心意一转。 寻常的空间法门虽然皆被此秘地封印,就连传递消息也绝不可能,但心中那一尊本身像却依旧能甚为清晰。返观内视之时看上一眼,那雕像双目隐有光华,显是沟通无碍。 有这一重保障在,自己依旧进退无忧。 正在此剑拔弩张之时,那左首边身着银杉之人,忽地张口言道:“你等假立名目,与我族打了多少万年交道,近日才显真容。这一回我还道你们甚有诚意。然而——若单请本人前来看戏,又何必相邀?” 他出言的对象,自然是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 由此可见,这三人虽同行而来,但是关系并不若想象之中亲近。 墨天青眼珠微转,瞬间从临战之机的紧迫状态中“退”了回来,怡然道:“林道友想要出手?” 身着银衫的这人道:“那是自然。” 此人出言,音声十分温润动听。是若能看清其本质,却又觉得他十分冷漠。 申屠龙树本来战意十分坚决,似乎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但是此刻见银袍人出言邀斗,竟毫不犹豫的纵身向后一跃。 虽未出言允诺,但是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墨天青反倒是微微一出神,才跟上申屠龙树步伐,避让至十余里之外。 银袍人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不等归无咎开口,银袍人先出言道:“归无咎……三十年前,我见了玉离子一面。” 归无咎微笑道:“敢问道友姓名。” 银袍人似乎对归无咎打破他的言谈步调十分不满,眉头微微一皱。但略一思忖之下,还是答道:“林弋。”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原来是林道友。” 林弋道:“他略胜我一些,但是也胜得不多。所以,我与你当有一战之力。” 归无咎默然无言,依旧好整以暇。 林弋坦然道:“我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我族与他族天南海北,亦素无交情。如此斗战,于我并无裨益,空长他人之势尔,其中道理我亦洞若观火——想来他得知今日之战后,亦不会分润我任何好处。” “但是——很可惜,今日良机,我无法放弃。” 这一番话,无头无尾,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听了,不免摸不着头脑。 但是归无咎却完全听懂了。 玉离子是通过化身与归无咎有过交手的;自然互知深浅。纵无有《三十六子图》,亦彼此心知根基登临绝顶,百尺竿头,又进一步。 林弋与玉离子照面,自然能够知晓归无咎道行境界,略胜于己。 但是—— 林弋,是妖修出身。 所以,林弋纵然自知道术神通上较归无咎稍有不及,但是凭借妖修在元婴境上的本力优势,也足有一战之力。万一取胜,并非不可能。 就算获胜,如此胜绩,不过倚仗了一时之外力,于林弋自己而言,很难说有太高的价值。但是对于归无咎运势的打击,却是实实在在的;胜败昭然,没有道理可讲;如此,可谓损人而不利己。得利者,只会是与归无咎处于同一层次的其他对手,如玉离子,御孤乘。 然而…… 谁又能抗拒与归无咎一战、甚至战而胜之的诱惑呢? 归无咎虽明了其意,但心意如铁,并未有所动摇。只淡然道:“出手吧。” 林弋目光向远方瞥了一眼,沉声道:“那就各使压箱底的手段……虚招试探,大可省却。” 话音方落,此言真意,他已亲自践行了。 随着林弋右臂一抬。其身躯明华隐隐,若至尊宝相;彩霞千道,映彻万方! 祥和妙意,上善之境,周流无止。 归无咎心中一个恍惚,已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常言道,如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这般人物,隐然有气运加身,大势在我。 但是所谓“气运”,到底是虚玄而不可捉摸,并非如元光、丹煞、法力一般有形可见之物。 可是林弋所动用之法门,竟使得自身之“气运”强烈到了极点,俨然混同实质,成了有形之象!其嘉祥之身,灾劫远避,厄运不临。与其斗战,除非与绝对的实力优势将其斗倒,否则若是拖延至不确定的长久争衡,天下间无一人是其对手! 如此手段,归无咎终也猜出了“林弋”的来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四色之相 暂避锋芒 天生祥瑞,福运加身,这是麒麟一族的立身手段。 能够与这位位列十一、功行圆满的麒麟一族妖修林弋交手,归无咎心中亦甚为相得。 妖族本力之优势,不可小觑。 隐宗诸友盟演法之时,他与天马一族马援交手。虽然排名差距不小,但因有妖族本力为凭,其实归无咎也不过是略胜一筹。 但若说归无咎与马援之间实际战力差别细微,那又不妥。清浊玄象之争中明白可见——马援与数名好手联手亦难以解决的强敌,在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手中,却是各显神通,巧妙破局。 所以双方真实差距到底该如何度量,实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 就在此时,林弋已然出手。 随着他四指一抖,青红黄绿四种色相,当空渲染,亟临身畔。 举步之从容淡定,仿佛信手一挥、立就神通,确乎堪称归无咎之劲敌。 归无咎眼前一亮。 五彩斑斓、千容万变的神通之相,他见得多了。但是这林弋,还真称得上独树一帜。 往常所见。再如何花哨繁缛、绮丽纷呈的神通手段,任你形貌称奇,但是终究要落实具体,以法力气机为载体。除非如武道那般,直来直去,全使本力;有此真力为本,外形之幻变只是末节。 但林弋的这一出手,却堪称是“有形无迹”。 并非是他自家气机法力显化成青红黄绿四色;而是空中所现,唯有此纯粹“四色”而已。至为空灵,不依傍任何载体。 好似一只藏于虚空中的巨笔,绘作四种颜色,以此缥缈之物,作为攻伐手段。 归无咎略一思忖,随手一击迎之。 到了归无咎的道行层次,就算近身相搏,也暗合武道法门。筋骨发力,不比转借元气略有丝毫欠缺。如今经由武道一行的机缘,于其中体会更深。休看这一击似乎是写意之随手,其实当中所藏无尽韵味,完全等同于当初酝酿许久才得施展的、圆满之上的超拔一击。 这一击打出,顷刻间便与林弋的四色虚像相接。 一声宛若破壳的脆响。 四色虚影固被整整齐齐的挡住。但归无咎竟也身躯一晃,隐隐落在下风。 归无咎心中微讶,已明原委。 这看似摒弃法力载体的空灵“四色”,并非真的不假手于法力了;而是将本力与法力两种优势水乳交融、浑成“奇相”。 归无咎与马援、孔萱等人交手之时,等若是度量“两碗水”的深浅。归无咎在法力道行之精纯上胜出一些;马援、孔萱二位在本力之雄浑上胜出一些。双方各有优劣,经由一场博弈,分出胜负。 而林弋竟能将二者混同为一,成空灵“四色相”,泯灭本力与法力之间的区别。这一点,就算是当初阴阳洞天之战时,玉离子化身亦并未能做到。说明这并非是妖修之中的俊彦,臻至圆满之境时自然便能施展的本领。 第一击交手落定,林弋心中一定。 以道理而言,他本是十分笃定——凭借自己在麒麟一族中古今独步天资,身负登峰造极的修为,已看到了最终极的那一步。纵然大世界中再有惊才绝艳之人杰,也不过同趋此境,与自己上下半线微差而已。 再加上妖族本力优势,除了同为妖修的玉离子,不知同境界中更有何人是自己对手? 但归无咎声名实在太大,未至真正目见耳闻之时,谁敢信之不疑? 如今终于印证,二力合一之后,是自己道行更高!林弋心情愉悦之下,那宛若实质的祥和“气运”再度陡增了三五成有余。同时“四色相”法门亦愈发浓烈,宛若当空泼墨。层层叠叠,来势益发逼人。 归无咎出手抵挡,每一击之下皆要退却数百步,卸去余力。 见惯了有形气机之间的交锋,这无迹之“色”与有形之“拳”的对垒,乍一看令人十分不适。但是明悟妙理之后,远方观战的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亦觉其极富启迪。不知不觉间竟摒弃了敌我之念,托腮凝思,钻研其中奥妙。 归无咎身在战局之中,却念动如轮。 以他道心之明,世事所历,宛若利刃剖鸿毛,可谓所见皆破,无物不斩。除非入定修行,推演妙法。否则极少进入神意高速运转的状态,推演妙理玄关。 想不到,今日在斗战之中,却再度有此经历! 弹指之间,归无咎就想通了林弋法门之中深藏的道理。 这一门将法力与本力凝结为一、化作“四色相”的奇特神通,并非是因讲究什么“万法归一、去执合流”的自然之旨为之;而是有着鲜明的针对性的。 其所维系关联者,便是麒麟一族所特有的天赋气运神通。 汇通为“一本”之后,其根愈壮,麒麟一族这门气运神通的呈祥现瑞之功,就愈发强横,对灾劫外力的抵抗力便愈强。 看似不起眼,实是匪夷所思、造化通玄的奇法。 除此之外,今日之战,发生于此时此地,亦倍极玄妙。 这位林弋,必定对自己有着相当深刻的了解,熟知归无咎威力最著的几种神通手段。 法力、本力合而为“四色相”之后,其“一本”之浑厚,已在归无咎之上。这其中带来最大的影响,便在空蕴念剑。 空蕴念剑,对于根基法力不若己者施展,可谓一击必杀,从无余裕;但是若对根基之壮胜过自己之人施展,效用自会打些折扣。 当然。以今日之空蕴念剑惊世骇俗的威能,若归无咎十二剑齐发,全无保留,那自然是胜定之局,无人能够接下;可莫要忘了,不远处还有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虎视眈眈。 可若是归无咎有所保留,只求创伤敌手,那又不妥。此法对于旁人自然可稳操胜券,但面对麒麟一族的气运神通加持,却完全行不通。 除非你将其彻底压倒,不给予一丝机会;否则用不了多久,林弋便可扳平局势。 “四色相”奇法,本力在归无咎之上,对空蕴念剑的微妙影响; 麒麟一族气运神通,若无绝对碾压之势,不足以制之; 二位强敌在侧,随时有可能出手。 这三大条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对归无咎的斗战形成掣肘。 这位麒麟一族林弋,看似行事淡漠远人,俨然是孤高自许之辈;但是归无咎敢断定,种种利弊,他早已洞若观火。巧合、机缘、谋算三者结合,才为他寻来了一个最适合向归无咎挑战的机会。 面对这看似十分难解之局,归无咎心中却并无一丝烦恼,反倒觉得十分畅快。 若是凭借“真幻间”本身像遁走。亦或者动用“武域轮回天”,逼出三人近道境的护身之宝对撼,困局立解。但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十分无趣? 纵有疑难,将其解之析之,彻底碾碎,才见道心真常。 念动之余,归无咎已动用了一门手段。 身躯向后一遁,背后不远处立刻出现一方若有若无的空间凹陷。 退步均衡。 这一式阴阳道神通,乃是归无咎自秦梦霖处习得。 有此一招,那“四色相”虽绵延无际,无休无止,却攻不破归无咎脚下方圆之地。 林弋眸中光华一闪,旋即唇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很明显,他是识得这一招的。 但是能够逼得归无咎动用这一神通,等若是坦承其一身本元,逊色于自己;劣势之中,暂求自守。他也足堪自傲了。 林弋倒也不急,依旧不紧不慢的运转攻势,那“四色”之象,宛若春蚕结茧一般,将“守衡”神通所营造的空间凹陷牢牢围困。这一门神通是有时间限制的。归无咎若无破局之法,不过是将落败的时间拖延了半个时辰而已。 僵局之中,林弋严阵以待。 归无咎是否依旧又甚从未动用的奇门手段? 临场应变,不可不慎。 但略微等候的半刻钟,见归无咎未有动作,林弋暗暗松一口气。 想来也是——当年连战秦梦霖、御孤乘,亿万瞩目,手段势必尽出。决不至于有甚压箱底的神通藏私。 忽忽然接近半个时辰流逝。 林弋微微抬首,目光犹如两道冷电。 退步均衡之法的时限,即将散去。 正在此时,林弋恍然察觉。随着归无咎手指微微一旋,“归无咎”三个小字一闪而逝。自己周身似生出一丝凉意,若有若无;似乎温存绵远,却又无物不化。 窥见此象,林弋镇定如恒。低声自语道:“六剑。” 同时微微摇头。 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因忌惮申屠龙树、墨天青在侧的缘故,归无咎的最强一剑,果然并未动用。 但就算不动用那根本一剑,至少也当出到第七、第八、第九剑,才堪挑战麒麟一族的天赋神通! 单是六剑,如何能够? 林弋周身四表,丈许内外,那宛若实质的祥光,蓦然变得刺目之极,如日中天!又如泉水煮沸,传来汩汩低鸣。如此激讦之象,好似这祥和之意,在与隐于幽空虚天之中的“杀劫”形成剧烈对抗,犬牙交错。 十余息后,一切重又缓和,异象渐渐平复。 林弋真形显露,除却面色微微发青、气色略显晦暗之外,并无其余异常。 六剑之下,仅受微创,实可谓惊世骇俗的根基。 林弋心中微奇。 凭借归无咎的眼力,应当能够看出只出六剑奈何不得自己才是;林弋自己换位思考,归无咎在“退步均衡”将尽之运使六剑,当是以攻为守,作为变着的跳板。 岂料六剑出完,归无咎依旧安然藏于“退步均衡”之中纹丝不动,殊可称怪。 正在此时,“退步均衡”晃了一晃,似乎是要崩溃了;然后重新焕发生机。 林弋面色微变,眉头浮现出一丝疑惑。 当初阴阳洞天之战,归、秦、玉离子、御孤乘四人恶斗,通过阴阳洞天通传万界,不知有多少大神通者暗中钻研,意欲撬开四人的底细。 麒麟一族,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门退藏神通,应当唯有半个时辰时限才对。 这是…… 又续上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异法同形 成败攸关 只是林弋虽然心中生疑,但是其手上作法,却与神态并不相融。 他看上去惊讶之意未散,但是双臂却同时一推、一拉,动作紧凑。 随着林弋动用手段,沸腾余波已去、本当一拍两散的祥和瑞兆,再度凝结,混同于己身。 日有阴晴圆缺,潮有起落消长。林弋所负呈祥瑞气,亦不例外。按理说此气机经历一通猛烈杀伐,该当休养生息、重聚其势。但是林弋却逆势而为,将此气机聚敛于身。 果然,十余息后,沸声再起,果然又有剑意杀劫加身,两道气机战作一团。 林弋身上笼罩的祥和瑞气固然已大为衰减;但是所临身剑意杀伐之力,更不能与前相比——度量规模,不过相当于上一击的半数。 林弋唇角溢出一抹笑意。 “守衡”神通似动非动,其实只是疑兵。归无咎真正的胜负手,是以己身之动作为饵,将自己引入歧途,从而发挥“剑意余波”之妙用。 若是第一回施展此法,说不定自己真要中计了。 只可惜,归无咎的神通道术,已然被拆解的甚为透彻——至少当年在阴阳洞天中所展露过的手段是如此——那一门极厉害的剑术神通,看似剑过无痕,爽利无比;其实却不然。一剑之后,当有一威能相当于本体三分之一的剑术余波划过,甚难防备。 所以他林弋能将其从容化解! 林弋背负双手,好整以暇。 其实林弋自己知晓,单就这一瞬间的战力而言,归无咎已在自己之上。 空蕴念剑毕竟非同小可。 林弋混同本力之后,较之归无咎也不过微微胜过而已;如今六剑与一身天赋气机消杀之下,他一身战力其实较全盛时削减二成有余。若再行斗力之着,只怕他便要有所不及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林弋是在虚张声势。 麒麟一族之瑞兆显化,神妙非常。只消自己一身战力并未跌落至五成以下,凭此妙法周旋,足可抵挡一位战力相当于全盛时的自己之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一身法力、神意、骨肉,便会再度恢复至圆满无缺之境。 敌手若看不穿此点,贸然进击,却又抢攻不成。半个时辰之后,自己必消耗甚大。如此一来,便是双方差距极大之时。 但若敌手选择调息恢复之后再战,林弋亦并无不满。 略微等候了一阵,林弋心中微奇。 他本以为归无咎第二次动用“退步均衡”之术乃是障眼法,纯为空蕴念剑之余音以为铺垫。但是如今观之,却并非如此。似乎归无咎真的可以将这一门神通,连续动用两次。 这是他最近百年的修行所得么? 不过……并不打紧。 忽忽然半个时辰过去。 “退步均衡”之空间壁障,如约散去。 林弋精神振奋,立刻出手。他以逸待劳已久,当即凝聚四色法相,如映入染,奔逐而去! 归无咎忽然一笑,迎面一拳击来。 陡然间,林弋心中无端发毛,好似隐隐觉得不对;但是不对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刹那之间,二力交迸! 归无咎身躯稳如磐石。 而林弋所演化的四色合一之象,却忽地出现一片片诡异的错位,四色支离,宛若稚童信手涂鸦之画。 林弋之上半身重重一晃! 目光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林弋醉态蹒跚,退出十七八个大步,恍惚间已在二三里之外。 这是“合力”之规模不及对手的征兆?! 须知“四色相”看似是遥遥相击、滴水不沾身的雅致神通。但因法力、本力二相合一的缘故,其实碰撞之激烈,肌肤感触之深,与武道法门、妖修中的近战搏杀法门别无二致。先前林弋看上去仪态从容,是因其占据上风的缘故;如今力有不及,立刻产生了极大反差。 林弋神意运转,便要探明究竟。 将一身法力彻底激荡,散于虚空之中,量其规模,林弋骤然察觉。 原来,自己并未恢复到最圆满的状态。 就常理而言,哪怕是自己一身法力跌至五成以下,也会在半个时辰之内恢复圆满;何况方才所受微创,不过一二成,更不在话下。方才调息约莫一刻钟,其实林弋便自感已然恢复。多出的一刻钟,不过是等候归无咎“退步均衡”之法消散而已。 这时返身内察,林弋恍然发现—— 自己的“恢复”过程的确顺遂无比;但是并未完结。 若设归无咎之战力为千数,林弋方才祥和瑞气滋养本身,但却恢复至九百九十九,便被一莫名之力锁住,再也不得逾越。 须知他本力法力相合,完整状态的下的战力,当比归无咎略高才是。 战场中,二人一触既分。 林弋见归无咎并不乘胜追击,连忙止住身形,左手手掌向前一推。 掌心之中,赫然有一目圆睁,眼珠翻动,异常灵活。 不旋踵,幽光四散,若明若暗。 虽然林弋目前只是元婴境界,但是这掌心神目,汇通幽玄,俯瞰一界,给与归无咎的深妙感触,全不亚于姚纯上真的神目神通。 只是神目这一照之下,林弋的面色更难看了三分。 这一方天地,目力所及之处,皆被染上了一重奇妙的色彩。寻其本真,似乎是一种莫名的秩序之力,让自己无法打破双方优劣天平。 此法看似神异,却显然是需要渐次施展的。若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与自己麒麟一族气运神通相较,谁上谁下,倒也难说的很。但是林弋却坐失良机,自以为早已恢复圆满,令归无咎充分利用半个时辰时间,经营定序。 目中所见,方才归无咎藏身之处,尤自留下一个淡淡虚影,正是这一秘法气机之元始。显而易见,与空间避障一类的神通截然不同。 归无咎淡然自若,负手而立。 扳平局面,至胜势不可动摇,来得如此容易,他自己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奠定胜局者,正是暗中运转了半个时辰的“争衡”神通。 说来十分蹊跷。 今日,是“争衡”神通初出茅庐。 空蕴念剑一出,将林弋战力略微削弱至自己之下,然后悄无声息的动用这一门神通,以奇特的“优势防守”之法,将自己的领先地位经营巩固。 这是归无咎的构思。 但是这一手法,却需要重重铺垫。 归无咎本来筹划了四五种方略,意欲将“争衡”神通打扮成一种与“守衡”类似的防御法门,然后再偷天换日,争取宝贵的时间。待林弋察觉有异时,再也无力回天。 岂料“争衡”初显峥嵘,归无咎竟意外发现,此神通显露外象,竟然和“守衡”完全相同…… 在大魔尊创制此法时,归无咎隐约猜到其中有什么不为自己所知的秘辛,但是想不到这关联竟紧密若斯。 如此一来,等若天助;不施伪装,便是最善的伪装。 归无咎微微一笑。 作为同一层次的“养成大势”类神通,本来纵有高下之分,也当极为细微。但是林弋白白饶了一刻钟时间,我势既成,天命难追。 林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声长啸之下,四色轮转,呈连击之势。 但攻守优劣之势已明。 归无咎信手还击,看似轻描淡写,但是一拳一脚,皆是圆满之上的精义。 经历极短暂的反复碰撞之后,林弋神驰目眩,气机消沉,身躯向后疾退十余里,方才如落叶一般轻飘飘坠落。气机衰微难服,纵然有祥和瑞气加身,亦稍感有所不及。 归无咎淡然言道:“胜负已分。” 林弋却是怒喝一声,不肯服输。掌中快速掏出一枚麒麟玉印,当空一摇。 天色陡然暗淡。狂风怒号,山崩地裂,绵延千里。旋即一道望似可怖之极的浊流,自地底缝隙之中喷涌而出,汇作星陨之象,朝着归无咎猛击过来!如此狠烈之势,破灭一小界而有余,几乎是要将归无咎生吞活剥。 不但归无咎略显诧异,就连遥遥观战的申屠龙树、墨天青,亦应声发动了无上护身秘宝。二人对视一眼,显然甚感意外。 这分明是近道层次的卫道秘法。 归无咎也暗自纳罕。 紫微大世界中,不知有多少人杰,机缘心智天赋俱臻上乘,但是距离《三十六子图》的层次,却依旧有相当遥远的距离。这林弋名列正卷,能够修炼至圆满之境,心意该当坚韧无隙才是,为何竟浮浅若此? 就算是妖族秉性直来直去,亦太过了些。 但是他手上动作却未慢了一丝。武域轮回天一展,三叶之形廓然张开,狂浪席卷之下,岿然不动,将林弋的看似霸道的护身秘法轻松接下。 你要战便战;若要以护身之底蕴相拼,归无咎又岂会退缩? 林弋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疑似泄愤的一击无功之后,他也不再出手。 忽然,林弋额头浮现黑色一字。那字迹即将明晰的一瞬,又立刻破碎,遁隐不见。 林弋一身宛若实质的祥和气机,忽而凝实,好似形成一层寸许厚的光晕,覆在身上,宛若帝王冠冕。仔细一望,环身共是九道竖纹,直至衣袍下拜,看着颇为奇异。 归无咎心中一动。 如今祥和之气化作具象,俨然黄袍加身,卖相可谓上佳。但是归无咎心中却生出一种感觉,似乎这“瑞气冕服”看似气派,但是却也就此定型了。反不若先前杂乱无章之时那般,蕴藏着无限可能。 此念一生,归无咎陡然明悟—— 这看似干净利落的一战,其实较想象之中还要重要得多;对于二人而言,结果亦要严重得多。 自己又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走对了关键的一步。 但是自己与麒麟一族的梁子,却就此结下了;就算对方可能容让,归无咎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大势力,已注定靠拢了“星汉分流”的另一半。 正文 接到消息 上午突然接到消息,最后的程序也完成了。 本来以为是一月中最后结束的,没想到这么快。 且过几天就交房,非常紧迫。 接完电话后,一时竟有些五味杂陈。倒不是舍不得;就是一些说不清的情感。有些轻松,又有些不舒服。导致今天白天有些恍惚,实在没心情更新了;倒像是文人的多愁善感似的。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就休息一天。 这件事情画上句号之后,以后就轻装上阵,重新开始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正兵已溃 奇兵何为 林弋踏足虚空之中,右足本已向后一点,似是转身之势;但是这个动作却甚是僵硬的凝滞半息,然后反身踏前。 只见他立在与归无咎相距里许上下的位置,重又稳住身形。一身几如冕服的祥光,忽然二度浮动起来,急速暴涨。 其气象之妙,竟较先前交手时犹有过之。 他似改了主意,要与归无咎一战到底! 若是以如此形象莅临凡间,肉眼凡胎之人见之,必以为天神临凡而顶礼膜拜。 数十里外远观的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不由暗自摇头。 这林弋,先是斗法不利,导致瑞气定型,然后一怒之下动用了近道境的护身法门;但是以底蕴相拼不能占得便宜,现在却欲再行斗法。只是其作为“题眼”的关键谋划已然落空了,再来比斗,又有何益?。如此行事,未免首鼠两端,颠倒失措。 申屠龙树淡哼了一声。 墨天青撇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或许是有上善手段不曾动用,就此退去,有所不甘吧。这一击,当是他的底牌了。” 申屠龙树望了一眼那宛若明花绽放的强盛气机,缓缓点了点头,道“若是在极盛之时早早动用,未必没有机会;现在只怕为时晚矣。” 林弋自然听不见二人议论,他一身强盛气机,缓缓绽放,延伸,分裂,扩张。俨然山花烂漫,中空穿渡,表里流行。 他双目炯炯有神,毫不避让的与归无咎对视。 品其气象,决绝之中,不失慷慨悲歌之气,静待自己一身瑞气节节攀升。 如此景象,不由教人遐想,当林弋的“蓄势”完成,能够达到何等境界? 能够一击突破“争衡”之法的压制? …… 但就在此时,在林弋蓄势尚未臻至顶点之时,归无咎出手了。 剑意流转,如汤沃雪。 出人意料的时机。 “归无咎”三个小字在袖口一闪而逝,剑锋所及,不是林弋正身,正是出于弥漫扩张之中的祥瑞气机!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不约而同的转身对视,面色都十分意外,不由都暗忖道:“莫非这一式果然高明无比,连归无咎亦无有把握接下,只得选择半渡而击,扼其中流?” 林弋出手之时,纵一言未发,但是传递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执念——接来下的一式,是他执着的、最强的一式。若是归无咎能够将其正面击败,那林弋便再也无憾,心服口服。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位设身处地而想,他们若是道行与归无咎相当,心中有把握接下这一式,定会遂林弋之所愿。 这倒无关于肤浅的“惺惺相惜”之念。申屠龙树、墨天青两位魔道圣子,看破善恶真常,更不是善男信女。实是因为,以如此方式击败林弋,有极大好处——几乎是一劳永逸,永远断绝了对方对自己的威胁。 但是归无咎谨慎得令人扫兴,在林弋气机的上升阶段断然出手,扼杀了那瑞气的“生长”之势。 不对…… 这气运加身,本是无形无相;虽显若实质,但终究是假名。怎能这么容易的被剑意击破? 墨天青急抬首一望,果然。林弋面色十分难看,而且震惊。 最后的谋划亦被拆穿了。 申屠龙树不由脸色微变。若下场的是他,此时说不定已然中招了。 归无咎负手而立,淡然言道:“正兵已溃;奇兵何为?” 这八字出口,林弋目光一阵恍惚,显得有些落寞。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天下之事,善恶、吉凶、消长,本是相辅相成。 麒麟一族所居之地的边缘,开掘及深,却能发现一种伴生之恶物,名为“潭渊刑气”。若是炼化之,化入神通之中,倒也是一种异常高明的手段。一旦在空气中流通一时半刻,善能腐蚀万物,流毒无穷。 尤其是修道之人粘上一星半点,修为愈精愈纯,那腐蚀之力便愈强。待得发现端倪之时,几乎不可祛除。 只是这“潭渊刑气”有一桩怪处,与麒麟一族的天赋气运相冲。 此法若是由麒麟一族之人来使,当作法之人瑞气充盈之时,此气之腐蚀毒性并不能臻至极盛;但是若作法族人瑞气稍稍有缺,此“潭渊刑气”却能教常时更强盛三分,亦更难以辨别防备。 “潭渊刑气”之本体,乃是半绿半黑,一看便知非是好物,与麒麟一族瑞气之相绝不相类。 但是经由麒麟一族中的修为深湛之辈,延续数十代十余万年的锤炼,竟最终将此气炼成和麒麟一族本命瑞气一般无二的形貌,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林弋诈作决绝一击,看似在积蓄发散本身气机,其实是等候“潭渊刑气”发挥效用。 未想,此法竟也未能逃过归无咎耳目,被空蕴念剑及时斩破。 低头思忖,林弋只觉归无咎之词锋,犀利至极。 “正兵已溃,奇兵何为?” 确实,林弋尚未动用的神妙手段着实不少。 但是无量精妙手段,都是以麒麟一族本身瑞气,辅之以“二力贯通”的“四色之相”为枢纽。换言之,是以自身之规模在对方之上为前提。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那么种种高明手段,皆被釜底抽薪。 “潭渊刑气”神通乃是唯一一种脱离体系之外的秘手;当本身瑞气与精力有所损减,恰恰能发挥更强大的威力。 此法乃是最后的“奇兵”,为的是在双方实力对比脱离掌控时,有一记可靠的反败为胜绝着。 其实以林弋之自傲,并不屑于修习此法。实是族中重托,不得不为。 这也是他此时心情何意如此复杂的原因。百余息之前,他还深感族中耆旧宿老有先见之明;但是现在,希望从重新泛起到再度破灭,心中之落寞就可想而知了。 扪心自问,斗法落入被动之后,他佯作失态,贸然以底牌相拼;颠倒再斗,诈作心照不宣的蓄力一击……种种表演和铺垫已然天衣无缝,再加上“潭渊刑气”百炼之工、足可乱真!按理说无有不胜之理。 实在想不通归无咎是怎样看穿奥秘,在距离“潭渊刑气”膨胀至势大难制之前的数十息前,断然出手。 方才林弋一身祥瑞气机之演化,如归无咎、申屠龙树、墨天青等皆能将其中原委推算出一二。但是其中别有幽曲。那祥和气机看似已然定型,实则就如铁水、铜水铸成器皿道理相同,其真正凝形,尚要等到冷却之后—— 若是在其浇入范式之后、完全冷却之前,又有变数,其实尚有变化的可能。 这就是林弋要抓住的机会。 林弋目视远方,似乎神游天外。 麒麟一族气运之法,别有微妙玄通之处。 若是能够战胜道行累积更胜于己之人,便有可能将对方气运据为己有,从而一步反先。 但是这等机会,一生之中唯有一次,不可妄用。 当今世上,麒麟一族所见,道行累积胜过林弋者,唯当年阴阳洞天之战中的四人:归无咎,秦梦霖,玉离子,御孤乘。 这四人之中,非得选出一人,作为林弋的踏脚石不可。此事既事关林弋个人之道途,亦事关紫微大世界的大局演变,不可不审慎以待。 四人之中,最先排除的是玉离子。 因其是妖族出身,本元雄厚,等若削去了林弋最大的优势。 其次排去的是秦梦霖、御孤乘。 一来是因为阴阳道、巫道皆继承了阴阳道正法,对于阴阳、虚实、利弊之转化别有心得。说起来与麒麟一族天赋瑞气神通,亦有相关之处;万一这二人旁通曲径,或有可能破解其法。二来,是阴阳道、巫道神秘莫测,底蕴雄厚。不到万不得已,与之为敌,并非善策。 最终属意的人选,便是归无咎了。 恰有一点令林弋极为在意。归无咎的根本法门,那一门无上剑术,在己之本力胜于敌时,方能展现最大威力。而这一点,恰好被林弋的“一本”之法克制。而归无咎所展示的另外一门一击必杀之秘术,同样被麒麟一族天赋气运所带来的的“底力”支撑所制约。 不知是否归无咎早已看穿了这一点,今日斗战,索性并未动用此法。 今次前来,种种迹象表明,林弋只是与魔道二圣子相伴二来的客人,一时起意,才与归无咎交手。 旁人哪里知道,为了这看似的“巧合”,麒麟一族背后付出了多少谋算。 归无咎思索良久,道:“林道友后半局翻盘的构思,出人意表。只是手持优势之时,未免太松懈了些。” 平心而论,无论神意判断还是道缘感应,归无咎并未察出“潭渊刑气”之玄机。之所以悬崖勒马,是凭借《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之功。若无此法,险些教林弋翻盘成功。 林弋的问题,更多的出现在前半局。 其实“争衡”之法与麒麟一族天赋气运神通,相当于两瓶慢性毒药,若是同时服用,谁强谁弱还真未必一定。 但是林弋太过沉醉于把持“二力一体”的优势,战法清晰有余,而充分少欠。 在归无咎藏于“退步均衡”之中筹谋变着时,林弋乐得以静对静,同步恢复气机,意在牢牢把持规模之优。若是他不急在一时,而是多多施展佯攻手段收集信息,未必不能发现前后两次“退步均衡”的异同。 如此,或许尚有一战之力。 归无咎心中体会。 这一战,跌宕起伏,颠倒反转。虽不若阴阳洞天与秦梦霖、御孤乘那一战紧凑致密,但同样是道途中注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役。 林弋闻言,摇了摇头。 大袖一展,转身朝着申屠龙树二人的方向退却。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化身秘术 深密转借 林弋来到申屠龙树二人身畔,平静道:“林某已是功亏一篑。接下来的斗法,实在抱歉,恕林某难以援手。” 声音平平淡淡,却也听不出喜怒。 实则林弋完法一个时辰之内,须得闭关深修,将已然定型的祥瑞之兆彻底贯通稳固,纳为己用,才可免除许多后患。虽然求取至善极境功败垂成,但如此也只是使得稳固境界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二成而已,并不会完全取消之。 申屠龙树微一点头,道:“今日之行,成败不论,我等也算是交了个朋友。龙树心有预感,你我终究有再度携手之时。” 出言的同时,申屠龙树指尖生出三色缭绕的细丝,兜兜转转化作一道门户。 很显然,这是这片封印之地的出界之法。 林弋一步踏入。 在林弋出界之时,墨天青甚是警觉。袖中暗暗持定一物,同时灼灼双目牢牢盯住归无咎。 看他这神态,明显是防备归无咎借机脱逃。 在仙门中人看来,对方多半是有所提防的情况下,如此行事,明显成功概率不高。一旦失败更不免灰头土脸,大失体面。所以就算处境不利,也不会选择如此狼狈的遁走之法。 但是魔道修士却是无所不用其极,对墨天青而言,这一分谨慎防备却是理所当然的。 归无咎自是凝立不动。 待林弋出境之后,归无咎才笑言道:“相魔真珠委实不在我身。若二位信之,便就此别过;若是不信,那便唯有较量一场。” 申屠龙树双眸之中幽芒闪烁,似是思索良久,才出言道:“斗法较量……只怕我二人非你敌手。远的不提。方才林弋那一门手段,直至五十息之前、当他近身之时,某才推算出来,这当是一种形似祥瑞气运的厉障恶物炼化神通。若是真正交手,只怕龙树已失了一招。” “道友如此之快便能有所警觉,的确非我所能及。” 到了这一层次的人物,如此坦率的出言示弱,可谓十分罕见。归无咎亦甚是意外,平静言道:“道友过谦了。你们以二对一,尚有相当胜算。” 申屠龙树连连摇头,道:“何必虚言诓我?若是二三流的人物交手,多出一位功行相当之人,战力便平白提高了一倍;但若到了你我这等境界,总是以一身之大本为宗。若是在绝对高度之上形成了可见的分别,那么多出一人二人,亦不过是多出一重‘变量’罢了,增益也有限得很。” 在归无咎与申屠龙树对答之中,墨天青左手虚托向天,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团蓝色火焰,同时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这分明是备战的姿态。 归无咎心中一动。 若是申屠龙树自承怯战之言是真,那么墨天青这勃勃战意作何解释? 但若说是他言不由衷,其实是在施展缓兵之计。那么墨天青的敌意大可不必如此明显,如此岂非当面就穿帮了? 至于墨天青与自己单打独斗,那是绝无可能的。 只听申屠龙树续道:“所以……我们只会将归道友杀死,并不会与道友‘交手’。请见谅。” 话音一落,墨天青掌心那一团蓝焰,陡然间腾涌暴涨,若明火加身,披挂上下! 同时,在墨天青胸口处,忽然多出一片拳头大小的暗纹。粗一看似是字迹,但又十分模糊,似乎难以断定是哪一一个确切的“字”。这一“字”给人的观感十分古怪,并非咒誓法、命系法、真言法中的任意一种;好似是某种特殊的“燃料”。 这一身蓝色明火,正是燃烧着这一字,才得以维系其形。 墨天青的面目,亦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变化。 其中一半,依稀可见是墨天青本相。 但是另外一半,却是个光明皎洁、超迈凡尘的女子相,清辉缭绕,俯瞰众生。 墨天青本来相貌便亦刚亦柔,甚是俊美。此时这一男女混同之相,不但无有一丝不谐,反而构成了一种阴柔之中环绕一点阳刚的奇妙性相,无论男女,见之都势必对这副尊容大为倾倒。 归无咎双目一眯。 墨天青的另外一半形象,他一望便知。正是落泉宗所宗的大魔尊之首,妙观智大魔尊。 论修为……此时的墨天青,分明已是近道之境! 略晚了五六息,申屠龙树囟门处一团橙色明火张开涌动,化作外形一般无二的橙色披甲。他胸口处同样多出一字,以为“燃料”。 观其面貌,果然也有所变化——他此时之形象,虽仍旧是“申屠龙树”的底子,但是明显变得粗犷了许多。双眸与鬓发,亦隐见赤红。 这是那伽定大魔尊的形象。 二人之意明矣。 他们无意与归无咎斗法;而是打定了主意,以护身底牌相拼。 极高明的手段。 申屠龙树面上浮起一丝诡秘笑意,从容言道:“归道友。将你‘深密转借’之法施展出来罢。看看能否在一刻钟内,胜我二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归无咎眉头一皱,低声道:“深密转借?” 墨天青同样喜悦之意溢于言表,甚至让人觉得略显轻浮:“归道友何必故作不知?就是你刚刚点亮灯盏,仿佛化身近道境,正面接下林弋的底蕴手段……除非久已失传的‘深密转借’之法,更有何法?” “想来这就是归道友独自在外行走的倚仗了。化身近道……的确要较寻常的护身秘宝,不知灵活主动了多少。” “可惜,你遇到了我魔门的最擅长之处。注定……不可逾越。” “说句狂妄的话。我与申屠师兄在外行走,只消道境大能不出,其余仙门妖族的近道境、妖王境存在……还在真没有必要太放在眼里。” 归无咎一怔,淡淡道:“是么?” 但是他此时念头浮动,忽然想起了当年得自徐长老、和凝等人身上的一些魔道秘闻。 原本只是一翎半爪,但是此刻结合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之相貌言语,立刻拼接完整。 近道大关,何其艰难。 所谓暂时提升修为的秘术,如何高妙,亦难以逾越这一关口。 无论是隐宗、圣教、亦或者阴阳道、巫道、妖族,皆不例外。 各部嫡传的护身手段,大体皆不出于“秘术封印”之法。将近道境中的神通手段,封印于某一件秘宝之中。以归无咎为例,迄今为止,在“云中正二”印中寄托过手段的天玄上真,已有十余位之多。所积累的神通,不可谓不丰厚。 常理而论,用以护身,已是绰绰有余。 料想荀申、孔萱、马援等,亦有相近之待遇。 其后唯恐秘宝在空间困锁之法下失效,四位道尊又邀了东方晚晴,创制了“护心碑”与“四重门”相结合的遁走之法。 但若说有谁身负暂时化身近道境战力的秘法,那真是骇人听闻,石破天惊。诸宗嫡传,归无咎亦十分自信。除却自己取自武道的“武域轮回天”之法,当再无第二人能够做到。 但是归无咎这才想起。 再无第二人是真—— 但是,不包括魔门在内。 和仙门、妖族之飞升道尊、妖祖甚难下界不同。魔道之中,大魔尊维系下界,点化分身,明显容易了许多,形成藕断丝连之局。 这是魔道与其余诸道最显著的区别。 据说在非常之时,魔道中身负大气运的人物,以四重祭法身合魔尊分身,能够一举获得近道境的修为。仗之横行天下,几乎所向无敌。 遇到魔宗嫡传,其余诸宗嫡传护身秘宝再多,亦只能避其锋芒。 归无咎虽然不置可否,但面色明显晦暗不定。墨天青振奋之余,又出言道:“传闻‘深密转借’之法在上一个纪元已然失传。须得至少六位天玄上真,在寿尽之时凝练本源,归之于一。后辈得之,炼化己用。能在一刻钟之内化身近道境的战力。因此法太过苛刻,本以为除却我魔门典籍中的只言片语之外,早已湮没不存。” “传闻此法动用之时,头顶一盏明灯……唔,倒是和归道友你今日的情形,略有不同。” “归道友,是也不是?” 归无咎双眉一挑,如此奇闻,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当即便淡淡的道:“既然看出不同,那显然是墨道友看得岔了。” 墨天青却对归无咎的态度大不满意,继续咄咄逼人的言道:“归道友,你骗不了本人。在接下林弋的底蕴手段之后,当时四维之间,明显尚有一些汹涌余势未散。我等虽心知是强弩之末,但到底是近道境的底子,不可轻侮。但是归道友你却快速的将那一盏明灯收拢起来。珍惜如此,你敢说不是因为维持之时辰有限,不可不珍之重之?” 归归无咎讶然道:“墨道友倒是看得仔细。” 墨天青双眸一亮,忽有几分狡黠的道:“归道友道器并举,兼通诈力。墨某已然领教过了。其实你我皆非拖泥带水之人。你这一副不紧不慢、好整以暇的态度,看似从容,其实是想拖延我二人魔道秘法的时间,是也不是?” “明白告知归道友。四重祭法,四字层叠。燃尽第一个字,需要一刻钟。” “而第二个字——是一个时辰!” “至于第三个字,是——” 墨天青拖长声调,双目异常明亮! 他故意侃侃而谈,教归无咎以为自己得计,白白消耗了维持秘术的时间。最后最后时刻再将其揭穿,显露自己积蓄之丰厚,从而创其心神。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动了。 武域轮回天,再度点亮。 一步迈入近道境中。 归无咎淡淡一笑。 他之所以听墨天青高谈阔论,哪里是打得消耗其秘术时间的主意?这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他只是在“丈量”这一处封印密界的大小罢了。 可战。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长力较量 攻守相持 “是八个时辰!” 墨天青这寥寥数语从容说出,双目锋芒逼人。 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最后一句话,他故意引而不发——但自然容易推理得出,最后一字的燃烧时间,将会达到六十四个时辰之多。 不主动道出,却让对方自然猜到,亦是一种巧妙的攻心之法。 前后四字祭法相合,相当于六日六夜以上的延续时间。天玄上真斗法,就算是采用邀击游斗之法,两三个个时辰之内,总也能分出长力胜负。坐拥此法,可谓高枕无忧矣。 但墨天青注定失望。他并未从归无咎眼中看出一丝压力。 先前抵御林弋底蕴法门的灯火再度点亮。气息一涨,归无咎亦顺利臻至与墨天青相同之境界。不止如此,却见归无咎指尖作诀,一应手段已是从容施展,信手来攻。 归无咎心中早已度量分明。以这方密界地域之广,武域轮回天燃烧百息之后,便自然凝滞。 若是对方愿意,斗上三五个月也无不可。 但是归无咎考诸战法博弈,依旧攻得极为紧凑。 点亮武域轮回天;三叶分形、张开气机;直至唤醒秦秦,阅历六合之中五行气息,采撷化用,可谓一气呵成。 这是个将计就计之法。 既然墨天青判断自己动用之法门,是那仅有一刻钟的“深密转借”之法。那么归无咎果然就在出招之时显出迅捷紧凑状。若是对方以为略施拖延便能轻易取胜,竟未能全力以赴。那么归无咎便极有可能真的一击而胜之。 随着归无咎指尖微颤,方圆广袤之地中的庚金煞气被揽成一点,形成不知是气柱还是宝剑之形,中天而下,向着申屠龙树猛击过去! 若仅观其象形,宛若天外神祇刺出一剑,宛若银河横亘天穹,端的耀目已极。 但其实具有杀伤力的庚金之气,不过是最尖端的那致密一团而已。其后那长长一道,不过是其运行轨迹之中消杀五气,构成了“枯寂之相”,无有一丝生机。譬喻而言,与其说是一剑当空,不若拟作流星飞坠所拖曳的虚影。 环绕申屠龙树的橙色光华陡然涨大,直至千倍方止,宛若一副巨型铠甲;又像是归无咎在真幻间中所立的那一座“本身像”。 这具身躯之上,约莫有数十块金色焰芒,宛若水中浮动的孤岛,纵横游动。 若说其是“铠甲”之中独立的鳞片,又未免太稀疏了些。 这些焰芒或聚或散,最终凝成一点,聚于身前,和归无咎的庚金之气正面碰撞! 一点火星,立刻绽放,构成内外五种层次,宛若一点绚烂烟花。 内外俱寂,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 归无咎心中暗暗惊讶。 本以为自己一击之下,应当占据相当大的优势才对。若是对方大意,一击制胜也不是不可能。 归无咎对于魔道也算甚为熟悉。 魔尊降世分身,听上去唬人之极,但是归无咎却知,唯有极少数情况下,魔尊一点识念,才会附着于分身之上,几乎相当于真身下界。两位大魔尊似乎对于归无咎甚是青眼有加,以此法现世两回。 至于寻常之时所谓的“分身”,不过是泥塑木雕、胚胎残形而已。 只从一事便能轻易判断。归无咎与大魔尊尚有赌约悬而未决,若若然是其真身下界,此战未必便能轻易进行下去。 当然,申屠龙树、墨天青亦是资质出众之辈。在其既往修道、乃至成立圣子的过程中,得到大魔尊识念垂青,亦并非没有可能。但是这所谓的斗战护身之法,乃是旧例成法,自然不可能劳动大魔尊亲身驾驭。 换言之,申屠龙树二人,其实不过是相当于在操控两尊法力深厚的“魔偶”罢了。 就算没有拟合外象之精的“秦秦”代劳,单凭归无咎在真幻间中真正破境近道境的经验,二人依旧当较自己略为逊色。 归无咎自己心中诧异,而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心中之震动,却远在归无咎之上。 休看墨天青口口声声拿“转借深密”之法的时间做文章。殊不知如此措辞,已是对归无咎的极大尊重。 按照墨天青内心的真实想法,就算在一刻钟之内,正面将归无咎斗倒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转借深密”之法的详状已不为人知。但是将一身精魄炼化之后,二转为用。其较之本身施展势必略逊,这是无可争议的。而魔尊分身所能激发的战斗力,却是相当于近道境的极限。就算入寂的天玄上真当年,也未必能敌,何况二转之后? 归无咎放手去攻。 水行之气、土行之气、木行之气、火行之气依次施展,势如狂风骤雨,源源不绝,分袭二人。 墨天青亦将身躯扩张千倍,凝成一般的蓝甲巨人之貌,倾力抵御。 在墨天青原本的计划中,若是归无咎之手段略不及自己,那他便果断抢攻,意求速胜。但如今归无咎之战力既然不在二人之下,为了稳妥起见,求一个平手便可。 如此一方放手去攻,一方竭力防御,倒也僵持不下。 倏忽间,一刻钟过去。 申屠龙树二人胸口处,那一个字迹陡然清晰,终能看清,似是一个“成”字。 这一字燃到最显,转瞬便幽微不见,由另外一字取而代之。 一刻钟时限一到,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都是精神一振,仔细观察归无咎的气机变化。 但是事实让他们失望了,归无咎一身圆整无暇之气机,哪有丝毫衰微? 两刻钟…… 三刻钟…… 二人面色,渐渐有些难看。 三刻钟,算不得什么;但更值得思考的是,归无咎的攻势节奏一以贯之,有条不紊。若非对方有充分信心,何至于此? 这说明——归无咎的持久潜力,远在三刻钟之上! 斗战之中,归无咎本来甚感无趣。 他变幻五行之法去攻,申屠龙树二人只以金身浮甲之术来守,竟不肯越雷池一步。归无咎入道迄今不知多少战,竟以今日这层次最高的一战最为单调乏味,也可以说是莫大的讽刺了。 就在此时,归无咎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事。 对方持久不败、坚守等候之战略固然无误。但是作为榜上名列前茅的人杰,天资才情自然不凡。难道,就连一丝略微尝试变招、正面斗倒自己的念头也不存在么? 虑及此,归无咎忽然感到似乎抓到了什么。 骈指虚空一点。 戊土之精,骤然合拢,宛若一颗不规则的陨石,就近成型,凌空坠落。 这一击以规模而论,其实不及先前;但信手拈来,却大有出人意表之感。 先前归无咎每一击出手,采撷五行精气,皆是务求规整,正兵而行。 好似分食一块大饼,又像是裁剪采取一块布料。总是挑拣圆整丰满之处,割下一块,从而有意无意间忽略了那些边角料。 但是现在这一击,归无咎却不再拘囿于此。凡目力之所视,五气流布,宛若无量孤叶在海波之中浮动,随时抑扬。此处丰沛则取之于此,彼处可用便取之于彼,不再追求搜刮完整,混同一击。 这一击落在墨天青侧身。 墨天青果然应对稍有不及,胸前浮甲一阵混乱,终于百忙中找准方位,挡下这一击。 归无咎心中雪亮。 这两人的法诀运用,果然不及自己。 先前之所以并未体现出来,是因为自己亦是正兵相拼,给了对方从容反应的机会。只消自己不求全而求变,那么就可完全掌握主动。 其实墨天青二人若是与仙门中天玄上真交手,这一弱点并不存在。 因为魔尊分身虽无本身识忆,但以法力规模而论,甚为出色。仙门中天玄上真之流,若要在规模上与其匹敌,势必要动用“夺气分疆”之法。而此法之迂缓,可要远远超过作法不纯的这一点迟滞。 发现诀窍之后,归无咎的攻势或上或下,东一鳞,西一爪。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再也不易预判接招。 先前是申屠龙树、墨天青是主动采取固守之策;但是如今情势一变,变成二人不得不被动防守,纵然再想扳回局面,亦无能为力。 再斗下去,一橙一蓝两尊金甲巨人,后背靠拢,各管身前半边,方才稳住防御。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二人胸前之字迹再度彰显,化作一个“住”字,然后彻底燃尽,进入第三转之中。 申屠龙树、墨天青对视一眼,目光中竟尔露出些许迟疑。 墨天青神意传音道:“仙门法诀,多为定数。不意他所持之法诀,胜前代成法远矣。若是其‘转借深密’之法达到了一昼夜一十二时辰,那又如之奈何?” 申屠龙树略一思索,缓缓道:“就算不为相魔真珠,能够除去这一劲敌,亦是值得的。看来,只得比一比耐心了。” 墨天青闻言,面色郑重,缓缓点头。 按理说就算归无咎之法诀达到一十二个时辰,在四重祭六昼夜长短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其中有一桩难处。 四重祭中每一重功夫,只消动用了一丝一毫,三十年之内,便得重新祭炼回来。 譬如第一重法门,哪怕你只显化魔尊法相三五息,远不足一刻钟之数,亦得回炉再炼。 其实前三重祭法,“成”、“住”、“坏”三字,重新祭炼圆满,当不得大事。但最后一重境的“空”字,每祭炼一回,所靡费之巨,几乎占了宝树、落泉二宗三分之一的积蓄,乃是墨天青二人轻易兵不动用的最后底牌。 而这一关口,并非是六昼夜耗尽之时,而是九个时辰零一刻钟之后! 过了这一时限,只消再多出一丝一毫,那就意味着偌大的代价;万一此事不成,绝难以向宗门交代。 墨天青思之,亦感不易决断。 但申屠龙树,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悬空遁甲 清野之计 激战正酣。 斗到分际,申屠龙树二人并非没有考虑过主动进攻。 墨天青胸前浮甲游动,收敛聚合,构成某种特殊的形状之后,冷不丁亦能打出威力甚宏的攻势。其气象宛若秋日银霜,看似并不是非险恶,但隐藏的衰败肃杀之气却是持之不绝,余韵悠长。 此种攻势,不类于五行道术中的任意一种。若规模略有不足倒也气象不彰。此刻以近道境的修为施展出来,万里青天之内,似乎生气被凭空斩去一截,愈显荒芜颓败。 而申屠龙树的杀伐之法,却呈现另外一种霸烈之象,似火似虹,与归无咎所使的丙火神通,倒有七分相似。 只是这两门神通威力虽然甚宏,但归无咎抵挡起来却从容之极。无它,论法力之运转无隙,双方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所谓的“反击”,其实不过是昙花一现,偶露峥嵘。以斗战场面而言,依旧是归无咎的主动进攻占得十之七八。 斗战同时,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亦在进行着紧密的神意交流。 半晌,墨天青忽道:“若是一十二个时辰之后依旧无功,那如之奈何?” 申屠龙树讶然道:“师弟何出此言?” 方才二人皆一致以为,所靡费代价虽大,但归无咎这一门秘法,总是以十二时辰为限。 二人这份信心并非无由。 人道中的寄托秘术,达到如此层次,委实骇人听闻。 但是道门秘术,十九皆暗合定数。就算天玄上真的“唯一”化身,独自周游于外时。若是寂静不动还好说,久存不难;但若是与人斗战,至多也只得维持一十二个时辰,合一阴阳、一昼夜之数。超过此限,便再难维持。 料想这“深密转借”之法再如何高明,毕竟是将一身本元转借于人,终不能与自家化身相较。或许归无咎再坚持二、三个时辰便要资粮断绝;一十二时辰之说,已是从宽而料。 墨天青迟疑道:“我只怕……他所动用的是另一门神异秘术,并非‘深密转借’之法;维持时间之长久,更在‘四重祭’之上。” 申屠龙树默然道:“何以见得?” 墨天青道:“以魔尊分身法力之纯,尚需‘浮甲’之术驾驭。此法之精纯,已堪称登峰造极。道门之中‘深密转借’之法的运行手段固不为人知。但其气机杂糅,不若魔躯纯粹,却是显而易见的。某却不信,其运转之法真能够到了高明无隙的地步。归无咎何德何能,运转法术之圆润,能在我二人之上?” 申屠龙树闻言默然。 近道之前,近道之后,何如一道天堑。纵然是魔道,凭借魔尊之躯算是化解了“务实”的一面难题;但是“务虚”的一面,依旧是一道大关。 让一位近道境之前的修者,去操控近道境分身,其中涉及到感通天人的大关口。这已不是小孩玩弄大锤,几乎便是缘木求鱼,绝难做到。 而魔道解决之法,号称“悬空遁甲”,又称“浮甲”之术。 所谓“浮甲”,自然便是二人魔躯之上那二十余枚奇特的鳞片了。 法力如何动用,朝着何等方向施展,其中筹算之要旨,皆刻印在“浮甲”之中了。 随着二十余枚“浮甲”相对的空间方位变化,自然暗合了本身全部的攻守路数,引动机关。申屠龙树等人只需将其记牢背熟,挪动甲兵,自然便能施展相应手段。真正的引动奥秘,却在魔躯自身。只是如此一来,每一击出手,除却以魔躯硬拼之外,皆会延迟一息左右的时间。 本来这一息延迟并不打紧。 因为魔躯法力之厚,几乎达到了近道境的最顶尖层次。若道门天玄上真之辈,想要施展与其相匹配的法力规模,便要动用“夺气分疆之”法。而这一法门,最快也要在十息以上。 只可惜今日遇见法力规模不在二人之下、而又能运转无隙的归无咎,这才处处掣肘。 申屠龙树念头急转。 这“悬空遁甲”之术并非魔道中下境修士自己创制,而是魔尊亲授。若说道门中的驾驭之术更胜一筹,那绝不可能。 更何况,魔躯气机纯粹,随意分割,无不如意;任意一块,皆深藏妙意自足。而由六位天玄上真残留气机所杂糅者,未必能够做到这一步。换言之,就算将“悬空遁甲”主动借与仙门大能观览,其亦难为无米之炊,模拟出相似法门。 思来想去,归无咎今日所示之战力,唯有两种情形可堪解释: 其一,归无咎是哪一位上界大能转世,保留前世夙慧。对于近道境、乃至道境中的经验感悟,了如指掌。 其二,归无咎身上暗藏着一位至少近道境修为的“灵体”,由其代劳,操控一身法力。 这两条猜测,无不匪夷所思,听上去荒诞已极。 但是在今日大争之世,任何看似不可思议的事,都未必不是事实。 “莫非归无咎果然是这一世中注定的定世真传,非自己所能争锋?” 这一念头刚刚泛起,立刻被申屠龙树掐灭。 见申屠龙树久久不曾回应,墨天青神意催促道:“申屠师兄?” 申屠龙树双眸之中锐芒一闪,淡然道:“所谓覆水难收。既然做了这一场,便绝难善了。墨师弟。等足十二个时辰,若是归无咎依旧尚有余力,便施展那法。” 墨天青一愕,讶然道:“当真?” 略一思忖,墨天青又道:“一昼夜十二时辰之后的定数,当是三日夜。既然决意用尽四印,那是否等到三十六个时辰之后……” 申屠龙树断然道:“不可。若是如此,恐威力不逮。” 墨天青闻言,缓缓点头。 归无咎与申屠龙树、墨天青相聚于斯,固然是三环定缘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与正确的人物相遇。但是每个人的行事,都必然有其合理的理由。自归无咎自己的视角看,他来到此地定也有自家目的,总不能是中了邪术梦游至此。 事实上,从外间赤魅族布下的好大阵仗,申屠龙树二人便能猜到—— 多半是此地有甚宝物出世,邀归无咎来取。 “成”、“住”、“坏”、“空”四印,反正只多用一刻钟,亦要重新祭炼。 若是如此,倒是有一个方法,能够教最后、最大的这一份“燃料”,不至于完全浪费了。就算伤不得归无咎,亦能坏去他一番机缘…… 此时。 在归无咎的视角来看,此战甚为枯燥。 原拟能够欺二人法力运转不够娴熟,归无咎数般巧作尝试,意欲寻得破绽。 但是不久之后,归无咎发现——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虽然运转法力稍感迟钝,但是终未曾进退失据。且其出手之时,似有一定之规。好似私塾之中授课,无论老师问出何等问题,那学生纵然不求甚解,却早已将答案背下,只需照本宣科便可。 就算脑子不大灵光,识记稍慢,却也无伤大雅。 若敌手只是一人,归无咎自可牢牢抓住其运转缓慢的破绽。可是对方二人合力,各自守住对方的窒涩迟钝之处,竟然真的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如此一来,此战似乎真要取决于哪一方的底牌更加“持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胸前一个“坏”字骤然凝形,然后灰飞烟灭。 归无咎凝神细看。 先前每一字更迭,四重祭之“燃料”更进一层。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之神色,都略有变化。但是如今其底牌用到最后一重,却反而是一副古今不波的模样。 似乎二人已经打定主意,要与归无咎如此消耗下去。 对此,归无咎自无不满。能够将二人底牌耗去,亦是一大收获。 时间在一呼一吸之间流逝。 小界之中,早已布满奇特创痕,枯寂紊乱。宛若天幕作画。 双方之交手,亦从激烈转为相持,变得若有若无,每隔数息、数十息,才迎来一次“礼尚往来”一般的出手对拼。 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 见到归无咎又是不紧不慢的一击打来,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目光闪烁。 但二人并未操纵魔躯还击,而是做了一个相同的动作—— 划开一道门户,纵身一跃! 这个动作流畅之极,兔起鹘落,显然是蓄谋已久! 启门户,遁身,门户关闭,前后只在刹那之间。 而二人的百丈魔躯,却留在此界之中,并在一息之间明亮了十倍。 归无咎反应极快,几乎在一念之间判断清楚了对方的目的,道术之规模,对自己的威胁程度,然后做出决断。 一身规整法力,瞬息间收摄近身方圆万里之内的五行之气,一齐施展,构成避障。 同时,取出“云中正二”大印,把其中所蕴藏的六七种防御神通,全部动用! 同一时间,两尊魔躯爆裂开来。 这一场爆炸,既无轰鸣,又难成壮观,反倒是十分“奇特”。 整个封闭界域,宛若一粒明珠。 明亮……暗淡……明亮……暗淡…… 三起三落,光芒虽较月华为深,但并不炽烈,反而异常柔和。 若身处百万里之外,恍惚间只会以为,这是星辰坠落,镶嵌于大地。 只远观其象,谁能想象到,在貌似平静的形象之下,其中正反激荡之力,强横到何等程度。 十二度起伏之后,这一粒明珠破碎了。 清气洪流,一涌而出,涤荡百万里方圆。 如此层次的洗礼,灭杀近道大能固属难能,但诸如天祭器、恒器一流的宝物,若不得宝主加持,只怕也要灵性大损。更不必说自然生长之物,其无论藏于何处,经此一劫,势必灵性消散殆尽。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周游寻宝 意外援手 青天之中,一朵孤云兀立。 除却这一块孤独的云朵之外,其余远近无垠,皆湛然清明,不见微尘;极目四外,了然无物。若是不明就里之人观之,或许品评为堪比寰宇深空的澄澈美景;但是道法精湛之辈,却能轻易感受到,这看似皎然无尘、通透浑成的景象中,暗藏着扼杀一切生机的大荒芜、大寂灭。 云朵之中,归无咎缓缓睁开双目。 混乱之象终于收敛。此时,已是申屠龙树、墨天青“引燃”魔躯爆裂,两个时辰之后。 这唯一的一片“云朵”,正是远近数十万里中硕果仅存的一点生机。归无咎动用数种防身秘术之后,终于将其留存下来,此时宛若自己的行宫。 “武域轮回天”亦早已收起。 在申屠龙树二人作法的一瞬,归无咎立刻断明。凭借自家底蕴,足以抵挡这一击;并不需要动用真幻间本身像提前遁走。 但是这其中亦隐藏着一道歧途。所幸归无咎临机决断得宜,所见者远。若是换作一个心意粗疏之辈,此刻已将自家的莫大底牌尽数葬送了。若如此,申屠龙树二人最后坚壁清野之决绝,竟无意中立下奇功。 归无咎之所以连续动用“云中正二”大印中所藏护身神通,并非自家近道战力不足倚仗。 事实上,凭借“武域轮回天”所持近道巅峰之战力,那最后一场爆炸声势虽广,却也奈何自己不得。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归无咎早已看穿—— 二人魔躯分身自爆,规模甚大,极有可能将这一方结界打破。 若到了这一步,“武域轮回天”便会从凝滞维持状态中被激活。若这激荡之力久久不散,那么此宝维系时长,便会被白白浪费于此。 有此先见之明,归无咎才提前动用印中神通护法。 但饶是如此,“云中正二”印中所藏神通,到底较“武域轮回天”所赋战力略逊。在那自爆之力处于最巅峰的一刻钟内,归无咎为了谨慎起见,并未将近道之力撤去。待爆炸之力略呈衰微之象,再由护身神通接管。 所以今日此战,其实前一昼夜的消耗战,仅仅消耗了“武域轮回天”百余息时间而已;而方才护身之用,却是实实在在消耗了一刻钟。 又过了半个时辰。 归无咎自忖存身无碍,当即起身,唤起青兜兽,在这方圆数百万里之内纵横游走。 青兜兽似乎亦对天地之间的稀薄气象十分不满。摇头晃脑一阵,四足乱踏,方才纵力狂奔。 观望气象,归无咎不由暗暗摇头。 原来,他自身所处困藏小界之内,所受冲击只是魔躯自爆之威力。看似处于自爆的中心位置,但其实遭受压力并非最大。 真正诡异刁毒的,是这处小界破碎,所形成的正反涤荡之力。 这一重威力仿佛一张致密无比又极巨大的筛子,数度反复,将这一片偌大空间之中的生机来回筛了几遍。此时天地间那湛蓝色的异彩渐渐散去,四维六合,尽见疮痍;枯寂衰朽之象一览无余,竟是连表面光鲜的伪装也完全撕掉了。 漫无目的的游览了半个时辰,归无咎心中已作出判断。 以方才那破坏力之强,就算此地真有什么规模微小的“小界”,也当完全破灭了。 原本归无咎还抱有一丝期待,这所谓的“三世木灵识种”,毕竟是无上奇珍。若是隐遁于空中虚处,或许能够不受刚才自爆之力的波及。现在观之,不受自爆之力的波及或许确有可能;但是躲过结界破灭后的正反涤荡之力,却希望大为渺茫。 此时小铁匠尚在沉睡之中;若是将他唤醒,听闻消息,还不知会如何失望。 正在此时,归无咎目光微凝,双眉一挑,竟闪过一丝诧异。 在这清净如斯的广袤界域,似有一实象空悬,散出气机。 虽然这感应甚是微弱,抑且距离归无咎相当遥远。但是因为周围实在太过空旷的缘故,这一确切的念起,终是被归无咎抓到了。 略一思忖,立刻神意沟通青兜兽,撒开四蹄遁去。 方向既然无误,归无咎心中那一个形象也愈发明晰。 此兽遁速极为神异,不过百余息上下,便赶到了归无咎念头所持之地。 果有一物,中浮于天。 准确的说,是一十二件零散之物,分形阵列。但是其中所构成之气象,分明又维系一体。 一十二枚异兽首级,非龙非蛇,非熊非虎。个个形貌奇异,但是面露狰狞,獠牙长须曝露于外,口中不断吐出青色烟气;宛若门神镇守,合围构成奇特的“力场”,锁住中央的莫名之“气象”。 十二异兽首级所围,缥缈无形,但是又确实存在。不能说是“物”,只能说是“气象”。以归无咎的高明眼力,似能大致断出是一种空间秘术。但是与自己“反吞双子珠”等空间秘宝相较,其若隐若现,时不时透出一种高拔于世的支离感,诡异之中,又有数息。 不知怎地,归无咎念头一动,就想起了当日阴阳洞天之中所见、圣教覆灭腾蛇一族时所显化的景象。 虽然规模悬殊,但道术自有相通。 正在此时,那“气象”忽然便由虚返实,化作一道紫色结界的模样。然后宛若分娩一般,一涨一吐,吐出一个人来。 此人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相貌,双瞳湛蓝,朱唇明俨,面目精致。眉心左右,分点两粒宛若黄豆大小的墨色圆点。身上所着,却是一身粗袍以麻叶镶边,极显其旷。腰上又插一根短笛,一头墨绿,一头赤黑。 单看此人相貌,虽然甚是不凡。但未免精致妖娆而见小;可是配上这一身粗狂衣衫,却从容了三分,俨然画龙点睛。 归无咎暗暗惊讶。 所惊讶的,自然不是此人之相貌,抑或衣着。 继林弋、申屠龙树、墨天青之后,这又是一位榜上有名之人。 这人望了归无咎一眼,笑吟吟道:“归道友,有礼了。” 不待归无咎出言,这人又道:“秘法算定,归道友今日所求,当稍遇阻滞;故特意前来援手。” 归无咎眉头微挑。 见归无咎神色,这人摆了摆手,笑言道:“以归道友之缘法高妙,资质超绝。成败兴废,自非常人所能逆料。准确的说,是秘法算定了本次清浊玄象出世的第三件异宝,在出世之时当有一劫。恰好某又通过一些途径得知,赤魅族将这一件异宝赠之归道友等三人手上。” “如此重宝,势必自取。两相结合,所以推算出因果。” 归无咎心中暗道,能够推算出清浊玄象所出之物出世而有劫,也相当不凡了。纵是人劫道尊,若非亲自着意演算,恐也难轻易窥见其中变化。 这人笑着续道:“某赶来之时,也曾想过,今日人情,是赠予归道友、秦道友、魏道友中的哪一位。不想,到底是归道友亲自前来。这一回,的是不枉此行。” 归无咎望了来人一眼,讶然道:“依阁下之意,三世木灵识种,已被阁下提前收取了?” 这人似乎微感惊讶,道:“原来清浊玄象所出的第三件异宝,名为‘三世木灵识种’么?” “收取倒是没有。” “其实将其收取了,珍而藏之,再转赠归道友之手,的确看上去更有诚意一些。只是前两件重宝已被赤魅族初步炼化,五珍之间,自有维系。若是赤魅族发觉此宝并非为归道友得之,却把某当做前来窃取宝物之人,生出误会,那便不为美了。再者说,此宝神异,先得此物之人,自然沾染甚深因果。若经手转赠,还要将这一重因果化去。倒也平白多出一重麻烦。” 归无咎闻言愈感惊奇。 此回之所以必须归无咎亲自来取,而非赤魅族取了宝物礼送于门。便是因为真宝出世,初经手人即为其主,缘定不改。而眼前这位明显亦知晓此节,但却将“化去因果”云云,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这人兴致勃勃的道:“因无有清浊玄象遗蜕之故,所以某所传承之法门,借用了‘十二龙门祭’的手段,匡正缺失。所成之阵门,与‘断空凿界’之法足相媲美。此术成立,亦不过是在二十年之内。这两位魔道圣子手段如此惊人,若非此术锁定十万里界空,牢牢罩住真宝出世之地。某纵然有心相助,却也无力回天。可见归道友的机缘,不是常人能够轻易夺走的。” 此人观其气度,似是雅量高致之人;但言谈起来,却是个平易近人的自来熟秉性。这一番话,若非其面目天真烂漫,不免有邀功之嫌。 归无咎又仔细望了来人一眼,若有所思道:“阁下……似乎是巫道出身?” 这人明显微显惊诧,讶然道:“那是自然……怎么,归道友还未看出某的来历么?须知我巫道的这一体例,可是从阴阳道处借鉴的。以归道友和秦道友的妙缘,岂能想象不到?” 归无咎心意一动。 他观三十六子图中人物气象,其中排名二十五的那位,极似巫道风骨;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而排名二十八的那位,却似是阴阳道中的人物。 但当归无咎问之于秦梦霖,竟连秦梦霖也不知晓那人来历。 后来秦梦霖得空回阴阳道秘境一回,请问阴阳道主。阴阳道主却道,这一位是阴阳道驻世的的“活子”,一贯在某一处冥想地修持。若无意外,今生与秦梦霖并无交集,亦不入阴阳洞天正脉主流,所以亦不必知之。秦梦霖既然问起,阴阳道主顺其自然,告知其人姓名为“夏宗三”。 既然说是“借鉴”,眼前这人,当是巫道中与夏宗三相对应的人物。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分流布局 异珍凝形 归无咎念头一转,郑重言道:“敢问道友姓名。” 眼前之人笑吟吟道:“巫道太阴秘传,祖高岑。” 归无咎道:“祖道友为何相助于我?须知隐宗与巫道之间,是敌而非友。” 祖高岑双目一眨,高声道:“巫道与阴阳道,虽有甚深渊源,广大根基。但是历数古今,终究是阴阳道占得上风的时日更久一些。当今御孤乘师兄固然是超迈先贤,但阴阳道中却也有秦道友这等人物应世而出。度量强弱,我巫道未必能胜过一头。而驻世仙门之中,归道友一骑绝尘,高蹈独步,远在圣教利大人、席榛子等人之上。称量敌我之势,强弱明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祖某决意审时度势,弃了巫道门户,加入贵方。” 归无咎闻言一怔,旋即笑道:“祖道友说笑了。” 祖高岑仰首长笑三声,磊落之中亦有三分狡黠:“自然是说笑。” 但他旋即又道:“归道友对于真正的原因,可感兴趣?” 归无咎微笑道:“祖道友若是肯说,归某自然敬听高论。” 祖高岑闻言,自袖间抽出短笛,轻轻摩挲。静默良久之后,方才言道:“加入贵方是真;但是却是奉了我巫道中八祭大巫之命。所谓大势两分,求全则毁。近世之象也。” “今日我也与归道友结下一场因果。说句邀功的话,凭借这一缘分,祖某欲请贵方划下一片地域,赠予祖某开辟道场,留下一份传承,未知可否?” 归无咎正色道:“自然可以。归某在此预祝祖道友门庭大兴,传承不绝。” 祖高岑似乎怅然道:“祖某倒并不希望有甚大兴之传承。” 话音一转,祖高岑又道:“想来归道友对于取得真宝,甚为迫切。祖某就不便在此强留。今朝事了,若是道友仍有余暇,你我之间,倒是可以有一场深叙。” 言毕,祖高岑大袖一拂。 身前十二兽首像,位处正面的三座忽然移开,露出一道门户。经此一转,当中那有形之象亦露出一道缝隙。此缝隙虽止三尺有余,但是其中露出的幽深玄远、生机兴发之意,却令归无咎心头一暖,如沐温泉之中。 归无咎再次郑重谢过。 就在归无咎正要转身入内之时,祖高岑忍不住言道:“祖某所言,归道友就没有任何疑虑么?” 设身处地的想,一位巫道中修为精绝非常、仅次于御孤乘的人物,自称投入对立阵营,委实是惊世骇俗之事。将此节正式揭开后,归无咎作何反应,会问出哪些问题,祖高岑心中早有腹稿。但想不到的是,归无咎闻此消息,却是出乎预料的淡定。 就是祖高岑自己,亦并未完全悟透其中玄机。 想了一想,祖高岑笑言道:“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归道友就不曾想过,此事乃是我巫道一方立下的秘计?这阵门之内,或有不测之危险?又或者祖某与魔道那二位本是同流,当中有非常之谋?又或者……祖某行的是‘明间’之法,看似赠予道友一个人情,其实却是在贵方之中打入一颗钉子?”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我信得过祖道友。” 话音落时,身如鸿雁,已遁入阵门之中。 只留下祖高岑一人,立在原地,怔然无言。 其实,当祖高岑言及是八祭大巫之命,又亲口说出“大势两分,求全则毁”这八字,归无咎便明了因果,信之不疑。 几乎在瞬息之间,他便想到了孔雀圣祖所卜“星汉分流”之象。 星图之上,七道强盛云团原本相互角力,胜负不定。但是这七团星云却最终各自分裂,凝成两半,然后化作两大阵营。仙门之中,有圣教与隐宗;武道之中,有姜敏仪与席乐荣;妖族不必多说,早已与圣教、隐宗分化结合;九宗因果,自他得知“玄浑琉璃天”之争时便料到分裂之象不可挽回,更不待言。 这也是归无咎得悉黄希音乃是魔道“定世真传”后并不担忧的另一个原因—— 这一家门庭之中,亦当有敌我之分。 唯有阴阳道、巫道二家,似乎略有些奇怪。这两家似乎是各自完整的加入一方阵营,似与其余五家不同。但今日观之,却也并未脱此定数。 如此说来,阴阳道中那“活子”夏宗三…… 这一念浮起,归无咎摇了摇头,也并未多想。紫微大世界的大事,背后的弈棋之人固然高深莫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棋盘上皆是无有情感识忆的提线傀儡。众生有情,皆能尽其性,明其道。大势裹挟,与求己正道,本是并行不悖的。 若是并未行差踏错,纵然分道扬镳,亦无碍于各自精彩。 只看他自己作何选择。 一步踏入。 祖高岑口中的“十二龙门祭”之法,果然非同小可。 极目望去,尽收万里晴天。 非但是和外间的枯寂肃杀之象相较,显得别开生面;归无咎敢断言,就算无有自己与申屠龙树、墨天青一战,这片地域,亦当是赤魅族所围之地中气机最为丰沛活泼之处。 想来祖高岑亦是通过相似法门,断定这是珍宝出世之地。 这一见解自然无误。凭借归无咎之感应通神,立刻就能断定。若非有非常之物暗藏于内外,断然不能生出此等气象。 气机一散,一卷,弥漫六合。 如此一来,感应愈发明显。甚至若归无咎之神意再强盛一两分,几乎便能将此物形貌勾勒出来。 此时,归无咎已是心中有数—— 取之不难。 但是闭目凝立了约莫一刻钟上下,归无咎却眉头微皱。 这倒是一桩奇事。 当他神意气机皆甚为粗犷,略感此界虚实之时,他笃定无比,当有一件异物藏在远近;但是当归无咎进一步默运玄功,暗暗散出精微法力,感应度量,却反而一无所获。 气机之精微,遇上异宝之玄奇,似乎有莫名天堑相隔,未能通彻贯穿。 仿佛伸手往水中一捞,明明构成接触,但其实却是梦幻泡影。 思索半晌,归无咎忽然一笑。 撤去一身法力,意守虚空。同时神意流淌,回忆起清浊玄象之争的种种往事,公盛良妖王与自己言及相赠异宝;所授图录卷册,方位指归。前后因果,纤毫无失。念动之后,旋即忘却。似乎此身已入定中眠中,摈弃人我诸相。 不知过了多久,归无咎心中一动。伸出右手手掌,忽道:“显形。” 但是话音落时,却并未有任何异象发生。 归无咎念头一转,又道:“显色。” 随着这两字出口,归无咎掌心之中,终于现出一物。 此物形貌,宛若一团棉絮,将其搓扁捏圆,皆可施为;观其色泽,七色流转不定,但是差别界限又异常分明。好似真的是一块糅成整形的雨后虹霓。 尤其迎着天光一照,清莹潋滟,脆滑到了极点,又像是一粒放大了千百倍的露珠。虽无一丝宝光宝气以为羽翼,但是其中蕴藏的惊人活力,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正容以待。 归无咎细细品鉴,此物予以他的感受,十分独特。 将其托在掌心之中,归无咎便感到此物似乎是自己身躯的一部分,从掌心衍生于外;若是某一根手指稍稍用力,那物便是这一根手指之附庸,恍然间疑似这枚手指粗大了许多。 手掌微动,变为掌心朝下时,此物却也并不坠落;而是一隐一现,轻轻靠在归无咎的手背上。此时那种异样感触最为明显。归无咎恍然觉得手背上似乎无端长出一个肿块,但气血流转,与之相通。 与身相合,破去内外之限。 三世木灵玄种,果然不凡。 时机已到。 归无咎心念一动,已将小铁匠唤了出来。 其实面对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自爆之威时,除却其后以“云中正二”印中法术挡住余波的那一个时辰之外。开始时锋芒最盛的那一刻钟,归无咎亦可选择将“武域轮回天”近道之力撤去,转而借由小铁匠之力来抵挡。 若是换作别时情景,归无咎自然是要将小铁匠拉出来做苦力的。 但是小铁匠对于自家机缘心心念念,不能自已。之所以选择沉睡十余载,就是为了在醒来的那一瞬,望见大功已成。归无咎思量之下,终是没有拂了他这一愿望。 料想以后小铁匠对于自己的助力,亦远不止于“武域轮回天”一刻钟的时限。 小铁匠睁开双目,本来睡意惺忪。但是猛地望见归无咎掌心之物,立刻双目睁得滚圆。嘴巴一张,一个字也未出口,口水便先流了出来。 五六息后,急忙转头望着归无咎,手指胡乱指点了七八下,这才极为极难的挤出一个字:“变……” 归无咎见之不免好笑,微笑言道:“这最后一步,再容易不过。只是我作法之时,不可受到一丝干扰。” 小铁匠一愕,旋即连连点头。 刹那之后,只见一道流光一闪;空中但余一道小小铜炉飘浮。 小铁匠真灵,已然遁入宝身之中了。 归无咎闭上双目。 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一株二尺长短、青紫二色相见的灵植……五叶攒簇,一主四从;叶身肥厚,遍布锯齿……若近身丈许之内,必闻到极为刺鼻的苦味。 上一纪元之异种,肆元木香芦。 历代阴阳道主心印秘传,承法之地,本来当世并无第二人能够得见。 但是此物由秦梦霖自“阴阳碑印”中仔细观想而得,再通过虚丹相合之法,却与归无咎亲身所见,丝毫不差。 约莫只过了一盏茶时分。归无咎掌心云气,豁然不见。 唯余灵草一株,宛然在握。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顺势为我 道断心劫 一座龙纹玉璧之前,一个青年盘膝而坐。 此人面色微微泛红,一头长发半青半白,同时略显散乱。身着轻盈秀美的玉叶服,左右腰悬玉坠、虎符各一,气象仿佛王孙贵胄。但是从他清澈双眸之中,却能看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沧桑感。 此人静坐行功不知多久,面前丈二高的龙纹玉璧,蓦然清亮,散发出柔和光华。远近数丈方圆,平白生出些许暖意。 青年微微一愕。 然后,他长身而起,迎着那温润光泽,一步踏入龙纹玉璧之中。 这恍若镜面的玉璧珍宝,对照观心,一眼可知自有妙用,但是其在本身用度之外,却又兼有传送法阵之用途,可谓奇绝。 面前情境一转。 此时眼前所见,乃是一座半高的山麓,中有一片凹陷平坦之地,两株桃花盛开。 桃花树下,立着一方圆桌,一只木椅,坐着一位气象幽渺、仿佛能容天地的黑袍人。 青年恭敬一礼,道:“拜见师尊。” 黑袍人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情绪:“宗三免礼。” 这两人,正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巨擘,阴阳道主;与其另一位弟子、连秦梦霖亦素未谋面的阴阳道“活子”夏宗三。 此刻,夏宗三心中,却泛起一丝涟漪。 其实此间山麓,桃花,桌椅,俱非真实。 阴阳道主修持之地,乃是阴阳洞天中一处虚玄秘地。正如阴阳道主本人之姓名随时变幻,无有定数一般。他的修持之地亦是如此,从来都是显化为幻象假名。 由于能够得到这等人物耳提面命之故,夏宗三的眼力,亦非常人能比。以他之见识,深明“法到至处反近人”之理。往常师徒之间,亦没有太多琐碎的规矩界限,俨然忘年之交,相接如友邻。 但是有一条—— 授业布道之场所,往往都是显化成星辰台之相,庄严盛大。 这便是修心中的“中观正道”了。师徒之间,心中无隙、破除形式上的桎梏固然重要;但是若疏宕不羁、不分彼此,那就过于穿凿,不伦不类。 花间独酌。 呈现如此景象,在夏宗三记忆中只出现过一次。 并且,那一次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太好的回忆。 那是接近二百年前。师尊出游一趟,返归之后,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由是庆贺,将虚玄秘地演化出如此气象,举杯独饮。 然后,从那一日起—— 夏宗三便从阴阳洞天主界,挪转到了四秘地中的崇峘秘地。 今日…… 阴阳道主却并未与他打哑谜。只听他淡然言道:“宗三。自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阴阳道弟子了。” 夏宗三猛然抬头。 阴阳道主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符,续道:“此物是通往北极天的关门通道。巫道之法,十之七八与我阴阳道相通。你若能够采撷法门,借鉴辩证,未必不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夏宗三瞬息惶惑之后,立刻镇定下来,若有所思的道:“师尊之意……是让子弟假意投靠巫道,传递机密消息?” 阴阳道主微微摇头,微笑道:“有八祭大巫那等人物在,此等伎俩,如何可行?” 夏宗三眉头微皱,略一思忖,试探性的道:“是大势之下,胜负难料,所以分注两头?” 阴阳道主微微一笑,道:“已摸着些边界了。只是终究肤浅,似是而非,未入真流。” 微微叹息一声,阴阳道主淡声道:“你且看仔细了。” 夏宗三定睛一看。 阴阳道主大袖所指之处,正是身前木桌。 此时木桌之上,放置着两枚小巧酒杯,白中泛黄,而底子却是略微呈现棕色。不知是木制,还是黄铜亦或其余异种金属所制。 以夏宗三甚为高明之眼力,轻易可以断明—— 这两杯宛若孪生兄弟,大小形制,无有一丝差别。 只是现在两只酒杯之中,一杯盛满美酒,另一杯却是空空如也。 阴阳道主举起满酒的那一杯。 不过,他并非是直接将其饮了;而是指尖一拨,杯身一斜,缓缓倾倒。将此杯中之酒,注入到彼杯之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桌上那一空杯渐渐注满,直至增无可增之时,阴阳道主转手将掌心杯底一亮—— 当中赫然有二成酒水未净。 夏宗三一愕之下,若有所思。 以阴阳道主的通天修为,自然不至于无聊到暗中施展什么小伎俩,徒作耍子。那么眼前之象,就颇值得玩味了。 阴阳道主停顿了片刻,终是将杯中残余一口气倒了下去。 就在最后一滴酒水落定之时,底下那一杯满溢水杯,轰然破碎,化作微尘。 阴阳道主淡淡言道:“嬗变分形,宛若蛇蜕。这是哪一家都避免不了的。” 又道:“譬如两国交锋,获胜一方亦有战殁之人;战败一方亦会有人得以存身。任己智力,依旧有大有可为之处。莫要心中落了枷锁便好。” 夏宗三目光之中,似乎清明了许多。 忽见他转身上前,大礼一拜,郑重道:“出此门户之后,前路如何,还请师尊开示。” 阴阳道主缓缓点头,言道:“所行前路,无有高下之分。姑且以左右名之。” “尔之道路,或有左、中、右三条。” “其中一条。避世隐居,身为客卿,不问世事。借鉴巫道诸法,自开一脉道传,播流后世。紫微大世界中的风起云涌、胜负争衡,皆与尔无涉。” “第二条路。亦敌亦友,或出或入。虽名籍在彼,却有意调和两方,长袖善舞。虽是悬崖一道,左右皆空,但未必不能泰然处之。” “至于第三条路……” 夏宗三抬起头来,略感迫切的言道:“第三条路,是何道理?” 阴阳道主面目中,似乎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那就是彻底加入巫道一方,与阴阳道为敌,与未来的阴阳道主为敌。” 夏宗三一愕,连连摇头道:“弟子决计不会选择这一条道路。” 思索片刻,夏宗三沉声道:“弟子心意已决,走第一条道路。” 阴阳道主望了夏宗三一眼,沉吟良久,才道:“不然。为师更建议你走第三条道路。” 夏宗三脖颈微动,惊诧莫名。 阴阳道主忽道:“宗三。近二三百载以来,你道途修持,自感顺遂否?” 夏宗三一怔,不知师尊为何错开话题,有此一问。立刻答道:“启禀师尊。弟子自感修持还算勤勉,未有懈怠之处。” 阴阳道主摇首道:“未有懈怠之处……这倒是不假。” “但是……你有心劫傍身,终究未竟全功。” “二百年前,为师观辨天象气机。你若步步成就圆满,在未来大世英杰之中,当足可名列前十;但是今日观之,只怕你已在二十五名之后。这还不算那些断界自守,莫知虚实的人物。” 夏宗三目光微显暗淡。 阴阳道主声音平静深邃:“尔之心劫,为师心中有数。这也并非是你心性不足;更多的是我阴阳道道则所限。所以……你若选择第三条路,却是你破除桎梏的好机会。” 夏宗三一阵恍惚,双眸之中光芒流转,反复变幻。良久之后,才毅然颔首道:“弟子,明白了。” 对于别家修道之人来说,能够臻至近道之境,已是非同小可的成就。 但是对于阴阳道而言,止步于近道之境,却意味着惨烈的结局。 而由于冥冥中的制约,阴阳道唯有历代阴阳道主成道无忧。那隐于暗处的“第二人”,得法之几率,十不足一。 原本,夏宗三也算资质盖世,当世罕见。 在前代阴阳道主之中,他之资质,亦可算得上中数。 原本以为,阴阳道这一脉继位之人,非他莫属。 直到二百年前,阴阳道主抱回来哪一个婴儿。 对于秦梦霖而言,夏宗三是素未谋面之人;但是夏宗三手中,却早藏有当年阴阳洞天之战的照影石。 这是夏宗三的心结。 然而,有一件关窍,不得不提。 寻常人遇到对手,自然是砥砺奋发,对其发起挑战,直至战而胜之。可是由于阴阳道两不相见的定制,夏宗三连这一条路亦无法走通。 裁决的依据,是阴阳道主的判断。 秦梦霖与夏宗三。 秦梦霖是潜力更大的那一人。 阴阳道主,身负通彻造化之功,夏宗三自然也相信师尊的判断。 只是…… 没有亲论高下、断明虚实的机会—— 到底意难平。 这就是阴阳道主所言。夏宗三虽有心劫,但却并非完全是他自己心性修持不足之过。如此情境,设身处地的想,茫茫一界中,能够从容消解者,真可谓凤毛麟角。 今日,若是夏宗三选择第三条路,那就是意味着一个机会。 一个弥补遗憾,和秦梦霖正面交手的机会。 阴阳道主平静言道:“道途破立,并非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若真有与你师妹执剑相对的那一日,为师绝不会教他手下留情。保命手段,你需筹谋广备。能否在她手上活下来,破而后立,全看你自家的造化。” 夏宗三低声道:“这是自然。” “师尊良苦用心,弟子铭记不忘。” 言毕,一礼之后,夏宗三翩然转身。 告退。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投桃报李 小铁匠将肆元木香芦捧在手中,喜不自胜。 少顷,又将从黄阳界中取得的另外两件纪元灵草取出,并排摆成一道,仔细赏鉴。 摩挲许久,忽地小口一张,将三件珍物一同吞入腹中。 一息之后,却见小铁匠身上明光荡漾,环绕沉降,然后又迅速隐去。唯余眉心印堂处,点亮了一枚清亮已极的小火苗。 小铁匠在原地转了两圈,隐隐可见醉步蹒跚。 定住身形之后,小铁匠忽道:“归无咎。你且猜上一猜。今回本真人内炼升品,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功?” 出言之时,他眼巴巴的望着归无咎,眉眼之间依稀可以看出一丝狡黠。 归无咎察言观色,已知其异,多半与想当然之见解大不相同。 但归无咎不露声色,故意言道:“成就混元真宝,可谓莫大功果。再想求一个百尺竿头,可谓难之又难。依归某之见,若是一切顺遂,炼化二三百载,抑或三五百载,其数大致相宜。” 小铁匠连连摇头,一副“你果然猜错”的神色,甚是兴奋的道:“不对,不对。到了极处,只是一点性灵点化,并非初入门时的水磨工夫。本真人返真内炼,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前后只消四十九日,便能成功。” 归无咎面上泛起笑容,言道:“那就恭喜璇玑真人了。” 小铁匠连连点头,一不留神,口水又流了出来。 只是,他点头之势未尽,冷不防竟双目一闭,灵体化作一缕祥光,遁走无形。 那璇玑定化炉宝身,裹挟着一道极炽烈的气机波动,竟从云头栽落下去。 归无咎眼明手快,连忙伸手,将其收起。 神意观览之,觉其并无大碍。好似异兽破境,须先入蛰眠之中。今日之小铁匠,也是如此。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这一步,这一趟出行,已然大功告成。 归无咎寻得门户遁出,蓦然发觉,那一十二只兽首构成的龙门阵,已不见踪影;设置此法的魔道嫡传祖高岑,亦不知身在何方。 这一团灵机充裕的清气,渐渐廓散,弥补滋养着外围的广大枯寂。 事已至此,当寻赤魅族主事之妖王,言明功成,并与之道别。如此,才算有了一个交代。 只是,刚刚将青兜兽唤出。西南方向,一道虹烟遁法,其上承载一人,极为快速的向自己靠近。 归无咎心中微讶。 他之感应何等敏锐? 不过顷刻之间,立刻辨明。这一道气机,既非赤魅族修士,亦非祖高岑;更不是不久之前与自己结下梁子的林弋、申屠龙树、墨天青中的任意一位。 但这一道气机,轻盈可喜,曼妙生姿,却极有可观之处。 十余息后,来人到了近处。归无咎微感动容。 来人是一个二十岁许的年轻人,头戴一顶高山冠,但天真烂漫之气度,一如往昔。 归无咎笑道:“百余载未见,柏道友,稀客。” 来人正是百余年前阴阳洞天之中相见的圣教末位嫡传,鼎足失其二、求取大药弥补的柏果。 只是来人气度,已大异于昔时。 柏果从容一礼,笑容之中带着一丝唏嘘:“今日再见,归道友早已名动一界。而柏果,亦已是流水宗圣子之名位,再非圣教弟子。” “宝树宗申屠师兄、落泉宗墨师兄,固然是惊才绝艳之辈。但是见过当年阴阳洞天之战者,必不会认为归道友会被轻易撼动。今日柏果虽然来迟了一步,但是归道友果然无恙。” 归无咎缓缓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二十七年之前,圣教之中传来一桩秘闻。 言道教中本被寄予厚望的嫡传弟子柏果,忽然不知所终。归无咎自武域回返之后,亦曾听闻此事。 对于这一桩奇闻,隐宗诸嫡传分为两种意见。 一派多有幸灾乐祸之意,当年圣教花费偌大代价,求得大药,终将柏果资质补全。未想此人却中途走失了,枉费圣教好大功夫。 另一派却以为,这多半是一道障眼法。许是柏果又得了重大机缘,将来成就非浅。故而圣教将其深藏,指不定到了何时再将其推出来。 今日此事,终于有了答案。 眼前柏果之气象,醇厚佳妙,圆整无暇。 足下踏一枚五色环,凝空断界,俨然与当初丰渊、明治异曲同工,而迥异于申屠龙树、墨天青之立地生根。 但纯以高下而论,柏果较之丰渊、明治,胜过不止一筹。就算与榜上之人相较,名列正卷,似也并无不可。 归无咎思之再三,道:“强横如圣教,亦较魔道挖了墙角,委实令人意外。” 柏果正色道:“死子挪活,人我两便。圣教一方亦得了许多补偿,如今两不相欠。” 归无咎微笑道:“道友初在圣教之时,贵方亦曾倾力搜寻大药,补全修道资质。何来‘死子’之说?” 柏果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原来,在最初之时,圣教在柏果身上下了重注,那是眼热隐宗、阴阳道有归无咎、秦梦霖这等人物,非利大人、席榛子可与争锋。能否群策群力,推出一个更胜先贤的天才人物来。 但是柏果补全资质之后,若沿着圣教法门修持下去,其潜力与成就,至多只得与利大人、席榛子相若。 其实与利大人、席榛子相若的潜力,亦已极为了得,为圣教仙道、应元二人之后所未有;就算再如何人心不足,也绝不至于有所嫌弃。 但是这其中有一桩难处。 柏果因是后天补足资质之故,成就根本丹法,乃至构筑心元符箓之法,皆需圣教所蓄宝材中的最珍、最上品,抑且所需之数量极大。而此等好物,其数有限,以往皆是由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平分。 若是由柏果尽数攫取,利大人、席榛子二人便只得退而求其次。 倘若柏果潜力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上,显道、应元二位自可乾纲独断,令利、席二人稍退其位,甚或本代弟子中以柏果独尊,亦无不可。 又或者柏果潜力与利大人、席榛子相当,但是在修道之上并无这些特殊需求,那么圣教亦乐得再添一员干将,双壁化三足。 但是偏偏这两大条件混在一起,却十分难断。 倘因柏果而伤害了利、席二人之利益,似乎并非正解。圣教诸君,亦寻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是时圣教之中,潜流涌动。柏果之修持上进,亦觉颇为掣肘,犹如被捆缚住羽翼。 这时,回忆起数十年前“交换”之说,审时度势,终是踏出一步,改换了门庭。 不过柏果念及宗门之恩,并不愿行破门而出之举。他与魔道中接引之人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果然看重于他,就依照当年前来点化之人在棋道上的“交换”之法,和圣教正面交涉,付出代价,将自己“交换”出去。 果然,三月之后,灵曲道尊亲自召见,言明将柏果开革出门。 既往因果,一笔勾销。 略叙前尘往事之后,柏果言道:“当日阴阳洞天之战后,圣教诸真无不以为,隐宗既然得志,那么所议交换灵药之说,十有八九要坐地起价。欲要成事,机会委实渺茫,亦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但是后来这场交易,却轻易做成了。” “事后方知,这是归道友力排众议,不愿设阻生难。如此高风亮节,柏果不敢或忘。” 归无咎微微一笑,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当日一时之缘动,原来应在这里。 归无咎道:“道友前来,是为提醒归某,传递消息?” 柏果仔细望了归无咎一眼,忽然笑道:“也不全是。紫微大世界浩渺广袤,来往不易。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顺着‘缘落’之地的因果,见上归道友一见。” 言毕,自袖中抽出一道二尺长卷,双手奉上。笑道:“归道友请收好了。” 归无咎将卷轴接过。 岂知这长卷并未系紧,归无咎握在卷轴两端,长卷却自然伸展开来。 定睛一看,竟是一道白卷。 柏果面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尴尬,立刻解释道:“三月之后,柏果便要闭关参悟《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至多三载,法诀可成。待法诀成就的那一日,这一卷上便会自然呈现经文。” 归无咎闻言,笑言道:“柏果道友自信必定能成?” 柏果面色一正,不无自傲的道:“此法诀本门之中已有师兄巧借机缘,敷衍出来。只是所得并不完全。先后有序,柏果虽不能再拔得头筹。但是经文首尾,却不至于少了一字。” 归无咎缓缓点头。 柏果想了一想,又道:“得了这一部典籍,归道友便是身兼四部经典。但是这四部秘典,道友却不可独自受用。通贯之后,当一并授予本门‘定世真传’才是。” 归无咎抬首一望。这柏果,竟连自己身兼四部秘典之事都知道了。 转念一想,默然道:“你知道‘定世真传’是谁?” 柏果慧黠一笑,昂然道:“那是自然。蒙大魔尊开示,柏果便是‘定世真传’之护法。” 转头想了一想,柏果又连忙补充道:“不过,咱们之间,各论各的。” 归无咎微笑点头,道:“理当如此。” 柏果的确已经知悉了“定世真传”的身份。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三道消息 剑术唯心 魔道之中,除却黄希音之外,又有一位顶尖人物是位列己方阵营。 度量形势,也算旗鼓相当。 对于柏果其人,身负与归无咎相似的资质缺陷。当初一见之下,归无咎就隐有所感——似乎此人并非是自己的敌对阵营。今日揭晓答案,果然未出所料。 按照道法之理而言,《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中亦暗藏了一门务虚明心之术。若是于己之助力不亚于《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前知三十六息的功夫,那真可谓是归无咎道途之上的一大助力。 叙话完毕,柏果告辞而去。 但归无咎心中一动,却并未离开,而是静留原地,等候了片刻。 果然,百余息后,那半似青瓦、半似烟灰的生涩气机,自西北方向泛起。不多时,烟遁转近,正是祖高岑去而复返。 未待归无咎发问,祖高岑便当先笑言道:“祖某料到归道友有客来访。某怕见生人,未免多生麻烦,所以先行暂避了。” 归无咎闻之微奇。 品察道术深浅,如今的柏果可谓今非昔比。若身在图卷之中,排名当祖高岑一头。方才柏果分明并未感应到有人在身侧,而祖高岑却能提前避开,灵动而藏形,果真有几分门道。 祖高岑见归无咎神色,亦知心意,连将大袖一摆,笑言道:“这也不奇。此地虽是魔道之经营。但祖某凭借些许异样手段,亦曾算定今日有六子缘落……说起来,倒是不辱这‘缘落之地’的盛名。” “我与归道友之外,尚余先前与君一战的三人。除此之外,还差了一人。因祖某心中早有一念虚悬之故,方能灵机一动,进退随时。若是说破了,不足挂齿。” 如今珍宝果然得手,算是正式印证了祖高岑的襄助之言。 归无咎略一思忖,肃然道:“祖道友愿来为客,归某欢迎之至。诸宗地域,若有祖道友看中之道场,尽可取之。除此之外,你我虽有盟好之名,但是归某并不会强行差遣道友去做任何事。这一条,道友尽管放心。” 祖高岑闻言微讶。 归无咎的承诺,一下子就点在了要害处。 目视远方许久,祖高岑忽然一笑,道:“譬如修道当有动有静;饮食当有荤有素。这一回祖某对于归道友虽有些微助力,但是只此一条,似乎稍有不足。” “务实之物,道友方才已然得了。” “但是就冲归道友方才之承诺,祖某还可以予归道友三条消息。不知道友愿闻之否?” 归无咎笑言道:“敬听高论。” 祖高岑踏出两步,似乎整理了一番思绪,这才出言道: “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已可称是精彩纷呈。但是平心而论,在大局谋划之上,其实是贵方略处下风,全未料到圣教一方在神道法门上的突破。最终之所以贵方的胜,其实是胜在归道友、秦道友、魏道友三人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破局,是也不是?” 归无咎闻言,不置可否。 虽然他自己不愿居功,但是不得不承认,祖高岑所言,正是公允之论。 只听祖高岑正色道:“其中利弊,圣教一方岂能不知?如今其痛定思痛,在这一处短板格外用力,欲加补足。若是不出所料,这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当是真正英杰汇聚,无有遗失。所延揽的真正第一流的人物,远非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可比。祖某大胆断言。若是贵方所出阵容与上一回大致相若,那么贵方之胜机,着实渺茫之极。” 归无咎闻言,双目微眯。 祖高岑察言观色,忽而一笑道:“归道友莫要不信。祖某只透露一点。上一回圣教与会之人,无人是道友一合之敌;但预计今次与会之人中,道行能够与归道友伸量短长者,至少便有四人。” 归无咎一抬首,深望了祖高岑一眼。 若此言果真属实,那就意味着除却阴阳洞天那两位“故人”之外,还多出两位“新人”。纵不能真的与己相若,但是能够达到魏清绮、申屠龙树等人的层次,也同样堪称劲敌了。 祖高岑续道:“第二个消息……是关于御孤乘师兄。” “归道友可知,御孤乘师兄,为何缺席了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须知他可是极愿与归道友再战一场的。” 归无咎平淡问道:“为何?” 祖高岑眸中忽然流淌着一丝感慨,抚摸手中玉笛,言道:“自然是去寻找机缘。” 归无咎双目微闭,悠然道:“想来已经寻到了。” 祖高岑微一点头,笑言道:“正是。御孤乘师兄所持法门,原本缺失了三分之一。但是在不知四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他与玉离子道友合力,终是将那缺失的机缘,寻找到了。” 归无咎面上神色不变,只静言道:“甚好。” 御孤乘寻得了完整的剑鞘,这是他的机缘。作为这般境界的人物,如此机缘,方能与他的甚深根基相匹配。下回若能相聚,推陈出新的剑身,与搜寻完整的剑鞘,当要斗上一斗。 但是归无咎心中坚信,有形剑术纵然修炼到极致,所谓“一剑破万法”的神通封印术,终不若空蕴念剑之感通万物,无穷无尽。 祖高岑一直在仔细观察归无咎的神态变化。此时只觉归无咎之平静,与自己所料大不相同。 只听祖高岑又道:“第三条消息,还是和御孤乘师兄相关。” 祖高岑深吸了一口气,放慢节奏,缓声道:“御孤乘师兄……得了完整机缘之后,却并未着急修炼。而是在我巫道秘地之中,闭关面壁三年。” “三年之后,祖某偶然入内观之,却见山壁之上,铭刻八个大字。” 沉默片刻之后,祖高岑一字一顿的道:“剑道唯识;剑术唯心。” 归无咎闻之,眼前亮起一抹深华。 但是这光芒一绽即收,立刻又隐遁无形。 祖高岑淡然一礼,道:“该说的祖某都已说尽了。短则半年,长则三载,祖某便往隐宗一行。” 归无咎颔首道:“归某必扫榻以待。” 烟气骤起,人影一晃,未几时人影便消散不见。 归无咎亦驾起青兜兽,向外穿渡而去。 七日之后,身在界外,回首遥观身后平湖之象,归无咎不由暗生感慨。 在公石妖王在向归无咎介绍这“悬珠摄象阵”之时,归无咎并无一丝看轻之意,而是发自内心的以为,此阵甚为玄妙。度量手段,似乎唯有自己、秦梦霖这一层次的人物,方才有自由出入、隐匿无形的本领。 但是魔道众修、祖高岑、柏果一干人等,却都纵横行走,将此地当做和自己的聚会之所,来去自如。 这并非是赤魅族手段有所不足;而是正反激荡之下,大家各显神通,本领水涨船高。 看来以后谋篇布局,料敌当再从宽三分才是。 正思量间,天地如水波泛起,空间似乎扭曲晃漾。抬首一望,公石妖王竟已立在身畔。 此时公石妖王面上洋溢着笑意,大声道:“恭喜道友了。” 归无咎照例谢过。 公石妖王似乎有无尽感慨之意,叹息道:“二主三从……想不到这三枚从属之宝出世,竟也有如此气象。几乎媲美于正宝出世三分之一的规模。了不得,了不得。也唯有归道友这般人物,方能独享如此重宝。换作旁人,却也镇压不住这浩荡气运。” 只是他虽如是说,但言语之中,分明有一丝惋惜之意。 归无咎闻言微奇,方才取宝之时,乃是潜心默运,于七识之外,妙意独求,最是寂静无比。哪里有甚规模浩大之气象? 再旁敲侧击,一问,不由哑然。 在公石妖王这里,是把自己与申屠龙树、墨天青激斗、乃至其自爆魔躯之大寂灭,当成异宝出世之象了。 只因前两件重宝出世,皆是如此煊赫气象,震动一界,光耀万里。 更加巧合的是,那两界重宝,皆是仿佛破界而出,遁入紫薇大世界之中。而恰好魔躯自爆之法引得封印秘地破碎,二气相激,和遣返景象极为相似。 如此一来,误认就不足为奇了。 这也是公石妖王一直安之若素,并未入境探查的原因。 也不知恰是巧合,还是墨天青等人行事早已料到此节,刻意与前事契合,形成误导。 公石妖王又言道请归无咎做客些许时日,归无咎自然婉拒。 此地距离赤魅族祖地甚远,若是落身支脉之地,只怕横生枝节,况且亦无可大观之处。 辞别之时,公石妖王却又将一枚玉简,一件纳物手镯取出奉上。 归无咎讶然道:“得贵族馈赠重宝,已是感激不尽。这又是何意?” 公石妖王笑言道:“道友请勿推辞。这并非是赠予道友之物,而是赠予阴阳道和秦道友,以酬谢借道之功。” 原来,隐宗地脉传送阵,分布并不均匀。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若是动用地脉传送阵调配人力,其实大为不变。所幸阴阳道四秘地中砂陀秘地,与腾蛇一族故地相近。所以各方早已议定,借道而行。 但是以阴阳道之超然,如此小节,本也用不着刻意相谢。 归无咎略览玉简,果然,当中用度,都是仙道中炼制法宝、修行用度中的珍稀宝材。念头一动,便微笑着谢过。 就此一别,返归山门。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困阵法门 炼宝路径 回返之路纵然一切顺遂,与来时不同;但是待归无咎安居于小界洞府之中时,也早已逾越四十九日之界限了。 洞府之中,归无咎盘膝坐定,心意一引。 一道光华骤然辉映,朗照洞府内外,旋即收敛。然这所谓的“收敛”并非回归于平淡,而是化作一种奇特的韵味;此物明明并不主动发光,但是却让人觉得深华难掩,妙境自成。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当空虚浮者,璇玑定化炉是也。 归无咎细望之,不由暗暗点头。 历数天下至宝,锋锐逼人、光耀显赫,是一种境界;神物自晦,混同俗流,又是一种境界;但是到了极处,却唯余“生动”二字。 其并不十分骇人耳目;亦不必刻意藏拙。但是那一种“近人”之气象,宛若春风度物,老树新芽,却是绝难掩饰。 或云宝物到了近道层次,所谓天祭器、恒器、乃至混元真宝一流,已然能够诞生真灵,泯灭人物之差别。但是这里所谓“近人”者,乃是宝灵特指,而非宝身。 以璇玑定化炉而论,“小铁匠”固然灵动自足,但是其宝炉之身,原来却是真切的“外物之相”,而非“生人之相”。 到了今日,终于一改旧观。 此刻再品鉴此炉,那一种“生动”之意铺面而来,似这炉身已由物及人,踏入另一重境界。和缥缈宗至宝相较,纵然底蕴略有不足,但大致已能看出,份属于同一层次。 随着归无咎念动呼唤,面前一个娇小人影豁然出现。 定睛一看,归无咎心中大讶。 此刻小铁匠眉目宛然,细腻入微,唇红齿白。无论行走到何处,眼力稍差之人,都只会把他当做活人无疑。 更妙的是,他身量反较先前矮了数寸,脸面亦圆了三分,好似较从前相貌又年轻了一二岁。 从前小铁匠被唤出之时,由睡梦至醒转,总要先迷糊二至三息。但是今日却又不同。小铁匠甫一出现,立刻睁大双眼,高声道:“归无咎。快将元玉精斛和鱼龙兜取了出来,本真人替你炼上一炼,看看能够上进到哪一步。” 但是观他形容之迫切,一望便知并非是为了助力于归无咎,而是自己本领大进之后有些手痒,急于展示手段。 归无咎却不紧不慢。 沉吟半晌,方才笑道:“除却炼器之功外,璇玑真人可曾得了其余功果?” 小铁匠眼珠一转,连连摆手道:“没有。” 归无咎一言不发,只是与之四目相对。 少顷,小铁匠似乎有些吃不住劲,双手一阵乱摇,随即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就三张,不能再多了!” 想了一想,立刻扣起一根手指头,道:“两张!” 再摇头晃脑一阵,小铁匠一咬牙,又扣起一根指头,只将食指笔直竖立,再改口道:“本真人不耐钻研那些活计。一张!” 望了归无咎一眼,小铁匠似乎有些心虚,连忙又补充道:“就算是一张,你可寻些品质上佳的,也够用了。” 归无咎默然良久,忽地笑道:“璇玑真人不愿做的事,我何尝为难过你?一张就一张。” 小铁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归无咎与小铁匠气机相连已久,对于其中变化,了如指掌。 从前小铁匠在斗战之中对于归无咎的帮助并不甚大。若说或有助力,那就是将敌手一口吞之。 须知小铁匠宝身之内,便是当年那九山秘境。那秘境虽有些关卡阵门,但是都甚为粗陋。为小铁匠所吞之人,就算不通阵理,只消道缘尚可,短则三五息,长则数十息,总能自行突围出来。 如今小铁匠灵性大涨,宝身之内点化气象,已可任意施为。 若是将其改造成更加精密复杂的阵法,那便能极大的强化困敌之法。 但是有一条,这并非小铁匠将阵图吞入口中,自然便能在宝身之内布置。宝身之内的气象,与天地之气机流转不同,纯由小铁匠一心所主。外力御使之法门,是完全无用的。 换言之,须得小铁匠自己真正学会那一门阵图,方才能在气象点化之中顺利描摹其形。 然小铁匠的兴趣,多在炼器之中。对于阵道杂项,不说排斥,至少也有三分畏难。 归无咎心中有数。若要成立上乘困阵,最好是多张不同类型的阵图合力。只是今日不必强求,待时机成熟,总有办法诓骗小铁匠入彀。 小铁匠忽地打了个寒战,满目狐疑的盯着归无咎,道:“说好了只学一张,言出无悔;你可不要动别的歪脑筋。” 归无咎面色不变,随口应道:“那是自然。” 心中却暗暗称奇,小铁匠晋阶之后,灵性之充沛,竟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既已议定,归无咎便将鱼龙兜、元玉精斛两件异宝,一同取出。 本拟小铁匠会将二宝收入炉身之中,细细温养。但小铁匠却只以宝灵之身将二物抱住,然后双目垂帘,凝神感应。 约莫一刻钟之后,小铁匠睁开双目,老神在在的道:“有了。” 归无咎微笑道:“愿闻其详。” 小铁匠将元玉精斛放下,单手持住鱼龙兜,大剌剌点评道:“这件宝物,构思虽然精巧已极;但是毕竟用途单一。其强化之路径亦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使其容纳空间愈加广大而已。” “这对于本真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归无咎目光微动,道:“功成之后,能够到了哪一步?” 小铁匠得意一笑,道:“能够将整个荒海的五行杂玉矿脉,尽数收取了。” 归无咎闻言一惊,连连摇头。 荒海的五行杂玉矿脉规模达到何等境界,他是心中有数的。全部采取炼化,几可供整个九宗群修修炼无忧。除非传说中的道境至宝,否则归无咎绝不信有何物能够将其一网打尽。 小铁匠见归无咎面色,讪讪道:“你既有今日之境界,难道那些最低品阶的杂玉,精玉,罡玉之属,能入法眼不成?本真人的意思是,能够将荒海全部的元玉、丹水等最上乘的矿脉采取,便算完功了。” 归无咎闻言,释然一笑,道:“言之有理。” 能做到这一步,亦是相当于收拢了惊人的修道资源。一旦成功,九宗近道大能,身家无一位能够及得上归无咎。 小铁匠随手将鱼龙兜丢在地上,拿住元玉精斛,皱眉道:“至于这一件宝物,却是繁而不难。抑且锻炼演化之法,有两道分支可供选择。若是选择了其中的一种,另外一种暂时未必能够兼得。你可要拿捏仔细了。” 归无咎问道:“哪两条路径?” 小铁匠正色道:“其中一种,自然是你既往惨淡经营之路,事关分解杂玉之品阶。如今此宝已能顺利分解五行精玉、五行罡玉之属,应对灵形、金丹二境界的修行。但是分解五行元玉,使得元婴境界的修行加速十倍,却是力有未逮。若是我一意精炼,文火慢煎六七十年,此宝可再进一阶,供你当前修行所用。” 归无咎闻言,眉头一挑。 数载之前,秦梦霖已传来消息。阴阳道主的手段一应准备就绪。约莫三四十载之后,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落定,便是他潜行于巫道小界之时。小铁匠之功成,反而要更为滞后。 再者说,元婴四重境的水磨功夫,何止是车载斗量之功,委实非同小可。在这一条浩瀚道途之上,十倍增幅,可有些不够看了。无论如何,当是逆宇玄石三百六十倍的加速,来得更爽利直接。 念及此处,归无咎饶有兴趣的发问道:“除了这一条道路之外,璇玑真人竟还另辟蹊径,窥见了另外的强化路径?” 小铁匠左手叉腰,不无得意的道:“那是自然。” “这元玉精斛之用,宛若‘体外之丹’。而每一人的丹息运转,浑如气血之流,脉搏之动,都是有其独特的韵律。一人若为宝主,便与此宝气息相通,节律相合,再不容第二人运使。若是宝主身陨,元玉精斛感受不到那一重律动,便会自然损毁。” 归无咎闻言点头,这一节,他当年接手此宝时便已息知。 但小铁匠话锋一转,却道:“不过我却可使妙法炼之,令其每动用一回之后,返于蛰眠,律动归零。” 归无咎闻言,眸中光华一闪。 这意味着什么,他瞬间就明白了。 若如此,等若可将此宝借于旁人来使。 小铁匠见归无咎沉吟不定,惊诧道:“归无咎。你不会真的选择第二条炼化路径吧?” 小铁匠将两条路径道出,并非诚心供归无咎选择,只是卖弄自家本领罢了。在小铁匠看来,毋庸置疑,归无咎定会选择强化分解杂玉之品阶的。 小铁匠转念一想,恍然道:“你是为了黄希音考虑?” 归无咎缓缓点头。 小铁匠连连摇头,道:“我知你备下了破境机缘。但是多出一门预备万一之手段,才算万无一失。” “至于你那徒儿……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眼下不是还有数十载父母荫蔽之功在,你又何必多虑?” 正文 第一章 破中求立 和而不同 忽忽然又是十余载之后。 一道宽逾二千丈的瀑布之上,水声隆隆,流动不息;有二人悬空而立,相隔对峙。 其中一人,赤发双瞳,身量魁梧。一身破衲衣随意披身,环绕三匝,似有霸气肆意流动,镇压一切。历数大道之途、无量众生,罕有如此气象者。 与他对峙那人,却是一身华服,气机非刚非柔,非动非静。乍一望去似乎不若前者雄健霸道,但是其悠然独立间,亦可称一句“不弱于人”。 巫道,御孤乘。 武道,席乐荣。 二人同时出手了。 在二人出手的一瞬,似只是身形微微一颤而已,若非功行远高于二人者,绝难看出所使神通路数。 直至半息之后,一声铮鸣,二法之象方才显露形迹。 席乐荣所使之法,明光莹莹,若聚若散。似是三道镰刀之形,又像是三枚铜币。自行旋转,快慢不定。使将出去,宛若一柄飞轮。锋芒之意,跃然迸发。 而御孤乘所使,却是青虹一剑,散发出刺目白芒,工整无暇。 两道神通碰撞之后,席乐荣“三飞镰”之形似乎被寒冰凝结,登时灵性大损。少顷,便化作冰晶簌簌落水,为大潮冲走,丝毫不存。 御孤乘所使飞剑,却并未溃散,而是形貌一转,化作最纯粹的墨色,再度直取中门。 席乐荣却身姿不动。 感受到那明显的封印之力后,他心中已明,断然难以依旧例运转神通。 只见他闭上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就在飞剑及身的一瞬,席乐荣骈指作剑,口中一声清喝! 只见原先“三飞镰”破碎之处,清光一合,豁然殁而复生,迅速回转,截住御孤乘之墨色小剑。 这一道“三飞镰”神通,予以人的观感十分奇特。似乎并非一道神通道术被破除之后二度使用;而是近似于一种奇特的招魂之法,将原先那已然溃散的神通之形“接引”了回来。 “好!” 随后便是一道疏疏落落的鼓掌声。 御孤乘、席乐荣二人同时收手。 这一声喝彩,并非出自二人中任意一位之口。却见数里之外,一团水雾豁然破开。有一位气度雍容之人,身处一座宛若晶球的结界之内,从容走来。 李云龙。 御孤乘、席乐荣二人并未现出丝毫惊讶之意,显然他们早知李云龙在一旁观战。 御孤乘凝眸一望,面上难掩赞许之色,道:“如此之快便助我走出了破局的第一步。天下间除却席道友,只怕再无人能够做到。” 席乐荣微微摇头,道:“一来是道友未尽全力;二来是借鉴了道友法门秘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其实不足挂齿。” 实则御孤乘、席乐荣之间的比斗,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坚定了入世争局之心后,席乐荣一身道术,果然融汇贯通。化用仙门手段,本身实力亦不至于打了折扣。 换言之,如今在大世界中的席乐荣,即便不依傍经营武域之法,同样拥有完整的实力。 与御孤乘相遇之后,二人交手,大致平分秋色,各自佩服。 自与席乐荣相遇,御孤乘才正式着手《空蕴散神经》的修行。 《空蕴散神经》,当中有极深因果。 三卷齐聚,完整无缺之后,当御孤乘明了本文,却自然从经文之中获得了第五道尊飞升之前的一点神意。 令人骇异的是,第五道尊濒临飞升之前,竟将自家所修剑道彻底否定。自称虽然纵横一世,终究未入真流。 其时御孤乘心中震动可想而知。 《空蕴散神经》,其精妙之处已隐隐在巫道十二法之上,被御孤乘许为自家三道机缘之一,气运之所寄,没想到竟被创法之人评之以“未入真流”四字。 剑道唯识,剑术唯心。 前四个字,乃是第五道尊之箴言;而后四个字,却是御孤乘推敲三卷经文之后,自家体贴出来。这也正是“一剑破万法”之法门,于剑术真流最大的欠缺之处。 发现了这一点,以御孤乘眼力之高,自然不肯是拾前人牙慧,将走不通的道路再走一遍。 只是他虽然道缘惊人,又领悟了“剑道唯识,剑术唯心”八字宗旨。但若说要凭借一己之力,将《空蕴散神经》颠覆改造,更进一步,终究难能。 恰在此时,席乐荣来了。 席乐荣的特殊之处在于,他虽道缘道基之高明,几与御孤乘并驾齐驱。但是他所持乃是武道之法,对于仙门手段一无所知,几乎相当于一张白纸。正因为如此,他明明有着极高的道术根基与智慧,却又不受任何既有观念之拘囿。 御孤乘思量之下,竟想出一法。 由圣教祖庭出面,汇通仙门中遍存的剑术神通;再以自己所领会的《空蕴散神经》精义倾囊相授。请席乐荣以破解自家剑术为目标,立下一道。在自生破立之中,寻找“一剑破万法”之道嬗变升华的种子。 说起来,倒是与归无咎与黄希音的“借道对证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才这看似不起眼的比斗,却注定是御孤乘道途之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尽管他未尽全力;但席乐荣终究是完成了对“一剑破万法”之道的局部破解。 李云龙笑言道:“二十余载……似乎仓促了些。不过,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御道友此法门若得小成,那么正面战胜归无咎,便大有希望。” 御孤乘沉吟不语。 李云龙忽地一抬首,眉头微皱,道:“讨厌的家伙又来了。李某先走一步。告辞。” 话音未落,整个球形光罩骤然跃起,瞬息间已在百里之外。 只三五息之后,有一道虹光落在御孤乘、席乐荣之间,显出一个人影来。 一袭长裙,五色交织;气度有牡丹之盛,雍容正大。仙门之中的女修,往往都是气若幽兰清莲,清新独立。而面前这一位,却恍若皇室贵胄,威仪天下。凤目晶眸之中,更是隐约可见冰焰流动,慑人心魄。 其实她姿容绝美,更是当世罕见。可是无论是谁——那些地位卑微之辈姑且不提;就算是气机与之相若者如御孤乘、席乐荣辈——在此人威压之前,亦难以生出什么“秀色可餐”之类的绮念来。 如此气象,纵与御孤乘独特的巫道煞气相比,亦毫不逊色。 此人落定之后,席乐荣目光微一闪烁,翩然退出二三里之外。 御孤乘眉头一皱。 二人之间,原本交情甚笃。但是近年来,却因为一事形成分歧。 女子淡然言道:“既然有了突破,该当好好珍惜才是,更不能急于求成。弃了二十余年后与归无咎一争短长之念,投入百载以上,将这一门道术精心锻炼,毋使闪失。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才是行事之正道。” “至于归无咎,交由我来对付。” 御孤乘淡淡道:“持定一念,有若手执斩关利剑。若是心中无有牵挂,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已。” 女子摇头道:“那也容易。你何时能胜得过我,就算你剑道大成了;那时由你出战便是。” 御孤乘眉头拧起,不悦道:“此强词夺理之谬言也。” 眼前之人,凤凰一族,玉离子。 若是公平交手,玉离子与御孤乘、席乐荣,亦在伯仲之间。 但是若肆无忌惮的动用妖族本力,则玉离子之战力,当在御孤乘、席乐荣之上。实则御孤乘心中有数,单单在元婴境中角力,玉离子几乎便坐定了当世第一。归无咎、秦梦霖同样是人修一脉,断难与之争锋。 唯有所有人都迈入近道之境,玉离子的这一优势,才会被拉平。 纯粹从功利的角度,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玉离子是迎战归无咎的不二之选。但御孤乘,却要以归无咎为对手,作为砥砺心意的磨刀石。若是如此,就须得确立一种念头:与归无咎之战,非他莫属。 玉离子忽然一笑,淡淡道:“可惜。若是归、秦二位,面对你我今日之处境,便不会有此争执。” 御孤乘眸中光华一闪。 玉离子随意大袖一摆,叹息道:“既然无缘,那也是定数难改。” 方才玉离子持争胜之论,御孤乘以为荒谬,其中是有道理的。 因御孤乘、玉离子共参《空蕴散神经》,早有盟誓,所得相通。 若是御孤乘完成了“剑破万法”之道的突破,那么玉离子同样能够因此受益。二人所得,完全等同。 所以,只消二人尚在元婴境中,玉离子相对御孤乘的妖族本力优势,就会始终存在,并不因为御孤乘的道术增益而有所改观。 其实若二人之间,如归无咎与秦梦霖那般心意相通,不分彼此,舍去“你我”之分,那此事自然不必争执—— 御孤乘自可以持勇猛精进之道;而最终出战之人,依旧是玉离子。 若是御孤乘成功,等若玉离子既有妖族本力之优势,又身负御孤乘剑意突破之功,可谓两全其美。 只可惜,御孤乘、玉离子个性不合,虽并力道术,却难成道侣。 正文 第二章 枇杷树下 论剑考评 枇杷树下。 六七个孩童,正聚在一处玩耍,扮演那过家家一般的游戏。 不知其等从何处搬运来许多泥土,浇上井水,搅拌均匀之后,搭成茅屋形状,其上覆盖以茅草,倒也似模似样。 虽然这几个孩童并无一个身上整洁的,袍服、手臂、裤腰处皆是沾满黄泥。待日暮归家之后遇见家长,定然是好一通责骂。但是此时此刻,其等却是不亦乐乎。 正在此时,毫无征兆,一枚树叶落下。 “房屋”之前,那一枚笔直的“树干”,遭这落叶加身,登时一个歪斜,彻底垮塌了。 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树叶,固然无有多少分量;但是这“树干”却更是娇贵,仅仅较牙签略粗,又如何承受得住? 于是一阵哄响。 众孩童之中,有一个身形娇俏、肌肤白皙,看着甚为伶俐的,登时便是眼圈一红。 搭建这小屋其实并不为难;折腾半个时辰,总也成了。但是这一根“树干”,却是他“苦心经营”,搓断了十六七根之后,方才做成,最是艰难不过。 眼前忽然一暗。 众童子立刻转身一望,只见身后多出一个人来。 这人相貌倒也寻常,只是一身黑白条纹织成的异形服饰,构成大大小小的方块,一望之下似乎微感眩晕;但数息之后,又一切如常,并无异状发生。 那伶俐童子身畔,有一个略健壮些的孩童,眼珠一转,高声喝道:“你,赔任弟的旗杆!” 众童子皆是一愕。 那伶俐童子眉头一皱,立刻纠正道:“是树干!” 然后又赶紧道:“不干他的事。” 那身量健壮些的童子大声道:“怎地不干他事?若非是因他来到此处,这枇杷树的树叶岂会掉落下来?” 此言粗粗一听,甚是蛮横无理。 这小童也是个有眼色的,贯能看菜下碟。此时他见来人相貌敦厚,这才起了讹上一讹的心思。 岂料来人果有些忠厚之风,闻言不恼不怒,微笑言道:“你说的不错。这一片落叶,正是因我而落。” 小童闻言,半喜半奇。 来人不与他混赖,打法几枚糖果,倒也正常。但是其居然承认树叶是因他而落,却显得有几分怪诞了。 只见来人抬首望天,悠悠道:“三叶在左,四叶在右。倒是与先前所料,略有不符。先往何处去呢?” 众童子一阵迷惘,不知他所言合意。 那貌似伶俐的童子,不经意间抬首一望,终于发现。四下数丈远近,除却恰好落在“树干”上的这一枚树叶之外,别处亦零零散散多了几叶。大略观之,的确是有三叶偏于左侧,而包括眼前这一叶在内的四叶,靠近于右侧方向。 此人忽地一伸手。枇杷树上,落下六七个果子,跌于掌心。 却见他把手一拂,笑言道:“坏了你的旗杆,以此为酬,就算是了结了。” 众童子伸长了脖子一望,又转身瞥一眼那枇杷树,不由目瞪口呆。 原来,此时只是初春时节。那树上枇杷,个个皆是青皮小果,远未到了可堪食用之时。而面前这人掌心之中,却是明黄色的金丸,明亮可喜,教人垂涎欲滴。 当即众童子一拥而上,一人一个,分而取之,再也不理旗杆毁坏之事了。 至于那年轻人,却早已翩然远去,不见踪影。 古潭道宗。 藏经阁。 有一位老者在此盘膝而坐,左手边张开一卷经文;右手边搁着一方古琴。 古潭道宗执掌,师信上真。 位列八大道宗执掌者,其实远离圣教核心地域,甚是清闲。而其欲求道途更进一步,固属难能。既然身负悠长寿元,大可以娱情山水,逍遥度日。 而古潭道宗执掌师信上真却是一个奇人。 自他迈入近道大关之后,亦日日钻研本宗八大经典不辍;不是为了修为之上有所进益,而是嗜好在此,以之为乐。 此刻,师信上真于经卷中看到得意处,不由捻须微笑。 “嗒。” “嗒。” “嗒。” 阶梯之上,忽然传来有节奏的声响。 旋即有一人循阶而上,出现在藏经阁的最顶层。 此人面目明明十分清晰;但是却偏偏难以以言辞形容。似乎其是由超出具象的线条构成,游离于空有之外。唯一可辨别者,是他一身湛然勃发的生气,昭示着这是一个甚为年轻之人。 年轻人来到顶楼之后,对于“四正窟”的密藏视而不见,好似追随着冥冥之中的指引独自寻摸,终在石壁暗匣中掏出了一物。 师信上真微微一怔。 原来是此物。 百余年来,玄宗以上,皆珍藏此石,砥砺后进。更遑论作为八大道宗之一的古潭道宗了。 就在此时,年轻人动作简明熟练,已然将照影石点亮。 阴阳洞天之中,归无咎与“阮文琴”交手的画面,履尘剑对上清意明心,豁然展现。 尽管这一画面师信上真已不知端详过多少回。但是今次再见,心中珍重激赏之意,依旧澎湃不能自已。遂高声言道:“能够在元婴境中创下如斯法门,诚可谓古今独绝,超迈先贤。” 年轻人闻言,忽然摇首言道:“未足大观。” 师信上真一愕,也无心追究来人为何口气如此之大,立即反驳道:“较之诸大宗、大族传承一纪的压箱底神通,固然稍有不足;但是莫要忘了,这是二人元婴境中的自创法门。能够精妙工整到如斯境界,难道不是可敬可怖?” 年轻人笑道:“譬如庖厨之内。虽取材万变,终究不离五味。既未逾矩,何足挂齿?” 出言同时,他右手食指轻轻旋转,指尖三寸之外,蓦然生出剑意凝形。一连挽成六朵剑花,风采各异。 这六朵剑花,虽然规模上未足可称。但是其深不可测,高不可及,妙不可言之处,较之“履尘剑”与“清意明心”,似乎犹有过之。 师信上真只觉脑海中一阵混沌。 待看见秦梦霖动用“心阵灵眸”之时,年轻人忽地赞道:“道术三味,到此为止了。” “可惜这一术拘束于神通雏形之中,未得打通内外上下。否则,当成我的劲敌。” 师信上真心中,忽生出两分别扭。 “心阵灵眸”这一阵心推演之术,固然高明之极。但是和空蕴念剑、阴阳道根本法门相较,却终究是弱了一筹。为何竟能得了“道术三味,到此为止”的考评? 刚刚年轻人品评履尘剑与清意明心之时,口气极大。本拟这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物,没想到他对于“心阵灵眸”之法,却又做出了远超自己预期的评价。 两相结合,一轻一重,皆是在挑战者师信上真的认知界限。 但是年轻人显然没有加以解释的意思。 光影流转,不多时,出现了归无咎以空蕴念剑破解“退步均衡”的画面。 这一回,年轻人眼中似乎一亮,似乎微感意外;但是并未出言点评。 又过了一阵,照影石中,来到了御孤乘与玉离子化身,与归无咎、秦梦霖联手交战的画面。 御孤乘施展《空蕴散神经》二段,“一剑破万法”之法门。 年轻人看到此节,称许道:“如此剑术,已趋登峰造极之至境。想不到本土仙门,亦能将剑术神通推演至如斯境界。只可惜未明‘剑道唯识’之至理,拘泥形迹,终究未入真流。” 师信上真一愕。 这一段考评的冲击力,可要较前两段评语大了百倍不止。 未入真流。 阴阳洞天之战中,“一剑破万法”之术复现于今,可是一件盛事。此战之后,固然是归无咎、秦梦霖大出风头;但是御孤乘品凭借这一道法门,亦是立下了难以夺去的风采。 据师信上真所知,单单圣教祖庭山门,由某一位人劫道尊领衔,至少有十余位天玄上真精心钻研,期待从这一战中察出些微端倪,复原这一门剑术大宗。 师信上真忍不住驳道:“这一门道术,极有可能是飞升大能遗泽。称之为‘未入真流’,岂非贬损过当?” 年轻人似乎涵养甚好,微微一笑,道:“未入真流,与修至道境,破界飞升,并无冲突之处。” 师信上真闻言哑然,不知该作何回答。 年轻人忽然道:“卷中两人,似乎与贵派大有源源。某在路边酒肆之中听人谈起,似有四位英杰,寄居贵宗为客。是也不是?” 师信上真又是一阵无言。 此事本十分机密,他与本教恒滑上真乃是多年故交,月余之前才偶然听闻;岂有沦为路边酒肆谈资之理? 但师信上真还是答道:“正是如此。巫道御孤乘道友;凤凰一族玉离子道友;武道席乐荣道友;域外龙族李云龙道友。这四位皆是应世而出,每一人都不在归、秦之下。如今正在乌兰河畔修行,截长补短,精炼道术。” 年轻人貌似随意的道:“往乌兰河一行,如何走法?” 师信上真答道:“自本门济方洞天出发,再沿翡叶道宗白石洞天穿渡,到了那一头之后,再向西三千里便是。若是脚程快些,旬月可至。” 年轻人微笑道:“谢过。” 然后他便淡然转身,缓步下楼。 不知过了多久,师信上真只觉恍恍惚惚。 方才这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历?自己为何与他交谈许久,而不觉有异? 古潭道宗之外。 年轻人面容一变,已经换回那貌似敦厚、身着黑白方纹服的模样,纵剑光而行。 正文 第三章 紫虚之卦 不速之客 小界之中,清泉巨石之上,归无咎盘膝而坐。 蓦然,归无咎自定中醒来,睁开双目。 感应到胸腹之间,那一枚寸许大小、半似铜钱、半似圆环的异物,宝光熠熠,正反旋转不止,归无咎不由微微一笑。 历数十余载功夫,此法终是磨炼到了运转无暇之境地。 心意一动,下一式神通便能引而用之。 在自赤魅族领地返归约莫二十七个月之后,柏果所留图卷之上,果然敷衍成文,首尾俱足,正是《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本文。 这部经典当中,果然蕴藏着一道“务虚”法门,名为“紫虚之卦”。 只是,和《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功夫不同,这“紫虚之卦”并非立刻成就,而是须得缓缓蕴养锻炼。一连十余载水磨功夫,直至今日,方才完全大功告成。 所谓“紫虚之卦”,自然便是归无咎内视可见、半似铜钱、半似圆环的那物了。 此术之妙用在于—— 当你心中默念,将要动用一门神通道术之时,此卦便会在心中转动,速度迅捷无伦,就连本人亦无法看清、无法操控。只能等待其自动停止下来。 当其停滞之后,若是此卦阳面朝上,则归无咎即将动用的神通道术,威力便会提高足足半数甚至倍数。纵然是“人力有穷”之极限,亦能打破。 乍一看来,其威力之大,似乎大到匪夷所思。 但是其中却有几重制约。 每一次动用“紫虚之卦”法门,成功的概率并非五五开,而是随势而定。 你若动用之神通品阶愈低,面对的敌手战力远逊于己,那么成功的概率便高的出奇;譬如归无咎出手之时,若是动用“履尘剑”乃至更等而下之的下界神通,对位列三十六子之外者出手,那此法成功率便是百分之一百。 但若归无咎动用大杀招“空蕴念剑”,对付道行不亚于自己之人,那么成功之概率,就微乎其微了。 若是以为此法是一种欺软怕硬之术,只能锦上添花,那又不然。 因为其成功概率纵然再低,也是有下限的。 这个下限之数,就是四十九分之一。 换言之,哪怕面临的对手是轩辕怀,秦梦霖,御孤乘等位列前六的人物,归无咎以空蕴念剑迎之,凭此秘术,亦会有四十九分之一的成功率,打出战力倍增的一击。 仔细揣摩之下,不难发现。 若是没有其他限制,善用此法,多作尝试。其实依旧是将一人的优势增益至不可思议。 似“空蕴念剑”这般一定时间之内有次数限制的神通还好说;若是如“一剑破万法”一般可以无限动用之法门,大可以量取胜。刺出无量千剑万剑之后,四十九分之一与百分之一百,其实并无差别。 这当然之不可能的。 因此术还有一重更重要的限制—— 若是“紫虚之卦”之法一次动用成功,此法方能维系,以待将来;只要失败一次,这身躯之中炼化的“铜钱”就会完全崩散,就此彻底失去“紫虚之卦”法门。 另有一点不得不提。这一门道术完全独立,和前知三十六息的功夫相互干涉,形成异变。换言之,先前知观其成败,在无数次机会中寻求必中,这一条类似作弊的道路,亦不成立。 但“前知三十六息”之法能提供另一重帮助。那就是探及上下限时——即成功概率为百分之百抑或四十九分之一时,心中会有一念感应提醒。 若是单单修习《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便无此效用。此术几分成算,御主不能有丝毫掌控。 结合全部条件,这便是完整的“紫虚之卦”法门。 对于此术之评价,道术深浅不同之人,会有不同的看法。 道术并未高明至极高层次者,极难认识的此术的极高价值。在其等看来,一门成功概率甚微、一旦失败就彻底失去的秘术,自然不宜过高评价。 但是对于道术深湛,苦苦仰望那边界、追寻那边界、超越那边界之人,却深深的知道——能够超越人力极限,是何等的可敬可怖。 哪怕成功的几率,只有四十九分之一。 在归无咎看来,此术几可称之为更加“开放”的盈法宗“日、夜二经”;又或者说,盈法宗“日、夜二经”,几乎便是更加稳定的“紫虚之卦”。无论从效用上,还是后果上。 以所达成的上限而论,盈法宗法门超越圆满之极一线,而“紫虚之卦”法门却至多有倍称之功,这一点是此魔道法门较为优胜。 但“日、夜二经”之代价甚为稳定,且可以完全预知——乃是一日一夜彻底失去战力,再难有尺寸之功。 而“紫虚之卦”却是以施术的成功率为引,成则继之,不成则绝之,显然代价更为高昂决绝,亦更加缥缈难测。 正在此时,一道金符跃至归无咎面前,盘旋三匝,缓缓落下。 归无咎将其打开观望。 一览之下,不由微微摇头,失声一笑。 信符之中所叙,其实也与今日之事有关。 清浊玄象所生后三件异宝,三世木灵识种,极合小铁匠所用,自然不提。而另一件珍宝“风信玉露”,于魏清绮的一门神通别有大功。数载之前,魏清绮已亲自去取来。 唯有最后一件“还神水行丹”,其实于秦梦霖之道术体例,并无特殊价值。只是分摊下来,既然其余两物于归无咎、魏清绮极为契合,那么剩下的这一件,自然便归于她的名下。 大不了藏于纳物戒中,亦算是一道积蓄。 说起这“还神水行丹”之妙用,倒也不凡。 此物虽名为“丹”,其实却是土行之珍,生机最足。但是这所谓的“生机”不是对应肉身,而是神意凝形。一切神意寄托而成之虚像,若是不慎破灭,却可凭借此物,令其还原本来。 其实仙门功法之中,凭借观想寄托之法,在心中观成一物、一图蕴养,从而增进道行者,亦是一门大宗。若是修习此类法诀之人得了“还神水行丹”,必定能在功法出了岔子之后,挽回自家道途,得到一次破而后立的机会。 但秦梦霖的阴阳道道法,却是自“夕弦神绣柱”中映照本心,得之纤毫无漏,自然用不到此物。 原本,归无咎同样用不到此物。但是缘分巧妙,如今《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大成,其实这“紫虚之卦”,亦是神意寄托之虚像。 若归无咎得之,等若令“紫虚之卦”多出一次失败和容错的机会。 归、秦二人夫妻一体,宝贝适合与谁,便由谁来用,原也说不到一个“借”字。 所以数月之前,归无咎去书商议。这最后一件“还神水行丹”,当由自己来取。 但今日秦梦霖回书却道,她在阴阳道秘境之中修持既久,收摄气运。如今静极思动,正要出去游历一番。在归无咎见书之时,她早已出发。所以归无咎安坐界中,静候消息便是。 很显然,秦梦霖并非要争夺此宝;而是要替归无咎将宝物取回。 …… 孤峰独立,宛若哨塔。 此峰貌似甚高,景致清幽。但是若静下心来听,却可隐隐闻见水声。 只因乌兰天瀑,距此不过五十里开外。隆隆水声,自此未绝。 峰顶处一处四面透风的空地之中,有一人踏斗布罡,以独特的节奏踱步数周。面色肌肤,亦在青色、黄色、黑色之间不住变幻。囟门之上,更有紫气升腾不断。 圣教嫡传,利大人。 数十丈外,席榛子向东而立,若有所思。 作为身份贵重已极的圣教两大嫡传,他们在此地却只是配角,安坐于乌兰天瀑门户之外。当御、席、玉、李四人或有余下时,才过来一趟,与其一论道术精义。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其对于圣教的补偿。 从众星捧月到转为配角,面对这等落差,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却并无一丝失落,反而充实之极。四人之中,偶然论法所述,皆对其有莫大助益。 利大人此时,尤为振奋。 回忆百余年前,二人第一次会晤阴阳道“阮文琴”时,面对阮文琴驾驭金丹出窍之相的越阶挑战,道心破立,宛如昨日。 那时利大人一度惶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处才是尽头? 但是今日武道、龙、凤二族、巫道嫡传汇聚于此,利大人对于“天”的界限,可谓十分明晰了。 这四人道行,不在归、秦之下。 六人一道,构成了大争之世的道术巅峰。 利大人之所以踏步行功,气象有异,正是因为半个时辰之前,他刚刚经历了和席乐荣的交手,此时不得不整摄一身之气机。 方才一战,接连九式硬拼之后,利大人竟勉强未落下风。席乐荣赞道,他亦动用了十之八九的心力,并未有太多保留。 当然,利大人是凭借奇宝“九弋”,一连动用八次丹元振本之术方才做到;而席乐荣却是空手迎敌。但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和当年被阮文琴越阶击败的莫大差距相比,已是一日千里,恍然若梦。 这是利大人道途之上,踏步前行的信心。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 “巫道、阴阳道那般的大隐势力也就罢了。想不到一纪元、一生灭之中的本土仙门,亦能有人修炼到这一步。造化之妙,真是妙不可言啊。” 利大人,席榛子猛然转头! 悄无声息间,山巅处已多出一人。 此人相貌看着甚是憨厚,一身纵横黑白乱纹服,构成大大小小的方格,几欲迷人之眼。 这人负手而立,似乎很是好奇的打量着利、席二人。 双眸之中,竟能看出一丝欣赏之意。 正文 第四章 衡剑小试 证我知道 席榛子、利大人心中剧震。 轻易能够辨明。来人并非什么上境大能,而是与自己二人相同境界的元婴修士。 但是能够在二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近身,当真是匪夷所思。 利大人、席榛子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竭力想要回避、但终究无法回避的念头:来人境界之渊深,似乎较乌兰天瀑上的四人,犹有过之。 按理说,此人气机幽玄难测,与既往所见的任意一人皆绝不相类。况且其境界既胜于自己,那么利大人、席榛子自然也无法测其深浅。可是这一不可思议的念头,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成型了,挥之不去。 利大人沉声道:“你是何人?” 来人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旋即摇头道:“你刚刚与人交过手,眼下尚在恢复之中,那是不成的。” 又转过头来,端详席榛子两眼,淡然道:“就是你了。” 席榛子只觉眼前一阵恍惚。 一点全无温度的冷芒绽放。 天地万象,风月山河,尽数凝结于一抹剑华之中。 席榛子只感眼前明光照耀,若春雨纷扬。 在此剑华照耀之下,面前相貌敦厚的这人,身躯急速暗淡,似乎化作抽象的线条,再也难以寻其踪迹。 在原本他的“身躯”存身之处,“轩辕怀”三个大字旋起旋收,俨然人物依旧,只是从血肉之躯,化作了抽象的字迹。 “原来他叫做轩辕怀。” 这一念头方一明晰,席榛子便感到自己的意识快速消散,堕入一场无边的困倦之中…… 席榛子再度睁开双目。 身畔不远处的利大人,被困于一座一人多高的剑身之中。此剑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汇聚道意玄妙,俨然英华之荟萃。但是在此时此刻,却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 六十九息。 通常而言,无论是陷入沉睡,还是突然昏迷。醒转之后,一切识忆都宛若当时。哪怕昏睡了甚久,亦懵然无觉。除非主动入定,否则极少有人能够保留明晰概念:自己一睡睡去了多久。 但是席榛子心中,这一念头却清楚之极—— 六十九息。 一场短暂的昏迷。 席榛子法力一转,立刻辨明,自己神意气机,皆是圆满无暇,并未受了丝毫损伤。 心中略定,又仔细望了来人一眼。不无好奇的道:“你叫轩辕怀?” 轩辕怀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终于,他眉头一展,平静言道:“方才这一件,名为‘衡剑’。衡者,衡量之意。” “上乘根基之人,中了这一剑,百息以内便能回复清明。中品根基之人,则需要半个时辰上下;下乘根基之人,却需要至少三日三夜。不入品阶之人……自然再也无法醒来。” “唯有上上乘根基之人,虽目迷五色,但心中不过涟漪微动。刹那之念动,无损其持定真如。” “你之根基,原只在中品;但是却只经历短短六十九息,便醒转过来。我门中晚辈,毕生在剑道之中修持,却也无有第二人能够做到。最出色之人,也要七十五息。就算你心性有异于常人,花柔为表,刚健深藏,固然是一份底蕴;却也难以出色到如此地步。” 席榛子心中一惊。 这位“轩辕怀”,随口便将自己道途之上最为倚仗的长处说破。 轩辕怀忽然一笑,愈显平易近人:“是了。你定然是被归无咎空蕴念剑斩过一次,但却挫而愈勇,百折不挠。将心性修持之功,更进了一步。” 席榛子双眸一凝:“你和归无咎一样……” 正在此时,四道遁光,金黄黑白,相继落定。显出四个人影。 玉离子。 御孤乘。 席乐荣。 李云龙。 在轩辕怀动用“衡剑”的一瞬,四人立刻感受道外人气机,其幽微玄奥难以言喻,于是立刻赶了过来! 席榛子立刻抬头,看了一眼。 四人的神态,很严肃。 玉离子等四人,目光对视一眼,然后便牢牢锁定住轩辕怀。 无论是器量还是修为,御孤乘等四人当远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上。可是奇怪的是,现在四人面上的惊讶之色,却较利、席二人初见轩辕怀时,犹有过之! 惊讶之余,更似有一丝困惑。 不知过了多久,御孤乘微微转头,沉吟道:“知道,还是不知道?” 席乐荣亦是一阵恍惚,不知是自答还是反问:“莫非我等都做了井底之蛙?” 何谓知道? 何谓不知道? 所谓“知道”,并非周天万物,无所不知;大道至理,无所不通之意。如此境界,别说元婴修士,就算是道境大能,亦无法做到。 所谓“知道”,指的是明了道术之界限藩篱,体用大观,上下界限。 当年的利大人,席榛子,亦是无比自信,自以为自己已是天地间同境界中登峰造极的人物。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是痴人说梦,妄言妄语。 但是这一重信心,其实只是源于圣教的辉煌历史,以及和既往先贤在元婴境界的高下比较。 换言之,这是一种推理而得的判断,虽然可信度似乎极高,但是终究只是一种“观念”,而并非真正的“知道”了。 所以,当其遇见阮文琴时,打破既有识念,险些道心破碎。 又譬如隐宗荀申。陆乘文。二人念头豁达,从前时亦偶然产生奇想:世间是否有道行精微,远胜于己的存在?但是这念头只是游艺养心的赏玩之致,并非真正相信了。 无它,因其道行并未触摸到顶点的界限。 而眼前四人却不同。 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 他们“知道”了。 四人心中无比坚信—— 自己已经触摸到了道术极境,至高无上! 世间再有如何了不得的英才,亦只是与自己伯仲之间。纵能分出胜负,从虚而言,更多的取决于形势、缘法,乃至……运气;从实而言,谁能将神通道术推演至前无古人的境地,或许便能占据先手。 但若说存在一人,明显较自己道行更高,底力更强,那就绝不可能的。 席乐荣在真幻间之战时,姜敏仪曾以紫微大世界的攻心之法撼之。但是席乐荣却并未有丝毫动摇。因为他心中坚信,所谓的“外界”纵然精彩,但真正站在顶点的人物,不过与自己相若而已。 此刻四人所受震动之大,更胜于利大人,席榛子。那是因为—— 他们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念头: 眼前这人,似乎比他们更强?! 这个念头,荒诞无比,却又坚如磐石。 若此事果然是真,对于已然“知道”的人来说,那可要比当年利大人、席榛子偶遇阮文琴之后的冲击力,大得多了! 那一身巍然剑意,看似并不锋利,但是却蕴藏着雄厚的“化”力,似乎能将一切阻滞,彻底化去! 如此层次的剑意,倒是令三人想起一个人。 对于眼前之人的来历,亦有了一种猜测。 就在此念诞生之时,轩辕怀开口了:“除了你以外,其余三人,似乎都对我有着很深的敌意。” 他口中的“你”,正是站在最左侧的席乐荣。 “尤其是这位道友。似乎对我有着双重敌意。” “其中一重敌意,固然极易辨明。因你是妖族出身,身负本元之力的优势。所以,以当前战力而论,想来你一直自许为当世第一。遇到我以后,你感受到了威胁,所以有了敌意。” “但是……你们三位共同产生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你们似乎……猜出了我的来历。” 玉离子凤目一凝。 眼前这人,看透他人之心意,竟如利刃斩破朽木,如此轻而易举? 李云龙闭目思量了一阵,淡然言道:“是否做了井底之蛙,出手试上一试,就知道了。” 此时,他的态度肃穆非常,迥异于平时嬉笑怒骂之时。 御孤乘、玉离子皆是沉默不语,并未接口。 李云龙自己,除了这一句话之外,亦并无其他表示了。 冷场数息之后,席乐荣踏前一步,道:“我先来。” 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三人,万般都好,但是到底自恃过重。 而席乐荣,仙门道术从头学起,虽然一身战力不损分毫,但神通之上的演化潜力却尚未穷尽,一身轻松,无有负担。 另外,真幻间一役,他因武道中的生克变化意外负于姜敏仪之手。此战之后,对于心意练达之功,别有特殊的调和。 所以,他看淡胜负,无惧一战。 席乐荣出手了。 击出一拳。 虽然席乐荣近来钻研于“一剑破万法”法门的破解之道。但是面临强敌,他还是选择了最为契合武道神韵的战法。 这一拳,雄浑如山岳的形势之中,竟是五彩斑斓,精彩无限。 这是席乐荣的构思。 这一拳,并不拘泥于任意一种神通道术;亦不拘泥于武道之成法。而是开阔,通透,无物不容。 他席乐荣,道术不在御孤乘之下,自然不会闲着无事,专去做御孤乘精炼道术的陪练。事实上,采撷仙门,学习仙家神通,本来便是一个过程。 席乐荣要的就是这个“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采佳苗于原野,纳万川而合流,化作这灵活而随意的一击之中,无定形,无定量,无定名,无止歇。 一拳既出,御孤乘、玉离子、李云龙三人心中,皆是暗暗喝彩! 轩辕怀的回击一式,亦应时而生,针锋相对。 他的衣袖动了一动。 一点无形剑意,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击在席乐荣这一拳的拳心。 御孤乘三人,六只眸子目不转睛,似乎要确认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二力相交。 一拳一剑,空中各自瓦解,一物不存。 就法力规模而言,完全相等。 御孤乘等三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的“知道”,到底并未瓦解。 正文 第五章 止剑如茧 天钺破限 这一拳一剑相交,倒是令御孤乘等人松了一口气。 果然,元婴境的极限,就在于此。 他们所自以为的“知道”,并未崩塌和瓦解。 所谓的“极限”,就是真正的极限,而非虚假妄念、梦幻泡影。 身在战局之中的席乐荣,亦微微松了一口气,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斗战之中。 拳剑相合。 第一击,第二击,第三击,直至数十百千击,每一击皆是平分秋色,难言高下。 一旁观战的席榛子,忽地心中释然,想起一事;然后自嘲一笑。 在来此之前,利、席二人曾拜会过显道道尊。或许是唯恐二人不能放平心意之故,显道道尊特意提及,御孤乘,玉离子,李云龙,席乐荣四人,道术达到了每一境最圆满的境界。加上隐宗归、秦,这六人便是真正极限度量。 或许是自己受当年阮文琴之事影响太深,所以才生出这奇特的错觉。 又一拳出手了。 席乐荣忽然浮现出笑意。 潜心观战的御孤乘、玉离子,眉眼微动;而李云龙,则是轻轻“噫”了一声。 这一拳,似乎与先前的拳法不同了! 此时,席乐荣心中振奋。 此拳无有定名,姑且名之为“未名拳”。 正因为其无定形,无定量,无定名,无止歇,故而收纳万有,采撷席乐荣一路所观览的仙门道术,以为己用。 演化之潜力,不可思议。 明明道行资质绝高,但是于仙道法门而言,却是从零开始。如此奇特情形,除了他席乐荣之外,再也寻不见第二人。也正因为他这特殊经历,才诞生了世间绝无仅有的“未名拳”。 新出的这一拳。高屋建瓴、恢弘辽阔之处依旧是原汁原味;但是其中内藏的精微奥妙,虚实变幻,却经历了一重升华! 无它,此拳正在吸纳轩辕怀的剑意精髓,有所进化成长。 而轩辕怀迎击的一剑,却剑意宛然,纹丝不变。 这一回拳剑相击,席乐荣略含期冀之意。 只可惜,结果并未有一丝变化征兆,依旧是一拳一剑,同归于化,两两入寂。 席乐荣心中了然。 纵然是“未名拳”在进化,但是这进步的幅度太过微小,还不足以改变战局。量变到质变,需要时间。 一千击过去。 二千击过去。 遇见轩辕怀这位“磨刀石”,席乐荣此时心意,早由犹疑坦荡,变成身临宝山、满载而归的欢喜。 这竟然是一场机缘么? 若是再斗上一个时辰,乃是一日一夜,自己的“未名拳”会成长到何等地步? 席乐荣的拳法,果然愈变愈精,愈变愈奇。但是迎上轩辕怀未有任何变化的一剑,却始终保持平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席乐荣欢喜之意渐渐消散平淡,稍稍冷静了几分。 终于,一个恍惚,席乐荣从“拳法大进”的沉醉中清醒过来。 心中生出警兆。 似乎…… 有什么不对? 此念一生,立刻回顾已然出手的每一击。席乐荣脑海中电芒一闪,忽地背心一凉,似乎冷汗涔涔而下。 自己的拳术,果然变得愈来愈“精妙”了;但是这所谓的“精妙”,果然是最适合自己的演化方向么?凭借这“精妙”拳术,果真便能战胜眼前之人么? 仔细琢磨。 与其说是“未名拳”在显著提升,毋宁说是对方以“剑意”浇灌,将此拳的潜力“填充”了;虽然看似一步千里,其实变化的余地却越来越少。 答案不问可知。 席乐荣立刻决断—— 停战! 但决意撤出战场之际,席乐荣惊讶的发现,这一场比试,竟是能发不能收。只消对方剑意未绝,自己只能一拳一剑地对拼下去,直到这一门尚在雏形中的神通,被彻底终结! 耗尽潜力。 就在此时,轩辕怀却主动停手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却掷地有声,不可置疑:“不知者不罪。” “教学相长,以战养战,固然是高明的构思。但是这一条路,在我面前却是行不通的。此剑名为‘止剑’,意为中止变化之剑。一切尚在精研进境之中、潜力未尽的神通道术,在‘止剑’之下,皆会随吾之意而定型。” “所以,和我交手,需要拿出压箱底的神通来。” “再给你一次机会。” 御孤乘等人闻言,十分诧异。 方才他们亦能看出,席乐荣的拳术愈变愈奇,所蕴精义水涨船高,还道他处于上风。但是听轩辕怀之意,这一切只是假象,当席乐荣做出了吸收地方剑术精粹的决定,便已注定一败涂地了。 既然席乐荣并未出言否定,那就是默认了。 席乐荣微微低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终于,他左臂一抖,取出一物,仿佛陶瓷所制车马塑像。 一道清气,一声清鸣。 御孤乘、玉离子立刻发觉,身上所藏品阶参差不齐的宝物,一瞬间失却灵性,相继跌落在水面上。 空中道则气象,亦经历一重大转换,变得异常陌生。 武道龙符,真武之域。 席乐荣的为人与气度,向来不偏不倚,从容中道,与霸道决绝的御孤乘迥然不同。 但是此时此刻,他双眸之中,却有一股矫矫不群的冲天傲意,大异常时! 屈膝,抬臂。 背上透过袍服,隐约可见奇异的冰蟾之象,绵绵若存! 然后,席乐荣直臂向前,打出了他的最强一击。 依旧是一道拳法。 这一拳,看上去无比平静,但是其上却裹挟着一层异物,似烟非烟,似雾非雾,似染非染,仿佛并非实体,但却真实不虚。 直出胸臆的一拳打出,席乐荣的面貌归于平静。 真幻间中的意外失利,便由这一击弥补! 这是今懒氏的最强手段,亦是席乐荣的成道一击——天钺。 这一击之强横,超越自身极限。 不但威力超越自身之极限;承受力亦超越自身极限。唯有动用武魂之“吊息存神法”,透支未来之战力而不死,才能压榨出足够的潜力,打出这超越自身极限甚多的一击。 吊息存神法,对于席乐荣而言,从来不是苟延残喘之术。 这,才是吊息存神法真正的用途! 惜乎造化弄人,今懒氏“天钺”正法,在修行的各个阶段,皆会经历重大转折与变化,非得重新修炼不可。在真幻间时,席乐荣乃是近道之境;但近道境的“天钺”之法他还未掌握。凭借元婴境的“天钺”法门依样葫芦,是绝不可行的。 所以,席乐荣在真幻间中,等若损折了最强战力。 御孤乘、玉离子、李云龙三人,皆是惊讶非常,由是心中暗暗佩服。 席乐荣的这一式,他们也从未见过。 但是三人不得不承认,以正面的杀伤力而论,三人的压箱底神通,未必定能及得上席乐荣这一击。 这一拳看似并不起眼,但是此拳周围缭绕的奇特异相,却充分说明了其属于何等层次。 道行到了圆满之上的境界,举手抬足皆有灵动妙意。这一层“妙意”,就是超越圆满之矩、不假外物依傍的特殊性相。而席乐荣那一拳所产生的“烟雾”,分明是超越极限甚多、从而构成的宛若实质的存在。 面对这一击,想要暂避其锋,是不可能的。 而正面接之,势必受伤。 好在席乐荣动用此法之后,亦同样会受伤。如此一来,比较的就是受伤之后谁的剩余战力更高了。 但可想而知,席乐荣既然以此术为杀手锏,那么围绕此术的攻防、善后,必然有妥善布置。若想在这一点上占了他的便宜,委实难能。其中奥妙,与御孤乘以“一剑破万法”、“殇拳”、“三分归一隅”之法完成闭环,道理相同。 轩辕怀神色微动,低声言道:“好手段。若是由我亲自驾驭盈法宗日、夜二经,方能有此气象。” 李云龙等三人对视一眼,将“盈法宗、日夜二经”等只言片语记载心中。 轩辕怀做出了回应。 一枚小剑凝形,自面前荡荡虚空中来。 如此景象,先前已经出现过千万次;但是轩辕怀、李云龙、玉离子三人、席乐荣四人,却再度面容剧变,然后态度各异! 四人之间的交手,为数不少;其中既有点到即止的试探,亦有全力相拼。 但席乐荣所参与的比试中,绝大多数都是假借仙门手段与三人交手。 至于那“武道龙符”之法,不过施展过寥寥二三次而已。 其中缘由是显而易见的。 一旦动用武道龙符,营造武域。其余三人的神通道术皆被封印,不得不转借武道手段应对。虽然三人境界高绝,转换成武道法门之后战力丝毫不损。但如此一来,斗法中精研神通道术的意义,就由是丧失了。 可是眼前之人,竟在真武之域中,动用了剑术! 四人中所受震动最大的,并非战局之中的席乐荣,而是御孤乘。 因为他心中雪亮:若在真武之域中交手,他的“一剑破万法”之术,同样无法施展。 这就意味着,此人之剑术高明,在《空蕴散神经》之上。 正文 第六章 妙有存身 神变一击 轩辕怀这一剑,并非迎着席乐荣的拳锋而斩,而是反身一转,斩向自己! 剑光一落,轩辕怀身躯陡然溃散,然后又浮现出一道人影;但是这影之相貌,寥廓冲虚,非复具体,与现在的轩辕怀形容迥异。甚至可以说,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人。 又是一呼吸的功夫,连这一虚影也完全消散,天空之中明光一散,其人立身之处,化作三个大字: 轩辕怀。 观战的御孤乘、玉离子转念极快:此乃遁虚秘术。 运转秘法,将自己身躯隐藏于虚空结界之中,一如阴阳洞天之战时,“阮文琴”所使“退步均衡”之法。 席乐荣傲然长笑。 阴阳洞天之战的照影石,他亦精心深研,深明归、秦二人斗法虚实。 “天钺”一击,作为自己的压箱底手段,岂能被如此法门所阻? 单单这一招的攻防,其实与当日归无咎“摩罗力境”与阮文琴之“退步均衡”异曲同工。“退步均衡”若要奏效,非得在“摩罗力境”未发之前,提前遁身不可。若是“摩罗力境”已然发动,攻守高下之势已明,那么再度动用“退步均衡”之法,亦是徒劳而已。 “天钺”也是如此。 被这一式锁定之后,已如附骨之疽,生死不离。除非是近道境的空间遁走手段,否则断然无法走脱。 但是这其中又有一个环节值得注意—— 武道龙符之法一旦动用,仙门神通,皆被封印。 所以,要防住席乐荣的这一式,在其动用武道龙符之前的那一瞬间,就要有所提防。 玉离子暗中传音道:“看来你于‘剑术唯心’之道,非得取得彻底突破,才足以在当今争雄。你之‘一剑破万法’、‘殇拳’、‘三分皈一隅’之术,与席乐荣何其相似?但是他之三道法门,本是同一体例;而你之三法,却是杂糅并举。” 御孤乘闻言默然。 一剑破万法,之于“武道元域”的神通法则封印; 殇拳,之于天钺; 三分皈一隅,之于吊息存神法。 细细思量,二人斗法之体例,竟然相似若此。 平心而论,他御孤乘较之于席乐荣,除却旁门左道之术掌握得较为丰富之外,单论核心手段,自己竟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别的不说,席乐荣之三法,分属纯正的武道序列,这就是自己有所不及的。 若不能打破“剑术唯心”之谜,更上层楼。那么在当今大争之世,自己不但落后于归无咎、秦梦霖、以及眼前这位名为轩辕怀的神秘客,甚至未必胜过席乐荣。 时不我待。 无量拳意,倾注在“轩辕怀”三个大字之上! 御孤乘双瞳之中,光华一闪。 拳意打破虚空,追索轩辕怀深藏虚处之真身的情境,并未出现。 拳意和剑意,形成了直接的接触碰撞,干净利落。 但是…… 似乎又和想象之中,有所不同。 御孤乘、玉离子、李云龙、席乐荣四人,无不笃定。“天钺”一击之力,并非人力所能阻挡。 轩辕怀似乎的确不能抵挡;剑意节节后退。 可是,空中漂浮的“轩辕怀”三个大字,既未溃散,也未动摇,只是……不住地变小?! 无论人身还是法宝,若是所受之力超越了其可堪承受的极限,那么下场自然只有一个—— 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而眼前之景象,却颠覆了四人的既有认知。“天钺”之力,果然是超越了轩辕怀所承受的极限;但是轩辕怀似乎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种抽象的“存在”。 这种“存在”,超然于世。你可以凌驾于它,超越于它;但是却不能让它从“存在”转为“不存在”。 妙有之力,不能归于虚无,亦不能变其性相。 随着“天钺”一击之力攀升到顶点。“轩”“辕”“怀”三个斗大的字,已然变成米粒大小,虚浮空中。 终于—— 直至力尽。 席乐荣血气一涌;面色一暗。 御孤乘心头一跳。 他感应分明,若是“天钺”法门是由他来使,此时已精血爆裂而死。 而席乐荣身躯之内,却是骤然传来一丝凉意,将其生机完全冻结凝形。可以想见,这就是透支战力后的存身手段:吊息存神法。 不过,后患虽然免除。但是显而易见,席乐荣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皆是靠着“吊息存神法”维持住生机。所余战力,不过是十分之一二。 现在,就看轩辕怀受创之大小了。 若是轩辕怀受创大于席乐荣,那么此战可以说是席乐荣胜了。 若是相反,便是轩辕怀胜了。 其实御孤乘、玉离子、李云龙三人,心中有数——前者的可能性并不大;从当空虚浮三字那奇特的“存在”感来看,轩辕怀所受损伤,极有可能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 但是三人亦松了一口气。只要轩辕怀不复圆满,那么自然就失去了进一步挑战三人的可能性。 正如此思量间,“轩辕怀”三字,陡然放大! 瞬息功夫,已然恢复至初始大小。 然后,三字隐去,轩辕怀的身影如约复现。观其气机神意,竟然完好如新。 毫发无伤! 御孤乘见之默然。 哪怕旁人可以对这一战的结果视而不见,但是御孤乘却不能! 因为席乐荣的战法,等若是他当年在阴阳洞天之战时作战手段的复刻,其一气呵成,从容无滞之处,甚至较自己犹有过之。 而轩辕怀的应对与破解,明显又较当年的归无咎更加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换言之,隐宗一方那两人若无极大进益,眼前这位“轩辕怀”,便是无可争议的当世第一! 大家境界相同,底力相当;但是此人在神通上的颖悟圆熟,无所不备,已臻至不可思议之境界。 席乐荣向前深望了一眼,只觉一阵恍惚。 难以置信! 轩辕怀却似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淡然言道:“下一位,该轮到阁下了。” 御孤乘、玉离子转身一望。 虽然轩辕怀出言之时并未有多余动作。但是四人均知,他说话的对象,是李云龙。 李云龙仿佛微觉诧异,自失一笑,摇头道:“天然界限在此,若要动手,不大方便。” 他言之所指,正是身上这一层奇特的气泡,宛若两界隔膜。 轩辕怀漠然言道:“阁下明明跃跃欲试,缘何言不由衷?” 话音将落,把手一指。 那定住利大人身躯的巨剑,蓦地撤离其身,然后当头一罩,将轩辕怀自己、和李云龙二人,一同笼罩在内! 李云龙心神一转,只感在这剑界之中,界域之分的差别完全泯灭;但是自己一身神通法力,却并未损折了丝毫。 面容一肃,李云龙之气象,从散漫转为镇定。 和御孤乘不同。 哪怕见识到了轩辕怀与席乐荣之战的惊人修为,李云龙心中,亦并未服输。 此战,席乐荣以两种手段迎敌。 最初是处于演化进益之中的神通,未名拳;其二是透支极限战力、获得刹那风光的大杀招,天钺。 可是,这两门神通,固然神妙绝伦,却并非敦厚正道。 你欲剑走偏锋,寻得取胜之机;就有可能给与敌手破解之法。 而这位“轩辕怀”,明显是出身于龙、凤两族心念已久、道术传承最厚的那一家势力。 紫微大世界,东南。 强攻失手,又留下了破绽,结局就不问可知了。 天下稍有见识的修道之人,皆明了一事:妖族之于人修,在近道以前有着不容忽视的本力优势。 但是却并无几人知晓—— 妖族中排名第一、最为神秘莫测的龙族,其实这“本力”优势已全然不在了。 早在数十万年前,此本力之雄,已被龙族大能炼入别处。 玉离子曾与麒麟一族嫡传林弋有过一面之缘。据说其人手段,将妖族本力和一身神通相合,融成“四色相”。 但是谁又知道,龙族手段,却更为彻底。把妖族的本力优势,彻底化入精气神中,化入一动一静,一升一降,举手抬足之中。务必使得自己斗法手段,精益求精,补足一切破绽,纠正一切偏失。 这一番经营,谓之“神变”。 又称“神龙变”。 这,是第一妖族的理念。 当你已然稳居第一了,那就不必寻求任何奇兵冒险之法。若是如此,反而为人所乘。只消自己精纯无双,天衣无缝,自然稳居不败之地! 李云龙出手了! 既然轩辕怀点破他的心意,那他自无退却之理。 掌心如玉,拖曳着精微深密的空间波动,向前一迎! 这一击。 清霞万道,日月同辉。 根基之雄浑,意韵之简明,不亚于武道; 气象之霸烈,气机之诡秘,不亚于巫道; 神通之微妙,变化之离奇,不亚于仙门; 瑞气祥和,充盈活泼,裹挟大势,更是浩浩荡荡,沛然难御。 虽然不倚仗妖族本力之优势,但是其刚劲而健,清脆练达,却又彰显无余。 并不刻意追求极限战力,所成就的最完美的一击。 席乐荣心中感慨。 虽然龙族只是万千妖族中的一种;而武道传承,却是紫薇大世界中的大系之一,按说与整个仙门传承等同。但是单以两家的神通气象观之,明显是龙族手段,更加大气、自信。 单凭这一点就能确信,龙族较之武道,实力更强,底蕴更厚! 平素和御孤乘、席乐荣的交手,李云龙总是浅尝辄止,不肯显露真正手段。今日,面临强敌,他终于展露峥嵘。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几乎是不败的战法。 去除胜负得失之心,席乐荣心中唯有好奇—— 面对如此手段的李云龙,他实在不信,世间竟有人能够战而胜之! 正文 第七章 长天二色 繁中取胜 至少有一件事,在场之人都料对了。 李云龙与轩辕怀之战,甚是持久。天穹之中,意象流转,倥偬万变,精微往复。沉醉此间,几乎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已有一个时辰从指间溜走。 若是李云龙这天衣无缝的手段亦能被速败,那倒要问一句,天理何在? 此战维系之际,席乐荣虽大略观之,但大半心神,倒要用在自家的恢复气机之上;而御孤乘时而张目远望,时而闭目沉思,到似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观战最认真的,却要数玉离子。 她一双凤目之中,原本呈现冰焰流动之象;但此时气机一变,竟尔隐隐有火星迸出。 龙凤两族,在大处虽然紧密合作;但是小处却是纷争不断。 尤其是玉离子、李云龙两人,更是看不对眼,十分相斥。 但此时的玉离子,亦不得不承认,龙族千锤百炼之功,所营造的这一门战法,委实不可轻侮。 天穹之内,剖成上下两半。 李云龙踏足于水波之上数丈方位,遥遥观之,几乎便是脚踏实地。一动一静,一起一伏,皆有九重妙意荡出,呈现纷纭异彩,又似云蒸霞蔚,染透半空。这哪里是在战斗,几乎便是当空作画。 纵然眼力高明如席乐荣、御孤乘,或出于直觉,认为李云龙之手段,新颖妙绝。但是就道术之理而言,究竟妙在何处,其实二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非得事后深研不可。 而玉离子与麒麟一族林弋有过交手,以此为参照,却是心中雪亮。 林弋之“色相”,将神通与本力融合为一,信手挥洒,唯余一色,纯之又纯。但是所谓“纯粹”者,其实只是那“色泽”本身;若是以更为高远的视角来看,彼之“四色”运转之际,在这方天地中的位置,是否相谐?流动之步调,是否得宜? 那就未必了。 而李云龙之手段,不止空中流转九色异彩看上去既新且醇,而其安身点缀,浓纤有致之处,竟真的宛若天地为幕,作一幅巨画。当疏则疏,当密则密,当留白则留白,无有半分瑕疵。 此情此景,值得考评者,已并非李云龙的神通、法力、妖修本力、乃至运气谋算等等枝节。 其一应俱全,已汇入“神变”之中了。 当今之世,论斗法之“整合”,李云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而轩辕怀,立身于数百丈高的半空中,身形一动不动;左臂藏在身后,右手三指靠拢,似乎暗合节拍一般轻轻跳跃。 在这奇特的旋律之下,似乎有无量微尘从其掌心洒落,飘浮空中,时不时透出点点青芒。 此时利大人已然脱困。 先前他虽然处于“丹元振本”之后的恢复阶段,但是遇见如此不可思议的强手,自然有试招之意。 尽管此人虚剑一点,便让席榛子堕入梦境之中。料想对付他利大人,也并不为难。 然而,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良机在前,他岂有退避之理? 只可惜,轩辕怀却并不愿与他交手,只随意使出一座形似巨剑的困阵,便让他难得自如。 此时,自利大人、席榛子二人眼中,早已摒弃一切杂念,只余下最纯粹的欣赏。 不是对于道术的欣赏;而是纯粹对于眼前美景的欣赏。 “天”的下半部分,浓墨重彩,九色流转如一画。 “天”的上半部分,晶莹剔透,星屑飞扬两茫茫。 河界两分之下,双方交手的“战场”等若延展至这一平面上的每一个“点”,无所不在。但是无尽的、暂时的进退颠覆,却始终无碍于整体局面的均衡。 …… 不知过了多久。 “不好!” 利大人本来徜徉于醉意之中,却被这一声呼喝惊醒。 转首一望,出言的正是席榛子。 席榛子来不及解释,干脆简明的一抬首,道:“看交界处。” 利大人仔细一望,不由怔住。 原来,他方才醉心于九色变幻、仿佛画境的虚实细节之中,却不曾宏观整体。 此时观之,情形已然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目力所见、天中之象,宛若一道图画。那么这道画卷被平分两半,上半部分是轩辕怀,下半部分是李云龙。 可是现在,划定疆界的那一条直线,却略显弯曲了。 李云龙立身的正上方,二气之分依旧维持在原点;但是四周距其较远处,接触点却微微下坠。 轻易可知,是轩辕怀占据了更大的“面积”。 利大人抬首一看,李云龙面色十分严重,显然局势并不乐观。 席榛子微微侧身,瞥了一眼御孤乘、席乐荣、玉离子。只觉三人面色,似乎也相当困惑。 又过了半刻钟,局势愈发明显了。 那扭曲的弧度愈来愈大,乍一看去,等若是李云龙顶了一只半球形的巨大“锅盖”,而这“锅盖”之外的所有空间,已然被轩辕怀的星屑剑芒占据。 若以所持疆域大小分胜负,那么轩辕怀此刻所占据,几有十分之八九。 此时此刻。 李云龙心中,有若惊天骇浪。 龙族“神变”之法,将神意、法力、妖族本力、乃至气运混炼为一,以此堂堂正正交手,几乎是坚如磐石。 若说还有什么变数,那就反倒是对于顶尖天才而言最不足虑者——招式变化。 其实,这也谈不上变数。 道行到了李云龙这一步,掌握着堪称逆天的神思道缘,要在招式变化上分胜负,几乎是痴人说梦。 以当年阴阳洞天之战而论,履尘剑精微无比;而“清意明心”之玄幻微妙、惊才绝艳,尚在履尘剑之上。但是这两种在变化上堪称神鬼莫测的神通,于归、秦二人而言,不过是试探性的手段罢了。要以此分出胜负,如何能够轻易做到? 但是为了预备万一,龙族在“神变”之法中,依旧预备了后手。 方才李云龙神通动用,九色气机流转,看似极合诗情画意,但是谁又知晓,这背后是冰冷而庞大的宏观计算。 一式出手,有若棋盘,分化成三百六十一种变着;而每一变着之下,皆能一分为九,九化为八十一……如此接连经历九重演化。故而其一式之后的变化之数,何止于亿万! 此法,名之为“神变二转”。 这亿万变化,并不需要李云龙当场推演;而是早已纳入到“神变”的法诀之中了。 如此筹备,保证了在看似最不可能分胜负的招式拆解上,龙族嫡传,亦能不输于人! 其实交手之初,李云龙连这不是破绽的破绽,亦不愿留给对手。 一击而出,混凝而整。 若是不走变化分枝,一板一眼的交手,那么落败的可能,就只能是零! 但是那轩辕怀似乎无比精明,瞬间就看出了什么。立刻剑若飞星,如漫天花雨一般铺洒过来,立刻就要将局面打散。 一念之间,李云龙亦曾想过“各打各的”;但是心中隐约生出一念——若是如此,似乎是对面的机会更大。只稍稍犹豫,就错过了机会。 但是演化成复杂局面,李云龙亦是夷然不惧。 以“神变二转”的变化之法,迎接一位同辈对手的临场运算,岂有不能抵挡之理? 可是…… 看似最不可能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是如何做到的? “神变二转”的全部变化,远远超越元婴修士的推演极限。就算是近道大能,也休想在半个时辰之内,将所有分枝演算分明。 这其中还昭示着另一个可怕的事实—— 轩辕怀方才击败席乐荣,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并非真的一意求胜。 须知“神变二转”已然是龙族为了堵住最后的漏洞,所设下的一道底牌。其余道行与他相若之人,在此道之上的防御力,只会较席乐荣更差! 换言之,若是轩辕怀以对上李云龙的战法迎战席乐荣、御孤乘等人,只会胜得更加容易。 又过了半刻钟,空中的那“锅盖”似乎也坚持不住了。 一声轻响,终于碎成六瓣。 轩辕怀却也不继续追击,环臂收敛,轻飘飘负手而立。 胜负已分。 二人相对无言。 倒是御孤乘瞳仁闪烁,思量良久,道:“你的致胜之道,是……” 轩辕怀一笑,道:“此术名为灵剑。” “当年阴阳洞天归无咎、阮文琴之战,阁下也在不久之后亲身参与。料想此战玉简,各位皆已精心揣摩。当中的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 御孤乘闻言,双目一眯,依旧不能索解。 李云龙眸中光华一闪,却想到了一事。 阮文琴的阵道算力。 此法算力之强,超越人修神意之极限。在人修看来完美的“招式”,在阵力推演之下,依旧可以寻得破绽。 莫非此人神魂之中,亦隐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阵灵”,通过超迈人力之上的演算之功,竟能在最不易分出胜负的招式拆解一道上,胜人一筹? 回过神来,李云龙踏前一步,肃然道:“道术之中的破绽,为阁下点明,李某铭记于心。” “但是你我之间……不会就此终结。” 对于李云龙的后半句话,轩辕怀似乎听而不闻。微微转身,笑言道:“接下来,就是这位道友了。” 玉离子凤目之中,煞气一隐。 正文 第八章 凤舞九天 胜负何如 玉离子开口了:“那就请轩辕道友,接我一招。” “我凤凰一族,古今传承,共有九十九种大神通法门。但是今日,我却无意与道友一一试演。” “何况,就算试演我族中最为高明之法门,亦未必能够胜得过道友。” “你的来意,亦并不在此。” “所以,你我之间,不辩经,不论道,只是——分胜负。” “我有一式,或许并不算高明;但是却十分实用。请君试之。” 玉离子的声音,从容不迫,却又蕴藏着动人心魄的威严,威势,威仪。 轩辕怀微微一笑,并未出言回答。 当世第一流的人物中,玉离子因有妖族本力为恃,心中当然自诩第一。在玉离子看来,轩辕怀的出现,无疑是对她的挑衅。所以她有如此态度,并不奇怪。 未必每一个强者都以求道为重。在玉离子心中,显然是胜负之分和同境界第一的位置,更有分量。 御孤乘心中盘算不定。 对于轩辕怀是如何战胜李云龙的,到目前为止,他还尚未察出端倪;或许唯有事后亲自与李云龙探讨,才有结果。但是有一条是肯定的:汇聚于此的四人,的确是以玉离子为战力之冠。若轩辕怀能够凌驾玉离子妖族本力的优势战而胜之。那么他御孤乘也只得暂避锋芒。 玉离子出手了。 右臂微曲,小指当空一按。 一枚二尺长短的空明小剑,无色无相,立刻浮现于空! 尽管动用法诀的姿势与御孤乘不同,但是此法渊源,却昭然若揭。 《空蕴散神经》。 一剑破万法。 剑若流星飞渡,一点微芒直指,不可逆,不可却。 轩辕怀微微一笑,指尖剑意挥洒,宛若抚琴,凝成一道虚实相间的剑意帷幕。 这一剑的防御之功,不在“退步均衡”之下。 然而剑意乱击,洗入神髓。 论防守固然是防下了;但莫要忘记,“一剑破万法”的根本法诀,不是真的借此斩破强敌,而是将敌手之神通封印。 玉离子凤目一寒。 这一步骤,她有着绝对的自信。 尽管《空蕴散神经》被创始之人断之以“未入真流”之评。但那是就大道养成之后而言。若是单以当下的威力而论,这一式的威能,却是不容置疑的。当初阴阳洞天中四人混战,高明如归无咎之“空蕴念剑”,亦会被此术暂时封印一十二个时辰。 料想眼前之人,也不例外! 这其中有一关窍。 乍一看来,席乐荣“武道龙符”之下,《空蕴散神经》剑术施展不出。 那么“武道龙符”不能完全禁绝轩辕怀的神通道术,“一剑破万法”似乎也不能做到。 此等推论,并不成立。 因为“武道龙符”只是一件外物;而《空蕴散神经》的剑意封锁,却能随势叠加。武道龙符所营造的真武之域,能够封锁《空蕴散神经》的第一剑,阻绝源头,固无其后;但若是凭借《空蕴散神经》斩出千剑万剑,养成气候,其神通封锁之功,却又在武道龙符之上。 果然,一口气击出的数万剑意浸染之下,轩辕怀似乎微觉讶异。 十余息后,当其指尖微动之时,却是空空荡荡,并未有剑意涌出。 唯有反手随意击出一拳,将其击溃。 御孤乘见之,亦稍感**。 作为一套斗法体系或略有不谐;但是单单神通封印这一环节的上限,一剑破万法还是胜过了席乐荣的“武道龙符”。 玉离子自言只出一式。 接下来她会如何做呢? 御孤乘正神思游动之际,一声嘹亮清啼,响彻九天,激荡神魂! 玉离子真身,已然不见。 唯见长天之上,一只绚丽已极的九彩凤凰,每一枚羽毛之上皆附着着恐怖的青色火焰,振翅冲天,翩然起舞! 其磅礴之相,浑厚到骇人的本力精元,巍巍然万有之尊,肆无忌惮的透体而出,纵然连御孤乘、席乐荣,亦感到微微不适。 利大人、席榛子,更是连忙展袖,遮住双目。 却见这一只九彩天凤,在空中一道盘旋之后,立刻俯身冲下,凤尾如鞭,打出最朴素、最离奇、最不可思议的一击。 负万花之柔、金铁之坚。 席乐荣一个恍惚。 虽然他才是正牌的武道传承。但是玉离子的这一击,才是他毕身所见的、以力胜人的最巅峰。 如梦如幻的一击。 观战诸人,几乎都在顷刻之间,就明白了玉离子所说的“只出一式”、“不辩经、不论道,只分胜负”、“或许并不算高明,但是却十分有效”其意何指了。 这一式,岂止是“有效”…… 简直是十分无赖,甚至流氓的招式。 凭借“一剑破万法”之术封印住敌手的神通变化;然后凭借妖族本力之胜,在斗力中正面碾压! 御孤乘和席乐荣的战法,无论是“殇拳”还是“天钺”,皆是巧作经营,打出同时超越自己和敌人承受极限的杀招,然后再通过“三分皈一隅”、“吊息存神法”善后。 而玉离子倾力一击,却已然相当于没有任何副作用的“殇拳”和“天钺”。 由于并非是取巧、用奇打破界限,那一份刚健与超拔,又是御孤乘、席乐荣所不及。 这就是本力之优的价值。 若是二三流的人物交手,妖族本力的优势,大到不可思议,几乎便有一个大境界的差距。但是随着道术愈加高明,这一重优势,便会稍稍削减一些。因为道术神通,与本力之优,到底是支离的两回事。 神通精妙到一定程度,自有办法巧做筹谋,将妖修一方的本力优势,化解到最低。 而妖修一方的应对之法,麒麟一族四色相是一种答案。强行将神通、本力二者,捆绑于一处。 而玉离子的策略,明显更加激进,亦更加有效—— 封印敌手的神通道术,迫其不得不本力决胜! 此时的御孤乘,浮想联翩。 当初结识玉离子,双方深切交流道术神通,他对于凤凰一族的传承神通,亦有了大致了解。 大略观之,凤凰一族之道术,与剑术能够交通印证者,极少。 所以最初之时,御孤乘其实是打算出些好物,抑或巫道之中的奇异法诀,将三分之一卷《空蕴散神经》交换过来,也算结个善缘。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玉离子似乎对这一门剑术修行,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于是二人才走上了分享同修之路,并一同寻找《空蕴散神经》的第三卷,终于在数十年前得偿所愿。 其实今日之景,御孤乘亦曾有过类似设想。 以“一剑破万法”封印神通;再以妖族本力以力压人。的确是妙绝的手段。 但是此念也不过是随意流动而已,并未当真。 若是当真,岂不是小觑了玉离子? 因为妖族本力的优势,到底只是暂时的。近道境以后,人妖诸部,自然又重回同一个“公平”的底线。若是单单为了元婴境界时“天下第一”的虚名,付出如此大的心力,绝非智者所为。 但是今日一观,玉离子修炼“一剑破万法”之道,似乎真的就是这么用的。 玉离子自然不是浮浅之人。 念头浮动,御孤乘感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 回到眼前之局,轩辕怀该如何应对呢? 御孤乘设身处地而思之,亦觉束手无策。 先前二战,轩辕怀虽然以无量精妙手段,连胜席乐荣、李云龙二人。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那就是,在场诸位的“知道”并未瓦解。单单以每一击的法力规模而论,轩辕换依旧处于和四人相同的层次。 如今,神通封印已绝,面对玉离子的本力碾压,强弱判然,何能当之? 仔细回想,轩辕怀并非没有机会,但是他错过了最佳的应手。 他的机会在玉离子动用“一剑破万法”之时。 这一神通,须得斩出千剑万剑,方能完成对轩辕怀无上剑术的封印。若在玉离子动用此法的一瞬,立刻筹谋反击之法,以他的高明剑道,未必没有将之化解的可能。 “不对!” 御孤乘心中一动,立刻反应过来。 并非轩辕怀错失良机,而是玉离子早有布局。 “我有一式,或许并不算高明;但是却十分实用。请君试之。” 此言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含挤兑之意。 若轩辕怀是个自信、自傲之人,玉离子真正一击出手之前,他定然不会反击;所以就给了玉离子酝酿“一剑破万法”之道的机会。 以在场诸位的聪明绝顶,说是“计谋”其实勉强了些;作为当事人,轩辕怀必定在一瞬间就悟到了其中的微妙处。 此事,只是看你“接”还是“不接”。若是“接下”,就要承受后果! 这一切只是弹指一挥间。 玉离子沛然莫能于抗的一击,重重落下! 轩辕怀向后一退。 但是他的身躯,明明又留在原地。 定睛一看,原来是身后数尺之外,多出了一个人影。 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俱各讶然。 身后这人,仿佛线条织成,冥漠无相,相貌与真正的“轩辕怀”迥异;但是三人心中偏偏又清晰无比—— 这不是别人;正是轩辕怀本人! 仔细回想,先前轩辕怀破解“天钺”的那自斩一剑,似乎便有类似味道,只是并不若眼前景象具体。 那一式,是剑术神通之一。但是眼前景象,轩辕怀明明神通手段尽被“一剑破万法”封印;他也的确并未动用任何神通——那向后一退,分形二人,似乎只是如吃饭喝水一般,是他本人力所能及之事。 凤舞一击,何其霸道。 位于前方的“轩辕怀”,立刻法身崩散,节节化去。 但是后方那位新生的“轩辕怀”,形貌气度陡然一变,竟是瞬间变回了那看似憨厚、身着黑白方格袍的模样。 轩辕怀低头想了一想,笑道:“道术上,道友没有输。” 正文 第九章 此行真义 万事俱备 玉离子闻言,默然不语。 因轩辕怀最后动用的奇特手段,似乎跳出三界之外,不在神通法门之内,故而有此一说。 但是她与轩辕怀的比试,说好了是论“实战之胜负”。比斗潜藏的预设条件,对轩辕怀而言也算不上公平。故以此而论,她终究没能奈何得了轩辕怀。 换言之,当今元婴境中实战的第一人归属,不问可知。 须知孔雀一族九十九大神通妙诀虽然不凡,但是未必能胜过龙族“神变”之法。以此推论,若是接下来由轩辕怀主动进攻,进入拆招应变的领域,更有何人是他的对手? 轩辕怀平静言道:“来罢。” 话音一落,其身形已如纸鸢一般飞起,瞬息间就漂渡至十余里之外,迎着瀑布垂落之处,轻轻一坠。 御孤乘微微一怔。 若是没有会错意,这两字正是对他而言。心念一动,引动遁光,紧随其后。 席乐荣、李云龙对视一眼。 自与席乐荣交手的那一刻起,在场诸人心中有数,这位“轩辕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定是要与四人一一交手的。 但是前三人之交战,皆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次进行;未曾想到了御孤乘这一役,居然远远避开了。 三人略一踌躇,终于并未跟上。 瀑布之底,光彩幽暗,宛若黄昏之时。 一块十五六丈高、三四十丈宽的突兀奇石之上,御孤乘、轩辕怀相对而立。 御孤乘淡淡言道:“不知轩辕道友有何见教?” 一连数度交手,最终轩辕怀却唯独对自己区别对待。其实御孤乘心中,亦有三分异样感觉。 轩辕怀笑言道:“与之前那三人交手,只是兴之所致。我这一回前来,主要是为了寻你,御孤乘道友。” 御孤乘眉毛微挑,道:“寻我?” “我与阁下素不相识,寻我何为?” 轩辕怀一点头,正色道:“天干物燥,晴日朗照,柴薪堆积如山。所欠缺的只是一点火星而已。某见之心喜,索性赶来,将其点着。” 御孤乘眉头微拧,沉思不语。 轩辕怀又道:“你与玉离子之间的事,我亦听说了。汇同道术,也算有缘。但是在这漫漫道途之上,你与她终究不算是同路人。若是‘一剑破万法’之道修炼到了尽头,你与她之间,或当分道扬镳了。” 御孤乘哑然道:“无怪乎阁下将本人拉倒一旁;原来是挑拨离间来了。” 此时御孤乘心中,浮现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若轩辕怀一直都是如此面容,那么他的相貌气度,都很接地气,倒也看不出丝毫不妥。但是自御孤乘见方才轩辕怀脱困之举,那宛若线条一般抽象的“轩辕怀”现世,便觉得此人当是一个冲淡恬漠、凛然无情之人。 现在他与自己一应一答,十分健谈。看似融洽自然,其实反而不谐了。 轩辕怀摇了摇头,微笑道:“方才交手,想必阁下已然看出来了,又何必故作不知?玉离子,与你的道不同啊。” 御孤乘默然无语。 轩辕怀续道:“妖修之法,在近道以前有本力之盛,人所共知。而近道之前的破境积蓄,经历一转蛰眠,此力散尽,方才拉回到同一层次。这雌凤虽对当世第一之名号看得甚重,但她显然非是短视少谋之人。否则如何能修炼到今日境界。御道友以为呢?” 御孤乘心中微动,终于肃然道:“道友之意是……” “她的这一战法,足够维持到近道之后?” 其实刚刚那一式出现,御孤乘已生出这一念头。 从道理上说,轩辕怀之言,当是“疏不间亲”;但实际上比照前事,御孤乘已信了七八分。 轩辕怀摇头道:“不止如此。” “某剑心动时,能观人前路曲直。” “你与李云龙、玉离子二位,看出某之来历之后,皆自然生出一种警惕与敌意。看来,主客之间,距离真正摊牌之时日,已并不遥远了。” 御孤乘眸中微光闪烁。 这是龙凤二族联合巫道、圣教祖庭的甚深谋划。当年覆灭腾蛇一族,也不过是这一谋划的预演而已。如此一盘大棋,几乎一个照面就要被此人揭穿了。其剑心朗照,通识敌我善恶,真是恐怖如斯。 只是对于圣祖降世这终极筹码,对方是否有应对之法? 好在轩辕怀并未就这个话题积蓄发挥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想来对于我东南道术,道友也当略有耳闻。” “譬喻而言之。” “吾辈之道术,自元婴境一步成功。与上境之间,几乎便是一张薄纸。似乎咫尺天涯,十分难渡;但难易相成,火候到了,又未必不是一步过关,一点即破。尔等所涉猎的之道术,唯巫道、阴阳道与之相近。” “至于其余仙门诸法,经历小境三转,实为舍近求远、以曲为直之路。与上境之差别,看似遥远,实亦遥远。几乎便是一堵厚墙横亘。” “再说各部妖修,吾亦有所目见耳闻。其三转之变与人修相同;而大道之隔,实如天堑。所以非得以天赋性灵接引不可。所谓‘蛰眠’,正是此类手段。打通这一道天堑,不可不付出甚深代价。故而妖族本力之倚仗,自此消散终结。” 御孤乘面色不变,静静等候着最终的答案。 轩辕怀洒然笑道:“以我剑心观之,这只雌凤,与上境的距离……不是一座山,亦不是一堵墙;甚至不是一张纸——充其量,只是一道吹弹可破的水泡罢了。” “甚至较御孤乘道友你,还要有所胜过。” 御孤乘闻言一震。 轩辕怀的话,字字如锤:“你该当明白了。这位风族天骄,不知以何等秘术,明照慧心,打破了上境天堑。所以,近道境之后,她的妖族本力之优胜,不止是维持旧观而已;甚至有可能以秘法祭炼,变得……更强了。” “待其本力之优胜攀升至一个新的高度,更能对诸般道术,构成制约。就算是我,想要战胜这雌凤,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御孤乘低声言道:“不是轻而易举……那就是还能做到。” 御孤乘此时,浮想联翩。 轩辕怀战胜席乐荣、李云龙,并不算太过艰难。面对实力跟进一步之后的玉离子,尤有胜算。则彼此之差距,已经相当可观了。 轩辕怀淡然道:“当今之世,掌握剑术真流者,除我之外,尚有二人。” 御孤乘心中一动,道:“一位是归无咎……另一位,莫不是阴阳道秦梦霖?只是这位秦道友虽然精擅剑术,但似乎并不以此道为根本手段。” 轩辕怀摇头道:“我原以为是她。只是略观其法门,却又将她排除了。不过,这位秦道友,虽然根本不落于剑术,但却意外掌握了另外一种奇妙大道。若是发扬光大之,可谓尽得道术三味,不可小觑。” “至于另一位窥破剑术真流之人,虽非秦梦霖道友,却同样当与归无咎有甚深关联。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弟子。” 轩辕怀闻言微微一愕。 隐宗归、秦;乌兰天瀑玉离子、席乐荣、李云龙和自己;今日再加上这不速之客轩辕怀。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依旧未尽? 这位归无咎的“朋友或弟子”,又是何许人也? 轩辕怀正色道:“吾之手段,你已经见识了;那雌凤的虚实,我亦告知于你。再加上归、秦和另外一位踏足剑术真流之人,群而论之。六人之中,唯有道友一人之手段未入真流,当真是太可惜了。” 一阵沉默。 终于,御孤乘慨然叹道:“创立《空蕴散神经》之法的这位前辈,几乎将‘一剑破万法’之道推演至前无古人的最高峰。最终亦破界飞升而去。论其道术,绝不亚于今日圣教的二位。无论何人得之,都当是至高无上的大机缘。如今却得了‘未入真流’之考评,真是如梦如醉。” 轩辕怀笑言道:“道友也不必气沮。所谓‘未入真流’,其实与近道境、道境中的战力无涉,亦与将来道途潜力无涉;至多不过是多走上数千数万年弯路罢了。我东南之地,有一位驻世道境大能,以草木为引,道术近似于实相剑术一道。论法诀精义,决不亚于人道前古纪元的‘一剑破万法’之道。从根本上言说,同样是‘未入真流’;但是论战力之强,本宗剑主亦不敢小看了他。” “若非这一世实在特殊,应运而出之人高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是否要在近道之前望见真流,其实并不打紧。” “但是有人至了,旁人便不可落后。” “否则……便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差点一点要紧的东西。” 轩辕怀悠然道:“我可以助你,踏出一步。” 御孤乘双瞳之中,幽芒一闪。 但轩辕怀又道:“但这要看御道友,是否真的万事俱备。若是道友力所不逮,那倒是本人一厢情愿了。” 轩辕怀不紧不慢的道:“道友精研一剑破万法之道,可有什么要紧的感悟?不妨言之?” 御孤乘眼皮一跳。 随即转过身来,慢悠悠的言道:“剑道唯识,剑术唯心?” 轩辕怀双目一亮,道:“想不到道友连后四字也得了。果然论天资之高,本来足堪领受;只是差了一把‘钥匙’而已。” 话音方落,剑芒乍起。 轩辕怀出手了。 正文 第十章 开示一剑 阳谋布局 这一剑剑意之妙,妙不可言。 寻常所谓神通变化者,大抵是拟诸外象,效诸五行,搬运地火水风。 而轩辕怀这一剑,却是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明明其呈现有形,但是却并不与世间已存之物有半分相似。较之水墨画卷肆意铺洒的境界,又高出了一筹。 这一回,剑意流动至极盛,“轩辕怀”三字铭文却并未显现;但是其虽未显现,但凡身受此剑之人,却自然而然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非止是上善利根之人能够看透。就算是根器驽钝者,亦能轻而易举道断本来。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剑势,御孤乘却并未出手抵挡。 他感受到了,这一剑对他并无威胁。 果然,剑意积蓄,流动至御孤乘面前三尺之外,便止势凝形,凝成一道镜面,当中玄霜流转,意象溟濛不定。 方才轩辕怀与御孤乘的这一番对话,并非无由。 唯有先点明因果,消解了御孤乘心中敌意,其才能敞开心室,观照这一剑的真正的高明处。 御孤乘双瞳之中,光彩流动。 无限妙意,异彩纷呈,在他心中浮泛流行。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 修行之道,肉身为渡河之筏,渡之即弃;此道理高明之士所共知。 但是在真正修行路途之中,此身之所主,精魂之所寄,又岂能轻易看轻?围绕本身的锻炼、经营,早已和一身道术神通紧密相关,不可须臾离也。 看似矛盾,似乎口惠而实不至,虚张高论。但是诉诸实际,却又不得不然。 当今之世,金丹境上便可修得“神通”。 但是在巫道秘地,一座古树之上,却铭刻着一段离奇的传说。 据说在不知多少纪元生灭之前,所谓“神通”,只属于道行高深到不可思议的伟大存在。此等存在,考其形容譬喻之言,就算如今的道境大能,亦未能够与之相媲美。 而神通之数,更不若今日之枝干弥漫,无穷无尽。曲指而数,不过六数。 观尽世间上下远近、形形色色、万有空障,觉悟不迷,号称为“天眼通”。 以音声听生灵悲喜苦乐,因果善恶,大道妙理之流行,号称为“天耳通”。 能知众生心意起伏,智识变化,所思所动,一粒尘埃知三世界,一感而通,号称为“他心通”。 能知过去未来,六道众生,一世、二世、三世乃至百千万世宿命及所作之事,号称为“宿命通”。 自由无碍,随心所欲;能大能小,能升能隐,繁殊之间演化无穷,号称为“神足通”。 永去烦恼,断尽疑惑,自主其心而长明不灭,远离颠倒梦想,号称为“漏尽通”。 除此六法之外,别无神通之名。 后不知多少纪元之后,周天万界由混沌转为清微,此六神通以应时而变。六者合一,称为一粒种子。最终于一处神虚妙界长成树木,各自结数十百千果,演化万法。 这一桩故事,御孤乘从来只当是谲怪之谈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此刻,观得轩辕怀之剑,却令其生出了许多感悟和启发。 故事之中的六大“神通”,与当今之世金丹修士便可修习的“神通”相比,绝不只是威力大小、等阶高下之别。 另有一重差别,不易发现。 当今之世所谓“神通”,不脱于金、木、水、火、土、风、雷、草、木之运用。哪怕是近道境以后之甚深法门,也不例外。 而故事流传之中的六大“神通”,却都是本心直指,不落形迹。 御孤乘初次接触这一故事时,亦目眩于所谓六大“神通”的气象之大,格调之高,并未注意到这一重具体的差别。唯有此刻见到轩辕怀一剑风采,才将其敏锐捕捉到。 剑道唯识,剑术唯心。 剑道唯识,剑术唯心。 八字真义,似乎从中可以管窥一二? 闭关苦吟之时,御孤乘虽然得了这八字,但是这更近似于一种灵光一现的直觉。对于其中精妙意蕴,却并未有具体的掌握。到了此时这一瞬,方才有一丝丝落到了实处。 他悟到了。 今日轩辕怀的到来,固然令御孤乘、席乐荣等四人既有识念受到冲击,乃至一丝震动。 但是到了此时,御孤乘心中古井不波;心意映照,并非震动;而是感动。 他的认识,瞬间精进了一层。 原来,真正的高明之道,恰恰与直觉常理相悖。 凡修道之人,皆讲究均衡二字。 阴阳之均衡,虚实之均衡,内外之均衡,人我之均衡。 尤其是此身道术神通之进益,虽然早有大能落笔,以“渡河之筏”为喻点化世人。但是道途之中难免汲汲于此,亦是受了一种观念影响,以为肉身与神魂,或许亦当有一份“均衡”。 其实道途之上,根本处已尽由“道法”上落尽了笔墨。真正在“神通”一道,应当真正丢弃一切拐棍倚仗,方可谓之“真流”。 所谓“剑道”,其实亦是假名而已,当是此精微之世中,第一种摒弃物相,走上唯心唯识之道的庄严正法。 所谓“万物皆可为剑”,非是眩惑之词,而恰恰是在暗中开示真谛。 故只在飞剑之中打转,自然成不了气候。 御孤乘进一步又想到。此等正法,虽然高明至不可思议,但断然是不能独行于世的。 哪怕是凡俗中人,工匠之流,亦或精通于筹算之道者。若是脱离了绳准尺矩,外物器械,单凭心意演算,虚空之中造物造法,亦属难能。 所以,自家《空蕴散神经》亦不可妄自菲薄。 一道“未入真流”之法门锻炼至如此炉火纯青之境界,当中必有深意。 其中道理,俨然正法之羽翼,上升之阶梯,亦或者名剑之—— 剑鞘? 这两个字在脑海之中浮起,御孤乘心中一激,立刻“醒转”了过来。 忽忽然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此时周遭远近,明空如洗,山水澄净。那一剑之剑意,亦早已散尽。 轩辕怀淡然一笑,道:“正法当往何处寻,想来你已经悟了。” 御孤乘闻言默然。 先前轩辕怀言道,天下剑术真流为三。他自然不信,《空蕴散神经》之道传,会与轩辕怀背后宗门之剑道有甚牵连。那么渊源在何处,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有了线索之后,再暗暗思之,回忆当年阴阳洞天之内归无咎所动用之剑术,果然有神髓暗合之处。 思量一阵,御孤乘淡然道:“望君一剑之后,余下道路,我未必不能自己走通。” 轩辕怀一笑,道:“那是自然。原先你虽然悟透了这八字,但是心中无有一剑‘借种’,以为比对。所以成道之途,要较你想象之中渺茫得多。或许你自以为数十、数百载便能卓有成效。但是亲身踏出之后方知,每一步皆是咫尺天涯。” “有了方才这一剑,你预先设想的道路,才由泡影化为真实。” 终于。御孤乘面色一正,言道:“勿论将来敌友如何。今日之因果,在下铭记于心。” 轩辕怀淡然一拂袖,微笑道:“虽然你自家亦能走通。但是有那一份渊源在,若不试剑,岂非是太可惜了?若我所料不错,你本来就打算数十载之后与他斗上一斗;只是忧心自家进益之速度未必能够赶得上。如今这一隐患已然祛除,想来阁下更不至于退缩了。” 话音一落,轩辕怀一步踏出,身形如残影,瞬息间已在数十里之外。 但他临别之时的喃喃自语,依稀传入御孤乘耳中: “不知钧天剑上,是又立一枝,还是老树新芽?” 御孤乘暗自沉吟。 从轩辕怀的举动中,他嗅到了阳谋的味道。 轩辕怀之意,似乎是助自己明悟剑道之真,在数十载之后、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与归无咎斗上一斗。 此念生出的一瞬,御孤乘本是将其摒弃的。 轩辕怀何等境界? 以他的道行境界,不需要动用任何阴谋诡计,便能牢牢持定优势。如此念头,似乎将他看得小了。 可是有玉离子前车之鉴在前,御孤乘却不敢轻忽了。 当初玉离子看重《空蕴散神经》之法门,御孤乘明明已经猜到了她的斗战路数。但是御孤乘却又以为,凭借玉离子的胸襟与智慧,必然不至于对一点本力优势醉心,如此则格局太小。 岂料今日方知,玉离子的确就是以此为倚仗;只是当中有着“不知其二”的玄机罢了。 今日之事,是否与之相似呢? 不远处虚影一晃,一个翩跹人影靠到了近处。 玉离子。 四目相对,许多幽微曲折,自然心照不宣。 玉离子沉声道:“你动摇了?” 御孤乘微微摇头,道:“高明……太高明了……如此道术,若非直承于上,否则我想不到还有第二种流布于世的理由。” 玉离子闻言默然。 很显然,他所谓的“动摇”,并非御孤乘之道心;而是那桩具体的谋划。 半晌之后,玉离子才道:“将他的消息通传上去。如何决策,听上自决便是。” 正文 第十一章 四典汇通 上下无隙 春风和煦,暖意融融。 归无咎近日修行,不同于往时。 每日入定深研,神思精虑,不过一二时辰而已。其余时间,或倦游山水,纵横于方圆千里之内;或改换形容,藏形于半始宗低阶弟子之中,观其人文,明其心迹。 如今黄希音在半始宗金丹境弟子而下,名声愈显,几乎阖宗尽知,与二三十余载前的雏凤清鸣大不相同。 归无咎周游半始宗之内,倒是有半数的时间,是来鉴赏他这开山大弟子讲法布道、开示后学来了。 其实黄希音之所以名声如此之著,不单单是其演讲道法效用卓著之故,更有另外一重重要原因。 不知何时开始,有一小道消息在半始宗下层弟子中扩散传布;言道黄希音根骨卓越,来历不俗,将来道行进益之后,便是半始宗的下一任掌门。 此事归无咎也暗自称奇。这一秘闻乃是当初他与高梧上真二人约定,知情者除荀申、陆乘文外,不过寥寥数位天玄上真而已,皆是几位人劫道尊座下最得力的人物,也不知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但是如此一来,往黄希音处靠拢的,除却真正道术有疑者;却另外又多出一批动机不纯之人,提前钻营布局。 承担初步筛选的北门云铮等人,职责便愈发重大了。 只是,似那些的确心性不堪、纯属钻营之辈,自然能够被其轻易挡下;但是人心世情之难测,可谓晦暗曲折,岂能尽以黑白分渠,一斩而两分? 人心之妙,妙不可言。 譬如眼前。 此时归无咎身形如虚如幻,五感莫见,藏身于亭外二三十丈处。 黄希音正在讲授道术,坐下有一十四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双目十分灵动,身着深蓝宽袍,腰间悬了一件虎头坠,一脸恭敬聆听的模样。 但是归无咎剑心之玄,却能将其本心完全映照,纤尘毕现。 这少年资质相当不俗。纵然今后无有其他奇遇,单单是凭借半始宗自家的功法传承,按部就班修行数千载,亦有极大几率步入近道境中。 此刻,他的确是在专心聆听黄希音讲法。 少年所提出的疑问,亦的确是其道途之中所遇之关键疑难症结,一旦豁然贯通,收获决然不小;绝非当年所遇借取前人之难题来做敲门砖那一类人。 少年名为方晨。 但归无咎同样看得分明。方晨亦是属于知晓黄希音背景之流;心中未尝没有结下良缘、觅得捷径的心思。 若是无有这一重因素,或许眼前之人便有可能选择独自钻研破局,而非请教于人;但若说方晨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却又未必。 二心一人,一人二心,不过如此而已。 一念及此,归无咎心中一处潜藏窒涩,忽地冰消雪融;入道以来种种知见,无论境界低微之时的新的体贴,还是真幻间中近道境的心种玄妙,一切混同归一。周身气机勃然高涨,无端生出层层妙意,气冲云天。 归无咎长声一笑,旋即拔身而起,不过瞬息功夫,就返至中天穹顶之上的小界入口。 黄希音猛然抬头,眉眼一亮。 她当然辨认得出这气机之所属;只是抬首相望时,归无咎已无影无踪了。 小界之中,清泉石台之上。 归无咎盘膝而坐。 很显然,此时的归无咎,并未动用“武域轮回天”此宝。但是他一身气象之幽深,竟然到了十分离奇的地步。一言以蔽之,似乎是“重”;好似其八尺身躯,俨然有一山之“重”。 若是这“沉重”再强势、直观一些,几乎便有三分近道大能巍巍然“以我为主”的韵味。 归无咎微微一笑。 无意中遇见人事有缘,终究是成了。 原来。归无咎这一段时间看似“散漫”的修行,并非无由;而是修行之中一大奇特的关卡,亟待突破。 直至今日,才是大功告成。 自柏果处得来的《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大成,炼成秘法“紫虚之卦”后,归无咎便在静静等待一事。 魔门四典汇通,由分枝转成全体,该当有些特殊讲究才是。这一点,归无咎在四经典的领悟过程中,望见了清晰的脉络,自信决计不可能看错。 故在“紫虚之卦”大成之后的七日,归无咎磨炼心意,精敏入定,感悟着此身此心的微妙变化。 但是己身却是空空如也,不得回响。 再度回味四经一遍,归无咎确认对于其中精义的领悟并无丝毫疏失。于是便当机立断,松弛心境,随缘采取。到了两月后的今日,终是水落石出了。 论所得之义,便在“汇通”二字上。 道途所得,无有偏废,皆由一心所主。 当日在真幻间中,惊幻曾经提醒归无咎道。近道大关之前,借得法门,若是肆意动用,醉心于斯。极有可能在真正破境之时,遇见窒涩。但是此时归无咎心中雪亮,对此时的自己而言,无论是当初真幻间中的近道履历,还是借用武域轮回天此宝。动用次数愈多,对己反愈加有益,不再有丝毫弊端。 换句话说,如今的归无咎,所得一切道术知见,无论是灵形境、金丹境、元婴境,亦或者近道境,皆已贯穿归一,主宰于心。 不止是归无咎。似荀申、陆乘文,马援,孔萱,乃至功行更略逊一筹的箴石、申屠鸿等人,常被各族各宗底下之人视作“未来的近道大能”。但这一称呼,是就其潜力而言。 而今日的归无咎,一步踏入这奇特的“幽重之境”后,却真正可以如此称呼了—— 与其说他是元婴修士,不如说是“未来的近道大能”。 这绝非是就其潜力的称许;而是一种理所当然、更加确切的评价。 见道知道,有此境界;心虽渺远,根基尚缺。 其中微妙之处,不可不察。 除却法力积蓄的水磨功夫尚有不足,归无咎已立身于元婴境中超迈古今的最巅峰。这是真幻间履历和四部魔典两大奇缘相结合所诞之“果”。 若无真幻间机缘,便不能亲身窥见上境玄妙; 若无四部魔典俱足,便无法将那一线“非我所有”的裂痕和隔膜彻底泯灭。 归无咎出神半晌,忽地微微一笑。 这两道机缘相结合,倒是令归无咎忽地生出一个奇怪念头: 今日情景,说自己的上境大能打通夙慧临凡,亦无不可。 念及此,归无咎心中蓦然生出一丝悸动,欲与那位潜在的敌手,斗上一斗。 上下汇通,幽重自许。 自这一刻起,他“知道”了。 过往数十载以来,归无咎自信不弱于人,纵然是与轩辕怀相遇,亦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但是此种观念与信心,说到底依旧是一种源于经验的自信—— 自己采撷了如此丰赡之道术,获得了如此广博之机缘,修成了如此高明之神通,又有借道对证,心丹相合之术为羽翼,所有的一切相加,底蕴之厚可谓惊人之极;按照常理来说,亦不当在任何人之下。 而今日的归无咎,才真正“知道”了:剑心临凡,上下贯通,大致会是一种怎样的境界。若是斗上一场,谁胜谁负,不敢说有几分把握;但是……毕竟是“知道”了。 “知道”,就是最大的底气。 归无咎闭上双目,约莫十余息后,骈指当空一划。 点点清微气机,随时演化,成就诸象。 归无咎立身之地,除却清泉冷雾,碎石星布,便清减再无其余了。但是此时气机幻动,周遭却多出了三树幼苗,六株嫩草;草木之间,环伺着两只白兔,两只狸猫,一条黄狗,一只*******犬之声相闻,往复奔逐;草木摇曳,动静之间,立刻就将清寂冷清之地点活了。 又过了十余息,眼前之意象渐渐模糊,消散,然后显化成一十五柄小剑,若沉若浮,环绕于归无咎周身三丈之内。 寒光潋滟,清辉凝形。 第五重,大成! 但归无咎似乎尤未满足。只见他眉头微皱,指尖又是一拨一弹。 三点寒芒,清光烁烁,迸发而出之后,立刻显化成“归无咎”三个大字,一尺多高,意象刚柔并济,如在秋千之上,缓缓飘荡。 这三个字,并非是归无咎刻意将剑意凝成如此形态。而是心意一动,纯出自然。似乎修为到了这一步,就必然是如此结果。 第六重,大成! 法门推演,元婴境中所能掌握的极限,六重空蕴念剑,水到渠成的成就。 这一关之难,不在法力之积蓄,而在心境之贯穿无二。凭借真幻间履历和四部魔典的水乳交融,一口气连破二境,看似惊世骇俗,其实何尝不是情理之中? 第五重一十五剑。 第六重一十八剑。 论数目的增长固然是缓慢了些,但是哪怕只是一剑的突破,亦是敌人承受极限的大飞跃。 除此之外,尚有一重心得。 空蕴念剑三四重境时,所得妙术号称为“余音”;五六重境之所得,号称为“寄情”。其中微玄,在归无咎将神通法诀推演出来的那一日,便已尽知了。 不但如此,寄情之妙,与寻常的助人秘术相较,暗藏了三种独到功用,亦是归无咎早已明了的。 其中最为玄妙之处,是此剑寄存于他人之身,既可以由所赠之人自由施展;亦可以由剑主亲身驾驭,人我两便。 归无咎眸中幽芒一闪。 初得此法之时,他只是从实用的角度,对其甚为满意。但是今日真正修成了,对于其中的深刻道理,才终于窥其全豹。 念头一转,面前清影一晃,又一个“归无咎”端立于三丈之外。 正文 第十二章 应灵分形 寄情斩身 “寄情”之术在实用之上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 似寻常赠予弟子晚辈的神通手段,若是由其自使,因这些弟子晚辈功力尚低之故,或许并未觉察到危险、来得及动用法宝,便着了旁人的道。此等情形并不罕见。以上凌下,让人至死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算困难。 为了应对类似情形,可动用心意寄托之法,辨其吉凶。一俟遇见危险,护身之宝不待当事人灵觉呼唤,自然便发动出来。 上乘的护身之宝,十有八九都能做到这一步。 但若只是如此,保守不失固然有余,却失去了许多主动性。形格势禁,该当亮剑破局之时机,低辈弟子未必能把握得住。 如今归无咎“寄情”之法,可谓更进一层,能够做到这一步。此等情势之下,等若己身亲临。 然此时此刻,归无咎所思已然超过了应用的层面,而是注意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眼前的又一个“归无咎”,是其正身。 归无咎之元婴法身,因是真正的“五五之婴”的缘故,与本人真身几无差别。独立周游数十数百载,哪怕依傍其修行立身,皆不见有一丝损伤。其实最近数十载以来,所遇一应人事,乃至周游往返,皆是以法身行之。 至于原先这具肉身,反倒成了相对次要的“化身”。因其精纯淬炼至练气驻形之圆满,同样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智。 严格说,二者都是归无咎“真我”的一部分。 此时归无咎思考的是—— 若是动用“寄情”之法,将一剑寄托于分身之上。 那么此剑由归无咎施展,亦或者由归无咎之“分身”施展,会有何等区别? 似乎施展法门之人,皆是“归无咎”自己;但是细细思量,却又有所不同。 空想无益。 骈指一点,剑意微动,归无咎就这么做了。 一枚小剑,清芒一烁,立刻钻入“归无咎”眉心之中,隐匿不见。 剑心入寄的一瞬,这具“分身”双目一凝,射出两道寒光,灼灼逼人。竟似在“剑心相合”之下,灵智有了极大的攀升。 心意一转,体察之间,当中虚实立刻彰显。 果然是有区别的。 若是由归无咎法身运使这一剑,气机相感而动,其实与亲自施展剑术无异。 但若是打通心意,由“化身”施展这一剑。瞬息之间,归无咎视界之中立刻经历一重反转,所见所观,景象大异。 周遭的泉水、碎石、草木,乃至石上青苔,尽数变成模模糊糊的一片,诸般万物,尽数呈现青、紫二色。和真正五彩斑斓的世界相比,显然是要单调了许多。 这是“化身”眼中的世界。 归无咎念头一动。 尽管剑心映照,极大了增强了这具“化身”的灵智。但是毕竟与真身有不小的差距。轻易可辨别,若是由化身动用寄托之剑,无论娴熟还是精度之把握,都远远不若法身本体。 但就在下一刻,当归无咎操纵“化身”转身一望之时,却不由诧然,甚而大感震动。 和这“模糊”的天地相较,有一物却是明晰到了不可思议,和这滔滔浊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八尺之身,粗粗观之仿佛线条勾勒,抽象而空明;但细望之下,每一丝气机流动,气息升降,乃至灵识之念动周游,皆是如白染皂,纲举目张。唯精唯微,至此而极。 这是“化身”眼中“归无咎”法身的形象。 常言说得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对于修道人而言,“自知”二字,更是修行的一大根本。 撇去如真正的绝代天骄不提,哪怕是寻常的修道之人,只要其道行资质到了足以破境元婴的地步,返照内视之下,说一句“塄暖自知,纤毫无隐”,都是当得起的。 若是到了归无咎这等层次,内察之精,自知之深,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哪怕是道境大能在旁,亦不见得能看透更多。 但是现在…… 百尺竿头,又进一步。 倘若观周天之事物,这具分身之灵智,可谓浑浑噩噩,不堪大用;但是“他”眼中的归无咎自己,却“精致”到了不可思议的独步。一望之下,简直便是一座纤毫不差的水晶人像。 其实如此譬喻,依旧是有所执着;大略观之,除却气机法力神意这些得以精确量度之外,此身之谐与不谐,常与非常,皆是明白映照,入髓入骨。说空则空,说有则有,无不映照彰显。 归无咎一时间几乎有些恍惚。 此境虽妙,他也隐隐感到这一发现似乎大有用途;但是这“用途”到底落实于何处,急切间却又难以入手。 踱步半晌。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感到自己抓住了那个念头,双目陡然一亮。 归无咎指间黄芒一闪,自纳物戒中取出一物。 一只二指多高的白色瓷瓶。 这只瓶中贴着一枚指甲大小的四方锦贴,上书一个极为醒目的“禁”字。 拔开瓶塞,小指在瓶口处轻轻一抹。登时一道灰蒙蒙的雾气跃然而出,缭绕指间,蚕食游动,宛若附骨之疽。 归无咎小指原本色泽红润,精滑有若白石。但是此时遭这气机一染,却仿佛锈蚀了一般,呈现一种异样的蜡黄色。一身茁壮生机,亦大受影响,呈现枯弊之相。 指间钩沉,剑意一展。 随着“归无咎”三字姓名闪烁,似有剑形似存非存,一闪而逝。 然后清楚可辨,那一团腐蚀异气被削去了大半。归无咎小指之上却也多出了一个寸许长短的豁口,似有点滴蓝色“血液”洒落,但离身不过数寸,立刻又烟消云散。 这是归无咎自江离宗得来的一件奇物,名为“九尼散”,出自江离宗一位名为梵永忻的上真之手,此人精通炼药杂项,多有奇特经营。 此“九尼散”奇药腐蚀力甚强,一旦沾身,近道境以下,除却秘制之药解之,难有他法。 但是此药非得真正近身,方能生效。且其药性甚为脆弱,沾身之前,随意经风雷水火之力洗练,便可将其药力化尽。若说炼入神通之中,又或者在斗战中发挥什么奇效,那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紫微大世界虽大,但能够在高深境界的斗法中能够干涉胜负的外物,依旧少之又少。 归无咎将其讨来,并非是为了猎奇;而是精研剑道之时,为了明了剑术界限之用。 空蕴念剑号称无物不斩。但是其亦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已身能感、能知、能见为限。若是所见非真,又或者所针对的目标是什么无形无相之物,那么剑术之用,就大打折扣了。 譬如这“九尼散”。 外人难明底细的是,其实此时归无咎小指之上,这一团看似浑浊锈蚀的气机,其实只是幻景,并非真正的“九尼散”本体。此物与人身混合之后,俨然到了无量精微、不分彼此的地步。 所以归无咎试以“空蕴念剑”斩之,不能精确把握其性相形状。虽将此恶浊药力斩去大半,但到底并未尽得全功,反而使得自家法身收了轻微损伤。 所谋是否可行,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心意一沉,引动念剑,已然转入“化身”视角。 定睛一看,归无咎嘴角微微一扬,心中已笃定了三分。 “化身”视角之中,空空荡荡、如冰如镜的归无咎手指处,已然变成奇异的蜡黄色。但是一眼就能看清,这所谓“异常”的清晰界限。好似这以无形无相、难感难知著称的“九尼散”,只是浪得虚名而已。 一剑挥洒,清光焕然。 低首再看时,小指之上,已是光洁如新。所谓“不分彼此”,但是此刻却已被干干净净的解决了。 若是归无咎正身对这方天地的感应亦达到如此程度,则空蕴念剑的威力之强,又要攀升一个台阶。今日之用,唯化身之“自斩”,方能达到这精微难测的境界。 但饶是如此,其中的深刻意义,却是常人领悟不到的。 有了“九尼散”之试托底,归无咎才敢进行下一步。 因为接下来的步骤,若是稍微行差踏错,法身受损,至少需要五六十年水磨功夫,才能弥补回来。 归无咎右指向天一点。 一柄六寸长短的小剑忽地凭空凝形,悠然浮动。 此剑相貌精微具体,绝非“空蕴念剑”;乍一看去,倒更像是一柄真实的宝物。 观其品相大为不凡,若是不明就里之人,观之不免疑惑。因为此剑虽玄妙非常,但轻易可辨并非是“天祭器”一流的层次。也不知归无咎寻了这样一件外物,是何用意。 但是若是经历过阴阳洞天之战,却极易对此剑生出三分熟悉之感。 归无咎淡然一笑。 他自然不知。直至近日,御孤乘经轩辕怀之手,方才看出《空蕴散神经》与空蕴念剑之渊源。但归无咎自己,却早已对剑身剑鞘之分了如指掌。 虽然无有剑经本文,但是以亲身之领受推敲之,归无咎自信此剑已得了“一剑破万法”之道三分神髓,甚或犹有过之。 心意一引,小剑由静而动,竟猛地斩向归无咎之左臂! 这一剑斩下,归无咎左臂看似无有异常;其实细看之却宛若寒冰封冻,几乎半身不遂,麻木不仁。 归无咎双目一眯,视角遁入化身。 寄情。 剑光又起。 宛若水波游动般的光华荡漾之下,归无咎的左臂,竟奇迹般的恢复如常。 归无咎长笑一声。 自今日起,围绕“一剑破万法”的斗战体系,已被彻底破解了。若是御孤乘不能另立新道,以后再相逢时,可谓胜负昭然。 不止是针对“一剑破万法”。哪怕是面临其余敌手,归无咎亦多了一件分量极重的护身底牌。 正文 第十三章 倾力一搏 两两无憾 三日之后,小界之中。 此中东南海界,一座岛屿之上,立着一座巍巍大殿。 此殿似金非金,似铜非铜,其形貌乃是仿越衡宗九转殿规制,正是界域之中用以会客之处。既气派不凡,又与归无咎、秦梦霖、姜敏仪、黄希音各自之洞府宫室相距甚远,两不相涉。 小界之用,逐渐形成了这“内外两分”之制度,全数交于黄采薇、孔凌等人打理,倒也甚为相宜。 今日晌午时分,殿中二人分宾主而坐,促膝而谈,言笑晏晏;新异蔬果依次呈上,杯盏之中隐见水汽蒸腾。 主人自然是归无咎。而所待之客,气度甚是不凡,身着一身简约青袍,头发本是乌黑,却由上而下渐渐转为雪白,气度磊落疏宕之中隐见三分厚重。而那一身以我为主、颠倒内外之气象,分明是近道层次。 来人正是归无咎最早结识的几位天玄上真之一,甘堂宗权上真。 隐宗合一之后,四位人劫道尊自然不能事事亲力亲为。诸般要事,大都是托付与几位堪称骨干的天玄上真来做。最初数十载,顾及上下相宜、如臂使指之便,承担职责最重的,多是姚纯、孤邑、路艰、越湘四位上真,此四人是道尊嫡传,方便处一眼可见。 但百余载以来,地脉传送阵与开元界汇通,各地脉数百天玄上真之间交游非少。各自道行深浅虚实,亦渐渐明朗。正传之外,其余功行卓著之辈,亦渐渐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有五七人,威望地位足堪于姚纯、孤邑等四人分庭抗礼。 只是就权上真而言,因他荀申之师的特殊身份,与另外五六人又有不同。 此时,闲叙一阵之后,权上真饮了一杯茶,抬首望了归无咎一眼,竟不由自主地一个恍惚。 诸天玄上真与归无咎等人平辈相称,本来不过是遥尊其将来潜力而已;但是权上真与归无咎叙话一阵,却隐然生出一丝幻觉—— 好似就在此时此刻,排除规模上的悬殊不提,单单就气象层次而言,面前这人已是一位“同道”。强名之,差可名为“小近道境”的存在。这不由令权上真啧啧称奇。 权上真功行虽精,但是对于归无咎四典汇通、彻上彻下之所得,以及真幻间的奇妙履历,终究不能彻底看穿。 归无咎只是微笑不语。 片刻之后,权上真回过神来,微一沉吟,似乎便有感慨之言发出。 归无咎不着痕迹的截住话头,笑言道:“权上真光临寒舍,自然不止是为了饮酒叙话来了。有何见教,但请直言无妨。” 权上真一怔,旋即从容道:“三载以前,自权某替下了越湘上真的理外差事,便专门务与于圣教祖庭的联络交通。如今当务之急的要务,除了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的布局,更有何事?” “辅界斗法章程,圣教一方忽而提出一道意见。权某问诸道尊之后,最终芈道尊言道,还是由你来拿主意。” 归无咎闻之,诧异道:“主界之争我方已然做出了让步。早已议定,辅界之章程全由我方主导。莫非圣教一方食言而肥不成?” 权上真微微摇头,笑言道:“只是一道建言而已。圣教一方言明,若是不愿接受,就当一切休提。我方可以另立文章,彼辈受之无拒。” 归无咎缓缓点头。 权上真抬首一望,沉吟良久,才道:“也不知这主意是谁人提出的……这倒是个趣人。权某若是自中立的立场上看,亦不得不承认,此建议对于真正道心坚凝之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是点题的那八个字,权某思之,也难说全不动容。”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动,道:“哪八个字?” 权上真抬起头来,喟然道:“倾力一搏,两两无憾。” 归无咎双目一亮。 但权上真话锋一转,又道:“当然,是否接下,终究要以大局庙算之胜数多寡而定。如今这决定之权,就在你身上。” 话音方落,权上真自袖中掏出了一物。 此物四四方方,似乎是一件木制棋盘,河界分明。 彼此两端,皆有一十八枚“棋子”,例分黑白,一字排列。 其实盘上之物说是“棋子”颇为勉强。因其上并未刻印字迹,况且其形貌中间凹陷,倒像是三十六只浅浅的“小碗”。归无咎观察得甚是仔细,每一只“小碗”之下隐有机括,似乎可以随意转动。 显而易见,这就是两方一十八座清浊玄象之预演。 权上真缓缓道:“因主界斗法我方做出让步的缘故,辅界入阵定额规模在一九之间,由我方自决。譬如若是定下每一界入阵至多二人,那么总数便是三十六人;若是定下每一界入阵九人,总数便是一百六十二人。” “但这是只是极限之数。若是哪一方十分自信,出阵人数有所不足,那也一切由你。譬如以每界三人的规模,总数当是五十四人;但若你自信必胜,每阵只出一人,总共出阵一十八人,阵阵以一敌三,亦无不可。” 归无咎微微颔首。 又道:“然后呢?” 权上真微一摇头,道:“没有然后了。” “接下来的一切,皆随心意。无有隐匿,全部明牌示人,亦无有先后手之分;双方皆可随意调整对阵,宛若在这小小棋盘之上随意挪动棋子,直至构成满意的对局为止。” 归无咎身躯微微一倾,似乎稍感惊讶。 旋即,他立刻心中雪亮,然后暗暗喝了一声彩,好一个术近于道的手段! 无怪乎权上真言道,他以旁观视角见之,也难免动容。归无咎心中定评,此言无虚。 略做演示。 假设隐宗联盟第一辅界的出阵之人是赤魅一族申屠鸿;又或者里凫一族箴石。而圣教友盟一方的出战之人,却是元鳄一族余荆。 申屠鸿、箴石等人功行自然不俗,但是和距离正副三卷仅有半步之遥的余荆相较,依旧略有不足。如此对阵,隐宗一方自然是不肯答应的。 那就有两种解决之法。 若是出阵之人数限为二人的话,维持此局对阵,那么与申屠鸿携手作战之人,必须要比余荆的那一位伙伴更强一些,在二二之比中,形成平衡。 又或者干脆是换下主将。 着申屠鸿避走别阵,令遣天马一族马援入第一阵来迎战。 马援之道行,自然稳压余荆一头。但如此一来,圣教一方自然也不肯答应,势必再度临阵换将。 风闻这一回清浊玄象之争,上一次并未露面的御孤乘、玉离子等人极有可能作为圣教之友盟出阵。若是御孤乘入第一阵,那么马援自然非其敌手。在归无咎参与主界之战的前提下,本方除却秦梦霖堪与一战外,唯魏清绮、姜敏仪或有三分可能争一个平局;其余人自荀申、马援以下,远非其敌。 御孤乘替下余荆,隐宗一方自然又要变阵。 若是格局视野有限的市井小人,是决计不能理解这一对阵之法的。 试想,你甫一调整完之后,对方不肯吃亏,立刻找补。如此你一着我一着,拆东墙补西墙。若是双方都本着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态度去换阵,那么最后确切的对阵方案,扯皮一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结果来。 但是归无咎却知—— 这一障碍并不存在。 成就对阵的过程,稍有调整便可成型,不会有太大波折。 奥妙就在于:修道之人,有道心,有锐意,不可以常人视之。如此法门敦促之下,定然会构成一十八场精彩绝伦、势均力敌的对战。 正如圣教那方传话而来的八个字: 倾力一搏,两两无憾。 试想,若是形成了诸如秦梦霖对上御孤乘;荀申对上利大人;孔萱对上余荆此类的交手,若是其中一方不敢应战,亦或者须得添加更为强力的帮手才可,那么等若是对自己的彻底否定。 甚至有些稍有差距的对阵,因果前缘之下,亦难以回避。 武域之行后,席乐荣先行一步出界,不知所终。借祖高岑之言,归无咎隐然猜到其多半要替圣教一方出战。若是他指名欲与姜敏仪一战,姜敏仪会避其锋芒吗? 只怕……很难。 姜敏仪虽曾胜过席乐荣一场,但那是天时地利、机缘巧合共同促成。以真实道行而论,姜敏仪较之席乐荣,依旧要略逊半分。但是因二人武道之上的渊源,正统名分,不可不理。归无咎知其定不会避而不战。 归无咎心中隐约有几分预感。 就算最终约定了每阵的限额是九人。但真正出阵之人数,极有可能远远低于那个上限数字。 第一回清浊玄象之争,那“一二二一”的猜先入阵之法,在策略的公平上已是无可挑剔。没想到这一回竟尔又由术而近道,迈出了一步。 想通首尾,归无咎幽幽道:“只怕归某不能做出决断。” 权上真讶然道:“这是为何?” 以权上真的道行阅历,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不凡。他刚才明明看出,归无咎似乎对于这一方案甚是欣赏。 归无咎正色道:“不敢越俎代庖而已。” 如此斗法,不但清浊玄象大争的整体胜负极为紧要,就连每一阵的成败,亦有可能影响到入阵出战之人的运势走向。如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箴石、马援那一战般,为了大局可以暂时退让的情形,只怕不会再出现了。 权上真略一沉吟,面色微变,似乎也已经想通。终于言道:“原来如此。那权某便将有望入阵相斗之人一一问过。若是无人持有异议,愿意接下此局,那么就允其所请;否则,就延后再议。” 归无咎微一点头。 正文 第十四章 汇通采撷 建言深意 两壁合围,一道孤崖之内。 四四方方的草地之上,隐约可见五人疏散。身上隐约有神通异相相伴,时起时伏,时升时隐,时明时晦。 其中一位盘膝而坐,位居正中;而另外四人却是分散四方。 再仔细看,四方之人,面目皆完全一致,好似四道分身;而中间那人,却是无色而有形,仿佛线条勾勒而成。 轩辕怀。 只是中间盘膝而坐的那“轩辕怀”,乃是其惊鸿一瞥之虚像;而周遭那四人,皆是浓眉大眼,身着方纹纵横袍的形容。 位居中央的“轩辕怀”,似乎凝神入定,未有异样。而分散四方的四人,却大有可玩味之处,各自试验手段。 东方那人,举手抬足,气机锋锐毕显,一动一静皆有一种奇特的“直”与“拙”的韵味,但是每一击真正出手,却又意外地雷厉风行,工整刚健。 若说这是武道之中的精义,那倒也不奇;但妙就妙在如此苍莽重拙之势,却全由骈指而发,示现为剑道中的手段,却是耳目一新。 西方那人,手腕轻轻摇动,动作轻盈。似乎有一道无形丝线,操控风筝飞舞。 只是当空而舞的并非风筝,而是一只尺许长短的小剑。 南方那人,演练道术固然是剑意昭彰。但是浑身却混同了一种奇特的瑞气,此气机与元婴境特有的祥和妙意大不相同,似乎是混同了神意、法力、乃至一动一静之节奏,妙笔点化,熔于一炉。 而北方那人,身躯血肉尽皆空空荡荡,俨然与中央正身有着三分相似。但是清楚可辨,其掌心之中凝聚了惊人的力量,似乎随时有肯能迸发出来,造成不可控的后果。 若有人旁观了瀑流之上的那一战,都不难看出,这分别是席乐荣,御孤乘,李云龙,玉离子四人的手段。 轩辕怀来寻归无咎,本就是为了“取经”。 而这四人,各自所持之艺业,同样不妨兼收并蓄。 当然,到了轩辕怀的层次,自不屑于却学任何人的神通手段。所以此时四具化身所展露,不过是借意引申罢了,全部示现为剑道,已然和数月之前四人亲自施展的手段大为不同。 轩辕怀周览涉猎之举别有深意,汇通为自家道术的启发滥觞之功,不能轻率的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解之。 不知过了多久,四具化身蓦然消散。 而轩辕怀之空灵真身,立刻取代化身、形貌一变,呈现作身着方格乱纹袍的模样。 然后遁光一起,离了山谷。 轩辕怀此行,本是为归无咎而来;但是树下占卜,临时改变了行程。 与四人一会之后,他不疾不徐,完成既定功业,这才折返向西。 今日归无咎固然声名甚著,若是并未入局之人,自然与其距离相当遥远。但若是已然入局,要见上归无咎一面,反倒较其余各大势力的嫡传更为容易。 这其中有一缘故。 紫微大世界虽大,但是凡雄踞一方的大势力,在自己掌控的底盘上,皆有独特的交通之法。譬如孔雀一族的四重门传送阵,赤魅族、羽融族的祭坛传送阵,皆是此类。 若是上升至整体,又有隐宗传送阵和圣教阴阳洞天两大序列,提要钩沉,扼守咽喉。 而归无咎所居之地,半始宗山门,乃是隐宗地脉传送阵和阴阳洞天同道唯一的重合节点。说是一界之枢纽,也不为过。所以轩辕怀既靠上了圣教阴阳洞天的渠道,那么与归无咎之间,其实等若比邻,一步可及。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白石洞天的入口已在目前。 轩辕怀把身一晃,身躯重又变作空灵线条模样,若是若虚,一步从阴阳洞天的入口处踏进。 阴阳洞天门户处,当空悬浮一座二十余丈高法法坛,当中明火莹莹,沟通阵力。汇作玄妙气象,显化成一幅舆图虚形,悬挂于法坛中央。 法坛正中心舆图两侧,各自端坐着一人。 这两人皆是离合境修为,须发半白。无论其寿数还是修为、气度,一望可知其老成持重。 阴阳洞天通道,若是用后在随意关闭,固然可以做到,但是却大为不便。所以圣教宁愿派常员驻守看护,亦不愿如此行事。 但是当轩辕怀缓步走过时,无论那法阵,还是坛上二人,却皆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见有丝毫反应。 走出百余丈之后,轩辕怀蓦然抬首,深深朝远方望了一眼。 西南方向九十七里之外,有一位天玄上真坐镇。 其实阴阳洞天两头的阵坛及看护之人,皆不足道,不过是清理一些闲杂人等罢了;真正坐镇洞天之人,非有近道境界不可。 但是以轩辕怀之手段,这位天玄上真,定然也只会与坛上两人一般,懵然无觉。 “道友请留步。” 轩辕怀眸中闪过一丝讶色,立刻转首相望。 出现在身后的,是一个剑眉星目、气度朗逸的中年人。观其修为似乎并不甚高,不知是金丹还是元婴修为。 但是轩辕怀一眼便识其真,这只是幻象而已;眼前之人,当是那般境界的人物。 只是似乎并非正身,只是一具化身来到。 不等轩辕怀出言,中年人已微微一笑,泰然言道:“本人道号宗礼。” 轩辕怀静言道:“原来是宗礼道尊。有何见教?” 宗礼道尊却并未立刻回答,话锋一撇,转而道:“道友此行,当是经由阴阳洞天三转,往半始宗寻归无咎去了。” 轩辕怀淡然一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 宗礼道尊也不追问,只悠悠道:“轩辕道友与那归无咎本出于同门。只是归无咎深入我境百余载,而道友却是近日方才出世。故而气象精神,也大大不同。” 轩辕怀摇头道:“同门……非是同门。” 宗礼道尊颔首道:“宗礼也是近些年方才知晓。东南秘府,一分为九。在吾辈眼中,不必强分其源流,自然与‘同门’无异了。想来轩辕道友与归无咎、魏清绮,皆是九宗之一的嫡传首席,方才有此功行。” 轩辕怀平静言道:“道尊既已知之,又何必多问?” 对一位道境大能,如此说话,着实有几分生硬。但是宗礼道尊却似也不以为意,想了一想后言道:“料想尊驾三人,便是九脉嫡传之中最出色的三人了。” 轩辕怀目光微动,虽未出言,但是观其神色,显然并未否认。 宗礼道尊倒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说其余六人,皆与轩辕怀、归无咎在伯仲之间,那宗礼道尊是如论如何也不敢置信的。但是这一世的奇异之事、雄杰之才层出不穷,并未得实,终究不能把话说死了。 岂料轩辕怀又道:“另有数人,虽然稍逊些,但是也相差不远。” 宗礼道尊面色一变。 轩辕怀口中的“相差不远”,那定然是真的“不远”。 换位思考轻易可以得出结论。似利大人、席榛子这一层次,能够在轩辕怀口中得一个“相差不远”的考评么?决然不能。这不是相差不远,而是相差甚远。大致推敲,其余六宗嫡传,极有可能会有与御孤乘、席乐荣等人极为接近的人物。 百余息后,宗礼道尊整理了思绪,收拾心情,才施施然道:“有一事要告知道友,姑且算是个建议。” “归无咎、魏清绮等,与轩辕道友虽非同门,却可称同源。彼此道术,料想也心中有数。早一日相见,晚一日相见,倒也无甚太大分别。” “再者说,乌兰河畔,本界中同辈嫡传中的顶尖人物,道友已会了大半。归无咎等人道行虽高,也不过与那四人在伯仲之间罢了,更无着急相会的必要。道友说是也不是?” 轩辕怀微一出神,若有若无的一笑,道:“道尊之意是?” 宗礼道尊悠然言道:“同道中的顶尖人物见了大半。道友也可转换一下路数,不妨见上一见真正至高无上的人物?如此亦可与贵方的压轴人物,略作参鉴。” 轩辕怀双眉微动,言道:“至高无上……圣教两位道尊声名在外,号称道境巨擘。想来道尊之意是,邀某去往圣教做客?” 宗礼道尊摆了摆手,正色道:“据实而言。本门显道、应元二位上尊,固然是仙门中登峰造极,一界无双。但是若单论道行之高下,依旧要稍次于另一等特殊的存在。若是此等人物出世,二位道尊也难称‘至高无上’四字。” 轩辕怀目中光华微微一闪。 宗礼道尊又道:“说来惭愧。此等人物,其实是我圣教祖庭的对头。” “如今在我圣教与赤魅族的北部边境,据传赤魅族上下正在广设法坛,倾力经营。若是所料不错,这便是不久后赤魅族圣祖重新降世之地。若是轩辕道友愿意一观,宗礼可赠予舆图,指明方位。” 轩辕怀面上浮起一丝惊讶,道:“飞升之人重新降世?” 宗礼道尊笑言道:“正是。” 见轩辕怀似乎正在思索,宗礼道尊乘热打铁道:“道友若往半始宗去,只得见到归无咎、魏清绮;却见不到下一代阴阳道主秦梦霖道友。恰巧五次清浊玄象之宝的出世之地,亦与赤魅族圣祖降世之地甚为接近。若往去一行,可以两便。最后一件出世之宝,是由秦梦霖去取。” 正文 第十五章 投石问路 通识传讯 既已传递消息,二人之间的交谈,便到此为止。 宗礼道尊之身躯,无形之中转为暗淡,渐渐消散不见。 轩辕怀在洞天之中凝立了半晌,果然调转方向,往北方东华界天的传送入口处去了。 千里之外,阴阳洞天入口不远处,一团模模糊糊的枯涩云雾之中,有一人隐立其中。 此人面目甚是俊朗,肌肤如铜,身上所着之袍服看似单调,其实却又透着一种异常的明亮。此人风度,大约是清简明达的路子。但偏偏发梢末端寸许长短,却尽是五颜六色混杂,看上却甚是奇特。 观其修为,不过在丹婴之间罢了。 未多时,周遭水影浮动,他之身畔忽地多出一个人来。不是旁人,正是刚刚与轩辕怀一番对答的宗礼道尊。 宗礼道尊驻足,微笑一礼道:“湛衡道友。” 这位“湛衡道友”摆了摆手,大袖一张,展开一道清澈如镜的画面。 图卷之中所示,正是轩辕怀和宗礼道尊见面之后的举动。 见轩辕怀果然行动未见有异,“湛衡道友”似乎大为满意,高声道:“到底不过是元婴境界。你我道境修为,何至于在如此谨小慎微?” 宗礼道尊也不反驳,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以道境大能的神通手段,若要寻轩辕怀一会,其实十分容易。 之所以将截住他的地点立在阴阳洞天之中,那是为了方便窥伺轩辕怀的一举一动。 阴阳洞天。不但消弭亿万里若咫尺之遥。更妙的是,若是经由洞天一转,仿佛经历了一重极厚重的洗礼,遥遥施展神意窥伺之法,便更难被人发觉了。 若是换作百十载以前,对付一位元婴修士,如论谁将其夸得天花乱坠,也不至于教一位道境大能用心如此。但是据御孤乘等人处传来的信息,轩辕怀一身本领皆在剑道之中;并且“剑术真流”之说,宗礼等人亦有所耳闻。 听说道境未得之物,竟尔为一元婴修士所得。所以宗礼行事之际,才用心如此。 望着轩辕怀离去的方向,宗礼道尊忽然言道:“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好消息。” “湛衡道友”轻轻一点头。 若是听了宗礼道尊一番劝诱,轩辕怀依旧无动于衷,把所谓“圣祖降世”之说全不当回事,径直去寻归无咎,那事情可就棘手了;极有可能是预先所料有误,真正动摇几家谋划。 但现在轩辕怀明显对此事甚感兴趣。 抑且宗礼道尊言及圣祖降世之时,其似乎微感惊讶。落在二人眼中,这是十分利好的消息。 抬首观望了一阵,“湛衡道友”忽然言道:“这一场变局,贵方果然能够凭借己力渡过么?” “方才道友与那轩辕怀之间的对话某也听见了。贵方显道、应元二位,固然功行卓著。但是到底还称不上纵横一界、无有敌手。面对那等人物,终究还是要逊色一些。” 宗礼道尊面色不变,只微微摇头道:“有劳费心了。贵方三大势力联合,自是底蕴深厚。但是我圣教若不能独立过得此关,日后只怕要多些人情账目纠葛。所以还是独立应之为便。” “湛衡道友”没想到宗礼道尊出言如此直接,倒是微微一愕。 他原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两大族展望东南,引而不发,已有数千载了。两族的飞升妖祖,亦在千余载前就最好了随时下界的准备。 只要圣教一方松口,其大可以两件事并作一件事来做。顺带替圣教解决了这个威胁,亦为兴伐之举开上一个好头。如此圣教一方欠了大人情,在友盟之中也要矮了一头,日后自有受两族挟制之处。 不料圣教祖庭倒是有十足信心,能够应对赤魅族圣祖降世之举。 正思量间,宗礼道尊忽然面容一肃,言道:“看。” “湛衡道友”急切抬首一看。 原来,轩辕怀渡过那一头阴阳洞天出口之后,又行了数十里。忽地便把袖一展,招徕一座五六丈高、锋芒逼人的“剑塔”。然后其身躯往内一遁,纵然以二位道尊的本领,也完全感受不到他丝毫存在的痕迹。 轩辕怀此刻的面容,却是出人意料的严肃。 抬首四顾,他所立空间,不过二三十丈方圆,并不算大。 辰阳剑山八大剑道,以两两之分,三问辩证,从而区分行路。 轩辕怀虽是八脉同修,汇入真流。但是其剑道之中,亦暗藏了一种正反辩证的微玄之功,剖破奇偶吉凶。 似那剑心感应之术,道缘感应之术,虽然玄奇绝伦,但是未必不能更高明的手段遮掩蒙蔽。而轩辕怀所持这一奇异手段,虽不若推演前知秘术那般具体,但却胜在昭彰不易之道则,朱紫判然,俨然天数之常。 宗礼道尊瞻望飞升大能风采的建议,轩辕怀以心意量之,吉凶如常,并非暗藏了什么鬼蜮算计,亦或者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的法子。好似他真的只是一片好心,教轩辕怀去看上一看,本土道术的最高峰,是何等境界。 但是……这恰恰非是一道喜讯。 排除了这一种错误的可能,来人看似缥缈玄虚的意图立刻就分明了—— 投石问路。 看一看自己面对飞升妖祖临凡,是如何反应。 此时的轩辕怀,是身着黑白乱纹袍的那一副相貌;但是其双眸却是深邃异常,更类似于剑身虚化的气度。 九宗立身于紫微大世界之后,略览其中道术气象后,便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 这并非是自傲,抑或轻敌。 因初代降世的一众大神通者,早已探明。本土道术中的仙道文明,抵不过一纪元、一兴替之力。谅他数十万载功果,又能够成长至何等地步?譬如草木,春生秋凋,自然不能成百年之材。 阴阳道、巫道之手段,固然能够抵过纪元之力。但并非代表者其道术高明,能够与九宗并驾齐驱了;而是其以遁隐之功为代价,换得传承不绝。 至于妖族中实力最强盛者,固然底蕴不可轻忽。但是其道术进展,终究甚为缓慢。要追及九宗,只会愈行愈远。 见到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三人时,轩辕怀曾感受到三人对己之敌意。 当时轩辕怀便已想到,九宗的存在,对于其等而言已经不是秘密。或许是有底蕴深厚的大势力,意欲和九宗扳一扳手腕,进行一番角力。 但是从宗礼道尊身为道境大能,动作却如此之快,且能放下身段亲自行事。可以看出,其等的胃口,似乎较自己预先之想象还要大得多。 当今之世,不仅正值九宗琉璃天之变,于整个紫微大世界而言,似乎也时时处处与往日不同了。 约莫百余息后,轩辕怀面前展开一物。 一道空白图卷——大界正反图。 却见轩辕怀食指轻点,描摹字迹。 粗粗一看,似乎是十个大字: 妖祖重下界; 北戎犯东南。 这十个字化作一枚小剑,宛若沉入水底一般,渐渐自《大界正反图》中沉了下去。 一刻钟后,剑塔消散。 轩辕怀一步遁出,悠然独行。 隔着阴阳界天,宗礼道尊以及那位“湛衡道友”,见轩辕怀并未就此失联,倒是松了一口气。 …… 自最后一座阴阳洞天遁出后,又以秘术遁形七日夜,轩辕怀终于来到了东华界天北境边缘。 此时此地,果然变得与常事不同。 抬首望天,此时的太阳,似乎较往常略微大了一圈,亦更将明亮三分,照耀于地,平白多出一倍之热力。粗粗感应温度,似乎烈日之下,足可将鸡蛋烤熟了。 略一打听,如此形貌,已然持续了十余载之久。 但是奇特的是,如此烈日,却并未构成土地皲裂、风沙四起之象。正相反,四处平湖川流,时时可见;草木丰沛之地,目不暇接。尤其是好些性极嗜水的水草之属,反而愈发长得茂盛了。 遥隔数万里,便看见一塔矗立中天,异常瞩目。 说是“塔”,其实是以轩辕怀的精微眼力儿而言,已遥见其真形。其实大略观其形貌,此物俨然是一根“针”,笔直矗立。 围绕此塔,至少有十六道幽森气机,每一道皆不在阴阳洞天中暗行看护之责的那位天玄上真之下。 很显然,此处便极有可能是赤魅族圣祖降世之地。 轩辕怀方欲前往,但身形一顿,却又忽然止步;眉间更微微显露出一丝惊讶。 寻常修道之人,其实常有撞缘求运,发掘宝物之举。但是以轩辕怀的眼力,世间能入其法眼之物已然甚少。 但此时此刻,他却感受到,近处有一物,暗藏“虚像还魂”之功。此物若换作另一位同行同样出色之人当面,价值虽高,但也不至于高到非取不可;但是在轩辕怀手中,此物效用大了何止十倍,几能化腐朽为神奇。 更巧合的是…… 轩辕怀不再迟疑,身化一道,虹光朝着那孤塔相反的方向纵身遁去。 半个时辰之后,视野中果然现出一人。 一个年轻女子,迎着轩辕怀到来的方向,与他四目相对。 一身紫衫,刚健之中,又有正大雅涵。和玉离子的雍容霸道相较,似乎气象略略清减;但是却又多出一种独特的豁达通透。 身畔十余丈处,一株枯树之下,又有一只黑虎闭目小憩,安娴适意。 正文 第十六章 镇定之由 青胜于蓝 眼前这幅景象,十分奇特。 枯树之下,黑虎闲憩;处默藏机,伶仃独立。 描摹其意境—— 云卷云舒,处之泰然。 轩辕怀心中,不由浮起一丝惊讶。 他的骤然出现,对于所谓的当世英杰、超逸绝伦之辈,意味着什么,其实不言自明。就算是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四人,乍一相逢时,神思也不由大受震动,几乎怀疑己之“知道”的边界,是否受到了考验。 若是世俗中念头杂而不纯之人,往往极为享受这俯身就下、万众崇拜而惊骇的感觉。 以轩辕怀之道心高妙,自然不至于如此庸俗。 但是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对之洞若观火,亦无需刻意回避。 眼前之人,秦梦霖。倒是令他眼前一亮。 但是她是否真有底气持如此态度呢?若是背后没有真正实力支撑,那就是虚张声势了。 轩辕怀道心观辨无碍。秦梦霖那一门阵灵秘术虽然有着极大潜力,一旦推敲延伸,便能近道三味。但是此法眼下毕竟还是处于萌芽状态。若是撇去此节,单单以一身道行底蕴而论,面前之人不过和御孤乘、席乐荣等相若。 更有一重重要的差别。 御孤乘、玉离子等人,虽然大致猜出了自己的来历,但是对于详状情貌,明显并不知晓;但眼前之人,似乎真正“认出”了自己,眉眼之中,那一派正大从容之下,又流露出一丝见猎心喜、跃跃欲试的味道。 秦梦霖的确欣喜。 感应到一位道行层次不凡之人靠近,秦梦霖并不意外。 五件清浊玄象秘宝,现世之地愈来愈边缘。 其实二十四载之前,归无咎来取宝时,一番风云际会,得见林弋、申屠龙树、墨天青等人,有很大的巧合因素。无论仙道还是妖族,单凭自家推演之力,不足以算出准确的异宝出世之地和归无咎的行踪。 只因其与魔道的“缘落之地”暗合,这才促成相聚。 但是今日却不同了。第五件宝物出世之地远离中枢,卜算之功,已成敌我与共。圣教一方若有人借此与己相会,决然不是意外。 若非宝物出世之地恰好与赤魅族圣祖降世之地接近,说不得赤魅族又要大费周章,加以援护。 感应到不速之客的气机,她本以为是御孤乘、玉离子中的第一人;没想到竟是轩辕怀。 和御孤乘等人的朦朦胧胧不同,秦梦霖共享了归无咎《三十六子图》的秘密,自是清楚的知道来人身份。 虽然其相貌和图卷之中,大不相同。 轩辕怀目光微动,看见了秦梦霖腰间悬挂着的一只翠玉葫芦。 这葫芦甚是小巧,乍一看通体翠碧,似是美玉铸成。但是若仔细分辨,便能分清其是一十二种玄妙气机点化。 当日巫道祖高岑有代取宝物的本领,只是手续稍微繁复了些;阴阳道中手段,自不会逊色于巫道。其实除却自己静极思动之外,秦梦霖代归无咎来取此宝,也有这一重深意。此物之秉性人所共知,既然众人皆知是秦梦霖取了,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她便是宝主,罕有人能够想到此物最终会是归无咎用之。 归无咎的“紫虚之卦”秘手,自然藏得更深。 若是归无咎亲自来取,打破了归、秦、魏三人一人一件的成例,旁人便极有可能猜测到出世之宝或许对于归无咎有着重大的效用,然后经由这一线索,寻根究底。 无形之中,将这一隐患化解。 轩辕怀淡淡言道:“想不到是秦道友捷足先登了。” 秦梦霖面色不变,道:“轩辕道友也对这‘还神水行丹’感兴趣?世俗中物,能入轩辕道友法眼,可是令人十分意外。” 轩辕怀摇了摇头,从容道:“原来此物名为还神水行丹。某对此固有几分兴趣;但是比之于这还神水行丹,某更感兴趣的,是秦道友心中的倚仗。” 秦梦霖长睫一颤,毫无征兆的一笑。旋即轻声道:“倚仗?说来也寻常。” 秦一个轻盈转身,面向那缩小了千万倍、宛若一根细针的高塔,秦梦霖言道:“此塔之名,正如其形——名之曰‘破界针’。当中看似是有十六位妖王坐镇。但是经赤魅族举族之力经营,当中蕴藏的阵道手段非同小可。一念之间,可接引六十四位妖王莅临;甚至赤魅一族族长,亦可随时到来。” “此间若有动静,秦某呼唤其来援不难。” 轩辕怀闻之哑然。 救援便捷。 此言乍一听似乎有些跌份,似乎不当出于心高气傲的一代天骄之口。但若心意豁达通透,明真常之理,倒也并非真的不能如此作答。 看上是山,看上还是山。虽然文字相同,但是境界深浅,自然会有差别。 但是轩辕怀依旧不甚满意。 他所问之题眼,不在“利害”上,而在“道念”上。就算她有随时遁走的信心,但她见到自己的这份镇定从容与自信,却并不是利害无忧可以释怀的。 轩辕怀眸中忽然幽深了三分,声音飘忽而不容置疑:“我若出手,那些妖王虽然尽在咫尺,亦未必能察知形迹。” “近来偶遇数位道行不俗之人。心意由此而活,倒也有三分收获。就用新立一式,试一试秦道友的器量。” 话音将落,轩辕怀出手了。 一座剑形巨塔,蓦然浮现,将秦梦霖与轩辕怀一同困入其中。 秦梦霖抬首一望,这剑塔虽然看似有形有象,但她心中却无端生出一种预感:此形象只显于百里之内。若立身于更远处,便只能见到空空荡荡的一片。不但剑塔不见一鳞半爪,就连当中秦梦霖、轩辕怀二人,及其所施展的神通之象,也全不可见! 归无咎修为尚低之时所用“红尘晦暝”之阵,效用与此相似;但是那等阵法,却决然逃不过近道大能耳目。 轩辕怀之身向后微撤半步,一分为二。 又一个“轩辕怀”出现了。 只是身后这位轩辕怀,空灵冥漠,不类其本人,却与图卷之中的形象完全一致。 后方的“轩辕怀”双目紧闭,双手合十。 身前的“轩辕怀”正身施展手段。骈指曼妙一划,无穷玄妙剑意滚动浮泛,立刻有“轩辕怀”三字浮现,丰满之极。 衡剑。 这是数月之前乌兰河上一会,对付席榛子的手段。 但是这一剑之妙,较之数月之前的那一剑,不知强盛了多少! 按照常理而言,这一剑的威能,既有一个“衡”字,那就当以定准之数,衡敌手之高下。在无有差别的一剑威力之下,通过中剑之人是否堕入梦境、以及醒转的时间长短,量度敌手之深浅。 这一剑,对于稍弱之人当是一击必杀;但对于底力与己相若的数人,该当是毫无效用才是。 所以轩辕怀和席乐荣等四人相继交手,并未继续动用这一招。 然而此时此刻,“衡剑”的威力被强化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对于同辈中人,亦能产生威胁! 轩辕怀前方之正身,动用神通之后,忽然笑了。 会心一笑的面容中,竟有三分狡黠与顽皮,好似做了一个“本不当如此”的恶作剧。 和空灵淡漠的卷上形象相较,示现为醇厚少年的轩辕怀,本来就很接地气。这忽然一笑,倒也并未教人觉出突兀。 然后……一笑之下,“轩辕怀”的身躯立刻节节肢解,崩散微尘。 很显然,是因这一剑的反噬之力强到了极点,以至于其身彻底溃散。 几乎前后一息之间,原先那轩辕怀不存之后,分形而出的那空幻之身,立刻形貌变化;衣袍之上,亦随时呈现出大大小小的方格乱纹。 观其气象,神完气足,无有丝毫欠缺。 秦梦霖微微抬头,嘴角浮起一丝惊讶。 竟然……是这样? 但细细想来,还真是天作之合,精妙绝伦。 久历世事之人都有一重经验。平素豪爽直接之人,若是一旦放下身段,动用了什么心思诡计,那才是十分难以抵挡,被算计之人十有八九要着了道。 在这一瞬间,秦梦霖就明白了—— 轩辕怀所谓偶遇数位道行不俗之人,定有御孤乘、席乐荣二人之一;甚或二人兼而有之。 秦梦霖与御孤乘有过交手。 归无咎自武域回返之后,又与秦梦霖有过一次合丹修行。真幻间中一切经历,席乐荣等人之虚实,。秦梦霖等若亲见。 以秦梦霖的眼力,不难断明。二人围绕“三分皈一隅”和“吊心存神法”,会有怎样的谋篇布局。 轩辕怀这一式的构思,分明是借鉴了二人的战法。 只是,超越极限之后的反噬之力,轩辕怀却以那奇特的化身之法,代为承受。 席乐荣动用“吊息存神法”完成爆发之后,所余余力,不过十分之一二;御孤乘“三分皈一隅”之术带来的创伤,更需至少数月静修,方能抹平。 而轩辕怀…… 这一击的超限威力,与“天钺”等手段在伯仲之间;但是胜在随意施展,无有后患。 但凡知“轩辕怀”之名者,皆相信其人行事,当是大开大阖,以我为主,高蹈独步;剑意一荡,千军辟易。万万料不到,他竟也会借鉴如此“务实”之法门。 但是因他那一体双身之术的玄妙,此类战法竟似为他量身订造一般,契合无比,几乎等若作弊。 秦梦霖身姿凝立不动,只伴随着一瞬气机波动,承阴阳利弊迁化之功,已将这一剑之威彻底化去。 轩辕怀一笑。 秦梦霖这一式看似接得从容,其实已然动用了阴阳道根本法门。 此法虽堪称上乘,却也是一时半刻间可一而不可再的手段。 接下来—— 轩辕怀把身一晃。 宛若千川映月,同时显化出六具分身,前后成列,依次动用“衡剑”法诀! 正文 第十七章 替身法门 进退抉择 六道剑气齐出,虽是同时显化,但进手之际,到底有先后之分。 若是此等力量能够相互叠加,等若一口气法力规模暴增六倍有余;若能同时营造更多分身,则数目更巨。如此招式,更无人是轩辕怀一合之敌。 但人力有时而穷,他借鉴御孤乘、席乐荣而成的这一门道术,本来便以一击之威著称,超迈极限。意欲叠床架屋,到底难能。 纵然如此,强化之后的“衡剑”六剑连击,元婴境中,似已无人能与之争锋。 第二剑杀到。 却见秦梦霖身畔,忽地同样浮现出一道化身。剑光一引一浮,便被这化身带偏了少许,调转方向斩了过去。 第三剑紧随其后。 秦梦霖右侧处,同样浮现出一道化身,将第三剑引了过去。 教不明就里之人看了,倒像是秦梦霖以化身之法迎战化身之法;针锋相对,不肯稍落下风。 轩辕怀眉头一皱。 以替身之法,诱骗敌手神通之用,从而为自己减轻压力,便于防御、遁走;乃至消耗敌手法力、酝酿反击,这也是道术中的一门大宗。无论本土仙道文明,隐宗、圣教;还是九宗道传,此等手段着实不少。 但是以自己剑术之妙,最擅破妄见真。再高明的伪装伎俩,在剑心之前,皆是昭彰之明,无所遁形。 在同等修为的前提下,能有骗过自家剑术的化身秘法,要而言之,唯有四种。 而这四种秘法,在元婴境的交手中,都勿需考虑。 其中之一,乃是以一件重宝炼化。此重宝非是别物,乃是一方世界的萌芽种子。以此炼成化身,号称“世界身”。如今紫微大世界中,并不能寻到一件此等品阶之宝物。 其中之二,若将本命法宝之蕴养到了九炼之后,炼成非我外象之精,演化真空妙有,同样可以等同本身,号称“身外身”。能够接触到这一境界的修行,多半已是道境之后了。 其中之三,斩分天人之后,打通前世夙慧,便能以前世之“我”为因果,寄之以缘法业力,炼成一身,号称“宿命身”。但打通前世夙慧,便得以道境修为为前提。 采摘前世之缘,则更为虚无缥缈。因为你纵然唤醒了前世记忆,但是前世之因果经历,尽在另一处大世界中。纵是飞升大能,在茫茫星河寰宇之中,也不是那么容易寻得的。 最后一种;领悟剑术真流,并修炼至不弱于轩辕怀的层次。 这是唯一一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是……终究渺茫。况且如今见面之下,轩辕怀也更加确认了秦梦霖之剑术并未到达这一层次。 轩辕怀抬首细看。 秦梦霖左侧那化身,仿佛线条描成;但是和轩辕怀自己的空灵之身又决然不同。那线条似乎纤浓得宜,分寸恰到好处,烘托出一种独特的温度。斯人面貌,天真无邪,有冰晶之纯,而无寒冰之冷。 其人相貌,与秦梦霖本身大不相同。 但轩辕怀却并不觉得陌生—— 因为照影石中所见,当初归、秦二人阴阳洞天中第一战,她便是如此相貌。 彼时名为“阮文琴”的便是。 至于另一具化身,却更特殊几分。 其相貌面容,明明与秦梦霖正身完全相等,无有一丝一毫之差别。 但是秦梦霖之真身,因有一身精湛道行、气质容纳发散,所以臻至“上善若水”之境,无有一丝不谐。而右侧这具化身,气象却明显单薄了许多。明明面容一致,但是仔细一看,却教人觉得似乎嘴唇微薄、鼻梁略挺,似乎英拔之气较正常的分寸略过了一些。 见此景象,轩辕怀似有明悟。 想不到她还有此等机缘。 转生本界,三世前知。 但是这机缘虽然堪称逆天,但是化身止有二道,最多亦不过能挡住两剑而已。 果然,两具化身相继中剑,身形微微一颤,立刻都闭上双目,似乎陷入一瞬间的昏迷之中。 这时轩辕怀的第三剑、第四剑杀至。 分出胜负,就在此时。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甫一中剑的两道化身,眉心处各有一道隐晦的光芒绽放。似乎给与此此身躯以莫大的支持。然后两具化身,同时从中了“衡剑”之后的似睡非睡中醒转过来。 好似无形之中暗藏着一件机括。 当察知这两具化身处于异常状态时,这“机括”就会自然而然的引动,从而沟通一种莫名之力,将处于折损或封印状态的化身洗练一遍,令其恢复圆满。 至于这莫名之力,似乎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气运之功。但是其规模之厚、积蓄之广,委实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轻易就可猜到,阴阳道不知多少万年的积蓄,如今尽归一人之手。 第五、第六剑,亦被如法炮制的挡下。 轩辕怀一眼看出,非止是攻伐神魂的“衡剑”一流的手段,能够被这化身挡下;其余一应物相神通法门,皆不例外。 面对此法,以规模取胜是全然无用的。 以防御而论,这一门替身秘术,在轩辕怀目前所见诸般法门中,足可派的上第一。 六剑既出,轩辕怀低首沉思。 方才衡剑强化之法,只是轩辕怀新近所得,远非其真正压箱底的手段。 若真正全力一击,他未必没一举致胜的可能。 可其中有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 外间这座藏形匿迹的剑塔,表面看上去并不如何惊人。其实亦是轩辕怀的根本手段之一,且时时勾连住其一丝神意法力。轩辕怀若要全力出手,非得将这座剑塔收拢不可。 若是这么做,所显气象非小。那“破界针”上之人,可不是聋子摆设。但就算如此,也未必定能击破秦梦霖之防御。 一言以蔽之,凭借秦梦霖方才显露的精妙手段,想要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将她击败,已注定不可能的了。 思索了一阵,轩辕怀缓缓抬头,双目直视。 良久,才言道:“为何选择这一条路?身负宝山,你明明可以更进一步。” 话音之中,竟有三分失望。 秦梦霖独到的防御手段,守住了轩辕怀超越极限的六剑。但轩辕怀此时的态度,并非惺惺相惜的激赏,而是……失望。 秦梦霖神色坦然,微笑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如此方略,有何不可?” 御孤乘摇头道:“秦道友之言,可谓言不由衷。” 秦梦霖方才的防御手段,固然威力惊人,不可思议。 但是这其中有一桩致命处,轩辕怀一眼就看出来了—— 唯有当两具化身不谐之时,其所深藏的底力才显露峥嵘。如此,未免太过被动。 换言之,今日的秦梦霖,虽然接下了席乐荣、御孤乘都极难接下的招式。但是在她剑阵灵眸大成之前,其本人在攻伐一道上的杀伤力,却并不能较御孤乘等人强上多少。 试想,若是秦梦霖与御孤乘等人相斗。秦梦霖决难以被逼到动用这化身秘术的地步;而她在攻伐上亦不足以取得明显优势,双方难免维持一个均衡之局。如此一来,等若秦梦霖的这一底牌完全浪费了。 这看似完美的防御神通,其实却有屠龙之术的嫌疑。 阴阳道能够将累积气运汇于一人,委实是了不得的手笔。这一点巫道固然有所不及,纵然是轩辕怀,亦不敢等闲视之。 在轩辕怀看来,身负如此宝藏,自然是与己身整体实力炼化为一,借势奋飞,才是正道。 若如此做,以后与同辈中人交手,除了自己以外的对手,她虽未必能够一举致胜,但多多少少能占些上风。 不要小看这一点“占些上风”的差别。 双方都已达到了濒临极限、乃至超越极限的层次,谁能够占些上风,大势流行,天平自然朝着他倾倒。长此以往,这份优势只会愈来愈具体、愈来愈真实,最终形成明显的高下之分。 归无咎与御孤乘便是一例。 当初归无咎与御孤乘阴阳洞天相斗时,各自底蕴几乎完全相同,纵有差别,也极为细微。但是因那一战分出了高下,到了今日,归无咎已明显领先半步了。 至于龙族“神变”手段,此法成型甚早,并非专为李云龙一人所设。兼龙族势大,就大局而言,其所持之道也不能说错;族中稍逊一些的人物,借此术所占据的优势,也决然不小。但是龙族若早知李云龙有出世争衡之心,且望见当今局势之微妙,恐怕李云龙也未必会走上“神变”之路。 总而言之,秦梦霖的选择,太保守了。 若是她更加积极的运用阴阳道底力支撑,将御孤乘、席乐荣等人一一斗倒,最后未必不能成长到与自己一战的地步。 沉默有顷,秦梦霖忽然一笑,道:“有正必有反,有正必有奇。有人一往无前、有进无退;自然就有人持中经营,保守不失。此乃自然之理。如此,临事处断,更加方便得宜。” 轩辕怀闻言默然。良久才道:“此论也无不可。但是前提是——那条路由他来走,比你更加合适。” 秦梦霖淡淡道:“相见之后,自见分晓。” 正文 第十八章 虚虚实实 略论短长 尽管秦梦霖已有所持之道,且其并不合轩辕怀之心意。 但是此行目的,该做之事,还是要做。 御孤乘之后,就当是秦梦霖了。 这并非是简单的与人为善,亦非自信当世无敌,要生生造出几个对手来。内中所藏之深意,不足为外人道。唯有到了终局之时,一切才能涣然明白。 却见轩辕怀诸身合一,五指轻轻翻笼,剑塔之内,已被剑光笼罩。 此等剑光分形万千,繁密无极。 初一看时,好似天上繁星,点缀相连,无穷无尽。但只是瞬息功夫,其中的演化之功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推进。似乎后方的零散剑光,运转之势明显较前阵为快。如此碰撞相激,节节感应,很快便将无数独立的“点”连缀成片。 一点一片,一片一面,恍惚再看时,此等剑意,已形成一整道浑厚恣肆的浩瀚汪洋,广大无极。 “履尘剑”与“清意明心”虽然风格迥异,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婉转曲折,仿佛浅唱低吟,各自映照了心境履历,俨然隽永心曲。 而轩辕怀的这一剑,繁密精细、烨烨深华之处绝不亚于归无咎、秦梦霖之剑术;但却愈加博大贯通,似乎潜通于九天之上、深临于九地之下,六合当中,无所不容。 将博与精统合于一,无论观其全豹,还是观其一点,皆有无限精彩,并无丝毫勉强。 秦梦霖心中一动。 试过整力越限的一击之后,现在轩辕怀调转方略,却要以精微奥妙斗上一斗。 秦梦霖素手一伸,仿佛执剑。“清意明心”之意蕴,立刻宛若羽翼一般纷纭呈现。 同时,左手向前一推。 一枚灵眸自掌心浮现。 这枚灵眸甫一现世,虽不见任何神通具象由之散发,但轩辕怀立刻敏锐的感受到—— 这方天地,似乎变得“涩”了。 如果双两人交战之地是一幅精致的图画。原先这幅图画,是作画于最上乘的绢纸之上;但是此刻忽地气象一变,绢纸化作了粗麻布。 半息之后。那灵眸之上,隐有雷光浮泛。宛若跳蚤一般在灵眸内外、寸许远近处反复跃迁。 玄雷诧目。 仙门之中,威名素著的一种“外道”神通。 “外道”神通,竟出现与秦梦霖之手。若是数十百余载之前,或许见者惊骇;但是随着时日推移,好似也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所谓“外道”神通,指的是其驾驭维持,不全由自身法力,而必须借法于己身修行之外的“外物”辅佐,方才能够成就。 譬如眼前这“玄雷诧目”,自是取自于一种名为“玄雷三首蜥”的异兽,更需海量外药,每隔三载,精心锻炼一回。 大世界中真正第一流的人物,皆是眼高于顶之辈,最重道术一体之要旨。“外道”神通威力之数,除非机缘巧合、以轻制重,否则极难胜过本人亲修之道术,最多不过与其持平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经营于此?须知自家苦修的根本法门,随着法力恢复,随时可堪动用;而此等“外道”之法,其积蓄、养炼、施展,时时刻刻受着莫大制约,事倍功半。 但是如今高明之辈实在太多,竞争也愈发激烈。若是依傍本身道术致胜的信心略有动摇,那么凭借预备之功多出一两分成算,也未必不是可行之策。 眼见此术,轩辕怀却淡然一笑。 真是应景的很。 玄雷诧目之法,其妙用正是使得一方空间由灵动转为重滞。只是三载积蓄,约莫一刻钟上下便要用尽;若果然难敌,此术也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饶是如此。 乍一看去,此术似乎还真的十分针对轩辕怀的万变剑术。 可是,这如何能瞒过轩辕怀的耳目? 障眼法罢了。 以假乱真。不,是以真乱真。 其实,若今日是轩辕怀第一次与秦梦霖交手,恐怕真未必能在瞬息之间看穿面前之法门的底细。 因为这“玄雷诧目”之法,灵眸周遭滚动的雷芒,恰好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屏蔽之力。若非用心感应,绝难察觉到那灵眸观望之中,暗藏着浩瀚可怖的推演之功! 轩辕怀可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巧合。自己动用了纷纭万变之剑术,秦梦霖就动用了表面上针对性极强的“玄雷诧目”。若是仅有这一件外衣,总难免有文不对题之时。 事实也正如轩辕怀所猜测。 在归无咎的建议之下,对于那孤立的“心阵灵眸”如何构建情境,使其动用时不显突兀,秦梦霖可是下了大功夫。诸如“玄雷诧目”这般的灵眸法门,足可演化一十二种。应景取出,定不会教人生疑。 然而,因为轩辕怀观览过阴阳洞天之战的照影石,本身又对秦梦霖这一门道术甚为推重。所以灵眸一现,他心中根本无有其他歧见,立刻坚信这是“心阵灵眸”之法换了一层皮罢了。 什么“玄雷诧目”,岂能与超越神意之外的“天算”之功相媲美? 神意束成一线,轩辕怀果然窥见真实,看到灵眸之中那一丝演算之力的波动。 尽管在“知己知彼”这四个字上占了便宜,但是轩辕怀却并不会有所容让。若说因此就让上秦梦霖一招,那便太迂腐了。 每一处机缘巧合,皆是各自缘法运势的一部分。由此分出高下,谁也无话可说。 轩辕怀剑意昭彰,愈发施展得淋漓尽致。当中“演算”之妙,较之秦梦霖心阵灵眸,犹有过之! 这是不闪不避,以强当强的法子。 顷刻间,两道剑意混成一道,攻守进退,犬牙交错。 但是这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尽管有“玄雷诧目”重浊之力掣肘,强弱之间,依旧分得极快。 只十余息功夫,秦梦霖“清意明心”之剑势,已节节瓦解,全线溃散。 当日轩辕怀与李玉龙大斗变化一道。李云龙“神变二转”虽妙,但毕竟是固定路数,论高明与潜力远不若秦梦霖“心阵灵眸”之法。可是二人交锋,李云龙却依旧坚持甚久。 这其中的道理,根基浅薄之人断难窥破。 破解“神变二转”,不过是水磨工夫,虽然历时较久,但其结果却是注定的。而今日之战却是活子拼杀,演算与演算之间的较量。哪一方多算一步,便能牢牢把握局面。所以场面上的差距,却反而显得更大了。 战局如此,秦梦霖似乎微微有些失神。 见胜负大定,轩辕怀好整以暇道:“道友无形之中踏进一条大道。只是身在宝山不自知。谚云‘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句俗语,无形之中未尝不是暗合玄机。” 听闻此言,秦梦霖似乎神意一复,神色之中并不掩饰对轩辕怀的佩服:“谢过了。” 轩辕怀微微点头。 但秦梦霖旋即笑了。 然后,秦梦霖眸中似有一丝光芒绽放,话锋一转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就是他胜过你的地方了。若是归无咎在此,必然不会着道。” 秦梦霖大袖一展,挺胸收腹。 以秦梦霖如今的超然地位,接下来施展的这一式,似有三分滑稽。 双掌在耳侧虚按,然后张口一吐! 吐出了一个……太阳? 说是一轮红日,似乎颜色略浅了些,不至于刺目;说是明月,却又明显光华为盛,清辉湛然。 轩辕怀面色一变。 面对这有些滑稽的一式,他却极为严肃。 阴阳道的根本手段,不是一式,而是两式! 一阴一阳,一攻一守,一散一收。 用以防守的那一式,方才已然动用过了。但用以攻伐的这一式,直到这看似败局难挽之时,才施展出来。 其动静之谐,圆融归一,较之于玉离子圆满归整的一击,也不遑多让! 这是阴阳道的极盛之力;亦是秦梦霖的极限一击。 看着虽然和煦融融,但是其中所藏利弊相转之力,却宛若一个极可怖的旋涡。若是你法力不及,一身精气必会被这利弊相转之力瓦解。若硬碰硬去接,只消自身法力有一丝欠缺,就必败无疑。 若是以化身之法迎之,更为不妥。因为化身之法力尚不及正身,强弱分明,不但起不到抵挡之效,反而在阴阳相转之下,愈发助长敌势,几乎是随吞随长,流毒无穷。 其实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有得必有失。这利弊相转吞噬法,为成己之势,且如附骨之疽一般,克制一切分身断尾之法门。但是其本身之运转,却稍稍失之灵便了。运转之速度,看似迅捷,其实却要较敌手遁术慢上一丝。 轩辕怀一看就看出了这一破绽。只在瞬息就构思出了一种灵动巧妙的遁法,足可消解来势。 可是—— 这并非孤立的一式! 方才“玄雷诧目”之术,却是一道伏笔。 经由此术浸润这方空间数十息,此间气象已变。这一式阴阳道法诀在此间如鱼得水。而其余修者及神通法门,却略显窒涩。 权衡之下,轩辕怀已有决断。 剑塔一收。法力神意汇入本身,瞬间恢复圆满,达到了自身的最佳状态。 然后轩辕怀反手一点,将这一轮红日从容化去…… 归无咎与秦梦霖修缮“心阵灵眸”之法时,亦曾思考过一个问题。 当日阴阳洞天之战的景象,早已流播于世。 尽管秦梦霖的铺垫伪装法门皆已到了足可乱真的境界。但是若真有人心意直指,明察秋毫。认定了种种幻象皆不足道,障眼法下依旧是“心阵”演算之功。那又当如何是好? 于是,为了今日“轩辕怀”这样的对手,准备了这样一重布置。 虚则虚之,实则实之。 秦梦霖所言不错。 若是今日面临的对手是归无咎,此法未必能够成功。因为虚虚实实、兵法万变,勾心斗角,本就是归无咎的的长处。 铨道会上归无咎与荀申相斗时,不过是依傍“魔婴”而已,自家并未真正结婴。所以法力规模较之荀申,完全不占优势。在如此前提下与荀申交手,一应手段,归无咎也应对无误,避过了一切可能的陷阱。 可是轩辕怀却不同;他自然是高屋建瓴,大气磅礴。但是以他的心性,其认定的“真相”和本质,却只会坚信不疑。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公允之评。 剑塔一收,那看似和煦的“明日”立刻变得耀目之极,好似真是太阳之精落在地上。 如此景象,极难不惊动旁人。 “破界针”上立时有了动静。 一道遁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 正文 第十九章 两相掣肘 一意奋飞 轩辕怀既撤去剑塔,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尽管不是完全对等的交手。说是机缘巧合也罢,依傍形势也罢,秦梦霖终究是在细微处胜了一招。尽管这不至于动摇二人的实力对比,但若让九宗诸上真知之,也算是一件震动上下的大事了。 不过轩辕怀面上却也看不出喜怒,亦无受挫之色。同时不再迟疑,身形一个转折,身后荡起一物。 此物同样是塔形,只是形貌与方才笼罩二人的巨塔似乎略有差异。 轩辕怀往内中一遁,四周空空荡荡。不但不见其人,就连其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亦全然不存,好似刚才的一场激斗,根本就未曾发生过。 秦梦霖低首沉思。 在“术”道之用上她得了一个便宜。但是就道法而言,轩辕怀予她的启发,又哪里小了? 人算不如天算。 从前秦梦霖并未想到过,自己的“心阵灵眸”之法,背后似有一条康庄大道。 轩辕怀在此道之上,可称信步远行,领先自己甚多。 况且他以此法迎敌,明显是预先知晓了自己这一桩斗战法门,暗含提点之意。 不知其用心何在? 思虑了一阵,秦梦霖回过神来,抬首一望。 面前所立之人,约莫中年年纪,两缕短须。身着奇服,似是鳞甲于毛羽混织而成,尽显魁梧气象。他片刻之前便已赶到近处,只是见秦梦霖若有所思,便笑吟吟的立在一旁等候,似甚有雅量。 这时见秦梦霖望了过来,才笑言道:“老朽公寓杨。秦道友有礼了。” 秦梦霖这才答道:“原来是公寓杨妖王。失敬。” 略微一望,这位公寓杨妖王,气象之醇厚不在与隐宗常打交道的公盛良妖王之下。 那破界针的妙处,秦梦霖也略知一二。若依例运转,作法之人实力强弱悬殊,总是不美。这便意味着,赤魅族可以轻易拿出一十六位与公盛良妖王实力相若的近道境战力来。此事换作并吞西土之前的隐宗来做,其实相当吃力。 赤魅族在新一代中虽无独立潮头的人物,但是整体实力之雄厚,却是不容轻侮。 公寓杨妖王望了秦梦霖腰间所悬容器一眼,心中已然有数。笑言道:“想来秦道友应得之物,已顺利取到了。” 秦梦霖微笑道:“有诸位妖王在此坐镇,自然无人敢存觊觎之心。” 公寓杨妖王点了点头,似乎微一犹豫,但还是发问道:“方才与秦道友交手之人……可是当日阴阳洞天之中的老对手?” 公寓杨妖王虽对于阴阳道法门不甚了了。但是功行卓著到了一定层次,可谓一法通,万法通。方才那仿佛一轮红日下坠的盛景,当中妙意无穷。一望可知是阴阳道中压箱底的法门。 可是与她交手的那位,竟似将这一招完全接下,并未吃亏的样子。 如此推断,显然是同一层次的寥寥数人之一了。 莫不是御孤乘倒了? 秦梦霖微微摇头,对于轩辕怀的来历,并未多言。 公寓杨妖王也并未多问,又言道:“既已顺利取宝,秦道友想来不会多作逗留,不日便要回返。” 秦梦霖言道正是。 公寓杨抬起头来,笑言道:“如此倒是巧了,恰有一事。承秦道友之便通传,倒也不必本族另行下书。” 秦梦霖正色道:“妖王请说。” 公寓杨妖王略一思忖,言道:“这座‘破界针’,是本族圣祖降世之地;亦是本族临机建成、便于集中力量的枢纽之地;其实,亦是本族圣祖降世之前、上下传递消息的祷告之地。” 秦梦霖心中微微一动。 公寓杨妖王续道:“本族圣祖降世之期,只怕要略微延迟一二十载了。” 秦梦霖闻言微讶,立刻问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对于赤魅族这一重要友盟,其中关键讯息,秦梦霖自然要做到心中有数。据她所知,赤魅族圣祖降世之期,百余载前便已定下。若无意外,不当轻易变更。 公寓杨妖王摆了摆手,道:“秦道友放心。非疑难之谓也。妖祖降世,本有二法。一者速;一者缓。二者各有利弊。其实说起来,以较缓的法子行事,更为稳妥一些;只是如此要多出许多繁缛布置。圣祖体恤下情,所以早时并未选择此法。” 说到此处,公寓杨妖王微微一顿,似乎大有深意的道:“其实这是刚刚发生未久的事。吾辈在上祷祝文之中,言明了二次清浊玄象争夺之事。然后圣祖下谕,改急为缓。降世发动之期虽然不变,但等到真正下界,已在十余载之后了。” 秦梦霖略一琢磨,道:“这是一步妙棋。更是奇功一件。有此一着,诸家盟友,都要承贵族之情了。” 不过秦梦霖心中却道,这位赤魅族圣祖,作为飞升大能,竟尔审时度势,配合下界的步调形势行棋,倒是很令人意外。 公寓杨妖王笑言道:“彼此彼此。大家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于注意力放在清浊玄象之争的各家而言,赤魅族之举,可谓奇兵掣肘,遥相呼应。 但是对于赤魅族而言,清浊玄象之争,亦未尝不是一种牵制,有助于本族圣祖一举解决划界纷争。 秦梦霖心意一转,立刻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 半始宗之上,浮空小界。 归无咎在洞府之中,盘膝而坐。 面前数十玉简,当空飘浮。 玉简之畔,又有十余道四四方方的牒文,金相玉质,倒是极显庄重。 当日商议之后,权上真动作极快。眼前这些,便是有望参战之人的答复。 纵然是与归无咎关系甚密、地位甚高之人,如荀申、陆乘文、孔萱辈,亦都以极正式的态度,传了文书过来,非仅仅止步于口头允诺。 至于令十余件形貌光鲜的牒文,却是各族公文,尽数都用上了族长之印信。 个人的态度上,各位踊跃参战之人,皆是对那“自选对阵”的法子极为赞同,几是众口一词。但是就各自族门的立场上,虽然不至于拂逆本人意愿,但是字里行间的细微用意,忧虑踌躇之心,归无咎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这一战法的利害处,当时归无咎便已洞若观火。 但是一旦公之于众,所造成的影响之深远,依旧大大出乎归无咎之预料。 采用如此战法,那么所谓“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一类的博弈法子,便全不顶用了。这不仅仅是两大阵营之间的胜负;对于每一人而言,这都是自家道途成败之关键。若是战胜了与己气运相当之人,便极有可能乘势奋飞;若是不幸落败,更有可能一蹶不振。 对于赤魅族这般大族来说,一二嫡传挫了锐气,尚能承受得起。但是对于如里凫族这般新兴势力而言,其阖族上下的腾飞希望,皆系于箴石一人之身。若是略有疏失,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虽然尚有十余载,但气氛已然紧张到了极点,俨然明日便要开战一般。 既然各位当事人都众口一词,愿意接下此局。那么唯有尽举族之力,早为之所,添上一丝胜机。 原本归无咎每隔些许时日,或与马援、孔萱等人会晤论法。但是此时此刻,诸人都已各自返归本族,演练族中精心筹备的秘法、秘宝。 归无咎正在思量之际,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剑鸣,清响铮铮。 传音法剑。 抬首朝着虚空一望,归无咎高声道:“请进。” 不多时,遁光浮转,面前渐渐现出一个清丽人影。 麻衣素袍,长发披肩,婉转从容。 缥缈宗,魏清绮。 归无咎微笑颔首道:“魏师妹。” 魏清绮认真的望了归无咎一眼。 虽然她神色不变,但是归无咎明显的感受到,她似乎心意一沉,好似情绪瞬间低落了一截。 这也是归无咎剑心感应再度精进之后的独特本领。 归无咎心中一奇。 魏清绮也是心意超凡绝伦、体道幽玄之人。甚至在汇聚半始宗的诸友盟嫡传眼中,魏清绮气象之深不可测、通明练达,似乎尚在归无咎、秦梦霖之上。归秦尚或有意态天真、从容旷达之处;而魏清绮虽不摆什么架子,但身上总有一种若即若离、妙不可言的味道,让人大生敬畏之意。 如此直接的情绪变化,其实甚为罕见。 好在魏清绮心意一转,快速的从那一丝低落中调整回来,从容笑道:“清绮本是自信满满。但近前一观——只怕不妙。” 归无咎讶然道:“魏师妹何出此言?” 魏清绮却是话锋一转,略带感慨之意道:“归师兄。你说大道之行,路是愈走余宽,还是愈走愈窄?” 归无咎猛然抬头,却觉得此问不易回答。 魏清绮自顾自的道:“大而言之,自然是愈走愈宽。但是愈到了濒临极限处,那一丝天赋、底蕴的差距,便愈加刺目,难以逾越。各自应得之分、成就高下,几乎宛若上天注定一般。人事兴作,终属徒劳。” 归无咎心中一动。 魏清绮低声道:“清绮不才,倒要看看这一线微差,到底是不是真的天堑悬隔,关山难越?” 最后这一句话,好似一首风格缱绻低回的曲子,忽经剧烈转折,直入青云。 剑心圆通,汇此情境。 归无咎已大致猜出魏清绮的来意了。 魏清绮终也未打哑谜,笑言道:“师尊言道。若我在归师兄手上能坚持一刻钟。二次清浊玄象之争的对手,便依我意而定。若是不能,便尊师命。来此地的路上,清绮本自信必成的。但没有想到,归师兄近日间,又有如此惊人的进益。想来师尊早已知之,却设了个套让我来钻。” 正文 第二十章 双全之法 出阵之策 敌我虚实,两家皆大致探明底细。既然是双方一致同意的对阵,想从对阵失当之中捡漏,本是绝无可能之事。 唯一的例外,或许便是魏清绮了。 她虽在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惊艳一时,但到底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时间太短。 这便多了一个可钻空子之处。 魏清绮之敌手,只要不是与归、秦齐名的那寥寥数人。对上其余,哪怕是榜上有名之人,亦可轻易的战而胜之。如此,自家既乐得清便,亦可为隐宗一方轻取一胜场。 这绝非圣教一方讯息有所欠缺。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当中每一场比试,敌我两家皆做了深入探研。 显而易见的是,当日比斗,归、秦二人虽是出了奇招、险招。但终究是经历一场恶斗,在正面比斗中胜过神道七人,从而一举致胜。而魏清绮却略微特殊了一些。她所持乃是避其锋芒之法,借用一道阵图和调敌之计,最终拖延过了神道法门提升修为的时限,从而涉险过关。 这无意中的巧合,也恰好强化了敌我两方之印象—— 魏清绮虽强,但是距离归、秦似乎尚有一定差距。 平心而论,若归无咎份处敌对阵营,又无三十六子图作为验证,恐怕也会持类似意见。断然难以想到,看似不显山漏水的魏清绮,会是圆满上境界下的第一人。 但魏清绮自己,却志不在此。 她已从归无咎处知晓,圣教一方这一回是有备而来。当日阴阳洞天之战中与归无咎战力相当的御孤乘、玉离子,竟又添两位与其势均力敌的强援。号称能够与归无咎平手相论的对手,竟有四人之多。 魏清绮意欲挑上其中一人,分个高下。 归无咎暗暗思之。 大道之行,有进无退。从大道理上说,他是支持魏清绮的意见的。 但是东方道尊能够毅然深入荒界,扎根于此数十载,又极力支持越衡宗在琉璃天之争中“另辟一支”的大方略,其行事之风格气度,显然也不是一个保守之人。她力主魏清绮在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不必太过用力,显然也有自己的道理。 思虑已定,归无咎忽然反手一点,刺出一剑。 紧接着二剑…… 三剑…… 迫人之势,连绵不绝。 其剑意似是“空蕴念剑”,但似乎又略有不同。 这一出手虽毫无征兆,但魏清绮却未有丝毫慌乱。剑势将起的一瞬,已向后遁出半步。 这半步一退,立有一道玄妙祥和的意境升起,涤荡其身,万法不侵。 麒麟一族林弋的手段,其瑞气化相,似乎“粘稠”之极,宛若实质;而魏清绮却似乎正与之相反,这一丝嘉祥妙境,极为淡薄。好似一杯清茶,虽然醇厚略有不足,但含蓄隽永处,却信有余味,悠长不绝。 一剑之下,立明深浅。 归无咎心中微讶。 他与魏清绮虽然相识已久,也有过交手。但是往常切磋,终究保留分寸,未出全力。更不曾以空蕴念剑试招。 若有伤损,便不为美。 眼前这一式手段,并非“实剑”,却是以前知秘术混同剑意的“虚剑”。但是度量敌之深浅,却与真剑无异。此等法门,实为近日方才成就。 一试之下方知。魏清绮作为缥缈宗寄托完道重托之人,果有超凡底蕴。若是自己依旧停滞在空蕴念剑第四重的境界,看似二剑、三剑之下,自己已占得明显优势;但是她之守御功夫,却始终未失真形,宛若一张强弓,弯而不折。竟堪坚持到最后第十二剑,方分胜负。 剑意神通一收,四下空空荡荡,似乎方才的交手只是幻觉而已。 魏清绮面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殷红。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肃然道:“当日《三十六子图》现世,除却流转不定的前六人之外,最令归某意外的,便是魏师妹了。当时虽未相见,但是卷中人物身份,却也大致可以猜出二三。” 魏清绮似有三分惊讶,道:“意外在何处?” 归无咎从容道:“当世能够臻至圆满无暇境界者,显然非止一人。但是归某于红云小会之上与原陆宗林双双有过一面之缘。其‘拈花易醉、落叶伤情’之体,在其心情欢悦之时,所带来的战力增幅,着实甚为可观。当时归某以为,这一层次的第一人,非她莫属。而魏师妹竟然能压她一头,占了首席,显然有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 魏清绮一直是若即若离、意趣自足的神态。但是此时听了归无咎之言,却似心情大好,粲然一笑。道:“归师兄谬赞了。” 归无咎摆了摆手,道:“魏师妹所持之心念,与归某略同。” “若依当日阴阳洞天之战时的道行为准,虽有些修持深浅上的进境,魏师妹足可与御孤乘等人一斗。” 魏清绮目光微微闪烁,道:“归师兄的意思是……不但你又有进益,御孤乘等人,极有可能又有所突破?” 归无咎一笑,显然是默认了。 他说了上半句,下半句魏清绮已理顺了。 魏清绮面上微有憾色。归无咎之意已明,若御孤乘果然又有精进,那么当在自己之上。 归无咎道:“道途到了这一步。百尺竿头再进步,何其难也。叵耐御孤乘确实得了一道非凡机缘。眼下成与不成,归某也难说得紧。若果然未成,魏师妹依旧有与之一争的可能。” 魏清绮微一点头。 思忖良久,归无咎心中忽然生出一计。道:“另两位据说与御孤乘等人功行相若者,其中极有可能有一位归某的旧相识。他之道术已自成规模,如今在紫薇大世界中虽有涉猎采取之功,但想要有如御孤乘那般的突破,终究难能。此人或许是魏师妹的好对手。” 魏清绮长睫微动,正色道:“此人姓甚名谁?” 归无咎从容道:“席乐荣。” 魏清绮默然将之记下。 双方虽未明言,但是看得出来,这位“席乐荣”,大致相当于归无咎、御孤乘等人道术新近之前的层次,正是魏清绮理想的敌手。 归无咎微一拂袖,笑道:“魏师妹不必谢我;言谢的当是归某才对。” 魏清绮微一扬首,以示不解。 归无咎索性揭开谜底:“此人本是敏仪注定的对手。敏仪虽侥幸胜过他一回,但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便,难为常例。至少短短数十载内,强弱形势绝难颠倒。但是敏仪生性好强,若是相遇,决不至主动退避。过刚则易折;劝其退避,亦十分不妥。” 魏清绮笑容愈盛,眨了眨眼,道:“出阵之时,清绮定抢先下手,将此人拦下。如此,则人我两便。” 归无咎微微一笑。 临别之际,魏清绮又言道:“如今预备大战的各家嫡传,皆各自返归山门,精心演练法诀秘宝。归师兄虽然与我等不同,但是只怕也未必会清闲太久。” 归无咎心中一动,此言当非无由。 果然,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魏清绮刚刚离去不过半刻钟上下,飞书便至,言道在几位上真半始宗正殿相请。 归无咎立刻前往。 此间相候的,共有三人。 其中有两位乃是旧识—— 一位西土须贤上真;一位孔雀一族威服王孔袖。另有一人,却是个生面孔。 此人赤发红面,双眉细长,身量十分魁梧,但是双臂却略显枯瘦。身上所服,乍一看似是轻盈已极的宽袍,但是仔细看去,却是一件以特殊材质制成的鳞甲。 此时此刻,此人与归无咎、须贤上真、孔袖妖王三人聚在一处,纵然是下愚之人,也才猜出他肩负之使命了。 未等归无咎开口,此人已当上前一步相迎,笑言道:“归道友,久仰。” “在下赤魅族,公盘殷。” 诸位相继入座之后,孔袖妖王笑言道:“归道友有所不知。” “公盘殷道友,数月之前便来到隐宗为客。不止如此,贵派密界开元界中,还有过一场小小的论法之会。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诸位道尊,皆为之瞩目。与会之人,有贵方姚纯、孤邑、越湘上真,西土沩叡上真,天马一族三位妖王,以及赤魅族三位道友。最终却是公盘殷妖王得了首席。” 公盘殷妖王淡淡一笑,连声道:“侥幸罢了。” 孔袖妖王作势一止,正色道:“分明是一骑绝尘,岂有‘侥幸’之理?近千年来在本人所经历对手之中,天马一族马同周足可排名前三。而道友于百息之内一举胜之,所持艺业不可谓不惊人。孔某敢断言,圣教一方出阵四人,能够达到公盘殷妖王战力者,寥寥可数。而道友藏于大族之中,不显声名,足可见贵族之底蕴。” 公盘殷妖王摇头道:“纵如此,吾等四人之中,依旧不过是敬陪末座罢了。” 须贤上真转过身来,对归无咎言道:“这一场比斗,本来也是要邀请归道友一同观览的。只是道尊有言,似乎归道友又得奇缘,正处于功行进益的关节时刻,不宜相扰。” 归无咎缓缓点头。 孔袖妖王似乎心情大好,也转身言道:“归道友破境行功告一段落,是将出阵之法议定之时了。” 归无咎道:“正当如此。” 原来是为了此事。 两处主界,各出二人。 今日要议定的,便是分组对阵之法。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伸量深浅 不虞之机 孔袖妖王望着归无咎,从容言道:“须贤道友的功行,乃是诸位道尊以秘法探查过。当今之世,至少近万余载内,并无此等人物。因此单打独斗的成算,可以说有十成把握。” 隐宗一方有须贤上真、威服王孔袖二人坐镇,圣教亦千方百计避开独斗之局,这是人所共知的。 但是如今大争之世,种种绝无可能之事都变得不那么绝对。万一圣教暗藏了足与须贤上真二人放对之劲敌,却故意示弱,这一节却不可不防。你以为是自己的独到优势,却不料最后长短高下,忽然颠倒。 但是有一条确信无疑—— 近道境中,得了濒临破境机缘之人,战力等若打破了一个界限极严的瓶颈。若非同道中人,难以望其项背。 这一点,归无咎与须贤上真交手之后,亦深以为然。 沿着这个思路,隐宗诸位道尊请东方晚晴援手,联合孔雀、白虎各族秘术,推演各大势力兴衰分数。最终确信,当今如须贤上真一流之人物,尚未有与之相酹者。 而与须贤上真战力几可等量齐观的孔袖妖王,亦从中可以得到明确定位。 须贤上真接口道:“圣教一方接下以二对二之局,其倚仗之数,诸位上尊亦有推算。要而言之,有了东方上尊援手之后,道术知见、法宝阵图手段之筹备,双方各展神通,大致是个持平之局。唯有一条——若是那一家站在圣教那方,其在清浊玄象和九宫断界之法上的积累,却是我方所不及的。此法用在小处,极有可能构成隔绝困敌、分而治之的策略。” 事实上此类手段,第一次阴阳洞天之战中已见峥嵘。 作为针对之策,归无咎、魏清绮之三花蜕形、以及为荀申等人备下的两种手段,数十载前已有上尊亲授。 但是此等神通,短时间内只得动用一回,用之遁走则可,若是用之破解敌手的分敌策略,似乎尚有不足。 毕竟,对方手中断界困缚之法,可未必不能重复使用。 孔袖妖王目光在公寓杨妖王身上浮动一阵,忽地转过头来,笑言道:“其实主界之争,既已议定了二二对敌之策,最后一名参战人选,便当定下了。只是在出阵从强,还是见招拆招,两种策略,一直悬而未决。这才拖延至今日。孰料造化弄人,一显伸手之后,才发现公寓杨妖王,就是那众望所归之人。气运在我,由此可见。” 公寓杨妖王只微笑不语。 第四人的人选,诸族主事之人商议之后,有两种意见。 其一,是“出阵从强”。意即除却须贤上真、孔袖妖王、归无咎之外的战力最强之人为谁,就由其出阵。当中声名最著,呼声最高的,乃是天马一族妖王马同周。此人在天马一族与隐宗第一回接洽时,便与隐宗一方路艰上真有过交手。虽看似平手,其实却隐隐占据上风。 其二,是“见招拆招”。赤魅族“转”字门修到大成,一定界域之间行走如意,门户随启随收。一切结界封印之法,皆难束缚得住。若是从中择出一位功行精湛的,便可破解来势,强弱相济。 诸位道尊结合诸方意见,决意先将两种类型的代表人物遴选出来,再行抉择。 但是最终结果谁也没有想到。 本当是“见招拆招”策略的候选之人,赤魅一族公寓杨妖王。竟恰恰也是十余位候选之中的战力最强者,力压马同周一头。 两全其美,众望所归。 这位公寓杨妖王,在赤魅族中甚是低调,一直在祖地十二分坛中的一坛担任看守长老之职,连本族族长、内殿长老亦未见过几面。他孤身一人,默读典籍千余载,道行竟不知不觉中一日千里,臻至异常高妙之境地。 这本身自是一桩大好事;可惜人心不足,本是常理。既出现了这一重有益条件,那么事先准备的斗法策略,便要为之一变了。 原先议定,若是采取“见招拆招”之策,那么赤魅族的这一位,理当与实力最强的须贤上真联手。只要他能够打破避障,不至于被抢先击破,然后令须贤上真处于以一对二的不利局面,那么这一战便大有胜望。 而归无咎与孔袖妖王联手,二人战力同样不俗。 现在公寓杨战力之强出乎预料。便有另一种方略摆在面前。 教须贤上真与孔袖妖王,隐宗一方的两大王牌,同处一阵。如此,纵然是面对任何分敌困敌、孤身作战的环境,二人皆能以绝对实力战而胜之。这一场,敌之图谋注定落空,我方有十成把握拿下。 而归无咎与公寓杨妖王联手,只要不被各个击破,想要落败,却也十分为难。 此论不能说无理。 但公寓杨妖王,却提出要和归无咎见上一面,再言其他。 听明原委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这是信不过自己的战力。 在当世嫡传之中,归无咎的地位毋庸多言;但是若是借用秘法,以近道境的战力示现于外,旁人有所疑虑,并非不能理解。 多说无益,归无咎长袖一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公寓杨妖王神色微微一动,终不曾出言。 正殿之中,那匾额忽然明亮,打通一道门户。 这也是近年来的经营,半始宗正殿,与“后天境”小界相连。 四人鱼贯而入。 遁入“后天境”之后,须贤上真、孔袖妖王二位,皆是极有默契的分立远方,让出一片空旷地界,归无咎、公寓杨妖王二人,分据南北。 此情此境,“请教高明”一类的废话,也不必多说了。 “武域轮回天”点亮。 二人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出招了。 归无咎信手一挥。 方圆万里,五气轮转,时散时收。卷之,聚之,合之,用之,一气呵成。不过刹那功夫,四下里五行精蕴之力,已为之一空。 须贤上真、孔袖妖王,皆是暗暗点头。 归无咎并未托大,的是全力出手了。 很显然,公寓杨妖王既跃跃欲试,那么对于归无咎在演法之中稳胜孤邑上真一筹之事,必然心中有数。否则其贸然前来,也太不自量。 而公寓杨妖王的手段,却看不出道理根基。环身缭绕,一片灰蒙蒙,纷乱迷人,但又并非烟雾;倒像是将周遭广阔空间,如揉面团一般挤压揉捏,构成一团乱象。 归无咎眸中一亮。 只此一手,看似卖相不佳,但已然显出公寓杨妖王的不俗实力。别的不说,这一式似乎繁而寡要,弥漫六合。进攻也不甚犀利。但它却实实在在做到了一件事——在瞬息间凝成了寻常天玄上真施展“夺气分疆”之术方有的法力规模。 仅此一条,便是他立身自傲的本钱。 若今日之战是在将回隐宗之时,必是一场迁延甚久的拉锯战。 但是…… 归无咎手指当空一点,仿佛抚琴。 风云突变。 那卷舒不定的五气精蕴,忽然汇作至纯至粹的精微一团;然后一丝空灵剑意,破壁而出! 履尘剑! “履尘剑”本当是元婴境界的神通。臻至近道境后,如何演化推进,如何提炼升华,威能提升几许,在这一刻之前,归无咎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偏偏就那么随意的施展了出来,无有一丝窒涩。 一切都潇洒随意,宛若一笔成书,七步成章。 “噫!” “唔!” 须贤上真、孔袖妖王,不约而同的出声,且面色微变。 孔袖妖王是以本力胜人的路子。论及神通运转之娴熟无碍,当今唯须贤上真能臻如此境地。 剑势一出,几乎是势如破竹。登时便将公寓杨妖王那看似韧性十足的“乱空蜃境”击破。 论眼力之高明,须贤上真、孔袖妖王尚在权上真之上。甫一见面,自然能够看出归无咎所持境界,又胜于往昔。但是因为道尊有言在先,故二人才未显惊奇。 可是现在看来…… 归无咎的道行进境,不止是元婴境中。就算动用秘宝、呈现近道修为,战力也同样大进了? 这是什么道理? 一触即收,点到为止。 胜负已分。 归无咎淡然一笑,神通一收,从容而立。 四典贯通之后,非止是下境贯通上境;同样是上境贯通下境。今日的自己,动用“武域轮回天”之后,就是一位真正的近道巅峰存在,在知见道术之上,不存在一丝短板。 若此时再遇见墨天青、申屠龙树二人,若这两位的底牌较之二十四年前无有精进。那么只需一时半刻,归无咎便能令其大败而归。 公寓杨妖王面色青红不定,酝酿良久,才上前一礼,叹息道:“是老朽坐井观天了。” 归无咎道:“哪里。” 出言对答之时,归无咎与公寓杨妖王四目一对,然后各自避开。 归无咎忽地一怔。 就在刚才,他脑海中似有一丝不谐之念,一闪而过。 细细琢磨,似有一线不虞之变,与己相关。追溯源头,似乎就在这位公寓杨妖王身上。 这念头极为细微。一线因缘异动之隐蔽,不亚于当年慕高远身上所藏的武道异变。纵以归无咎之道缘高妙,换在半年之前,亦未必能察觉分辨。 唯今日四典淹通、空蕴念剑剑心更上层楼之后,才略微显发其形。 不着痕迹的望了公寓杨妖王一眼,归无咎转过身来,与三人从容叙别。 但是心中,却将此事默默记下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久候失约 入阵之选 旬日间,秦梦霖回返。 归无咎自小界门户处相迎。 但出人意料的是,秦梦霖并未及时将所得之宝取出,而是微一点头,转身遁入小界之中,往二人潜修的清池处去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与之相偕而行。 如今二人已有默契,将行之步骤,早已了然于胸。 果然,一刻钟之后,二人闭了门户,开启禁制,在清池之中启了“虚丹相合”之法。如此,秦梦霖这一回所历之事,宛若归无咎亲力亲为。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睁开双目。 轩辕怀已至,并且与秦梦霖已有交手;甚而在与秦梦霖交手之前,他极有可能已与御孤乘、席乐荣等人试过手段。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消息。 此战之每一个细节,亦被归无咎代入视角,反复衡量揣摩。 此法用之于斗战经验之互通,却是归、秦二人从未想到过的。非是二人智力疏失,而是两人既往所历之对手,并无一人有资格值得其这么做。而当年与御孤乘、玉离子之战,又恰好是两人之共同经历。 通晓原委之后,归无咎抬首一望。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你我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说出口来,反倒落了下乘。” 归无咎叹息一声,又轻轻摇了摇头。 自秦梦霖从阴阳道潜修后,这也是二人初次相聚。 纵横当世,不弱于人,固然是甚高境界;但是到底比不上独立潮头,一枝独秀。 阴阳道较之巫道而言,虽然各为大宗,源远流长。但是在传承的完整严密上,明显胜过一头。诸如夕弦神绣柱中气运累积之藏,便是巫道所无。这一重事机,乃是秦梦霖着手修行之后才了然的,归无咎也是今日才知晓。 若是无有归无咎,秦梦霖定是用之壮大本身,更上层楼。但如今却审时度势,选择了相对保守的一条路。 于大局策略固然相得,但也未尝不是一种牺牲。 另外,有情法之道虽然擅破心劫,慧心直进。但是也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古今以来,许多资质不凡的修道之士,明知此法高妙,但是依然选择逍遥独行之路,固然是因为佳侣难得;但其中未必没有另一重考量。行走此法,便不易无牵无挂无负累,悠游自在。 如今归无咎有真幻间本身像的手段为倚仗,可谓进退无碍。而秦梦霖炼成这一“宿命身”的手段,至少在同辈中的交手,可谓是守不失而有余。哪怕以一敌二、敌三,亦可长久维持。 但为臂助,不为负累。这一抉择,亦暗藏了这一用意在内。 至于轩辕怀的出现,归无咎却是淡然以对,非松非紧。 毫无疑问,无论是秦梦霖还是御孤乘、玉离子等人,都只是轩辕怀步入本土世界之后新入于耳的名字。其此行最初的目的,当是自己无疑。如今,其余对手既已遍历,那么寻到门前来,似乎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莫要忘了,半始宗几乎算是半个大世界的枢纽之地。 但是这一回,归无咎所料偏偏未中。 一连三个月过去,轩辕怀音讯全无。一如当日得闻御孤乘将在诠道会上冒名挑战一般,明明确信无疑之事,就阴差阳错的没了下文。 归无咎修炼之余,每隔数日,亦当与公寓杨妖王切磋合击战法。 又过月余,诏书传至,四位上尊相请。 归无咎并未耽搁,立刻赶往开元界万镜池中。 遁入小界之后,辨明方位。近前一观,所谓“四位上尊”,却与归无咎想象之中不同。 江离宗芈道尊、琼石门乙道尊,固在此坐镇。但太素门尊卢道尊,清凉山五壶道尊,却并未出现在近前。 缥缈宗掌门东方晚晴,高居正座。 至于另外一人,却是个生面孔。看着面貌颇为苍老,身着一身墨袍,隐隐泛白。但他看着不起眼,但是与其余三人气机混同,未有不谐,却明白无误的说明了他的道行境界。 此人隐约间给归无咎一种错觉,似乎其一身道行,并非完满之境。 但饶是如此,他气机之从容和谐,亦仅此于东方晚晴,明显较芈道尊、乙道尊有所超迈。当然,上境玄奥,归无咎乃是以一种特殊的武断方法揣度之。是否真实可靠,或有可堪商榷之处。 归无咎只觉来人似有三分熟悉。仔细一想,脑海中蓦然回忆起当年一桩旧事,不由心中一动。 这老者却也不讲什么客套,只盯着归无咎望了两眼,连连颔首。 虽未出什么称许之言,但是其形容态度,却已显露无疑了。 旋即淡淡言道:“老朽只是个旁观之人。诸位尽管自便。” 芈道尊点了点头。 乙道尊出言道:“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双方皆是倾尽全力,与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尚有三分试探之意大不相同。历数可堪出阵之强援中,有相当比例都是你一力为之,功莫大焉。” 芈道尊道:“西土慕高远,与你交手之后,道行进境几乎一日千里。如今纵陆乘文与之交手,不出真正手段,亦难以在一时半刻之间急切将其拿下。更不必说姜敏仪、山城弘二人。纵与几位嫡传相较,亦不落下风,甚至犹有过之。” 归无咎心中一动,乙道尊口中新入阵之人,是“有相当比例”出于他手,而非全部。 莫非除却西土、武道两拨人外,本方尚有强援? 乙道尊察言观色,自然知晓归无咎所想。便笑言道:“秘密接洽已久,直到今日方才定了下来。是以你并不知晓。獬豸一族;融天一族;乃至与赤魅族大有关联的云章一族,已入我方阵中矣。” “羽融一族,亦出了两位清修深藏已久的出色人物。” 归无咎闻之,只微一点头,道:“如来如此。” 獬豸一族位数八正,与孔雀一族齐名;而融天一族乃是十二流品之一;至于云章一族,虽然未入品阶,但是距离十二流品之差距并不甚远。 但归无咎与谢缪、云均昊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知晓其等族门之内,并无能够入选三十六子图的人物。 以大势力的底蕴而言,诸如獬豸一族加盟,固然是一件极大增加我方实力的大事,少不得将来归无咎也要亲自拜会其族中的族主、妖王一流。但是仅就目前而言,这几家势力于战局影响,终究有限。 芈道尊正色道:“一十八界胜负,以每一阵至多出阵三人计,预备出战之人,至少也得五十四人。虽然实际出阵之人选未必能够如此之多,但是总要备下此数方可。这几家之嫡传,亦可谓相当出色了。” 这其中玄机,芈道尊虽然不曾明言,但是归无咎已大致摸准其脉搏。大约能够接下荀申、陆乘文几手不落败相之人,皆有入阵资格。前趟出阵的清微宗冷化等人,自然也在备选之列。以这个标准来看,谢缪、云均昊等人,自然不可小觑。 乙道尊忽道:“上回并未出阵的新添战力,腾惊亦可算上一份。” 说完便一转身,看了那墨袍老者一眼。 老者微微摇头,只简言道:“他还差了一些。” 其实腾蛇一族早已不存,单单以腾惊一人之修为,却是当不得乙道尊单独将其拎出来提一嘴。之所以如此做,自然与身旁之人有关。 如此一来,这老者在归无咎心中,原本只是八分疑似的身份,也确认无疑了。 如此家底尽数抖落出来,倒也可说一声“兵强马壮”。 说到此处,芈道尊笑言道:“归无咎,依你之见,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可称稳操胜券否?” 归无咎眉头一皱。 方才这些新聚战力,固然了得。但是若说真正决胜,己方阵营还是在主界之争的把握更大。 若主界之争能够分出胜负,那的确可以说“稳操胜券”。 但是较之上回而言,主界气机有变,当中争斗只是“较易”分出胜负。若依旧差一口气,以至于我方虽然实力占优,但未能开花结果。斗战虽然胜了,但是应得之物却未能入手,那么胜负之数,依旧大有悬念。 毕竟,圣教一方在辅界之争的阵容,比之前回可不知强上了多少。 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东方晚晴,忽然开口了: “有干必有枝,有主必有从。据说彼方与御孤乘相若的顶尖人物,足有四人之多。既然如此,其余二三流的援手,又岂能少了?若是主界之争不易分出胜负,十八辅界之争,我方胜算未必能超得过五成。” 这个判断,可谓相当保守。 东方晚晴望了归无咎一眼,悠悠道:“六十至八十年一轮转。我亲临此地,也有相当年数了。” 归无咎立刻抬头。 六十至八十年议论转,这是说的三生阴阳洞天开启的时间。 果然,东方晚晴声音虽然温和,但却清越有力:“此战事关两家气运,不容有失。你与清绮能够参战,别人自然也能。归无咎,说起来,你在越衡宗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宗门内这一辈中的出色人物,却大都是你的旧识。” 东方晚晴忽然一笑,道:“当年你也不过二十余岁上下,将将入道而已。弹指二三百载,可曾思念故人否?”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来人规模 又得奇兵 归无咎略一出神,旋即问道:“敢问赴会之数,将有几人?” 东方晚晴笑言道:“榜上有名之人、尚有微差之人,各占半数。两者相加,约莫十人上下。” 归无咎心中略一盘算。 所谓“榜上有名”,自然说的是三十六子图了。 九宗之内,如今我方盟友阵营之中,位列三十六子的俊杰,总数也不过是五六人之数;且其中大半,排名都相当靠前。五人前来,可谓是倾巢而出了。至于另外五位并未上榜之人,料想功行也不至于在慕高远、谢缪、乃至申屠鸿、箴石等人之下。 归无咎参与主界之争,剩余榜上有名者也不过秦梦霖、魏清绮、荀申、陆乘文、马援、孔萱六人。 加上这样一道生力军,核心战力几乎倍增。 芈道尊和乙道尊听闻此言,不约而同的神色微动。 东方晚晴又道:“三生阴阳洞天,乃是一大倚仗。在其余诸家未有大动作之前,借由此法能够占先,岂能坐失良机?” 归无咎微微点头。 休看归无咎自己、魏清绮、轩辕怀三人,先后凭借大界正反图深入荒界一行,似乎也未遇阻滞。但是此法毕竟有规模限制。若是将九宗人力,无论是近道境还是元婴境,大量搬运过来。非三生阴阳洞天之功,只怕要多出不少波折。 除此之外,抢先一步下手,外结强援。异日九宗内争,亦未尝不是一道筹码。 若要做到这一步,在此时双方的合作之中,便要牢牢抓住主导权。 东方晚晴又道:“所来之人多半是你的旧识。这排兵布阵、分说敌我形势的种种安排,自然落在你身上。你可提前筹备下了。” 归无咎点头称是。 这便是四位道尊此行相诏的目的了。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东方掌门、芈道尊等人的另一目的,似乎是为了“旁观”的这一位。 这一场召见,分明有展示实力的意味。 如今腾蛇一族遗存,唯有此人与腾惊二人。但是此老虽是孤身一人,但分量却不可小觑。他如何下场、下场多深、成算如何、所得如何,自然要依据双方实力对比而定,这是毋庸置疑的。 此事交代已讫,归无咎便返回小界之中。 孰料洞府门前,早已立着一人。身着鹅黄小袄,如玉双臂之上,扣着数枚玉环,铮铮作响。双眸明亮,左顾右盼。 弟子黄希音。 见归无咎遁光落下,她立刻上前拜见。 归无咎微笑道:“希音免礼。我徒守候门前,所为何事?” 黄希音嘻嘻一笑,上前挽住归无咎手臂,然后做了个鬼脸。 形容仪态,仿佛昔年。 归无咎心中讶然。 黄希音原本是生性憨顽任性,仿佛长不大一般;但此类形迹,截止于她结丹之期,便宣告终结了。结成金丹,号称练气驻形之圆满,心性也由此大为纯熟。自此以后,黄希音便让归无咎省心了许多。 师尊座前,练达守礼;父母之前,仿佛大家闺秀;众弟子前讲法时,又别有庄严沉静之风。 不意今日,恍惚间竟似回到了百年之前。 再仔细一品鉴,归无咎不由暗赞一声。 魔道四典,他传于黄希音不过十余载而已;没想到黄希音便修炼到养气移形、神鬼莫测的地步。 这一丝人物气质变化,哪怕是眼力再高之人,也看不出一丝刻意做作。唯归无咎同修此法,方才见其神功默运、潜移默化的痕迹。 尽得魔道四典,自己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而黄希音作为定世真传,才是正主。如今观其气象,果然于其功法异常相谐。 却听黄希音言道:“道术修炼,当张弛有致。若是师尊得空,希音想陪师父说说话。” 归无咎哑然失笑。 旋即打开洞府门户,一步迈入其中。 黄希音前后脚跟了进来。 归无咎安坐之后,声音倒也和悦:“不知你要议论些什么?既是你的主意,话头便由你而启。” 黄希音托腮想了一想,忽地笑道:“就说一说师父你的故事可好?譬如说……深入荒界,遁入隐宗,最终成就今日气候的前尘往事吧。” 归无咎瞥了黄希音一眼,摇头道:“这皆是你出生之后的事了。一同经历,何必再问?” 黄希音说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归无咎还道是当初游历荒海、采撷杂玉、珍宝的故事。却不料她话锋一转,落笔却在深入隐宗之后。须知归无咎是抱着黄希音遁入本土的,步步履历,皆为双方所共有。 黄希音双目微眯,笑言道:“近些年的事,自然不必多说;但是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初时最关键的步骤,我却不知。” 归无咎摇头道:“若是旁人,如此说辞也就罢了。你少而灵慧,长而聪明,出生未有多久,便智识已通。尚在襁褓之中时,便有甚深智力。岂有不知之理?” 黄希音闻言,连连摇头,闷闷道:“我幼年时灵智虽通,但是记性却与常人一般。时至今日,除却入道洗心之外,其余所历之事,便只记得六七件要紧的;其余事忘却了大半,这是其一。” “再者说,师父你在外所历之事,我又如何知晓?左右我不过是深藏洞府之中,和采薇姐作伴罢了。” 双方叙话,亲昵随意,不知不觉间,好似又回到了黄希音十余岁时的模样。 既说到这里,归无咎把袖一抖,便将“元玉精斛”取了出来。 眼下黄希音父母荫蔽之缘尚有二三十载,功行进境相当可观。照理说她前一百载的修行,当是三十六分之一的龟速;可因这一场缘法在,不过相当于最快进度的三分之一罢了。 可是百年荫蔽之缘一过,便无此等气运了。 归无咎信手煮了一壶茶,略说了玉鼎失足、道途有缺之由。然后讲到自己深入荒界之后,采纳诸家经典、足以炼化此宝的奥秘;自然而然便有了逐一挑战各宗嫡传的构思。 二三十余载之后,父母荫蔽退散,黄希音修道进境的维持,便在此宝之上了。 借着这一由头,归无咎详述了此宝用途,该当留心的要点等等,黄希音惊喜之余,不住地点头。 传授已讫,黄希音妙目一眨,忽道:“师父。你表面上虽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但是其实心中也略有两分担忧,担心我青出于蓝,更胜于你,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她脖子微微向后一缩,但身子却也立得安稳。 换作幼年时,黄希音断断是不敢如此直言相问的,否则徒然讨一顿打而已。 但是她结丹之后,归无咎待她明显与从前不同了。 果然,归无咎并不发怒,只是一怔,笑言道:“单以信心而论,我徒的确是不弱于人。” 黄希音眉头微蹙,小声道:“师父是否尚暗藏了秘传神通法门,并未传授于弟子?” 出言之时,声音虽低,但是却是明眸圆睁,不闪不避的和归无咎对视。 归无咎哑然摇首道:“何出此言?” “本土仙道千百家经典,汇通于一,你早已得之。魔门四典,为师得之略览之后,亦转授于你。至于空蕴念剑,你我道途不同,借道对证,不能依样葫芦,唯有启而后发。当中道理,想来你是能够明白的。魔道、阴阳道中的实用手段,若你要学,时机一到,自然讲与你听。只是你当下功行火候未足,未得其时也。” “唯有越衡宗一脉的功法,非有《通灵显化真形图》入手,不得其传。并非为师有意藏私。” 黄希音眨了眨眼,追问道:“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归无咎断然摇头道:“自然无有。” 黄希音眼珠微转,道:“师父。如果希音并未记错,是我十三岁那年,你携我远游,往南康上国一行。正是在那一段旅途之中,你斗倒了两位不速之客,然后见机结成元婴,是也不是?” 归无咎微笑道:“正是。” 却见黄希音极迅捷的自袖间抽出一物,一副狡计得逞的模样,脆声道:“我要学这一门提前结婴的功法。” 掌心所托,却是一块二指宽的照影石。 归无咎二指一捏,神意浸入,不由微微一愕。 照影石中所录,正是铨道会之争时,自己与代螺宗“岚”的那一场比斗。 正是在那一场比斗之中,自己修习妙观智道尊所赠结成魔婴之法,终于在金丹境中,提前获得了相当于元婴境界的修为。若无此倚仗,以金丹对元婴,胜过那些未臻上境的嫡传子弟则可,胜过荀申、利大人、席榛子等人,是完全无望的。 归无咎望了黄希音一眼,心有所悟。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一来,在归无咎心中,此乃应急从权之法,用完之后,即成往事。终究不能与《通灵显化真形图》、空蕴念剑、魔门四典这些正经法门相提并论。 二来,归无咎潜意识里,黄希音始终是个半大孩子。距离她能够为自己这师父出一份力,到底相当渺茫。 见归无咎陷入沉思,黄希音似有三分忐忑、三分祈盼,小声道:“师父……可以么?” 隐宗的风吹草动、紧张气氛,她如何感受不到? 若是她所料不错,这果然是一门提前结婴的秘术,并且与魔门四典甚为契合的话。由此再进一步,那么她也到了展骥驰骋、大出风头之时了。 归无咎洒然一笑,缓缓点头。 望向黄希音的目光之中,也多出两分柔和。 师徒齐上阵,这一日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黄希音明眸一亮,猛地一拍手,欢呼道:“恭喜师父。二次清浊之争,你麾下又多出一员大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故人相逢 几度春秋 十年后。 三生阴阳洞天门户处,一行人等,约莫二十余人之数,稀稀疏疏分成两三列,领头的正是归无咎。 归无咎之下,是秦梦霖、魏清绮、荀申、马援、陆乘文。 其后是箴石、腾惊、申屠鸿、宗政嗣。 然后是武道、西土众修自成一列,隐约自成体系,依稀可见有山城弘、慕高远等人,尽以姜敏仪为首。 黄希音则侍立在归无咎身畔,倒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沉着气度,落在旁人目中,不由大为心折。短短百余龄,谁也想不到就连归无咎的弟子,竟也如此迅捷的结成元婴境。 不但如此,考其气机律动,微妙离奇,似乎仅在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之下。较之荀申马援等人,或许仅仅差了些道行累积与斗战经验而已,单单以底色而论,竟未必逊色多少。 隐宗一方举足轻重的人物,除却孔萱在族中修炼一门秘术,年后方能成就之外。其余皆已到齐。 尚有一人,散漫不羁,远近踱步。正是客居隐宗的巫道第二嫡传祖高岑。 此人并不参加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但是归无咎却似对他十分信任,大小事宜,皆不相瞒。就在众人出行之际,这一位忽然言道,对于异域宾客大有兴趣,极愿一观。 归无咎便欣然相邀。 其实除却祖高岑之外,在场其余诸位,除却归、秦、魏三人,何尝不是对来人极感兴趣? 这种兴趣,非是对一人而言。 有归无咎、魏清绮珠玉在前,单论一人之修为,无论如何也极难逾越。众人之兴趣,在于来人之“全体”。 据归无咎言语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这一回强援加盟,我方战力几乎倍增,再无落败之虞。 几乎倍增,这是何等分量? 如今隐宗一方所筹措的战力,除却上一回参战之人外,又多了姜敏仪、黄希音、山城弘、腾惊等几大干将,可谓兵强马壮。几乎倍增…… 所以,对于面前帘瀑中展现的山水形象,众人似乎并无多大兴趣,一个个意态各异,可见心思流动之端倪。 不知到了何时,面前天幕一起一收。 好似经历了一次昼夜轮转,然后一团浑圆水象,中间依稀裹挟着十余道人影,瞬间“挤”了进来! 虽然依目力之所及,似乎这一群人是从二三十里之外一处山岳中,一步遁及近处。但是事实上,纵然是“咫尺天涯”四字,亦难说尽两界悬隔之渺远。来人在这一瞬之间,越过了半个紫微大世界! 造化之神奇,倒是令在场诸位瞬间神驰于外。 落定之后,两方人马,相隔仅数丈之遥。 在这短暂的数息,尚未有一人出言招呼时,一道道目光打量,神思飞动,已如静水之下忽生潜流,变得十分活跃。 隐宗这一方诸人,虽然面目惊讶、异彩涟涟者有之;但说来也奇,此时明显却是来人一方的态度更为讶异。隐约间似乎好几人,微微出声,旋即左右对了对眼神,不知在说些什么。 隐约听闻,似乎是惊骇本土道术之中,竟也能够臻至如此境界。 不是一人;是一群人! 归无咎一眼扫视过去,看清来人,同样心中微讶。 此时,对面领头的那位,上前一步。 其人玲珑窈窕,冰肌莹彻,眉目如画。 身上所着服饰,说是宫装稍短,说是便服又过于工整,曳地二尺有余。其上是素白色,但是下裳处却渐渐转为微黄。 除此之外,其面上似有玄霜,一望便知走的深慎精严的路子。 这一行十余人,虽然各个都是气度不凡。但是唯有此人,一望便知其气度最为浑厚质实。哪怕身无修为之人见了,亦不难猜出这是众人之首。 四目一对,二人都不由有些恍惚。 说是熟人,其实不过是数日相处而已,抑且是道途初立之时;但若说不熟,独到经历,只要正当其时,便有一种历久弥新。若说“理应”一见如故,却又有一种朦胧的隔膜——倒也是一种隽永味道。 终究,还是归无咎定睛一望,笑言道:“木师妹。” 木愔璃也笑了。 她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此身远近,温度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 十余息后,她才低声道一声:“愔璃若说早知归师兄定能成今日之气候,那是妄言。但是既然成真,唯有喜乐而已。” 不远处黄希音听闻此言,暗暗撇了撇嘴。 这时,一道清脆声音响起:“如今在晚辈之中,若说哪一位威严最重,持律最精,自非木殿主莫属。今日的木师妹,可不是当年流水宴上的那个形象了。” 说完,便掩口轻轻一笑。 木愔璃闻言,同样报之以一笑。 如非关系相当亲密,这一番话,便不会轻易出口。 若说木愔璃是与当年之形象相差最大之人;那么出言的这位,便恰好相反。落在归无咎眼中,俨然是回到了二百余年之前。 一袭素丝长袍,双发披肩;环佩玎珰,婉娩流逸。 榜上十五,气象天成。 归无咎淡淡一点头,笑道:“宁师妹风采如昔。” 宁素尘妙目一眨。 虽然并不陌生,但亲见其人时,宁素尘对于归无咎的成长与变化,也十分“好奇”。 且不说宁真君对于归无咎的赞誉之辞。单单只一件事,百余年前门中的《通灵显化真形图》异变,奠定完道之基,便是归无咎的手笔。单凭此事,他便无愧于越衡宗自信推出来能和轩辕怀打擂台的人物。 初一见面的映象,这位“归师兄”锋芒冲霄,锐意直指,极有大道独行之风。据说他同样是以剑道为本,如今一见,似与之暗合。 而归无咎与木愔璃相见时的态度,却又真淳异常,大有“近人”之韵。 这两种气象,在高明之士眼中,都并不算稀奇。但无论是谁,未免多多少少偏至其一,难以周备。大数而论,如今九宗英杰之中,唯木愔璃等少数人是偏向于前者;而诸如宁素尘等绝大多数人,是偏至于后者。 如归无咎这般,道心澄澈,凡心近人,二者相融无间,的是宁素尘前所未见。 见宁素尘微微出神,魏清绮立刻将其招呼了过去。 宁素尘之后,是一个稍显邋遢、身形微微发福的中年人。 若是“以貌取人”,眼前这一位,却是这一行人中最不和谐的;与其余九人之风采翩然,俊逸若仙相比,这分明便是一个市井之徒。 此人上前一步后,一双湛然有神的双目,盯着归无咎不住打量。但是其手上却托着一只甚是油腻的锦袋,时不时便伸手寻摸,然后塞入口中。粗粗一望,似乎是鸡腿、鸡翅一类的熟食。 叩关之法,各有神通。归无咎也并未大惊小怪,微一拱手,道:“韩师弟。” “韩师弟”眨了眨眼,立刻伸出油腻的双手一阵胡乱摆动,大声言道:“归师兄不必管我。且先去招呼旁人便是。” 同时望着归无咎身后那一群人,口中似有丝丝冷气,不住低声叹息道:“厉害,厉害。” 韩太康是也。 休看他如此邋遢,却也是榜上有名之人。 除归无咎之外,越衡一门,依旧有三人在榜。单论一家一门之兴盛,如今一界之内,莫能与之相比。若是加上归无咎,便是四人。抑且这四人辈分年齿极为接近,除却韩太康排名靠后之外,其余三位,皆在前列。 魏清绮上前一步。 凡与归无咎相见者,她立刻引荐于后,教各自相识。如今也唯有她,是通识两方之人,承担这一职责,当仁不让。 其实秦梦霖与归无咎识忆相通,九宗来人,亦识得大半。只是她识得九宗诸位,九宗的诸位却并不认识她,所以自然不便出头。 接下来这一位,略带着两分好奇之意,促声道“归师兄。” 便一溜烟往魏清绮处靠了过去,小声嘟囔着什么。 此人十七八岁年纪,身着绿色长裙,无论身量骨骼,明显要较木愔璃、宁素尘、魏清绮等诸女略显丰满。观其面庞,同样也是朗目疏眉,娴静端庄,看着十分雍容正大。但是一旦言语行动示之于外,却反而是最天真任性的。 魏清绮歉然一笑。 但作为榜上有名之人,再加上从前提及过一两回,如今倒也不必反过来再向归无咎引荐。 缥缈宗第二嫡传,游采心。 接下来一连四人,皆是缥缈宗弟子,一一与归无咎见面。 谷兴学;淳于健;申柏虞;陆锦程。 四人面上仰慕与好奇之意,一览无余。 最顶尖的人物,仰赖天数,应世而出,非人力所能干预。但是到了略逊一筹的层次,外力的作用便不可忽视了。 缥缈宗有东方晚晴坐镇,于调教弟子一道上,自然有独到优势。 其实,换作另一位天尊大能,未必就在此道上花费多少心力。而东方晚晴为了缥缈宗能够于这一代顺利完道,对于魏清绮的道途长成之旅,用心极深。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其余诸弟子,亦从此道中受益极大。 眼前这几位,便常常自嘲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非归无咎所知了。 谷兴学等四人,各个都有在三卷人物手低下过上几招的实力,几乎每一位都不在幽寰宗萧天石、张宏辩之下,实可称相当惊人的底蕴。 这四位引荐已毕,又有一人上前。 此人看似三旬年齿,一身宽袍,气度温润,自有胸襟。 不止如此,他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更多出两分难得的坦荡。 二人不约而同的一笑。 面前这人终是先开口了:“归师弟。” 这是一行十人之中,仅有的两位令归无咎感到“意外”的人。 故人。 此行规制,越衡宗四人,缥缈宗五人,这是归无咎早已知晓的。 越衡宗的四人,那三位自然是当仁不让;但是这最后一位,归无咎却未料中。 虽不在卷册之上,但能够有出阵的资格,也不能相距太远。阴阳鱼试中,九珠之才,想来是理所应当的。恰好越衡宗百余年前也有一位臻至此境的人物,名为夏永年。 料想随木愔璃等人前来的,便是此人了。 但是没有想到,此时此地,却迎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眼前之人,是归无咎入道之后,第一个相互推许、通明心曲之人;下界行事,亦曾借用其名。 归无咎微一抬首,似从前尘往事中转了一转,笑道:“文师兄。久违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决然赴会 道途之秘 文晋元欣然点头。 归无咎心中一念浮动。 仔细品鉴气机,文晋元道行之纯,几乎更在缥缈宗四人之上。就不入榜单上的英杰而论,几乎可称是数得着的人物。以他入道之时所展露的潜力资质,唯有每一步都完美发挥,方能有今日成就。 归无咎立刻心有所思,只是此时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旁韩太康随意散步,望见归无咎神色,随意插言道:“文师兄号称我越衡宗古今以来,‘十八珠以下第一人’。阖宗上下,资质殆非绝顶之境的广大弟子,皆以其为榜样。论及声誉人望,如今只在韩某之上。” 文晋元淡笑道:“韩师弟过誉了。” 但是观他神色,分明可知韩太康所言不虚。 文晋元略说两句,便侧身一避,让出最后一个人来。 羽衣披身,幽人贞吉。 冷冷清清,清清冷冷。 以外貌形容而论,韩太康与当年之形象差别最大;但是若论及气度神采的变化,却是眼前之人,最可称迥异于昔。 这也是归无咎意想不到之人。 二人对视一眼,归无咎终于缓缓拱手一礼,笑言道:“一二百载未见,杜师妹一切安好。” 杜念莎。 魏清绮气度通玄;木愔璃精严持重;其余宁素尘、游采心等人,虽然分寸上略有差异,但大致都是率性洒脱、灵动自如的路子。唯有当年最为跳脱、宛若男儿之身的杜念莎,如今却是一派穆穆幽静,清冷安娴之风,卓然独立。 也可说是造化弄人了。 杜念莎闻言,微微一笑,道:“君恩未报。能出力时,不敢坐视不理。” 若是换作旁人,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句话来,未免矫情。 但是杜念莎从容道出,却是无比自然。 归无咎略一思索,道:“杜师妹有心则可。但真正能够成行,却出乎师兄意料之外。” 杜念莎摇头道:“些许负累,何足道哉?不过利剑斩之而已。” 归无咎暗暗感慨。 这哪里是杜念莎说出来的话? 眼前之人,其精神气度,果然大不相同了。 木愔璃见状,面色微动,旋即神意传音过来。 原来,杜念莎自与越衡宗有了交通之后,早在归无咎尚在荒海时,便与木愔璃、宁素尘等人交情甚笃。 此事归无咎原也知晓。 其后囿于宗门大略之抉择,要维系既往关系,本也有甚深阻力。中有一度,杜念莎在藏象宗内闭关修炼,与越衡宗这一头走的不那么近了。 但是三十余载之前,杜念莎《北冥造育经》的修炼,忽然走出关键一步。 《北冥造育经》,乃是藏象宗完道之途最后的阻滞。 消息传出,藏象宗上下为之震动。 若说以一己之力成完道基业,以杜念莎的底蕴,尚有欠缺。不见缥缈宗有东方晚晴这位道境大能悉心指点,魏清绮行步于此,这一条路也走得十分艰难。 但是毕竟藏象宗距离完道,可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终究和越衡宗、缥缈宗这般冀望一步成功者,又不相同。 若以此而论,杜念莎的天赋积累,倒也够了。 至于藏象宗内另一位排名尚在杜念莎之上的嫡传,此人修行次序迥异于前人,暂时不以《北冥造育经》为重。按说以他的底蕴,将来也有极大可能性叩关破境;但是尚未发生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由于这一番因果,杜念莎在藏象宗内,重新又获得了极大的话语权。 近十余载一来,她一直客居越衡,与木愔璃、宁素尘等人琢磨道术,互有启发。 今日之行,宁真君等并未瞒她。而杜念莎决意以个人名义加入,助归无咎一臂之力,与藏象宗无涉。 引荐已讫,一行人等悠然回返。 修为到了一定层次,知己难求。所以虽是初次见面,但一刻钟之后,两方都十分热络。 尤其是黄希音,当木愔璃等人听闻此人竟是归无咎弟子,无不大为诧异。 仔细一问,这所谓的“弟子”,并非因缘寄托之下特殊的师徒关系,乃是真真正正从入道那一日起传道受业的嫡传师徒,更觉不可思议。 几经转折,返归半始宗门户。 在次等候相迎的,乃是隐宗一方箜荷上真、越湘上真二位。 宁素尘、韩太康、游采心等人,细细一望之下,不由微微一笑。 韩太康低首低语一阵,似乎是和宁素尘有所交流。 两方汇聚之时,作为九宗的精英弟子,见到如此之多道行能与其等量齐观的异域同道,心中多少有几分惊诧。 毕竟,他们承门中真君告知机密未久,理所当然的以为九宗统辖之外,乃是蛮荒之地。 其实木、宁、韩、杜、游五人,他们多多少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因为这五位是上榜之人,通传消息之时,关于图卷排名之事,东方道尊已托言相告。 以宁素尘为例,她心中有数。九宗之内道行根基不弱于己者,便有轩辕怀、归无咎、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以及藏象宗的那一位。如今忽然告知,周天大界之内,当世立在潮头之人,她足可排名一十五位,这其实不能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 以紫微大世界之大,未名之英杰,也不过增加了不到一倍而已。 九宗虽非会当绝顶,但占据半壁江山却是无疑的。 故这几位心中震动,不若谷兴学四人来得那么大。因为周天规模,其已心中有数。 饶是如此,对于其既往识念,依旧是构成了不小的冲击的。 直到此时,其心头才陡然一松。 因为相迎的箜荷、越湘二位上真,作为近道之境的存在,其道行明显和九宗真君大能,有着不小的差别……准确的说,是差距。 这一行人安顿之地,本来隐宗主事的几位真君打算另辟洞府。 但归无咎却力排众议,决意安顿与自家所居小界之内。 他所居小界,虽然占了一个“小”字,其实却广阔无比,休说来十个人,就是装下一城一国,也不在话下。 其余缘由,又兼顾两条。 其一,正如归无咎当下所居,仿制越衡宗盘炉峰;黄希音所居仿制丹霞玄渚。小界之中,别有灵机点化、分形演变之功。当中建筑作何形制,大可依客而定,描摹其形,定能使其宾至如归,反胜过再兴土木。 其二,十位“客人”,归无咎势必要择机一一拜访。如此安排,实为两便之法。 相关经营,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安排妥帖。 第二日,辰时。 归无咎纵遁光一落,落在一座岛屿之下。中立一座方殿,门户极宽,但是灰蒙蒙的,却并不十分雄壮。 就在归无咎落地的一瞬,大殿门户豁然开启。 当中一道清越之声传来:“归师弟请进。” 归无咎信步踏入。 此正是文晋元的临时府邸。 自第二日起,归无咎便着意沟通联络。礼数倒也周全,相继定下时日,发了拜帖。 其中第一站,便是文晋元处。 文晋元引归无咎入世安坐,目中似有奇光,深望了归无咎两眼,才笑言道:“来时南宫真君与宁真君打了一个赌。” 归无咎目光微动,接口道:“所赌何事?” 文晋元道:“赌的是归师弟与我等一行人相遇之后,第一个单独见面之人是谁。南宫真君、梁真君皆猜是木师妹;而宁真君却笃定是文某。” 归无咎闻言讶然。 文晋元续道:“归师弟并非寻文某叙旧来了;而是藏着一个疑问,是也不是?” 归无咎双目微眯,缓缓点头。 文晋元双眸一亮,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叹息道:“果然如此。归师弟道心之明锐,辨意动于几微,已不在近道大能之下。本宗兴复之任,希望又大了几分。” 不待归无咎有所表示,文晋元又接口道:“这是宁真君的原话。” 归无咎之观人辨气,确已臻至深不可测的境地。 若是换作一位道行不凡的嫡传,在其眼中看来,天下之大,群英荟萃,气度风采各异。说不准定有高下之分。但是归无咎却能从这“各擅胜场”之中,剖析毫厘,看出一线差别。 其中有一件趣事。 九宗道术,九宗人物,最高明的那一等,固然是天下独绝;但是稍稍次之者,其实却反不若本土文明众人。 这说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乍一看去,九宗中间力量,亦别有风骨。譬如五陵殿主岳玄英之锋锐逼人,宁真君四位弟子,亦各持己道。但是较之本土文明中,诸如箴石、申屠鸿、慕高远,乃至冷化一流的人物,心意康健,泰然自持,认真来说,竟稍有不及。 原因无它。 本土道术虽然粗糙,但是千说万说到底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入界门槛稍浅,纵然根基逊色了些,也有成道之望。却不若九宗序列中,有五百年之会的制约。 一旦的道无望,九宗之中的元婴修士,要么娱情它物,要么早早为族门后人谋算,如岳玄英等人之气度,已称得上上佳了。这是先天制约,并非什么修身养性的虚假功夫可堪弥补的。 而今日的文晋元。 若非秉持非凡信念,砥砺磨心。断然不能修炼到今日境界。 这就是归无咎的“兴趣”所在。 二人分宾主坐定,文晋元微笑言道:“归师弟有什么疑问,但问无妨。” 归无咎玩味一笑,道:“径直索求谜底,倒也无趣。且容师弟我猜上一猜。” 说到这里,归无咎眸中精芒一闪,低声道:“文师兄道途未绝,是也不是?” 文晋元正举杯欲饮,听闻此言,右臂竟停驻不动,讶然回首。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真气玄晶 先行之人 上一回相对长谈,是在越衡宗孤峰之上。于今日促膝把酒,心情可谓截然不同。 文晋元略饮一杯,点头道:“夫太质之气者,本来无形无迹,示现作高妙玄象。仿佛天人,不可捉摸。但是每五百载,遇人成道之时,其却有阴阳相转、虚实变幻,沉降为有序有形之相。于是便留下了一道小小后门。” 归无咎微微一笑,此说正与他猜测相合。 他从文晋元心志入手,猜出他道途未绝,已经是堪称神异了。若要连具体的成道之法门也完全推断出来,那断不可能。但是大致两种路数,却不难判断。 一念之间,归无咎也曾想过,是否九宗修道士,亦可走上如本土修士这般徐图缓进之路。但略作推敲,这个念头就被否决了。这是本土九宗之间的根本分歧,亦是九宗不曾扩张规模的关键所在。若是这一桩天堑被打破,就不是轻描淡写的着文晋元传讯这么简单。 东方掌门也会第一时间知会自己。 破境机缘之关窍,依旧落笔于玄浑琉璃天和太质之气上。 只听文晋元又道:“说是‘后门’,毋宁说是打秋风的机会。其实在三十余万年前,紫微大世界道本初立之时,各宗前辈,便无一例外发现了这个秘密——在入境之人成法一瞬,太质之气虚实相转之时,其实可以攫取一丝,带出琉璃天之外。积少成多、积蓄已足之后,却能予人不入琉璃天而成道的机会。” 归无咎眉头一挑,饶是他智计丰赡,也想不到题眼会应在这里。 “不过,其中应用之法,却与入琉璃天成道迥异。将积聚而得的太质之气,估其相等分量,炼成一枚‘真气玄晶’。凭借此物,足以立下近道之基。” 归无咎点了点头。 其后必有下文。 若是这一底蕴可以如此顺利的成就,且为诸宗所共有,那么对于九宗成道路径将有重大变革,他决不至于闻所未闻。 果然,文晋元又道:“但是这一谋划,诸宗前辈大能,略一相试后便发觉了其中难处,不久之后,便兴趣大乏了。” “其中掣肘之一,那太质之气清浊相转的时机,极为短暂。而成道之人完法之时,更要忙着巩固功行。神思精意恰好契合相谐、便于入手的刹那良机,未必便能把握。纵然能够抓住,所得太质之气,也不过相当于一人用度的百分之二三而已。” 归无咎暗道,越衡宗迄今以来,成就近道境者不超过四十人。 就算每一位在成道一瞬都侥幸得手,如今之积蓄,也只是堪堪能够炼制出一枚“真气玄晶”。 付出与所得,可谓不成比例。 文晋元又道:“其中掣肘之二。据实而论,凭借‘真气玄晶’之法成道,固不若琉璃天中成道高明。将来道术根基,亦难免微微逊色两分。但是此术得法之难,对于行法之人心性毅力的要求,却反较原有法门更高。须知此法若能实施,本就是为了五百年之会中未能胜出之人准备的。此辈较之以正法成就之人,本来便当根基略逊;而难易竟然颠倒。一旦走上这一条路,料其成败之数,不过五五而已。” 归无咎心中盘算,若是仅有五分成算,等若以越衡之规模,积蓄三十六万年之久,只额外成就半位真君大能。于大局而言,的确是无关痛痒。 沉吟一阵,归无咎忽道:“料想如今越衡宗内,真气玄晶之数,远远不止一枚。” 文晋元长笑道:“正是。” “其实此事与归师弟所得的一桩机缘,也有三分关联。” 归无咎念头急转,想到一物,低声道:“元玉精斛?” 文晋元道:“正是。据宁真君所言,此物乃是借象外丹的一件异宝。” 当即,文晋元细细道明原委。 原来,最初之时,得法之人亲自攫取太质之气,固然效率极低。诸宗大能,并非没有考虑过借用外物为之。但是这一条路略一揣摩,各宗都相继放弃了。 因那有形之象的太质之气,按说只得保存一瞬,便要散去。想要长久维持,须得得法之人以成立之后、转圜未尽的新旧兼容之气象,加以通融收摄,稳固其形。偏偏在成道的一瞬,得法之人处于无心无我、内外俱空的妙境。这便是一桩矛盾。 所以这所谓“采取”的过程,不过是凭借着心意的浮光掠影,随手一拂而已;实难运转机心,驾驭外物。 而十余万载之前,号称“体外之丹”的元玉精斛现世,其外物内炼之象,却给与当时的越衡宗掌门一道启发。仿其精义,炼成一宝。其后越衡宗十一位近道大能,每人成道之时,皆能攫取倍称之数的“太质之气”。积蓄于今,已成十二枚“真气玄晶”。 一十二枚。 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归无咎静言道:“纵然成算唯有半数,亦能一口气成就六位真君。” 若尽是越衡门下,等若其门中近道数目,瞬间便与辰阳剑山、原陆宗等同。 文晋元闻言,却微微摇头道:“不止半数。” 归无咎略一思忖,缓缓点头。 所谓成败各半,乃是数十万载之前,依当时形势之断语,并不能刻舟求剑,比诸今日。 换作一个并非人才鼎盛的时代,文晋元极有可能成就壮举,身为阴阳鱼试八珠之人却斗战得胜,成五百年之魁首。不止是文晋元,诸如幽寰宗萧天石、张宏辩,缥缈宗魏清绮、游采心以下的那四人,亦同此理,有不小的希望成就真君。 而今日人才鼎盛已极,虽云“九子成道”,但是名列三十六子图中的一流人物,九宗足足占据了一十八位。 这便意味着,哪怕是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依旧会有九人无缘玄浑琉璃天。如今这九人,却可以“真气玄晶”为后手。至少我方友盟之中,如三十六子图中排名靠后的,如韩太康、游采心,将来极有可能走上与文晋元相同的道路。 归无咎反复思量,忽道:“此等法门,果然是我越衡独有?” 文晋元目光微动,道:“据宁真君所言,当初本门曾经试探过缥缈宗、藏象宗的态度。至少这两宗是无有此等秘法的。料想其余诸宗,亦大致相当。唯有一家,或有变数。” 归无咎问道:“哪一家?” 文晋元道:“四御门。这一家有无四炼之法,于炼器一道上,已臻至神鬼莫测之境。尤其‘第二本命法宝’的构思,沿之发散下去,其实与‘体外之丹’亦隐约相通。若是这一家破解了其中关窍,只怕并不令人意外。” “但是四御门纵然功成,将此法扩散出去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 归无咎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四御门虽然与辰阳剑山为友盟,但是此法若有突破,可谓自家彰显身价的绝好底牌,断无示之于人的道理。若是将来时机到了,通享“真气玄晶”,那却是另一回事了。 归无咎举杯相祝,道:“文师兄担此重任,可谓是劈荆斩棘之功。韩师弟言道,文师兄乃是越衡宗后辈厚积薄发、砥砺待时的榜样。此言无虚。” 文晋元闻言,沉思良久。也未谦让,只缓缓点头。 剩下的话,文晋元无意自说自夸,但是归无咎自然能推断出七七八八。 这一大机缘,是藏在暗处,并非是用来怜才济困、点化应急来了。因九宗真君尽是玄浑琉璃天成就,一个萝卜一个坑,数目分明。若是随意成就一人,就算成功,也见不得光;一旦泄密,更有可能招致各家责难。 一旦要用,便是一口气抛出,作为几大势力角力的重要筹码。 眼前局势,显然便到了合用之时。 照说为了机密不泄也好,唯恐韩太康、游采心等嫡传弟子知晓了后路、锐意不复也罢;此事暂时保密,是完全必要的。只要有望一争的与会之人,便须立志道途,在五百年之会上倾力一搏。 但若是完全无有作为,待事机临门时,再匆匆将“真气玄晶”搬运出来,那又不妥。毕竟此法终究较正法更加繁复,若准备不周,又或者出现意外情状,导致该当破境之人并未成功,那就是极大的过失了。 所以真正的良法,便是择一本无与会资格、但根基卓越,尤其心性坚韧之人,先做预案,探明道路。料想文晋元的破境时机,当较“九子成道”之会稍早。 若是一举成功,并摸索出经验,其后皆有此法成道之人,当都是欠了文晋元一个大人情。 道尽委曲之后,文晋元笑言道:“宁真君托文某将这一番内情相告。固然是猜出归师弟一定会看出端倪发问。另外,也是有一件事要拜托归师弟。” 归无咎道:“师兄请讲。” “那件秘宝,尚有最后一次动用的机会。预定持有那秘宝入境者,是宁师妹。若是一切顺遂,下一回所得将远远大于从前。极有可能一次采取到炼制六至八枚真气玄晶的‘太质之气’。” “只是当下而言,宁师妹所修与之相关的奇门法诀,尚无十足把握成功。” “宁真君之意,师弟可助宁师妹一臂之力。”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幽明旧景 何如旧人 两朵白云,渐渐向后漂移,瞬息间就不见了踪迹。 这是归无咎的视角,由此可见他遁速之迅捷。 此时已是自文晋元府邸中拜别的第二日。 一行十人虽皆要拜访。但是轻重势必不能等同。何况,与文晋元一会之后,又多出了宁素尘这一趟“差使”。 但是此事归无咎并不需要即刻去做。 另一方面,一场“演武小会”也在魏清绮牵头之下,提前组织起来。 双方功行精湛之辈,姜敏仪、荀申、马援,宁素尘、杜念莎等,皆欣然参与。 演示道术,伸量道行高下,固然是应有之义;但仅仅是如此,那格局未免小了。除却双方的切磋之外,更重要的环节,乃是将圣教一方可能出战之人,凡是搜得讯息、亦或存有其斗法照影者,尽数都寻了出来,针砭得失,并初步定下最适合出战之人。 尽管双方出阵可自由轮换,最终定型的对阵未必能够尽合己意。但知敌之多少,依旧会对战局有着极深的影响。 飞遁有顷,归无咎纵身一落。 在小界中仿佛乱星密布的诸多岛屿之中,眼前这一座最为广大。 岛屿西南,夹在两处山麓之间,遮蔽视界之后,左右四顾,竟浑然不觉这是一座岛屿。若有凡民生于此地,只会将其当做一处静谧山谷,俨然世外桃源。 其中一座山壁下未远,可见一方甚是宽广的湖泊,碧波盈盈,水象水色,明显较外间的“海水”柔嫩了许多,见之可喜。 湖泊正南、一方石台之上,立着一人。虽然身躯娇小,袅娜娉婷,但却自然夺目,凌驾于万象之上。 归无咎纵身一落,微笑道:“木师妹。” 木愔璃目视远方波澜无线的水面,并未转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若是无有默契,如此态度,不免教人误解为拒人千里,故示冷淡,又或给人眼色看。但是归无咎虽只与木愔璃相见一日,已对她所行之道、心性情致有着极深的理解,自然不会有所误会。 转身一望,归无咎笑道:“木师妹果真是清严之人。” 原来,此岛名为登嘉岛,在小界诸岛屿之中原属于气象上佳。两道山麓之间,原也有一座甚是显赫气派的殿宇宫室。 木愔璃乃是这一行十人的领头者,自然不可慢待了。归无咎一封符书发了下去,孔凌、黄采薇等人便将她安置于此,以示尊重。 但是此时一眼望去,两山之间的殿宇,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归无咎看得仔细,在对面那山崖之上,二百余丈的高度,隐隐可见一重禁制,显然暗合山门。 显然这是被木愔璃开了门户,临时充作洞府所用。 木愔璃闻言,淡淡道:“不过是幼年时节,寨中岩洞,体例与之类似。后来安置洞府,索性都效仿此例。” 归无咎缓缓点头。 木愔璃所说的幼年,自然是未入道、未被食道灵鱼寻见之前。当年论及出身时,木愔璃与归无咎,曾提及一二。 木愔璃转身望了一眼,又道:“若归师兄一直留在越衡,或许就未必有这‘清严’之风了。” 归无咎悠然道:“或许吧。” 辟除心劫,除却“有情法”之外,尚有万千大道。 木愔璃洞府规制如此安排,并非单单是“恋旧”而已。因她在童稚之时,骤然被接引入越衡宗,事发突然,周遭又无信得过的伴侣。若不仔细甄别,心性之中,极有可能有细微偏差。 再加上她修持进境速度一日千里,不过数十载便入元婴境中,和门中那些背景不一、寿数较长的长老为伴,接下职司。其中或多或少有未谐之处,并不因为她地位尊崇、前程远大而能尽数消弭。 所谓持律精进、慎断精严,并非木愔璃本性如此;而是道途之中一种最为“平滑”、最能宽释己心的态度。 其中幽微之处,不足为外人道。 木愔璃方才所说,若是归无咎一直留在越衡,或许就有所不同。 这是因为,若是身畔多了一个值得倚靠、信重之人,自然可以放得开手脚;心意情致,宛若心花灿烂,自然也会走上另外一条路。 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实则体现了对归无咎的极大信任。 往昔之时,浮现心头。 此时抬首再望,眼前这湖泊的轮廓,似乎有三分熟悉。 归无咎毫不犹豫,信手一挥,法力涌动。 眼前这湖泊轮廓,登时“窄”了两分;正南处亦多出一片平坦石台,亭台相连,草木滋荣。 虽然就这湖泊的整体形貌而言,不过是略作“修饰”;但是若以矩尺衡量,却是绵延数十里的沧海桑田之变。如此手段,亦可勉强赞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实则以归无咎如今元婴境界的修为,在不动用“武域轮回天”的情形下,并未具备如此规模的法力神通。之所以能够做到,是因为他是小界之主的缘故。 越衡宗,紫雾峰,幽明湖。 当年游历之地。 归无咎悠然一笑,道:“若是再多出一群青翼鸥浮于水上,那便可以乱真了。” 若方才之事是一位文人骚客来做,左右都跳不出“怀旧伤情”的圈子,甚至一丝有几分矫情;而归无咎随手为之,虽复旧观,却无损于心意之练达。似乎是此情此境正当如此,就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了。 略望眼前之景象,归无咎忽然转身,望了木愔璃一眼。 景是旧景;人非旧人。 木愔璃何其明慧,不由翻了个白眼,嗔道:“怎么?还要师妹我变化作当时相貌不成?” 一颦一笑,与她示现于外的风采气度,迥然不同。 归无咎朗声笑道:“自然不必。” 木愔璃低头想了一想,似乎也觉得十分有趣,会心一笑道:“你觉得哪一个更好些?” 归无咎沉吟良久,洒然笑道:“都很好。难分高下。” 这一番对话,仿佛哑谜一般。 若是有第三个人看见此景,不免生出误会。 其实,这既不是顽笑,亦非童心泛起,更不仅仅轻率的解作亲昵。归无咎既然施了手段,木愔璃心意一动,就顺水推舟的“配合”演示了一下。 所展示的,正是方才那个话题—— 若归无咎并未离开越衡宗,木愔璃的心性情致,有可能朝着哪一个方向定型? 木愔璃慨然叹道:“由此可见,虽然相识不过数日,但归师兄依旧是对愔璃所持之道,影响甚深,超过了其余师长同门。” 归无咎摇头笑道:“彼此彼此。若是无有木师妹抢占了名额,只怕为兄这二三百载,一直都会在越衡宗渡过。说到变易所持之道路,木师妹对为兄的影响,只会更大。” 木愔璃目光似乎微微一亮,道:“方才问师兄哪一个更好些。师兄言道难分高下。的确,师妹这里,是难言高下。” “但是若将这个问题转移到归师兄身上,这个答案却是十分清晰的。” “归师兄是走对路了。” “毫无疑问。现在的你,一定比留在越衡宗的归无咎更强。” 归无咎也不自谦,会心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木愔璃抬首望天,忽道:“我知归师兄来寻我,不止是为了叙旧。你我二人,固然是在两条不同的道途上,自成分野;而越衡之道术,亦在你我二人之间,分量大为不同。今日遇合,当有辩证之功。” 归无咎笑道:“师妹果真道心明达无碍,看出了为兄的来意。” 木愔璃一笑,道:“师兄修为在我之上。这一番碰撞,定然是师妹我所得更多。在此师妹就提前谢过了。” 二人不约而同的纵身一跃,立在水面之上,凝神以待。 的确,归无咎来寻木愔璃,不单单是为了叙旧。 圆满之上的境界,按理说已经到了增无可增、水满则溢的境界。 但是四典汇通、心彻上境之后,这一界限却被打破了。 拥有真实不虚、上下通彻的近道境视野,所见所得,已与往昔截然不同。这也是轩辕怀能够胜过其余一流人物的底气。 譬如一只瓷碗,当中注水及满,再不能添加一丝一毫。这“满”与“溢”自然是真实的;但是若换了一只更大的瓷碗,那么自然就非复“圆满”了。 当然,这只瓷碗并非人人轻易可换得,因为它的名字,叫做“元婴境”。 唯有归无咎、轩辕怀这般的特殊经历,才能使得这“容器”突破界限。纵然如此,这份突破亦是在微妙不可测之处,而非实实在在的法力规模。 换言之,更上层楼之后,归无咎反而有了深远幽渺的提升空间。 归无咎所持道术,以空蕴念剑为本。 他虽是越衡宗出身,但却并不以《通灵显化真形图》显化的十八神通为立身之本。时至今日,这“十八神通”他已炼成十种。但是其绝大多数都是作辅佐之用,配合剑术神通来使。 因在自家道念之中,并未以此法唯“根本”,所以走到后来,便有分歧。 而木愔璃,却是一身道术神通,皆系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之上。至少就元婴境界而言,可称越衡宗古往今来的最高峰。 奇正遇合,自当有所分说。 ps:这一段虽然与主线情节推进无关,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写一下。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人我之余 宽窄之门 归无咎出手。 一击之下,激起偌大声威。 迎面而来的气象,宛如潮涌,磅礴之极,混同一身法力之流转,滚滚成浩然大势。 若单单只是如此,也未见得稀奇。 这一手气象虽然宏阔,但是仔细辨别,推锋而前,亦不过百余丈宽。更难得的是,距其十余里之外的天象、云层、湖泊水象,似乎受到这一击的感染,竟似在一瞬之间泯灭了差别,颜色混同,为其助势扬威。 月半初潮。 这一击,是和麒麟一族林弋交手之后产生的构思,最近数载方才成型。 归无咎的神通手段,若是如空蕴念剑,甚至摩罗力境,皆是一出手就要分胜负的手段。如此风格,与他当初砥砺拼搏、奋力向前的意境,隐约相通。至于周旋应对,万变无穷,有“履尘剑”的剑术神通支撑,倒也足堪用了。 但是眼光又进之后,这一神通体系,未免有两头重、中间轻之嫌,仿佛一个纺锤。 若有一种神通道术,蕴精义于平淡之中,看似并非急分胜负的压轴手段,但是轻描淡写的用出来,却能给人予莫大的压力;哪怕功行与己相近之人,不动用自身底牌,也大感不易应对。 此等手段,是归无咎所缺少的。 此之谓“中道”。 如此一来,真正决胜负的杀招,亦可藏得更深。 平心而论,林弋之“四色相”,便是一种极为理想的“中道”之法。 当然,在麒麟一族的视角中,“四色相”法门乃是其千锤百炼的根本之法;若其得知被归无咎考评为第二流手段中的上品,不知作何感想。 另一方面。 归无咎先前之“十八神通”成型,皆为辅佐之用。落入此道之后,似乎积重难返。若是所有神通皆为辅佐小术,那也实在说不过去。为了纠正这一偏失,归无咎决意一改旧规,推陈出新。 这两大因素结合之下,构成了这一门新神通“月半初潮”。 作正兵之用,气势极足,威力极大,且其运转之际,将归无咎法力精深磅礴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堂堂正正,宛若一柄叩关巨锤。 这也是迄今为止,归无咎在越衡宗“十八法”上的最高造诣。 对于这一式,归无咎自然是寄予厚望的。今日使将出来,倒要与木愔璃的手段作一“验证”。 刹那之间,木愔璃双掌一合,已动用了反击手段。 只是和归无咎的浩大声势相比,其形隐于幽微,几可忽略不计—— 不过环身丈许处,隐约有两道水纹绽动而已,除此之外便别无长物。 但是下一瞬间,令人称奇之事出现了。 归无咎的“月半初潮”神通,其席卷磅礴之势,随着靠拢木愔璃愈近,其威能却肉眼可见的急速减小,终至于彻底消散。 强弱之势逆转,只在短短一息之间,恍然不可思议。 然后—— 木愔璃环身的两圈“水纹”之中,似乎有零零碎碎的气机,呈现团状、块状,好似是外间异力,被这“水纹”俘获了。 然后,她张臂一推,反击之势轻描淡写。 可是以法力“规模”而论,却大得出奇! 归无咎略一感应,立刻辨明。这反击之力之所以如此强横,那是因为自己的“月半初潮”神通,被她俘获了去,化为己用,反施己身。 单以神通高下而论,可谓优劣判然。 汲取收摄敌手之法力、神通以为己用的法门,归无咎并不陌生。 不止是与归无咎层次接近的人物;就算二三流的宗门修士,皆不会陌生。 这一类法门听上去似乎厉害之极,但是实际上往往限制极大,并不若看上去那么美好。真正第一流人物的交手,还是以我为主,堪称不败之策。走这一条路,其实有歪门邪道之嫌。此类法门,高明到了这一层次,委实罕见。 归无咎心念一动。 没想到越衡宗神通之间的较量,甫一开始,便立刻终止。 对上木愔璃这一门神通道术,唯有一开始就将其压倒击溃,方能破之;若是形成相持,被她裹挟己势、反施我身,那完全无法可解。而“月半初潮”这一式,已然是归无咎十种神通之中最强的一种。 神意一转,木愔璃之底力边界,归无咎已然尽知。 小指一动、三剑齐出,锋芒一显即化,只余下“归无咎”三个大字,若沉若浮。 木愔璃面色微变,似乎感应到异力加身,娇躯一颤,随即向后退却。 环身两道水纹,亦随之溃散大半。 约莫数息之后,剩下的一丝残余,亦彻底瓦解。 但归无咎却轻微“噫”了一声。 他眼力之精,称量形势,不差分毫。照归无咎估算,以空蕴念剑三剑齐出的威力,其完整的破坏力,恰好能够将木愔璃这一式神通化解,如今看来,却差了一星半点。 仔细分辨,是本当有正剑三成威力的“余音”,却只剩下了两成七八分。 木愔璃这一门神通道术虽然不敌,但是其汲取转化之力,竟连空蕴念剑也能瓦解一丝。 虽极为细微,也可称是惊世骇俗了。 遭那剑势余音一迫,木愔璃身形如叶,向后飘荡。 恰在此时,身后一团水珠,纷纷纭纭,忽地化作一只绵软的“圆垫”,挡在木愔璃身后,助她稳住身形。 这一团水珠,本是归无咎发动“月半初潮”神通时共鸣引动,漫卷于空。瞬息之后,竟反而“恰巧”成立木愔璃的臂助。 看上去姿态十分曼妙,完全不显狼狈。 归无咎目光之中,更显惊讶。 若是胜券在握时,弄些炫目手段,也就罢了;方才这一击,木愔璃非全力以赴迎击不可,岂有闲心作这些花巧的表面文章?甚至归无咎自己,亦并未感应到木愔璃以法力操纵水珠的迹象;似乎这一团水珠,恰巧真的是“因缘际会”出现在哪里,助了木愔璃一臂之力。 但是,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再仔细一感应,这水珠凝形之象,与先前那收摄汲取之法门,源流相通,本为一体。 凝神一思,归无咎隐约猜出,是自己所见稍浅了。 稍后数息,待木愔璃平复气机。 归无咎饶有兴趣的问道:“木师妹这一式神通何名?” 木愔璃眨了眨眼,似乎同样惊佩于归无咎空蕴念剑之神异,脆声道:“人我之余。” 人我之余。 归无咎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这一式的立意。 用心不可谓不深远。 若是无有这一道适时出现的“水垫”,归无咎不免误以为木愔璃这一神通,乃是单纯的吞噬汲取对手法力之用。如今闻其真名,其所藏三味,便跃然而出了。 所谓“人我之余”,指的是除却敌手与自己之外的一切外相,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所谓的“余”,包括敌手散发的法力、真气之象,神通残余;也包括一切山、水、草、木,云,雾,天光气流。但凡构成了彼此之外的独立存在,皆会被引导归化,为我所用。 此间之“用”,乃是道法自然,顺势而为,并非如提线木偶一般,木讷穿凿。 木愔璃淡然道:“这是三载以前所成,师妹我的第十七式神通,也是到目前为止最强的一式。但是这一式和师兄的空蕴念剑相较,依旧明显不及。师兄的压轴手段,果真名不虚传。” 归无咎摇头道:“单以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手段相比,师妹远在我之上,何必过谦?” 拿空蕴念剑来比,那实在是欺人了。 其实归无咎对于自家这一式“月半初潮”也颇具信心。原以为较之木愔璃的手段,不过稍微逊色而已。大致相当于当年剑道之比,“履尘剑”和“清意明心”的定位。 但是事实来看,却是差距稍大。 归无咎闭目凝思。 木愔璃静静立在一旁,并未远离,亦不打搅。 约莫百余息后,归无咎只觉胸中一处郁结,涣然冰释。道术见解之上,又勘破了一桩疑难,终于会心一笑。 俗世之中,亦有贤才大哲随时出世,层出不穷,著述亦丰。 其中“实学”一道姑且不论,单单是那明心见性之学,便何止于千百家? 有一些流传极广、影响深远的典籍,当初归无咎在冲霄阁中时,便阅览了不少,亦有一定的心得体会。 此等学问,于后来者观之,不过是“百家”之一,各持己见而已;但是对于著述之人而言,却是安身立命、贯通天人、诠释宇宙之大本,堪称一生性命之所寄托。 其中各家之神韵风貌,又有差别。 某些学说,其性“宽”。你若究竟信持、身心贯彻,固然是好;但是若是当做百家之一,随意涉猎采取、臧否论断,甚至作为扩充见闻的异说谈资,均无不可。 但是又有某些学说,其性“窄”。一入其门,就必须将其当做立身之根本、无上之宝卷虔诚奉持,才能得其中三味。若只是将其当做诸说之一,便难以体会其真正味道。 以根本精神而言,自是“宽”胜于“窄”;但是窄门之中,一旦步入,其中体例之精严,气象之博大,论说之严密,又往往别有一番超然气象。 越衡宗三千妙法,十八神通,便是一道“窄门”。 归无咎根基际遇,皆在木愔璃之上。眼界到了这一步,当是一法通,万法通。就算不能专一于此,但是所得之数,也不当差了多少;但偏偏越衡之法,唯有你将其当做根本信持之道,兼容万有,才能尽得其三味。 归无咎正色道:“虽是一式交锋,却是受益匪浅。人我之余。这一门法诀,师兄我大有可堪借鉴之处。” 木愔璃微笑道:“那就要看看缘分如何了。” 归无咎也是一笑。 瞬息之后,二人立身之处,同时出现一座玲珑球形,当中繁星点点。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正道复现 天作之合 这两座球形,看似均是异彩纷呈,玲珑万象。但是仔细辨别,其形貌依旧有细微差别。 归无咎示现而出的这一座“球形”,明练澄澈,湛然浑成,仿佛天穹;而木愔璃所示,虽氤氲异色流转不定,但整体风貌,却似一种淡淡的紫色。 更明显的不同在于,归无咎所演化,的确是一个精密无暇、自任何视角观看皆完全对称的球体;而木愔璃所持,却微微“扁”了些许。但这是以二人之目力高明,方能一眼看出。若是换作道行不深之人,这一差别,反而不若色泽之异同那么易于区分。 两座球体,皆是由零而整,由数千形貌各异的“碎片”构成。 归无咎所示这一座水晶球中,隐约可见那三千碎片之中,却有约莫半数浸染玄霜,似乎棱角处多出一丝微弱的白点。且又暗藏分界,如幕如帘。一眼望去,倒像是构成了约莫十个“大块”。与另外一半甚是“纯粹”的碎片东西相对,泾渭分明。 而木愔璃这里,似乎更进一步。霜泽点点、化零为整的大段碎片,竟总共占据了九成。唯有剩下的十分之一,呈现纯净的琉璃色。 细细一数,其色泽未变的碎片,共是二百三十七枚。 以神意比对,木愔璃这一头,铸成整个球体的碎片总数,并不满三千之数,而是二千九百二十二枚。 这同样不难发觉,即便未以神意历数,亦可察出端倪—— 因为木愔璃这一枚晶球中的未圆、未谐之处,隐约可见些许灰色暗影,似乎是某些“碎片”塌缩挤压,如鲠在喉。 另有一事不得不提。 虽然木愔璃这二千九百二十二枚碎片,其大小、形貌似乎都能在归无咎这一处找到原型。但是其方位构成,却大有差异。 设若将这三千碎片,分别命名为一至三千。 仅举一例。 归无咎这边,十号碎片左右相邻者,是十七号、二百零三号、一千一百五十四号;而木愔璃处,十号碎片相邻者,却是五十五号、五百四十号、二千二百零三号。 归无咎与木愔璃对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伸手一点。 那“球体”陡然扩张开来,重新散作三千碎片,纷纭弥漫。其中形迹,宛若初见《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之时。 然后,其中一点,微微挪动,隐隐然占据中心。 第二个“碎片”也动了,与之靠拢。 第三片。 第四片。 速度不缓不急。 木愔璃精神一振,这分明是归无咎在复现他通彻三千法的过程,或者说—— 是复现那号称“唯一”的正解。 以她心性之精严沉着,此时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涟漪。 百余年前,归无咎成就元婴之时,为越衡宗奠定了完道之基。因《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一丝异样变化,木愔璃由是感应,也将自家道法,拟合成水晶球的形状。 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唯有当归无咎的功行到了斩分天人之境后,方能将这演化过程完整注入《通灵显化真形图》中,融化作功法的一部分。令后来走上这直取本经之路者,皆能会心明悟。 现在,归无咎单独为她演示。 这意味着,除却归无咎之外,她是第一个见到“正解”之人。 起手处的次序未必相同,这也无妨。譬如一尊塑像,先从头颅塑起,还是先从双足塑起,并无大碍。关键是连结点的“选择”。 此时在木愔璃心中,同样将三千枚碎片,依形标记,默数为一至三千号。 归无咎的演化次序,有条不紊;而木愔璃回忆道途,曾经所历,跃然目前。两相契合,甚可称异。 眼前可见,在木愔璃心目中的“四十三号”的碎片正上方,七百二十九号靠了上去,紧紧贴合在一起。 “四十三号”碎片,具体的神通之象是一种锋锐烈气,宛若午时烈日当空朗照,散而不聚却又极有侵彻力。较之庚金剑煞,锋芒稍逊,但是更加脱略形迹,变化万端。 木愔璃清楚地记得,自己掌握这一道法诀,是在成就灵形之后的第三年。 习得此法之后,后续与之相关的法诀共有两种,差可拟合为一,稳固次序。 其中之一,是一种似油墨、似重水的“混冥之象”;按照此刻之标记,是为“五百二十七号”。这两种法诀,似乎蕴含着异常契合的调和之意,龙虎相继,刚柔相持,可以演化一类威力不俗的神通路径来。 事实上木愔璃也正是沿着这一次序着手修炼。 而另外一种,却是一种气象极为宏阔的奔雷神通,是为“一千四百二十二号”。其与五十七号相契,大中见小,小中见大,亦暗藏了非同小可的调和之功。但是木愔璃反复衡量之后,以为此类法门盛则难久,于是并做出这一选择。 做出这一决断之时,木愔璃心中破有成算,以为自己做出的抉择,一定是最优解。 但眼前清楚可辨,在归无咎的演示之中,“四十三号”之后的最优正解,恰恰是“一千四百二十二号”,而非“五百二十七号”。 在这一步上,自己略微差了一些…… 九十九号之后,二千零一十三号、七百零四号、一千五百八十八号的抉择,自己亦曾有过迟疑。 这一步,同样是走错了…… …… 顺序姑且不论。 前前后后,在早先得法尚十分自由之时,面临抉择凡千百,如此类明显差异,最终歧途者,共有二十七处。因这二十七处差别,最后三分之一的千余“碎片”,已呈积重难返之势,走上另外的道路,也就事所必然了。 有些环节,明明最初的直觉是准确的,但是仔细推敲之后,却有“多思转多私”之弊,最终走上了歧路;这是最令人扼腕的。 其中最可惜的一个错处,木愔璃几乎已按照归无咎如今示现的“正解”,着手修炼下一门法诀。但是她那一日心意忽动,萌生了外出游历之意。最终一番周折之后,却反而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若无此节,她最终成就法诀之数,当足足多出至少二十五种。除归无咎之外,当可稳稳占据越衡宗古今第一的位次。 有遗憾,亦有欣慰。 同样也有十五六处关键抉择,本来十分复杂难解。最终木愔璃“任意而行”,却侥幸走对了路。 今日观之,心中不免有三分侥幸,三分温暖。 望了一眼眼前之人,木愔璃心中佩服不已。 三千妙法,一步不差。这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木愔璃不知道的是,眼前所示现的,乃是归无咎事后总结的常人亦可践行的“完美次序”,而并非归无咎实际修行的次序。事实上,归无咎自己的修行次序,可谓一鳞半爪,处处以实用为本。之所以最终无有差错,是因为他心意之妙超出常人,宛若将三千碎片一一放入预设好的模具之中,并未被修行之中的错觉所蒙蔽。 见到“正确答案”之后,木愔璃对于通灵显化真形图的领悟,瞬间又上升了一层。 功法上已然定型之处固然不可更改;但是眼界开阔,境界更高,却是事所必然。 这种境界上的提升,不亚于归无咎集齐魔道四典之后的机缘。只是双方在绝对高度上,尚有差距而已。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次序演化完毕。 木愔璃幽幽道:“今日相遇,师妹我所得必在师兄之上,这是能够料到的;但是所得之大,竟到了如此地步,依旧大大超出师妹想象。今日因果,原也不在一个‘谢’字上。” 归无咎笑道:“我得了师妹‘人我之余’神通,亦可抵过了,何谢之有?” 木愔璃闻言一愕,旋即定睛一望。 一丝诧异之后,木愔璃似乎不敢置信;然后,二人相视长笑! 竟然…… 巧合至此。 木愔璃的“人我之余”神通,许为越衡宗古今以来的巅峰之作,也不为过。 归无咎也是因为根基之后在木愔璃之上,方能以“空蕴念剑”破解这一式。换位思考,若是归无咎得了此法,以他道术规模,等若多出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良法,几可称卫道迎敌之万里长城。 只要你根基道术不能凌驾于我,任你千变万化,皆要为这一式所制。 如此一来,所有未必需要、或者未必适合动用一击致命的空蕴念剑、摩罗力境等手段的场合,以这一式迎之,可谓固若金汤。 麒麟一族“四色相”之法,较之远远不如。 但是,越衡宗的神通,乃是以三千星为本,极难“窃取”。 若此神通所依傍凝练的神通碎片早已被归无咎用在它处,那么势必不能完全复刻此法。 人我之余,凝练神通碎片二百一十四种。 而归无咎此时,已然凝练成十大神通的碎片,共计一千五百零四枚;留置未用的,一千四百九十六枚。 唯有“人我之余”所依傍的二百一十四种神通,皆属于那一千四百九十六枚之中,未有一件“挪用”,归无咎才有可能完整复刻此法。否则,至多只是略作借鉴,另立一法而已。 归无咎与筹算之道颇精,自然知道这可能性近乎于零。 但是…… 现在,仔细一比对。 “人我之余”神通所动用的二百一十四种“三千法”碎片,果然无一被凝练入已然成型的十大神通之中。 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正文 第三十章 至宝之用 旧隙难解 与木愔璃一别,七日之后。 此时归无咎安坐石台之上,闭目调息。 只是今日他的闭关之地,并非洞府之中,而是在在这形似盘炉峰的巨峰另一侧山脊上,放眼望去,与自家洞府约莫相隔六七里远近。 环身百余丈外,阵法禁制隐约可见。 归无咎身侧,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球若隐若现,三千星辰,轮转不休。 少顷,又有二百余星豁然由虚转实,隐然白芒闪烁,划定疆域。如此一来,这“水晶球”中的呈现此貌的区域,共有十一片之多;其中又以方才成型的这一片,规模最大。 令人瞩目的是,方才成就的这一片“区域”,当中明星之数,并非二百一十四;而是二百一十六。 法诀一收。 归无咎缓缓睁开双目,微微一笑。 心中有所颖悟之后,他当机立断,闭关作法。终于不出意外,顺利成就。 “人我之余”所依傍的二百一十四星,尽是归无咎三千星中未曾动用过的法门,这自然是极大的巧合与奇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归无咎所成之法,要原封不动的照搬。 又或者说,原先那二百一十四星之中,每一种皆相互关联,作用不可替代。若是缺损一二,固是遗憾。 但不能做减法,却未必不能做加法。 木愔璃成就此法,的确是千锤百炼之功,自是一身道术精髓之所系。但凡力所能及之处,必定都已经尽善尽美。 问题就出在“力所能及”四个字上。 须知木愔璃所掌握的小神通之数,是二千九百二十二种,而非三千种足数。若是她未得的七十八种之中,有极为契合此神通者,她却是无能为力。 揣摩精研七日七夜。 归无咎果然在剩余七十八种神通之中,寻得两种,能够汇入“人我之余”中。如此一来,这一门神通也真正成为越衡宗千千万万“十八神通”中最强的一道。甚至归无咎心有预感,将来一十八道正解水落石出,这一神通极有可能榜上有名。 高下相形,才能见出差别来。 原先木愔璃的“人我之余”神通,已令归无咎赞叹不已,以为无懈可击。但是和今日自己新成就的“人我之余”相较,其外象运用,隐有一丝裂隙,似乎未能将其混同一体,使其威力达到最大。 换言之,是此神通之中化用汲取敌手神通气机的部分,和调用掌握自然之象的部分,连结稍嫌不够紧凑。 若是其他法门,若运转不谐,大可以精炼简化。但是这一门神通,立意便是一道大宗,暗藏混同归一之旨,却不宜自降品阶。 发现自家苦心锤炼的法门未真正臻于极致,于木愔璃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但是—— 幸甚。 归无咎淡淡一笑。 天数为你所有,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只见他大袖一挥,面前一只金色游鱼,忽然自纳物戒中钻出,环绕归无咎手臂,忽焉在左,忽尔在右。 略一思索,归无咎又取出一枚玉简。神意留书之后,反手一掷。 那金鱼跃然一扑,将其一口吞之。 然后此鱼便遵照归无咎的指引,化作一道金光,一步远遁。 食道灵鱼。 此物于归无咎有缘,亦与木愔璃有缘。 食道灵鱼经阴阳道主重新祭炼后,本也算一件斗战之中效用非同小可的宝物。但是归无咎一直不曾寻见此宝与自家神通体系的完美契合点,所以一直以来亦未曾动用。 荀申的神通道术,以幻变无穷著称。归无咎曾在他面前演示过此物,言道将其借予他使。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或可凭此增长三分战力。 只是一来此物毕竟大有来历,分量过重;二来荀申的道术,在精微与唯一之间,反复权衡。所行之途,与过往略有不同。所以荀申竟是婉拒了归无咎的好意。 直至今日,此宝方得其用。 归无咎习得二百一十六星版本的“人我之余”神通之后,已暂时用不到此宝了。 但若是将食道灵鱼交由木愔璃来使,“人我之余”神通之中,操纵外象的部分,却可由此宝完美替代;而木愔璃的神通本体,专注于敌手神通法力之汲取。 法宝神通相合,等若其二百一十四星“人我之余”,达到了与自己这二百一十六星完美神通几乎等同的效果。 须知七日之前,木愔璃观望“正解”路径,所得所然极大。但那是长久功夫,对于眼前的战力提升作用并不明显。而今日二百一十六星“人我之余”精义与食道灵鱼这件异宝,却是立竿见影的实效。 当中意义,甚为深远。 这意味着,木愔璃当前的战力,在后六子中一步攀越之巅峰,达到了和魏清绮不分轩轾的层次。若是清浊玄象之争中遇上席乐荣这一层次的对手,亦能与之周旋。 当然,未免木愔璃心中过意不去,归无咎去书之中,说的是“借”,而非“赠”。 就在食道灵鱼遁出之后不过数息,迎面忽见一道遁光,轻盈缥缈,缓缓落在自己洞府之前,幽然而立。 归无咎面色微讶。 大袖一挥,解开阵门。大步流星赶到近前,笑言道:“杜师妹。” 竟是杜念莎来了。 归无咎启了洞府门户,邀杜念莎入内。 坐定之后,又煮上一壶热茶,归无咎微笑道:“杜师妹且在小界之中安居,归某不日便要拜访。不想师妹竟寻上门来了。” 杜念莎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安置府邸之后,师妹也听说了。归师兄十日之内,大致要一一会见。只是第一日是文师兄,第二日是木师妹;其后一连七日,竟杳无音信。师妹我性子急,索性便主动寻上门来。” 归无咎点了点头,笑言道:“这几日在魏师妹主持的论道会上,杜师妹似乎也甚是活跃。与这一头的诸位嫡传有过论道切磋,不知师妹有何品评?可曾有哪一位,在师妹心中留下印象?” 杜念莎不假思索的道:“一界英杰,只怕有半数以上汇聚于此了。其中任意一人,都是不世出的人杰,在师妹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但若说哪一位最为佩服,那自然是师兄的道侣,秦梦霖道友。 归无咎心中一动,却没有想到杜念莎会说出秦梦霖的名字。 杜念莎又道:“若是一意清净,难免浮于表面;若是深立凡尘,却又难得清净。踟蹰两端,终究为难。亲历其中,才知甘苦。秦道友之心意,却如浴火真金,上下无碍,非我等所能及。给我的感觉……似乎她经历的故事,并不比归师兄你更少呢。” 归无咎闻之讶然,没想到杜念莎竟能有如此感悟。 略一沉吟,归无咎微笑颔首道:“看来杜师妹所历心意磨炼着实不少,方能说出这一番见解来。” 杜念莎微一摇头,以示谦让。又道:“秦梦霖道友……是不是就是当初师兄向我打听的,本当出现在越衡宗的又一位杰出人物?” 归无咎目光微动,更是惊讶于杜念莎的敏锐,索性点头承认。 杜念莎双眸一亮,似乎是得意自己料中,又似乎是回眸往事,竟沉吟良久。 茶过三巡,杜念莎终正色道:“此番主动拜会,是要告诉归师兄一件事。” 归无咎平静道:“师妹请直言无妨。” 杜念莎轻轻叹息一声,道:“近数十载以来,尽管越衡宗那一头口风甚严。但我藏象宗和其余数家宗门,也大致知晓了归师兄在蛮荒之中,不但并未沉寂,反而得了莫大机缘,道行修为一日千里。但是师兄到底走到了哪一步,各家却也难以准确评断。” “辰阳剑山有两位驻世天尊坐镇,或有可能觅得底细;但是其自然也不会告诉旁人。” “但是……今日我与师兄见面之后。将来本门诸位真君,自然就知之甚详了。” 归无咎微微点头。 这与杜念莎是否主动相告并无关系。就算她愿意保密,也完全无用。只要她与归无咎有了直接的关联,凭借藏象宗《天算书》的手段,足以将归无咎如今的修为层次大致推演出来。 杜念莎释然一笑,道:“如今也算颇历世事,师妹我又岂能看不透其中玄机?” “我意斩破羁绊,顺心意而行,助师兄一臂之力。自己道心固然是无碍了;但是以实际结果而言,却是给师兄添了困难。只是无论宗门立场如何,我是永远站在师兄这一边的。这一点,师兄但请放心。” 归无咎微一点头,正色道:“杜师妹的心意,归无咎记下了。” 若是个天真之人,或许以为。归无咎如今成了偌大气候,藏象宗见之,不免后悔。或许会着手主动化解恩怨,尝试重归于好。 但在心意明练决绝之人看来,所谓破镜难圆,这分明只是下策。 这一重利害关系,能够修炼到近道境的大人物,如何看不通透? 若归无咎道途断绝,那自不消说,将来自然湮灭于九宗大能的记忆之中,就好似漫漫长流之中,并无他的存在一般。 若归无咎勉强成长起来,却并未达到今日高度。假设功行与游采心、韩太康等人在上下之间,高不过杜念莎、宁素尘去;虽看上去亦十分出色,但也不曾重要到不可替代的程度。那么他与藏象宗之间,反而有转圜和解的余裕。 再往后,归无咎所达到的层次愈高,就愈加与藏象宗渐行渐远了,难以调和。 以实际而论,如今的归无咎,果然成为了轩辕怀的主要对手。 藏象宗……只怕要彻底站到那一头去。如果辰阳剑山洞悉其中玄奥,适时抛出橄榄枝的话。 杜念莎心中本有些许烦恼未尽。但此时蓦然一抬首,见归无咎分明洞悉利害,但却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没来由也是心头一松。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求全不毁 席位次序 杜念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双指捏着茶杯轻轻摇动,平静言道:“既然归师兄有把握应对,师妹我也就放心了。” 归无咎沉吟良久,道:“师妹对为兄放心,师兄却不放心杜师妹。” 杜念莎闻言,微微坐直了身躯,略带诧异的道:“师兄何出此言?” 归无咎沉声道:“杜师妹此时此刻,固然可以斩破羁绊,顺心意而为。但是此等心境,能够长久维持么?到了二三百年之后,盛会之上,终究是要做出抉择的。” 杜念莎闻言,目中闪过一丝迷离。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刹那之后,她目光重又坚定,道:“我是一定不会与归师兄为敌的。到时候……无非作壁上观而已。” 归无咎摇头道:“若是如此,杜师妹之道途,又落在何处?” 杜念莎略一犹豫,道:“未得九子成道之机缘,似乎未必就没有一线机会。只是……稍稍渺茫了些。” 归无咎闻言微讶,但略出言试探,杜念莎只是从藏象宗几位真君的言语中无意推断而出,并不详细知晓真气玄晶之事。更何况,杜念莎所谓的渺茫机会,也未必就是真气玄晶这一解。 稍作思量,归无咎微微摇头。 杜念莎肯表态支持自己,他已经足感其诚了。 其中分量,非同小可。 其实,若是在本土文明之中,某一家零落在外的隐宗,又或者妖族,就算主事之人达到了近道层次,遇见杜念莎今日所遇局面,也称不上困境。 前提是,你的资质潜力足够高。 只消暂避锋芒,隐忍待机。等到自己成长至天玄上真又或者妖王境界,那么身份自然大为不同,甚至可以一举夺回在所处宗门、种族之中的主动权。 但是在九宗序列,这一法门却是行不通的。 因为成就近道之路,非得经由玄浑琉璃天之争。等若在你做到那一步之前,就必须先亮明立场,参与争执。其中次序,完全颠倒了。 若杜念莎依旧是藏象宗弟子,那就注定与归无咎一方有一场龙争虎斗。 但要说杜念莎改换门庭,投入归无咎这一方,却又不妥。 因为藏象宗杜明伦等人设计归无咎在先,双方裂痕,已然不可调和。以后归无咎出招,谁也无话可说。而杜念莎因得归无咎助力的大因果,不能违背自己道心道念,这也是理数之常。 然而杜念莎和藏象宗,又是另一回事。 于杜念莎而言,藏象宗到底并未亏欠她、得罪她什么。不止如此,更有成道培育之恩。藏象宗在归无咎身上的理亏与失策,不能成为杜念莎背弃宗门的理由。若如此做,在方方面面都说不过去。 这是杜念莎的困境。 躲是躲不掉的。 眼下杜念莎承载藏象宗完道重任,诸位真君自然对她多加倚仗。但是作为藏象宗着力培养的核心人物,最终不参与九子成道之争,那是绝不可能的。只要杜念莎这一念头显露,自然会受到藏象宗的压力。 心中计议略定,归无咎正色道:“杜师妹宽心。你若信得过我,便做好两件事。” 杜念莎神色微动,道:“哪两件事?” 归无咎泰然道:“其中之一。沉心道途,务必抢在那人之前,完成了你藏象宗的完道之路。” 杜念莎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件事是?”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精研神通道术。在九子成道之战中,全力以赴。” 杜念莎一怔,道:“全力以赴?代表哪一方?” 归无咎笑道:“自然是杜师妹所属宗门,藏象宗一方。二三百载之后,师妹心无旁骛,全力争胜便是。” 杜念莎眸中光华一动,久久不语。 见杜念莎面上阴晴变幻,归无咎长身而起,忽道:“杜师妹。你说,求全则毁。真的果然如此吗?” 杜念莎螓首微扬,没想道归无咎忽然话锋一转,无端说到这里。 只听归无咎一边轻轻踱步,一边言道:“杜师妹与愔璃师妹关系甚笃,自然对我越衡宗法门略同一二。” “似那些二三流的别传、外传弟子,其修法路径,互相切磋鉴证,甚至互通得失,那都是十分正常的事。” “但若是潜力非凡之人,走上了十三正传,又或者直传本经之路。那么其又讲究自出机杼,体悟天心。最忌讳念头相扰,自相攻讦。这一代中走那直传本经之路者,固然是少了。以前有同一辈中一同走上真传之路者,亦大都恪守‘自行其是’的要旨。三千化十八,所以异彩纷呈,各不相同。” 杜念莎微微点头。 归无咎忽然一笑,道:“但是七日之前,为兄与木师妹一番交手,却将她一门神通道术,原封不动的照抄过来。到了这一层境界之后,曾经的金科玉律,却又不足为恃了。” 杜念莎身躯微微一颤,似悟非悟。 归无咎道:“师妹之纠结,在于未能跳出‘权衡’二字。但是在师兄这里,入手处已与师妹截然不同。” “杜师妹志虑坚纯,且与为兄性情相契,岂能白白牺牲了自家道途?师妹成道无虞,这是其一。” “为兄与杜师妹的朋友之义,当然也要保全。这是其二。” “杜师妹与宗门、前辈之间的羁绊因果,自然有妥善的了结之法,不会令师妹就此留下遗憾。这是其三。” “三全其美,我势在必得。这是考虑问题的前提。何处有取舍,何处是取舍?” 杜念莎忽有几分动容,产生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迟疑道:“师兄你的意思是……” 归无咎一望之下,立知杜念莎之心意。 当即笑着摇头道:“不会委屈师妹,为兄自然更不会委屈了自己。当年之事,恩仇必报,更有何话可言。” 杜念莎不由有些恍惚。 四件事同时做到。这是杜念莎想也不敢想的路数。提出此策之人,若非幼稚到了极点,一厢情愿,便是达到了她未曾探及的崭新境界。 但是—— 眼前之人是归无咎! 归无咎声音十分坚定:“师妹只要做到为兄所言的两件事。其余的一切,不必费心,静待时局变动便好。” …… 神空经行殿。 此时大殿之中,装饰与往日截然不同。原本论法讲道之地,却忽然换作两列椭圆形的玉案。其上灵草点缀,佳酿杯盏,皆是暗藏在正中的暗格里,另有纵横四列,上下两层,宛若树形的支架,当中托以圆盘,盛满了精致饮食。 竟似将此地,临时改造成了开宴待客之所。 眼下正客一个未止,只有打下手的三十余个筑基修士,身着统一服饰,上上下下的奔走忙碌。 其实这些人并非正经圣教弟子出生,修行亦并不及时。只是司职既久,多少也有些苦劳。差事长久无有差池的,便得筑基丹赐下,方才有了些许微薄修为。 此间正经主事的,高居正殿之上的一方伞盖下。 圣教嫡传弟子,秋礼。 秋礼气度雍容,此时盘膝而坐,一缕手串丢掷在一旁,闭目养神。 虽然他涵养甚好,看上去平易近人。但是由于地位差别实在太大的缘故,那些服役弟子到了近处,照例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 岂料半刻钟后,竟有一人立在十丈之外,时而咬牙,时而皱眉,左右踌躇不定。 秋礼缓缓睁开双目,言道:“何事?” 周遭一切,他虽然并未刻意去探查,但自然洞若观火。 那人一愕,似乎心头一松,这才做出一副恭敬姿态,快步上前。 此人在秋礼心中也有几分映象,正是这一行服役弟子的领职值长。平素行事,倒也沉稳妥帖。 只听他禀告道:“是为座席铭牌次序之事,请秋真人定夺。” 所谓座席次序。每一张玉席的左上角处,皆凿出一孔,以一枚玄犀角牌插入其中,其上书有该席宾客之姓名,等若一个“各安其位”的标志。 秋礼闻言,眉头一皱。 这些服役弟子,从来只带双手双脚便可,劳心的事情,自然上头去理。却不知他疑难在何处? 不等他发问,这位执事已然将两块玉符呈递上来,口中连忙解释道:“今日的呈文名册次序,似乎与昨日诰书不同……” 秋礼定睛一看。 “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林弋……武铉熙……” 再看另一封符书,果然五名以后,次序不同。 文箓司众修,为何疏失至此? 略一观览,秋礼心中已有定评。立刻言道:“今日呈文有误……” 但是他话音未落,立刻被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打断:“以今日呈文布置为准。” 秋礼猛然转首,原来不知何时,是大师兄利大人到了。 那执事也是个有眼色的,立刻如蒙大赦,领命退下。 秋礼略有三分惊讶,道:“利师兄……” 利大人摇了摇头,道:“这是李云龙道友的意思。灵曲上尊也首肯了的。” 秋礼听见这些人情练达的琐碎事宜,竟然惊动了一位人劫道尊,不觉有几分荒谬。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宾客汇聚 责难非议 半日之后,大宴准时开启。 神空经行殿,内外皆是宝光粲然,映照百里。遥遥望之,宛若天穹之中一粒明珠。 内外远近,层层叠叠,光华跃然如涌,相应不穷。奇妙的是,如此显赫,却并未给人以繁缛臃肿之感,反而教人觉得清奇妙绝,横亘独出,超然于俗流之上。 正座分为两道。 左首一列乃是地主,圣教嫡传弟子,自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以下,依次成列。 右首乃是宾客,同样也是十余人之数。 其实宴会立意,虽然是清浊玄象之争前的暖场之会。但是这一场,只是“小宴”。乃是以圣教为主,延请一些身份贵重的客人,同样也是与本门嫡传之间的关系,多出一层铺垫。 至于另一场兴师践行大宴,人数在百人以上。规制安排亦与今日不同。须知清浊玄象之争,到底是隶属于妖族定品之劫的争斗。圣教虽然居中调节,反客为主,但是宴会上的席位,自不会如此布置。 未过多时,一众宾客,翩然而至。 右首之上,玉离子坐了首席。 她动作不紧不慢,缓缓来到席间落座,目光似乎散而未凝。无论仪态心境,似乎都十分松弛。 但是她禀赋道韵之所在,自有一种不同凡响的积威。她一旦落座,左首边十余圣教嫡传,心中自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次席由御孤乘坐了。 御孤乘的相貌面容,却与从前大为相异。 双颊鼻梁以上,额头左右,尽是一种奇特的银色,似乎尚处于流动之中,漫卷无休。 须知御孤乘肤色本略显赤黑,如此形成对比,倒像是脸上绘了一具脸谱。 待其坐定之后,身躯凝立不动。他面上那流动的“银色”似乎也渐渐稳定下来,愈来愈小,最终所缩成一个银色的“点”,凝结于眉心处。 左首席榛子的席位与他正相对。 此时,席榛子眉头微蹙。 以道行高下而论,席榛子相距御孤乘自然有相当差距。但是席榛子却别有柔心妙意,刚健难折。此时她心意流动,似乎隐然生出一个念头—— 对坐的这位巫道嫡传,功行神通又有非凡进益? 二三十载前乌兰河上一战,席乐荣、李云龙、玉离子皆是当面迎战,席榛子亦能得见。唯有御孤乘,却是远远避开。 与那位“轩辕怀”一别之后,御孤乘便结庐而居,深入简出。他今日变化,是否与此事有甚关联呢? 然而,此时此刻,这一道长席之上,除却利大人寂然不动外,便只有席榛子神游于外,所思所见,与常人不同。其余自摩永工以下各位嫡传,似乎都发现了什么要紧事,目光游移,逡巡不定。 其目力所及之处,似乎落在对面席上几道牌符上。 三、四席是李云龙、席乐荣坐了。 李云龙身上那奇异的圆球,已不复见。如今形貌,与余人无异。 就在此时,大殿之外,两道祥光一落,降下两人。 左手边这人,身量魁伟,肤色微微呈现淡金色,身着仿佛锡纸的银色衣袍,棱角分明。 他右手边这位,身量竟还要较他高出两寸,只是身形略显瘦弱,看着不免有些单薄。其人清眸隆鼻,面目白皙,着一身水蓝长袍,好似有三分文士之风。 上首席位处,原本神思游离的玉离子,豁然定睛望来,朝着身着锡袍的这人微一点头。 锡袍人不敢怠慢,举手为礼。 这位锡袍人非是旁人,麒麟一族嫡传,林弋是也。 玉离子朱唇微动,不知神识传音说了些什么,便重又闭上双目。 麒麟一族林弋,是她寻来的强援。 其实玉离子并未于此太过用心,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凤凰一族与麒麟一族虽有交往,但是也谈不上关系如何亲密。当初与林弋结识,此人勃然振作的挑战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圣教一方既主张广结强援,玉离子便姑且一试。左右花费一些代价,尝试延请之;若是不成,也无甚损失。 岂料林弋听闻敌我两方人物形势,竟毫不犹豫、决然加盟,倒是果决得很。 林弋施施然往席乐荣下首处坐下。 只是林弋身旁同伴,那位身量极高之人,正要入席,目光瞥见席上牌符,却不由止住身形。 凝立良久,只听他大声言道:“果真是英杰汇聚。看来武某于诸位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 不悦之意,跃然言表。 此人相貌似乎柔弱,其实锋锐之极。 林弋转身一望,眉目微动,显然也有三分诧异。 秋礼心中一沉,暗道“果然还是来了。” 身形高瘦、宛若文士之人名为武铉熙,也是有大来头的人物—— 玄武一族第一嫡传。 就如真龙、凤凰二族关系紧密一般,麒麟、玄武两族,亦有甚深渊源。林弋加盟之后,未过数月,便寻到了这位玄武一族嫡传武铉熙,据说二人有不菲交情。 此时此刻,林弋位居五席;而铭刻了“武铉熙”的牛角牌符,却并非立在第六席。 也非第七、第八席。 直至九席之上,才清清楚楚镌刻着“武铉熙”三字。 至于六、七、八三席,其上未着文字,却似随意以墨汁泼洒,铺满了凌乱的墨点。 若说这是“文字”也可,只是其中品类,却与仙门道宗之上的通用文字截然不同。 半日之前,秋礼得知此事原委后,心中也有几分腻歪。 修道之人,本当自在高妙,脱略形迹。这些繁文缛节、人情练达上的琐事,以心意剖之,自然而然便能和谐,这是至善之境。到了如此层次的人物,为这些琐碎事扯皮,实在是太着相了。 武铉熙他也结识不过十日,至今只有两面之缘,并不相熟。 摩永工、霍远峮等人,也是神态各异,但到底未有一人出言。 他们功行在武铉熙之下,自然不能准确衡其道行战力到了何等层次。只是凭着模模糊糊的感应,依稀能断定这位玄武一族嫡传,同样是妖族之中非同小可的人物。 较之林弋或许略逊;但是大致评断,似乎也不在隐宗那头妖族两大头面人物——马援、孔萱之下。 其实他们这份感应甚是精准。 若有《三十六子图》对照,此人位列三十一位,较之马援还要靠前一名。 无论是自家功行,还是背后族门地位,妖族序列之中,武铉熙都当得上仅在玉离子、李云龙、林弋之下的位次。 哪怕在圣教诸位嫡传心目中,较武铉熙更强者,又岂能一口气寻出三位来? 这是决然难信的。 武铉熙发难之后,见无有回应,林弋平静接话道:“如此英杰,林某亦想见上一见。” 声援之意,十分明显。 利大人眉头一皱。 妖族与仙门中人行事,果有差异。若是他易地而处,自当不动声色,观明虚实再说。但这位武铉熙心中不满,便直接说了出来。 他心知内情,这位武铉熙乃是因林弋的私人交情加盟。玄武一族,并未真正表明态度。其后尚大有可堪争取之处。今日之事,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 不止是秋礼。纵然是利大人自己,此时心中也有两分恍惚。这些论争席位座次高下之事,出现在这种场合,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几乎便相当于年过五旬之人,一齐搓泥丸、打水仗、过家家耍子一般,十分滑稽。 只是利大人深明上下贯通之理,既来之,则安之,不若秋礼抵触心那么强罢了。 他略一沉吟,正要开口解围,却已听见一道平和正大之声在大殿之中响起:“不错。这三位非凡宾客,武道友马上就会见到了。” 此言看似是附和,但是其中锋芒,却是宛若实质。 李云龙! 武铉熙略一沉吟,不敢大意。 他发难之意,本是对着圣教。没想到却是李云龙冒了出来,兜住场面。当即沉声道:“这三位虚席以待者,是龙族中人?” 李云龙淡淡一笑,颔首道:“正是。” 武铉熙面色微变。 他行事虽果断直接,但并非轻率无谋之人。 孔雀一族中有衡量孔萱器宇座次的秘法,玄武一族中,亦有相似秘术。 武铉熙心中有数,自己在这一代的妖族之中,论后劲潜力,名列三四位之间。 这就是他发难的底气,道理之上的依据所在。 列席第九,定不公允。 见接话的是李云龙,他奶海中忽然想到一事。 据说龙族断界之法,已然高明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几乎足以暂时切断和整个大世界的联系。若说所谓座次,不包过龙族在内……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如今龙族既然入局,那这名次便难以定准。 但是武铉熙转念一想,若说龙族之中除却李云龙之外,尚有三人道行在他之上……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决不可信。 只是正在他念动之际,三道光华,不徐不疾,落入殿中。 然后这三人除却与李云龙似有神意传音外,于旁人竟完全熟视无睹,径直越过武铉熙,自六、七、八三席上坐下。 席间之人,除却李云龙面色泰然自若外,其余都都不免有三分惊讶。 因为…… 这三人中,竟有两人与李云龙面目极为相似,几乎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显出差别,不过是一人面色微微发青,一人略微泛黄而已。 至于另外一人,依旧与李云龙有五六分枯死;只是她是女子之身,自然显出差别,不至于雷同。 此女看似双十年纪,身着淡白绣服,但是其上隐约可见金梁引线,似乎撑起了半似铠甲的架子。顾盼之间,别有一股英姿勃发之韵味。一身非凡气度,较之李云龙竟也不逊色多少。 利大人眉头一皱。 以李云龙的智识道行,做出布置,自然周全。 虽然利大人心中着实不敢相信,龙族中能另外遣出三人,道行皆在武铉熙之上。但李云龙既如此安排了,那么多半便是真实的。若是如此,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又得强援,利大人心中也甚是振奋。 但此时观之,这位女子大为不凡,似乎的确在武铉熙会上;但是另外两人,虽同样是第一流的人物,若要和武铉熙称量,只怕稍有不如。 李云龙的安排,似乎显得有些霸道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三子定名 暗藏深意 李云龙转身一望,却完全略过了武铉熙,似乎目光所及,是三人所坐席位之上。 只听他立刻言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不必多说。你三人姓名通传,在此间诸位道友眼中,不啻于虫叶鸟语。就着诸位英杰汇聚之时,不妨立下字号,播流一界。” 坐在第七席上,那面色微微发青之人,闻言脸色一正,立刻点头道:“正是。” 口中呢喃几句之后,他忽地显露笑意,高声言道:“兄长名为李云龙,我名李青龙便是。” 他说出这句话时,分明还是随口一说的模样。但他念头一转,似乎觉得极为合意。竟乘兴站起身来,环顾一礼,郑重言道:“诸位道友。李青龙有礼了。” 这一厢圣教诸位嫡传,见之诧然。 此人动作,庄谐之间随时转换,全无缝隙。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当真。 利大人面色一正,举手回礼。 有他作表率,其后摩永工、秋礼等人,才相继附从。 “李青龙”大袖一挥,面前角牌之上那奇形怪状的异样墨点立刻隐去,化作“李青龙”三字。 身畔那同伴,却是眉头一皱。 这几人虽然未换过本来姓名,但却早已熟稔仙门文字。此时第八席上这位忽然觉得,若是自己起名为“李黄龙”,不但毫无新意,且名字本身亦不若李青龙通透响亮。 沉吟有顷,他面色变幻不定,似乎始终不曾拿定主意。猛然侧身一望,道:“烦请小妹出个主意。” 六席之上那女子,便露出极不耐烦又不以为然的神色,随意道:“你面色蜡黄如土,效法于坤象,就叫李坤龙吧。” 此女骤然观之,英姿飒飒,从容大气,风度俨然与李云龙平分秋色。但是此时一张口,一挑眉,却显出几分率性与天真来,似更像一个任意而为的少女。 八席上这人却是从善如流,登时心喜,道:“李坤龙,好。就叫李坤龙。” 言毕伸手一挥,同样将牌符之上姓名改了,与诸位见礼。 李坤龙兴致勃勃的言道:“小妹,你也当有个名字。” 六席女子忽地一笑,道:“他是初入此界,见一李树,故以李为姓,名李云龙。你们又何必定然要跟着他的路数?本人初入此界,所见便是这座玉彩琉璃的神空经行殿,仿佛玉璧浮空,倒也有些气象。” 低头想了一想,女子脆声道:“我名玉娇龙。” 一拂袖,同样将面前牌符改了。 李坤龙嚷道:“好啊,小妹。你心中早已成算,为何不早说,还给为兄起名李坤龙?看来你是藏了私心的。” 玉娇龙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脑子不灵光,怪得了谁来?” 李青龙沉吟道:“既然入乡随俗,兄弟之间,本当同姓。” 玉娇龙不以为意,道:“只是兄弟相称而已,又非一母同胞,何必同姓?” 三人高谈阔论,将旁人熟视无睹。 好在场上之人都是明白事理之辈,看得出三人心性率真,并非存心挑衅。 最后三位客人,亦依次入席。 座上第十位,乃是啸月狼族嫡传,朗炼。 隐宗一方固然势力渐大。但是所谓分流者,不入于此则入于彼。圣教方面自然也有所得。啸月狼族靠拢圣教一方,不过是十载以内的事情。 第十一席上之人,气度翩然,骨相如玉。正是凤凰一族仅次于玉离子的杰出人物,青樱子。 至于末席之位,却是圣教最早的一批妖族盟友,元鳄一族余荆。 旁人皆已落座,但此时此刻,武铉熙却有些拿捏不定了。 龙族虽大,果然也不能拿出三位道行在他之上者。 但眼前局面,却与他所料大不相同。 若玉娇龙、李青龙、李坤龙三人皆不及他,那他自然有发难理由。可是这看似无甚城府、灵动跳脱的玉娇龙,根基道行着实不凡,竟令武铉熙生出“深不可测”的念头来。 不大能准确判明其底细,那多半意味着对方在自己之上。 武铉熙心中甚至隐约有一种直觉,此女纵然与林弋交手,也未必一定不敌。极有可能是仅在玉离子四人之下的人物。 至于李青龙、李坤龙,与自己相较,倒是的确有所不及。 严格说来,既然武铉熙在李青龙、李坤龙之上,这席位安排,依旧是有瑕疵。 但武铉熙却开不了这个口。 如何开口? 说自己不当名列第九,而是次于玉娇龙之下,名列第七?穿凿如此,也未免太滑稽了些,更显得自家小气。任何一个自视甚高之人,皆难以启齿。 就当武铉熙默不作声、意欲归座之时,李云龙的声音又适时响起:“武道友是否自视在青龙、坤龙之上?” 玉离子一直事不关己。这时双目一眯,心中几个念头浮动。 在最顶尖的层次,她隐然胜过李云龙半筹;但除此之外,龙族底蕴之厚,当真是不可思议。稍次一层的人才,实在凤族之上。 这一点,玉离子早已心中有数。 但是…… 李青龙等三位龙族弟子的修为,在圣教众弟子、武铉熙等人眼中,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尺寸,未必有十足把握论其深浅;而玉离子居高临下,却是洞若观火。 玉娇龙暂且不提。只说李青龙、李坤龙二人,道行当与朗炼、青樱子、余荆三人伯仲之间,差别极为微小。较之武铉熙,的确有尺寸之差。 不知他底气何在? 况李云龙今日之行事,与其从前之风骨大相径庭。 反复辨认,玉离子似乎抓住了什么。 武铉熙眉头一皱,怒气浮涌。 他已有退让之意,李云龙却咄咄逼人! 转身一望,见李青龙身躯宛若波上浮舟一般,摇头晃脑,面上兀自挂着似笑非笑的奇异神色,心中更是不悦。当即肃然道:“就你了!武某便来领教一番李青龙道友的手段。若是侥幸获胜,这座席当要换上一换。” 李青龙眉尖微耸,便要应下,竟似是毫不畏惧的模样。 眼见剑拔弩张,李云龙一挥手,道:“慢来。” “若是宴会之上,其乐融融,舞剑助兴,亦无不可。但是眼下这番情境,却并不适合打斗。” 秋礼等人,闻言各自哑然。 出言挑衅的在前,搦战退避在后,若非换作旁人,众人心中早已大为鄙夷。 但是如此做的是李云龙……众人反复思量其深意,只觉莫测高深。 武铉熙冷冷一笑,正要反唇相讥,李云龙已截断话头,言道:“称量高下,也未必需要当场打斗。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在即,那一头虽是人道修士为主,但也有马援、孔萱二位妖族头面人物。届时武道友你挑上一人,青龙亦挑上一人,以胜负论高下,如何?” 武铉熙不曾想到李云龙抛出这么个题目。眉头一皱,冷然言道:“那马援道行战力,似乎较孔萱略强一丝。” 李云龙笑道:“那是当年孔萱晋入元婴境较马援稍晚的缘故,道行深浅略有差别。时至今日,这一重差距想必已经微乎其微。” “当然,武道友若执意于此,某也不为己甚。武道友便挑上孔萱为对手,马援交给青龙对付。” 武铉熙双目一凝。 若是不应,无端弱了气势;若是应了,似乎这赌约自己也大占便宜,无甚光彩可言。一时之间,只觉心中微微有些发闷。 御孤乘眸中光华一敛。 道行高下,昭然目前,丝毫不差。 但是近数十年来,他神通道术又有非常进益。此时心中无端生出一种直觉:似乎李青龙、李坤龙二人,真要与武铉熙放手相斗,未必会输…… 利大人正自沉吟,却听神意之中一道清脆声音响起:“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是下首处席榛子传音。 利大人立刻暗中回应道:“不知席师妹有何见解?” 席榛子道:“不能窥得全豹,只是有些猜测。” “当年乌兰河上一战。面对轩辕怀。席乐荣、李云龙皆是败绩。唯有玉离子施展了一招,单以神通而论,却是未落下风。” 利大人一怔,不知她为何说到这里。便道:“那又如何?” 席榛子传音道:“玉离子之所以有一战之力,是因为将本力之优胜运用到极致的缘故。其实龙族凤族同为妖族,这一门径,李云龙本也可施展。只是最终他却并未运用此法,而是走上那浑融无间、诸法合炼之路,号称‘神变’。” 利大人缓缓点头。 当年三战之精微,后来由灵曲道尊亲为二人详细讲解,利、席二人,也从此道中受益匪浅。 席榛子道:“你可忆起道尊所言?” 利大人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想起,灵曲道尊似乎说过,李云龙所行之法看似失策。但这一法门若是运用于功行稍差辈,定能大放异彩。这是龙族出于整体利益的考量,其中得失,也难说得紧。 利大人心中明悟。 但是转念一想—— 这李云龙,果真浮浅至此? 依仗着这能够额外提升战力的龙族秘术,定要盖过武铉熙,教同族出一出风头? 断然不是如此! 席榛子眉头一蹙,低声道:“师妹隐约感到,李云龙道友此举,和自家道途利弊攸关。倒像是与……本教中神道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其余的龙族修士仰仗此法声名愈盛,他亦有额外收获。”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你知我知 飞舟东渡 险峰之上,一石上粗下细,乍一望去头重脚轻。但是其顶端却又甚为平整,似乎削成一方棋盘。 贝壳所制黑白棋子,以独特的节奏,不住落在棋盘之上。 棋盘东向,仅立一人而已。 一人分执黑白,双手互搏,倒是别有闲情逸致。 圣教祖庭,宗礼道尊。 这座险峰周遭不见日月星辰,云气流动;隐藏于虚,却又并非小界。虽遥隔千万里,但是只消一步踏出,便能赶至神空经行殿附近。 十日之后,即将出战二次清浊玄象的数十人,再起一场盛宴,便要启程。 而承担护佑之责的,便是宗礼道尊。 一枚黑子甫一落下,石案对面便清光一卷,由朦胧至清晰,浮现一个人影。 不仔细分辨,还道是这一子落下产生的奇异变化。 宗礼道尊眉头微凝。 这当然只是巧合而已。 数息之后,那宛若虚画空悬的“影子”终于凝实。 宗礼道尊唯一颔首,淡淡道:“原来是湛衡道友。往常皆是在清河台相聚。今日直入半峘山,倒是稀客。” 半峘山秘地,往常为了避嫌,那几位甚少如此长驱直入。 湛衡子随意一拂袖,发出重锤擂鼓一般的响声。这一拂,倒是令他的“形象”真实的许多。只听他随意言道:“本族中卜算之道,大有斩获。湛衡道友姑且观之。” 言毕,伸手往虚空一点。 精气卷布流行,逶迤腾挪,很快就凝成一道精致的画卷。 准确的说,是一群“人像”。 六横六纵,共计三十六人之数。 宗礼道尊讶然道:“这是……” 湛衡子从容言道:“这绝非当世某一家势力、宗族的手笔,而更类似于天地所钟,造化之奇,晓谕天机。当世应运而出,最杰出的三十六人。宗礼道友且品鉴之。” 宗礼道尊放眼望去。 第一行的六人,尽皆识得。 其中归无咎、轩辕怀、玉离子、御孤乘、秦梦霖自不待言,还有一位分明是归无咎的弟子黄希音。从前黄希音年齿功行俱幼,自然不入圣教视线;但最近数十载以来,簿录之上,终是添上了她的名字。 第二行只识得魏清绮和林弋。还有一位虽不知姓名,但是以宗礼道尊深湛眼力,却能断明此人是魔宗出身。 第三行除却排名左首的圣教嫡传利大人外,其余五人,竟无一识得。 第四行,有席榛子和荀申。另有一位魔道弟子,一位妖族出身。但是这位妖族出身之人,却看不出是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的哪一家。 第五行六人,可以辨出有二人是巫道、阴阳道出身,显然是御孤乘、秦梦霖的身后之人。 最后一行倒是识得四人,武铉熙,马援,孔萱,陆乘文。 宗礼道尊沉吟道:“造化之奇,晓谕天机……” 李云龙和席乐荣不在榜上的原因,宗礼道尊亦能大致推断出来。大约是武道、龙族断界自守,不入一界之秩序的缘故。 但最令人震动的,是这榜单之上,竟有半数的人物,是超出宗礼道尊视野之外的。 从人物服饰、精神气象上看,这半壁江山分明同出一源,和归无咎、轩辕怀、魏清绮颇有归一之旨。 一位人劫道尊的神思智识,何其了得? 宗礼道尊心意默运,回顾往昔一切事,立刻便捕捉到许多蛛丝马迹—— 隐宗一方,已在甚为久远之时,便寻得了这一道图卷。 思虑良久,宗礼道尊才道:“湛衡道友是如何寻得此物线索的?” 湛衡子依旧是笑吟吟的神色,貌似平淡的道:“我族中有一卜算秘法,号称‘你知我知’。世间机密,只消知晓之人超过一个定数,持定此法之人,自然能够明悟于心。这一定数,随此术之精研,而逐步缩小。” 此法初入门时,这一“定数”自然大极;而推演之极致,自然归之于“一”。换言之,若推演到极限,一桩机密,只要有超过一人知晓,而持此“你知我知”之法门者,便自然能够了然于胸。如此一来,等若世间之事,在此人面前更无奥秘可言。 如今凤凰一族“你知我知”之法层次,显然并未臻至极境;这一数字,乃是三十六。 隐宗一方,对于这一机密固然甚是看重。除却四位道尊,不超过十位极得力的天玄上真,孔雀、天马两族之首脑、心腹,以及名列榜上者本人外,外人决然不知。按理说这消息泄露的风险微乎其微。 然而道法玄奇,在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游采心、韩太康相继知晓了图卷之事后,“你知我知”之法的底线便被触及,超越了三十六人之限。 当然,此法能够生效的另有一必要因素,那就是所推演者必须是与自家息息相关之事。若无因果,那么纵然越过人数限制,亦不能生出感应。 而此事却是完全满足条件的。 玉离子作为榜上有名之人,抑且排名靠前,使得凤凰一族与这一机密构成了联系。 听了湛衡子这一番道理,宗礼道尊忍不住抬首一望。 以他的智慧,如何判断不出。这所谓的“你知我知”秘法,唯有藏在暗处,才能发挥最大效用。而今日其竟然毫不避讳的告知自己。 虽然眼下圣教与凤凰一族乃是友盟。但是双方交情,显然也没有到命运攸关、呼吸与共的地步。 湛衡子似乎对于宗礼道尊这一望略无所觉,道:“此卷排名,可令身在榜上之人知之。再者说,有了此卷对照,排兵布阵也好有个参考。遇见新面孔时,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宗礼道尊面色微变,道:“湛衡道友的意思是……” 湛衡子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高声言道:“归无咎也就罢了。或许他际遇道途,别有分说。但魏清绮既能参与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其余人自然也能够照例行事。” 宗礼道尊沉吟道:“若真是来上几人,还真是不易应对。” 李云龙、席乐荣、林弋、玉玲珑固然是极得力的生力军,但是毕竟双方比斗有一十八阵之多。若是占图卷半壁山河的九宗修士参战,圣教难说占优。 但略可称异的是,宗礼道尊口中说是“不易应付”,但是面上却并无忧色。 湛衡子又道:“关于那一处……也有了结果。观察了他的反应之后,两族上下皆以为,九宗上下不通,当为定论。所定方略,一切照旧。” 宗礼道尊目中光华一敛。 …… 宝舟东渡,穿破万里云层。 但凡飞遁之宝,炼制成种种奇异形制者皆有。而这一座,却是最朴实不过的飞舟模样。长七宽一,龙骨上隐见二十四道阵基,却又光滑如洗。 然其百炼自得、神物自晦之相,跃然彰显。 舟中正是归无咎一行。 经由数月演练筹备,终到了出征之时。 此时,这座飞舟已然越过了阴阳道四秘地传送阵出口,径直往原先腾蛇一族地界遁去。 阴阳道四秘地中的一处,虽然号称距离清浊玄象现世之地甚是“接近”。但是据实而论,所谓“接近”,是就紫微大世界之广袤而言。其实这最后一程落实下去,依旧是相当渺远的距离。 至少较圣教直接落下阴阳洞天入口的边界,还是稍远了一些。 故动出之时,较之圣教也要略早了月余。 舟上甲板极为宽阔,又细分为二十八处独立的区域,以幡旗屏障隔绝。 此时最靠近舟头的位置,隐见两人随意落座,不住地低声诉说着什么。 归无咎与宁素尘。 一番交谈,对于宁素尘所面临的疑难,归无咎豁然明朗。 宁真君嘱托文晋元着自己加以援手,并非无的放矢。 因宁素尘所持职责异常重大的缘故,早些年时,宁真君等人并未将她所负使命全盘告知。所以宁素尘虽持有一件秘宝,且知自己承担非凡重任。但是这重任到底是什么,却始终悬空未决。 长此以往,对于自己心意道术之修炼,便埋下了一个破绽。 其后,到了宁真君终于将谜底揭开之时,宁素尘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她又豁然生出一个念头,似乎自己所行之路,并未到了尽善尽美的层次。 有轩辕怀、归无咎等人在前,宁素尘自然不愿意自己落后太远。 归无咎旁观者清。 这并非是宁素尘心性有差,而是“间离”之弊。 似这等事,举重若轻,早早不着痕迹的交代了,令宁素尘时机一到,顺手为之,最为善策。平白将心力虚耗在一件与自己道途无关的事情上,多少会有些病痛,不入于此,便入于彼。 而归无咎的解决之法也很特殊,并不刻意加以开解,也不去讨论二三百载后的成败与责任。而是教宁素尘将那异宝取出,随意施展,单单将其当做一门道术来研讨。 又自黄希音处,将元玉精斛讨了回来,与宁素尘所持之宝作印证比对。 形下之理完全,形上之弊自消。 这一日,说到精彩处,宁素尘眸中一抹光华闪过,心中暗暗佩服,归无咎的道心明练,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然缄默不言,抬首遥视远方。 宁素尘诧异道:“归师兄?” 归无咎淡然一笑,平静言道:“有一位久无音讯朋友寻过来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命定之遇 垂钓之戏 归无咎纵身而去,约莫遁出三百里外,果见半空之中,立着一人。 当空摇曳,翩然若舞,看似无根浮萍,其实却有其独到的韵律。若观见三味,则妙趣无穷。 来人面貌圆润清朗,着一身黑白方格乱纹袍,正是归无咎预料中的那人。 相对而立,归无咎微微一笑。 轩辕怀目光之中倒是显出一丝意外,微现波澜。 认真望了一眼,轩辕怀言道:“数十载前,归道友道行,似乎尚未臻至今日境界。看来钧天剑上量度,与某离宗之时,又大有差别。” 能够令轩辕怀惊讶的人事,并不多。 心中评断,归无咎见到自己的反应,与当初御孤乘、玉离子等人截然不同。虽然秦梦霖与自己一战之后,势必会通传消息。但是轩辕怀却知,自身所持玄妙境界,非目见耳闻,难以断其真实。 这就是“虚丹相合”之功了。归无咎所得知的“轩辕怀”,并非秦梦霖口耳相传,亦非拟诸图画形象。而是身心相通,等若归无咎亲自经历了与轩辕怀那一战的经验。 换言之,对于归无咎而言,轩辕怀并不陌生。 不止如此,归无咎的心境,非松非紧,从容惬意。这并非是“尺度”的问题,而是真正沉浸下去,破妄见真。 归无咎很从容。 因为他验证了自己的“知道”。 轩辕怀一身气象,在外人看来精微难测,几乎打破了真正的极限。但是归无咎却一眼辨明,这是“上下贯通”的缘故。 归无咎自己,是贯通至近道境;而轩辕怀,有可能更深一步,心识所见,已趋道境。 但归无咎也并不会因此畏其锋芒。因他的完整心识虽只到了近道境为止,但真幻间之旅中,他所窥见的有关“外象之精”的玄奥道理,已然是超越了道境之上的存在。虽只是管中窥豹,到底是各擅胜场、以为独得之秘的倚仗。 归无咎平静言道:“来的迟了。” 轩辕怀微一摇头,道:“演一场戏罢了。” 归无咎闻言哑然,道:“这几个字,可与道友身份神韵,并不相谐。” 轩辕怀笑言道:“哪里有真正的超然物外?每个人都是局内人。时机恰当,自然要顺手做一些事情。况且,某也的确对这件事有几分兴趣。” 归无咎眉头微凝,已大致猜出了轩辕怀的用意。 二人相对无言,但是心意神思之上的争衡挟抗,却似乎无所不至。 轩辕怀忽地一拂袖。 周遭数十里之内的水汽氤雾,忽然凝聚,汇作水象溪流,横亘东西。 这并非是浑然成就、若虚若实的神通之象,而是真正的实相“溪流”。水象翠碧,清波翻腾,涌动流行,宛若翠玉。哗哗水声震荡远近,悠然不绝于耳,俨然与心田神思产生共鸣。 半空之上,就这样多出了甚为湍急的一条河。 但奇妙的是,此等卓异变化,水汽汇合之象,并不像是轩辕怀以法力拿捏得来。 他这一拂袖,轻飘飘,空荡荡,似乎只是任意为之,无迹可寻。而近处物象,却自然相感,俨然言出法随,闻命赋形。 归无咎微一沉吟,道:“方才轩辕道友所言,极得上下通融之要旨。然这一道细流,孤兀中天,虚实间离,似乎并不和谐。似稍当修缮,方为妥当。” 言毕,归无咎信手伸出,掌心向天,微微上浮。 此时二人所立之处,虽然半空,但是距离地面并不算远。 随着归无咎之动作,清晰可辨,地面陡然皲裂,然后许多浮土、草木、碎石、一齐泛涌而上,迅速的堆积在溪流两侧,构成岸谷。 山谷夹河,草木茵茵。 如此一来,面前景象,登时旧貌换新颜,变得生动活泼具体了起来。等若将地上景象,完全搬取浮空,成就一座空中密园。 轩辕怀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他自然看出,归无咎的整个动作,亦完全寻不见刻意以法力搬运的痕迹。好似地上草木土石,自然受到感召,浮空凝形。整个步骤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并不亚于自己先前出手时的气象。 归无咎微微点头,笑道:“轩辕道友倒是帮归某印证了一个猜测。” 这轻飘飘的一挥手,乃是得之未久的“人我之余”神通。 轩辕怀出手之时,所成意象极为通透巧妙,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其实归无咎并未做过相应尝试,也并不确认自己一定能够复现。 只是心中略一推演,凭借“人我之余”统御外象的本领,似乎能够做到。 他心中无忧无虑,无喜无惧,想到这一点,自然随手就去做了。并不会有患得患失之心,想到万一不成,那又如何,是否就矮了轩辕怀一头。 结果,却是水到渠成。 这说明越衡宗至善的一十八法之中,当有“人我之余”的位置。 轩辕怀又伸手一点。 两岸乱石之中,立刻被清理出两块,约莫三尺多高。 两块石头,当空一转,立刻变得整洁无比,然后慢悠悠的转动到二人身前。 依旧是“不假于力”的路子,但是规模却要小得多了。这一手只是顺手为之,并无考较之意。就算是功行稍逊之辈,同样能够做到。 轩辕怀道一声“请坐”,便一步踏上其中一块圆石,大刀金马,随意坐下。 归无咎一颔首,亦在另一块石上洒然坐下。 二人相视一笑。 尽管并未明言,亦不曾以神意交流。但是此时此境此景,周遭累积而成的一切要素,却自然而然地双方所持之“心意”烘托出来! 接下来的题目,心照不宣。 二人同时出手! 明光灿烂。 但是这“出手”的方向却非指向对方;而是一致向前。 无数精微奥妙的“点”,宛若繁星。既像是线条所刻之虚形,又像是真正的实体,纷纷扬扬,从归无咎、轩辕怀二人的袖口处喷涌,其势无穷无尽。滔滔星流,一同涌入河水之中! 其实,若有慧心明练之人,不为这神通气象所迷惑,观其真形。立刻便能分辨得出,这些纷乱之象,其实都是“游鱼”之象;若是不落形迹,看出这神通之象的本体,其实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剑意”。 剑意游鱼。 几乎只是数息之间,河流之内,多出了数万条游鱼。 游鱼入水之后,眼前一花,二人已各自手持一根钓竿。 两枚钓竿尽头,似乎并不见丝线垂落,望之空空荡荡。 传闻之中,有直钩垂钓,号称“愿者上钩”。但是连鱼钩、鱼线一应俱无,仅执一竹,却是前所未见。 轩辕怀、归无咎,却都是专心致志,俨然入定。 这是一场奇特的较量。 万千剑意游鱼,皆在看似并不甚深的水底,奔走撕咬。水底“剑鱼”总数,其实是在以一个相当显著的速度缩小。 粗粗看来,这是剑术,剑意,剑阵的较量。 若非对轩辕怀与秦梦霖、李云龙两战有着深彻的钻研,任凭资质悟性再高,也会作如是解。 其实不然—— 这是演算之功的博弈。 万千剑鱼,每一步之奔逐东西,进退趋避,皆遵循着特殊的轨迹,一切由两枚钓竿统御。如何才能实现收益的最大,端的看你推演之道上的深浅造诣。 若归无咎在此道上的水准,相当于乌兰河之战时的李云龙。那么至多一个时辰,他所布剑鱼就会被吞噬殆尽。而轩辕怀那一头,却会余下三分之一以上。 归无咎镇定如恒。 应对此时情境,他怎会没有准备? 其实所谓“天算”之力,若要建功,那就必须完全摸准了对手的能力极限。 这是理所当然的,也并不能算是此法“缺陷”。试想,若是对手未出全力,便能与你斗一个五五开,那说明对方战力规模在你之上。那无论动用任何神通,皆无胜算。若对方不得不竭尽全力,那就是“天算”法门建功之时。 这数十年来,秦梦霖深研此道,亦有极大收获。 归无咎心中有数,这并非他所持之“道”。若要在此道上有所造诣,等若白手起家,追赶上秦梦霖已属难能,更何况是轩辕怀? 但不行此道,并不意味着没有应对之法。 当年阴阳洞天之战,归无咎是以“前知三十六息”的手段,一鼓作气破解了“心阵灵眸”。 不过,若是敌手不追求一击致命、觑得破绽,而是积少成多,累积优势——一如此时此刻,又当奈何? 这就是归无咎今日所用的法门了。 依旧是《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前知三十六息的功夫。但是运转之思路,却有所变化。 归无咎自然是全力以赴。 但是。 立足于当下,见招拆招,是“全力以赴”。 动用前知秘法,提前窥见一个刹那之后产生的应对策略,同样是“全力以赴”。 窥见两个刹那。 窥见三个刹那。 直至一息,十息…… 这一门前知秘法,并不将三十六息一口气用尽了。每往前多推演一线,时时变化,归无咎所得出的应对策略自是截然不同。 令敌手未明己之虚实,的是破解“天算”之策的良法。 若是换作旁人,沿此道之策略,无非是示弱深藏。但是面临轩辕怀这一层次的敌手,略微不尽全力,立刻就被击溃了,又哪里有示弱的余地? 但你若全力以赴,那你的“全力”便是一个“定数”,不须臾就会被“天算”之法超越神意之上制住。 如归无咎无限等分“前知三十六息”的手段,等若使得自家临敌之策始终保持在一个动态的变化中,而又无愧于“全力以赴”四个字。 三十六息虽然有限,但若细分下去,其实却是无穷无尽。 这一手段,等若是从根本上保证了面对“天算”大道,能够自保不失。 忽忽然,半个时辰过去。 河中游鱼,始终以齐头并进的速度削减,始终未有一方占得上风。现在池鱼之数,已是屈指可数。 又过了十余息,归无咎、轩辕怀同时提竿。 二人所显化的最后一枚游鱼,并未照例“同归于尽”,而是垂于钓竿之下六七尺的虚空,好似真的被无形中的丝线所牵引,活蹦乱跳,左右翻腾。 两人收杆,将两尾游鱼捉在掌中,细细感应一阵。 然后相视一笑。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妙法集成 攻守双全 只听轩辕怀肃然道:“归道友羽翼成矣。” 轩辕怀纵然再高明,毕竟只是元婴境界,自然不至于无所不知、所料必中。但是目见耳闻之后,依旧产生偏差的,这是降世入道以来头一回。 就在与归无咎照面之后,他对于归无咎的评价,依旧是“既见真流,稍欠圆融。”比之自己,到底多少要差一些的。 以实战而论。 如果是当年乌兰河上的李云龙易地而处,以类似神通精义对拼,那么轩辕怀当以三分之一以上的剑鱼留存取胜。 归无咎虽然见真,但料想拼杀到最后,依旧当是轩辕怀多出三至五条剑鱼,彰显出这一线之差。 岂料最后完全打成平手。 归无咎所持之道,已然洞明——这是通过一种秘法,使得自身的应对之策随时变化,而又无损于“全力以赴”。纵然天算之功再强,亦不足以寻定根本,推演出一条必胜之路。 品鉴其法门,似乎源自魔宗一流。 但若仅有这一手段,是不够的。 若技止于此,毕竟仍旧是轩辕怀的演算之功较为主动,而归无咎的腾挪之法乃是被动应对。一先一后,一快一慢,自然会形成“势”的差别。 与腾挪生变之法遥相呼应的,是巧借物力之法。 轩辕怀已看出来了。 营造这一方溪流山谷,于轩辕怀自己而言,是境界自足,呈此气象。而归无咎这里,却是一门独到的神通,似乎是越衡宗正法演化极限,所诞生的一道法门。 有这一道法门在,川流水象,时时受其干涉。踊跃暗流之中,时时对水中银鱼,造成羁绊,产生微弱利弊影响。不用说,这种干预,自然是利于彼而不利于我。凭借这一门手段,化解了“天算”之法的先手优势。 更难得的是,这一神通法门,纯有一种“物力备于我”的气象,并不额外劳心法力操控。 一奇一正,相得益彰。 其实就算到了这一步,轩辕怀道心明断,自己依旧有微弱优势。 然而,每隔数息,数十息,那奔腾踊跃的水象干涉之力,忽地增强不少。自己水中数万银鱼,至少有数十条受到明显的窒涩,排兵布阵,亦由局部影响到整体,干涉到了自家神通大势之威力。 轩辕怀似乎看出。这是一门不以法力为代价、而以气运幽玄作为支撑的神妙手段,能够将自家战力突破至极限以上。 同是魔道秘法。 轩辕怀隐约感到,此法用之于杀招之上,依旧可为,但是成功的几率势必大为降低,甚至降低到一个相当微小的地步。而归无咎却化整为零,将此术的增幅用之于一个微小的局部,保证其必成。 而这个微小的局部,却又对整体战局产生影响。 哪怕这影响很小,却恰恰能够将双方差距抹平了。 可是…… 到了这一步,依旧不够! 归无咎能够和轩辕怀打成平手,依旧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试想,若是轩辕怀所演化的的数万剑鱼,较归无咎投下的剑鱼更加“强壮”,战力更强。那么无论排兵布阵如何运用微妙,身负之势也是注定的。 换言之,以上所有谋算成立的前提,是归无咎的剑道层次,达到与轩辕怀并驾齐驱的地步。 这是根本。 归无咎回味方才的出手,面色无悲无喜。 “空蕴念剑”第六重大成。 “前知秘法”的等分腾挪之术。 “人我之余”神通借用物象、与本身神通相辅佐的妙用。 “紫虚之卦”化整为零,落笔于细微处,先保证成功率、然后再反哺于整体战局的精妙构思。 方才这一场垂钓之戏,看似高妙异常、脱略形迹,其实却是归无咎有生以来最强的神通演示。只消其中有一个环节有一丝短板或纰漏,那么胜负之势,再无悬念。 轩辕怀之强,可见一斑。 大略观之,归无咎的倚仗,是贯通魔道、九宗、空蕴念剑诸般道术,汇同于一;而轩辕怀的倚仗,却是较近道境尤胜一筹的“上下贯穿”。至于他其余的秘法神通倚仗,自然不少。但对于归无咎而言,这些存在依旧隐藏的迷雾之中。 沉吟良久,归无咎道:“有如此实证……确实要来得快些。” 轩辕怀淡然一笑,道:“正当如此。” 世间所谓对手难得,知己难求,并非是出于所谓“高处不胜寒”的无病呻吟,而是有着十分切实的指归与诉求。 非有今日一战,归无咎将独自演练,诸般神通,趋于此天衣无缝之境,所费时日,必然要漫长的多。 由此对手,一战贯通。 至于轩辕怀是否也有所得,那就不得而知了。 轩辕怀微微一笑,忽道:“尚有两件事。” 归无咎缓缓点头。 就在此时,轩辕怀出手了;全无征兆。 面前的“轩辕怀”,忽然消散,虚化不显。只一个刹那,已然转化成“轩辕怀”三个大字,然后混然凝练,归于一致,化作一种玄妙剑意。 本身化剑。 这一剑之剑意,非如实相剑术之“刺”、“斩”、“点”、“劈”;亦非如心意咒杀法一般映照之下,直取本真。 其明显具备实相运转的轨迹,却又附着着一丝幽玄妙意,超拔出尘。 这一剑的气象,并不如何宏大。 放眼望去,只似一抹二尺长短的光华,仿佛夜半月华,自窗沿缝隙之中,露出一线。 纯以规模而论。 玉离子浑成本力、凤舞九天的一击; 秦梦霖阴阳道根本秘法的倾力一击; 甚至轩辕怀自己,借法席乐荣、御孤乘的破限手段、四分身合力一击。 都要较这一剑大为胜过。 但是这一击…… 却似暗藏了诸般手段所无的意境,独树一帜。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归无咎意甚淡然,似乎早有所料。 一十八道剑苗,三三成列,化作“归无咎”三个尺许高的字迹,正面迎之。 如果说方才垂钓之戏,是归无咎迄今为止道术上最圆整、集大成的演示;那么现在这一件,就是他的最强一击,没有任何疑问。 自“空蕴念剑”大成以来,无论面对何等强敌,归无咎从未一次用尽所有剑苗,全无保留。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空蕴念剑,一十八剑齐出。 虽然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不过旬月间的事,但归无咎参加主界争衡,并不用顾忌“空蕴念剑”的一年时限。 剑术劫意所指,正是轩辕怀本身化剑之势。 以剑对剑。 正面碰撞,并无想象之中的宏阔激烈,反倒是构成一丝若沉若醉、若明若暗的奇妙异象。 交锋的那一点,空间似乎被微微扭曲,摇曳不定。 此时天上并无一丝“烟云”之象。但是归无咎却生出一种独特的感觉,好似许多最上乘的香料被点燃了;口鼻所感,俨然是一份奇特的馨香味道。沉厚之余,使得自身神意陷入极度的轻灵活泼之中,如真似幻。 修为尚浅之辈,若贸然吞食一种奇花“曼陀罗花”,当有类似征兆。但此时五感之空灵淳厚,却又超越其何止百倍! 一醉,一醒。 瞬息之间,分出胜负。 空蕴念剑似只消耗到第九剑,就将轩辕怀的“合身剑”完全破尽。 归无咎神色不变,全神贯注。 若说轩辕怀这诡异一剑的威力,仅是归无咎空蕴念剑的一半,那是决不可能的。 果然,轩辕怀的剑术神通,看似空空荡荡,但其势未绝。 其中务实存形、显化为法力加身的部分,果然在空蕴念剑加身之下被完全消弭殆尽了;但是捉摸不定、渺然莫测,落笔于神意虚处的那一部分,却依旧得以完全保存,顷刻间就要加于归无咎之身! 同一时间,归无咎所余九剑,命魂所系,猛地朝着东方一空无一物之处重重落去! 其去势既成的一瞬,那一方位,果然多出一个人影。 空疏寥廓,清朗寂寞,宛若线条织成。 正是“轩辕怀”的图上真形。 九剑聚落。“轩辕怀”面上似乎微现惊讶,立刻法身崩散,化作烟尘。 同时,归无咎正身,亦被那无形之剑斩中,身躯明光一晃,登时化作一座脆玉蜡像。 二人神通手段针锋相对,有半数同归于寂;剩余的一半各自身受。 就在此时,归无咎身后,另一个“归无咎”蓦然浮现,伸手斩出一剑,斩中己身。 归无咎立刻感到,异力解除,自身从一种特殊的困缚状态下脱身,重获自由。 “人我之余”只能算是相遇木愔璃后,机缘巧合下的意外收获。 这一手,才是归无咎二三十年来用意钻研的真正功夫。 剑名“双解”。 以攻为守,全攻全守。 这一式精义,归无咎四典贯通之日得之,擅能化解此身之异常,当时便知,乃是从根本上破解了“一剑破万法”之术。 但归无咎并不满足于此。 推演其义理。真身施展空蕴念剑,将敌手神通之中诉诸有形、合诸五气、侵凌肉身的部分先尽数斩灭。而其中虚不可测、唯有化身观望本体方才可见的那一部分,任其加身,再斩身而解。 分两重步骤,将空蕴念剑这一无往不利的神通,化作至强守御之着,抵挡一切神通侵凌。 看似道理并不复杂,但是对于务实与务虚的分界,若不能精准把握,此法便难以成型。 同时,空蕴念剑将敌手攻势化尽之后,自身去势未绝,依旧具备一击灭敌的大威能。 这两剑,一来一往,电光火石,却是元婴境中迄今为止前所未有的精彩绽放。 归无咎静静等待。 轩辕怀当然不至于被自己这一击杀死。但是恢复时间多寡,所余余力大小,依旧是一个悬念。 归无咎,需要等待一个结果。 他是真正“竭尽全力”了。十二时辰之内,绝难恢复至神完气足的状态。 若是轩辕怀一日内能够恢复圆满战力,那就意味着,轩辕怀在自己之上。 就算其一日之后才恢复至圆满,归无咎空蕴念剑的手段暂失,只要是年内交手,他其依旧要较归无咎有所胜过。 唯有轩辕怀的“不全”状态持续一载以上;又或者归无咎在这一日之内、双方皆有折损的前提下战而胜之,才能说归无咎真正在轩辕怀之上了。 归无咎心知,距离这一步,尚有差距。 果然,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轩辕怀身躯自百余丈外重现。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各自短长 决战前夜 此时的轩辕怀,面目形容与先前任何时候都有所不同。 他似乎成了两道形象的混合体,既隐约能够看出服饰上的黑白条纹,但是面目轮廓,又别有一种疏宕空明的味道。且眉眼细微之处,分明能够看出是二象融合而成。 两种形象混合为一,气机流转,也微现紊乱,兼有飘浮不定之征兆。 归无咎心中忽地生出一种直觉,似乎轩辕怀此时无论哪一种“形象”,皆难以独立示现。所以退而求其次,呈此混同之象。 微微沉吟数息,轩辕怀睁开双目,慨然道:“好剑术神通。” 归无咎亦不藏头露尾,径直问道:“不知轩辕道友蕴养多久,方能恢复至神完气足的无漏之境?” 轩辕怀低首一想,道:“若是一应神通皆得运转无碍,无异于极盛之时,当有月余功夫。” 这个答案略微出乎归无咎意料之外。但是料想以轩辕怀心志之坚,自没有必要虚言矫饰。 归无咎点头沉吟,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表面上看,归无咎空蕴念剑恢复圆满,须一载之功;而轩辕怀月余时间便能恢复圆满。二人高下,昭然若揭。 方才瞬息之间,归无咎亦作如是想。 但是深入推敲,却又有可商榷之处。 此情此景,有两件事令归无咎感到意外。 其中之一,自然是轩辕怀自承恢复时间在月余上下,较归无咎所料大大为短。 然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轩辕会此时受创之重,却又较归无咎所料略重了些许。须知归无咎自己,此时勉强还能称得上神气不散。以至于归无咎生出跃跃欲试之感。似乎在这等皆不完满的状态下交手,自己胜算反而提高了几分? 这两件事,并非支离独立,而是相互关联的。 自己所修空蕴念剑之成法,借助于《念剑演化图》。乃白衣女子所赠全珠显化,方得此根本法门。 本来便有蛛丝马迹昭示,这白衣女子,当是境界极高的存在。后来利兰遮大魔尊与自己棋局之上的经历,更验证了这一猜测。所以,若是以神通的根本威力而论,就算辰阳剑山八脉剑道同样了得,但归无咎自信空蕴念剑似在其之上。 这是归无咎的优长。 但另一方面,空蕴念剑毕竟是新成立之法门,其义尚简。论应变无穷,奇思妙用,多少不及不知锤炼多少万载的辰阳剑山八脉剑术神通。 事机脉络,便在于此。 一十八剑空蕴念剑出手,天下神通无与争锋,所以轩辕怀之受创,的确较自己事先所料更严重一些;而时日既久,对方所持恢复治愈、洗涤己身的法门,浩瀚繁复,神妙莫测。所以其恢复的速度,亦较自己想象中快了许多。 优劣相形,构成一组矛盾。 那么胜负关键便浮出水面了。 神通尽出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是归无咎的相对优势期。若不能一举致胜,拖延既久,那么就轮到轩辕怀反客为主了。 轩辕怀又道:“好神通。” 这是他再次重复强调。 似乎空蕴念剑全部威能绽放,的确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二人对视一眼。 就在这一瞬,双方都已明了各自的胜负路径。 乍一望去,反倒是归无咎的形势较为主动,轩辕怀面对空蕴念剑,似乎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但归无咎心中,却并无多少能够占轩辕怀上风的快意。 因归无咎自己,便手持真幻间本身像的退藏之法。易地而处,以轩辕怀地位之尊崇,也未必没有极高层次的避战法门。 若轩辕怀亦持有类似法门,那么双方斗战博弈,明显是归无咎不易取胜。 十余息之后,轩辕怀身躯一荡,变得纯粹了许多。 似乎有许多莫名之物,退藏至这具躯壳的深处。 非是别物,正是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剑意。 轩辕怀赶来与归无咎一会,这显然是他计划之中;颇有以身试法的意味。 归无咎也不遑多让,自家法身一剑,斩中本体之时,那一瞬间的微妙感应,已然被他完全刻印封存,留待将来。珍而藏之的郑重态度,不亚于真幻间中破境近道之时。 假以时日参悟,自会有所心得。 轩辕怀笑言道:“某本为‘取经’而来。归道友的剑术,我已得了。” 归无咎正色道:“彼此彼此。” 轩辕怀淡淡言道:“当年道友由某弟子之手,得《观法图》一卷。道友神通路数,涉猎极广。连同这一门根本剑术在内,至少有三家大宗。料想也无有余时,参悟敝派法门。不过,今日你我二人一番交手之后,相互印证,距离窥其全貌不远矣。” 归无咎闻言一怔。 辰阳剑山《观法图》,当初他便以全珠着手,将其中足以汇通借鉴之处一口气取走。示诸形象,等若图上剜了一个大洞。而并不相通之处,归无咎虽也曾尝试参悟一二,但终究未得其完全。 听轩辕怀之言,似乎今日一战之后再参悟此图,便易见其全貌。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贵派道术,自然有足够的吸引力。只是于归某而言,辰阳剑山山门,不啻于龙潭虎穴。若要亲临拜访,似乎时机未到。念及此,精研揣摩的心思也就淡了。” 此时轩辕怀已完全恢复至“实相之身”,袍服上黑白条纹也愈加分明。闻言一笑,道:“归道友何必出言挤兑?轩辕怀可以做主。你我真正分胜负,当是五百年会上、重立天纲法契之时。在此之前,若你悟透《观法图》往本门一行,本宗当以贵客之理待之,不必有所顾虑。” 归无咎道:“如此,甚感轩辕道友之德。” 轩辕怀蓦然抬首,目光遥遥望向远方,言道:“道友之剑术神通,论威能之强横,的确出乎某之意料。但纯以道术旨趣而言,倒是令弟子的神通,更令人惊讶。所谓‘剑术唯心’,本取真如澄澈之意也;而她的剑道,倒真极贴切的应了‘唯心’二字。” 归无咎讶然,转身一望。 轩辕怀微微一笑,袖中钻出一柄小剑。 此剑尺许长短,形虽为剑,但一眼望去,却更像是一面镜子。当中潋滟光华浮泛,光洁如新的剑身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人影,不是黄希音是谁? 不止是人物形象,就连黄希音道术修行的些许步骤,其中与剑术相关者,也一并呈现了出来。 若是归无咎对辰阳剑山熟悉,立刻便能看出这枚小剑模拟了钧天剑的外貌,除却比例稍有差异外,却有九分相似。 轩辕怀悠悠道:“千里之内,真流相感,能见端倪。只是她眼下道行尚浅,若要交手,还不是时候。” 言毕,便一个转身,翩然而去。 还不是时候。 归无咎心中,亦在默念这五个字。 不过,他心意所指,并非黄希音与轩辕怀的交手,而是他自己。 今日这一场比试,其实只完成了一半。 下半场如何施为、二人皆是心照不宣,终究并未进行。归无咎其实隐有一念,是否要试上一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于轩辕怀而言,他似乎自信定有遁走之法,但是以称“胜”,胜之不武而已。 唯有到了双方都退无可退之时,才是决胜时刻。 …… 同一时间,东华界天以北。 就在轩辕怀与秦梦霖交手未远处,那一枚针形巨塔,此刻遥遥望去,似乎再难以称其为“针”了;勉强譬喻,倒更像是一枚蜡烛,只是略微纤细了些。 点燃的蜡烛。 其中差别,便在于此塔塔尖处,多出一团耀目光华,仿佛烛火。 这“烛”上火苗,晨曦时显为橘色;随天光渐长,午时显为耀目的金色;夕时显赤,午夜却莹白透亮。其随时变幻,暗合日夜之相。 呈此形貌,已有七日夜。 其实,若寻到近处,对破界针的形容大小有着充分把握,心中才知这所谓的“火苗”,是何其巨大! 约莫二三万里之外,一方锦帕浮空。 身躯仿佛微尘的二人,并肩而立。 其中一位,服色灰黑,肌肤却异常莹白;而另一位,面色隐现蜡黄。二人极目远眺,望着这呈现异象的破界塔,倒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静谧祥和。 约莫过了半刻钟,灰袍人出言打破了这平静:“还有几日?” 肤色蜡黄之人凝神一望,言道:“约莫三昼夜。” 他端详一阵,又道:“赤魅族主,未必此刻便在塔中坐镇。你我此时出手,至少有七成把握,将此塔连同那破界法阵一同破去。” 灰袍人摇了摇头言道:“若如此做,治标不治本。拖延三年五载,未足可称也。” 肤色蜡黄之人道:“非为拖延时日。只是将两头各自应战的局面化解罢了。” 灰袍人笑道:“那两家正要借此试一试圣教深浅。退不得,退不得。” 他忽然一个转身,言道:“圣教兴衰,系于你手。若是成了,功果之大,不可思量。” 原来,二人身后数丈处,还侍立着一人。 此人面目甚是年轻,一身近道境的修为,但却非是仙门气象,竟似是神道界空大帝。 这人闻言低声答一声“是”,但双眸之中,却难掩异彩。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对阵何人 称心如意 宝舟西游。 与隐宗飞舟的工整朴素相比,圣教一方的座驾,明显标新立异了许多。 透过云层,隐约可见四只巨鳌缓缓划动,若隐若现。窥其全貌,分明是一只巨大的蟹形。 而此舟之内的空间,愈显奇妙,形似一塔——却是颠倒过来的“塔”。或说是发掘了一处极广大的深坑,其上宽广,其下甚窄。而其中不知当称作飞屿还是飞石的精巧宅室,各自有主,循序挪动不提。 但是舟中之人显然甚是踊跃,罕有深藏宅室之中的。当中最大的一块浮石上,亭台相连,人影攒动,正是众修汇聚之所。 此时无论是圣教嫡传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秋礼等人;亦或者妖族强援林弋、玉娇龙、武铉熙等人,各自聚落,私语不断。哪怕是性子颇为阴鸷的元鳄一族余荆,此时也在与凤凰族青樱子一道,相谈甚欢。 巨舟之上,唯御孤乘一人居高俯瞰,周览良景。 虽然此巨舟自有无形气罩升起,但其毕竟是无形之物,乍一望去,云卷云舒,流动无垠,还真有几分迎风介立、超然物外的味道。 遁光一升,忽有一个人影近于御孤乘之畔。 渺渺清音,似远似近:“也不知宗礼道尊是何等考量,竟将此事周知。临阵生变,怕不为美。” 身影凝形,孤高秀拔,正是玉离子。 原来,飞舟之中非比寻常的热闹氛围,非是无由——正是因宗礼道尊将“三十六子图”之机密晓谕,才有这等反响。 此事揭破,本是凤凰一族的手段,玉离子自然是第一个知晓的。 但是在玉离子看来,这等机密,临战之前至多她自己、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等数人知之即可。退一步说,至少也是身在榜上之人如利大人、席榛子、武铉熙等人,方可告知。 而今传播的范围,明显有些过大了。 然宗礼道尊,亦有自家道理。 诸宗嫡传各自履历深浅,圣教有精准把握。譬如元鳄一族余荆,其与孔雀一族本有甚深渊源。可以推断,其虽不在榜上,但是距离榜末的数人,其实极为接近,几可说是毫厘之差。 有这一重现成标尺在,其余不入图卷之人,亦可通过余荆这里,找准自家位置。 此时群情踊跃,正是为了找准自家对手。 譬如利大人已然知晓,自己在图卷之上排名一十三位,其实高出荀申甚多。他一直以来是将荀申当做注定的对手的;但此时也不由心思转动,是否寻得一位排名更为接近之人,一试身手。 御孤乘闻言,只淡淡道:“志存高远,本也可嘉。” 玉离子沉默一阵,忽然言道:“现在看来,似乎你是对的。” 御孤乘微微摇头,道:“不然。此道之艰难曲折,实则较先前预料胜过太多。若非这一重意外变故,短短二三十载,未必能有所成就。依当时形势而言,你之方略,是为正解。” 听他的口气,显然是自承“有所成就”的;玉离子闻之,也默认此说,并未加以反驳。 至于所谓的“变故”,自然是与轩辕怀一遇的机缘了。 玉离子淡然一笑,道:“但说到底,是你遵循本愿,神通再进,得到了与归无咎交手的机会。” 御孤乘再度摇头,道:“与归无咎交手的,未必是我。” 玉离子闻言微讶。 二人所争执的方略之差,无非是御孤乘得法成否,是否操之过急,有多大把握在剑术神通上又有精进。如此,方能与归无咎放手一战。 今日,以事实而论,他的确是做到了;但事到临头,他却言道“未必是我”。 面色微一变幻,玉离子言道:“莫非你要将这机会相让于我不成?” 御孤乘眉头微皱,言道:“也未必是你。” 顿了一顿,御孤乘怅然言道:“不止是你我。此时休看这些人熙攘踊跃,各自都拿定了主意,许下了许多诺言。但到了临阵之际,御某心中总有一种直觉——许多人未必会上场;上场之人,其派兵布阵,也与今日所思完全不同。” 寻上何等对手,此时出阵之人都各有心思。 兼之李青龙寻上马援、武铉熙寻上孔萱的赌约,亦甚为引人注目,好似已经挑好了对手。但御孤乘眼下之意,其中似乎尚有莫大变数。 未必能够如愿。 玉离子眉头微凝。 其实这一见解,她亦有一线感悟。但是这“感悟”朦朦胧胧,不可捉摸。却不如御孤乘,此时将其明明白白说了出来。 玉离子与御孤乘,本来交情不浅。但是近年来,玉离子在态度上又微有变化,多出了三分客气。 因二人有剑术合修之秘法,一切所得,二人皆得分享。 而玉离子的用力方向,在自家神通路数上,并不专务剑术。所以此道之中的莫大收获,皆由御孤乘处得来,等若她自己这里,颇有几分“不劳而获”的意味。 道途因果,着实非小。 只是从前二人功行之进益,乃是完全相等的;但是此时玉离子豁然发觉,御孤乘道术更进一步之后,虽有合修之缘,但两人之所得,种种微妙,已非完全等同。 一阵默然,玉离子言道:“就在刚才,宗礼道尊似乎离法舟而去。” 御孤乘道:“不日将至,双方道境大能,总要踩点探路,明了虚实。听说在清浊玄象现世之地,我方别有布置。” 玉离子一颔首,道:“似是龙族的手段。” …… 墨海无垠,渺远难测,正是清浊玄象现世之地。 水波之上,却浮着一只极赫目的庞然大物。 一眼就能辨明,这似是一副巨大的骨架。中脊蜿蜒,盘曲三转,其长何止百丈。而两翼铺展开来,仿佛“肋骨”,呈现完全对称状,共计一十八道。 观其形,似乎是一副“龙骨”。 此物之上,二人凝立天中,宛若虚空挂画,似真非真,似有非有,与这茫茫天地,判然两分。唯有那等境界的人物,方才有此气象。 二人东西对峙。 东向这人,是圣教祖庭宗礼道尊。 西向之人,是隐宗乙道尊。 两位皆是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双方的“压阵”之人。 但此时乙道尊面上,却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终于,乙道尊言道:“你我两家,几乎平分天下之半。如此争锋,岂可儿戏?贵方这突然袭击的法子,可实在上不得台面。” 乙道尊之不悦,正是针对这具“龙骨”。 双方提前勘察清浊玄象降世之地,岂料圣教一方,竟尔生出了花样。 宗礼道尊不喜不怒,只笑言道:“规章制度,自是双方共守。当时两家约定,这辅界斗阵之法,当双方皆无异意,无怨无悔。此宝名为‘称心如意’,正是为此所设。” 乙道尊闻言,连连摇头,道:“无论何等手段,事先并未取得一致,临时取将出来,断然不可。” 宗礼道尊微微一叹,言道:“当初提出这比斗的法子,其实已是埋下了伏笔。只是此物深藏龙族密界之中,能否提前将其取出,实无把握。不满乙道友。直至七日之前,我圣教践行大宴开启,此物挪转之机,方才有定。此事不但对于道友而言十分突然,就算是我方即将入阵出战之人,圣教妖族各家嫡传,也并无一人提前知晓。” 乙道尊面色不变,道:“任你舌灿莲花,我隐宗诸友盟绝不奉陪。” 第一回清浊玄象之争,虽然隐宗一方最终获胜,但是圣教引入神道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当时着实吓出诸上真、诸妖王一身冷汗。幸赖归无咎、秦梦霖等人力挽狂澜,才侥幸未失。 对于圣教的深厚底蕴,乙道尊决然不敢轻视。 宗礼道尊不紧不慢的言道:“若是我方有所谋算,势必安排得天衣无缝,绝无可能如此突兀,是也不是?明人不说暗话。此时我圣教应付两头,自有轻重。其实自大处言之,不过是以攻为守的路子。凭借此宝,求个安心罢了。” 乙道尊目光微动,旋即道:“虚虚实实,亦属寻常。此事说破天去,也是贵教先坏了章程。” 宗礼道尊呵呵一笑,道:“在此饶舌,原也无用。你我试上一试,便见分晓。” 话音一落,宗礼道尊已往龙骨一侧第一根“肋骨”上站定。 乙道尊心意微动,身如虹烟一落,立在了宗礼道尊相对称的位置。 此物虽有几分诡秘,但是根器深浅,他却大致能够看清,断不至于暗算了一位道境大能。 落定之后,乙道尊感到心中隐约多出一个念头。 不对,并非是“多出”,而是发掘出来。 这念头潜藏心意深处,若有若无,显然是被自己道境修为的浑融道心压制了;直至此时,才重见天日。 暗暗施展了数种预备手段,乙道尊放开心神,如同引燃烛火一般,将这一念头发扬光大。 终于,一念明晰如是—— 对面这人,圣教宗礼道尊,所持道术异于常人,实有不测之功。若是生死相搏,自己极有可能略微差了一丝。 这一念头,坦然明澈,发源本心,排除了一切后天修炼、养气功夫的遮掩与涂抹,亦绝非任何幻术手段,最是真实无比。 正文 小失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两方对峙 初阵已定 不旬日间,两方嫡传,即将入阵相搏之人,皆已到场。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双方早已立下阵基堡垒,精严持重之处,可谓固若金汤。而此回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呈现气度却一反常态,呈现出更加松弛、从容的态度。 双方各有百余人,不过草草立下阵基,纵横二三列,相望对峙。所立之“阵”,不过立地一图,悬空一“伞”而已。不止如此,双方距离不过二三十里。以修道人的耳聪目明,几乎是两两相见,尽得虚实。 自然,如此松紧得宜,也因因为压阵之人规格更上一层,是两位人劫道尊亲临。 隐宗这一方而论,这阵图看似普通,其实却暗藏了缥缈宗东方掌门立下的手段,可谓万无一失。 归无咎立在阵中,一眼俯瞰,麾下精锐尽出,兵强马壮。 而圣教那一头,亦多出了许多生面孔,一览无余。除却御孤乘、玉离子外,席乐荣果在阵中。除此之外,另外窥见一男一女,相貌气度大为相似,抑且功行极为不凡。 那男子明显较御孤乘、玉离子何如暂且不提,但明显不在席乐荣之下。祖高岑之言,圣教一方最顶尖的人物,亦有四人之多,殆非虚言。 那而女子虽然稍弱一筹,却气机精练圆融,也未必逊于魏清绮、木愔璃等人。 除此之外,与自己有过过节的麒麟一族林弋;三十六子图上早见真容、却素未交涉的三十一明妖族修士,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对方阵营中。 不远处,姜敏仪、山城弘、杜念莎、宁素尘等人,正小声议论,所议者,正是横亘于两道阵营之间的这一方“龙骨”。 其中幽微处,归无咎已尽皆知晓了。 乙道尊以神意传渡,先告知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而乙道尊自己,依旧在青天之上,与宗礼道尊相顾对峙,显然尚未达成一致。 归无咎心意浮泛,捕捉到两个有趣的细节。 其中之一,对面圣教这一群人,同样对这具“龙骨”——名为“称心如意”的宝物大感兴趣。似乎自宗礼道尊处所言,的确真实可信。哪怕是即将出战的圣教嫡传,也并不知晓此物之底细。 此事不但对隐宗而言是突然袭击,对于其自家人,同样是猝然加身的新花样。 但另外一件事,才令归无咎真正十分在意。 此时双方相距二三十里。而即将出阵之人,皆未藏头露尾。自九宗而来的援手,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韩太康、文晋元等人为人风度,尤其自信坦荡。此时却毫不避忌的立在前方,窥望形势。 奇妙的是对方的态度。 似乎圣教及其友盟的诸位嫡传,对于忽然多出的这一批生力军并不陌生;虽有好奇审视意味,但却更加视之泰然。若单单用“以静制动”、“城府深严”一类的理由,是绝难搪塞过去的。 归无咎不止是目力敏锐,抑且剑心修持更进一步,感应之妙到了浑然莫测的地步,更能窥见许多蛛丝马迹。 可以辨明,对方实力最强的十余人,虽然目光亦在九宗诸位新援身上逡巡审视,但是其中重心,明显更多的落在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韩太康、游采心五人身上。而诸如文晋元和缥缈宗的数人,所受关注明显要弱一些。 当然,可以说是前数人实力更强,引人瞩目实属当然。若御孤乘、玉离子等道行最精湛的数人,有此眼力,似乎并不稀奇;但归无咎可以断定,诸如元鳄一族余荆这般修为,虽也相当出色。但是其却决难辨明韩太康、游采心与文晋元之间,有着多大的差距。 但是他的心意之轻重,却与旁人别无二致。 除此之外,归无咎还明确的感受到—— 圣教第一嫡传利大人,尤其对于杜念莎、宁素尘二人十分上心,所投入的注意力还要在气度幽深、功行更精的木愔璃之上。 这自然不是因为杜、宁二人风姿绰约、秀色可餐的缘故。 归无咎立刻联想到,三十六子图上,利大人排名一十三位;而杜念莎、宁素尘分别名列十四、十五。 看来此事作为隐宗一方独得之秘,维持一二百载之后,终成敌我与共之势。 正思量间,秦梦霖默默靠了上来。 归无咎立刻心有所感,言道:“有事?” 秦梦霖道:“尽管二位道尊尚在商议之中,但是梦霖以为,借用此法对阵,已是势在必行。” “一旦多出了此物,想来预先设想的对阵形势,未必便能一成不变。” 归无咎闻言讶然。 他剑心明断,已趋于幽微之境。方才生出如此感悟。能得此念者,他以为唯有自己一人而已。没想到秦梦霖也生出了相似意见。 二人极有默契,不必出言,秦梦霖已知归无咎心意。遂笑言道:“莫要小瞧了人。说到底,梦霖是身在局中的。” 归无咎闻言恍然。 他并不参与辅界之争,所以剑心相感,通明顺逆,可谓难之又难;而秦梦霖所感应的,却是自家切身厉害关系,自然门槛要浅一些。 但是…… 秦梦霖说出这番话,也就意味着,原先拟定的对手,只怕要有所变动了。 归无咎参与主界之战,辅界中对方有玉离子等四位最强者,可谓掌握着相对优势。原本依归无咎之意,这四场若是尽数放了,却也不妥。到底要尽力搏上一搏。 隐然为四人之中最强的玉离子,当仁不让由秦梦霖接下;而席乐荣等人,若非道行又有进益,以魏清绮、木愔璃今日的修为,也足可与之周旋。若是这一步亦能如愿,其余诸位姜敏仪、荀申、文晋元等人,都是实战能力远超其“位次”的存在。遇上看似功行相若的对手,其实胜算极大。 万丈高空之上。 宗礼道尊心中,却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其实他所言不虚,应对赤魅圣祖在北方边境的压力,清浊玄象之争这一战场,其等是主张勿要多事,按规则行事的。“称心如意”这件宝物,其实是为了防备隐宗一方,动用了什么出人意料的手段。 但是或许是圣教威名太盛,又或者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中奇兵突显的神道手段给隐宗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今日的乙道尊,倒是显得有些审慎过头了。 以道境大能之尊,心意明断,畅通幽趣,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但愈是如此,宗礼道尊便愈要小心,更不可能让步。万一隐宗一方真有什么隐秘谋划,对方此时看似踌躇难决的态度,其实却是扮猪吃虎刻意做作。这一条不得不防。 乙道尊眉头紧锁。 圣教诸嫡传的神态尽数落在眼中。宗礼道尊似乎所言非虚,这“称心如意”的确不像是暗藏了什么阴谋的模样。但兹事体大,教他为对方的突然袭击让步,这不是一个可以愉快做出来的决定。 此时宗礼道尊亦将隐宗一方的踊跃备战之人,尽收眼底。忽地心中一动,生出一个主意,正色道:“乙道友……” 一刻钟之后。 归无咎与秦梦霖正论到细微处,忽地面前浮光交织,凝成一个人物形象。 定睛一望,却是乙道尊落在了近处。 乙道尊望了秦梦霖一眼,神色微动,面上颇有些踌躇,似乎正在组织言辞。 秦梦霖微微一笑,坦率言道:“道尊之意,我已尽知。便由我先行一遭。” 话音一落,秦梦霖毫不迟疑,纵起遁光,便落在“称心如意”左侧的第一根肋骨上。 阴阳道虽最终选择了隐宗一方,道理上与圣教构成了敌对关系。但阴阳道主毕竟与显道、应元二人有不菲私交。抑且阴阳道主本人,更是当世屈指可数的驻世大能。所以对待秦梦霖的态度上,圣教一方或许不会畏惧、退缩;但是一定都是明面上的手段。 再如何不智,其也决然不敢施展规则之外的冷箭。 况且秦梦霖作为下一任阴阳道主,身上持有一件秘宝,能知吉凶之兆。这一条,双方大能皆隐约知晓。 所以,由她接下这个宛如“探路”的角色,最为适合不过。 圣教诸嫡传,见状立刻哗然。 清浊玄象三日之后方才降世。 此时关于“称心如意”的由来,已有李云龙分说二三。众人虽对此物甚为称许,但是这类似于突然袭击的路子,隐宗未必会买账。此刻宗礼道尊尚与乙道尊纠缠了许久,未有决断,便是明证。 岂料对方竟然如此爽快,第一阵的出阵之人竟毫不犹豫的亮了出来,抑且并未藏着掖着,一出手,便是对方的最强战力之一。 立在玉离子身畔的御孤乘,紧锁的眉头忽然一散,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奇诡的笑意。 这一段时日,他剑心明断,总觉得自己的对手,未必是归无咎。最初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念头,但是随着时日推移,却愈发彰显,并信之不疑。但自己注定的对手到底是谁,却又纷纭难决。 就在此时此刻,御孤乘心中阴翳尽去。 一个转身,冲着玉离子微一点头,御孤乘纵身一遁,落在了与秦梦霖相对的“肋骨”之上! 正文 第四十章 心意幽微 针锋相对 此时御孤乘、秦梦霖二人,心意流动,各有非常体验。 对于秦梦霖而言,她知晓三十六子图甚早,又与归无咎有合丹之缘,所以眼界开阔,非复往日。无论功行进益,前路方略,还是心中假想的对手,都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 但此时此刻,她心意之中,却有一种“就实而虚”的变化。 一个念头蓦然明晰。 无论视野再开阔,世界再宏大,而阴阳道与巫道之间的纠葛渊源,依旧是不容轻忽的。尤其是两家的第一嫡传,抑或说将来的继位之人,正面一对一交手分出胜负,其中的后续影响,兴衰变化,依旧深远之极。 从这个角度说,御孤乘,是她“合适”的对手! 至于能否战而胜之,秦梦霖自有非常信心。尽管,此时在“龙骨”之上对峙,她并非没有察觉出御孤乘额上剑光隐然,显然道行之上又有着非凡进益。 她的倚仗,可不仅仅是“宿命身”一类的防御手段…… 御孤乘心中,亦泛起涟漪,同时不失清明澄澈。 除却巫道与阴阳道的纠葛心照不宣外,这一份心意,更可名之为“洞明解脱”。 自揣摩归无咎剑术与自家《空蕴散神经》剑道,明悟“剑术唯心”之至理,御孤乘立刻敏锐的认识到,归无咎所持之道,似乎较之自己更加接近剑道神通之本真。如无意外,对方在此道之上的突破,当会领先自己一步。 这也是御孤乘由是砥砺奋发、和玉离子形成分歧的原因。 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做到了。 其中的道理也十分明白—— 若是自己同样取得突破,那就至少未落下风,面对归无咎,亦有一战之力。 可是,这一念被剖析细微—— 这一条道理,果真靠得住否? 一个念头,亦或者说“猜测”变得愈加明晰起来。 自己遇见“轩辕怀”,因此偶然机缘,道术上才有了非凡进益。但是归无咎……为何就一定会按部就班的循序前进呢? 这个预感看似十分荒谬,似乎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大违御孤乘道心刚健之理。但是此时立在这“龙骨”上,这一念头却又十分笃实无疑:似乎归无咎同样也有非凡机缘! 自己虽道行大进,但前进步幅若不能构成差别,那么自己依旧略处下风。 所以,更合适的对手,是秦梦霖。 除却御、秦二人之外,其余两方百余修士,都惊奇的发现。自二人落位之后,这具“称心如意”似乎产生了微妙变化。似乎二人所立足的“肋骨”,陡然膨胀了数倍一般。 这当然非是事实。两条“肋骨”,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别说大小,就是色泽气象也并未差了分毫。 但这也非幻象绮念,而是一种特殊的直觉。 心意明达如玉离子,魏清绮,已然敏锐的发觉。两道“肋骨”虽然形貌似乎一变,但是却依旧处于微妙的平衡,好似天平两端,不偏不倚。这所谓的平衡关联的,自然是入阵之人的信心了。 双方皆以为寻到了“合适”的对手,所以信心也是一般无二! 可以推断出来,若是二人信心有差,那么示现在外的,便不会是这特殊的“平衡”之局。 一时间,领会这一重微妙者,皆垂首沉思不语。 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称心如意”,隐宗一方固然不满,但圣教中亦有数位妖族出身者心中腹诽,只是囿于身份不便明言罢了。直至此时,心意明达者才发现此物果有不可替代之价值。 原先拟定的对阵之法,虽然号称“无悔无憾、各尽其用”。但是事到临头,依旧有微妙差池。 你以为自己是奋勇无惧,其实却是稍稍勉强;你以为是棋逢对手,其实心中或许有着微妙的心理优势,着实未尽其才。只是这一线差别,并不彰显罢了。 如今有此宝压阵,可谓真正探及细微,将心意与信心,作为实相度量之! 其实此物乃是龙族中锻炼心意的至宝,辅佐一门神通,在近道之后的修行中别有妙用。只是妖修惯常心思较人修单纯,愿意奉行那一门神通之道的少之又少。于是渐渐问津者少,以至于封存于一处奇异所在,几乎不易取出。 竟是隐宗一方抢先落阵,圣教众修诧异之后,却是不甘落后。 只是仓促上阵却也不妥。 此时入阵,必然心中已然有了心仪的敌手。 武铉熙低首沉吟一阵,忽地抬起头来,有意无意的瞥了李云龙一眼,但是却并未获得任何回应。 正在此时,身畔忽有一道明澈声音响起:“前言赌约,不过是戏言罢了。循心意而行便是。” 竟是宗礼道尊,已落在近处。 玄武一族,底蕴非同小可,且武铉熙只是以个人名义加盟,并未涉及本族态度。故而圣教之中,哪怕是功行最为卓著的几位天玄上真,亦对其甚是客气。但宗礼道尊毕竟是道境大能,此言虽有指点意味,分量却也足够了。 武铉熙微一点头,道:“道尊之言甚是。” 七情一定,便下定了决心。 其中奥妙在于,先前一场赌约,他择定的对手是孔萱,马援交由李青龙对付。但知晓三十六子图排位之后,他心意已稍动,只是拘于前约,不便返回而已。 他排名三十一位,马援排名三十二位。 今日所遇至宝“称心如意”,更讲究循本心而行,更令其有所动摇。 如今宗礼道尊之言,却是一锤定音。 武铉熙纵身而去。 不止是武铉熙一人。其余数人皆起了遁光,纵身落在龙骨一侧。灼灼目光,落定在隐宗阵中,挑战之意甚浓! 朗炼。 青樱子。 余荆。 武铉熙。 林弋。 隐宗阵中,归无咎与数人一个眼神交接,微微一笑,道:“诸位意下如何?” 圣教五人,只是一个眼神,便明白告知其瞩意的对手是谁。 似乎……也甚为公平。 韩太康双目一眯,叹道:“看来三十六子图之秘,对面亦有所觉察了。不然不至于看得这般透彻。” 陆乘文沉声道:“正是如此。” 魏清绮美眸微动,却是并未言语。 所见分明。 朗炼、青樱子、余荆三人,目光只在韩太康、游采心、陆乘文三人身上打转;武铉熙紧紧盯住马援,林弋却是目光坚毅,时时不离魏清绮左右。当中寓意,不言自明。 朗炼、青樱子之来历姓名,隐宗暂未得知。但是以归无咎的眼力,轻易可以辨明,三人战力高下几乎不分伯仲,且这三位都是妖族出身。 可以想见,这三位虽不入三十六子图,但依旧在当代新锐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换一个角度说,若三十六子图并非止是正册、副册、又副册三卷,而多出了四册,那么这三人定然在四册之上,榜上有名。 韩太康名列二十九;游采心名列三十位;陆乘文位列三十六。 以名次而论,自然是隐宗一方领先。但是圣教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对方三人皆是妖族,而我方三人却是人修。此处是对方占据了一定的便宜。两相契合,倒是一个好胜负。 归无咎道:“三位以为如何?” 游采心低首思索了一阵,随意言道:“好。”却是一副混沌慵懒、无有所谓的态度。 韩太康、陆乘文,虽是颜色从容,但是目中灼然精芒,却早已表明了态度。 归无咎一点头,道:“那就劳烦韩师弟对付元鳄一族的这位。游师妹、陆师弟对付剩下的两人。如何?” 公允而论,对面三人之功行,委实难分高下。 但是三十六子图的榜尾,若非多人竞争的话。那么只怕余荆到底要较另外两人强上一丝;哪怕只是微不可查的一丝。天心昭然,不可轻忽。所以这疑似“最强”的对手,交由名次最高的韩太康为宜。 岂料陆乘文淡然出言道:“余荆由我对付。” 寥寥数语,亦未阐明理由。 归无咎心中微动,也不多言,微笑道:“陆师弟既然心意有主,自无不可。” 韩太康、游采心二人,自不会与他争执。 三人一同落阵,一如秦梦霖、御孤乘二人前例,分立龙骨两侧对峙。 至于马援,同为妖族出身,三十一对三十二,更无避战理由。早已抢先一步入阵了。 归无咎一笑,道:“看来东方掌门先前安排,并非无因。” 魏清绮缓缓点头。 归无咎道:“魏师妹足可以席乐荣争锋。但眼前这人,倒也轻忽不得。” 韩太康三人,较之余荆辈名次有数位之差,而魏清绮与林弋,却是七名与八名的分别。 除此之外,林弋将妖族本力优势炼入“四色相”之中,其中和无隙,亦远较三人为胜。 若非与归无咎有过交手,以林弋的心气与心机,当是挑上归无咎、秦梦霖之一才是。如今以魏清绮微敌,在他的视角中,已算得上“放下身段”了。 廓清心中念头之后,魏清绮双眸一正,道:“辅界之争,至少须拿下九场胜局。其余胜负如何倒也难料,至少这一场,归道友可以放心。”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却与魏清绮从前的言语风度大不相同。 看来,她“知道”自己必定能胜。 若是不动用根本手段,就算是当日的归无咎,要拿下林弋也十分不易。魏清绮……已到了这般境界了吗? 魏清绮入阵。 六组对阵已成,龙骨左右,果然匀称均衡,未有不谐。 圣教一方又有动作。 其也是拿出了极为干脆果决的态度,并未遵循先兵后将之旧规,竟是玉离子、席乐荣、李云龙、玉娇龙四人,一同入阵!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谋定落空 诡言献策 宗礼道尊若有所思。 在魏清绮入阵的一瞬,他大有深意的望去一眼。直到确认了“肋骨”均衡之象并未被打破,终于微感诧异。 韩太康等三人,能够从容应对,并不稀奇。 所谓“三十六子”之图,并未标明次序。在归无咎所见,知其为上中下三卷;而凤凰一族所得,却是六六阵列,似乎分为六等。 韩太康、游采心、陆乘文三人,分居第五、第六列之中;若此卷延展而下,或许第七序列之中,便有余荆、青樱子等人的位置。 换言之,韩太康等三位人道修士,乃是与饶上一至二序列的妖族修士交手,心意均衡,却也旗鼓相当。 而魏清绮与林弋,虽然排名略有差别,均属第二行列中的人物。 在同一序列之中,人道出身者敢于无视妖族本力之差,挑战妖族嫡传,而心意之充沛,全然不落下风,果真是难能可贵,不知其倚仗何在。 归无咎身畔,木愔璃微一颔首,纤足欲动。 恰在此时,左手边不远处的姜敏仪,却不着痕迹的一侧身,与木愔璃对了个眼色。 木愔璃便冲着归无咎一点头。 二人虽二三百载未见,但却自有非凡默契。一个细微动作,归无咎已知晓木愔璃所选定的对手是谁了。 三息之后,木愔璃与玉娇龙相对而立。 然玉娇龙只是微微抬首一瞥,然后转过头去,却是朝着身畔的林弋望了一眼,含义隽永非常。 林弋面色微变,冷哼一声。 略微等候一阵,见林弋与魏清绮、木愔璃与自己这两对“天平”都是衡准无差,玉娇龙这才摇了摇头,放下其他心思,专心观察自己这位“神秘”对手——说是神秘,其实其来历也大致知晓,只是不通姓名而已。 玉娇龙的心思有些特别。 这心思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林弋。 同为圣教友盟,玉娇龙与林弋有过交手。 二人不止是战力相若,甚至连斗战的方式都是异曲同工,汇同妖族本力,精炼唯一。 但是林弋总有一种感觉,这位李云龙的族妹玉娇龙,似乎有意无意间流露出一种姿态,自信在自己之上。 方才她转身一望,所持心意,林弋洞若观火。 魏清绮排名第七。 方才入阵这人,排名第十。 在玉娇龙心目中,她对上魏清绮,他林弋对上排名第十的这位,似乎才更“合理”一些。 归无咎身畔。 姜敏仪长睫微动,忽然言道:“你对清绮师姐的建议,我早已知晓了。” “只是避,是避不过去的。” 归无咎闻言默然。 他曾建言魏清绮挑上席乐荣,既是对魏清绮的看重,同样也是对姜敏仪再次对上席乐荣的战果期望,并不乐观。 但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到底并未躲过,还是来到了这一步。 姜敏仪淡然道:“这数十在以来,我所持之道,亦大有精进。我心中有数,距离那一层突破那一重界限隔膜,尚有欠缺。” “都说面对这件‘称心如意’异宝,半点勉强不得。” “但是……我偏要勉强,又如何?” 话音一落,姜敏仪起身。 虽然身轻如燕,似乎纸鸢摇曳,但是那一抹果断决绝,却是其身形灵动所掩饰不住的。 席乐荣,姜敏仪。 针锋相对。 席乐荣倒是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 这一回,呈现形势果然大为不同。二人落定之后,恍惚之间,归无咎立刻产出一种感受,席乐荣所立那一端的“骨相”明显厚重粗壮了三分;而姜敏仪这一头,却略显浮浅。 但这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电光火石之后,回首再看,席乐荣、姜敏仪二人,已然处于一种独特的平衡之中。 虽然这种“平衡”,与先前数阵略有不同,予人一种并不和谐的感觉,但是到底是达成“平衡”了。 旁人倒也罢了,圣教方当头入阵的御孤乘,尤其不免诧异。 他心中冷暖自知。就连自己与归无咎这般若有若无、几乎只能说“疑似存在”的差距,这称心如意都能明断无二;可见此宝之玄妙,容不得一丝自欺欺人。而眼前席乐荣、姜敏仪二人,怎么看也有一线之差。不知她心意如何自持,竟能维持均衡之局? 自与宗礼道尊议定之后,隐宗辅界落阵,乙道尊果然一言未发,全由归无咎差遣。 而归无咎亦并不需要劳神劳力,往往一个眼神,就知道各自所持分数。 何况,对于许多情形,亦早有备案。 此时,归无咎微一颔首。 隐宗又有六人出阵,如虹似电,很快就分成两组,落在“称心如意”之上。 望清入阵形势之后,圣教诸嫡传,立时一阵哗然。 隐宗一方尚未出阵的许多人,亦相继显出惊疑之色。 出阵者六人。 杜念莎;宁素尘。 缥缈宗谷兴学、淳于健,申柏虞;陆锦程。 杜念莎与谷兴学、淳于健三人一组;宁素尘与申柏虞、陆锦程二人是一组。 分与李云龙、玉离子对峙。 辅界入阵,本来并不拘人数相等。每一方入阵之人,以三人为限。若有一方遣出强手,对方无有匹配,那么以一敌二,以一敌三,又或者以二敌三,其实均无不可。 只是归无咎出阵主界之战,在隐宗之内亦属机密。此时席乐荣、李云龙声名不显,在许多入看来,归无咎总是要对上玉离子、御孤乘中的一位。 既然秦梦霖对上了御孤乘,那么归无咎自然是对上玉离子了。 岂料竟是如此布阵。 果然能成么? “称心如意”之上,答案立刻彰显。 看上去似乎一如前例,但细望之下立刻便能发现异常。 杜念莎、宁素尘尚能自持。但谷兴学、淳于健、申柏虞、陆锦程四人,却似恍恍惚惚,面色半青半白,几乎便是醉步蹒跚。 外人还看不出来,其实此时四人自己心目之中所见,“天平”两侧高下分明,似乎自己身处悬崖之上,摇摇欲坠。 归无咎见状,大为诧异。 如此布阵,可并非他兴之所至,其中深谋远虑,绝不在小,几乎可以称得上精心揣摩的“杀着”之一,不想竟然落空。 若论真实实力,胜过缥缈宗四人的,大有人在。 休说位列三十六子、尚未出阵的荀申、孔萱,就算武道山城弘,也远在四人之上。 常理而言,位列前六之人,已然到了超凡入圣的层次。杜念莎、宁素尘虽然十四、五位的排名也颇为不俗,但是各自再加上两位名列三卷靠后的俊杰,也未必能够抵敌得过;何况是位列三十六位的“援手”。 说得刻薄一些,如此“援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藏象宗《解形合变火流书》一经,与越衡宗四祖所传下的一门奇异法门,却有一种殊途同归之妙用。暂时与人“联手”之后,并非散兵游勇,各自为战;而是浑然归一,化零为整。 简而言之,等若纳枝入干,正本清源。 然而这等法门,若与本土道术配合,未免纷杂丛脞了些,效用也打了折扣,不若缥缈宗的四位熟契。 此法口说无凭,在归无咎面前,亦曾真刀真枪的操练过一回。 宁素尘之战力,较之木愔璃本要逊色一些。 可是宁素尘与申柏虞、陆锦程二人联手与木愔璃交手,苦战一个时辰,几乎令木愔璃落在下风。 尤其这一战中,木愔璃已然使出了“人我之余”与“食道灵鱼”相配合的手段,几不亚于归无咎手中的完整的“人我之余”神通绝旨。如此战力,各自敌上敌手中“四杰”之二,未必不能与之周旋。 可是此时此刻,谷兴学四人,正面面对李云龙、玉离子之后,竟似遭受了莫名的心意凌迫,不复从容圆润。 所以在“称心如意”之中,立刻显露出来。 归无咎闭目感应一阵,似有所悟。 李云龙身上,隐隐有一种“大势”笼罩。这一“大势”较之麒麟一族的祥瑞之兆更显诡秘莫测,但是在俨然是其立身之本,上进之阶。就地位高下而论,并不亚于麒麟一族的祥瑞神通。 至于玉离子,其浑厚的妖族本力彰显无疑,这一点不出自己所料;但是双眸之中,隐有剑光流动,极为生动活泼。 症结已然寻到了。 演练施展法门之时,除却与木愔璃的斗法之外,更通过东方掌门所传的心意明鉴之法,将御孤乘、玉离子、席乐荣三人的“神思之像”引渡传递,令其对可能面临的对手,有一个刻骨铭心的认识。 东方掌门凝练这“神思之象”时,并未刻舟求剑。尤其是御孤乘、玉离子二人,在当年阴阳洞天之战时所流布的战力为基准,略有增强,向前跨越了一步。 眼前景象,只有一解。那就是李云龙、玉离子给谷元思四人形成一种印象——其较“神思之象”中的御孤乘、玉离子形象更强! 于是心意微隙,产生了破绽。 但是在圣教诸修眼中,并不知道这些幽微曲折,倒像是隐宗一方刻意轻慢,随便寻上数人,便将玉离子、李云龙打发了。 玉离子凤目微凝,透出点点寒意。 御孤乘挑上秦梦霖之后,她自信当“如愿”与归无咎交手了。隐宗之布置,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归无咎心念急转之时,身畔一个清脆声音响起,透出跃跃欲试之意:“不如杜师叔、宁师叔强强联合,对战那道貌岸然的家伙;那一位玉离子,交由弟子应付。” 归无咎闻言一怔,只觉荒谬之极。 这哪里是助战,分明是来添乱。 瞥了不知何时已靠拢到近处的黄希音一眼,不悦道:“你有几斤几两,就敢邀战玉离子?” 归无咎心中,原拟为黄希音选定的对手,是利大人,席榛子中的一位。 黄希音却不退缩,振振有词道:“玉离子心仪的对手是师父你,所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此其一;另外,她是卷中前六,弟子也是前六,也算分量相当,是也不是?” 灵动双眸之中,却似暗藏玄机。 归无咎心中一动,立刻省悟。黄希音何等明慧,不至于连她现在与玉离子有多大差距也看不清。明知如此,那她这是…… ps:昨天一章有误。林弋是11位。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此消彼长 一触即发 归无咎目光,在黄希音身上转了一圈。 旋即气机一动,明辨远近。 第一个念头,是黄希音是否得了奇异机缘,功行大进了。 此等机缘,对于道行只在二三流的人物,甚是常见。若身在金丹境中浸淫圆润,时机一到,早上百二百载破境元婴也不稀奇。远的不说,就是半始宗弟子之中,近百年来便有二三此类人物。 但是对于功行到了至境者,此类机缘就微乎其微了。数万载、数十万载间,也未必出得了一人。更何况,黄希音资质特殊,有三十六隅返一之法的限制,更加渺茫。 细细一望,果然功行如常。如今的黄希音,道术层次与当年自己在诠道会时伯仲之间。先前安排,并无不妥。 这一念被排除,归无咎立刻考虑到是否有隐秘援手暗暗靠拢。 今日才骤然彰显台前,意欲给自己一个惊喜。 毕竟,归无咎并未忘记,如今黄希音另有一个魔道“定世真传”的身份。 但是神意相感之下,周遭空空荡荡,除却隐宗一行人外,并无旁人隐匿在侧。 归无咎再一深思,否决了此念。 毕竟两位人劫道尊坐镇于此,若果真有甚异动,只怕乙道尊早已暗中提点。魔道手段再是诡秘莫测,也逃不过道境大能之耳目。 两种可能皆备否决,归无咎略一沉吟,道:“你有心仪的援手?” 其实这一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杜念莎、宁素尘二人,正是有非常秘法为倚仗,方才成立合战之法。若是寻常联手,就算强如荀申、孔萱又或者山城弘作为黄希音援手,以三敌一,也绝难在玉离子这一层次的人物手上讨得了好去。 果然,黄希音轻轻摇头,不以为然道:“希音早已禀明。弟子是前六;这位凤凰一族玉离子亦是前六。自然是以一对一。” 归无咎淡然道:“你与她为敌,断无胜理。” 黄希音一副无所介怀的态度,轻轻抚摸玉腕之上一枚银环,言道:“输就输了,那又如何?” 听闻此言,归无咎心中一动。 之所以说这“双方无悔”的比斗方式最为郑重,杜绝了一切策略机巧的可能。那是因为意甚重,势甚重,道途分野甚重。 双方出战之人,皆是一族一宗之菁英,将来承载族门重任之人。将来潜力,往低了说也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往高了说,道境之路未绝。如此人物,涉足一场“落子无悔”的比试,等若是以自家前途作赌注。 无论是隐宗还是圣教,皆是居中联络。汇同友盟的身份,并非主宰一切。既无资格、亦无可能拿某一族将来的关键人物作牺牲筹码。 “称心如意”出现之后,就连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堵上了。 归无咎剑心凝聚,仔细看了黄希音一眼,不由暗暗诧异。 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无论是仙门,妖族,还是武道巫道阴阳道,对于势变消长之理,都是郑重以待。 所以……每一个出阵之人,都输不起! 以黄希音之睿智,自然不至于拿自己的道途做耍子。 大致思之,唯有魔道中空不空、常非常的道理,方才跳出“势变”制约,看清胜败,游戏红尘,走上另一条玄妙之道。 黄希音方才这轻飘飘的两句话,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弦外之音,似乎暗合此路。 唯有如此,她才有此底气,视胜负如无物。 归无咎心中一凛。 他虽然贯通魔道四典,但是依旧牢牢的以道门功法为主。魔道法门,不过是助其贯通上下的羽翼罢了。 而黄希音涉猎四典,不过寥寥数十载。但是主客之间,竟已悄然颠倒。除却剑道神通依旧独树一帜、超然物外之外,其所修万家功法、消炼解化之后,竟隐如血肉一般,填充进魔道四典所构建的“骨架”之中。 换言之,于黄希音而言,魔道已然成为他所行之路的“主径”。 在这一过程中,那妙观智大魔尊所赐、成为其本命之宝的“相魔真珠”,极有可能发挥着难以估量的作用。 归无咎念头急转。 以自己道心之敏锐,不至于一无所察才是。 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极有可能是近日,甚至是“今日”,黄希音一身功法,才初步完成了主客颠倒之变化,奉魔道四典为纲。 念及此,归无咎不动声色,只笑言道:“纵是如此,还有两关要过。” 黄希音面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微笑,立刻言道:“请师父尽管放心。” 归无咎微一点头,神意与杜念莎等商议。 谷兴学等四人,虽略有不甘。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奉行了归无咎之命,纵身遁返。 宁素尘纤足微动,宛若轻影一闪,立刻与杜念莎并肩而立。 她站定之后,“龙骨”两侧光华一敛,登时稳定了下来,呈现出独到的平衡。 杜念莎、宁素尘目光一对,露出心照不宣的诧异。 她二位联手的战力,已然稳胜木愔璃甚至魏清绮一筹,就算是木愔璃动用“食道灵鱼”、改进“人我之余”神通,也不行!归无咎神意传音布置,令二人相合。杜、宁二人本以为对面亦要做出调整。 或者更改对阵;要么添上一两个“添头”以为助力。 不想对面那妖族修士,竟是心意如恒,夷然不惧。这“称心如意”却也把持得住。 如此实力,就算面对归无咎,也堪称劲敌。 一抹淡影浮动,黄希音已不着痕迹的占据了方才宁素尘的位置。 喧嚣四起。 不过三、五息时间。圣教诸嫡传,从平静到哗然,天旋地转。纷乱目光,不住流动,但是大致不脱于黄希音、宗礼道尊、李云龙三人左右,就连利大人、席榛子磴功行精湛之辈,亦未能免俗。 所谓定力自持,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所挑战的,可是玉离子! 黄希音的底细,圣教众修已然知之。可是她虽然名列第一等,但轻易可以辨明,此人似乎突破元婴未久,道行较之同侪明显有所差距。 是“称心如意”此宝并不完全灵验,还是对眼前这人的判断产生了偏差? 功行明显有别的二人,立在称心如意两端。 平衡和谐,还要超过先前数组对阵,几乎不亚于最先入阵的御孤乘、秦梦霖。 玉离子本人,倒是锋芒未显,双目微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归无咎微微一笑。 他方才言道尚有两关。一关便是心意之衡,能够经得起眼前之宝的考验;其二,纵然不敌,但至少需要战有所得,遁走无碍。现在黄希音,至少已经给出了第一条答案。 至于第二条,尚需拭目以待。 最令人瞩目的数阵成型,勾勒出了大致格局。 其余对阵在半个时辰之内也水到渠成。只是后面这一半的对阵形势,联手对敌之势,明显多了起来。 只待三日时辰一至,清浊玄象降世,一场恶战,便要揭开帷幕。 …… 同一时间,北境。 天穹之上,有一巨人甚为瞩目,其高何止三千丈。环身明火流转,射冲斗牛。 但是这巨人身形,却似在不住地缩小。 天色亦随之急速暗淡。 原来,此时正是午夜时分,本当是明月当空,繁星璀璨之时。正是这“巨人”一身赫目光华,才将远近万里映若白昼。此时随着他的身躯逐渐缩小,真实的午夜之相,才随之彰显。 半个时辰之后,这“巨人”环身火光退散殆尽,显露其真正身形,其实不过二丈有余,较之常人身量固然略显高大一些,但就远远称不上令人骇目了。 此人面目,看上去三十岁许年纪,双眉发青,肌肤莹白,骨骼线条甚为明朗。 俊逸清简,不类凡人,不类修者。 给予人的感觉,亦十分矛盾。 一眼望去,煊赫正大,似非俗流;但是凝神再看,却似一座空心陶俑,有名无实。面上虽然光鲜,但却无有一丝一毫的法力波动。然感受再三,正因为虚空之中立着此人,这一方山河大地似乎因此虚实不定了,无端多出几分不堪重负的味道。 再加上千里之外,数十位功行卓著的妖族大能侍立垂拜,恭敬之极,更显出此人的不凡来。 此人极目远视,目光之中天地星辰不住翻转变化,腾挪易形,隐射虚实。 凡人目力再强者,不过远观数十里。 修道之人,道行精湛,一眼望去,数百里、千里、甚至万里,皆能纤毫明现,纹丝不差。 而此人目中所见,已然超越了“远近”的范畴。 他所看到的,是六六成列。一十二道线条,划出二十五“域”。宛若二十五枚方形的银币,粲然明亮。 这二十五“域”,有二十三块完好无损,但是唯有西南方向的两块,却隐约浸成铜黄,伤其本色。其中一块,损伤一半有余;另一块稍稍好些,损伤三分之一。 因这两点损伤,二十五“域”,便再难看成一个圆融整体。 一声叹息。 一族传承,必有所恃。而上佳的所“恃”之物,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论血脉繁盛,枝叶繁密,底蕴丰厚,赤魅族已然胜过一界中的几乎所有种族;但其名列奇正之间,稍逊半步,便是在这真正足“恃”的倚仗上,略逊一筹。 赤魅族欲要后发先至,唯有在“鼎定规模”上做文章。 这一基业,自他立下。今有烦扰,自然在他手上排除。 反手一抬。 掌心升起一团不起眼的渺渺云烟,乍一看还道是一盏热茶泛出的热气。但是其中的玄妙之意随时迸发,只管窥一线,便令人不敢再看。 可是这一掌翻覆,便是莫大的因果。事关无量生灵生灭、无量血裔兴衰,无量草木枯荣,无尽人事变迁。 此人略一思忖,已然做出了决断。 “且慢。” 正在此时,一道浑厚声音响起,两道人影,浮现于南。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玄象降世 幽微之变 三日之后,清浊玄象现世。 此物所呈现之象,与上一次完全相同。只是那二色气机显化极快,不过百余息功夫,轰然坠地之后,立刻诞生出莲蓬之形,拟象草木万变,八枚果实环抱一粒嫩芽,情俏明俨,熠熠生辉。 微微显差异者,在中央花苞之策,明光粲然,似将主界之辉光,愈发衬托凸显。至于那八枚莲子,纯粹仿佛旧物。 此物初现之时,双方修士均不甚在意,大多数人依旧举首向天,观明动静。 稍后片刻,诸修更是暗暗诧异。 两座清浊玄象一同现世。为何其中一座早早落定,另外一座却杳无音信?环视天穹,一派清朗寂寂,分明已是尘埃落定之象。 唯乙道尊、宗礼道尊二人,却视之如恒。 待其气机一定,宗礼道尊微一颔首,泰然道:“请罢。” 利大人凝神再望,暗道惭愧。 原来,若仔细观察这“清浊玄象”之形,此物似是一起一伏,一升一降,宛若肺泡鼓动,呼吸匀停。只是这势头极为缓慢,仿佛胎息,不易察觉罢了。 更妙的是,在“清浊玄象”起至顶点时,便予人一种浑然康健的光明正大之气;降至低谷时,却晦涩不明,幽离迷蒙。 按理说这八枚“莲子”便是八处辅界的入口。 可是将这一重迷津点破,便能发现—— 哪怕是同一枚“莲子”,在其刚健之意满盈时,与其幽晦之气消长时,遁身其中,其实并未进入同一处“空间”。 换言之,眼前之物,并非一座清浊玄象,而是两座。 只是重合为一体。 环首一望,诸如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秦梦霖、归无咎等人,显然早已发觉了其中奥妙。 乙道尊欣然允诺,转身言道:“入阵之时到了。” 观他对话之人,竟似是归无咎? 利大人微微一怔,抬首望向“龙骨”对面自己的对手,荀申。 但荀申却似目光涣散,神游天外,既未关注自己,亦未留心乙道尊处。 三日之前,双方对阵,极为爽利的立下。 尤其是道行精湛的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玉娇龙、林弋,更是身先士卒,提前寻住对手。以至于后半段的出阵安排,仿佛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只有一件事是个意外,引发了不小骚动—— 自始至终,归无咎并未入阵。 此举令圣教一方许多人不免心生怨怼,激起争雄之心——这意味着,隐宗以为,即便归无咎不出阵,也早已胜定了? 利大人脑海之中,亦曾有一个念头浮动,但是立刻就被抹去了。 哪怕身上所持手段、底牌着实不少,但是毕竟是零敲碎打,并不能构成完整战力。若是种种手段安置得宜,未必不能击败功行未臻上乘的近道境人物。但若说光明正大的出战,那到底是力有未逮罢? 不止是利大人,许多圣教嫡传、妖族友盟,亦持此念。 御孤乘面色晦暗。 双眸之中,幽芒闪动。 显然,乙道尊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令这个早已被压下的念头,重新生出萌芽,并不可遏制的蔓延。 归无咎自然注意到。不经意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集己身。 但他却浑不在意,长笑一声,立刻大袖一卷,朝着清浊玄象正中心遁去,一头扎入那一株嫩芽之中! “果然如此!” 除却林弋面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之外,其余圣教一方人妖两族嫡传,面色无不精彩异常。 两道清风一荡。 双方阵营百余里外,各有两道气机,紧随归无咎之后遁入。 隐宗一方,赤魅一族公盘殷妖王。 圣教方那二人,遁速极为了得。只粗粗感应得出,二人皆是妖族出身,当中并无一位圣教天玄上真。 隐宗备战的诸位嫡传,也并非尽知归无咎将入主阵。 此时骤遭奇变,惊叹声,赞誉声,慨然评点之声,亦是余音不绝。 唯有乙道尊,额头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皱纹。 就在归无咎即将入阵的一瞬,他忽地感受到,对面这位对手——圣教宗礼道尊,忽然神色一变,似有真切的情绪流动;然后如汤沃雪,转瞬即消。这种情绪,极为复杂深险,似乎十分意外,十分喜悦,然后又怅惘难测。 这可实在是奇了。 休说他们这些真正的大人物。就算是一位元婴修士,得享千余载寿数,也早已修炼成无善无恶、心有城府之严的火候。在俗人眼中,委实是深不可测的老妖精。 更何况,道境大关,对于天人之理须得剖析而明,这更不是粗浅的面皮功夫了。 虽然看上去诸位道境大能,喜怒哀乐与常人无异。但是乙道尊心中雪亮,此类真实不虚之“情动”,饶是他与芈道尊等人相熟既久,依旧为近万载以来所未见。 一念及此,乙道尊心中,陡然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 归无咎一步踏入主界。 碧气抚山水,草木似含情。 第一次清浊玄象时,主界之中呈现何等风貌,归无咎早已通过照影留形阅览过不止一遍。 眼前这一份返璞归真的淡然气象,倒是与上一回十九相似。 但是观其形只在其次,并非要害。 归无咎双眸一凝,立刻大步向前一跃! 这一步便踏出二三里去,同时反手一伸,一捞,一捉! 青素二气,一白一绿,相为表里。 随着归无咎这伸手摄拿之势,那碧气虽看似较素气活络轻浮,但是较之归无咎的摄拿之力却远非其敌手。只这么随意一捉,自指尖逸散的固有七八成,但依旧有一二成被归无咎牢牢控在掌心,游走不得。 归无咎目中锐芒一闪,沉声自语道:“应知成败皆在我。” “甚好!” 这一回,卜得素气有凝实之象,主界之争极有可能鼎定局面。这是双方皆预料到的变化。 但是这一重“变化”,到底发展到何等程度,却无有一人敢于论定。 隐宗一方,将可能的情形,由浅而深,列为三等。 第一等情形。当中素气虽凝,但是较之清气依旧远为活泼,绝非寻常手段能够摄取之,稍有干涉,便要坏事。若是如此,就算表面上看,那素气较之上一回已厚重了二三倍,但是本质上与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的主界并无不同。 若是如此,敌手保守不失,便足可坏事。这一回胜负之关键,依旧在十六处辅界。 主界之争,注定是平分秋色,斗不出个所以然来。 次一等情形。清素二气,杂糅两分,其势均等。若是一方在斗战中取得明显优势,便可称趁机摄取。只是二气纷揉,如何将其剖分清浊,去粗取精,依旧要费上许多功夫。若是敌手败而不乱,依旧有可能与你制造一些麻烦。 若是如此,得势与得胜之间,便有许多微妙分别。 第三等情形。这素气重浊凝形,混同清气之间。但是二者却又泾渭分明,不相杂糅。如以此来,只消是占得优势的一方,随意出手,采用鲸吞海吸之法,约莫一个时辰上下,便能将此间素气尽数攫取。而战势不利的一方,却无能为也。 若是第三等情形,那么等若主界之战,便真正举足轻重,决定了二次清浊玄象之争的胜负! 如今验明,此界中气象,正是第三种情形! 须贤上真是窥得破境门槛的人物。当今之世、近千载以来,就算算上九宗在内,随着辰阳剑山诸永宸、缥缈宗东方晚晴相继破境,这一层面的人物,止有他一人而已。 再加上“威服王”孔袖与之强强联手,料想遇见再如何了得对手,不说必定能胜,至少极难告负。 就算以平手论;只要归无咎胜了这一局。 那就意味着一十六处辅界之争,隐宗只要胜出四场。那么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我方便稳操胜券。 前提是—— 归无咎胜了这一局。 念转间,三道遁光相继遁入此界。 那三道气机,立刻寻到归无咎立身之方位,十息之内,已然靠拢至目力所及之处! 落在归无咎近处的,自然是公盘殷妖王。 另有两人,左右并肩,于百丈之外遥相对峙。 其中一位,身高九尺,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破衲衣,手持一根绿主杖,若是再手托一方石钵,几乎与乞丐无异。只是观其面目,倒也称得上眉清目秀。 此人右手边的那位,身量略矮,但却更加魁梧三分,方额粗眉,唇角处隐现玉润光泽。单论姿容,较身旁这位远远胜过。 方额粗眉的这人,面对归无咎这特殊的对手,平淡如恒,静言道:“林钺。” 身高九尺的那位,明显露出三分惊奇。打量半晌,才挤出一个奇异微笑,言道:“卢显龙。” 归无咎并不认为有自报姓名的必要,只淡淡应了一声,旋即右手一张。 武域轮回天,立刻点燃。 归无咎一身气机,遁入近道境中。 公盘殷妖王高声道:“归道友。且容某来……” 但是他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身形陡然一凝,然后重重摔落在地,竟仿佛突然昏厥一般。 其双目凝滞无神,身若泥塑,身躯兀自呈现奔走之形。 手臂面颊,呈现皲裂碎纹,宛若老树之皮。 遭此异变,林钺、卢显龙二人倒是大为诧异,相对一望,显然并不知情;反倒是归无咎,嘴角微微一动。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渊源之战 阵道玄机 余荆双眸冷芒湛然,宛若鹰隼。 此时他已回过神来了。 按理说他与陆乘文二人,虽都与孔雀一族有些渊源。但是二人之间,似乎并未有直接的龃龉冲突。二者一为元鳄妖族,一为隐宗中荥元宗出身,地隔南北,未有交通。虽然大方向上立场不同成为敌手,但是并无私怨。 但是宗礼道尊将六六成列的“三十六子图”昭示于众时,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他立刻回忆起,有一段时间,他心未宁,气未定,运不顺,时时事事皆遇阻滞。当时还不明所以,但是此时心印自证,却知那极有可能是“三十六子”真正命定秩序之时。 夺取己位者,便是眼前这人。 “若是此战胜了,未必没有翻转局面的可能……” 余荆心道。 虽然眼前之人名列图卷,将自己挤了出去。但是正面交手,自己依旧大有胜算。因双方排名极为接近,而自己身为妖族,本力之优未可小觑。他挑上自己为敌,正合己意! 陆乘文出手了。 与余荆宛若虎豹狩猎的机警敏锐相比,陆乘文从容平淡,温良守节中又暗藏了几分洒脱不羁,更像是一位寒窗苦读的乡间秀才。 陆乘文反手,一卷一推。 数百混凝重滞的金芒,立刻自其袖间散出。 余荆心中一凛。 隐宗一方的诸位嫡传,除却自那神秘所在赶来的生力军,其余所有的熟面孔,一应手段,皆在圣教掌控之中,无不熟稔。 眼前神通他自然识得,此为“云顶金柱”之法。 宝光玉笔,当空凝形。随势流转,脱略形迹。 当今之世,每一人的神通手段,路数不同。诸如荀申的诸般道术,又或者席榛子的符法,并无一定之规,轻重随意变化,正是常理。但是诸如陆乘文的云顶金柱、利大人的丹元九振;其已蔚然大宗,堪称一人安身立命的根本道术。 就算其后又习得其他高妙法门,也不至于动摇成法之地位。 陆乘文一出手,余荆便知对方动用了根本手段。 余荆足下一踏,立刻生出一枚火珠,尺许大小。只是这火势看似汹涌,但定下神来一看,其实四维六合皆甚是晦暗,并未感受到明显的光亮照耀。 这一份炽烈与晦涩矛盾,却也隽永异常。 只消将“云顶金柱”破去,便是他这一门神通建功之时。到时候陆乘文的防御手段就算再如何高妙,也势必措手不及。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时,陆乘文与席榛子斗过一回。故而对于此法之虚实,圣教不说尽窥堂奥,起码也是十知八九。 这一神通例分四重境界,号称“圆满规整”、“灵动生韵”、“天衣无缝”、“天人之际”。 其中要害之处,不在于阵法成型之后;而在于此阵铺开之时。 在阵法铺展的过程中,若能看清其中路数,临敌时不说定能破解,至少也是游刃有余。 余荆明定策略,沉着应对。 但是……余荆立刻觉得有些不对。 太快了! 六柱残影尚未消散,已然现处三十六柱;三十六柱方位尚未凝形,分影随化,已然显出一百零八柱、三百六十柱。 几乎只是呼吸间的功夫,这一门气势恢宏的大神通秘术,已然越过“圆满规整”、“灵动声韵”、“天衣无缝”三重境界,臻至最后一重至高之境——天人之际。 不止如此……这“天人之际”神通,似乎有些不同? 余荆定睛一望,面前似有一道道朦朦胧胧的虚影。 眼前非是三百六十道“金柱”;而是七百二十道! 准确的说,每一枚金柱之畔,约莫三五丈外,仿佛皆多出了一枚形貌完全相同的复制品。 但仔细一望,三百六十金柱宛然具在,仿佛刚才念动,完全只是幻觉。 这种感受十分诡异。 依常理而言,骤然遇见此景,第一判断应当是——这是否虚虚实实的幻术法门;又或者这门“云顶金柱”神通的上限是否又有突破,从三百六十柱,一跃攀升至七百二十之数。 但余荆压根未曾往此处去想。眼前呈现给与他最直观的心念,却是陆乘文将“云顶金柱”神通,动用了两回!? 叠床架屋,未嫌累赘,却自有妙用。 余荆面色一变,陡然发觉。双重困阵之下,但凡阵法成立之处,已无他立锥之地。 无处不是陷绝之地。 压根没有“解”,又何谈“破解”? 这大违阵道神通的根本道理,似非陆乘文所能企及的境界。 非止是陆乘文,就算是归无咎、玉离子等人修习这一门道术,亦未必能臻至如此境界。 阵势运转极快,根本不予余荆一丝喘息和思考的机会,纷纭万象,已凝练若一。 余荆心中警兆忽起。 此念一生,便意味着胜负已定。 余荆心中略一踌躇,暗自计较。 毫无疑问,他已然落在绝对下风。但是他身上尚有六七件封印秘箓,皆有近道境的威能。 这本是余荆的护身底牌,就算偶遇近道境的大敌,亦能周旋一二。是否要动用此类手段,将局面打破? 自然,陆乘文手上亦有类似手段,自己如此做并不能奈何得了对方。他所求者,不过是将眼前“云顶金柱”打破,等若强行悔棋一步,重新来过。 只是…… 重新来过,自己依旧尚无破解这一门七百二十柱“云顶金柱”的手段。那就是在赌,赌陆乘文这一门神通,只能动用一回。 余荆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只一个转念,他便下定决心—— 赌了! 但是下一瞬,余荆面色一白,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这云顶金柱不仅规模大了一倍;就连运转蔓延之势,亦快了一倍。就在这区区一念之转,余荆一身法力忽然紊乱,已然动弹不得。 就在这万丈金光如蚕茧层叠一般将余荆牢牢捆缚时,余荆头顶三尺之处,蓦然多出一只丈许长短的鳄鱼虚影,似真似幻,把首一摇,立刻将余荆一口吞之,然后再也不见踪影。 这是元鳄一族独有的护身遁走之法门。 屈指一数,一十五息。 陆乘文轻轻一叹。 大约谁也没有想到,区区一十五息,二次清浊玄象一十八场龙争虎斗,已分出了第一场胜负。 而且是看似实力相对均衡的陆乘文、余荆这一对。 陆乘文并未着急搜寻那“浊气之象”,而是盘膝而坐,调息凝神,似乎静静等候着什么。 果然,约莫半刻钟后,陆乘文只觉神清气爽,神意十分轻灵欢悦。同时心境又出奇地安定,如此蓬勃奋发、却又以我为主,厚重自持,端的奇妙无比。饶是他自诩在修心一道上已有甚深揣摩,也从未经历过如此经验。 这便是这一战额外的好处了。 余荆这一对手,十分特殊。 经此一役,所有隐患尽数祛除。陆乘文心中有数,若是下一回再相逢,自己便可凭借本身之力,战而胜之。 三十六子之序,自己虽居于骥尾,却也不再是旁人可以觊觎的。 方才手段,别有玄机。事先就连归无咎也并未告知。因为一切只是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和两位长老的推断,并无确凿把握。陆乘文亦是抱着成固欣然,败亦可喜的态度。 未出意外,终是成了。 在入阵之时,谁也不曾注意到一件事。 双生清浊玄象,其实辅界入口只有八座,随着清浊玄象之体一呼一吸,一阴一阳,分作两道出口。分时进入,遁入两处不同的空间。 而陆乘文,孔萱二人,便是进入了西南方位这一枚“莲子”之中;只是陆乘文自阳时进入,孔萱自阴时进入。 在此阵由阳转阴的一瞬,孔萱似乎迫不及待,立刻一步遁入。她所择定、立在“称心如意”对面的对手——那位名为“李青龙”的妖族修士,明显稍感意外,微一愣神。 但是他也并未察觉到什么,紧随孔萱其后,迈入界中。 方才余荆的感悟无误。 并非幻术,亦非“云顶金柱”之法又有突破;而是此术如叠床架屋一般,施展了两回。 只是施展之人并非陆乘文,而是孔萱! 各自所习传承不同,孔萱所用,并非完整的“云顶金柱”神通,而是依傍二人双修秘法,增删整合而成的另一门伴生神通。 不止如此,方才孔萱立身之处,在另一处空间中,其实与陆乘文的位置完全重叠。 “云顶金柱”这一门阵道大宗,修至极处,自然扎根于“时”、“空”之理。尤其是层叠并存的异空间中,同时动用此术,便能遥相呼应,使其威能增强至不可思议之境界。 若是二人在本来相合相叠的两处空间中同时寻定方位,那就真相当于一门并力相合意义上的“阵法”了。 但不同空间,其实与真正的“两界”无异,欲锚定方位,无有差池,却是一道难题。 而陆乘文、孔萱二人的双修消长秘术,心有灵犀,却能补足了这一环。 但事先而言,这些道理看似缜密,只是推测而已;这双重清浊玄象从未出现,并无经验可言,是否真如预料一般,呈现如此情状,那是谁也说不准的。 事到临头,终于眼见为实。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微妙态度 各自胜负 竹海密林之中,二人对坐。 此间正是神道第三十七界天的阴阳洞天枢纽处,腾蛇一族故地,也是圣教一方进入清浊玄象战场的最后一处据点。 对坐二人,圣教祖庭灵曲道尊,凤凰一族湛衡子。 湛衡子随意诉说着什么,灵曲道尊的面色也不住变幻。非喜非怒,心悬其中。似乎怀抱着几分特别的期待,又似有一些患得患失。如此真情流露,出现在一位道境大能身上,着实罕见。 湛衡子皱眉一思,忽然笑道:“某鉴颜辨色,不久前宗礼道友之仪态,倒是与灵曲道友神似。看来你二位所见略同。” 灵曲道尊一抬首,双眸微微一动。 此事他今日才得见幽曲,果真是五味纷纭。 龙、凤二族,各有非凡底蕴。于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除却遣出玉离子、李云龙这等人物出阵外,还各自落下一子,以兹助力。 龙族手段,便是那异宝“称心如意”了。 圣教隐约得知,隐宗一方似有一位源自那方地界的大人物坐镇,所持手段今非昔比。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己方神道手段猝然现世,打了对方一个冷不防。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一回若是对方动用微妙手段,更改了双方实力对比,一旦得手,圣教难免灰头土脸。 这件“称心如意”,可谓鞭辟入里,直取心意之真,可谓在最大限度上化解了风险。 有此一招,显道、应元二位也可彻底放心,全力以赴迎接北来自北方的压力。 只是此时办得有些拖泥带水,双方交通也略有窒涩,险些形成僵持。从这个角度上说,可实难称得上“称心如意”了。 而凤族的手段,一直以来却是藏于虚处,诡秘莫测。 今日方知,原来风族落子甚久,布局亦精,所谓闲棋冷着,关键时刻却能收得一剑封喉之效。 赤魅族,公盘殷妖王。 无论是隐宗还是圣教,两方战力最强、位分极尊的近道境存在,各自寻出二三十位来,绝非难事。尤其再优中选优,定下出战清浊玄象主界之争的四人,那毫无疑问,定是双方真正的扛鼎人物。 若说在此等人物上做什么手脚,甚而将自家安排的间谍推上这一位置,那无异于天方夜谭,几乎完全不可能实现。 可是风族偏偏就做到了。 此事能成,亦有几分运气。于策略上而言,固然有放长线、烧冷灶的长远构思;于道术上,自有气运勾连、潜移默化之法,凑成这一机缘巧合。 那位公盘殷妖王,或许真正以为自己百余载以来心性修持大有进益,所以道行亦一日千里……殊不知自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起,他便成了凤凰一族着意布下的棋子。 为了做到这一件事,凤凰一族亦动用了真正的杀手锏。 历次清浊玄象之争,所诞异宝,大多数皆是随时用之,增益本族根基,这是最为务实的道路。但是凤凰一族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所得,其中却有一宝留存至今,不知多少万载才重现光明,用在公盘殷妖王身上,方能成此偷天换日之功。 就算是道境存在,其寻常的“感通周流”之境下,亦难发觉异常;除非晋入临敌之际、突破境界、飞升上境之时那贯通天人的至高境界。 但只是面对一位近道修士,就算其功行再如何了得,也不值得一位道境大能拿出如此如临大敌的态度。 实则归无咎与公盘殷妖王联手之事,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定下。但是如此层次的“伏兵”,自然是潜伏到最后一刻的。决不至于做出为了通传些许消息便将其提前激活的蠢事。若是因此暴露形迹,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事实上风族的口风守得甚严,在公盘殷妖王入阵之前,就连灵曲道尊,亦只是对此略知一二而已。 灵曲道尊思索良久,才道:“他竟是与归无咎联手,着实意想不到。” 湛衡子高声一笑,慨然道:“灵曲道友与宗礼道友如此态度,倒是真的教湛衡子心中泛起三分酸意。” 灵曲道尊平静道:“此言何解?” 湛衡子轻轻哼了一声,道:“何须多言。只怕除了那位轩辕怀外,其余人无论是李云龙、御孤乘、还是本族玉离子替换了归无咎的位置,你二位皆不是如此态度。” 见与公盘殷一同入阵的是归无咎,湛衡子心中略有欢喜之意。 归无咎纵然有非常手段能够化身近道战力,但是以一敌二、敌三,又如何能够?林钺、卢显龙二人,也非易于之辈。 诚然此战之败非归无咎之过,甚至颇有些池鱼之殃的味道。但是大势如此,换作旁人或可以“非战之罪”解之,但归无咎却俨然是当今变革之世中新生英杰的领袖人物。一旦落败,不问缘由,必挫其势。这一点,哪怕是与其余同样名列图卷的人物相较,也全然不同。 风族这得意的一笔,几乎算是一着两用,收获极丰。 但是灵曲道尊、宗礼道尊的态度,固然虑及了事成之后“双喜临门”的这一层。但是喜中有忧,给予湛衡子一种感觉,此事遇上归无咎,反而多事,不若遇上须贤或孔袖,更令其心安。 隐约间的态度,似乎是忌惮归无咎命硬势盛,有“破壁而出”的风险。 这令湛衡子感到十分荒谬。 …… 金霞万道,门户成列。 其形其相,有剑光之缥缈,却无剑光之冷冽。纵横之间,璇玑暗藏。一道纤影,往复跃动。 李青龙心中惬意。 尽管心中有数,此战自己胜算不小。但是得知对方位列所谓的三十六人之中,还是令李青龙更加郑重三分。 龙族因断界自守之故,不在名列之内。 但是大略观之,自己在龙族之中,亦不过排名三、四位之间。而观览那图卷之上,一人、一宗、一族,除却圣教有二人在榜,其余皆是独苗。或许唯有那神秘的东南诸宗,才有例外。 就算与龙族齐名的凤族,亦不过玉离子一人上榜。 就算龙族有非常之底蕴,但以根基规模而言,对手绝无可能在自己之下。 尽管其不过排名三十五位。 但此战形势,却出乎李青龙预料。 龙族压箱底的“神变”之法尚未动用,这位孔雀一族嫡传孔萱,却似运使神通失当,发动了一门似是而非的阵道神通。靡费法力甚巨不说,轻易便被自己觑得破绽化解。 至此,自己再无落败之可能。 当李青龙发动反击之势,孔萱也唯有通过“四重门”神通,暂避锋芒。 但是如此躲避,又能避到几时? 正在此时,孔萱身形一凝,脆声道:“结束了。” 李青龙微一恍惚,神意绽放,立刻敏锐十倍。莫非对手假作应对失当,实则暗度陈仓,布下了什么精妙手段?一念及此,李青龙心头登时划过一丝冷意,立刻从方才沉浸于优势意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但是极警惕的体察一阵,似乎对方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孔萱见李青龙这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翻了个白眼,道:“你赢了。” 旋即小指一点,一枚浅碧明珠弹跃数尺,然后宛若二十四琉垂落,将孔萱牢牢罩定,分明是战况不利后预备出界的手段。 见李青龙恍惚模样,孔萱心中也有三分遗憾。 若是隔界汇通之法能够兼顾正逆,那么自己可先助陆乘文击败余荆,然后陆乘文再助自己击败眼前这位李青龙。但是这一法诀并未到这一步,这也就注定了两处战局,只能以一方为主,另一方稍作妥协。换言之,便是注定会是一胜一负的结局。 但一胜一负,却也大可满意。 缘由之一,主界之争,隐宗一方把握极大。若是辅界斗个平手,未尝不可。 更重要的是,因感通秘法之故,胜败之后,陆乘文、孔萱二人,却是“有得无失、有利无弊”。 何谓“有利无弊”? 获胜的那人,如今日之陆乘文,其与余荆之间的气运加减,是毋庸置疑的真实存在;但是另一头孔萱败于李青龙之手,其本当承受的负面影响,却可以双修通感之术消弭化尽。 所以明面上虽是“一胜一负”,其实就长远而言,陆、孔二人,已是满载而归。 …… 二人相视一笑,宛若心有灵犀。 所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此时的宁静,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岚。 文晋元。 这一组是龙骨阵中第十四组对阵。圣教第三、第四嫡传摩永工、南平出马。而隐宗一方却微现播着。岚当仁不让,但是另外一人无论是谈旻、韦皋、抑或郤方,构成二二之局,龙骨之相中,皆是轻重不谐,摇摇欲坠。 文晋元断然上前,取代了一个位置。 文晋元心中感慨。他绝不自谦。九宗之内,除却注定要在五百年会上龙争虎斗的第一流人物,其余稍逊一筹者,不止是功行稍逊;论及心意之刚健、千磨万击百炼成钢,差距更是不可以道理计。 此辈之中,能够与自己比肩者,几无一人。 这一点,反倒成道之路较宽的本土文明,更有所长。 只说一条,这位岚是唯一一位本身名列三十六子之外、却知晓其中机密的隐宗嫡传。而其砥砺奋发,犹如疾风劲草,道术一日千里,几乎直追三十六子门槛,与谈旻等人原本四人并举,但是现在差距却有逐渐拉大的趋势。 各自风度,一望便知。 异域一游,得一知己,也算不虚此行了。 此时,两道遁光,快速靠拢,数息之间,已将将近身。 岚沉声道:“来了。” 文晋元微微思索一阵,道:“此战,将是速战速决之局。” 岚眉峰一动,露出三分诧异。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因事而增 魔胎峥嵘 这一场大争,名为“清浊玄象”;而眼前之景,亦果然是清浊两分,异常引人注目。 尽管当初是一对一之争,而现在是一对二;当初是上下两分,现在是东西对峙;论示现之形,当初是剑花乱雨,今日却是蝴蝶振翅对上细流汩汩,单看表面,似乎截然不同。但是若真有见识过乌兰河上那一战的照影图形,便立刻分明—— 眼前这一场斗法之格式,沿袭旧意。 轩辕怀与李云龙的那一场“精微演算”之战。 魅影翩然,杜念莎、宁素尘并肩而立,相距不过丈许。宁素尘的右掌与杜念莎的左掌遥遥相对,掌心之间,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两道“铰链”紧紧缠绕,将原本各自为战的二人,凝成一个浑然如一的整体。 二人另一只手掌,皆蓄势向前。 杜念莎一身上下,七色流转;掌心所溢,宛若蝴蝶纷飞;而宁素尘气机卓然一体,莹白洗练,神通示形,却是万花葳蕤,缤纷迷人。二者相合,倒是好一派“蝴蝶穿花”之妙相。 一门大神通手段,卖相上佳固然是好;若是不以此为能,只要切合实用,便是上善神通。 杜、宁二人之法,显是表里兼收,并非绣花枕头。 这一条,单从那蝴蝶运行之轨迹,便能窥得端倪。若是未入三十六子图,除却寥寥数位杰出人物之外,其余有一个算一个,只消目光稍微盯住两三只蝴蝶的动作变化三无息,只怕就要昏厥过去。 眼前战况,显然是“东风压倒西风”之势。李云龙之水象周流虽然玄奥,但是至多只占得大势三分。 这是理所当然的。 杜念莎、宁素尘联手,胜过木愔璃甚至魏清绮不是难事。而以魏、木二人之道行,在功行至高的数人手上,也足可坚持甚久。两相抵过,自然是有胜无败才对。 若纯以胜负论,尤尚有说。 譬如圣教利大人,排名一十三位,尚要较杜、宁二人高出一位,考较胜负,若是其动用“丹元九振”的根本道术,打出一个和席乐荣、李云龙相当接近的场面,并不为难。 但这并不意味着若是二、三个利大人联手,便能与御孤乘、李云龙等人较量了。对于这一点,纵然是利大人本人,亦有着清醒的认识。 一加一未必等于二。战力更强之人,始终牢牢把握着主动权。诸如“天钺”、“一剑破万法”之类的手段使出,轻易便可瓦解你的联手之势,从而批亢捣虚,各个击破。 而杜、宁二人却是规避了这一要害,二人所持秘法运转,俨然如同一人。其实从规模上化解了制约。 所以“称心如意”之上,虽然二人惊诧于李云龙的自信从容,亦推断出此人必身怀足可自恃的倚仗。但是这一战,依旧胜算极大。 眼前形势,与推测大致相同。 就在此时,情势忽变。 李云龙双掌乱舞,所显化的混沌水象,原来纵然绵密坚韧,但到底居于下风;此时其却势头猛然提升一截,将原本三七分的局势陡然拉近了一些,接近于四六,甚至略有超过。 至于其面目,依旧是无悲无喜,泰然自若。先前固不曾因落在下风而有半分焦躁,此刻也不曾因为略微扳回局面而略有自得。 杜念莎暗中传音道:“宁师姐,此人方才似有留力?” 虽然如此发问,但杜念莎隐有直觉,似乎……并不会如此简单。 须知二人斗的是“变化”之道,非如拔河一般单单考较蛮力。演算之道上,退一步便等若是一万步,一个不慎,便是一泻千里的局面,想要扳回,势必靡费极大代价。她不信对手会如此弄险。 面对这一层次的对手,就算自信再如何了得,轻易弄险,也失之轻佻。 宁素尘双目一眯,面目至脖颈以下,似乎一道莹白浅绿的光华一闪而逝。 如梦如醉的一眩,宁素尘现出讶色。 她所修道术,乃是以七情五性为桥梁,感通内外,乃是越衡四祖所传法门。 越衡四祖走上此道,乃是因其玲珑之心的天赋,落叶伤情,兴衰消长若合符节。但是她却不愿此法门囿于资质之限,着意将其提炼出来,化作一门道术。只是此术虽然潜力甚大,但是所需前因步骤也不可小觑,直至宁素尘出世,才算得上此法第一个真正的“门徒”。 宁素尘传音回应道:“只怕……有些麻烦。” 杜念莎心中一凛,回应道:“如何说?” 宁素尘人素来清越自许,颇有些清风介节,不然纤尘的味道。虽然看似上下无碍,人缘亦好,但是骨子里却有一种独特的矜持。直言“有些麻烦”,也是杜念莎预想不到的。 宁素尘道:“是外因。” 她以七情五性辨通内外,立刻断明。并非是李云龙藏拙了。先前李云龙全力以赴是真;自己略占上风也是真。方才局面发生逆转,是因为…… 发生了一件事。 战场以外的事。 杜念莎心头一沉。纵然是何等剧变引动气运增减,也当润物无声,不至于如此直观。 平心而论,杜念莎倒希望是对方藏拙了。因为纵然有所保留,也决计不会太多;此时此刻依旧是自己占据上风,眼前情形,便是双方真实的实力对比了。若是外因,那么谁也不敢保证,此事只发生一次! …… 这一界中,云淡风轻,竟是全无斗法痕迹,在一十八界之中,俨然“大音希声”。 正是黄希音与玉离子所入之界。 此刻玉离子负手而立,似乎在凝思着什么,同时步履轻移,似快似慢。 而黄希音,却如蜻蜓点水,相隔三十丈外,时时回眸。 眼前景象,若是忽略了道术神通的痕迹,倒像是一个生性活泼、似乎急不可耐的小丫头当头引路,与一个沉静内敛的长姊一道,一同踏春出游。 玉离子似笑非笑,念头浮动。 双方道行,有甚为明显之差距,毋庸讳言。所以胜负二字,本不在玉离子考虑之中。 先前几般念头,亦尽数抛却了。 对方能够与自己一对一交手,定然是突破了“心意”关,“运势”关,亦有足够的把握脱身。 休看似乎无有丝毫的神通之形,其实眼前二人,已然处于斗法之中了。 玉离子眸子幽光一闪,仿佛一道“火幕”渡过,洗尽一切,内中神魂精魄,亦由此一死一生,焕发出欣欣向荣的生机。 玉离子早已从未能与归无咎斗过一场的遗憾中走脱出来,此时颇有欣喜意味。 这黄希音,竟也以剑道为主,甚至修到了极高明的境地,单论深浅,不论厚薄,甚至较御孤乘亦犹有过之。 玉离子心胸气度非比寻常,虽然有其独到神通,原拟只是将“一剑破万法”之术作为其凤舞一击的铺垫手段。但是此术既有突破桎梏的潜力,她自然也不至于不肯兼收并蓄。 只是在“一剑破万法”阶段的修持,她与御孤乘皆是所得与共,绝无差异;而一举见真之后,却渐渐显出不同来。 玉离子心知肚明,若非自己另辟蹊径下手参悟,只怕就要落后一步。 就这一立场而言,眼前的黄希音,可谓是现成的机缘。 所以悠然信步之间,玉离子已生受黄希音一十二剑。 黄希音这一门剑宗之玄妙,易人心性之功,亦尽数彰显。 好在其着力方向并未分散,皆是集中在一事——对于黄希音自身形象的“修正”。若是中此剑而不觉,要不了多久,便会将黄希音当做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的“密友”,对其言听计从,无有犹疑。 玉离子心中亦有几分好笑,其实不难猜到,此等精熟圆润的心意变动手段,正是以其师为“假想敌”构思的手段。 但是黄希音贵为三十六子图中的前六位,与自己和归无咎等并列,寻此良材,岂能不呵护备至?若是如此,黄希音的作法思路,岂非无源之水? 莫非归无咎、秦梦霖中一位,对这小徒甚是苛刻严厉? 其实换作旁人,如此态度,是有几分托大了。 不止是托大;几乎是玩火自焚。 纵然道行上领先甚多,那也只是功力有差别。单论剑术上上的造诣,黄希音委实不可轻忽。就如此生受其诡秘莫测的剑术,一个不留神,阴沟翻船的可能性极大。 然玉离子已将凤凰一族《根本涅槃经》修炼至至高境界。虽然“形涅槃”、“神涅槃”唯取其一,但黄希音剑术,似走的是纯粹的“唯心”之道。将意剑充分感悟之后,玉离子便动用《根本涅槃经》法门,将自身神魂焕然新生,以防留下后患。 若是二人法力相等,纵然是《根本涅槃经》,也未必足堪倚仗。 玉离子忽然一怔。 旋即柳眉一竖,凤目含煞,喝道:“疯丫头,好胆!” 青焰绽放,一声清吟。 九彩凤凰冲天而起! 竟是动用了硬撼轩辕怀亦不落下风的最强一式,凤舞九天。 以二人功行差距,玉离子动用这一式,颇有杀鸡用牛刀之嫌。况且,黄希音定有道境大能赐下的脱身秘术倚仗。不动用这一式,也定然能胜;动用这一式,也伤不得她。 但玉离子偏偏就动用了。 因这一式霸道无比,又兼合一剑破万法的精义,混一之下,大有凝滞时空之妙用,能够封印阻绝宝主自主发动的护身神通。 同时,以这一式为根基,其实玉离子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反手一卷,便要赏黄希音一个耳光。 就单单只是一个耳光,加以教训。 因为若是起了杀心,黄希音所持遇难而启、不必本人发动的护身手段,定然能够感应危机,临危救主。 黄希音脸色一白。 电光火石之间,便明白了玉离子用意。 但是她事先也不曾想到,主动、被动两种护身手段之间,竟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漏洞”。 正在此“危机之际”,黄希音眉心处,一朵剑花荡漾而出,在“凤舞九天”令人生畏的泥潭中,剖出一线余裕。 黄希音哪还不知机,立刻引动东方掌门所赐一道护身秘法。当一朵莲叶罩定之时,尤自惊魂未定。方才顽心一起施了个手段,若是被这女人一个耳光打实,那她可要郁郁许久。 遁空而起之候,这才吐了吐舌头,“咯咯”一笑,得意道:“这临别一剑,想来玉离子道友不舍得轻易抹去罢?” 虽然一击无功,玉离子转折落地,面色淡定从容。只是耳根处,隐可见一抹淡红。 稍有些大意了。 因有《根本涅槃经》为倚仗,为了尽数探查黄希音剑术精奥,玉离子索性心意沉浸其中,采取来者不拒的态度,顺势体察,不作丝毫抵挡,等若是完全“中剑”的状态。 反正先前诸剑的内容,皆大同小异,无非是“修正”黄希音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玉离子因此些放松警惕。 岂料黄希音骤然使坏,最后一剑内容忽变。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千蝶穿花 余音绕梁 南平眉头微皱,但还是未有迟疑,断然道:“便依师兄所言。” 二人近身,见过之后,摩永工却说,以南平对上岚,他自己对上文晋元,各自斗过一场。 实则南平以为,岚的防御神通水泼不透,周密无双。他曾以“实相阵”的手段与其试招,亦感到极难突破其防线。抑且其防守阵角中暗藏的反击之势,更是羚羊挂角,不知始终。 面对这等难缠手段,当是摩永工“五音钟”的霸道手段,以天倾之势一举盖过,方能克制。 这对阵安排,应当颠倒过来才对。 但是这位将将通报姓名的“文晋元”,分明是那处神秘出身。虽然其功行并非至高的那一等,但是存了管窥之念,见猎心喜之意,亦是人之常情。 对于摩永工安排,对面那两人显然未持异议。 顷刻间,四人各自散开,相距十余里外,将战场分作两道。 摩永工双眸之中,寒光一闪。 立刻出手。 只是,他并未直接动用“五音钟”神通。 大袖一展,腾雾四散,立刻有百千蝴蝶相继钻出,纷纭扑面。 若是有人总览一十八场争斗,立刻便能察觉,这神通之象,倒是与另一处战场中杜念莎的手段,异常相似;只是“蝴蝶”群落的规模,略略欠缺了些。 不止是形象。便连神通之风格,亦相当类似。 摩永工淡然一笑,隐现自得之色。 人人皆知他“五音钟”神通霸道绝伦,千军劈易。但是也不乏人讥其为一锤子买卖,虽云“尚简”,却也委实太过朴实单调了些。 发出此等议论之人,又哪里知晓他摩永工之道术,粗中有细,能使得搬拦捶,亦能使绣花针? 这一式“千蝶穿花”神通,极为不凡。 每一只“蝴蝶”现世之后,其运行之轨迹,幻变莫测,兼又迅捷无伦。不止如此,每一“蝶”的转折之势,又暗藏变化,受到另外三只“蝴蝶”的影响,增其灵变之势。 具体是另外哪三只蝴蝶,纯凭天定缘定,纵然连摩永工自己,在动用这一式神通之前,亦不清楚。 受到这双重干涉,千蝶运转轨迹,已臻至不可捉摸之境界。 当年乌兰河上之战,圣教诸位嫡传皆得揣摩精研,只是所得多少,那便因人而异了。 尤其轩辕怀与李云龙那一战,轩辕怀剑意之流变万端、瀚若星辰,李云龙神变之术的节节推演,皆令摩永工叹为观止。大略观之,这两种神通,皆可算是“千蝶穿花”之法的上位替代,非他能及。 但是摩永工坚信,面对道行相若的对手,这一式“千蝶穿花”,同样不易破解。 一式既出,文晋元立刻做出了回应。 水纹湛然。 迎面立刻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面,亦或者说是“镜面”。 方其静止之时,平滑若冰;待其纹毂飘摇之时,又生动之极,仿佛露珠凝形。 此镜挡在身前。 摩永工心中一笑。 这一式“千蝶穿花”神通,举一反三,灵动增势。若不正面破解,而以绝对防御之法承之,最终所受的压力,至少会平白增加一倍以上,断非良策。 但是摩永工立刻察觉有异。 原来,这一重“水幕”挡在文晋元深身前,竟无丝毫防御之能,好似完全只是摆设。 若说有甚变化,那就是经由这镜光折射,“文晋元”的形象方位,发生了少许偏移。 不难发现,当“千蝶穿花”越过水幕之后,其运行轨迹似乎稍显紊乱。 文晋元先前皆是专心致志的模样,眉头微蹙;此时忽然展颜一笑,微微点头。 然后右臂虚划,银雨漫卷。 这一道道二尺长短的银芒,与其说是“剑光”,实在不类。其首尾长短粗细皆完全一致,勉强说来,更像是无量“银签”、“银棒”。 针锋相对,无有遗落,立将万千蝶影扎中,扑簌簌落地,化作清光散去。 任你变幻无穷,若是临敌感应产生偏差,那便极易寻到破解门径。 银花细雨,消解来势不说,顷刻间便要反攻倒算。 摩永工神色一正,绝无迟疑,金冠玉琉显露真形,立刻动用“五音钟”,又名“虎啸山林”。 刚刚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的宁谧之地,立刻雷音滚滚,沸反盈天。 那一只只“银剑”,抑或“银签”,仿佛二尺小舟遇上了狂风海潮,哪里经受得住,立刻便被远远荡开,漾出里许之外。 文晋元微现讶色。 但是在摩永工发动此术的一瞬间,他便感应到危险。 反手一托,一枚银柱浮现身畔。 这一根“银柱”,更像是某一枚“银签”放大之后的景象,高约二丈有余,粗约一人合围。通体银灿灿,光烁烁,虽然无有任何神通异象彰显于外,但是但凡望见当前景象者,皆会生出一种直觉,似乎此宝与文晋元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此物之用,立刻就浮出水面。 一眼望去,“虎啸山林”果然音潮如雷,强盛之极。文晋元接近一身法力抵御,亦甚难抵挡,似乎上半身微现飘摇,身形亦不住地缓缓后撤。似乎下一步就是突破极限、一举溃败。 但是认真琢磨便不难发现,文晋元之“后撤”,其实暗藏着独特的步调与节奏。观其行走之轨迹,等若是围着这“银柱”绕行,仿佛有无形中的支持,助其突破己力界限,堪堪接下这一招。 摩永工面色一变。 若对手动用了近道层次的护身之宝、神通封印之法,那此战等于是他胜了。就算对方不忿失利,欲以底蕴相拼。但是这也完全无碍,至少自己斗法得胜的心理优势已完全建立起来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银签”神通与大巨大银柱之间的关联,一眼可辨。 这一根银柱,分明是与自己的金冠玉琉、利大人的九弋、荀申乱空锤等法宝相似,补足一身道术、辅佐斗战之用,甚至铸成斗法之根基的一件秘宝! 在近道境之前便能动用、相当于天祭器层次的宝物。 刚不可久。 这风雨飘摇、天色变色之相只维持了一刻钟上下,立刻止歇。 “五音钟”神通,终未能奈文晋元何。 摩永工立刻筹思临敌之策。 但尚未转念入深,心中警兆忽起。 猛地抬首一望,忽然泛起一丝凉意! 万千银芒,攒簇而至。 先前“五音钟”神通只是将这“银雨”荡开,看似已解决了威胁;但是其神通之势、转、形皆在,只是暂时蛰伏,并非被“五音钟”彻底击溃了;而其中冥冥中的联系,自然与那巨大“银柱”相关。 此时“五音钟”一散,这神通之势立刻卷土重来,并且来势愈烈,似乎被“五音钟”排挤而去之力要加倍报复回来。宛若一座秋千,其去势发力愈足,回转之时便跃得更高。 摩永工欲要抵挡,只觉手足运转僵滞不便,法力调运亦大为不谐。 银光忽现,猝不及防。 旋即一点碧色火焰轰然膨胀,化作一朵高约二尺上下的焰花。 这却不是文晋元的手段;而是圣教上真所赐的护身手段之一。 方才一枚银签穿心而过,引动符箓。 摩永工面色一变。 胜负已分。 文晋元面上却无喜意,只淡然道:“道友这一门音雷神通,虽然威力更足,却得之甚早;而那一门繁复变化神通,却是后来兼修。是也不是?” 摩永工目光微动,道:“何以见得?” 虽然落败,但是神色间却也看不出喜怒。 文晋元道:“有所依傍,并无不可。只是陷溺其中,便是画地为牢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好似在诉说着什么再平常不过的道理,并听不出说教之意。 文晋元并非交浅言深之人,轻轻一点,说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 这也是因他自家体贴,感同身受。 文晋元之根基,到底要较那些阴阳双鱼一十八珠的人物,稍弱一些。而其情志坚毅,道心无碍,又有非凡潜力。故而越衡宗三位真君,量才而授,循古法炼制一枚异宝,几得混元真宝五六分神韵,以期在斗法的关键环节,将其底力提高一层。 方才所示那枚二丈“银柱”,便是此宝。 虽然九宗道术以本命法宝为尊,尤其轻视外宝;但对于此物,文晋元并不排斥。 欲要后发先至、展翅奋飞,自然要有所倚傍。非要与旁人相同,不但并无必要,亦显露出心性之卑。 但他分寸拿捏的极好,同时也并未因此心喜。文晋元深知若颠倒过来,沉溺于此,以之自恃,极有可能不进反退。事实上,文晋元对于此宝的运用极为克制,只是在关键时刻提供一线支撑。方才那“银签”神通的反击之法,虽借力一线,但十之八九却是文晋元自家揣摩的神通道术。 “水镜”之术破解“千蝶穿花”,亦是道术根基之胜。 一眼便能看出,摩永工金冠玉琉法宝,配合“五音钟”神通,的确能够将其战力提升到相当高度。若论最直观的效用,摩永工这一套手段增幅之大、战力提升之立竿见影,还要在文晋元“银柱”法宝之上。 只是摩永工过于沉醉于这一优势,自诩远胜利大人、席榛子外余子,所以反而未能竭尽自身潜力。 略微思忖一阵,摩永工神色幻变,异常复杂,显然也有所顿悟。 另外一战,亦落下帷幕。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南平之“实相阵”尚能对“含苞未放”神通构成相当的牵制威胁;但今日一战,岚之攻守变幻已然藏于不可捉摸之境,全无一丝征兆,浑然自持,生机盎然。似乎此法又跃出一步,从绝对防御,到防御中暗藏反击,随时变化;再到今日之非攻非受,浑然和谐。 宛若推磨一般来回攻守十余式,胜负已不可逆转。 这一战不过短短半刻钟。看似势均力敌的一役,果然胜得波澜不惊。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战局异变 深险之道 云舒云起,卷舞一界。 一界之内,云气流布,望之黑压压的一大片,其实倏忽之间,自东而西,却又迅捷无伦。 但细看这云气,内中乌茫茫却又隐隐泛黄、黄中泛黑的一片,非雾、非土、非泥、非尘,却又混同万象,凝成一片极为险恶的味道。若是稍粘上一丝,哪怕是近道修为,亦有不虞之忧。 修道中人,多多少少讲究一个举重若轻的意境。但是见到这远观人畜无害、近观惊心动魄的磅礴云象之后,只怕绝大多数人,都要感慨所持“举重若轻”之念,仿佛是一个笑话。 如此规模的“混同云象”,不造成一丝声响,亦并未推动一丝气流飘浮。自一人袖中产生、膨胀、彰显轮廓、舒展大势,前后不过三刹那。 偏偏这三刹那,每一个步骤都精妙、精确、轨迹分明,无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渡过一声轨迹。 好在此神通虽然妙极,但是迎面相抗的五行精气流转,却也不是等闲手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震得此界隆隆直响,俨然有了一丝濒临承受极限的味道。 与林钺、卢显龙二人的如临大敌相比,归无咎态度从容得多。 尽管,战局依旧僵持。 归无咎对于自身战力,是有着恰如其份估计的,毋庸妄自菲薄。 天玄境中,哪怕道行较之隐宗、圣教两家天玄上真高出甚多,只消并未真正达到媲美九宗第一流真君大能、抑或感悟破境之机那等层次,其较之归无咎始终都要差上一筹。 这一微妙差距,大约类似与三十六子图中归无咎与排名靠后的妖族嫡传之间的差距。 看上去似乎不显;但是较真起来,以一敌三、敌五,也不在话下。 除非对手臻至真正微妙玄通、攒簇五行之境,破此微妙壁障,方有了与归无咎正面放对的资格。 眼前之人……竟做到了! 眼前二位敌手,那林钺也就罢了。虽然力量之刚健雄浑颇有威服王孔袖的味道,招招大开大阖。但是却失之于“野”,缺了自机缘而起、随势壮大的那一份“厚势”;若真正交手,归无咎并不认为其能够在孔袖手上坚持甚久。 与己为敌,更是难能。 但这位卢显龙,却高明了不止一筹。在此人手上,神通缘起至云泥之象成型的过程,分明彰显了此人在核心要素上,具备了和九宗真君大能扳手腕的资格。但是具体胜负之数,又另当别论。 就算是须贤上真与之交手,只怕唯有到了真正感通天人的“穷极”之境,方能稳胜他一头。 如此一来,战局便呈现胶着。 卢显龙为主力,林钺从旁照应,还真就有了与自己放手一搏的资格。 此时此刻,看似战局处于僵持之际,归无咎、卢显龙、林钺三人亦各怀巧思,殚精竭虑,战局之中,却忽地发生出人意料的变化—— 僵滞在地的赤魅族妖王公盘殷,忽如梦中乍醒,身似离弦之箭,遁及归无咎近处,奋身一击! …… “神通何名?” 武铉熙冷然道。 马援似乎有些出神,愣了片刻,才静言道:“合流功。” 武铉熙微一沉吟,道:“合流功……我记住了。你我两族,也算是殊途同归。” 此刻,二人形貌仪态,都有些狼狈。 武铉熙两截长袖皆已断裂,看上去倒更像是个山野逃难之人。而马援也好不了多少,一衣衫之上多出三四道裂纹,一身精悍逼人的肌肉隐约可见。和另外数个战场之中的高举高打、不染纤尘相较,这一战,激烈了许多,扎实了太多! 悍勇奋砺之血气,跃然扑鼻。 马援心中,亦有三分惊讶。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于他而言,震动非小。 不止是马援本人,就算是整个天马一族,道术精深的前辈,亦汲汲于斯,不敢稍有轻忽。 在人妖诸部联合的大势下。 一个严峻的问题摆上台面—— 为何到了功行甚深之境界,妖族引以为傲的本力优势,竟会急速缩小? 常理而言,妖族之于人修,当有相当于一个大境界的优势。 到了最顶尖这一层,表面看去,这一差距虽然缩水,却也相当可观。 譬如马援,在三十六子之中只排名三十二;但是切磋之际,能够竞争首席的归无咎,似乎也并不胜过他太多。 但是这分明只是假象。 到了真正竭尽全力、随心所欲发挥时,双方战力高下几乎是云泥之别。归无咎以一敌七亦能胜过的对手,而马援这一阵数人联手,却也难免铩羽而归。 天马族中精研其义,当是本力优势与自身道术之间,暗藏一道缝隙,未必能够取整合流。 于是,几乎凭借举族之力,吐故纳新,成就一门法诀。 合流功。 此术之威力,几乎不亚于麒麟一族“四色相”手段;若说差距,在拟合混同之道上,此法乃是凭借内外二十七种异力为媒为引,颇有些“勉为其难”的味道。一击之下,便有相当于千分之三的法力反施己身,若是拖延愈久,难免受创。 本以为凭借此法,除却龙、凤、麒麟等于此浸淫甚久的大族外,对上其余妖族对手,当能领先一步。 岂料玄武一族的手段,亦是大开大阖,霸道无比,于身受微创并不介怀。这两种风格的神通相较,便成了个两败俱伤之局。 而两人道行战力,亦可谓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若要再斗下去,只怕便要伤了根本。 略作喘息,武铉熙幽幽道:“这般斗下去,看来是难分胜负了。” 马援遥遥一望,若有所悟,道:“似乎……还有两条路,不知阁下作何抉择。” 还有两条路。 到目前为止,双方入阵之人,皆是感应气机,立刻汇合;斗上一场,分出胜负。 然以清浊玄象之争的根本来说,其实无须如此。 当年魏清绮是如何巧算取胜的,明白可见。 但是这一场比试与众不同,不但是所负宗盟重任,对自己道途进步之路,亦至关重要——若是能够取胜的话。 所以若是对对手视而不见,而将宝压在抢先捉拿浊气之象上,那首先气势便矮了三分。更何况,就算你能够如愿,对方亦可在浊气之象落定之地守株待兔。能否各安其位,未必能够如意。 所以……索性直接做过一场,酣畅淋漓。 如今直接交手分不出胜负。那么不妨化直为曲,比拼一番捉拿“浊气之象”的本领文浩 真刀实枪分不出胜负,折冲樽俎亦未尝不可。 乍一望去,这是唯一的备选之策。 但是,眼前二人,均心中雪亮,并非如此! 武铉熙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宛若生铁。 他本人是极愿涉足清浊玄象之争的;但是玄武一族的许多前辈宿旧,却心怀疑虑,打起了独坐楼台听风雨的心思。 武铉熙对此,不以为然。 但凡大争之时,从无袖手旁观之人能摘了果子的道理。若不亲身下场力争,绝无“善果”之可能。这一点根本不需要疑虑,所虑者不若是如何下场、审定敌友、下水深浅的问题。 武铉熙看似生性暴烈,其实大局上倒是颇有高屋建瓴之风,善能审形度势。 眼下,倒是有一个入局更深的机会。 马援将武铉熙神采变化看在眼中,微微摇头,道:“看来,阁下已经做出了选择。” 武铉熙神色忽而转为柔和,似笑非笑道:“和了无新意的捉拿之戏相比,武某更喜欢更激烈一些的……危险游戏。” 马援,味之再三,喃喃道:“危险游戏……” 就在此时,武铉熙直臂一抖,恍惚之间,已然掷出一物。 马援似乎早有所料,反手一卷,已然铺开一张阵图。 夺目光辉,平地清雷! 一界转青,再转为赤。 纵然有小界规模为限,但是这明显弥漫一界的宏大威能,却在一息之间迸发出来,充盈四表! 所谓第二条路,乃是比拼各自“底蕴”。 如文晋元与摩永工那一役,分出道行胜负,败者自然退避,并未动用这一手。不止是摩永工,绝大多数对阵,皆会如是选择。而眼前局面,显然朝着另一个方向演化。 动用底牌相拼,并非真实实力体现,众嫡传皆是心性高傲之辈,此其一;各自的护身底牌,代价不菲,一旦浪费,便需耗费莫大代价补足,此其二。 但这皆不是根本原因。 清浊玄象之争何等重大?在这一大局面前,一点骄傲,算得了什么?靡费代价甚巨,又算得了什么?若是靠家底厚实、堆积底蕴便能取胜,圣教诸友盟,早已弹冠相庆了。 其根本原因在于—— 所谓的“底蕴”,如归无咎之武域轮回天、魔道魔像化身这等成熟的手段,终是凤毛麟角。除却玉离子、秦梦霖等寥寥数人或有把握驾驭自身全部手段外,其余纵然是当世天骄,其护身“底蕴”亦仅仅是防备不测所用,颇有些三岁小孩搬弄大锤的风险。 此等不可控风险,并非是手段准备愈多便能规避的。一旦有甚意外,纵是护身之宝也未必来得及救援。 所以双方心照不宣,不愿走上这一步。 其余战局,纵然分出胜负,各自亦退走无碍;而这一战,却多出了走钢丝一般的深险味道。 ……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逆势求解 正合时机 神通交织,五色纷呈。 所谓“五色”,当中之四,青红黄绿,在天中迤逦浮泛,宛若一画。 而另外一“色”,却是附着于人身,且时时处于变化之中。 前者四色,自然是林弋的“四色相”手段。 所余一色,乃是魏清绮身上,浮现出一层光晕,浓烈醇厚,粹白如洗。 自身浮泛光华之象,并不罕见,就大者而言,九宗修士晋阶灵形,人人皆要过这一关。但是这些所谓的光泽加身,皆是薄薄一层,宛若淡金锡纸罢了;但此时的魏清绮,却是身躯轮廓之上、浮泛出一寸多厚的炽烈光辉,竟然连面目亦模糊不清了。 但是这形象并未持续太久;每每间隔一阵,这光华倏尔消散,显露人形,仿佛洗尽铅华。 考诸战况,分明是林弋大大占据主动,而魏清绮虽然动用了一门神秘莫测的神通,却依旧处于守势,甚而有左支右绌之感。 林弋面容镇定,人畜无害,倒是并未显出得意。 眼前战局,对于他而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数十载前与归无咎一战,他联合二三密友、以及族中亲信宿老,曾做过精心探研,所得着实不少。 “四色相”本力混同之后,单纯以自家根基而论,实不在归无咎之下;准确的说,似乎更在归无咎之上。 对于归无咎真正杀招“空蕴念剑”之秉性,林弋自诩也知之甚深。此法施展一瞬,威能大小,与敌我双方根基高下息息相关。以高凌下,旗鼓相当,以下击上,呈现出的效用截然不同。 当初归无咎动用此剑时的态度,分明是自己的根基之厚,还略在对方之上。 最终之所以落败了,还是在神通道术上过于仰赖“祥瑞之气”,以至于这一思路被归无咎利用了。 故此战虽败,林弋对于自己的定位,却无有动摇,反倒愈发清晰了。至少和归无咎交手前期,拳拳到肉,锋芒毕现而未落下风,已然构成了一道明确的标尺。 图卷第七又如何? 与归无咎所见正副三卷不同,孔雀一族所卜图卷,乃是六六成列。 第七名也好,第十一名也好,皆是在第二行列。 除却最高明的那一等之外,林弋并不认为尚有人修能够胜过自己。 天穹之中,那“四色之相”本是弥漫甚广,咄咄逼人;但是在魏清绮身躯,由干净洗练之象转化为明光玉人之时,林弋却把手一挥! 四色之相,骤然回转三分,构成滴水不漏之势。 然后身躯之上,祥光一涨,将一种莫名异力化去了。 这一步完成,“四色相”立刻又重新涨大,宛若潮起潮落,侵蚀方位,还要较退步之前略略胜过。正是“退一进二”的路子。 丝丝入扣,秩序井然。 魏清绮眉头微蹙。 莫非“根基”厚薄之差,真的难以逾越么? 百余载以来,她道术神通大进。归无咎亲口许之堪与席乐荣争锋,魏清绮自己,亦作如是想。 以归无咎与她交情之深,清浊玄象之争事关重大,自不会信口开河。 亦或是归无咎身在局中,他根基较自己略胜一筹,并未意识到这“四色相”之法占据显著优势之后,是何等棘手? 选定这一对手之前,魏清绮已心中有数。论神通、境界、心识,林弋较之最顶尖的数人似有一线微差;但是若论及根基之厚,此人似乎只在玉离子之下,同样位属前六的几位人修,也未必能够胜过他。 对于此事,魏清绮虽然看重,但是也并未觉得太过困难。 无非是以深代广,以精胜博罢了。 但是一旦交手起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四色相”之法,浑厚博大,圆转无隙;单论上手对下手的压制这一领域,几乎宛若天峰降顶,予人的压迫力几乎不在归无咎的空蕴念剑之下。 一旦交手,林弋举手抬足,全力一击,颇有武道修者风范,给与魏清绮极大的压力。 魏清绮种种精巧过人的神通道术,完全施展不开,不得不以缥缈宗根本法门《呈祥涤厄琳琅书》的“有无”之道应对。 此时交手。 当魏清绮之身处于清净素练、浑然练达之时,便是此经中化有为“无”、“有归于无”之用呈现时;而魏清绮身躯化作玉人之相时,便是“无中生有”、作法反击之时。 林弋见魏清绮面上似有忧色,终于心中泛起一丝喜意。 看来对手已然坚持不住了。 虽然胜得理所当然,但是第十一胜了第七,终究是可喜可贺之事。 但转念一想,以面前之人予他的观感,似乎不至于如此浅薄。于是心意收敛,再度浩浩荡荡推进过去。 事实亦是如此。 九宗女修之中,魏清绮、宁素尘二人望之气象相若,言笑之间,都有一种“性本高远,折节近人”的味道。 但是论其根本,二人却却截然相反。 宁素尘本性清华卓越,素雅自矜,以言笑近人之相锤炼气象,的确有一种刻意调和修正的意味。而魏清绮却是独具只眼,感通见真。一颗慧心见事深彻入骨之后,万古寂寞之下,自然温情独在。仔细琢磨,却似有一种大彻大悟之后“拈花微笑”的气度。据实而论,实是后者境界更高。 此时的魏清绮,看似蹙眉忧思,其实只是“不制七情”的自然流露;其实她心意流转,神念飞渡,思虑敌我之间的一切胜负要素,无有逸漏,其实较任何人都要更为冷静。 现实的困境是—— “无中生有”的反击之功,虽只有来势之二三成,但是其是一种混同诸性、不可捉摸的妙力,若要将其化去,极为不易;但是林弋一身麒麟一族祥瑞之气,却恰恰能将其压制下去。 所以分属“反击”的那一部分,始终不能形成气候。 所以“四色相”的侵凌,便愈发肆无忌惮,节节推进。 而林弋此人的气度也非同小可,据归无咎所言,当初此人劣势之下层层铺垫,借助“潭渊刑气”的奋力一搏,险峻之极。若非归无咎有一道巧妙神通察觉端倪,换作旁人,十有八九便要入彀。此人在归无咎入道以来的对手之中,颇有分量。 若今日林弋依旧要和魏清绮斗一斗心机算路,魏清绮自然奉陪。 可是他占据优势之后,却变得稳妥异常,俨然换了一种风格,颇给人一种无从下口的感觉。 果真只是因为麒麟瑞气的克制么? 并不尽然。 魏清绮心中称量计算,就算自己那隐约蓄势的反击之力能够奏效,但“四色相”正面堂堂正正的压迫依旧不容回避。如此以来,等若双方各自攻守,形同赛马。 如此比试,最终的胜者是…… 心意默运,推演棋局,魏清绮立刻了然。 纵然无有麒麟一族瑞气克制,自己所持手段,依旧不足以制胜。 神思飞动。 若说归无咎未能知己知彼,不识林弋手段,或许会错判二人高下。但是他与自己、林弋二人皆有深切交手,临敌之际对林弋挑战自己之举,属意欣然允诺,自然不会轻易看走了眼。 魏清绮相信,其眼光所及,必在幽微难测之处。 更重要的是,己师东方掌门,行事素来明达果决,对于魏清绮亦极为自信。但是这一回清浊玄象之争,她却暗示自己择上一位圆满层次的对手,勿要好高骛远。其中似乎大有深意,并非一味谨慎自持可以解释。 心意流转,魏清绮忽地一怔。 难道—— 这一道“大关”,时机到了? 按照自己心意明鉴的修行步骤,似乎到了六十载后,方才是水到渠成,可堪初试密奥。但转念一体会,今日若来相试,虽然心中空空荡荡,无甚把握,短缺了一份智珠在握的自信,但是……却也并未有明显“不妥”的念头。 若真是不谐,心意之中必有局促警兆。 但是此时此刻,己之心境如如不动,似如将临吃饭喝水一般再正常不过的事。 魏清绮双眸之中,清光一掠,豁然明悟。 大致累积已成,再精雕细琢,等若吹毛求疵,其实已事倍功半、落了下乘。如此时节,一个恰当的“场合”和“时机”的烘托,较之那一点水磨工夫,无疑要重要得多。 这一步,当在真正的斗法之中自然成型,而非在“演法”之中可成。 就是现在。 林弋精神一振。 他早已发觉魏清绮道术规律。当其身明净通达之时,其实是暗藏了以“化”为主的手段;而其身玉芒四溢时,却是以反击为主的手段,一起一伏,若合符节,律动之机,在林弋心中可谓敏锐之极,不亚于日月昼夜轮转之至理。 林弋的反击手段,亦循此道理,批亢捣虚。 然而现在,明明时辰已至,但是魏清绮之气象,并未由“固守之相”,转为“反击之相”。 这说明对方已力有不支,放弃反击,一意防守。 若是如此,败的更快。 忽然,林弋面色一僵。 就在他自以为稳操胜券之时,一道无可与抗的磅礴巨力,在无有丝毫征兆的情况下猝然加身! 正文 第五十章 应力加身 三胜三负 林弋步履踉跄,面色青红之间反复变幻三次,勉力向后遁走百余丈,身躯靠在一方巨石之上,仿佛惊魂未定。 没想到此人还有这般手段! 但急抬首一望,林弋心下稍定。魏清绮面容苍白,缓缓坐倒在此,盘膝运功,显然也并不好受。看来这非常手段,并非轻易可以施展。 如今比拼的就是哪一方能够更快恢复战力了。 此中的较量,林弋颇有信心。 只是周身法力一转,情势似乎较预料之中还要糟糕三分。 若将一身道基法力譬喻作一团心焰火苗,那么麒麟一族瑞气神通,便宛若鼓风烹油,擅能增益其势。但是此时法力一转,他丹田之中的“火苗”却微弱已极,纵然以瑞气激之,非但不能使其复元壮大,甚至有将其扑灭的危险。 见到此景,林弋惕然一惊。 那一道异力加身,非但其势磅礴无已,悄无声息就突破了瑞气护佑,抑且更有一种直寻根本的味道,从更深层次制约了自己法力复元。 魏清绮静心调息,心有所悟。 这一式,终是完整使将出来了。就在这一瞬,她对于本门道术精义,亦有了更深的理解。 往时对于功力远逊于己者,方能做到完全反击;而道行愈高,反击之力便愈加收敛。所以这一根本道术,并未臻至实用之境。时至今日,才完成了这一大突破。 但有些可惜的是,方才施法一瞬,魏清绮似觉头脑中有无限精妙之意流淌,充盈鼎沸,琳琅满目。但是渡过了施展神通已讫的那一个“点”之后,这许多感悟,却如潮水一般退却了;如今所得,唯有十之二三而已。 饶是如此,已令魏清绮极感丰瞻,欢悦充实。 《呈祥涤厄琳琅书》真正圆满无暇之时,乃是一门“应手无碍”的神通。并不至于如盈法宗“日、夜”二经一般,动用一次之后,气机便十分衰微。从这个角度上说,魏清绮虽走出了“完道”之前最重要的一步,但是距离真正“功成”还差了一线。 想到此处,魏清绮不由有三分惋惜。若是方才动用这一式的“感悟”全数保留,那么缥缈宗完道再无丝毫悬念,至慢在她成就近道之后也会水到渠成的完成。 如今心识之中留存,只是关于此道法宏观上的道理。 以前魏清绮亦曾想过,缥缈宗的“无中生有”反击手段,并未如日、夜二经一般真正超越极限。这等层次的反击,果然能够克敌制胜、无往不利么? 这并非是对本门道术无有信心。道行到了魏清绮这一步,一切思考,是便是是,非便是非,早已不设任何限制。 今日,当她自己做到这一步后,终于发现了答案。 原来,所谓“无中生有”之道,凌敌以等量反击,并非沉溺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趣味,而是有着甚深道理的。 因敌之缘起,而返施其身,等若彼此之间便建立了一种关联,仿佛冥冥之中锚定了坐标,使得业力加身。这也是此法豁然贯通,突破一切防御法门舍虚就实,成恒久难祛之真实伤害的根基。 认真品鉴,倒是与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劫力加身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如此,一刻钟时间,缓缓流逝。 林弋手中执一根一尺八寸长短的小小铜锤,其柄止细若小指,但锤端却胜过拳头,在自己双膝处缓缓敲击。 观其面色,似有几分焦躁。 魏清绮凌厉反击之后,局面已然演化成较量“恢复”的游戏。 对于此道,林弋本是自信绝不会输的。 可是原本无往而不利的瑞气天赋,此时却如同隔靴搔痒一般,对于法力气机的恢复没有起到一丝一毫之助力。 他立刻服用了本族复元秘药“天螺丸”,静静调息一瞬,默运体察之,依旧效用甚微。 以林弋之自视甚高,自以为无论遭遇任何强敌,皆不至于有所伤损。携带“天螺丸”在身,亦不过是循常例而为,不愿标新立异。但是今日此时此刻,他却十分祈盼此药名下无虚。 可惜其最终效用,却不尽如人意。 最后,又动用了这件号称有八种妙用的“正元锤”,只是如例作法之后,却依旧石沉大海。 又是一刻钟过去,林弋豁然抬首,心中一沉。 因为,就在这短短一刻钟之内,面前的魏清绮已然面色转为红润,气机法力亦恢复得七七八八。此时她长身而起,向自己缓缓靠近。 …… 清浊玄象之外,圣教这一方,已然立下一座简易亭台。 此物看似简易,仅有四柱垂立。但一步跃在其中,却有一方纵横二十五丈、广厦一座、丹室二十五间的空间。处处以瑶草点缀,修竹成列,生机盎然。虽可称别有洞天,但是以规模而论,依旧不算上乘。 此时,清浊玄象本体之中,又一枚“莲子”明光湛然,晕泽吞吐。似有两人出界,各自东西。 武铉熙面色阴沉。 此时他虽然纵遁光直上,但是面目形容却是惨不忍睹。衣衫破破烂烂,面上隐见三分伤痕,双目之中,血气充盈,同时右足微曲,似乎跛足而立。再往深处看,动静呼吸与气机流动,亦与常时大不相同。 最终既然弄险,便是狭路相逢,无有退让之余地。 武铉熙踏足门户之后,面前光华一荡,已有二人迎了上来,正是圣教孟伦上真。 孟伦上真见武铉熙之面容气度,似乎一凛,先不问胜负,却道:“武道友若是有恙在身,便请速见本教宗礼道尊,请他明断一二,拨乱反正,调和阴阳,以免留下隐患。” 武铉熙摇头道:“无妨。得失伤损,我自心中有数。” 另外一人,却是泰玥上真。见武铉熙言道无恙,似乎心中一宽,方才问道:“敢问道友这一阵,胜负如何?” 这一回清浊玄象分界,每一界中胜负落定,呈现外象之时,却要缓慢了许多。 武铉熙沉默一阵,方才言道:“浊气之象,已归其位。” 孟伦、泰玥二人,对视一眼,似有三分惊诧,三分欢喜。 武铉熙相貌如此凄惨,任谁望上一眼,多半以为他遭遇败绩。尤其是孟伦二人虽身居斗室之中,但是对外间景象,却是尽收眼底。那朝着相反方向返归隐宗本阵者,自然是天马一族马援。 一眼瞥去,他虽然同样不复神完气足,但是却较武铉熙强上不少。这更佐证了此战败绩。 没想到武铉熙却给了二人一个惊喜。 武铉熙抬首一望,丹室之中,已有数道气机,不由微微惊诧。 本以为自己与马援这一战,双方硬桥硬马施展搏杀手段,可算结束得甚快。但是没想到依旧有数个战场,更快分出了胜负。索性便随口问道:“其余诸阵,胜负如何?” 泰玥上真接口道:“在道友之先,已然分出胜负者,共有五阵。” “元鳄一族余荆道友,不敌隐宗嫡传、三十六图殿尾陆乘文。” “龙族李青龙道友,胜了孔雀一族孔萱。” “归无咎弟子黄希音,虽在第一行列的六人中,但是似乎道术并未大成,败于玉离子之手,波澜不惊。” “本教嫡传摩永工、南平,不敌隐宗岚与那出身东南的文晋元。” “炎裕、倪翔二位妖族嫡传,不敌羽融族虞长明、虞长青。” “如今加上武道友这一阵,共是三胜三负。” 余荆不敌陆乘文;炎裕、倪翔不敌虞长明、虞长青二战,其实都甚是出乎圣教预料。后一战尚且好说,是青猊一族的秘手被其老对手羽融族窥得虚实,一举破解,从而致败。其实从真实修为而言,炎、倪二人似乎要较羽融族两人略略领先一线。 而余荆那一战如何落败,虽已见了画影图形,但孟伦上真尤未洞察奥秘。余荆自己,亦是懵懵懂懂。看来唯有等宗礼道尊腾出手来,指点一二。 此时宗礼道尊,正用心审断玉离子、黄希音那一战的精微处,意欲缕清这最后一位“后起之秀”的神通路数。 武铉熙似乎只是随意打听一般。明了情形之后,依旧冷冷淡淡,只微一点头,便自寻了一处丹室去了;似乎并无兴趣与孟伦二人讨论胜负得失。 泰玥上真心中微怪,似乎此人并非是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 丹室中坐定之后,武铉熙长出一口气,怔怔然出神。 各自动用四种手段对拼之后,终于出现意外。 接下来武铉熙动用了得自本族武破空妖王刻箓的“卜流讯潮”神通,对上了马援施展的一门阴水神通。这两种道术似乎暗含巧妙的生克道理,法力相染,贯穿侵彻之力陡然提升至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此力刁钻诡异,难以侵袭要害,其实并不致命;若果真无有妥协余地,二人其实不必做出选择,早已被终极护身之宝挪转出界了。但是虽不致命,却有不可掌控的风险。 武、马二人道缘感应高妙,均察觉到危机。 马援并未犹豫,立刻藏身于一件自我封印、俨然画地为牢的奇宝之中。 武铉熙略一犹豫,却是生受了这一击。这也是因为玄武一族护身手段较天马一族更高一线,方才多出了选择的余地。若他与马援易地而处,或许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脱身。 马援之选择也是一道小小考验。 若是武铉熙忙不迭遁走,那他稍后片刻便能遁出,取得一胜,而非两两出界,成就平局。 最终,乘着马援封印于防御秘术之中的当口,武铉熙乘机捉得浊气之象,定下一胜。 恰在此时,马援封印得解,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出阵。 虽然拿下一胜,但是他也付出不菲代价。那两种水行神通合璧,果然奇诡。未来五十年内,只怕他道术进境,便要停滞不前。 也不知与气运消长的获利相比,到底得失如何。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完道立基 虚张其势 举目视之,险壁直突天际。 似乎这是一处山谷之地。但若是发现此地中仿佛昏晓的光华,尽是从镇定四方的四枚异石中散发,便能断出有几分不对味了。摒弃了这若有若无的光辉,其实此地冷风周游,寒意逼人,兼之并无一丝生机。分明是地下极深之处。 一人立在正中,形貌兼有真幻之妙,描摹影形,意象却大,似乎要将整个地渊吞噬收藏于指掌之间。 缥缈宗掌门东方晚晴。 东方晚晴微一出神,然后踏出一步。 其实隐宗芈道尊等人,邀她一道,暂于阴阳道四秘地的出界口接应,却被她婉拒了。 芈道尊以为是她对彻底下场、深入棋局尚有所保留之故。其实却不知,是另有要事,非得算定天时、方位皆得其宜方能着手,故而分身乏术。 随着东方晚晴伸手一点,这一寂静深处,忽然多出滴水之声。 然后这水滴声愈来愈显,直至汩汩溪流,再到鸣泉阵阵。不多时,在这地渊深处便已聚起一方水池,纵横百丈有余。 然后到了百丈为止,随着水声愈畅,水池却并不继续扩大;又过了一阵,反倒是渐渐缩小。 三十丈方圆。 十丈方圆。 终于直至丈许大小的一方源泉。 那水活性极足,腾然如跃,说是俨然半球或许过了;但也是仿佛馒头发酵一般的膨胀凸起,又或云似是棋子之凸面,只是放大了数百倍而已。 待水泉不再缩小之时,东方晚晴双眸一凝,紧紧盯住水象中的深处,似乎其中藏有什么玄机。 水中的确藏有布置了一件至宝,只是非有感通天人之境,难以捕捉其形迹。 在东方晚晴目中,此物却是彰显无疑,乃是一面四四方方的图卷,较之泉眼略小,潜藏与水面三尺之下。 数息之后,忽然光华一涨,似乎午夜之月华,透过层层土石避障,往者水泉中照了一照。 泉水中“哗”地一声响。 那呈现“凸起”的水象,蓦然形迹一变,化作一只五六丈大小的玄龟之象,通体白色。头脑、四足栩栩如生,与血肉之躯无有任何差别;唯有背上龟壳,却是浮幻不定,好似只是光影虚形,并非真实。 此玄龟只维持了一瞬,电光火石后,立刻不存。 但就在这“一瞬”,东方晚晴施展动作。 五指并拢,一抓一收。 看这动作,倒像是将这白龟的龟壳掀了下来。 模模糊糊间,果有无量繁奥文字,汇成一道,仿佛星流一般聚入掌心。 这一过程,道行未臻至境之人看来,不免不明就里。但是若将时间流速放慢了千万倍,便能察出玄机。 其实在某一个瞬间,那龟壳之上甚是奇异、不知是文字还是图画的存在,极为丰满。但是这一瞬间极为短暂,在看似电光火石的玄龟留存之象中,亦只存在了千分之一个刹那。 其后,这玄龟之上虽然仍旧留存着甚为密集的文字;但是无疑已经疏漏了甚多,好似无端蒸发了一般。 但就在那千分之一个刹那,瞬间之呈现,便被东方晚晴抓住了。 一息之后,水泉,玄龟,月华,一切都无影无踪。 东方晚晴立身之处,已在郎朗晴天之下。 五指一拂,张开图卷。 当中呈现,果然是仿佛虫叶之文字,古奥莫测。 但是这所谓的“文字”,却呈现二色二相。 何谓二色二相? 二色者,赤色,黄色。 二相者,正如篆刻之法分为阴刻阳刻一般,这卷中文字,亦呈现此二相。那文字并非涂抹于表面,可以轻易辨别,文字呈现黄色者,其形貌微微凸起,仿佛墨汁甚厚而集聚,肖似“阳刻”;而文字呈现赤色者,却是力透纸背,深陷下去,仿佛“阴刻”。 字迹含义虽不得解,但是风格也是截然不同。约莫黄色的“阳刻”字迹十分清晰,金钩铁划,棱角分明;而赤色的阴刻文字却略显模糊松散。 东方晚晴放眼望去,“阳刻”黄字占了三成左右,“阴刻”赤字占据七成。 她双眉一凝,显然十分惊诧;然后露出一丝笑意,又似乎十分满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缥缈宗对于魏清绮期望甚高,立志在这一代成就完道伟业,其余诸宗也多半知晓。 只是除却越衡宗知根知底、知晓东方掌门信心甚足外,其余诸宗,对此都是不置可否,似乎觉得此事的可信度十分有限。 完道之难,无论是已然成就的辰阳剑山、原陆宗,还是其余七宗,皆有清醒认识。 魏清绮之天资固然是惊才绝艳,但是凭借她一人之力成道,怎么看也是力有未逮。 以藏象宗为例,其完道之路十停中完成了九停以上,最后所余一部,或许一位臻至“圆满之境”甚或略逊半分的顶尖天才,便可一举任之。度量智力,这是完全可行的。 但是缥缈宗明明距离这一步尚有相当距离,仅是圆满境,似乎尚未足够。只怕非得出一位与轩辕怀、归无咎相类的人物,方能承此重任。 就算东方晚晴亲自教导,帮助也十分有限。 若是按部就班、循序而为,这一推测不能说错。 缥缈宗内,若是出得一位资质臻至杜念莎、宁素尘这一层次的人物,便可在元婴之后、近道之前,勉力感悟“完道”境界。就在此时,纵然是这位嫡传弟子本人,亦会形成极大信心,似乎自己距离完道大业,唾手可得。 但是这种体悟,宛若潮水起落,绝难风光长存。待时机一变,尤其近道之后再行尝试,反而会觉得这一步并未因有经验在前而变得容易,甚至反倒困难许多,难以复现当日辉煌。 所留存之“经验”,不过十分之一罢了。 这等人物,若是一连出现十位,每一位皆取十还一,缥缈宗完道之路,便水到渠成。 十人之数,谈何容易。越衡宗古今以降,扎根紫微大世界凡三十六万载,道基明确在宁素尘之上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所以,须得另辟蹊径。 今日手段,《刹那索微图》。乃是东方晚晴和本宗前两位道境大能前后相继,一同成就,方是缥缈宗自信完道的真正倚仗。 试法一瞬,捉住那遗失的“十分之九”。 只是,举一反九依旧有极大难度,将来动用此图之时,未必就定能圆满无缺。 万幸魏清绮不辱使命,初试法门,十取二三。如此,近道境后索忆“阴文”,当是游刃有余。 到了这一步,缥缈宗完道之路,已可如越衡宗一般,提前宣告“完成”了。 …… 韩太康负手而立,双目遥视。 面前一道遁光之影尚未消散,两封符签裹着一道淡青色的人影,顷刻间便奔走出百里,又一晃一跃,明白无误的遁出界外。只是那青色人影回眸一望,目中清楚可见其不甘之色。 到了这一刻,韩太康的精神气象再也支撑不住,袖中似有一物光华一闪,立刻暗淡;然后其身骤然一“垮”。 半是驾驭遁光,一半顺势坠落,就这般径直栽落下去,坐倒在地。 观其面目似黑似白,面上冷汗直流,竟是如雨一半自下颌落下。 妖族本力,实在太过难缠。 这一战,胜得侥幸之极! 修为到了最顶尖的层次,道术源流,皆是自成体系,讲究兼容汇通。无论是九宗即将赴会的诸宗嫡传,还是异域中高明如席乐荣、御孤乘、秦梦霖等人,都并不例外。 就以韩太康的同门木愔璃为例,其一十七种神通,层层递进,最终以“人我之余”兼通内外,成就一大巅峰。 而韩太康却是走上了一条极为罕见的道路。其所修一十六法,不分主从,每一种皆杂乱无章;又或者说任意一种皆能以之为主,发挥出甚强战力。乍一望去,似乎在生克变化中占据极为有利的地位。 譬如方才之战,一十六种神通一一试去,自己两种神通道术,对于抵御朗炼的本命神通极有神效;而另外三种神通,又极为克制朗炼的防御手段。两相结合,立刻便大占上风,打得朗炼措手不及。 若是不明虚实,对方或许会分外高看韩太康一眼,甚至以为他是不亚于魏清绮一流的人物。 可是朗炼是知晓韩太康在三十六子图中之排名的,因此对于这战局尤其不能接受。 数名之差距,凭借妖族与人修之差别,竟尔败势立彰,何其古怪! 未过多久,韩太康便感到朗炼之心意,有所动摇;血气上涌,渐渐焦躁。 其实有得必有失。韩太康的神通道术,既然享受到趋利避害、针锋相对的好处,就要承受神通杂糅不谐、混同丛脞的弊端。同等层次的神通法门,他不但法力消耗略多,同时精神上也要承受特殊的压力。 若是朗炼窥见虚实,咬牙坚持,谁胜谁负还真难说;起码韩太康自以为绝不乐观。 但在越衡宗内,木愔璃、宁素尘二人,乃是正兵,意在堂堂正正取胜;而韩太康的定位,乃是奇兵,意在出其不意。为了匹配韩太康的神通道术,宗门赐予其一件异宝。 一个时辰之内,纵然其气机紊乱,神思疲敝,表面上看去却似乎精神焕发,挥洒自如。 这并非纯粹的攻心之计,更是干扰了敌手对其状态的判断。虽然朴实,却十分实用。先前隐宗小界之中各自试招斗法,除却归无咎、秦梦霖外,尚无第三人能够看穿这一“伪装”。 就在此物承受道极限之际,朗炼终于败走。 足足休息了半个时辰,韩太康自感神完气足,这才施施然起身,寻那“浊气之象”去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得胜代价 孤勇之心 武铉熙心中微讶。 这座阁楼丹室之中,原本只有两位天玄上真轮值。就在方才短短一刻钟之内,竟忽而多出四人。 更奇的是,这四人皆前来致意,好言宽慰,几近于巧言令色了。 总计一十八场争局,辅界一十六场,合计也不过占了半壁江山之重。自己虽然取得一胜,也不值得其如此厚待。 转念一思,武铉熙心中已明。 自己得胜是一,更奇妙的是自己似乎是付出了偌大代价方才取胜。如此情形,正是最合圣教利益。毕竟这一回他是孤身前来,抱着寻求机缘的态度一试,并不意味着族门态度。自己花费代价越大,心自不甘,其将玄武一族拖下水的希望也就愈大。 想到此处,他再也无心蜗居于一室,索性来到正堂之上,俯瞰战局变化。 正殿之内,除却玉离子之外,其余出战而归之人,如余荆,李青龙,摩永工,南平,炎裕,倪翔等人,皆是如此。 不过片刻间,又一界中有人影遁出。 看那身影是朝着自家方向遁来,各人都是心中微沉。 尤其是当首而立的孟伦上真,更是摇了摇头。 那身影靠到近处,显露明白,正是麒麟一族林弋。其面色看似平静,但却不难察出一丝难言的倦怠。 胜负不需多问。 方才武铉熙这一战役稍显特殊,马援暗藏于困守之宝中的当口,武铉熙将浊气之象安置了,二人恰巧一同出界,而一界之气象彰显尚需时辰,所以泰玥上真才主动发问,不知胜负如何。 正常情形下,自然是谁先出界,谁便是败者。 李青龙上前迎住林弋,慨然叹道:“想不到林弋道友竟也失手了。若是败在归、秦之手也就罢了。林道友不敌‘第二列’的人修,着实令人意想不到。有朝一日,李青龙倒要见识一番这位魏道友的神妙手段。” 周遭听闻此言者,神色微动。显然李青龙说出了众人心声。 林弋面色变幻,最终只道:“罢了”。便独自退却了。 圣教恒滑上真前来宽慰,他也只是随口应付两句。 若是李青龙这句话自旁人口中道出,未免有幸灾乐祸之嫌疑。但是林弋却知龙族诸修皆以强者为尊,李青龙与自己交手过之后,深知自己在他之上。自此便对自己甚为看重,绝无可能出言讥刺。此时的确是有感而发,心直口快罢了。 等候了一刻钟上下,又一界战讫,孤影遁出。 遁来之方位,依旧是朝着圣教方向。 啸月狼族遁术奇异,不必等此人近身,单看那遁光,已知这是啸月狼族朗炼。 此战落败,就连城府甚深的孟伦上真,面上也不免有三分阴翳。 朗炼入殿之后,同样也是意兴阑珊,与孟伦上真寥寥数语,便独自退避去也。 炎裕低声道:“人妖定位三战,只怕皆已无了。” 他身畔倪翔、摩永工、南平,都是缓缓点头。唯有余荆面上紫气一隐,似有三分抱恨。 这一战之所以扣人心弦,是因其是另一战的风向标。 所谓人妖定位三战,自然指的是余荆对陆乘文、朗炼对韩太康、青樱子对游采心三战。妖族有本力之盛,而人修排名更高。 人人皆知,就圣教而言,三战之中胜算最大的是余荆对陆乘文一战。此战既然失手,另外两战实力对比愈不乐观,难有胜算可言。只是余荆这一战颇为奇诡,诸位上真深研一下,以为或别有玄机,不足为训。 所以对于其余两战,并未死心。 可是现在朗炼败于韩太康之手,却几乎断了众人念想。 看起来青樱子对游采心那一战,也十分渺茫了。 本力之恃,名不副实? 泰玥上真鉴颜辨色,正欲出言,振奋士气。却见有一座辅界中人影遁出,遁光翩跹,竟是往隐宗方向去了。 众人本也不在意,还道是稍稍延迟之后,魏清绮、韩太康中的哪一位安置浊象、返归本阵。唯有南平眼尖,再三定睛一望,喜道:“这似是青樱子道友与游采心那一阵。返归本阵者,是东南诸宗嫡传游采心。” 孟伦上真等闻言,这才仔细一望。见果然如此,不由微微动容。 当即四位上真一道,立在阁前守候。 一刻钟之后,见青樱子举遁光出界,施施然回返。 待其立定之后,孟伦上真言道:“青樱道友立此殊勋,可喜可贺。” 泰玥、恒滑、英光三位上真,亦一同出言致贺。 青樱子只淡淡一回礼,寥寥三言两语,看上去倒是显得托大了。 武铉熙心中一动,仔细望去。 此时的青樱子,燕窝、面颊似乎微微陷落,面色也有几分发黑,显然气象不佳。旁观诸人倒也不觉得奇异,毕竟恶斗一场,既是棋逢对手,又岂能不付出少许代价? 但武铉熙反复琢磨,似乎觉得别有玄机。 大致看去,青樱子虽有伤损之象,但是步履无碍,衣衫亦十分整洁。与之相较,武铉熙自己返阵时,可要狼狈得多。但是此时武铉熙心中总有一种直觉,似乎这一位付出的代价,要较自己大上许多。 念头浮动之际,后方门户一张,一直深居不出的玉离子,忽地悄无声息的来到近前。 玉离子目中精芒一闪,似有诸象流动,面色微微一变。旋即言道:“输便输了,又有什么打紧?何必勉强?” 当着圣教孟伦上真四人的面,这句话可谓十分刺耳,亦十分不合时宜。 青樱子气机猛然一涨,正色道:“并没有勉强。” 只是语气颇有些倔强生硬,与他给人一贯观感并不相谐。 玉离子微微一顿,平静言道:“传授你此法,是在生死之际,面对棋高一线的对手,翻山越谷,求得生机。而非用于事功之中。就算是清浊玄象之争,也不行!” 青樱子正要出言争辩,玉离子已转身离去,道:“你做出的选择,后果自己承受。若心中方圆再难寻得,也莫要来找我。” 堂中摩永工等人,各自对视一眼。 此时纵然是下愚之人,也能猜出青樱子胜游采心这一战,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青樱子独自寻得一处空旷无人之地,凭栏而立。 他与游采心一战,从头至尾皆是难分轩轾,紧凑之极。尤其是游采心其人气象,看上去天真烂漫,似更像是大开大阖的路数;但其攻防手段,偏偏绵密坚韧,仿佛水中冰山礁石,寂寞独在,极难将其一举击溃。 而他之所以得胜,乃是动用了“凤舞九天”的手段。 此法是玉离子以自家压轴手段加以增删,主要是以删减为主,赠予他的决胜神通;但是此法精微,不可轻用。 须知最上乘的破限一击神通,与寻常的燃烧潜能、解体自残一类的功法,是截然不同的。不但威力所能臻至的上限不同;其事关己身利弊的关键处,亦截然不同。 正因为道行已至极境,方能突破“全其身,养其神”的限制。纵然一时承担了超越极限的负担,造成损伤。但是胸中自有方圆,加以时日便能蕴养回来,不至于一身修为有丝毫后患。 而对于功行未到之人,“无漏全身”却是至关重要的。一俟受创,对于所探求的道术边界,往往感应模糊,难复旧观。 所以青樱子动用这一神通,的确达成了超越极限的效用,但是其后果不虞,却又与等而下之的自残神通相似。此时身心疲敝,对于自己圆满状态下所能达到的“极限”边界之感应,果然有几分模糊了。 但青樱子并不后悔。 和玉离子的观念不同。他并不认为这一神通非得是翻山越谷、生死之机时方能动用。 面对一切挑战,他皆会竭尽所能,绝不回避! …… “喀嚓”一声脆响。 玉璧之上,隐现三分裂纹。 面对滚滚如潮的黄色土尘于四方纠缠,这一道“八方拱辰柱”神通,显然已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谢缪微微摇头,道:“这一战,责任在我。未信腾惊道友之言,策略失当,实在是太可惜了。” 腾惊倒是无悲无喜,道:“既不可为,便当退去。” 称心如意之上,圣教方李坤龙出手挑战。腾惊、谢缪二人联袂迎战。 显而易见,那李坤龙乃是神秘莫测的龙族出身;而腾惊、谢缪亦是八正之所属,以二敌一,双方地位,也算旗鼓相当。 往常隐宗之内切磋交手,腾惊、宗政嗣、申屠鸿等三中有二,可与马援较量高下。谢缪本身道行虽略逊申屠鸿、宗政嗣一线,但是如今其号称“目见耳闻”的灵眸望五气、虚海听红尘神通,又有非凡进益。用于联手对敌,实有非凡之功。 纵然不能与宁素尘、杜念莎的特殊手段相比,但是也已大大胜过腾惊与宗政嗣等联手的战力。 按理说除非李坤龙是较马援明显更强的存在,否则当大有胜望才是。 入阵之后,腾惊心有所感。 似乎面对这一位对手,当一口气倾尽全力,以排上倒海之势猛攻过去,方有一线胜望。若是缠斗下去,未必有利。而谢缪以为如此太过冒险,并不赞同。 这也是谢缪入局不久,对于腾惊心意明锐之能知之不深的缘故。 腾惊也不强劝,一任自然。 果然,这位李坤龙后力之强劲,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虽然三人皆是妖族出身,但是此人将妖族本力,炼成一种浑然有序的存在,虽然一时望去并不扎眼,但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斗到现在,高下已明,胜算十分渺茫。 只是獬豸一族、谢缪本人乃是新近入局的一方;而清浊玄象现世之地也是腾蛇一族故地。所以于二人而言,似乎取胜皆有别样意义。如今不能得逞所愿,也是一桩憾事。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旨在一收 自有生克 神龙千道,漫舞长空。 金色,银色,玉色,铜色,墨色,一应奇异色相,无不俱全;短则丈许,长则二三十丈有余,神姿凛凛,各自在空中飘荡游弋,或高或低,或上或下,或徐或疾。当其动静之间隙,天穹之中自然有飞石、浮土、影雾、云露汇聚成团,恰好出现在合适方位。 然后大小神龙,与之汇聚,两相契合,宛若觅地休息。 这般景象,若是眼力稍欠,绝难想到这是一场规模宏大的斗法,还道是遁身入了龙族祖界之中。 唯有望见龙身首尾腾跃,一道道灰蒙蒙的龙息自龙口中吐出,而其周遭水木万象又处于剧烈的变化之中,不住的崩解、蜕散、重复凝形,才能断言这是一场龙争虎斗。 玉娇龙。 木愔璃。 论斗法之气象瑰奇,这一战是当之无愧的十六辅界之冠,就算是李云龙与杜念莎、宁素尘那一阵的张扬缛丽,与之相较,亦远远不及。 拟合万象,龙游山川,你侬我侬之间,暗藏杀机。的确是常人难以想象到的斗法路数。 一道七丈长短的青龙之上,玉娇龙踏足龙背,虽是微低首、俨然出神的模样。但是当面观之,其一双宛若丝线的妙目冷芒烁烁,显然警惕之极。 而木愔璃,却不见踪影。 就在此时,玉娇龙忽地娇叱一声。 她的右臂原本是微微下垂的姿态,此时也不见如何动作,似乎只是小指和无名指颤了一颤。 然后天穹之下,万道银龙,忽地混合为一! 玉娇龙身之所处,已然在一条八百丈长短的巨龙的右目之内。 此法之妙,妙不可言。 须知这万千游龙,至少笼罩于方圆百里之内,形迹疏散,各自不同。速度有快有慢,方位亦各自东西。但是就随着玉娇龙两指一颤,这万龙之象就那么合而归一。考世间任何散发而出的神通法力之象、法宝之用,绝无一件有这般迅捷的。甚至就连元婴分身所独有的合流归真术,似乎亦有所不及。 但是在这万龙归一的一瞬,天地之间似乎传来一道极轻微的声响。 “嘶——” 仿佛两只破鞋的鞋底互相摩擦,与此情此景,极不相谐。 定睛再看时,这巨龙龙身之畔,已然多出一团五方攒簇、异色纷呈的气机。粗粗看去似乎是一只圆盘;但是恍惚之间却又变成一只手掌。就那么径直一推,当真兼有乾坤唯一之象,千军劈易,无坚不克。 此掌轻飘飘的一推,欺到身前,委实仿佛鬼魅。若是玉娇龙动作慢了一丝,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玉娇龙既做出反应,情势就截然不同了。 这巨龙整力,精一在我,论及混同无隙,不在麒麟一族林弋“四色相”之下。 龙息一吐,精微滚滚,浩浩荡荡,立刻将那巨手震碎。 神通散去的一瞬,依稀望见木愔璃身影。隐约可见,似乎额头之上,有一滴汗珠滑落、飞溅。 而藏身龙目之中的玉娇龙,面色一青,旋即轻微拂了拂额头,显然心有余悸。 方才这巨大手掌,正是木愔璃的第十六种神通、亦是专务攻杀中威力最大的一门——星落乾坤印。这般乍起乍合的短兵相接,已然出现了至少三四回;每一回皆是在险而又险之中,各自擦身而过。 此战望似曼妙,但是于斗法中的二人而言,却是劳心劳力,疲惫已极。 这也是二人神通,相生相克、异常微妙之故。 寻常人神通立意,若寻一根本道法,往往自大处着笔,通畅阴阳刚柔之变,抑或繁简之道,虚实之道。而玉娇龙的神通秘术,龙族神变法门,却归旨于一个极小之处。 万法万变,只在一收。 道术宗旨,尽在一个“收”字;但是却又仿佛掌中起舞,自有格局,沿之发散推演,有无穷变化,不亚于任何宏阔道意。 何谓旨在一“收”? 诸如眼前斗法所示现,玉娇龙神通手段,示现万般龙象,各自攻守变化。其所用力处,不在深密推演,而在于其本人对万龙之象的掌控力。 只消玉娇龙心意一起,不需刹那延迟,亦不需动用一丝法力,万龙之象,自然收归一体。 看上去似乎并不如何神异;但是细细推敲,其中妙处不难察觉。 首先,这意味着己身无论如何,皆是稳坐钓鱼台。万龙之象,可以放手去攻,不必担忧敌之直取首脑战法。流变侵袭,动中相逐。而敌手须得顾虑攻守两端,势必困窘。一旦万龙合一,诸零归整,其底力之厚,又是浑然无隙,几不在林弋四色相之下。 一言以蔽之,以攻为守,己身无虞。 其次,在万龙各自竟逐攻守的较量过程中,若是得失有异,凭此法,亦可将神通完全撤回,无有丝毫损失。 玉娇龙胸口起伏,感慨万千。 与这位东南诸宗的嫡传交手,却等若将她既往斗法模式完全颠覆了。 此时此刻,纵然有道行与己相若者旁观了方才这一式,势必也会对那一“收”之妙,赞不绝口。 但若是玉娇龙族兄、龙族第一嫡传李云龙在此,立刻便要察觉——其实方才这一“收”之力,已非圆满! 玉娇龙完美动用这一道神通时,无声、无色、无形迹,无外象。 上一刻,还是万龙浮空,各自飘游;下一刻,已是万影俱寂,一龙当空,构成完整的归一之势,当中无有丝毫缝隙。 而刚刚这一式神通,看似亦快极,但其中已然有了一丝迟滞。 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那诡异的沙沙嘶声,便是万龙归一之时,与那“阻力”在较量。 虽然这迟滞极短;但毕竟是有的。 只要存在,就意味着玉娇龙的防御,不再是完美无缺。万龙归一的缝隙,便有可能被敌手抓住,施以致命一击。 对手战术,正是如此。 正因为这一点,一切斗法经验,与往常似截然不同了。哪怕她与李云龙交手,因本身底力有一线微差,斗到最后必然不敌;但也不至于如这一战般时时谨小慎微,时时刻刻要对自己既往的斗法路数警惕纠正,一面一脚踏空。 恰在此时,玉娇龙惊鸿一瞥,窥见木愔璃真身。 毫不迟疑,巨龙腾身一跃,竟动用了整力归一之法,奋力冲撞过去! 木愔璃眼见闪避不得,双臂一环,五行流转,反手一张拍出,正是其威力最宏的神通,星落乾坤印。 轰然撞击。 那巨龙浑身一震,首尾一抖,双目只浑浊一瞬,立刻恢复清明,摇头晃脑,重归力整而圆。 而木愔璃却身躯一荡,向后飘荡出二三里外,方才止住去势。 如此交锋,到底是妖族本力之盛,更胜一筹。 玉娇龙如法炮制,连续猛击。 木愔璃还击之后,照例节节后退。飘荡之势,亦愈来愈远。 直至第七击后,乘着龙身微震的一瞬,周遭山水形势陡然一变。玉娇龙只觉眼前一花,木愔璃已不知身在何处。转首急望,观辨气机,终在三息之后重新锚定木愔璃方位;但是稍得喘息,木愔璃已是近乎神完气足了。 如此斗战,已大违玉娇龙斗法常理。 玉娇龙玉拳紧握,心情大恶。 对手既能脱身,说明这硬拼之法自己虽然占优,却不足以构成胜势。 一念浮转,玉娇龙忽然觉得—— 这一场对阵,似乎是一个错误。 玉娇龙自信在林弋之上,此判断其实相当中肯,并非妄自尊大。 因为林弋的“四色相”整力归元,固然了得;但是玉娇龙巨龙合真,同样不弱。以整斗整,固然是林弋强了半线,但是他却拿不下自己。而玉娇龙却并无必要与林弋硬拼,凭借“万法一收”的手段无孔不入,足可令林弋疲于奔命。其守御再严密,早晚也要露出破绽,只是旷日持久而已。 现在看来,若是林弋与木愔璃交手,反而胜算极大。 自己以方才这战法未必能够建功,林弋则未必。 混同整力,林弋较自己略胜一些;自己较之木愔璃略胜一些;但是相对皆不足以制胜。但若是林弋对上木愔璃,极有可能就超越了对手的承受极限。大可以以“四色相”之法,堂堂正正碾压过去。 与林弋对阵的魏清绮,排名更在木愔璃之上。但玉娇龙却大有自信应付,因为无论分合二道,对手都极难逾越自己“一收之旨”的界限。 此时唯有期待林弋能够取胜。若是林弋不幸落败,而自己又不能拿下此人,那这一对阵选择,可谓各取其短,显是败笔无疑。 木愔璃纵身一遁,在天中云雾之中反复周游。 面上汗珠滚滚,俨然是透支体力、几乎濒临极限的征兆。 克制是相互的。 最初,玉娇龙以万龙周游之象迎战时,木愔璃尚心中欢喜。此离身外象一类神通法门,当被自己“人我之余”克制。 只是木愔璃立刻发现,那万龙游荡,运动力强悍到了极点。“人我之余”欲长久施加影响,几乎得不偿失。只得虚虚实实,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更有甚者,敌之回源归一术,更是霸道。纵然是完整的“人我之余”神通,亦觉难制之极,只得在电光火石之间,稍稍阻滞一瞬。 此等感觉,便如一位牧童以缰绳驾驭发情的公牛,后果可想而知。 当然,木愔璃反复比较,从根本上而言,对手一种无往而不利的斗法路数在“人我之余”的压榨下露出了破绽,当是对手更难受一些。 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取得了优势。 一连试了三四次,对方那非常态下的回守方略,已然异常娴熟。一次无功,后面成功的可能性便愈加降低了。 若是再这般缠斗下去,纵然不至于落败,取胜的希望也相当渺茫。 转念一想,木愔璃脑海中忽地生出一策。 成与不成,就看这一着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五胜节点 冗余之功 武铉熙喟然叹道:“林兄常言道圣教这一家人道势力,超迈先古,无论底蕴野心,皆足以与历纪元而长存的第一流妖族争锋。但如今观之,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林弋面色微动,道:“何以见得?” 此时武铉熙与林弋交谈之所,立下一方浅浅的明光罩,隔离远近。余人自然识趣,不至于前来叨扰。这一道隔绝手段中,大可以直言无忌,完全屏蔽近道存在的刺探感应。 若是宗礼道尊有意化解这一手,自然能够做到;但是以道境大能之尊,他等闲不会做这等自降身份之事。 再者说,武铉熙本是林弋引荐而来。众人又隐约得知麒麟、玄武两族暗中大有关联,一如龙、凤二族。二人有甚私语,也是十分寻常的。同一阵营之中,亦会有亲疏之别,终不能强求一致。 武铉熙将自己付出偌大代价方才取胜后,圣教诸上真的微妙态度仔细言说了。 又道:“林兄与朗炼败阵之时,岂不见一片万马齐喑,萎靡不振?待得青樱子与李坤龙二人得胜,将总战绩扳成五胜无负,你可见恒滑、泰玥等人乐不可支的模样?” “其实较战前估量而言,这十场比斗的战果,已是大大的不仅如人意;只是因在劣势之中稍微扳回些许,便露出小富即安的姿态,岂不是教人看得轻了?” 林弋眉头微蹙。 方才景象,他的确是看在眼里。 如果说青樱子那一胜,带给圣教的是“喜出望外”,并且这喜悦被玉离子的冷言冷语冲淡了三分;那么李坤龙得胜归来之时,这待遇委实有些过了。 圣教诸位上真,一同道贺,繁辞不已,无一例外一派精神抖擞的模样。浑然忘却了目前总胜负不过是五比五平而已。 若是御孤乘胜了秦梦霖,席乐荣胜了姜敏仪,这般郑重庆贺,倒也说得过去。李坤龙虽有深藏不漏之风范,实力较预想为高,但是到底还是分量轻了些,当不得如此厚待。 林弋初时以为是圣教看在龙族的面上,额外加以尊荣;但是回顾相识以来圣教待人接物,似乎并不至于到这一步。 武铉熙对李青龙、李坤龙等人,本来看不过眼;遇见此事,自然将圣教也一同看轻了。 略一思忖,林弋脑海中灵光一现,忽道:“武兄只怕是错怪圣教诸上真了。” 武铉熙心中一动,微道:“怎么说?” 林弋怡然道:“圣教诸真之喜,与总胜负数无关;亦与李坤龙道友无关。其实,若是武兄得胜稍晚,与李坤龙作一置换。那么得享如此礼遇的,便是武兄你了。” 林弋语气迂缓,颇有些闲庭信步的味道,似乎已从败于魏清绮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武铉熙脑海中电光一闪,同样想到了什么,沉吟道:“五胜……” “若是如此,那便是圣教别有手段,对主界之争信心十足了。” 若说圣教对于辅界十六局的期待,只是得胜五场,那也太不符合实际;料想圣教诸真,也不至于志短如此。但是这无碍于“五胜”这一数字,是其心中一个微妙的节点。 主界一,当辅界八。 不难算出,若是两方辅界之争的胜负之悬殊小于四胜十二负之比,那么其中分量,就小于一座主界之争的胜负。 正合如今情形。 换言之,只消两座主界中并非达成平手,诸如一胜一负、或二处平局。那么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便当由主界决出胜负。 林弋幽幽道:“拭目以待吧。” …… 玉娇龙与木愔璃一战,格局忽变。 是木愔璃主动发起变化。 先前交战之时,玉娇龙的万龙周游象与木愔璃无孔不入的牵引物力之功,呈现犬牙交错的态势,各自渗透纠缠,你侬我侬。如今局面却一改旧观,双方动用神通并未变化,但是所衍化之方位,却是各守分界,延展出一条明确的战线分野,似乎是要打定主意较量一番“变化”之道。 这一重变化,玉娇龙欣然接受。 就常理而言,她是欢迎方才的激进打法的。双方各自渗透纵深,穷极巧变。如此,自己有“万法一收”之功,而敌手却无有任何容错。优劣之势,不言自明。 可是与木愔璃交手,那一“收”有了间隙和破绽。兼之木愔璃总能在恰当的时机动用“星罗乾坤印”,给与自己莫大的压力,策略自然不同。不想其竟然主动更改的战法。 各保分界,局部纠缠,等若放弃了暴起突袭、一举致胜的可能,可谓正中下怀。 略一思忖,其中道理也豁然明晰。 木愔璃在欺身一击之时,额上隐约有汗珠溅落;当自己万龙归一象连续猛击时,她似乎也甚为狼狈。这些细节,先前因玉娇龙自己心绪不佳之故,并未留意。此时心境略缓,立刻回过味来。 自己固然难受;但是对手同时动用一门主宰外象的大神通道术,再觑机动用“星罗乾坤印”这般的大威力法门,负担决计不小。表面看似乎较自己主动了许多,但若是连续攻击皆不能得手,优势不能转为胜势,那便蕴藏着莫大的风险。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 看来对手也抵受不住了。 如此战局争斗,持续了一刻钟上下。 彻底放松神智,玉娇龙忽然觉出三分不对味。 他的族兄李云龙所持“神变”之道,与余人不同,在精微演化之路上走得甚远。玉娇龙也曾与之交手,知晓如此斗法,每一丝法力的调用,皆要因敌之变化而变化,不住地推演前进。 否则纵然构成亿万的局部进行接触,斗上二三个时辰,也难以分出胜负! 如今木愔璃津津乐道于此,似乎不合常理。 但若说这只是木愔璃的缓兵之计,其实她暗中动用了其余手段,那又不然。 玉娇龙的万龙周游之象,其中暗藏的精力、活力强盛到了极点,任是谁都不敢稍有保留。此时木愔璃的确是与自己全力迎战,在表面的平静之下,对手那门统合外象的大神通也一直在临机动用之中,不敢须臾荒废。 若她起了余力潜渡的心思,自己暴起一击,立刻便要占得优势。 虽道理如此,玉娇龙犹自未尝完全放下。 于是。 五指一合。 轻轻一按。 随着玉娇龙这一动作,千万游龙,仿佛突然受到刺激,昂首摆身,各自龙吟,声音混成一道。同时极为整齐划一的向前突进! 相隔数里,依稀可见,木愔璃似乎面上微红,身躯微向后一仰,同时反手一拂。 诸龙之象虽然活跃,但是定睛一望,浮泛虚空中的莫名之力也随之暴涨一截,果真成功抵御了玉娇龙的攻势。 应力对生,无有欠缺。 玉娇龙彻底放下心来。若是对手玩的是潜流暗度的把戏,这一下就要被戳穿,并吃一个大亏。 但是如此战局,意义何在呢? 莫非对手打定主意要和自己耗下去,就这般一直拖延到其余十七界全数分出胜负,某一方战局半数气机,然后这一战无关大局,平局出界? 大约便是如此了。 就在此时,百三十余里外,一座山峦忽地崩陷。 玉娇龙一怔。 似乎二人法力所及,并未及得如此之远? 难道这辅界之中,也有地震不成? 她也是心念转动极快之人,立刻知晓不对,毫不犹豫把身一晃! 万龙合一。 这一“收”的方向,并非玉娇龙己身;而是某一条距离那山岳最近的银龙。此乃“逆收”之法,以玉娇龙的道行,动用此术实有甚深代价,等闲不得轻用;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是毫不犹豫的动用了。 一合之后,再纵遁光疾越三步。 立刻望见,那山岳崩陷,显化牢笼,将一只双尾松鼠困在其中,然后反身一滚,便要冲入木愔璃袖中。 归无咎的“人我之余”神通,与木愔璃孰优孰劣? 就道术而言,自然是归无咎的完整神通较优。木愔璃因欠缺了二种神通种子之故,不得不以“食道灵鱼”代替。虽看似补足效用,但是毕竟是倚仗了法宝。 然而,倚仗“食道灵鱼”,也有其独到优势。 因为此宝驾驭外象,引动山崩地裂石流水落,其规模甚大,已然隐隐超出了元婴境的界限。当初阴阳道主将此宝回赠于归无咎,未尝不是希望归无咎能够利用这一优长做文章,构成一种斗法体系。 所以,在木愔璃手中,这“食道灵鱼”除了补足“人我之余”的补足之外,另外尚有一些“冗余之力”。 木愔璃“人我之余”神通所及范围最多不过十余里,并且掌控力渐次衰减;但是“食道灵鱼”所操纵地力却是宽百余丈,长二三百里的一“线”,延展出去,如同竹竿一般左右清扫,感应浊气之象,看看有无守株待兔的机缘。 寻常交手,分心二用是绝不可行的。因双方战力大致相若,你稍稍留力用在别处,战局就要落在下风。若是因此落败,反而教人看轻了。所以双方都是专心致志的搏斗一场,获胜之人堂堂正正去寻那浊气之象。 可是木愔璃却利用“食道灵鱼”补足“人我之余”仍有冗余的特性,一举潜渡成功。 眼见那残石牢笼便要被木愔璃一袖笼之,玉娇龙妙目一红!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皆未得意 誉虚之忌 此时的玉娇龙,一眼望去,却是“心口不一”。 何谓心口不一? 观其面上神态之细微,分明有一丝犹豫挣扎,似乎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断;但是她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只反手一抖、一撇,已把一道银环握在掌心。 此环似乎是由两根纤细如丝线的“银丝”相互交织,反复缠绕而成,观其物相,倒也甚为清简;只是那圆环正中心,却是黑洞洞、幽森森,仿佛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随着玉娇龙玉腕一抖,当中蓦然传出一道极强的吸力。 几乎已入木愔璃掌心的浊气之象、以及将其包裹的巨石,陡然脱离掌控,迅捷无伦的朝着“银环”之中奔去! 木愔璃一个恍惚,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吸力,似乎有些“小”了。 其实这吸力甚足,木愔璃一身深湛法力,兼之“人我之余”神通掌控外象的本领何其了得,皆被其一口气摄取,岂能谓之“小”?但木愔璃隐隐觉得,若是这一手段用来对付侵袭近身的神通之象,那么这吸摄力还要强上千倍万倍。 甚至于木愔璃有一种感觉,即便以自己“星落乾坤印”神通威力之足,将将一举得手的当口,对手亦不至于取出此等手段护身。 以此法对付这一件实物,其实威能降低至了千百分之一,只是形格势禁,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此时木愔璃倒是与方才的玉娇龙异曲同工—— 心意虽然浮想联翩,但是手上动作全无犹豫。 反手一抛,已是一件五方奇石现世,混同五色。 环绕此物,节节律动,横走直出,用力由心。 此物名为“五生晶石”,乃是越衡三祖所遗一件至宝,如今宗门转授于她,作为关键时刻的护身之物。 五生晶石发动,直线方向,登时以“逆推”之法传递来一阵巨力;浊气之象,亦被拽回数十丈短长。 可惜,好景不长。 论一瞬间之霸道,玉娇龙掌心圆环似乎不及木愔璃的“五生晶石”;但是论力量悠长,后劲无穷,却显然是玉娇龙那宝物更胜一筹。更重要的是,玉娇龙那银环法宝,分明本来便是以吸摄之功为法宝正用;而木愔璃的“五生晶石”,却是以借力斥力调和为擅,用于此处,其实是灵机一动,未免有张冠李戴之嫌。 不旋踵间,“浊气之象”已然被玉娇龙收摄入银环之中。 木愔璃微微摇头,没想到看似得手,最终却功亏一篑。 若是换作旁人,此刻玉娇龙只是将浊气之象入手,并未置入指定方位之中,只怕还少不得有一番纠缠。但是木愔璃却知,拖延的了一时,拖延不了一世。尤其是对手有本力的相对优势,营造出一种对拼情境,迫自己暂避锋芒,并非难事。 心中计较已定,木愔璃便决意撤去。 岂料她身形未动,玉娇龙却恨恨的望了一眼,玉容上尽是不忿之色,然后决然一纵,遁出界外! 木愔璃不由诧然。 旋即念头转动,回顾那银环的奇特性相,倒也猜出了二三。 原来,此宝的是玉娇龙的护身之宝。若有不堪本人承受的伟力压迫,便能动用此法门,将其尽数吸摄,宛若饕餮。 只可惜,银环之内,却并非如乾坤袖囊一般,随施随取。 那收摄空间之经营,参考了龙族断界秘术与紫微大世界的维系定位之法,经由三转,最后抛向两界之外的域外虚空。 换言之,这一处辅界的“浊气之象”,已遁入星空乱流之中,不可得矣。 …… 斗法曼妙仅此于玉娇龙、木愔璃这一战的李云龙处。 杜念莎、宁素尘,二人面目坚毅果决,气如玄霜。虽然所猜测的情形果真“不幸言中”,但是二人斗志,却并未有丝毫动摇。 纵观战局,此刻中天二相,果已呈现了“平分秋色”之象。 从三七开,到四六开而有余,再到五五开,李云龙之法力道意,前后跃增两次。 但是此刻的李云龙,施法之余,腾挪之际,面上竟微微现出三分诧异。 第三次跃增,为何迟迟不至? 并且考诸前两回之增量,分明是李坤龙、李青龙二人取胜。而最有把握的玉娇龙一局,却拖延不下。 这一桩机密,事先连李云龙自己也并不知晓;当年乌兰河之战后,亲问龙族几位背后的大人物,方才开启了这一步。 龙族“神变”之术,足以使族中中坚英才消弭破绽,战力水涨船高。但是对于最顶尖的一层次而言,却反倒逊色于最大限度动用妖族本力的风族手段。至少,玉离子凤舞九天一击,足令轩辕怀暂避锋芒。 后来李云龙才知,“神变”之法,亦有阴阳两面。若是时机得宜,同族英才之“势胜”,可汇聚于一人之身,构成那领袖人物的独到优势。若是“上乘”增幅达到三次,自家道行水涨船高,足以与轩辕怀争锋。 只是,世间的好事皆不能被你一人占尽了。 准确的说,神变之法的“阴面”并非一种具体的道术,而是龙族精英之士力求尽善尽美、千锤百炼之下博得的一线机会。与“神变”正法人人皆可修习不同,此法相当于一个“后门”,自“神变”之法成就之日起,唯有一人能走上此路。 一人用尽之后,便再也无有。 李云龙,毫无疑问具有这个资格。 也正因为所承责任之重,所以,这一条路,非得尽善尽美,有胜无败! 从这个意义上说,李云龙此时忧虑的是“第三次增幅迟迟不至”这件事本身;而非眼前战斗陷入僵局。 玉娇龙的战法,他再熟悉不过。 乍分乍合,万取一收。在那全攻无守、无孔不入的压迫下,极难有人坚持的了一时三刻。 或许唯有一法能够稍稍应对,那就是如林弋一般,本力凝正雄浑,一意固守。凭借本力略在玉娇龙之上的优势,或能在相当久的时间内,打成平局。 但是玉娇龙所选定的人修对手,木愔璃。显然不在此列。 尽管心中不愿承认,但李云龙心中已然做好了准备——玉娇龙极有可能已然被敌手施展了前所未见的奇诡手段击败;又或者敌之神通路数,窥见了“万法一收”之术的破绽。 如此又游斗了半个时辰。 李云龙不再犹豫。 操纵神通之余,袖中一枚水滴形翠绿玉珏,已被他悄然捏碎! …… 旷野之中,二人相距千丈开外,各自负手而立。 周遭草木为折,土石为摧,地上时远时近,隐然现出一个个深达百余丈的深坑,或陡峭阴森,或崎岖纷乱,或四分五裂,形貌各异。 显然,这里刚刚产生了一场激斗。 更奇的是,此时安静下来聆听,远及数十里之外,似乎光影幻动,法力真气之象纵横起舞,显然又有旁人杀得兴起。 荀申。 利大人。 这一场,在“称心如意”上成阵之时,发生了一道小插曲。 利大人得知三十六子图之后,也曾一度心意浮转,跃然欲与杜念莎、宁素尘等人交手。但是到了最终决阵的一瞬,心意明朗,还是以为荀申的出身、身份、与修为,当是他最合适的对手。 这当然也是因杜念莎、宁素尘已提前成阵,对上的李云龙的缘故;但是利大人坚信,纵然无有这一变故,他心中也是如此选择。 以利大人、荀申二人的身份、位置,独当一阵,任谁也无话可说。 可是,就在利大人率先下阵,遥遥对荀申示意之时,宗礼道尊却传下吩咐。 凤凰一族第三嫡传石英子。麒麟一族第二嫡传林侗,一齐下场,三人成阵! 荀申这一头,除却荀申自己果断下场之外,赤魅族申屠鸿,里凫族箴石,亦作为他之羽翼,一同下场争锋。 宗礼道尊之考量,利大人也能猜出一二。 就算入阵的仅是利大人、荀申二人,利大人坚信,以他与荀申的互知根底,这“称心如意”也一定是站得稳的。 是因为盘外的要素。 知晓范围愈大之后,三十六子图的存在,终究无法保密;扩散下去,乃是事所必然。 那在外人看来,他利大人排名高居一十三位;而荀申排名,整整落后十位;二人却互相以为对手,甘之如饴;似乎对于圣教威名,稍稍有损。须知魏清绮与林弋之战,因妖族本力之优胜,也不过饶上三名;而利、荀二人同为人修,却有十名差距,未免稍稍骇人耳目。 若是利大人不幸落败,那更要人觉得这一十三位名不副实了。 其实利大人却能判断出,纵观三十六子图,除却前六明显高过七至十二;七至十二明显高过十二以后。其余之人,严格的说于道术之间的真正圆满,皆有微瑕。换言之,乃是处于同一层次中。 那么有排名稍稍靠后者斗法手段精纯,后来居上,也并非不可能。 事实上,荀申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以宗礼道尊的智慧,这一层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争论长短是无有意义的;凡所存在,皆为业力,构成实际的因果利弊。所谓“人言可畏”,道理亦在于此。处于他的立场上,他自然会做出务实的选择。 好在入阵之后,石英子、林侗、申屠鸿、箴石四人,倒也颇为知趣。 那四人并不来掺和,远隔百里之外开辟了一处战场,以二对二,倒也激战甚酣。 当然,这是“默契”并非“迂腐”。若是利大人险胜荀申一筹,而余力胜少;那一头申屠鸿、箴石却胜过了石英子二人。那么决定清浊玄象胜负之争,对方自不会容让,定要合力相争的;易地而处,圣教方的抉择也一定相同。 只是,在此之前,多出了一个单打独斗的机会!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仙武相合 三四步间 大漠飞沙。 逶迤绵延,或直或曲,或险峻,或迂缓;或折叠千万,或一望无尽。窥其形貌,果真是穷极地貌,无所不容。 但形状上再丰富,以根本而言,终究不过是“沙”而已。 一切草木土石山水形象,皆都不见了;其之归旨,都是粉碎成无量尘沙,示为眼前之形。 若非武道之强横霸道,再也无有第二处战场,构成如此葩容。 席乐荣。 姜敏仪。 两枚武道龙符在空中漂浮。 二人已动用最纯粹的武道手段,较量许久。每一拳,每一击,皆是拳拳到肉,锋芒无俦;辗转开合,刚柔并济。但是观二人之气象,除却肌肤微微现出三分红润外,却是大为从容自如,就连衣角也并未破碎了一片。 非至于圆满妙境,不能有如此呈现。 但是圆满之上,又进步几何,却不得为人所知了。 斗到分际,姜敏仪姿容忽变。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起承转合,阴阳互易,虽循妙理,但这份步调却是前所未见。 不像是顶尖的武道英杰出手;倒更像是凡俗间身无修为的老者,操练“八段锦”一类强身健体功夫。 席乐荣心道:“来了!” 他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但是最终双臂环抱,回成负手而立的姿势,静候姜敏仪出招。 以他的高明眼力,不难看出这是一种“蓄势”,其后必有文章。若是不愿接下对手的蓄势一击,那么此时抢先出手,半渡而击,便是当然之选。不过,席乐荣审慎考虑之后,并未如此选择。 姜敏仪眸中同样有光芒跳动。 若是对手此时选择抢攻,她自有另一种预备好的迎敌策略;但若是其选择以静制动,她也乐得如此。 姜敏仪的动作愈来愈慢。 环臂一收。 这一个动作做完,此身姿势,几乎趋于“静止”。 翩跹身姿自不待言。虽静若处子,但是眸中精悍逼人的光芒,却明白彰显出活力无穷。 姜敏仪右手伸出,拇指、食指环扣,其余三指并拢,向前疾刺! 这个动作十分诡异。 因为从静止到“复动”,全然没有加速的过程,但是三指直出,速度却又莫名的快,快到不可思议! 锋芒合于三点,有进无退,既有剑术之锐,又兼具锤法拳势之厚重。 混一之功,霸道绝伦,俨然是超越本身极限的架势。 一击既出,姜敏仪的身躯似乎浮于虚空,微微摇曳。 但奇妙的是,其身躯并无任何动用了越限一击后重创抑或不稳的架势,其气徐,其神宁,脚尖落地,飘摇之中,凸显出非凡的安定。同时在这一刹那的快极之后,姜敏仪又重新恢复到那十分迂缓的步调中。 当然,作为身临这一式的对手而言,此时自然是无心顾及姜敏仪步态是否平稳、气色是否上佳。 因为,那似小似大、似曲似直的“三点”,光耀斑斓,俨然横空出世的致命一击,将武道神韵中刚不可久、誓死不回的精气神彰显到了极致;当面临之,仿佛死神降临。 无论是谁,也不得不正视这一式的存在! 席乐荣心中称许—— 这不当是“人间”所有的神通。 非为这一式威力霸道之故;就算能够炼成,如此神通,只消动用一次,也必死无疑。 但姜敏仪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只是双眸中的杀气、霸气、金铁气已然消散殆尽,只余下一片清澈平静。 似乎是在问: 如此手段,足够否? 姜敏仪迄今为止的道术巅峰—— 剑中锤。 大道之行,既要抬首望天,又要低头看路。 姜敏仪心中早有决断。欲要再胜席乐荣,单单有心意之锋锐、必胜之信念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寻到切实的着手途径。 姜敏仪扪心自问,她在道术上的真正优势,足以负担武道中领袖群伦之重任的倚仗,最值得称道的,自然是兼修仙门、武道两家,深明两种道途。 和席乐荣骤然望见仙家手段之后的见猎心喜、涉猎采取不同,姜敏仪本是如假包换的仙门练气士,对于仙道中奠定根基、精研浸淫之功,未有丝毫放下,从来都是当做道途主径来看。 所以,她前进的方向,便是寻找仙道、武道中的相通之处。 遍历经典,又与归无咎、秦梦霖等多作探讨,姜敏仪终是寻到了一条蹊径。 看似不起眼,却也足够用了—— 仙门中调和恢复气机、滋养肉身之道。 乍一听似乎平平无奇;但此间的滋养恢复之道,却并不需要任何法力游走,全凭天时契合、五气滋润、动静和谐,禀受日月之精。将这一法门,嫁接于动用某一种神通之前、之后,却能将这一武道法门的极限承受力,再提高一线! 有了这一线铺垫,再加上与归无咎探讨而得的些许心得,成就此破限一击。 席乐荣单臂一横。 手臂之上,同样一字排开三个隐隐发光的小点。 此象予人的感受十分矛盾,好似一柄长枪、劲弩,却调转枪头对准自己,俨然太阿倒持。但是错中自有玄机,反而构成了一种世间所无的防守法门。 两道威力接触的一瞬,乱沙飘扬,遮掩形迹,不见真容。 姜敏仪仿佛也对这一式的结果并无兴趣,依旧自顾自地转身踱步,运转那“慢功”法诀。 只是她面目之上,依稀可见失却了三分血色,依稀显得苍白。 足足一刻钟之后,黄沙落尽。 席乐荣右臂袖口处,明白可见三个黄豆大小的小洞。 除此之外,姜敏仪是面色发白;而席乐荣却是较之方才略微发黑。 二人相对而立,似乎心中皆有一道哑谜。 这一式“剑中锤”,是姜敏仪的决胜一击。 所谓“决胜”,并不意味着一击之下便能把席乐荣击毙,这不现实;但能够许之“决胜”,自然意味着这一击之下,必定会有一个结果。 双方的状态,当会有所差别。 更直白的说,若是席乐荣受创更重,便是姜敏仪胜了;反之,便是席乐荣胜了。 双方期待的、守候的,便是这个结果。 又一阵静默之后,席乐荣开口了。 只听他长出一口气,悠然言道:“想不到你真的达到了这一步。看来,离开武域,进入紫薇大世界修行,是席某人出得幻虚之境后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若果真在武域中闭门造车,只怕今日已经被姜道友迎头赶上。” “当然,若是那般情形,今日之你我,未必有交手的机会。” 姜敏仪心中一沉。 席乐荣此言,虽然听上去对她极尽赞美,且这番言语听上去似乎也出自真心;但是这分明意味着他自认为在自己之上。 这是胜券在握的姿态。 果然,席乐荣又道:“几番争斗,想来彼此心中皆明。你我之间,实有一线微差。虽然这差别看似极为细微,但是欲要追及,却是难之有难。品第既分,关山难越。在席某人心目中,道友虽有勇猛精进之心,但是终不能将这一丝差异,完全消弭。这是第一重境界。也是席某事先以为可能性最大的结果。” “兼修内外法门,终于成功将此等差距几乎泯灭;于修为之上,完全等量齐观,这是第二重境界。” “于神通斗胜之法中窥见真谛,踏出一步,几可称成就开宗立派之伟业,这是第三重境界。” 说到这里,席乐荣长叹一声,道:“不得不承认,姜道友已然臻至第三重境界。” “平心而论,姜道友方才这一式神通,已不在席某人原先的根本神通——天钺之下。” 略微一顿。 席乐荣话锋一转,又道:“只可惜,席某已然踏出了第四步。” 同时,席乐荣手臂微微一晃。 姜敏仪目光一凝,望见其手臂之中,一物一闪而逝。眼力不足之人,似只能看到一团烟雾;但凭她的目力,却能看出这是一拳之拳锋,显化作巨钺之形。 姜敏仪心中微奇。 若席乐荣是用自家根本手段与自己对拼…… 那么方才这一击的感受,似乎当有所差别。 席乐荣不紧不慢的道:“道行到了极致,极难分出胜负。欲要建功,撑住底力,破限一击,是一条最明晰的道路。姜道友的‘剑中锤’是如此;席某‘天钺’是如此;御孤乘道友‘殇拳’也是如此。甚至就连玉离子道友凤舞九天之法亦是如此,只是其天资卓异、本力雄厚,不至于因此受伤而已。” “只是如此一击之下,己身必然不谐。若是敌手有避重就轻之法,岂不是成了一锤子买卖?” “所以,这是分胜负之法;而非必胜之法!” “二十年前,席某偶遇一位弈道高明之士。此人弈术本极为精深,闲暇之时,无有对手,但左右互搏而已。不过其此时所用之棋盘,却并非纵横十九路,而是琳琅满目,十七路,十五路,十三路,甚或低至九路皆有。据此人言道,棋盘缩小,变化便愈加穷尽。席某深以为然。” “因有所示,席某将‘天钺’之法,又进一步。” “名之为‘衡·天钺’。” “当中微妙差别,姜道友可感受到了?” 话音一落,席乐荣气机焕发,显露出自身真实状态。 姜敏仪心中一沉! 同样动用了根本杀招,但是席乐荣的状态,却较想象之中好了太多!?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闲棋虚招 循名责实 荀申、利大人之战,战况又有变化。 荀申所动用神通,论其度数根本,乃是其最优长的诸道神通之一——凌人。只是其中精微奥义,多生损益。 重点不在于此。 更加令人瞩目的是,荀申动用神通,却是“隔了一层”。 何谓“隔了一层”? 那凌人神通,并非直接自荀申掌中、袖中发出。明白可见,荀申每一回动用神通,皆在面前数丈之外,营造出一团半绿半黄的雾团。然后这雾气之中,神通迸发,演化作乱星点点。 此雾气利大人也是识得的,此物名之为“因明雾沼”,乃是天地间的一件奇物。 此物不通五行诸性,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等若一处虚实未知的迷幻空间。 但是用于斗法中,却少有发挥。 因其不通五行之性,所以与任何神通道术,皆难产生关联增益之效,等若完全是局外人。譬如荀申目前所动用的“凌人”神通,其是自荀申掌中直接发出,而是经由此雾中滚过一遭,威力都毫无差别。 当然,容易想到。若是这“因明雾沼”规模巨大,足以隔绝耳目之效,也算一桩有益用途了。将之作为辅助之物用于迷阵、幻阵中,倒也大见奇效。可是偏偏此雾规模至多至于二尺上下,若累积更多,便自动裂成两半。如此大小,自是半大孩童也藏不住的。 用于阵法,自然是乏善可陈了。 利大人凝神接招,专心致志。 此刻荀申“凌人”之法,已非复孤锐逆击一种精义,而是多出许多变化。哪一击该当果断阻拦、遏其中流;哪一击该当暂避锋芒,稍阻其势,其中之微妙,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而利大人虽不以弄巧为能,但此刻临机应变,一一接招,倒也略无窒涩。 纵然稍有不谐,亦被他以自家独到法门化去了;旁人不能尽观奥妙而已。 得了法宝“九弋”,利大人丹元振本之功,已有九次之多。 自家道行愈发精微之后,利大人却悟出一道妙意。原来,这九次复振之功,并非多少相济、凹凸相合,不增不减;而是略略多出一丝。换言之,每一次丹元复振,皆有过量治疗的嫌疑,平白损耗了一部分潜力。 利大人由是抽丝剥茧,将每一次可能的复振之力,提前抽取一丝,混合为一。 积少成多、化零为整,凑成第十次丹元复振的机会,这等好事自然是无有的;但是凭借此法,又窥见并借鉴了席乐荣武道战法的某些精义,炼成一道法诀,号称“自在玄功”。一举手,一抬足,一进一趋,皆朗朗规整,大开大合,俨然有三分金刚不坏的味道。 纵有一二细微处未能跟上荀申的节奏,凭借此术以静制动,那些许差异所构成的侵蚀,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利大人貌似从容,却始终不曾放过那“因明雾沼”。 他坚信,以荀申之智力,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虽然斗了一阵之后,此物果然空空荡荡,仿佛只是一处媒介;但是这未必不是教人放松警惕的路数,也许一刻钟、半个时辰之后,在他其余着法猝然发动之时,当中所藏手段,便应景杀出。 攻守余裕之时,利大人也曾有意无意的以法力扫过,尝试感知。但是其中空空荡荡,果然无有机关。 自然,若是荀申果然有甚布置,如此法门,自然是不足以察觉出异常的。 斗到分际,荀申手段一变。 五指一伸,指尖各自蹿出一枚火苗。 五火跃出,齐头并进。这一回,倒是并未经历那“英明雾沼”,而是径直杀了过来。 这一式,无论是此前数次交手,甚至是与隐宗同道斗法,荀申皆从未动用过。今日使出,是这一法门首次现世,名曰“五火心苗”。 利大人不识得此法,自然应对尤为谨慎。 一瞬间,心中已有了六七种应对策略,自忖此神通无论是走的阴、阳、刚、柔、曲、直、勇、怯、虚、实、真、幻任意一条道路,哪怕己之智力不足以将其完全破解,也可有早已定下的预备手段,将其接住。 岂料这“五火心苗”,纵到距离利大人十丈处,便要与他所立之神通避障相接的一瞬,却陡然转折。 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就回到了荀申掌心之中。 无用之用。 一种暂时“无用”的手段,是余笔,亦是伏笔。 利大人蓦然心有所感。 修得“自在玄功”之时,他心中对此法也颇为满意;颇为得意。但是现在他却豁然觉得,若是自己走那有进无退的攻杀路子,或许对方便并无余力留下这许多“伏笔”? 那也未必。 但是,这一神通出手,荀申的斗法路径之演变,在利大人心中却是逐渐明晰了。 第一回交手时,荀申神通,尽在虚实之变中,果然与其号称“兵仙人”的一贯风格相吻合。 第二回交手时,荀申似乎有感于缺乏致胜之根本法门,虽然其道术精义犹本与极变之旨,但是其却混炼为一,成一宏大手段,以观山九连,与自己一举分出胜负。 到了今日,平心而论,斗到现在,荀申一切出手,依旧是以正面相接为主,并未动用任何诡诈手段。所以,虽然其压箱底的“观山”神通未出,但是其人气象,却更接近于上回交手中“正道为主”的路子,而非既往的“奇兵幻变”之路。 由偏入正,其中有一条清晰的轨迹。 但也不完全相同。 虽然这一回荀申并未动用任何诡诈手段,但是那“因明雾沼”也好,忽然回转的火苗也罢,却似乎隐约昭示着他并未放弃机巧致胜之途径。 谁也不敢保证荀申就定然与自己正面硬拼到底了;当你放松警惕的一瞬,或许就是他图穷匕见之时。 品味再三,颇有一种利剑高悬、引而不发的味道。 这种感觉—— 令利大人心中隐隐感到不适。 因为,将此种战法,彻底剖析,其中似乎隐藏着一丝上手意识。 意即荀申或许自认为在他利大人之上。所以可以牢牢把握战局的主动权,反复腾挪,争取良机。 很显然,利大人并不认同此念。 上一回争斗,是自己胜了。 是因为自己一身道术,倚仗法宝“九弋”? 荀申也同样倚仗一件天祭器品阶的异宝。或许在各自斗法体系之中,“九弋”占据分量远远为重;但是形势、底蕴、根基,乃至运气,都是各自实力的一部分。以荀申的智慧明达,不会看不破这一点。 荀申忽然抬头,遥遥望了一眼,似乎将利大人此时所思所想,完全窥破了。 然后,荀申微一摇头。 他已经看穿了;但是对手并未看穿。所以,这一战的胜算,又增添了两分。 他荀申,与利大人,为何是注定的对手? 诸如秦梦霖与御孤乘,席乐荣与姜敏仪,魏清绮与林弋,甚至陆乘文与余荆,皆是名分位次大致相若。而他荀申与利大人,却有相当距离。 就因为圣教与隐宗针锋相对,他利大人是圣教的第一嫡传;而荀申是隐宗事实上的头面人物? 这也未免浅薄了些。 自然,另一玄机荀申也已窥见。 三十六子图中,前六位似乎是一重境界;七至十二位是另一重境界;十二之后,又是一重境界。十二位以后的排序,并不与各自战力绝对相关。这一见解不能说错——但是并不意味着,十二名之后的争斗,便可颠倒错乱、任意关联了。 平心而论,十二以后,依旧是凭借达道远近为序,大致高下递减,只是反应在战力上并不绝对而已。 荀申双瞳晦暗,看似无神;但是这一瞬间散发的幽渺气机,却令人心悸。 一饮一啄,皆有玄机。 他心中的答案是—— 他之所以与利大人几番对上,那是因为,这是同层次中,“最强者”的名实之争! 因是“同层次中”,所以十二位之前者,不在其列。 利大人,名列十三。 另外,近道以前,所谓的“最强”尚未能名副其实,因为妖族本力的优胜,不容小觑。此时无论是荀申还是利大人,和马援、武铉熙等人交手,都是无有胜望的。 但是其中道理,是决然无碍的。 圆满以下,首位之争,今日当循名责实。 尤其是与占据榜上半壁的九宗修士交手,无论是境界超逸绝伦的归无咎、魏清绮;还是后来相见的杜念莎、宁素尘、韩太康等人。论道术之“纯”,的确是九宗道术有独到之功;但是论斗战之“能”,荀申自认为不敢辞让。 利大人未有此念;故而先机已失。 荀申反手一抖,神通又有变化。 依旧是“五火心苗”之法;只是那火苗之茁壮,较之先前所动用法门,隐隐胜过。 利大人显然注意到这一点。 五火及身,果然未曾回转,而是轰然一爆! 利大人眸中利芒一闪,两种相为表里的封禁术,立刻压上。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五朵火苗的一爆,威力却并不如何惊人,甚至可说异常微弱。只如烟花般一洗而逝,便消散殆尽。 然后…… 各自又重新生出一朵火苗。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二重胜因 道路三转 火光绽放而复生,只是看上去愈发明艳三分。 利大人大袖一推,早有一道绵密精巧的力道,构成壁垒,抵挡住心苗之焰的一切演化可能。 火苗成型之后,同样一腾一跃,忽然迸发。 然后浮景略去,又是一枚全新的火苗。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变动七次。 但若说这仅仅是套娃般的把戏,倒也不妥。因利大人心中感知极为敏锐,每“脱胎换骨”一次,这火苗就别有一种慑人味道,似乎给人的压迫力,也愈来愈足,迫使你不得不全力应对。 第八道火苗“脱胎”之后,形势陡变。 宛若平静的湖面被丢进一枚石子,立刻乱纹荡漾,眼前一切景象,也瞬间变得模糊不定;五感所及,无有定准。 幻术! 但利大人纹丝不乱。 他那以静制动的法子,早已料准了荀申可能的一切手段。幻术神通作为一门大宗,自然在利大人备案之内。 只见他右手食指拇指环绕成圆,靠近唇前。 然后猛地一吸一吐,一道精纯烟雾自口中吐出,穿越二指圆圈,将幻术侵蚀之功,完全阻隔在外。 能够被利大人择中,抵挡方面的神通秘法,自然非同小可;雾气相融之下,目中所见一切,立刻归诸稳定。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有新变化。 变化源自于先前那仿佛“无用”的“道具”,因明雾沼。 利大人目中清楚望见,此刻浮空飘荡的数枚因明雾沼之中,各自腾涌出一枚火焰,正是“五火心苗”之法门。 果然是有后手的。 利大人目光一冷。 好在他另有手段备下。左臂轻轻一抬,一道既如帘幕、又似屏风的异种气机浮起,便要将这一路神通接下。 但是下一刻…… 他心头只感空空荡荡。 利大人已知不对。 这一门帘幕神通,中和万象,皆会形成柳絮之形,纷扬落下;如今两道神通相接,何至于全无反应? 急抬首再望,那“因明雾沼”依旧是好端端的立在半空,仿佛从头至尾并未发生丝毫变化,哪里有催动了“五火心苗”的迹象? 自己这神通,分明打在了空处! 这才是幻术。 原来,自己已然中了幻术。 二人功力相若,自己又完好无损,为何竟不能抵挡? 但这些念头此时已不得不抛在脑后。 因为,荀申身影,悄然间已不可见。 利大人心念疾收,全心防备。 但是此时已然迟了。 只听“嗤”的轻微一声响动,然后胸前微微一刺痛。 荀申最善攻隙击弱的一门神通,已然中的! 同时荀申一击远遁,已纵身里许之外。 利大人面色微变,稍一权衡,在荀申如弓弦蓄势而返之前,终于还是动用了“丹元振本”之术。 见利大人果然走出了这一步,荀申不再迟疑。 观山,九连环。 一,二,三,四…… 势如破竹。 一切变化都已终止,没有任何悬念。 观山九连,九弋九振,恰似一一对应。 固然“九弋”须得保留最后一次机会,不能轻易动用;但利大人却能以自斩幻术抵过了。所以二人争斗,恰好能完全抵挡住荀申的最强手段。可是此时此刻,丹元振本之法被意外的浪费了一次,所以此战结局,已不问可知。 利大人最后一次气机衰落下去,果然并未恢复。 在观山第九击及身的一瞬,利大人不能抵挡。 一道尺许大小的素符飘然出现,托住利大人身躯,虚空腾挪于十里之外,避开了这沛然难御的一击。 除去之前试探性的交手,真正分胜负的时刻甚是短暂。不过区区十余息,本次清浊玄象辅界之争,最受瞩目的争局之一,已分出了胜负。 荀申深吸一口气,倒是并未现出太多喜悦之色。 他这一门“五火心苗”,固然是极高明的幻术。 其中之精义,其实自归无咎和御孤乘当年阴阳洞天之中所得甚多。认真说来,御孤乘那一门三位一体的斗法,对他借鉴不小。 不过,话说到底,如“三分归一隅”、“吊息存神法”这般支撑一人超越承受极限的法门,毕竟稀少;隐宗之内,也不易寻见替代法门。再者说荀申本身之道行,也并未臻至无暇至境。所以这一道“五火心苗”神通,虽然爆发力极足,但是也只能做到在轻描淡写间将一身法力发挥至几乎满盈的地步。 再往前走,便是雷池了。 就荀申自家而言,此神通的是丰沛圆满不亚于“观山”的高明绝着,不容任何人小觑;但若说“超越极限”四字,到底不能。 换言之,此术虽强,若是利大人将一身道行潜力完美发挥,当是能够抵挡住的。 之所以结局大相径庭,胜败就此分野,原因有二。 其中之一,自然是荀申的“知道”。 对于这一战的意义,荀申认识更为深湛,这一点是利大人所不及。 正因为认清了其背后所负担的一切,所以此身此心、方能真正全力以赴。 倒不是说利大人便有所保留。扪心自问,他自然也是认为自己已竭尽全力了,对于荀申这对手,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但是此等心意加持,层层加码,无有止境,有固然胜于无。 纵然你自以为已经动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全力,但是对方有额外动力支撑,便有可能发挥到一百二十五分。 以对方的更高标尺来衡量,这自然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未尽全力”。 但若仅仅如此,还不够。 若仅有这一条因素,那么荀申至多打得自信一些,从容一些,甚或隐隐约约占据些许优势。若是一举致胜,终究还差了半步。 另一因素,便是“因明雾沼”了。 其实此物之中,荀申并未设下任何手段,当真只是一道纯粹的“道具”而已。但利大人却不敢如是看,不到此战终局,不敢断言此物“无用”。所以至始至终,利大人皆要匀出一丝精力,关注“因明雾沼”中的变化。 这一丝丝分心,用于常时本也无碍。但是在此时此刻,和第一重因素相合,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形之间,将利大人的“承受极限”拉低到了“五火心苗”之下。 此法看上去,只是一道障眼法而已。 其实哪里有如此简单? 试想,若在此地对战的并非是荀申,而是换作其余人使用了相似法门,谁还会对这“因明雾沼”如此上心?就算一开始怀疑你暗藏了什么诡计,但是见你迟迟未有动作,再以法力试探之后,便自然会将其放在较为次要的位置;哪里会如此铭心刻骨,念念不忘? 此策略之所以能够成功,牵制敌之精力于无形间,正是因“兵仙人”名声太盛之故。 形势、底蕴、根基,运气,皆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既往声名,自然也可算作自身“底蕴”的一部分。 荀申自评道术之途,第一阶段之成熟,是机变莫测,奇略百出,终于大成;而第二阶段,成于观山九连环成就之日,却是巧变藏于精微,道术汇同一本;今日,方才算是第三阶段。虽正大之中暗藏机略的风格不变,但他也不排斥、甚至乐于动用一切于己有利之因素——包括看似已然摒弃的种种琐碎繁复之法门。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时至今日,这八字才得真味。 荀申转念回想,若是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悟到了这一步,多作迂回,而非急于一统。那么当日那一战,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取胜。 利大人出神良久,终于转过身,一步迎了上来,平静言道:“恭喜陆道友了。” 他此时虽然气色不佳,但更多的是此身不在最佳状态、又不能动用丹元振本之法的缘故,倒是看不出心绪低沉的迹象。 实则到了最后关头,尽管胜负未分,利大人还是隐约生出了一丝感应。 丹道之法虽好,但是面对荀申这样的对手,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终究不能久守。 思忖一阵,利大人又道:“不可否认。这一战干系甚大。但是这一战之胜负,不会是最终之曲。” 荀申微一点头,平静言道:“我等着。” 利大人不再言语,袖中取出一符,旋即环绕其身,引动之后,便一举遁出界外! 荀申调息一阵。 辨明方位,纵身往正南方向赶了过去。 百余息后,已然望见,四人激战甚酣。 四人功行,旗鼓相当,倒也是一对好对手。 神通道术与妖族较力斗狠的手段相互间杂,也是将方圆数里处,搅得一片狼藉。 其实休看四人斗得热闹,其实无论是林侗、石英子,还是申屠鸿、箴石,此刻都有些心猿意马。 方才一道遁光纵出界外,四人都依稀看见了。只是双方战场相隔甚远,分辨不出是利大人、荀申中的哪一位。只是各自心中一沉,知晓那一头已分出了胜负。 只要不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惨胜,那么那一头获胜之人,就直接决定了这一座清浊玄象辅界之争的胜负。 因斗得甚紧,四人也无瑕动用身上所藏联络秘宝。这也没有意义,料想那获胜之人,很快便要寻来。 四人便在这恍惚忐忑的心境中,又斗了三百余招。 此时荀申一旦露面,石英子、林侗固是面色一沉;而申屠鸿、箴石,却是毫不掩饰的露出喜意。 又拿下一局。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支离绵密 情理之中 席乐荣决然出手。 所用手段,正是方才用以抵御“剑中锤”的“衡·天钺”。 姜敏仪微微动容。这等根本道术,能够在自身状态并不圆满的情形下再度使出,已足见其高明了。 席乐荣动作迂缓,三进三退,然后一拳直出。单单以动作缓慢这一条来说,倒是与姜敏仪的“剑中锤”有几分类似。 棋盘之中,变化无穷。 纵然你力量再大,算路再精,也不可能穷尽一切,彻底掌控局面。或许在你为自己的技高一筹和绝妙着法沾沾自喜时,对手的下一步,便蕴藏着出人意表的转身之策。 所以,缩小棋盘,中止变化,将一个整体枝解成数个、数十个有限的局部,才是真正“终结”的良策! 只是道理人人会说。若要真正贯彻,却并非脑海中灵机一动,得到了什么启示,便能立成妙法。若如此想,也太过不尊重仙武之途的浩瀚道术,以及席乐荣如今所臻的精深境界! 将这高屋建瓴之构思演化为具体的神通之象,少不了磅礴细致的“实行之路”。 看似空柔之拳意,一击加身。 空空荡荡,外象不彰;但是姜敏仪立刻体会到了这一招的妙处! 道术根基,斗法体系,被分作外铄之法,内振之法、内外相连之法三门。 外铄之法,割裂作六十四个分枝; 内振之法,亦割裂作六十四个分枝; 内外相连之法,推演出九十九种变化。 由此三者相合,各自演生的变化数,又多出数倍。 这等划分之法,本是源自武域中的一部通典,讲述力分内外、各自下手之处的道理,未曾想仙武相合之后,却能作出一篇大文章,从而大放光芒。 席乐荣紧紧抓住了一点。 神通之数虽然无穷,但是其法力外铄、内外相连的“起手式”却始终有限。把握了这些变化,等若是从根子上将“棋盘”缩小了;己之真力,亦可针锋相对,各自遏制。 在姜敏仪的感受中,这一式之下,仿佛周身穴道皆被刺中,欲要抵挡来力,非得付出极高的代价不可。 这一招并不犀利,不讲究一口气将敌人击倒;看上去绝不致命,起码并未给人以心旌摇动的紧迫感。 但是其妙处却在于,无论从任何角度,你若要反抗这一式,都要付出胜于来力的代价。 这是一种无死角的碾压。 这一击之后,席乐荣损失法力、精神固然不小;但是他的敌手,却必然损失更大。 姜敏仪回忆阴阳洞天之战的见闻,不得不承认,席乐荣是走出了一步。 扪心自问,两种道术摆在自己面前,一种是专务攻杀,霸道绝伦,不死不休之术;另一种是席乐荣这一种全面压制之法。确然是后者更优。因为所谓避无可避、一击致命云云,看上去无懈可击,其实终究有一厢情愿的成分。 当你目的专注,务只以斩杀敌手为目标,自然便有“只及一点、不及其余”之嫌,也会给人以腾挪的空间。 姜敏仪瞬息之间判断出—— 面对这一式,回避是完全无用的,唯有正面应战。 此念的是正解。 席乐荣成就此术,岂是闭门造车?给予他根本信心的,便有两事,由此验证了他这“缩小棋盘之法”神妙无碍。 与麒麟一族林弋交手,中招之后,看似神妙莫测麒麟一族瑞气复元之法,亦大受制约,急切间难以恢复气机。剖析毫厘,原来麒麟一族瑞气法门,亦在六十四种“内振之法”的分枝之中。 再譬如若是与轩辕怀再度交手,轩辕怀那化身退避之法,在“衡·天钺”之下,却再难奏效。经圣教几位道境大能推演,轩辕怀那一门道术,亦在九十九种“内外相连之法”的分枝之中。 这并不意味着席乐荣破解了麒麟一族本命瑞气神通、轩辕怀的剑术神通;又或者对于其中精奥,尽数了然于心。其实说到底,这只是在敌手动用法门之时,在此开合门径之中,疏而不漏,从而予以你强有力的迟滞阻挠。 然而,席乐荣并未注意到,姜敏仪赞叹之余,面上似乎多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姜敏仪出手抵挡。 这是这所谓的“抵挡”,不过是伸手一拦,颇为随意。是她情知斗败,战意已失? 果不出所料,在“衡·天钺”全方位的碾压之下,姜敏仪如被大风吹散,退出三四里外,这才身躯摇曳,缓缓站定。 席乐荣心中微讶。 中了“衡·天钺”之后,譬喻而言,就像是凡俗武夫误服了“软筋散”一般的药物,断然难以站立得住。 若是双方皆在完好状态下交手,也就罢了;可是姜敏仪动用“剑中锤”神通之后,仅仅余下一丝精力,再中一击,无论如何也要濒临那真正的“极限”了。 这是…… 席乐荣步履从容,缓缓靠近。 直至二人相隔仅有三四丈许,四目相对。 终于,还是席乐荣打破了沉默,沉声道:“你尚有余力?” 姜敏仪缓缓点头。 席乐荣思索了一阵,还是继续问道:“多少?” 姜敏仪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精光泛起,肌肤之上隐约可见一丝精微气机滚过。 席乐荣眸中明显现出一丝诧异,然后摇了摇头。 观其神色,似乎惊讶、失望、意外、庆幸,兼而有之。 同时,他亦是如刚才的姜敏仪一般,周身精微气机,一浮一滚,一起一落。 这一回,轮到姜敏仪眸中现出一丝惊奇。 席乐荣又道:“我自问道术无碍。你的底力支撑,源自那里?” 姜敏仪坦然一颔首,道:“正是。” 只见她双目微闭,额头处一枚小小的印信之形,立刻浮现了三息,旋即隐去。 又是一阵沉默。 姜敏仪言道:“若你是动用精进之前那名为‘天钺’的神通,或许能胜。” 席乐荣此刻已恢复了从容,淡然一笑道:“到了此时,还要动用攻心之策么?只是‘可能能胜’而已,并非‘必定能胜’。如此斗法,更有可能会输。再者说,你抢先以神通相攻后,你我皆非神完气足。那‘天钺’之法,是动用不出来的。” 姜敏仪正色道:“并非攻心之法。” “我心固一意求胜,执着甚深。但是与你席乐荣的两战,皆未能尽己之心意。在你席乐荣看来,我此时所言,未免有得便宜卖乖之嫌;但这的的确确是我心中所想。” 席乐荣摇头道:“不必如此。你姜敏仪既坦率如此,席某也之言无妨。真幻间中的那一败,我确实是不服的。但今日这一战,虽出乎预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这一番对话,外人若听闻了,不免在云里雾里。 原来,“衡·天钺”之法若是与旁人交手,至多可动用二击。二击之后,席乐荣自己的法力精气固然降低至一个“底线”,但对手遭遇压制之后,却是无限接近于“无”,仅能吊住一口气而已。 而姜敏仪将武道大印炼化正名为“白虎印”之后,冥冥之中已然多出了一重妙用。自己一身精力低微到一个限度时,便会被锁住,维持己身战力不失。 这个限度,随着姜敏仪道行愈高而逐渐增长。 此时此刻,这个“度数”是二十五分之一。 恰好,席乐荣连续动用“衡·天钺”之后的底线,亦是二十五分之一。 可以想见,姜敏仪凭借白虎印而成的“底线”之力,绝非倚仗其便金刚不坏、不死不灭了,世上自无这等好事。若是所承受的创伤足够直观、强悍,那么这一“底线”,便有可能被打破。 这也是姜敏仪说若用精进之前的“天钺”神通,反而可能取胜。 反言之,若不能打破,亦属寻常。若果然如此,席乐荣所余余力要远较现在为低,自然是有败无胜了。 真相到底如何,除非二人法力恢复之后再试过一回,方能揭晓。 但是如“衡·天钺”这更为高明的手段,长处在精密控制,却是一定打不破“白虎印”的底力支撑的。 席乐荣转过身去,目视远方。 诚如他所言,真幻间中之战,他内心深处是极难坦然视之。那是在无数天时地利、机缘巧合之下构成的“错误”。但是今日这意外的结果,却不不能说令人难以接受。 因为姜敏仪的道武尊认可、得了武仙印传承、成为武道正朔,已然是既成事实。 一脉道统之传承,影响力何其巨大?武仙印镇压一域,更不是橡皮图章。姜敏仪得了如此巨大的机缘和好处,必然会对她的道途产生深刻影响,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结局。 对此,席乐荣有清醒的认识。 只是,这种“深刻影响”——或者说“好处”;有可能是修道中的长远之利,未必会在元婴境时产生太大作用;也有可能相反;又有可能兼而有之。 席乐荣原本判断,此等“好处”,应该是服务于久远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这一战自己当能取胜。 如今揭开谜底,这“好处”却来得更快。虽然不遂人愿,但也确实是情理之中的结果。 正文 第六十章 奇兵异出 局外之战 风轻云淡,溪流之畔。 老槐树下。 大手握着小手,执一根尺许长短的羊毫,在一张较巴掌略大的羊皮卷上,涂涂画画。 虽这羊毫笔只有小指粗细,但是对于那执笔的小手而言,依旧甚是吃力,难堪一握。 羊皮卷本是青中泛黄,而笔画涂抹,却是纯粹的绿色。观所绘之相,并非任何文字。 认真琢磨,似乎不是人脸,就是某一种奇异的花朵。 “祖道友好雅兴。只是你这巫道法门,太过精深。授于如此年幼的孩童,是否过于揠苗助长了?我看这两位小朋友,似乎有些心猿意马啊。” 正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除却执笔作画的那青衣小童外,其实图卷两侧,尚有二人。 这两位皆是八九岁年纪,一男一女,衣衫倒也颇显光鲜亮丽。不过二人似乎对于羊皮卷上的图画并不上心,一人手捧一只青梭果,吃得正欢,口水混合果汁不住地流下来。 对于这突兀出现的声音,二人虽不能尽解,但是却也隐约明白似乎说的是自己。赧然之余,忙不迭的将青梭果藏入袖中。 祖高岑眉头微皱,转身一望。 来人身量甚高,印堂发亮,身着一件灰黑相间的麻衣小褂。只是那一双目光,不住地在自己、羊皮图卷和三位孩童身上逡巡,肆无忌惮,倒是显出一种无拘无束的傲意来。 仔细打量了一眼,祖高岑讶然道:“龙族?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这最寻常不过的问候交接之言,却似把来人难住了。只见他眉头一皱,兀自沉吟了许久,口中更是嘟囔不断。 约莫百余息后,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首洒然言道:“***。” 祖高岑深望良久,才道:“局传龙凤二族,如今与圣教相交甚深。以***道友的道行,似乎该去参加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不知道友为何寻到我这里来?” ***欣然道:“我与二位兄弟李坤龙、李青龙并称三杰,仅在云龙兄等二人之下。他们四人,皆是要参加清浊玄象之争的。至于区区在下嘛,因修炼一道法诀晚了数月,直至昨日方才真正功成。所以便耽搁下了。” 祖高岑默然良久,道:“单以人才鼎盛而言,龙族的确有断界自守的资格。” ***闻言笑容满面,道:“承蒙谬赞。” 但是观他神色,分明是对祖高岑之言极为赞同的意思。 祖高岑微微摇头,仔细盘算。 若是来者不善,这倒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此刻他所立之地,划界结草庐而居,已越出半始宗宗门大阵范围数万里之外。 若是有人知晓了自己立身之方位,又借由阴阳洞天穿渡,的确很容易便能寻上自己;而远近内外,自己却并无奥援呼应。 其实隐宗一方的布置并无错漏,在阴阳洞天入口,本有最上乘的监视法阵。但凡近道境修为以上,必能察之,并提前通传。 再如何说,半始宗宗门大阵累经经营,就算是道境大能也未必能够急切打破,将监督范围扩大至近道境,已是十二分的谨慎了。似也并无必要将所有低阶修士,一一筛查。 只是恰好自己有些特殊,虽然入了隐宗阵营,但是并未常居于半始宗之内;而是独自开拓出一片领地。 如今看来,倒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祖高岑口中却是淡然相问道:“不知***道友光临敝处,有何见教?” ***似笑非笑道:“并无他事。不过是一时技痒,欲与祖道友试试手段。” 祖高岑目光微动。 ***又道:“反正祖道友承巫道分流之旨,寄缘散叶。又并非真心为隐宗出力。随意出手,敷衍一番也好。” 祖高岑盯着***深望一眼,道:“这是李道友自己的见解?” ***依旧是一副大剌剌的态度,言道:“这有何难。若仅仅是祖道友一人,圣教及合盟诸族自然莫测高深,不知巫道意欲何为。但是好巧不巧,阴阳道那位和祖道友位分相似的人物夏宗三,几乎同时往圣教处觐见。若说都是间谍,也无有这等张扬的道理。兼之你二人看似是‘投靠’了对方阵营,但是对于一应争斗并不积极,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也皆未出战。其中道理,认真琢磨,总能参透二三。” 见祖高岑迟迟未语,***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连声促道:“如何?” “时间紧迫,李某可无余暇与祖道友在这里虚耗下去。” 祖高岑终于动了。 反手一抖,一面八方阵旗随之落下,同时温声言道:“暂去歇息片刻。” 阵旗之内,已隐见一道门户。 他说话的对象,自然是二男一女三位蒙童。 三孩童倒也乖觉的很,知晓师长有正事要办,忙不迭的相继自门户之中钻入。 ***双目一亮,同时一踏足。 一身骇人精气陡然迸发,环绕三匝。虽然此时他一身气象依旧是“收敛之形”,溢出的本元法力不过是千万分之一,但是依然震得周遭百丈之内,乱风忽起,落叶簌簌而下。 二人纵身而起,直插天际。 ***的手段,操纵法力精粗兼备,表里相融。虽看似是霸烈果决的路数,但并不拘泥于硬拼;颇有一种将巨石投入水中,激起波澜、操纵万波相随的意味。 看似是小小退了一步,但却从另一个层面上将妖族本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手陷溺其中,更是不易腾挪转身。 可是电光火石的数击,却偏偏被祖高岑鬼魅一般的手段腾挪闪避了。 祖高岑倒是十分坦荡。虽然这一战无头无尾。但既然出手,便要竭尽全力。 纯粹以经验判断,祖高岑当把来人当做是三十六子图末位、入榜与未入榜之间的层次。如此,与自己正堪为对手。但是祖高岑却曾有一非常机缘,此时竟正确的推断出李坤龙的真实实力实要较所料略强一筹,达到了图卷中二三十位的地步。 换言之,与祖高岑自己名次相若。 若是如此,二人一为人修,一为妖族,那实际战力明显是***强出一筹。 只是…… 虽然难胜,但是拖延一时三刻,却是不难做到。 罕有人知,祖高岑所修炼道决,乃是巫道十二祭法中最为冷僻的《非复圆满祭》。 此祭法之用,正如其名。 若与修炼此法之人交手,双方胜负形势,在一段时间之内并不取决与双方的相对高下;而是取决于对手的绝对层次,是否到达了圆满无碍的地步。若对手之手段难称圆满,同一境界中,哪怕他战力明显在你之上,也不至于轻易得胜。再不易寻得的破绽,亦会被此术窥见,宛若游鱼一般,从指间溜走。 此术之妙用,在于可以极大的拉近与上手的差距。 但是其中弊端也是显而易见。若是对手果真臻至圆满无暇的境界,那便再也非你所能胜过。 再者说,“战平”与“战胜”到底是有差别的。何况《非复圆满祭》对身体也有非常负担,并不能无限制使用。 巫道中真正有大志向者,皆只是在入门阶段“汇通十二祭”之时修炼了此法中的总诀功夫;到了真正选定根本道术之时,却是无有几人选择此法。似乎以此术为主,就天然志向短了一截。 而祖高岑却是因为先天资质所限,不得不修习此法;且于此道之中有非凡造诣。走到今日,也算殊为不易。 一场恶斗,天昏地暗。 不知不觉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心中没来由泛起三分焦躁,本来自己战力稳胜一筹,且对方身份特殊,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敌人”。这一战几乎便是例行公事,手到擒来。没想到竟胶着至此。 若是那一头出了意外…… 恰在此时,祖高岑只觉前额微痛,目中视界,也似乎晃了一晃;同时心中传来一道警兆。当即心中默然道:“祖某已然尽力了。其后纵有甚关联影响,也只得一任自然,非我所能挽回。” 却见他快速跃出站圈,反手一划,在空中划出一道门户。 然后纵身一跃,恰好避开了***如附骨之疽般的一击。 六合四维,空空荡荡。 ***愕然。 从胶着难定,到戛然而止,就这般峰回路转,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这样的话……算是自己胜了吗? 大概算是吧? …… 同一时间。 就在祖高岑《非复圆满祭》时限已到、纵身遁避的一瞬,辅界战场之中,李云龙终于迎来了第三次气机上涨。 妙意争衡的两分之局,也终于被打破! 杜念莎、宁素尘对视一眼,诧异之余,各自黯然,眸中尽是遗憾。 推敲许久,她二人也接近了真正答案。 于她二人而言,这一战可谓非战之罪,就算是败了也无话可说;但是她二人本是有足够的信心坚持的。 宁素尘已然猜出,前两回气机之变,当是因两位龙族修士之胜。而第三场如果不能继续取胜,那么眼前的平衡之局,便要维系下去。 出于对木愔璃的绝对信心,二人深信那二胜必然来自李青龙、李坤龙处。 甚至于拖延至今迟迟无有动静,或许木愔璃那一阵早已胜了。 没想到,这一刻还是来了。 木愔璃之败,才是令二人情绪略微低落的根本原因。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十五胜负 意外平局 隐宗这一头,同样立下一座五层小塔,中济接应;而乙道尊便在此塔顶层坐镇。 出战而返的诸位修士,皆围席而坐,观其面色十九从容,倒是看不大出胜负相关。这也是其与归无咎一同合练切磋之时,对于心意明鉴之道,各自都下了深彻功夫的缘故。 待杜念莎、宁素尘二人回返之时,众人上前相迎,一问之下,二人才知一十六处辅界之争,自己二人已是倒数第二场归阵的;连同自己这一场在内,已有一十五场分出了胜负。 不过两处主界,似乎斗得甚紧,至今无有消息。 一十五场主界胜负: 玉离子胜黄希音; 席乐荣平姜敏仪; 李云龙胜杜念莎、宁素尘; 魏清绮胜林弋; 木愔璃平玉娇龙; 陆乘文胜余荆; 李青龙胜孔萱; 武铉熙胜马援; 青樱子胜游采心; 韩太康胜朗炼; 文晋元二人胜摩永工等; 荀申胜利大人; 席榛子平山城弘等; 羽融族虞氏兄弟胜炎裕倪翔; 李坤龙胜腾惊、谢缪。 令杜、宁二人最感欣喜的是,事先猜测似乎有误。木愔璃这一阵,却是与那龙族女子玉娇龙打成平手。看来李云龙第三次气机升降,别有玄机。 度量战局之数,六胜六负三平,整个辅界的最终胜负,便由秦梦霖与御孤乘之战而定。 事先估计战力,隐宗一方自以为是绝对占优的。但是不曾想到龙族底蕴之厚,抹平了这一重差距。其一举夺得三胜,才营造了这样一种胶着局面。 但是细分胜负,廓清主次,其实战绩依旧教人满意。 毕竟魏清绮胜林弋、荀申胜利大人这两战,乃是极要紧的胜负,皆是隐宗方胜了;姜敏仪胜望当较席乐荣略逊,却也未曾落败。本阵营至关重要的人物中,唯有黄希音理所当然的遭到败绩。但是她心意浑然莫测,超然于运势升降之外,其实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若是秦梦霖胜了御孤乘,虽然总数只胜一小局,那么依旧可以说在辅皆之争中,大局、小局,皆是隐宗一方完胜。 在杜念莎二人归阵的前一刻钟,山城弘等三人归返。 这一战能够取得平局,也有几分侥幸的味道。 山城弘虽在真幻间中别有机缘,抑且后势甚足。但是以今日之道行,终究逊色于席榛子一筹。 若是遇上一个稍稍手软些的对手也就罢了,凭借武道之刚勇锋芒,未必不能坚持。 但是席榛子心意方圆明练,花柔为表,刚健为里,还要胜过寻常人许多,与山城弘的交手,果然稳占上风。 所幸双方羽翼二人的交手中,西土慕高远脱颖而出,展现出出人意料的实力,技压圣教二人一头。 其实纵是如此,主将不敌,慕高远虽然胜出,也难以抵过。以强凌下、以寡击众,多的是各个击破的法子,最终战果,毋庸置疑当是上手一方战局绝对优势。 然慕高远却显露出手段来。他虽然无杜念莎、宁素尘所持这般特殊联手的手段,但隐藏在山城弘羽翼之下,一拳一剑,总会对敌手之战意构成奇妙的干扰,从而凸显出辅佐之功。 反复拉锯,席榛子竟也不得取胜。因慕高远这一着奇兵的缘故,为隐宗阵营夺取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平局。 杜、宁双姝未返之前,席间气氛,虽不若闹市一般煊赫,但往来应答,倒也颇为活络。 尤其是韩太康等人,更是心性洒脱,十分健谈。 但是自二人回返之后,气氛却陡然为之一沉。 道理是明摆着的。 二人未返之时,隐宗胜负场总数是六胜五负三平,尚有一场余裕;但是这一阵败绩之后,胜负数已然被追平,全靠最后一场分出胜负。虽说主界之争远较辅界分量为重,但若是主界打成平手,那么胜负就全在于秦梦霖这一场了。 两座主界之争迄今无有音讯,可见皆是棋逢对手。尽数打成平手,并非没有可能。 众人虽然对于秦梦霖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那巫道御孤乘,也不是易于之辈。 胜负一线,自然会有些许压力。 气氛冷寂,上座中主持局面的孤邑上真,环视一眼,言道:“诸位。虽然秦道友未返,但是其余出阵者,此时皆汇作一堂。各自界中,斗法手段,不妨于此铭记,通传鉴正。自然,若是各位动用了什么隐秘手段不愿示现于人,将其隐去,也无不可。” 在座诸人,皆点头称是。 随着孤邑上真一拊掌,两个侍者上前,手托一银盘,各自来到每一位之座前,留下一枚“心印照影石”。 方才这一场大战,对于在座之人而言,都堪称是入道以来最为铭心刻骨之事之一,何须仔细磋磨?不过寥寥数息功夫,便将此战首尾,详细汇入石中。 各自作法已讫,自然将此石互相交流,瞻仰风采,汲取经验。 …… 一刻钟之后,杜念莎忽然转头,丢下掌心圆石,意甚古怪的看来姜敏仪一眼。 魏、林之战,黄、玉之战,荀、利之战,姜、席之战,皆是在座诸位最心仪、急迫一窥虚实的几场比斗。 刚刚杜念莎所观的,便是姜、席之战。 那位席乐荣的手段,堪称杜念莎迄今所见以掌控力见长的神通中的巅峰。那种超越极限之后无死角的碾压,虽然只是照影石中一道虚影,依旧令人心悸。此人能够与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并列,果然名下无虚。 姜敏仪能够与之战成平手,机缘气运暂且不论,本身道术也已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 纵论胜负,二人风姿不凡。最终各自剩下二十五分之一的法力,可谓谁也胜不得谁。 杜念莎已提前知晓,这一战的结局,是平局。 于是,杜念莎理所当然的以为,接下来二人自然是云淡风轻,各自出界,如此倒也符合这一对宿敌的超逸绝伦。 然而事实并非如她所料。 后续尤有余波! 席乐荣与姜敏仪淡然相对,理论了一阵。他明明已经承认了今日斗法不能取胜,一派光风霁月态度;却奇峰突起,忽然扬言此战尚未结束,非得战至胜负水落石出。 二人之间的正面交手,分胜负已不可能了;席乐荣之所言,自然是要应在“浊气之象”的争夺上。 杜念莎以为,若是二人战力道术大致相当,那么除非这两位南辕北辙去赌运气,否则其中一人只消奉行跟随之法,如此比试实难分出胜负。就算谁侥幸捉到了浊气之象,要将其落位,也非易事。 席乐荣的选择,倒有死缠烂打之嫌。 战局正如所料。 不仅如此,因为二人法力精力皆甚为低微的缘故,武道中以自身精圆为界方能彰显威能的许多手段,其实施展不出。细论起来,姜敏仪浸淫仙道更久,掌握神通道术也更多,在此等争执中,竟然隐隐占得上风。 双方围绕着一只形似山鸡的“浊气之象”苦斗一阵,局面三起三落,忽然转成短兵相接之象。 杜念莎自认为判断力尚算精审明断。 据她估算,那一局面之下,姜敏仪夺得浊气之象的概率至少有七成;而席乐荣得手的概率,至多只有三成。 但就在这时,姜敏仪却做出了一个令杜念莎感到难以置信的动作。 姜敏仪动用了一种诡秘手段。 观其形迹,似乎是武道中的传承;观其规模,似乎是面对近道境乃至更高层次的护身底牌之一。 一阵星雨乱流之下,竟将那浊气之象炸得粉碎。 固然“浊气之象”乃是无生无灭之体。但是如此崩解,欲再要凝结,至少也是数日之后了。那时,本次清浊玄象之争,也早已分定胜负! 席乐荣深望了姜敏仪一眼,长叹一声,终于出界。 如此局面之下,任何一位道心锋锐之辈,皆会锐意求胜,更何况是姜敏仪? 隐宗阵营中的诸位嫡传,除却超然在上、功行明显超出群伦的归无咎、秦梦霖外,切磋斗法,公认最令人感到头痛甚至畏惧的,有两个人。 一位是荀申。 其法门幻变无穷,虚实无尽,与他交手,一个不留神便被套了进去。纵然是排名在他之上者,对上此人也绝无任何心理优势可言,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谨慎应对。 今日战局,荀申能够战胜排名在他之上甚多的利大人,大家振奋之余,平心而论,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另一位便是姜敏仪了。 说到一个“狠”字,似乎并非上乘,好似这是凡俗间市井混混的路数,与修道之人绝不相干。但是“狠”字之上,加上神意明达能断,刚直果决,一颗道心百折不回,那就十分可怖了。 姜敏仪正是此类。斗法中绝无一个“退”字,攻势一起,无起承转合可言,几乎仿佛不是人身,更像是一具专务斗法的人形傀儡。旁人与之斗上一场,至少要躺上三日。 此情此景之下,最不可能做出如是选择的,便是姜敏仪。 但是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姜敏仪似乎感受到杜念莎之关注,也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转首一眨眼,微笑道:“看来我这莽进悍勇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杜念莎没想到姜敏仪出言如此直接,似乎微赧,报之以一笑,然后微微摇头。 姜敏仪正色道:“他如此做的原因,就是我如此做的原因。”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席乐荣。 杜念莎微微一愕,然后似有所悟。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两难相让 心通万界 破界针巨塔之巅,赤魅族众位妖王窃窃私语,面容沉肃。 自本族圣祖降世以来,本拟将以无可与抗之势一举解决纷争;但是自那二人来此之后,时空仿佛骤然凝滞了下来;步调也变得迂缓。 观三人态度,似乎是在交谈着什么。 能够与一位降世圣祖平等交流者,自然不是常人;纵然那二人深居简出、从未显露人前,但是赤魅族诸位妖王还是轻易猜出,这是圣教两位主事人物,显道道尊,应元道尊。 公良盛妖王望了身畔一眼,正欲出言,却见这位赤魅族主事之人唇角一动,神色微扬。 公良盛急抬首远望,却见本族圣祖向前踏出一步,而显道、应元二人翩然退却,相互拉开距离;气象亦有虚实轮转,转为虚空悬画,显然是一身道行法力,皆至了锋芒毕现、宛如宝剑拂拭已讫的境界。 如无意外,很快,便当有了结。 显道、应元二人,只微一蹙眉,旋即便恢复如常。 迟滞数息,应元道尊缓缓开口道:“既不能谈拢,我二人唯有就此领教飞升大能的手段了。” 亲眼得见之后,赤魅族圣祖对于世间未飞升的人劫道尊竟尔臻至如此修为,也十分诧异。 尽管,其在上界之时,能见下界之事;赤魅族诸真通过破界针中祭祀之法,亦通传了下界消息,可谓相当详尽。对于圣教主事二人之非同凡俗,实为赤魅族圣祖“已知”之事。 但是远观与亲见,目见与耳闻,终究是有差别的。 如今当面视之,这二人道行之高,着实令赤魅族圣祖大感动容。 于是,也就破例有了这一番堪称推心置腹的“谈判”。 彼此虚实,各自尽知矣。 赤魅圣祖固然已经隐晦的点明,赤魅族根基,借地力而成气运。此乃一族根本,不可容让。如今二十五域已伤其二,除却圣教就此退避之外,别无他路可选。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圣教祖庭,竟也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尽管显道应元二人语焉不详,但是赤魅圣祖已知其意——神道界空之设立,与其一道兴衰大有关联。 显道道尊默然以对。 数万、数十万年前,圣教开启这扩张之路时,对于“妖族降世”这一环,却是未有周详考虑。若今日之事发生在圣教祖庭扩张之初,那么任由赤魅族划定疆界、两不相犯,其实未尝不可;但如今北境界域,同样涉及三十七界天之二,岂有退却之理? 尤其是神道界天自三十六至三十七,乃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若是一举退至三十五之数,将难免神道道术倒退十余万载的严重后果,是显道道尊决计不能接受的。 赤魅圣祖漠然言道:“你二位道行虽高,但飞升之后法力一转,却是任何惊才绝艳的智力天资所不能逆转的大限。你二位非我对手。” 应元道尊不答,只轻轻一反手,已动用了手段。 不过神通示现,却并不在“手”上。 应元道尊胸口处蓦然浮现出一团虚影,竟隐约望见,一颗强有力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的跳动。 滴血成川流,恣肆若汪洋,精蕴无穷。 无论自博大处观之,而是自幽微处察之,皆能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雄浑力量。 更奇的是这心脏本身。 七窍玲珑心。 所谓“七窍玲珑心”,本是称赞一人慧心多感而言;但应元道尊这一心脏,却正应其名。 真幻轮转,仿佛琉璃,可谓“玲珑”;诸窍连结,百折千回,却又不止“七窍”。强名之,或可称“百窍玲珑心”、“千窍玲珑心”。 如此手段,自然不止是外相不凡而已。 赤魅圣祖一眼看出其中微妙之处。 这心脏之中万窍连结,兜兜转转,可不止是应元道尊自家身躯中的营生,分明内外勾连、有所实指的! 所汇通收摄之象,分明是圣教祖庭赖以立下偌大基业的“阴阳洞天”体系。 凭此秘法,炼化归真。 赤魅圣祖若是正面出手,显道、应元道尊固然不易抵挡;但是在应元道尊生机尚存之先,却可将所受之力的十之八九,通过“心通万界”之法,连通所有阴阳洞天挪转出去。 如此一来,所有阴阳洞天那一头出口处,必然遭殃。 原本此阴阳洞天只是圣教内部连通之用,若数百年前如此施为,除了将圣教偌大基业一举毁去,别无他用;但是当日归秦之战后,圣教为了挽回信心、兼收利剑高悬之效,又将许多阴阳洞天一举布下,连通靠近诸族腹地! 这就意味着,赤魅圣祖再行出手,便是天下诸族为敌。 更有甚者,应元道尊乃是寻得了此秘法的“第一义”,其“本心”之所在,便是阴阳洞天之归旨。在其动用这一门秘法之时,任何绕过应元道尊本人、直接攻击阴阳洞天的尝试,皆是完全无效的;最终其法力肆涌,都会如穿透迷雾一般,绕过一个大圈,来到应元道尊面前。 由于应元道尊所承受之法力,至多不过十分之一,所以其本人必能坚持甚久,更况又有显道道尊从旁缓颊。 如此一来,等不到赤魅圣祖杀死应元道尊的那一刻,整个天下,早已沸反盈天。 最终落定之后,应元道尊纵然功行有损,也不过万载至数万载间难以飞升上界而已。其既然已在世间滞留数十万载,便不惮于再继续迁延些许时日。 应元道尊眸中,幽芒浮动,难以窥见其心意。 这一道棋局,另有玄机。 此刻其实他甚是祈盼赤魅圣祖出手;只要他出手,便正中应元道尊下怀。 只是他面上丝毫不曾显露出来。 倘若赤魅圣祖自诩飞升上境之人,抱着对下界修士不屑一顾的态度,那么今日看似危机之中,未必不是隐藏着巨大的机会。 若赤魅圣祖果然出手,汇入各条阴阳洞天之中的法力虽必是强横到不可思议,但应元道尊自忖仍可稍稍操纵其强弱与方位。 此刻本教含桢道尊坐镇之地,濒临一处阴阳洞天入口。 本教灵曲道尊、与凤凰一族驻世道境大能湛衡子,正坐镇于第三十七界天、腾蛇一族故地的阴阳洞天入口。 隐宗半始宗山门,紧邻圣教一处阴阳洞天入口。此地是归无咎的府邸所在,亦俨然是隐宗一方的第二核心处所。人劫道尊纵非长久坐镇于此,也势必会处于随心而至的状态。 近年来隐有传言,东南九宗的一位大人物坐镇隐宗,极有可能便在此地坐镇。 其余诸如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腹地,同样可堪利用。 只要赤魅圣祖一旦出手,应元道尊便度量强弱,将其法力疏导至相应方位。 届时本教几位道尊、凤族湛衡子、隐宗几位道尊、可能的东南九宗道境大能,仓猝之间遭遇前所未见之敌袭,势必要竭力抵挡、出手反击。就连孔雀、天马两族族长,也会在第一时间动用本族至宝,晋身道境修为,出手抵御。 到了那时,应元道尊便可借用阴阳洞天通道,将众人之法力“逆吸”回来! 如此,等若是赤魅族圣祖以一人之力,抵挡紫微大世界中超过半数的道境大能。其法力再强,料想也绝难胜过。一个不察之下,更有极大的可能性吃亏。 就算他不至于就此陨落,只消道行大损,令赤魅族失却倚仗。届时赤魅一族,便极有可能重蹈腾蛇一族之覆辙。 这一重心思与手段,为了保守机密之故,应元道尊并未与除显道道尊之外的任何人商议过,就连本教的其余几位人劫道尊,也并不知晓。 赤魅圣祖盯着应元道尊望了一眼,忽然一笑,道:“确是难缠的手段。只是解决这一纷争,原也未必需要与二位斗上一场。两位得道不易,倒是并不惜身。可惜了。” “二位终究是看轻了飞升之后的手段。” 言毕,赤魅圣祖反手一抬。 掌心升起一团不起眼的渺渺云烟,仿佛热茶。 正是重新动用了降世之时将要动用、却被显道应元二人喝断的手段。 圣祖降世,对上下界人劫道尊,只要事发突然,那么就算是以一敌多,也是游刃有余,必然能够实现预定目标。 只是赤魅一族以前从未考虑过本族圣祖降世之事,所以并未多作预备,故多了不少琐碎步骤。圣教一方,由此多出百余载时间布置。兼之显道、应元二人的确是古今所无的杰出人物。二人合力,虽定不能胜,但未必不能生造出一些拖泥带水的障碍来。 如今一见,应元道尊手段之巧妙,的确难缠,还在他预料之上。 只是,若有斩草除根的法子,何必定要与二人纠缠不休呢? 看似他动用了与下界之初相同的手段,其实当中差异,就算显道、应元二人也未必知晓吧? 掌心所聚,热气氤氲,似乎有一江、一海、一域、一界之量。 然后,他的手掌缓缓翻转过来。 就在此时此刻,紫薇大世界之中,圣教门下。但凡修习显道、应元二人所传承之仙道、神道修士,心中皆无端涌起一丝不祥之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心意明锐 蹉跎泥丸 主界对阵。 此时四人战作两团。 圣教这一阵的对手,早已通报姓名——其中一位名为姬冰炎,乃是随侍显道、应元二人甚久的一位天玄上真,虽然行事低调名声不著,但是以功行而论,却更胜过孟伦、恒滑等诸位台面上的人物一筹;圣教诸真中,几乎算得上第一。 至于另一位,乃是一位神道修士,不过并非已知的三十七界空大帝中的任意一人,其人名胥元德。 此时孔袖妖王对上了姬冰炎,须贤上真对上了胥元德。 单看孔袖妖王这一阵,其实他的斗法手段工整潇洒之余,似乎略显保守。粗粗看来,不像是与人交手,倒更像是独自一人练拳。举手抬足,一进一退,内劲外铄,随方就圆。只看那一道道锋芒无两的锐气溢出,一跃之余,却又陡然停滞。最终凝成一个方圆里许的大型气罩,环绕笼罩其身。 而他的对手姬冰炎,身着一身蓝而近黑的素服,却是个须发隐见灰白的老者形象。进退趋避之间,倒是并未留手;不住地将种种气象各异的大神通道术使将出来。 庆云磅礴,巍然成象。 只是那气罩之上偶然乍现破绽,却很快的弥补完全。 孔袖妖王目光清冷。 这位姬冰炎虽道行卓著,但是与他相较,依旧略微弱了一筹。若当真专心致志的交手,他自信有胜无败。如今之所以以相持为主,自然是受了另一场比斗的影响。 念头微动,孔袖妖王转身一望。 另一场战斗,气象便要瑰奇得多。 须贤上真负手而立。 周遭千里之内,却似有无量虹霓纵横交织、穿针引线,构成纷纭乱象。那位圣教的神道对手胥元德,却是不见踪影。 其实此人正是藏身于无限幻影之中。 道术在较低境界时,譬如金丹境、元婴境。以遁速迅捷见长,也是一门常见的比斗形式。一击不中,遁身千丈之外,倒也异常潇洒。但是到了近道境的较量,却渐渐不彰了。 一来是因为近道境的法力规模甚巨,万里之内,风云为动,极难回避正面交锋;二来是因为近道境后,自然对空间道术一类更加熟稔,自然较之遁术法门更胜一筹。 而这位神道修士胥元德,偏偏以遁术幻变之法门为主。 巧妙的是,此人身形一动之后,所留残影介乎于虚影和实象之间,拖曳成长长一道,一两个时辰也不散去。而其本身藏之于幻影之中,却可随时出手突袭。孔袖妖王之所以持保守战法,便是因提防此人之故。 但若你存心不理,一意去摄取清气之象,那此人便有可能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杀出。 而那纵横交织的残影之网,却又隐约形成一种阵力,干涉敌手临机之感应,使其产生偏差。 其实对上寻常对手,这看似偏门的手段,几乎已经是无往而不利。偏偏须贤上真臻至窥见上境的层次,若一步踏入心意贮足的最高境界,自然便破除了五感之迷惑、诡变之突袭。 只是须贤上真却知,若要从容收摄清气之象,非得彻底战胜眼前之敌不可。 不知等候了多久。 须贤上真双目中闪过一丝锐芒。 然后,他伸手一指! 一团仿佛水滴的轻微气机,骤然离指而出。 所指方位,正是空天中无量“线条”中的一点。 其实这一指神通的速度并不甚快。观那水滴,不住地凝缩腾挪,单单就正面的速度而言,甚至可以说十分迂缓。但是在这指上气机触及残影的一瞬,只闻一声地位嗤响,然后空中虚影尽皆溃散,然后一个人影踉踉跄跄,自半空跌落下去,直至数十丈后,才调整身形,稳落地面。 胥元德显露真容,乃是一个相貌甚为周正的年轻人面孔,只是肤色略微发青。 须贤上真微微一笑。 孔袖上真对上姬冰炎实力也是占优无疑,但是须贤上真敢于教他行保守之策,防御胥元德的骤然突袭,那便意味着须贤上真对于自己这一处能够破局有着十足的信心。 胥元德的神通路数,诡秘繁复,兼之神道手段又与天玄上真斗法门径略有不同。所以须贤上真花费了甚久时间,窥望此术虚实。 但须贤上真的自信在于,只消他心意一步遁至濒临破境的那种神妙状态,道境以下的一切看似幽曲繁复、浑然纷杂的手段,在他眼中迟早抽丝剥茧,理清脉络。 至多,也不过是一日夜的功夫。 胥元德面色一变。本已略显发青的面容,更隐隐有些发黑。 此身之倚仗,神道中“神舞中庭”之法,已被破去。 更重要的是,方才自己忽然中招,当中坠落,足足三息之后才回复稳定,胥元德几乎一念间便决意要催动那一法门了;但却依稀望见,须贤上真依旧是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一元婴修士、甚至是金丹修士,面对如此良机,都知晓要急速抢攻,击敌于立足未稳。须贤上真如此态度,分明是稳操胜券。 想到此处,胥元德心中微冷。 “不愧是觅得破境之机的人物。” 胥元德慨然叹道。 姬冰炎也同时停手,似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一般;但是投来之目光,却是复杂而难明。 出神良久,胥元德忽然一笑,言道:“须贤道友方才并未出手,是自恃稳操胜券了。” 须贤上真也不自谦,坦然道:“正是。” 胥元德道:“正因为如此,特意要谢过道友。不然胥某这一去,未免显得太过匆忙了些。道途成败,一生功罪,譬喻一杯醇酿,若无一份悠长回味,倒也实在太可惜了。” 孔袖妖王眉头微凝,显是察觉出胥元德此言有异,几乎像是交代后事。 姬冰炎忽道:“胥道友你与那一位争夺大机缘惜败,方才绝了上进之路;可惜了神道成立至今的第一场大机缘。正因为与上境之路擦身而过,方才有此非常感慨。至于老朽,虽然斗战之能教同侪略胜一些,但是却从未窥见上境机缘。是以何时归去,寿数将至,反能一任自然,不若道友之念念不忘。” 这个“忘”字一出口,四人同时有所动作! 须贤上真、孔袖妖王二人,乃是指掌勾引,引动了一件护身秘宝。 而姬冰炎、胥元德二人,却是身躯陡然爆裂开来。 原本昏昏然仿佛日暮之时的一界中,突然传来刺目光华,淹没了一切物相棱角。 这自爆另有玄机。 光华起伏四次,宛若自爆了四次一般;最终似有一种奇妙的气机充盈四表,将这一方天地,染成一片奇诡的橘色。 自爆之景象,论威力之强悍霸道,似乎并未超乎想象太多,用以伤人,似乎力有未逮。 …… 三个时辰之后。 孔袖妖王、须贤上真二人,自藏身法禁中缓缓遁出。 五色所感,馨香入骨,分明是意味着姬冰炎、胥元德二人,早已尸骨无存了。 孔袖妖王四下一望,面色陡然一变。 自爆所形成的仿佛裂谷的巨大坑洞、天象地形之变,他全然不放在眼中。此刻他所关注的,是纷纷扬扬、落在地面之上的一种形似柳絮之物。 再感应周遭气机,孔袖妖王面色陡然有几分难看。 良久,才大声言道:“想不到圣教尚有如此手段……圣教底蕴,果有我方所不能及之处。” 须贤上真倒是面色平淡,摇头叹息道:“圣教底蕴的确略在我之上。但是这一回并非其佐证;只是双方选择不同罢了。” 孔袖妖王目光狐疑,道:“何解?” 须贤上真平静言道:“因我道行近于那一步的缘故,几位道尊揣摩手段,我也在一旁听讲。” “这一门手段,五六十年前五壶道尊亦曾察出。须得人劫道尊以大法力凝练,混同四种天地间的奇物,号称‘蹉跎泥丸’。最终一旦迸发,却能如沉沙一般俘虏住主界之中流布四溢的清气,化作此等形似柳絮白石之物,落入尘土之中。若要将其重新炼化出来,非得有三年五载之功不可。” “只是此物严格来说乃是上境手段,当中微玄之处,亦随时变化;哪怕是威力甚大的法宝,亦无法强为锁钥。唯有将其蕴养于丹田之中,时时掌握其变化;最终以连续自爆的威能,方可将其引动。” 孔袖妖王一颔首,道:“原来如此。” 须贤上真又道:“不止如此。若引动这一法门,一人之分量未必足够。届时敌手若聚拢大半残余的清气之象,未必不能将一界之胜负引动。所以若要出手,便须得牺牲二人。” 五壶道尊琢磨出这一手段后,与四位上真反复切磋尝试,意欲寻出一种凭借外力引爆“蹉跎泥丸”的法门。若是能成,万一战事不利,己方二人出界的一瞬将其引动,至少能保证一个平局。 至于说牺牲斗阵的二人,那是从未想象过的一条路。 无论是归无咎、须贤上真,甚至是威服王孔袖,都不是随意可以牺牲的。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制度之议 曲相游戏 其中道理,容易想通。 每一处主界之重,相当于整个清浊玄象之争四分之一的分量,无论是隐宗、圣教,皆会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全力争胜,不至于被对手名头轻易吓倒了,此乃事所必然。 因此遣出斗阵之人,绝不会弱,必是近道境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但如此人物,令其牺牲性命,甚至一口气便是二人,想来也是绝难做到的事。若牺牲二人之性命能够得胜,也就罢了;只是换一个平局,那就十分不划算了。 但圣教偏偏就如此做了。 自然,其也有一处祈盼。在其入阵之初,也未必便算定了将赴死路无疑。看得出来,姬、胥二人对于胥元德那“神舞中庭”之法颇为仰仗。其实心中未必不是存了一番心思,不必走到最后一步,单凭此术也能维持个平手。 若非须贤上真身怀随时晋入破境之机这一底牌,换作另一个实力同样强横之人,便要教其得手了。 须贤上真略一沉吟,道:“这位姬冰炎,功力虽然不凡,但似乎寿数将近;而那神道修者胥元德,似乎上进之机已失,故而走上了这一条路。圣教中能够出现两位敢于抛却性命、却又功行甚高之人,也算甚为巧合了。” 孔袖妖王低头思忖,这时却摇头道:“不然。虽然今回我方未在道术上落了下风;但今日之事,依旧是圣教彰显了底蕴……或者说,是其制度上的独到优势。” 须贤上真双眉微耸,诧异道:“怎么说?” 孔袖妖王笑言道:“我方入阵四人,归无咎自然不用多说,那是将来鼎定大局之人,分量尚在一位人劫道尊之上;而须贤道友身怀破境之机,自然也轻易折损不得。但是我孔袖于赤魅族公盘殷二人,虽然也薄有威名,其实分量便大大不如了。” “归无咎凭借那一道秘术,所呈现出的近道战力,几不在须贤道友之下。你说是否有如此一种可能性——临敌对阵,你与归无咎道友同处一阵,当能求取一胜;而孔某与公盘殷道友二人合处一阵。” “毋庸讳言,公盘殷道友较之吾等三人,似乎稍弱了半筹。这一阵未必定能得胜。但是吾等这一阵,却可将这‘蹉跎泥丸’携上。” “如此一来,须贤道友这一阵是决然不会输的;而孔袖与公盘殷道友这一阵,虽也有较大胜望,但是万一遭遇强敌势有不谐,便是这‘蹉跎泥丸’大展神威之时了。” 须贤上真诧异道:“孔袖道友说笑了。” 孔雀一族“威服王”何等声名?若是不动用孔雀一族祖传底蕴,就算是族主孔吾也非他对手,堪称是孔雀一族众妖王中排名第一的人物。 而公盘殷与孔袖相较,固然既往威名不彰。但是那都是过去;如今此人浮出水面,清浊玄象之战后,其势必也成为赤魅族举足轻重了人物。 孔雀、赤魅两族近道境中的头面人物,岂可如此轻易便折损了? 只为了至多能保一个平局? 孔袖妖王连连摇头,道:“当今形势,自然不能。” 略一停顿,孔袖妖王大有深意的言道:“若孔袖、公盘殷二人非是孔雀、赤魅两族出身,而是隐宗人道修士,你说此议是否可行呢?” 须贤上真面色微变,似乎揣摩到孔袖妖王所言之脉络。 沉吟良久,方才言道:“此举自然须得当事之人心甘情愿方可,绝无强迫之理。但是以隐宗规制,就算是本人无有异义,只怕依旧难为。” 这才是孔袖妖王言之所指。 似圣教之下,姬冰炎、胥元德二人慨然有赴死之志,固然有机缘巧合的因素,但是与圣教的独断威权是分不开的。 易地而处,隐宗之中若遇如此情形,形势却要复杂得多。 须知隐宗乃是一百家宗门的联合。功行到了孔袖、公盘殷这一步,势必是所属宗门的顶梁柱。就算其本人生死无惧,也不得不考虑到背后一家宗门的成败兴忽。 眼前之局面只是一个小小提醒。将来若矛盾深彻、局面演化,便不好说了。 若是双方要你死我活的斗过一场,那自然一切休提,唯有竭尽所能、不计得失而已;但若是争斗烈度介乎于蜻蜓点水与你死我活之间,那就十分微妙了。隐宗一方人力动员调度,势必较圣教大为掣肘。 须贤上真颇为诧异的望了孔袖妖王一眼。此人以奋勇强直为名,未想其思虑精深,也有此真知灼见。 隐宗这一“盟”的改组势在必行。但是若在原有基础上动作,如论如何入手,哪怕有人劫道尊出面,只怕也难以做到人人满意。最善之策,莫过于待归无咎晋入近道境之后,以归无咎为核心,划下章程。 兹事体大,二人约定,出阵之后就这一见解,禀明诸位道尊,着手兴立制度之事。 二人商议一阵,孔袖妖王喟然叹道:“某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现在你我在此高谈阔论。却不知近在眼前的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胜负如何了。” 须贤上真微笑道:“归无咎那一阵,定是不会输的。至于一十六处辅界,我方大有胜望。” 孔袖妖王缓缓点头。 不过,二人商议已讫,却也未匆匆忙忙离去。 一界胜负,兹事体大。 虽然隐宗、圣教两方道境大能,皆断准了这“蹉跎泥丸”之法大有神效;但是这毕竟只是推演而已。哪怕明知其料中的概率十之八九,也绝不可偏信盲从。万一将胜利机会从手边溜走,那何异于一场大笑话! 二人各自寻起地面上形似“柳絮”之物,动用种种法门尝试炼化。如此三个时辰之后,确认果然无法将其轻易解炼出来,这才携手出阵。 …… 秦梦霖、御孤乘之战。 眼前景象,唯有用“清丽平和”四字形容。 一应天象、地势、山水、草木,皆未有丝毫损折;而秦梦霖、御孤乘二人,更是各自负手而立,仪态悠闲,俨然滴汗未出。 神通之象,当空交织,纷呈二色,予人以奇异的观感。 其中一象,莹白透彻,无有一丝杂色;却又较月半之华更为浓烈三分;清辉聚敛,盈盈一握。 乍一望去似乎是一尾游鱼;但倘是游鱼,其形貌棱角却又无此润泽平滑。勉强形容,倒像是一枚鸡蛋;只是被捏得更“扁”了些。 这一枚纯白色的“扁形鸡蛋”,在空中游荡,灵动已极。其运行之轨迹,既有忽焉在东、忽焉在西的鬼魅莫测,又隐约能够通过残影残象捉摸其大致轨迹;强求索解,似乎处于一种空间挪移之法与最高明的遁术之间。 这一枚“扁形鸡蛋”,按理说无论如何与“剑”字搭不上关系;但是只消稍有道术根基,哪怕只是筑基、金丹境界,窥见此景,皆会由衷信服——这是一门剑术神通。 非其形意似剑。 而是御孤乘,准确的说御孤乘与此物的关联,是明明白白的剑心剑意! 不过,此时此物之操控,并非以剑诀指掌为引,而是御孤乘额上透出的一丝若隐若现的白光,也算独树一帜了。 与这枚“鸡蛋”对抗的,自然也不是等闲手段。 绵密广博,万剑聚敛成势。 然而—— 非剑者是剑;似剑者非剑。 御孤乘的“扁形鸡蛋”一般的神通,形貌非剑,但一望而知便是剑道;而秦梦霖所动用的手段,看似形貌是剑,但是同样不难窥破,所谓的“剑形”只是道具而已,不足挂齿;真正厉害的,是万剑勾连的精微变化,聚敛成势。 万剑螺旋,在无尽变化中隐约归于一点…… 眼前景象,若非亲见,极难亦言语形容。 勉强譬喻之,其一张、一散、一落……似乎神似一位渔夫撒网的动作。 秦梦霖的神通道术,便似是在无限穷尽这个“撒网”的过程。 当那如丸剑意直进而击时,那纷纭剑网便如潮水一般自动退却,让开一条浅浅的“通道”;但其避让之势旋即逆回,立刻构成更强大的反扑,似乎要从这另一个方向张网以待,将那一丸剑意捕捉困缚。 自然,此时此刻,那一丸剑意也随时而动,觅机跳出牢笼,重新占得主动…… 如此反复颠倒,周而复始。 若是功行并非至纯之人,观这一战,只会觉得极为“曼妙”;但妙在何处,却又说不出口。但要是功行到了圆满境界,如木愔璃、魏清绮辈,若亲见此战,只怕未必会十分满意。 御孤乘那剑术,虽然真正的威能与精妙处不至于一眼望穿。但其秉承心印直指、一线摧锋的气象,却是可以辨认的。此等神通,只消纳入敌手心意五感之中,便是一击落下、无始无终。 秦梦霖的剑网之术也不遑多让。 这一门神通,虽然张网成势,但是这一“网”所命中的目标,却是在张网一瞬,早已被无穷算路所锚定。 换言之,两道神通,皆是一击制敌的上善法门。 如今这二人却舍曲就直,宛若游戏,令二道神通在天穹中做那飞鸟相逐之戏,不知意欲何为?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唯实唯理 唯识唯心 秦梦霖、御孤乘皆似微微一怔,从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秦梦霖低声道:“这场比斗持续多久了?” 御孤乘面上似乎罕见的显出一丝迟疑,道:“五六个时辰?至多不超过一两日之间?” 秦梦霖目中光泽微动,道:“想来其余大小界域,皆已分定胜负了。” 御孤乘微一恍惚,道:“清浊玄象之争?” 这一场比斗之缘起,自然是清浊玄象之争;但此时此刻的御孤乘,似乎早已将其忘却,沉浸在他与秦梦霖的这一场比斗中。 这一局,似乎是决定巫道阴阳道气运升降的关键之战,一旦沉浸其中,似乎连清浊玄象这一本义也渐渐渺远了。 秦梦霖微一转头,仔细望了四周一眼,张口言道:“或许仅仅是过了一刻钟,亦未可知。”但是语气之中,却似不敢定论。 御孤乘深吸一口气,道:“当不至于此?” 同样是不敢肯定的语气。 道行到了秦梦霖、御孤乘这一步,无论是行、走、卧、定,对于时间之流逝皆有极为精准的把握。此刻两人竟也现出迟疑之意,可见方才这一战的妙处。 秦梦霖悠然道:“浮生若梦,勿论远近。到了分胜负的时刻了。” 御孤乘似乎依旧有三分意犹未尽,闻言慨然道:“你我乃是阴阳道、巫道之嫡传,乃是命定的对手。但是方才这场并非‘斗法’的斗法之中,大约是你我二人此生仅有的一瞬,可以称为‘朋友’的时光了。可惜白驹过隙,逝者难追。” 秦梦霖并未再出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今日一战,二人照面之后,立刻发觉彼此道术皆有了重大突破。 其实二人皆是一般心思,若是敌手之神通道术,依旧只是在旧有格局之上修修补补,那么今日一战,自己势必会胜得相当轻松。但是二人又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一旦照面,各自皆未失望。 秦梦霖得了轩辕怀的启示,察出“心阵灵眸”背后暗藏一道大宗。短短数十载间,果然寻得缝隙,在此道中取得非常突破。而那一枚灵眸,亦由藏在暗处的杀招向本人的根本道术转变,其辅助手段亦返璞归真,将其暗藏于“退步均衡”所营造的空间凹陷之中。 一俟锁定敌身,演算妙意便如潮水铺面,远超神意所及的阵力极限,割舍一切次要路径,直奔敌手此身败亡的终点而去,其中微妙之处,竟是隐然将推演大道与阴阳道至法利弊迁转之术合流,威力之大,俨然不可思议。 哪怕是算路不中,此神通也不至于落空,而是及时掉头,重新来过。 这意味着就算是归无咎无限分割前知三十六息的妙法,面对秦梦霖这一法门时,也只得勉力周旋而已,不得不面对其如潮水一般去而复返的攻势。 御孤乘的手段,同样不凡。 其剑术神通果真打破了三部《空蕴散神经》的桎梏,独得一剑,名为“第二剑”。 这一剑心印相对,只取本真,但是单这一剑,却并无任何杀伤力。 但是中剑之人,却会受一重微妙影响—— 三昼夜之内,若是御孤乘再度向此人出招,无论何等招式,是否剑术神通,又或者是巫道秘术,在敌手眼中,这一招都会潜移默化的更改成“第二剑”的形貌。 看似仿佛是幻术神通。 其实非是。其中精妙道理,心印直取,较之侵彻五感六识的幻术手段,明显高出一筹。 既不能窥见敌手的真实招式,便不能针对性的加以应对。只需御孤乘在下一式神通之中稍微构思些手段,那便不难取胜。 一人之道途,皆有独到脉络可寻,断不可行上屋抽梯之举。御孤乘之道术,受“一剑破万法”之道影响甚深。虽然后来其断然察觉到了此术的局限与界限,又得轩辕怀启发,走出了关键一步。但是超越也好,扬弃也罢,终究不可能将既往道术完全否定。 这“第二剑”虽然打破桎梏,深明“剑术唯心”之理,但是仔细推敲,其用度安排之上,依旧有明显的“一剑破万法”封印术的痕迹,只是巧为变化而已。 在外人看来,这一场迟迟并未分出胜负,当是秦、御二人棋逢对手,斗得难分高下;但是却无有人知,若是二人愿意,数息之间便能分出胜负,较之余荆与陆乘文那一战,还要快上许多! 御孤乘、秦梦霖相遇之后,本也是决意动用根本道术,一口气分出胜负的。 但是各自亮明手段之后,却立刻察觉一件奇异之事—— 当秦梦霖与御孤乘各自将阴阳天演法、第二剑动用后,只消完成了“心印正对”这一步,二人惊诧的发现,两道神通之精义,非但无各自争锋,形成针尖对麦芒的尖锐碰撞,反倒不住地溃散蜕变,由繁至简,由精至粗。说是“如汤沃雪”依旧显得浅了;好似一具零件繁复的器械,其中机括部件不住地剥落下来,恢复成其至元始的状态。 二人一开始都是大吃一惊,以为自家道术恰好被对手之手段所克制。但是立刻察觉,各自所遇情形一般无二。 刹那之后,二人心中皆浮现出更为奇妙的感受。 不但各自心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道术体贴所得的那最重要的四个字,甚至连对方心中所得,也洞若观火。 一瞬之间,竟然达到了彼此互知心意的境界。 秦梦霖在修习演算大道时,最终飞跃升华、臻至甚深境界的一瞬,心中自然明悟四字,这一门道术之归旨,在“唯实唯理”四字上。 彼时彼刻,秦梦霖心中,“唯实唯理”四字,自然浮现,流淌心田。 而御孤乘通明剑术,所得的却是另外四字:唯识唯心。 就在那一瞬。 秦梦霖心意中固自知浮现起“唯实唯理”四字,亦知御孤乘心中示现,乃是“唯识唯心”;而御孤乘除却自家心意明断,浮现出“唯识唯心”四字之外,也自然知晓此事秦梦霖心中彰显,乃是“唯实唯理”。 当中之妙,妙不可言。 二人所得,皆属真流。 若是此时是轩辕怀与秦梦霖以演算大道斗上一场;又或者轩辕怀、归无咎与御孤乘以剑术大道斗上一场,只要不是着急强分胜负,也不必刻意留手,那么这一战斗上三五个时辰,呈现出奇葩纷呈、精彩绝伦的一场盛宴,几乎是事所必然。 而彼时彼刻,秦梦霖、御孤乘二人心中明悟—— 这两种不同的“真流”,竟是仿佛死对头一般,永不相见。 一旦相见,便各自瓦解,化作一道奇诡磅礴的浩瀚浊流,然后一击分出胜负,再无转圜之余地! 这是造化之奇;也是两种大道冥冥之中的关联。 于是二人心中生出一份默契—— 暂不必孤注一掷。且制约规模,遥避本身,以神通道术斗一斗变化,同时亦能助二人对各自法门有更加深湛的理解。 尽管二人身畔尚有归无咎、玉离子等非凡人物。但神通出世,皆有初试之锋芒。为了保持这一道锐气,二人皆未有演示操练之举。今日相聚,正当其时。 这便是两种道术分明异常凌厉直接、但是却规避了其根本用法、舍近求远,虚空相逐的原因。 御孤乘言道这是二人此生中仅有的一段可以称为“朋友”的时光,原因便在于此。 如今,二人神通,皆已揣摩纯熟。 是到了一击分胜负的时刻了。 纵然是当世非常之杰,二人目光之中,也写满了郑重。 秦梦霖骈指向天,左臂横悬。 她头顶三尺处,隐约现出一只半虚半实的圆盘,仅有巴掌大小。若是对秦梦霖之道术有相当认知的,便能识出这是“退步均衡”之术。只是此术修炼得如此袖珍玲珑,倒是大为令人诧异。 此“圆盘”之内,并不能窥见神目,只隐约可见乱纹交织,构成一种异常繁复奇诡的图案。显然这并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之用,而是道术上又有进益。 圆盘之前丈许,依稀可见网罗绵密,变化万千。 御孤乘的姿态,却愈加简约。五指一分一拢,虚张形势,额头便立刻骤然现出异常明亮。 似扁似圆,明光莹莹,但是却较“鸡蛋”大了不止一倍! 同时发动。 寸土不让,争锋而近。 然后,尚未形成接触时,自溃其形。 御孤乘所发那虚实相间、一坨椭圆的剑意,忽然变得坑坑洼洼,仿佛遭遇万千雀鸟啄食,不旋踵变损失的一大块。 而秦梦霖那一团“绵密之象”也不例外,好似一柄破旧的雨伞撑开到最大,然后扇骨不住的断折,崩散;然后重复这一流程,继续张开,断折,崩散…… 至多不超过三呼吸,两种高妙到极点的神通玄象,在并未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已然溃散成两团古拙而原始的气机。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两团气机之中所蕴藏的威能,却似并未因为两道神通的解体而损折半分。 汹涌一扑,无可抵御。 两道气机,皆有一种只攻不守、非神通法力所能抵御的味道,将御孤乘、秦梦霖二人,彻底淹没……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胜负之后 前事惘然 两道气机,仿佛两道龙卷,将御孤乘、秦梦霖二人牢牢包裹。 这二大神通蜕变而成之气机,果然颇为奇异。粗粗望去,这气机似乎甚为粗疏,俨然泥土、石块一类被搅得粉碎,化作许多颗粒大小之物,随势卷舞;但若用心体察,目力探及幽微之处,却又会发现其实精微已极,任何法力流转也不及其“纯”,更不用说寻见什么杂质颗粒了。 如此幽微气机,其精纯在寻常元婴修士丹田中最纯的一丝“元始”法力之上,这意味着若是功行未曾接近这一层次,任何防御法门、神通变化,一旦接触,便如朽土一般一触即溃,绝无转身之余地。 约莫一刻钟之后,这“龙卷”运转之势终于淡泊下来;又过了百余息,彻底归于静止。 秦梦霖处,其本身似乎完好无恙,气机神完气足;其身畔多出的两具化身中,却有一具面目模糊,仿佛朽坏。 秦梦霖一伸手,两具化身皆被收拢,再不能望其踪迹。 至于御孤乘,似乎看上去依旧是完好无损;但是眼前的御孤乘,却更像是其数十年、百余年之前的形貌,额头上那特异的云光浮泛之象,却是再也寻不见了。 相对无言。 良久,御孤乘摇了摇头,言道:“世间再如何畏惧、排斥、恐惧之事,一旦临之,也不过如此而已。想来秦道友也不至于急忙出界。” “我们聊聊吧。” 言毕,却见他大袖一卷,法力涌动,自数里外依稀可见的山峦中切削下一块巨石,然后腾挪至近处,纵身一跃,洒然落坐。 秦梦霖微微一怔。 御孤乘并未掩饰他此时的怅惘失落,而是十分清楚的将这一情绪流于表面,并非强行克制;而其神采动作,却又一任自然,好似镇定如恒。 这两种状态,看似十分矛盾;但真正心意明澈之人,便当是这般状态。就算是自己易地而处,也不例外。 秦梦霖一点头,十分干脆的道:“好。” 反手一摄,同样取了一块相似大小的巨石,怡然落座。 只听御孤乘言道:“秦道友这一门道术源流,固然是自家神通传承,当年阴阳洞天之战中所谓‘心阵灵眸’之法是也。但是恕某直言,当时这一法门,似乎尚未在秦道友道术体系中占据太高地位。不知你是自察其奥妙,还是别有启发?” 秦梦霖目光微动,但是未有丝毫迟疑,坦然道:“是受一道术超凡绝伦之人启发。” 御孤乘显然并不意外,低声道:“是他。” 掌心一托,已浮现出一副灵动活泼的景象,正是当日乌兰河上之战。 并非御孤乘与轩辕怀二人的画面;其色界两分,玄微流演,正是轩辕怀以演算大道和李云龙的神变之法较量的景象。 见秦梦霖点头,御孤乘慨然道:“某之道术之所以飞跃一步,也是因这位轩辕道友点拨。若非这一场机缘,从悟透‘剑术唯心’之理到真正参悟出‘第二剑’,不知须多少时光。甚至进入一种无限接近却始终不得功成的怪圈,也未可知。” 秦梦霖只淡淡道:“他虽领先一步,但后来者自不会让他独美。” 御孤乘心中微叹,胜负昭然之后,双方的心态,也有了微妙差别。 但秦梦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因他之功,为你我这一战增添了颜色,却是毋庸置疑的。” 御孤乘道:“还有一个问题。” “这一回归无咎道友并未参与辅界之战,无从与之较量高下,倒是一件憾事。这一疑问,也只得从秦道友处索解。不知此时的归无咎,与秦道友相较,高下如何?” 御孤乘正色道:“请务必实言相告。” 秦梦霖眉目一动,并未经过太多思考,坦率言道:“此时此刻,是他更强一些。” 见御孤乘沉吟不语,秦梦霖又道:“阴阳洞天之战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日,我与他大致不分轩轾;其后我得了一处机缘,或许略微领先一些;但是随后他一门重要道术得以完全,率先窥见‘真流’之境,当较我领先一筹。虽然数十载后,我亦晋入类似境界,但因他身怀某些难以复现的优势,所以始终未能并驾齐驱。” “譬如你御孤乘。虽然剑术晋入这般境界,但是以此时此刻之功行而言,终难与轩辕怀平分秋色,是也不是?归无咎与轩辕怀相若,机缘异禀,握有一些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御孤乘眉头微皱,思索良久,道:“是否一门防御手段,横行天下,无有阻滞?” 秦梦霖讶然道:“何以见得?” 御孤乘道:“就因他参与了主界之战。” “寻常的神通封印一流手段,断然不支持参与近道境的争夺。归无咎参与主界之战,定有非常之倚仗。但是如今局势,晦暗难明。他身份非同寻常,若是身怀这般手段,秘而不宣是最佳策略。万一异日有变,教敌人不能正确估量其实力,兴许便可赢下关键一局。清浊玄象之争虽然重要,也未必值得显露出来。而归道友依旧选择如此做,不惧手段彰显,必然有横行天下、无所忌惮的底气。” 秦梦霖双眉一挑。 归无咎参与主界之战,原因甚多。其中有一条,的确是因为“真幻间”本身像进退无碍的底气,不惧将“武域轮回天”显露人前。 她方才说似归无咎、轩辕怀这般难以企及的优势,本是指二人心意上下贯通,俨然大能携夙慧转世。但御孤乘误打误撞,却猜中了另一件事。 御孤乘却觉得自己寻得了满意的答案,深吸一口气,长身而起。 只听他沉声言道:“若彼此就此偃旗息鼓,气运偏移,诚难与之争锋。未知外界胜负如何。若贵方败了,只怕隐宗与诸族也只得暂时固守,稳定局面;但若是隐宗胜了,我方败绩,只怕一界形势,当急转直下,纷纭鼎沸,自此多事。”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话音一落,御孤乘把身一纵,已遁出界外! 秦梦霖起身,悠悠一叹息。 她胜了。 尽管三世化身被彻底毁去一具,不但眼前无法重新炼化回来,就算将来成就近道境甚至道境,是否能够将这一门道术恢复完全,也是两说。此等代价,不可谓不重。 但御孤乘也好不了多少,自今日起,除非他这一门道术又有绝大进益,又或者道行功行远胜于自己,否则这一门心印真流剑术,便再也不能对己动用。御孤乘面目之变化,正由此而来。 此时秦梦霖面上光彩浮泛,呈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红色。 并非受伤;而是一种异常的心意涌动,仿佛凡人三日不食的饥渴。 若仅仅是比较二人谁之损失更大,这所谓气运相合的一战,意义何在?此时的秦梦霖,若论收获之巨,又远远超过了自身的损失。 心意照见,明白无碍。 就是这种特殊的“饥渴”感。 在秦梦霖记忆之中,唯有她转世之初,名为“阮文琴”时,初入道未久,真气未醇。久食甘草玉露,不见肉食,便有这样一种“饥渴”感。 自家心意与躯壳,皆被一种异样之力怂恿,急切的要与归无咎或轩辕怀再斗一场。 若没有一种冥冥之中的上升潜力推动,心意中是决计不能产生如此直观的感受的。 似乎原本与轩辕怀、归无咎将要被“固化”的一层差距,又重新被打破了,煮沸了,有了流动变化的可能。 这便是她战胜御孤乘的所得。 事涉阴阳道与巫道兴衰轮转的大机缘。 同理,于御孤乘而言,情势相反。等若原本双方模糊不定的差距突然“固化”了,非有逆天机缘,再难追及。 只是这一层道理,自上而下观之,洞若观火;自下而上观之,却是模糊不定,无有异样。方才御孤乘虽败,但是自他的视角中,却并未感受到身躯仿佛中了什么枷锁一般,困缚难行;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不祥之兆。 方才二人交谈之际,她很好的掩饰住了心中的这一层发现与躁动。若是御孤乘得知真相,未必会有方才那般从容的态度。 可是如此大胜,秦梦霖心中依旧并未有太多喜悦。 扪心自问。 不仅仅是心意修持超凡入圣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 这一战之胜,不完全是自家道术之胜;更有三分因人成事的意味吧? 两道神通,各自蜕变之后,那气机依旧是至为精微。纯证心意之真,循本真而去;纵然是秦梦霖的宿命通化身,亦不能有绝对把握将其瞒过。 或者说,一切欺瞒手段,皆属蛇足。 其中精妙,已然超过了轩辕怀当日对上秦梦霖时借法旁人的那一门道术,大致已与轩辕怀、归无咎之根本道术处于同一层次,只是规模稍逊而已。 而秦梦霖之三世宿命化身,如实呈现,个个真实无碍,皆是其自家履历显化,并非幻境。 当中胜负,全凭天命。 若是中了秦梦霖两具化身之一,自然是秦梦霖胜了。 若是中了秦梦霖正身,那么御孤乘处也有“三分归一隅”等法门,不是全无防御之力。那么此战并非平局,极有可能是御孤乘胜了。 等若此战的正确结局,秦梦霖获胜的几率是三分之二;而御孤乘获胜的几率是三分之一。 可是…… 双方各自出招的一瞬,秦梦霖便知道自己胜了。 那一剑,定然是落在自己的化身之上。 而且她敢笃定,是落在形貌与正身完全相同的那一具荒海“前世身”上;而非酷似“阮文琴”的这一具幻灵身上。 尽管这一世的自己,臻至道术巅峰。但是那一世,虽然历经坎坷,但万殊阁相遇,一见投缘,相许奋飞……却是更加难忘的回忆。 心意所持,更真更重。 至少,御孤乘的“第二剑”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一具“珍藏”的化身被击碎了,秦梦霖心中,自有三分怅惘。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道传萌芽 非常之兆 赤魅圣祖高举的手掌,终于并未落下。 此时,赤魅圣祖心中不由微显惊讶。 两翻道术之中的微妙差异,不想下界中人竟能察觉;若只是察觉也就罢了,其竟然真的准备了解决的办法。 在方一降世之时,赤魅圣祖手掌翻覆,所倾倒而出的那一丝“热气”,乃是直奔圣教祖庭最关键的几处据点。本来意在立威,先声夺人,其实对方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是见到显道、应元二人道行境界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这等层次的小打小闹,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别的不说,二人既然做好了和自己正面应战的准备,对于细枝末节处可能付出的伤损,便有足够的承受力。 所以—— 赤魅圣祖二次动用相近手段时,其实已动了心思,意欲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神通外象看似相同,实则已在良久对峙之后,采纳二人之气机,辨明二人之道传。所针对的对象,不仅仅是一两个圣教据点,而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圣教、神道传承。 然后,便是显道道尊一声断喝。 随之而来的,便是遥隔数十里外的一人,闻命作法。 盘膝迭坐,口中默念。 其人身上,似乎有仿佛流光一般的星星点点反复流淌,以血脉为川流,以根骨为宇宙,蕴养繁复,然后将一种莫名之意流布于下,通感于下,与无量生灵呼吸与共,命运相同。 当然,外表上看去,却无这许多言辞难以形容的玄虚,不过就是身躯微微发亮,仿佛一盏光泽玉润的明灯而已。 此人赤魅圣祖早已看见,初时以为是显道、应元二人之扈从,也并未留心。 没想到…… 却是一个绝大的麻烦,也是显道、应元二人足以自恃的底牌之一。 若是以功行高下而论,那人并不足道,不过是近道境界。休说一个,就是百个千个,他一个念动也能抹杀了,就是显道、应元二人存心救援,也完全来不及。 问题是,就算将此人抹杀,以他为枢纽,所传递的那一层玄妙之意,却始终未散! 只是一个刹那,赤魅圣祖便能将可能发生的一切完全推演明白。 只消自己一掌落下,紫薇大世界中所有的圣教修者,除了极少数潜力未尽之辈外,其余一应人等,皆会蒙受偌大桎梏,一生功行,再难寸进;而后学之辈,入道修习的难度亦会逐渐加大。 如此一来,用不到几千几万载,圣教的后备力量,便要断绝。 神道也不例外。道术衰微,不可避免。 但是以眼前这人为引,却能窥见,许多神道修士,已然混杂于赤魅族所持地域之中,并且与赤魅一族构成了纷然纠缠的关系。若要将其一举覆灭,赤魅族自身的力量,也将衰退至少一半! 若仅是如此,赤魅圣祖非但不至于迟疑,反而会加大力度,将圣教与神道一举荡平! 就算赤魅族剩余实力只余十分之一,但根本传承未绝。只消立下大阵界关,暂时退避封藏,休养生息。用不了几万载,便能重新恢复极盛之时。 但令赤魅圣祖颇感惊讶的是,自己这灭杀手段愈加激进,心意愈加决绝,所付出的代价便不可思议的向上攀升。 若是将神道势力扫去十之七八,那么赤魅族自身势力或许损折一半; 若要将神道势力扫去九成,那么所动用的微玄之力,便要提升三倍以上;波及也愈加广阔。赤魅族自身势力也要受损至八成以上; 若要将神道传承彻底灭绝,那几乎是将紫微大世界彻底洗劫一遍,纵是赤魅圣祖,亦觉得力不从心,似乎此事并不现实。 度量分数。 若将神道传承扫荡至几乎灭绝、再难起势的层次,那么赤魅族剩余势力,也就奄奄一息了。 赤魅圣祖生性决绝,这一看似绝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念头,他在一瞬间,却反复权衡了利弊。 但是更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推演时局变幻,赤魅胜组惊讶的发现,若是他果真如此做,“圣教”自然是烟消云散了;但是那几乎式微的“神道”传承,却似顽强之极,用不了几万载,便如死灰复燃一般,重新恢复至极盛境界。 其恢复之速度,竟然要较赤魅族恢复元气,更快上三分! 不可思议。 赤魅族乃是第一流的妖族,可谓是历纪元而长存的存在;而人道势力,至多只在一纪之中兴盛衰亡,如草木之于春秋。而这“神道”,竟然体现出了较之第一流妖族更顽强的生命力。 无论是赤魅圣祖自家观察下界,还是赤魅族诸长老通禀于上,其对于“神道”其实有着相当详实的理解。 虽然巫道、阴阳道、武道、仙道、魔道、神道并称,但是据实而言,神道是远远不能与其余诸道相提并论的。虽其规模已经甚大,但是说到底不过是圣教之附庸,一门较为特殊的仙道大宗而已。 可是…… 其顽强异常的生命力,分明是一种独立的“大道”萌芽所特有的迹象。 没想到这二人,竟做到了这一步。 见赤魅圣祖似乎进入迟疑之中,显道、应元二人精神一振。 显道道尊微微一笑,自信言道:“今日相聚,得见上界前贤,也算有缘。若是道友不能决断,今日便各自散去,如何?时势推演,兴衰起落,皆有定数。道友既然臻至那般境界,何必回首往事,流连忘返?未入道的凡夫俗子,尚知‘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道理;更何况如道友这般历过斩分天人之劫的人物?” 应元道尊在一旁,微微点头。 虽然自信稳住了局面,但是显道道尊言辞间依旧甚是客气。 从大局而言,对方最主要的两种手段,皆是被自己和应元二人接下了;但是其毕竟是飞升上界的人物,在许多地方依旧有着自己难以匹敌的优势。平白触怒了对方,令自己吃一个不大不小的亏,那殊为不智。 别的不说,倘若他一气之下将明钧斩杀,那自己二人定然援护不及。这就意味着神道有史以来第一位道境存在,便要推迟数千甚至上万载。 赤魅圣祖低首沉吟。 显道、应元二人之心思,他洞若观火。 但话说回来,若是自己大处无从下手,不足以一举解决了争端,就算打杀一二人出出恶气,那也于事无补。显道、应元二人一时痛惜之余,未必不会沾沾自喜。 如此小气的举动,他是不屑于去做的。 虽然面上并未显露。但是察知神道传承,极有可能升格为大道之萌芽。赤魅圣祖心中,已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此事。 坐视这一家与赤魅族有着根本利益冲突的传承,发扬光大,诚所谓此消彼长,是赤魅圣祖决计不能接受的。 但是自己最为有利的两种行事策略,确实都被对手很好的防备了。 若要更进一步,那么无论是赤魅圣祖自己,还是赤魅族,似乎都将付出非同一般的代价。今回滞留下界的时间,势必更长;所动用的手段,也愈加幽微繁复。是否立刻就要这般去做,利弊如何,瞬息之间却也难以决断。 应元道尊却以为赤魅圣祖尚在踌躇之中,高声言道:“道友若是归去。以后两家纵有纷争较量,我二人也不会对晚辈出手。胜负之数,便由后来人自家决定。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赤魅圣祖不为所动。 眼前局势,似乎陷入僵局。 就在破界针中诸位赤魅族妖王都忐忑不已之时,赤魅圣祖,忽然抬首,向着天穹深处望去。 显道、应元二人,稍慢片刻,同时转身相望。 诸妖王俯察之下,只觉一切如常,未有任何异状,不由面面相觑。 赤魅圣祖蓦然转首,望向紫微大世界。 就在方才,三颗客星呈鼎足之势,自紫微大世界之外、相当渺远之处一闪而逝,仿佛过客。 同一时间,紫微大世界中,西南方位,一道横亘小半界的冰河,忽然冷热骤变,转瞬之间融成汤泉。 清风拂过。又是一片辽阔以及、几乎不亚于一座神道界天大小、充斥着密林原野的广阔之地,忽然变成沙漠。 这是天下大变的征兆。 就算是纪元之变,看似剧烈已极,也是持续千载至万载之间,完成震荡变化;如此瞬息之间改头换面,可绝不常见。 赤魅圣祖忽然想起。 当今之世,本是非常之时。 一场剧烈的变化,妖族清浊玄象之争,不是胜负未决么? 圣教祖庭,也是下场博弈的一方。 原本,他选择此时下界,便是要占得便宜,教圣教一方两头应战,无暇他顾。 但是从根子上来说,赤魅圣祖自然是以自己为主,将清浊玄象之争作为自己的牵制。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局内争斗之胜负,所引发的剧烈变化,远远在自己预料之上。 瞬息之间,赤魅圣祖已有定计—— 且看那一处的胜负及关联影响,再做决断。 只见他身影一晃,已然消失不见。 显道、应元二人相顾微讶。如此情形,却是他二人从未想到的。 赤魅圣祖既未用强,也未知难而退;而是直往墨池界天方向去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洞悉幽微 心气难平 乙道尊豁然抬首一望。 天穹之中,云气渺渺,变幻无定。所谓白云苍狗,其实也并无稀奇之处。只是方才一瞬之间,似乎感受到天穹云气,流变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而以他道境大能智彻深明的感应之功,却并没有察觉到额外诞生的地力、风力推动。 倒像是忽然多出一个“人”的力量。 有些疑惑的细望了一眼,确认清清朗朗,一切如恒,乙道尊便重新持定。 约莫一刻钟之后。 一处主界、一处辅界,同时分出了胜负。 孔袖妖王与须贤上真,自是第一时间赶来复命;而秦梦霖,却自在楼阁之中,与其余嫡传汇同一处了。 胜负之数,也水落石出—— 主界这一阵,是平局;而秦梦霖与御孤乘那一场万众瞩目之战,最终秦梦霖不负所望,得胜而归。 一十六处辅界,七胜六负三平,小胜一局。 如此,只消归无咎守得平局,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胜负定矣。 以归无咎既往之战绩与气运而言,似乎…… 大局已定,再无悬念? 楼阁之中。 姜敏仪、木愔璃、荀申、陆乘文、马援、文晋元、杜念莎、宁素尘,一应诸族嫡传,个个手持一物。或聚精会神,或冥思苦想,或轻轻颔首,味之再三。 辅界之战,诸如席乐荣对姜敏仪、魏清绮对林弋、荀申对利大人,固然是众所瞩目、心念胜负的命定决战;但较之秦梦霖与御孤乘这一场,却又逊色不止一筹了。 唯有黄希音成长起来后,她对上玉离子的这一战,分量差可比拟。 至于局外因素,更不必多提。一人是巫道嫡传;一人是阴阳道嫡传。这两家的势力与渊源,比之作为主事方的圣教与隐宗,在实力上只怕还要有所胜过。只是圣教与隐宗掌握阴阳洞天与地脉传送阵,故而成为两方盟主而已。 路艰上真也是个知机之人。 在御孤乘率先出阵、胜负已明,一众欣然欢悦之时,他已然备下了十余枚“连珠照影石”。秦梦霖只消印刻其中一枚,那么其余诸石自然呈象,旁通相染。 其余一十七阵,乃是各自成一枚照影石,然后轮流递换而体察之;如今座上的一应人物,对于这一战的精彩势必极感兴趣。若是依照旧法,只录一石而轮流之,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要心痒难耐。 如今诸人神色,形貌各异,便是窥见此战之后的感受…… 秦梦霖略望一眼,座席之上,有许多人面上都浮现出庆幸而微妙的情绪。 她理解这种情绪。 战至最后,自己的胜算是三分之二;而御孤乘是三分之一;这固然说明自己的底蕴较之御孤乘略厚一些。 仔细剖析。自己入“真流”更早,但那是无意识间所为;反倒是御孤乘,悟出剑心箴言四字,要反较自己为先。如此一来一去,便算是扯平了。实是因阴阳道夕弦神绣柱凝藏一界气运,构成两道化身,较之巫道中的护身法门更为胜过的缘故。 但是,仰仗这一条件,她也不是百分之百足以取胜。只消御孤乘达到了与自己境界相同的层次,那么自然也有取胜之机。所以最终局面,固然是二人神通巧合,但也未必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所谓“情绪”的流动,便在于此—— 皆到登峰造极之后,原来胜败之数,在于运气? 若是秦梦霖败了,又当如何?感叹造化弄人? 这也未免太可惜了些。 但若说秦梦霖不可能输,终究是强者运强,那么这便意味着秦梦霖的胜机是百分之百,而非三分之二,又不合道术常理。 明明已经强大到了无以复加,终究依旧是“我命不由我”;这才是这种情绪、感慨的根源。 “不意有情道中,尚有这般好处。” 秦梦霖一转头,却见出言的是魏清绮。 此时魏清绮妙目之中,明显有一丝异样的味道,只听她续道:“那一丝不可捉摸的‘变数’,竟能用此等法门补足……二人成势,开花结果,一举定局。恭喜秦姐姐了。” 秦梦霖略带诧异的望了魏清绮一眼,旋即省悟。 在座之人,能够臻至那道心清微、明断幽玄境界者,不过寥寥数人。其中箴石、腾惊等人功行上略逊一筹。唯有魏清绮,既于心意之上臻至妙境,同时道行上与自己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唯有她能够看出那一战的玄机。自己的胜算,不是三分之二,而是必胜无疑。 而且,她看明白了胜负的微妙处。 秦梦霖现在心境大好,索性笑言道:“既如此。清绮你现在着手,寻一个合适道侣,犹未为晚。就怕你眼界太高,知音难求。” 魏清绮笑而不答。 斜对座处,黄希音见秦梦霖这二师傅与常时不同,心中一宽。忽地嘴唇微动,极快速的做了个鬼脸。 魏清绮这才微露讶色。黄希音唇间密语她可是看见了。想不到第二个明辨玄机之人,竟然是黄希音。她分明晋入元婴境未久,功力尚弱。 高座之上,路艰上真却是心中感慨。 此时此刻,最扣人心弦者,难道不当是最后一战的胜负么?尽管只消一场平局便能定大局,但到底不是高枕无忧。 然而自一主界和最后一处辅界胜负彰显,厅堂之中便是这般怡然欢悦的氛围。并无一人去商讨最后一战胜负如何;所有人的精力,都在研讨揣摩秦梦霖这一战的精微奥妙。 这说明什么? 说明座上诸君,对于归无咎,都有着绝对的信心! …… 圣教一方。 高台之上,宗礼道尊巍然独坐,其后孟伦、恒滑、泰玥等六位上真侍立。 只是气氛颇有些凝重。 孟伦上真转身一望,打破沉寂:“诸位应当对凤族沿袭先古自清浊玄象所得的机缘,有些信心才是。” 恒滑、泰玥等人,微微点头;又随声附和几句,才让有些僵窒的氛围,略略融化了些。 环顾眼前景象,诸位同道之态度,孟伦上真只觉心中宛若多出一块巨石,气机不畅。这种情形,自他成就近道境后,几乎从未发生。 若是半个时辰之前,如此气氛,倒也容易理解。 那时御孤乘落败、主界第一阵平局的结局通传下来,圣教最后一战,已然陷入非胜不可的境地;而隐宗一方的出战之人,恰恰是仿佛气运加身、俨然下一个轮回中立于一界巅峰的归无咎。 彼时彼刻,悲观失落的情绪,似乎不可遏制。 但是当宗礼道尊晓谕机密,告知凤凰一族所布下的机密手段,便应在归无咎这一阵中;那赤魅一族的出阵妖王公盘殷,实则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那神妙手段做了手脚。 如今另一处主界中,非是以二对二;而是一对二,甚至是一对三! 消息传出,诸真振奋。 但是十分诡异的是,这种“振奋”的情绪只持续了不到百余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下来,重新回复至近乎于死气沉沉的模样。似乎……对于归无咎以一敌三而不败这件事,抱着极大的戒惧? 如此情绪,令孟伦上真心中无端生出不忿,难以抑制。 其实他也知晓,其中有一重现实因素。那就是此战延续的时间实在太长,已然位居一十八界争斗之冠。 试想,若是以三敌一,实力异常悬殊,那么便当摧枯拉朽一般解决问题,只怕在十八界争斗之中,第一个结束也不稀奇,又怎么会拖延到现在?既然形成僵持之局,那便说明有一战之力。 若是有一战之力,那么凭借归无咎的声势与气运…… 这种推理,不能说没有道理。 但是孟伦上真深通圣教所藏秘典,论见识着实不弱,心中自有一番见地。 只听他续道:“诸位所虑,孟某心中有数。无非是此战迁延难决,怕多生变数。但是以孟某所知,近道一关,其实为大。纵然手段再如何了得,也难以逾越一位天玄上真最高战力的限制。依孟某之见,或许是此人的确掌握了类似‘深密转借’一流的道术,战力不俗。而林道友、卢道友二位之眼力,定是能窥得此术虚实的。予以针对性布置,拖延时限,便能不战而胜。或许,这才是此战悬而未决的原因。” 恒滑上真诧异道:“深密转借?” 孟伦上真便将此法源流,细细说了一遍。 这一重见解,却有一定的说服力。待孟伦上真讲说已讫,其余数人的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泰玥上真也是神思略感振奋,补充道:“就算非是‘深密转借’一类法门,也有可能是这归无咎所藏手段实在太多的缘故。须知他以元婴修为参与主界争衡,所藏手段再多,却也终究有限;而林道友、卢道友却是凭借自家法力。慑于归无咎之声名,不与其上手分胜负,先暂避锋芒,缓缓消耗其所藏手段,似乎也是斗法之正理。所以迁延甚久,未必便是于我不利。” 泰玥上真这一番话,同样大有道理。其余四人,面色愈发缓和了不少。 正在此时,宗礼道尊忽地唇角微动,“噫”了一声。 孟伦上真急发问道:“何事?” 宗礼道尊面上似乎喜怒不定,沉吟道:“二位上尊通传,有不速之贵客造访。” “除此之外……主界之争,似乎两个时辰之内,定能分出胜负。我所传二人将至。竭尽所能,再动上一动。”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仇石传讯 弄巧成拙 宗礼道尊虽神色寂然不动,但是心中思虑千万,实要较孟伦等诸位天玄上真更加深远。只是他作为道境大能,心若幻变潜流,更不易被外人窥伺罢了。 所虑之一,看似一十六处辅界之争,隐宗一方只是稍胜一筹;双方较量到最后一局,方才分出胜负。但是仔细研判诸多战局,不难发现,最受关注、最为瞩目的几场大战,隐宗皆是顺利取胜。就连席乐荣对姜敏仪这一场看似把握极大的对局,都以平局收场。 而圣教一方,只是玉离子的取胜,可堪称道,但这也是因为黄希音尚未完全长成的缘故。 尤其御孤乘之败、林弋之败、利大人之败,皆是干系深远,难以轻易揭过。 宗礼道尊心中断言,隐宗对于这“一局险胜”的局面,定然是满意之极的。 所虑之二,便是姬冰炎、胥元德二人的“守和”之战了。 在须贤、孔袖二人顺利出阵、返归隐宗阵中,而这一头却久久无有动静,宗礼道尊便知二人是走上了那一条道路。 姬冰炎也就罢了。那胥元德乃是神道中极为杰出的人物,与叶明钧一道,争夺第三十七界界空大帝之位的人物。 这可不仅仅是一界空大帝名位那么简单。须知自三十六数之后,神道又有突破。这第三十七界天的大帝,将来极有可能成为神道中第一位道境大能,将神道从圣教附庸,大大推进一步,成就新生之“大道”。 可惜此名位只得一人,最终胥元德遗憾败北。 此刻明钧正随侍二位上尊之畔,若是过了这一关,成就功果,便是水到渠成、再无阻滞。 可惜姬冰炎、胥元德二人,终究未能凭借“神舞中庭”之法过关,而是殒命阵中。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蹉跎泥丸”之法,并不是这么好用的。 若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是圣教获胜,那自然无话可说,大可以对姬冰炎、胥元德二人舍生求和的壮举大家旌表,携得势之威,振奋人心。 但若最终结果是圣教落败,那后果就十分严重了。 那便给人以一种印象—— 圣教连如此过分的手段都已用出,不惜二位功行卓著的近道修者性命,可谓是山穷水尽;硬生生将原本实力不敌、看似必败的一场争斗拖拽成平局,但是最终仍是难以挽回整体局面的败势。 对于原本便要遭到动摇的士气人心,不啻于又是雪上加霜的重击。 等候一阵,两道遁光来到,落在殿前。 其中一位,只依稀看见身姿甚是雄壮,落在殿门处并不进入,便与门神一般杵在那里。 另外一人,快速上殿,简单俯身一礼,却连通报姓名的关节都省却了。 宗礼道尊也不以为意。 孟伦上真等人心中一动。 此人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个生面孔。休看他高高瘦瘦,面色蜡黄,似乎神气不彰;但是从其口鼻面颊的线条棱角,轻易可以辨明与李青龙、李坤龙等人的相似之处。 宗礼道尊缓声言道:“有劳了。” 这人连忙逊谢道:“不敢。” 应答讫,却见此人双目一闭,头颅低垂,仿佛低头看路一般,在殿中缓缓行走。手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枚似方似圆的黑石,不住地上下挥舞。 孟伦、恒滑等人不由心中微奇。 看得出来,此人神意精骛于内,已然进入到一种极为投入的境界,但是其身躯之外,却偏偏感受不到一丝法力波动。 约莫二三十息后,却见这人睁开双目,道:“有了。” 宗礼道尊神色不变,静言道:“直言无妨。” 这人想了一想,却道:“卢兄周身千里之内,一共是三道气机,每一道皆甚是茁壮,强盛无比。” 宗礼道尊依旧是沉凝如山岳的姿态,但是孟伦、恒滑、泰玥等诸位上真,听闻此言,都是心中一宽。 同时对于龙族手段,也有些侧目。 须知阴阳洞天诸界各自成立,谨封牢藏,论及严密,并不亚于真正的小界。而内外隔绝之避障,又有独到之处。其中主界隔绝之牢,又远远胜过辅界。 就算是圣教祖庭,若是竭尽手段,也未必不能做到与辅界通连;但是主界之中也要如此施为,便鞭长莫及了。 宗礼道尊淡然言道:“如今形势,你已知晓了。” 高瘦修者言道:“是。” 宗礼道尊又道:“也难得你有如此缜密心思。若果然因尔之布置而致胜,不但圣教将有重礼馈赠,更将通传贵族,以为嘉勉。” 高瘦老者原本是清癯淡然的风度,听闻此言,竟也不由地有些喜形于色。郑重谢过之后,双手一合,将那一枚四方似圆的黑石捧住。 高瘦老者此时自立名为卢靖龙,与正在主界之中与归无咎斗战的卢显龙甚有渊源。 二千载之前,二人寻得一件奇物,惊其神异。 两枚奇石。 初寻得时,二石一黑一白,形貌分明。 但是若有人将其掌握,心意所感,其色泽虽止有黑白二色,却能随人意而变化。 其中妙处在于,若一石纯黑,另一石必为纯白;若此为纯白,另一枚必然变化做纯黑。若一枚左半黑右半白;另一枚必是左半白而右半黑。反之亦然。 纵然悬隔千万里、域分两皆之中,亦遵循此理,难以逾越。 从前在龙界之中,二人相隔参商之时,便由此二石,约定四种讯息,得以联络之。 初与紫微大世界接触之后,二人亦曾经试过,一人在龙界,一人在紫微大世界。纵然有二十七座遗蜕炼成的三段九宫断界之法,亦不能中止此二石之联络。 因其相反相仇,故名之为“仇石。” 半柱香之后,卢靖龙言道:“可。” 抬首一望,掌心中那一枚奇石,已然变成左半边黑色、右半边白色的模样。 决意对阵之初,卢靖龙一时起意,便与卢显龙约定,若是此战迁延甚久,却可由已出战果,决意对阵策略。约定了立刻退走、务必求胜、拖延守和三种讯息,对应三种石色变化。 卢显龙虽然不以为意,但还是笑着应答了。 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一着布置,还真有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宗礼道尊微一颔首,便双目垂帘,归于定中。 这是能够做到的最后努力。 避免斗战之二人误判形势而乐败。 若此着依旧不足以扭转局面,以众敌寡而不能胜,那就是归无咎气运实力果然超出想象,圣教也唯有提前筹三步、五步之后的棋局了。 …… 归无咎以一敌二,战局甚是紧凑。 不错,是以一敌二,而非以一敌三。 赤魅族公盘殷妖王,纵身一起,并非是对着归无咎突袭,而是与林钺一“合”,宛若一件奇异的铠甲,披挂在林钺身上。 经此一招,林钺之道行战力,竟然更进一步,臻至与卢显龙并驾齐驱的地步。 事实上,若归无咎的对手是卢显龙、林钺、公盘殷三人,那么他早已经取胜了。 在察觉异变之后的短短数息中,归无咎脑海之中便规划了十七八种获胜路径—— 其中策略,也可称殊途同归,不外乎将林钺、公盘殷先行剪除,然后再以水磨功夫,胜了卢显龙。 可是三人变作二人,同时和两个臻至精微如意境界的敌手,其反应速度、出招变化都完全能跟得上归无咎的节奏,倒是真有三分老虎遇见刺猬,不易下口的感觉。 饶是如此,归无咎依旧有三四种方略,约有七成把握致胜。 然圣教的种种底细,包括“蹉跎泥丸”在内,归无咎得诸位人劫道尊耳提面命,自然了然于胸。归无咎自忖,虽胜算极大,但是若万一一击不中,实难对敌手的破坏手段,实行有效拒止。 那么看似手拿把攥的胜局,便有可能以平局收场。 回味其中变化,忽有七字浮现于归无咎心头: 攻守之势异也。 当他独行于外时,攻守进退,莫不自如,皆合己意。但是如今地位彰显,承隐宗、越衡缥缈诸宗重任所托,却成了另一回事。此时明明有六七成胜望,但却为了完功求全而不可轻动,却是归无咎从未有过的经历。 若他知晓此时保平即胜,那就是另一番感慨了。 正在此时,卢显龙面色陡变,目光忽然凌厉。 归无咎一怔。 未免打草惊蛇,他并未强占丝毫上风;依旧循规蹈矩的以五行精微气游走寻找机会,这卢显龙为何竟有自乱方寸的感觉? 再用心体察,旋即明悟,卢显龙是感受道了袖中所藏一物的变化。 莫非是…… 转折来得异常突然。 卢显龙、林钺二人似乎神意微一交流,旋即便各自将法力攀升至极限,一左一右,竟是动用了妖族善于近战的优势,分自袭来! 归无咎心中一定。 他的数种迎敌之策,皆因这二人牢牢靠在一处,而不得施展机会。如今这二人自乱阵脚,可称是极大的的加速了这一战的进程。 心神之中,电光火石,兼用前知三十六息之法,梳理了即将呈现的二十七种路径。 最快三十息。 最慢七十五息。 胜负已分。 正文 第七十章 重操旧业 三变致胜 林钺急抬首一望,只觉面前一个黑点急速扩大。他正欲奋身摆脱,却已然迟了。 不旋踵间,此身之所在,已换了人间。 雾气蔼蔼,若真若幻,迤逦万变。 约莫三呼吸之后,这无穷云气,忽地化作水象,只闻水声隆隆,狂浪若奔,前赴后继,似乎自己正立在一座沙滩之上。 但是他尚未来得及感应这海天界限,最后一道水势涌来后却凝寂不动,仿佛冰塑;旋即那冰塑颜色渐渐由清亮转为蜡黄,仿佛化作了一道土城墙般。 再往后,土城墙崩解,错位,挪移。 俨然阵兵之理,其中蕴藏着无穷变化! 林钺哪里还不知晓,自己被困在了一处奇阵之中。 事实上,那一瞬息之间,林钺依旧窥见了虚实,似是一件宝物蓦然发动,将自己吞噬。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何其瞩目,此战之前,虽然林钺并不认为自己会与归无咎交手;但是两方嫡传的神通手段,圣教花费大力气搜集的许多讯息,以及前回争斗之所见,他早已悉览一遍。 这似乎是那一件铜炉法宝。 此宝归无咎在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已然用过一回,但是此物似并不以斗战见长。哪怕是困住天人三境的对手,也不过百息便能脱困。 而现在林钺悉心体察,却发现一时三刻之间寻不见破阵之关窍。 这有两种可能—— 要么上一回归无咎自忖必胜,并未将此宝的真正威能展现出来;要么此宝另外得了非常机缘,效用又有一重大飞跃。 按下异样心思,林钺筹策已定。 这是一种困阵,并无伤敌之效,因此自己可以从容破解。 卢显龙功行甚强,就算是面对归无咎,亦可抵挡一阵。 但是这时间不能过长,若是卢显龙有甚损伤,纵然自己破阵而出,也已然迟了。 好在应对阵道,正是他的长处! 却见他从袖中取出六枚尺许长短的异物,似锥似剑,在空中上下左右盘旋一阵,忽然觑准方位,朝着某一处石壁中的缝隙钻去。 前后不过一十五息时间。 饶是林钺自诩以阵道未能,也没有想到如此顺利,不由微微露出喜色。 循山壁中行,只见土石、块垒、冰柱、水象、运气,反复五变,忽地面前透出一丝光亮。 林钺精神一振。 此界中并非漆黑一片,但是却裹上了一层异样的青绿色,与外界迥异。这一线亮光,分明是主界中的色调。 但就在林钺心中松了一口气,正欲奋身而出之时,身上忽觉阴森森,凉气直冒,似乎有什么不对! 转身一望,林钺面色剧变。 背后一个熟悉的人影,五掌聚拢,神通成势,不是归无咎是谁?! 初时林钺、卢显龙二人聚拢甚紧,并无动用“璇玑定化炉”的机会。现在二人分兵来袭,正是给了归无咎下手良机。 只是若单单是打着困住一人、再与另外一人单打独斗的主意,须知林、卢二人皆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在各自族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再加上刻意应对这清浊玄象之战的精心准备,未必不能化解。 若迎战之人一意固守,说不定还真能等到另外一人破阵而出。 不过其破阵手段再是高明,困住至少百息、乃至半刻钟,归无咎还是有把握的。区区十息便被林钺寻得破阵门径,自然是归无咎刻意吩咐。 璇玑定化炉吞噬的一瞬,归无咎一同入阵,但并不显身,反而借助阵法隐匿。 只待林钺寻得出阵破绽的一瞬,心中喜悦,这才暴起突袭! 林钺一瞬间已有决断。 若被困在此处迎战,先手已失,势必如沉陷泥沼,不可自拔;所以无论如何,当与卢显龙汇合为上。 双目一凝,林钺竟是不管不顾,奋力向外一跃! 同时他袖中一抖,已是取出一件至宝,任意挥洒,似乎烟气垂帘,以为殿后,抵挡归无咎的致命一击。 眼前一花,已脱困而出。 用心体察,此身无恙。 林钺庆幸之余也有几分无奈。 那“醉梦尘”也是一件异宝,消灾祛恶,最为灵验。只是唯有一次动用机会。 本来林钺倒也十分看得开,珍宝外物本来便是给人用的,倒也没有吝啬惋惜之意。只是卢显龙方才对他言道,此战务必求胜。他本拟围绕此物的替劫之功,构思了三五种战法。如今将其在被动防御中消耗掉了,着实是大大的失着。 抬首一望,见卢显龙尤自在凝神“应战”,林钺低声喝道:“这里!” 卢显龙见林钺如此之快便脱困而出,心中也是大感意外。 但是听闻呼喝,再看空中一宝之内,又一道人影追了出来,不是归无咎是谁? 再看看面前之“人”,卢显龙面色青红一变。 在林钺被法宝摄取的一瞬,卢显龙理所当然的以为归无咎是要暂困林钺,先一对一解决了自己。所以立刻停止奔袭,转化守势,小心应对。 但是面前这“归无咎”似乎好整以暇,并不乘此良机进袭。 卢显龙虽然微感奇怪,自然是乐得如此。 原来,此时方知,眼前只是一道化身而已!归无咎真正的主意,是一同钻进那炼炉法宝之中,先解决了林钺!若非林钺破阵手段实在高超,想来此时归无咎已然得手。 可是这“化身”实在太过高明,连卢显龙也并未看破。 念头疾转,卢显龙已明虚实。 眼前所立,便是归无咎的元婴法身,自然与真人无异;而那灯火法宝,近道法力加持者,正是归无咎的真身。 卢显龙立刻要与林钺汇合,就此电光火石之间,情势又立生变化。 林钺、归无咎正身,现身一瞬之后,又同时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归无咎”消失了。 但归无咎摄取五行之力的一击,隐然如附骨之疽,气机勾连,与林钺纠缠不休。虽然本身不见,但是法力未绝。只消刹那之后,便要将林钺“拖拽”进另一处空间之中! 反吞双子珠。 才出狮口,又入虎穴。 林钺也豁然明悟。 若是归无咎方才那一击意欲成功,那么“醉梦尘”纵然能够抵挡,己身也势必感到不适。但归无咎那一击并非意在就此致胜,而是要牢牢抓住这一先手优势,构成气机纠缠,将自己拖拽进一重异域空间。 林钺断然不敢令归无咎得手。 此等法门,与阵法之道大为不同,若是不得门径,说不定困上三年五载也是常事。当即周身法力一涌,便要向外挣扎。 此时归无咎在反吞双子珠之内,林钺在反吞双子珠之外,成了个“拔河”之势。 卢显龙也已看出奥妙。 若教归无咎一举将林钺拖拽进去,那便真的要被各个击破了。 此时,外间那“归无咎”化身,忽使一道剑诀,朝着卢显龙打来,显然是想要拖延迟滞卢显龙的救援节奏。 卢显龙心中微恼。 方才被一道化身吓住,裹足不前,实已心中不悦。 此刻他已然知晓,这具元婴法身虽然以近道气息充分伪装,其实不过是元婴境的修为。 区区元婴境,也敢作牵制之用? 他当即并不客气,反手一掌拍来。心中暗忖,若是将归无咎这一具元婴化身打碎,其势必功行大损。出界之后,道行修为只怕要较御孤乘、玉离子等人落后二百年以上。若无非常机缘,再难追及。 但是卢显龙也是知晓轻重缓急的。他本人固然是头也不回,以最快的速度救援林钺而去,这一击,只是在不耽误他遁术运转的前提下的最强一击而已。 就在这一瞬。 卢显龙与归无咎“法身”各自一击,即将碰撞。 林钺距离与卢显龙气机相连,不过一刹那。 林钺身躯,却突然倒飞而出! “小心!” 这是林钺自卢显龙身畔擦身而过时的呼喝。 卢显龙不解其意。 下一刻!气机崩散,头脑之中一片混沌。自己后心处,已遭遇一道强横法力重重一击。此时此刻,纵然想要心意归真,动用某种手段,也有所不能了。 卢显龙不敢置信。 这是—— 那具“法身”的威力? 正不知如何是好,面前铜炉翻覆,已将自己困住。 不过对于卢显龙而言,却是无有入阵、破阵的繁琐过程了,迎接他的,是一道道山呼海啸、怒浪狂飙的攻势,直至横躺在地上,彻底被解除威胁。 归无咎负手而立,微微摇头。 将林钺摄拿入阵,在显露出口的一瞬,若是林钺反应稍慢,归无咎便当出杀着致胜,这是最快的变化。 一齐遁出璇玑定化炉之后,“反吞双子珠”在此布下的空间早已等候。若是奋力一拽,能够将林钺拖拽其中,这是第二重变化。 这一变尚未奏效,却知反吞双子珠之内、归无咎元婴法身之中,皆暗藏了一枚“拾遗书简”。 化身近道战力之后,一步千里,照说纯以遁速而言,此宝用处不大。但是遁速再快,终究与移形换位还是有差别的。 卢显龙以为自己不知深浅,驱使一道真实修为只有元婴境的法身阻其救援。 须知一瞬之间,反吞双子珠内外,真身与法身已然调换了方位。 错把真身当幻身,那随手一挡…… 于是,后果便可想而知。 而璇玑定化炉中所藏的第三枚玉简,不过是将胜势快速定型的一步,并不十分关键了。 纵然这一手能够挡住,其后尚有四重变化,并未动用。 归无咎长出一口气。 自汇通四典,三种道术皆得大成之后,元婴境中交手,步步皆契道合真,窥见真流,这种穷尽巧智谋算的斗法,似乎已落了下乘,渐渐为归无咎所不取。没想到,在近道境中,却将相对较为“低级”的手段复现了。 若是这二人依旧保持攻守同步、稳扎稳打的策略,这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法,还真未必有十足把握。可惜二人不知为何,主动露出破绽。 牛刀小试,意犹未尽。 不过,只凭方才这电光火石间的三步变化,想来将“兵仙人”之名借取,料想荀申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胜负终定 玄象归属 归无咎双目一眯,淡然自语道:“是死是活,就看阁下族中底蕴与造化了。” 言毕五指一番,五行精气骤然凝合归一,化作五道持续长短的“利锥”,精芒滚沸,流动无穷,猛然往卢显龙身上插去! 这一击若是落实,卢显龙定然殒命,绝无意外之可能。 此刻的卢显龙,依旧身躯麻痹,断然无有反抗之力。 果然,就在这一击落下的一瞬,其袖口内有一物跃出,仿佛一截龙骨,将卢显龙护佑住;然后清光一点,已脱离了璇玑定化炉掌控。 归无咎并未着急着追索出去。 此时此刻,他是完全动用了璇玑定化炉中阵道困摄之力的。 那护身之宝,显然非是额外精通了破阵手段,而是其中暗藏了道境大能的手笔,一旦动用,自然暗合“回源皈真”的要旨,返归预设的指定位置。换言之,此等法诀,非真正遭遇险情、最后退避之时,不可动用。 果然,数息之后,归无咎用心感应。 卢显龙已不在此界之中了。 当世之间,天玄境中,能如归无咎这般钻护身之法空子者,只怕除却须贤上真,也并无旁人能够做到。但是此等法门,若无相应战术、法宝与之匹配,纵然道术上能够支持,也极难实现。 原来,归无咎调转方位、背后逆袭的出手;以及遁入璇玑定化炉后奠定胜局的出手,与方才这一式,截然不同。 其中要旨,看似汹涌澎湃,真力磅礴无尽,好似要将敌手一举灭杀的模样;但是其真实的伤害力却相当有限。用意在于拒止;其中精义,不外乎一个“麻”字。 这是绕过护身之宝、将敌击溃的绝着。若是道行未臻清微之境,是断然不能探及甚至想象的。 归无咎敢断言,随着今日自己这一招得手,日后执行重要使命的诸嫡传、妖王、上真,所负护身之法怕是要有所增削。 一步遁出界外。 林钺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好手段。” 卢显龙遁出界外,是他亲眼所见。如此一来,此战胜负不言自明。 不过,祛除了胜负之念,仿佛去除了一副极重大的枷锁,林钺似乎也轻松了许多,此刻与归无咎面目相对,倒是未曾有半分焦虑心怯。 归无咎静言道:“你自己走,还是要我动手?” 唯有一人,归无咎将其斗倒是手拿把攥,就算其想要动用那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也全然不能了。 林钺兀自出神半晌,道:“看来要对付你,还是要同辈中同等境界的人物出手。凭借年齿修为上的优势,终究无有作为。” 言毕,摇了摇头,便自袖中取了一道符箓,护住身形,往界外遁去。 归无咎淡淡一笑,一起法力,逐渐将此界中的清气收拢,归诸本位。 这一步骤,若是换另一位天玄上真来做,或许要一刻钟上下;但是归无咎在排除干扰的情况下,不过百余息便做到了这一点。 那清气本是色泽清淡,但是尽数汇拢归无咎之手后,虽只是尺许大小的一团,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青蓝色,仿佛月夜无云之时,仰望星空。 归无咎愈看愈觉得相似,仿佛掌中所握持,便是宇宙流变之雏形。 一时之间,倒是有一种“执掌乾坤”的快意。 …… 在宗礼道尊与卢靖龙吩咐了之后,孟伦等诸位上真,都是心中稍安。 若说这次清浊玄象之争,最不可能接受的败局,便是林钺、卢显龙二人明明有一战之力,但却不明外间大势,被归无咎拖延成平局。若是以这等戏剧性的过程落败,对于圣教一方士气的打击,将是无以复加。 现在宗礼道尊及时祭出卢靖龙这枚棋子,将这一处可能的疏漏赌上了。全凭真实实力相争,我方获胜希望,其实不小! 正在诸真念动之际,主界之中忽然清气一涌,“吐”出一个人,朝着圣教方的楼阁,极速遁来。 不是卢显龙,更是何人? 孟伦、恒滑、泰玥等诸位上真,无不面色铁青,同时心中神意汹涌,间杂着十万分的不可思议! 屈指一算。 令卢靖龙通告二人务必全力以赴的消息后……至多不过百息! 这一战,就此结束了? 诸真不必去看归无咎是否出界,来断此战之胜负——因为眼前景象清晰可辨,并非是卢显龙主动出境。 其身躯歪歪斜斜,包裹着一道九色祥光,另有一枚奇异骨形法宝在其手臂处轻轻旋转。分明是落败之后,被龙族护身秘宝护持遁走。 外殿之中。 除却玉离子面目沉静,难言悲喜;其余林钺、利大人、甚至是席乐荣、御孤乘,面上都是一种难言的落寞。 尤其是御孤乘。 他与秦梦霖之战,最终败绩,好似是饮了数十斤后劲极醇厚的烈酒。虽然当时并不觉得如何,甚至有一种“终于降临,也不过如此”的感觉;就连秦梦霖也惊讶与他战败之后的洒脱与淡然。 但是出界之后才发现,这心中郁结,并非无有,反而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沉郁;虽然道心神智似乎无碍,但是阴翳不散,仿佛乌云蔽日。 李云龙面上也不好看。 虽然近道境的交手与神变气运之法并无关联。但是这一败,是龙族首败,而且关系重大。这意味着龙族借此战一举获得主导大势的话语权的谋划,遭遇挫折。 卢显龙入殿之后,又有一人出阵,同样是朝着圣教方向,是林钺无疑。 与卢显龙不同,他是操纵遁法自行出阵,仿佛并未受创太重。 但归无咎依旧未出。 这意味着,圣教一方理论上的获胜可能,也终于破灭了。 又过了百余息,隆声一起,这一片若在界中、若在界外的瑰玮之象,叠加玄象,忽然冲天一拔,升起千丈有奇,仿佛一株花朵含苞待放,正是其中各自精蕴归位,玄象有主的征兆! 隐宗这一处,诸位嫡传,自是欢声庆贺不提。 不过其去往道贺者,却是环伺着孔萱、谢缪、申屠鸿等诸人。 至于归无咎的得胜之功,一来他尚未出界;二来在众人心目中,他这一阵取胜,乃是理所当然。现在的结果,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非是看轻,恰恰是因为对归无咎具有绝对信心的缘故。 谢缪因根基尚浅,且参战并未获胜之故,面对众嫡传道贺,倒是颇有三分“诚惶诚恐”的意思;而孔萱却是坦然生受。 第一回清浊玄象之争,尘埃落定之后,诸宗大能,方才演算出此物效用,分配得失。 而这一回却是早上许多,各家收获多寡,早已议定。 两具清浊玄象之遗蜕,依旧归孔雀一族所有。不但今回是如此布置,倘有第三次清浊玄象现世,亦当如此分配。因为唯有孔雀一族,方有可能在本次定品之劫中凑出一套完整的九宫断界之根基,其余诸族,相差尚远。 至于两道清浊玄象所成的至宝之象,原来拟定,一者归赤魅族,一者归天马一族。 不过在与獬豸一族接触成盟之后,对于其中一件至宝的演化之用,獬豸一族甚是心仪。两相权衡,诸族上真一致认定,托付于獬豸一族,却是要较付诸天马一族,对于整体实力的壮大,效用更为显著。 当然,作为新入盟的一家,如此至宝,也不是轻易可得的。若要众人心服,必然也要付出不菲代价。 恰好獬豸一族中深藏一件分量极重的秘宝,能将天马一族南天之障强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自此能够高枕无忧,彻底解除半壁之外、阴阳洞天的潜在威胁。这一神效,委实不比清浊玄象逊色多少。以此宝为筹码,獬豸一族算是与天马一族各取所需,达成了皆大欢喜的交易。 高阁之巅。 乙道尊仔细观望了清浊玄象的气机变化,终于微微一笑。 他所关注的方向,与低辈弟子又有不同。 隐宗再夺一胜,已无悬念。归无咎气运正盛,败绩难逢,乙道尊有着绝对的信心。只是乙道尊推演观辨双生清浊玄象的气机变化,是要彻底认清,归无咎这一局主界之战,到底是直接获胜;还是平局之后,倚靠辅界的一局之优而致胜。 如今看清浊玄象清晰的生力之迅捷,显然优劣分明。是归无咎胜了。 这其中有一重差别。 倘若以累计百分的得分之数来衡量二次清浊玄象的龙争虎斗。 若主界是两场平局,那么双方差距其实甚为微细。不过是隐宗方得算五十二三、圣教方得算四十七八的比例。予以外界摇摆不定之人的印象,双方龙争虎斗、高下难判。指不定便有心意雄恣之辈,抱着烧冷灶的心思,转投圣教那一方去了。 但若主界这一场胜了,那又截然不同。以分数计,便是六七十、三四十之差,隐宗一方,已然占据了相当优势。 这便是大势在我、胜负难逆。对于隐宗方下一步的运作其势,有着不可思议的好处。 就在清浊玄象拔地而起、便要纵身而走的一瞬。 归无咎的身影,从主界中一跃而出,直奔隐宗阵中,步履轻快。 尽管早已名动天下。 但此时此刻,这一袭白袍、背负双剑的背影,依旧在圣教诸真诸嫡传的心目中,构成了一副难以忘却的画卷。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为友盟讳 当务之急 归无咎纵身入殿。 秦梦霖、魏清绮、姜敏仪、荀申、陆乘文、马援、孔萱、文晋元、谢缪、箴石等一应出战嫡传,都上前相迎。 多则一句称誉,少则微一点头、眼神致意而已,一切尽在不言中。 归无咎心中微讶。这一战看似无惊无险,但是易地而处,只怕圣教、隐宗两大阵营之中,也再无第二人能够做到相同的事。 转念一想,这才释然。 因他沉浸于斗战之中甚久,忘记了此战在众人眼中,乃是自己与公盘殷联手,以二对二之局。如此比斗,自己的斗胜,乃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诸位同道对自己实力之信任的缘故。 一一应答后,秦梦霖见清浊玄象已呈遁走之势,再不见第二人出界,不由询问道:“赤魅族公盘殷妖王何在?” 荀申、陆乘文等人闻言,面上同样也是询问之色。 归无咎面色不变,淡然道:“公盘殷妖王,已不幸殒命阵中了。” 众人闻言,都是唏嘘不已。 申屠鸿长睫一颤。赤魅族的护身手段,她是知根知底、信心甚足;想不到当中竟会出了纰漏。 韩太康笑言道:“此战首尾,必然精妙绝伦。不知归师兄可否交由吾等赏鉴一二?” 归无咎眉头一皱,略一思忖,道:“可。” 路艰上真闻言,这才传令下去,呈上相生照影石。 辅界诸战,此物都是提前备下了;但眼前面对归无咎却并非如此。唯有见归无咎亲口允诺,路艰上真方才下手布置。因归无咎参与的是主界争斗,那武域轮回天的奇异法门,是否要公之于众,还是要尊重归无咎自己的意见。 稍后,作法完毕。 连路艰上真自己,也取了一枚,细细揣摩。 乘着这一当口,归无咎也将其余诸位的比斗场景,一一过目,览其精义。此时方知,最后一阵自己纵是平局,清浊玄象之争,同样是胜负落定了。 一刻钟之后,众人观赏已讫,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中,畏服之余,也有三分古怪。 既惊诧于武域轮回天之妙,最后电光火石间的手段思路之惊奇,又怪乎此战所见,似乎并非全貌。 有数人似乎现出明悟之色。 唯有秦梦霖面色平淡;荀申低首沉吟不语。 原来,归无咎所刻录的“照影石”,已然是掐头去尾。 当中斗战场景,唯有最后胜负一线、以一敌二的一百息。至于公盘殷妖王的一切,已然被彻底截去了。 归无咎已考虑清楚。 论及诸妖族与圣教仇怨难解,自数赤魅族为第一。公盘殷妖王是被圣教利诱策反也好,中了邪门秘术也罢,大致说来并非赤魅族的过失。但是将之公布于众,到底于赤魅族声誉有损。 毕竟,公盘殷之声名,已在赤魅族中渐渐传布下去了。 此事诸位道尊及赤魅族族主知之,便已足够。 只要归无咎不说,圣教一方行使诡计,以三敌一,却依旧被归无咎击败。这等大损颜面之事,其自然讳莫如深,不肯公布出来,白白伤了自己士气,助长归无咎之威风。 至于这不完全的“照影石”,旁人只道是“为同道讳”,不教望见公盘殷身陨的画面,也不至于多想什么。毕竟归无咎真正的道术精义,已然在最后一百息中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并无半点藏私之嫌疑。 就在此时,秦梦霖忽对归无咎使了个眼色,便往后殿中去了。 归无咎朝着众人微一致意,以示暂别。 在座之人大致猜测得出。如孔萱、陆乘文有秘术辅佐,归无咎、秦梦霖自然也不例外。二人各自经历一场大战之后,或许有独到法门汇通道术心得。大家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自然无人强留。 入了偏殿,闭了门户,归无咎望了秦梦霖一眼,平静道:“恭喜了。” 一十六场辅界争衡,归无咎最关注的便是秦梦霖与御孤乘这一场。最终秦梦霖如愿得胜,想必也是其道途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秦梦霖忽然一笑,道:“以一敌三,掀翻了圣教所谋的必胜之局。想来这一场,会是圣教诸位道尊心目中,难以忘怀的记忆。” 归无咎闻言微讶,回忆方才照影石当中的首尾,当并无破绽才对。 面上却不动声色,言道:“何以见得?” 秦梦霖道:“你的战力高下,我心中有数。既然以一对二也能从容取胜,那么以二对二,又何至于先损折一人?”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言之有理。但并不绝对。许是敌手身怀厉害手段,但是只得动用一次。先将公盘殷妖王解决了,然后便无以为继;这也是说得通的。”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方才戏言尔。我能够感受到无咎你归阵之时,意兴甚高,颇有三分意气风发的味道。以双方实力之对比,若是以二对二,原本实力就不落下风,最终不过是损折一人勉强取胜,你断然不是那般精意状态。唯有以一敌三,完成了你心目中有相当难度的挑战,成余子难成之伟业,才会将无咎你的精神推至那般层次。” 归无咎自失一笑,道:“看来你我之间,有无虚丹相合之法,也差不了多少。” 秦梦霖面色一正,道:“大战落定。作为一大阵营的领袖人物,尚有两件要紧事摆在台面上,刻不容缓。不知你心中是否有数?” 归无咎念头一转,沉吟道:“其中一件事,当是龙族李云龙。想不到,他这一步,迈得却远。” 秦梦霖道:“正是。” 一十六处辅界争衡,观其大略,归无咎是相当满意的。毕竟敌我双方好几场关键战斗,隐宗一方或胜或平,未遭败绩。若说潜伏的隐患,便是李云龙了。 此人道术功力,经由三次莫名积累,已然提升至一个相当可观的层次。虽然所取路径不同,但是其带来的额外优势,几乎不在将妖族本力优势发挥到极致的凤族之下。 御孤乘败于秦梦霖暂且不提;姜敏仪面对席乐荣,最后一反常态的“守和”真义,归无咎一眼便能洞悉。自此以后,姜敏仪、席乐荣,攻守易形了。 敌方阵营中原本等量齐观的四人,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 “称心如意”之上、双方出阵之时,当时归无咎观辨四人气机,当是玉离子最强,御孤乘稍逊;李云龙次之;席乐荣再次之。 坦率而言,除却玉离子之外,其余三人并无与归无咎争胜的可能。 但是清浊玄象之争落定后,四人阵营却是重新划分。 玉离子、李云龙领先一步;御孤乘、席乐荣似难追及。 观李云龙与杜念莎、宁素尘相斗的最后关头,其底蕴实力,已然具备了与归无咎一斗的条件。 换言之,清浊玄象之战虽然以我方大胜而告终,但是个人层面上,归无咎的对手不但并未减少,反而多出来一个。 此事商议过后,归无咎左思右想,却不知另有何事,被自己忽略下了。 便笑言道:“不知尚有何等急务,还请梦霖教我。” 秦梦霖似笑非笑的道:“无咎。虽然你道术精进无前,但是作为一方大势力的领袖人物,却未见得十分出色。” 面容一整,秦梦霖郑重言道:“无它。孔萱有秘法消解,也就罢了。其余杜念莎、宁素尘、马援、游采心、谢缪、腾惊等几位,还要你多费心思。其实这也不是一时半载之功,只怕要环伺浸淫三五十载,方才能有所得。我若有暇,也自然不会落下。” 归无咎一怔,道:“胜负前路,各从本心而决。外人未必能助力太多。” 方才正殿之中,他已然感受到,今回得胜之人,明显兴致要较落败者更加高昂一些。 不过归无咎却也并不为意,因为心境枷锁,道途分野,本就是自己走出来的。若是遇到困境,也当凝聚力量,奋力斩破。 当然……这的确很难。 秦梦霖摇头道:“以本心为主,固然是不错的;但是若说你不能帮助太多,只怕也是妄自菲薄了。就算道行高明至我与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这般境界,遭遇轩辕怀横空出世,同样得了非同小可的启发。你如今三法圆融,若是认真点拨,予以旁人的助力,未必就比轩辕怀差上多少。” “再退一步说,就算效用不彰,这个态度也是必须要有的。” 归无咎思索良久,终于一颔首,言道:“论及经纶世务,人情练达,梦霖的确在我之上。” 二人的观点都不算错,只是侧重不同。 归无咎“大致在己”的思路,乃是就一人的道术根本而言,自然是正解;本心不能突破迷障,外力点拨终究处于次要地位。 而秦梦霖之见,关窍在于归无咎乃是一盟之领袖,所必须展现的态度。 无论实效几何,对于清浊玄象中落败的友盟一方,刻意加以观照,助其脱困,是一种必要的姿态。对于本阵营凝聚人心,鼓舞士气,有着莫大的好处。 就在此时,门户忽然洞开,一人钻了进来,笑嘻嘻的道:“师父。我也是斗败了的之一,你怎可忘了?今后可要多多关照点拨。” 正是黄希音溜了进来。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希音邀功 落子分歧 归无咎与亲近之人言语,若是并非自家小界,而是在外间的某一宫室殿宇之中,若所议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往往随手设下法阵。 方才与秦梦霖一番议论,亦是如此。 只是对最亲近的数人,这法阵却并未因人而异,各自不同,而是源出“无始之阵”序列的某一道阵法。所以黄希音略一尝试,便轻易破门而入了。 归无咎摇了摇头。 黄希音却笑嘻嘻道:“师父纵览一十六战之照影石,对于弟子这一战可有指点?不如请师父猜上一猜,弟子对玉离子的最后一剑,蕴藏了何等剑意念头?” 秦梦霖眉头微蹙,似乎不悦。 归无咎却笑而不答。 黄希音幼年时便与寻常的天才道种有所不同;但是成就金丹乃是一道大关,自此五气圆全,心意驯熟。在半始宗为诸弟子讲道,也是一派少年名师风范。归无咎本以为这是黄希音“成立”的标志节点。 不料这份“成熟”只是昙花一现,往后数十载,她幼年时的那份古灵精怪又还回来了,只是在旁人面前伪装得还算不错而已。 归无咎心中有数,这并非黄希音自己的疏失,而是后来修习魔道四典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虽归、秦二师皆是不冷不热,但黄希音自己却似意犹未尽;好似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业,却并未获得恩师认可一般。哼哼道:“若是师父以后与玉离子交手,能够战而胜之,莫要忘了还有弟子的功劳。” 黄希音与玉离子交手,前数剑虽已备极精妙,但还不是她真正的道术巅峰。 唯有那最后一剑,才是精义具备,奠定道基的一剑。 玉离子身怀浴火新生之妙法,若要将这一剑抹去,自然十分容易;但是她若舍不得这一重剑术剑意,那非但不能随意抹去,还要精研揣摩,反复蕴养。 如此一来,这剑意念头,也会在他心神之中反复纠缠。 愈想到这里,黄希音便愈加得意。 正在此时,斗室之中,忽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请二位速来一趟。” 能够穿越禁阵传音,不显冒昧,唯有乙道尊无疑。 归无咎、秦梦霖对视一眼,立刻出殿,似有残影摇曳,瞬息之后已三重殿上。 乙道尊气色甚好,先祝贺归无咎一举奠定胜局,然后才道:“有一位朋友,要与你二位见上一见。” 归无咎心中一动。 以他今日的眼界地位,无论是诸位道尊,还是各妖族族主,皆可直言不讳,姓名通传。乙道尊说是“一位朋友”,定然是自己从未见过之人;而能够被乙道尊称为“朋友”者,道行境界,自然不需多言。 回想当今形势,归无咎沉吟道:“北边?” 秦梦霖微一眨眼,道:“赤魅族?” 乙道尊淡然颔首,苦笑道:“实则你方才胜负未决之时,这一位已在近处观摩。不料乙某却并未察觉。此时此刻,他许是感受到了前沿之地布置甚简,我方重兵所聚,皆在那一处秘地,所以留下消息先去了,见一见面。乙某自会送你二人一程。” 本次清浊玄象之战,因有道境大能亲自压阵的缘故,所以前沿之地,倒是并未靡费人力,营造甚么法坛禁阵。 斗法前后,一切从简。 但是为了弥补疏失,双方都是外松内紧,倾半家之力,都在距离清浊玄象最近的节点接应;以道境大能的手段,随时可以赶到救援。 圣教一方灵曲道尊、湛衡子,在三十七界天所隶属的阴阳洞天之内。 而隐宗方芈道尊、五壶道尊,却是坐镇于就近的阴阳道四秘地中。 乙道尊肃然道:“稳住心神。” 同时手臂缓缓张开,清光一卷。 归,秦二人只觉落入一道旋涡之中,依照着特有的节律,遥遥晃晃,前后共一十三周方止。 再度睁开双目时,眼前两株高七百余丈的古木仿佛地标,跃入眼帘,昭示着阴阳道四秘地之一,已然到了。 三人同时入内。 一步遁走百里,却见芈道尊,五壶道尊,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另有六七位其余诸妖族功行深湛的妖王,立在此间,谈笑风生。 诸人之后,甚是突兀的立着一方十分粗陋笨拙的铜殿,殿门之上,唯有所绘异兽异常瞩目;其余皆不足道。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面上同时现出诧异。 秦梦霖立刻识出,这座铜殿,是其师阴阳道主幻化本名,周游万方时随身携带的“宅室”。 而归无咎,与秦梦霖虚丹相合之后,对于阴阳道中许多机密,一般的了如指掌。所以不须秦梦霖出言解释,同样识得此殿底细。 芈道尊本还要与归、秦二人卖个关子。此时见二人神色,哪还不知这两人已知虚实。便微笑言道:“快请进殿。贵客已在此久候了。” 二人也不谦让。推开门户,大步踏入。 殿中布置,二人早已熟稔。 只是,原先一方长榻之上,却多出了一方棋盘。 长榻两端,二人对坐手谈。 左手边执黑者,是秦梦霖之师阴阳道主;而右侧执白的中年人,却是个前所未见的形容相貌。但是归无咎一见之下,感受到这种清淡合真的味道,立刻便想起了孟冬田猎结束之后与孔雀圣祖相见的场面。 秦梦霖先拜见师尊。 归无咎从容一礼,静言道:“见过赤魅圣祖。” 赤魅圣祖微一颔首,落下一子,目光在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身上扫过。才哑然笑道:“你倒是沉静的过头了。以一敌三,力挽狂澜,也不见你有丝毫意气风发之象。莫非如此壮举,对于你而言不值一提?” 又道:“这一回我赤魅一族底蕴上的疏失,却被你补上了。甚善。” 归无咎微微一笑,坦然道:“实不相瞒。出阵的一瞬,意气风发,倒是也有一些;但是若是维系到现在持久不散,便成了沾沾自喜了。” 寥寥数语,不卑不亢,平淡至极;但是又十分坦率。 赤魅圣祖心中大奇。 境界尚低之人,就算天资再出色,面对他这般人物,心意纵刻意纠正调整,也会有雕琢的痕迹,难以真正的洒脱从容。而眼前之人,似乎真的做到了。似乎不是一个元婴境修士;至少是濒临道境一步之遥,真正领略了与道合真、淡中知味真谛的人物。 赤魅圣祖,对于归无咎之不凡,已有足够的心理预期。 飞升大能,见事之深,洞明入骨,非等闲可比。 清浊玄象的最后一战,其中委曲,他已息知。 公盘殷之事,决计不能简单的用“公盘殷心意有隙,为人所乘”、“赤魅族约束防备不严”、“圣教一方手段诡秘难测”、“隐宗诸盟遴选出阵之人,似有疏漏”这些表面上的理由来解释。 循名责实,万因溯源,其实是赤魅一族虽然规模了得,但是在真正底蕴上距离龙凤等族,尤有差距。 这种差距,必然能够在正面交锋之中,示现为具体的一事。 此乃定数,逃脱不得。 以一字蔽之,名之为“劫”。 而归无咎以一己之力,竟然能够将这一“劫”救了回来,其底蕴、气运、所负载的磅礴大势,自是非同小可。 可是亲见之后,似乎感到归无咎的卓越,较之预想中尤胜一筹。 同时,只听阴阳道主对秦梦霖言道:“阴阳道四大秘地之中,多出一位法周一界的大人物,为师自然要来看上一眼。相谈之下,倒也甚为投契。” 言毕,阴阳道主拈起一枚黑子,落了一子。 这一子落在棋盘之上,赤魅圣祖忽然放声一笑,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归无咎,道:“到你了。便请你为我支上一招。快来,快来!” 归无咎心头忽然一跳。 立刻意识到,棋盘之上,似乎有非常寓意。 眼前之“局”,就是赤魅圣祖邀请自己前来的真正原因。 这并不是说赤魅圣祖与阴阳道主二人联手,刻意“演示”或者“复盘”某一种棋局形势。这二人自然是真刀真枪的对弈;但是棋局演化的结果,在此时此刻,却自然符合他心中之寓意和需要。 这是飞升大能体悟幽玄的独到手笔。 归无咎飞速看了一眼棋局,立刻放下心来。 棋局并不若想象之中复杂,和当初遇见利兰遮的那一局完全无法相比。此局的要紧之处,不在于下出什么惊天妙手力挽狂澜,而在于“选择”二字。 “选择”的点,也不算多。 一眼可见的行棋方向,唯有两种。 方才阴阳道主最后一步,是右上角的一处打吃。 此时白棋的下一步,若是不理这一步打吃,脱先将右上角的形势补上一手,立刻就落袋为安,获得不菲的实利。 如此,黑气自然要提花。 这一步提花本身并不如何大,但是却使得黑棋十分厚实,隐隐威胁中腹白棋数子棋筋,下一步便要发动总攻。 选择这种下法,全看白棋中腹棋筋能否做活。若是成功治孤,自然是白棋大胜;但若是白棋棋筋被屠,那白棋便是败局无疑,立刻成了贪小利而失大局的典型。 另外一种选择,便是最朴实的选择,跟着应,立刻长出,呼应中腹。 如此,白棋棋筋定然无死棋之虞。但是若黑棋争得先手,将右上角的形势破去,形势就瞬间被拉近了。 归无咎淡然一笑。立刻拈起一颗白棋,补了右上。 赤魅圣祖与阴阳道主对视一眼,目中微微现出讶色。 其实,二人皆心中有数,归无咎多半会做出这一选择。二人惊讶的是,归无咎这一决断之快,信心十足,毫不拖泥带水。 赤魅圣祖淡淡道:“你就这么有信心,中腹棋筋不死?” 归无咎微笑道:“正是。” 正文 第七十四章信心倚傍 魅阴赤阳 赤魅圣祖见归无咎应承的太快,似乎依旧有些不放心,轻轻抚摸着下颌,似有深意的道:“不知贵方所倚仗者何?人力?物力?外援?还是传承之手段?通天之法器?” “老夫不得不提醒一句的是,若你自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随时随地皆能解决问题,那固然是上好。若你之倚仗有着某种条件限制,便要当心了。因敌手发动之迅捷,极有可能在你想象之外。或许就在旦夕之间,也说不定。” “再者说,你背后诸家势力,似乎也未必能齐心协力。” 归无咎微微颔首,道:“是。” 赤魅圣祖尤不满足,又似是要进一步试探归无咎的态度,继续言道:“今日老夫下来一趟,是孤身一人;而觊觎贵方气运的,可不止一家。到时候欲兴起波澜,必有志在必得之心,非赤魅族与圣教一时龃龉可比。” 归无咎面上浮起自信笑意,洒然言道:“多谢圣祖提点。其后变化,皆在掌握之中。” 这一局棋盘的寓意为何,是昭然若揭的。 哪怕是基于策略上的抉择,归无咎也必须要拿出足够自信的态度,没有半分迟疑。 当日面见孔雀圣祖时,孔雀圣祖早已卜得星汉分流之象,但是其最终坚定站在归无咎这一边,固然是有着孟冬田猎夺魁的缘分;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错把白衣女子的布置和自己道途中的某些履历,当成了九宗天外大能遥相驾驭的证据。 然后才有寻得异宝线索,传讯隐宗,为归无咎的前路开辟了一大步。 既然九宗上下隔绝之猜测不实,那孔雀圣祖如何抉择,也就不言自明了。 如今对于赤魅圣祖也是如此。 归无咎之态度,事关九宗虚实。 果然,见归无咎无有迟疑,一口应下,赤魅圣祖呈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是归无咎能够感受得到,其与自己之间,似乎更加亲近了些许。 当然,归无咎一口应承,既是出于策略,同样是基于事实。 这一点归无咎已从缥缈宗东方掌门处讨过实底,面对飞升大能下界,九宗一方有着充分的把握应对。 为策万全,归无咎甚至将曾经面见孔雀圣祖的一些精微意象提炼出来,供东方掌门观摩。但望见之后,东方晚晴未置可否。归无咎当然知道,这是“态度不变”的意思。 在赤魅圣祖与归无咎交谈之时,阴阳道主与秦梦霖,亦在诉说着什么,似乎与阴阳道道术相关。 叙说了一阵之后,阴阳道主伸出食指,在秦梦霖额头处轻轻一点,不知是何等机密传承。 一指落下后,阴阳道主似乎有意无意的的望了归无咎一眼。 当初秦梦霖摄取“夕弦神绣柱”中所藏的阴阳道浩瀚气运,将之炼成宿命三身,阴阳道主虽口中未说什么,但是其实心中是有两三分不满意的。 诚如轩辕怀与秦梦霖那一战之后所言,以秦梦霖的资质境界,应当有“以成为天下第一为己任”的雄心。如阴阳道气运加持这般重大的机缘,应炼入本身,对于自家道术法力做全面强化,而不当炼成这一种纯粹的防守法门。 阴阳道主与此见相同。 看起来,是秦梦霖为与归无咎的这一桩缘法所羁绊,从而在自己的道途上做出了牺牲。 若是牺牲一人。成全一人,那“有情法”也就不再是“有情法”了。 但是今日秦梦霖战胜御孤乘之后,阴阳道主却不再执此态度了。 他自然看得明白,正是在秦梦霖心意所持之中,那一道分身过往之重,超过本身,达到了“假胜于真”的效果,才使得秦梦霖的胜算,从三分之二,变成了必胜无疑。 同等层次的交手,必胜无败,是极难得的境界。何况御孤乘同样道术大进,望见真流,更是阴阳道宿敌,并非等闲可比。 纵然当初将阴阳道气运加持炼诸本身,或许今日之胜算可能达到七成、八成;但是决计做不到必胜无疑的层次。 而归、秦因缘之所系,却助她做到了这一层。 有失有得,也算是抵过了。 双方计较已定,循着归无咎落下那攫取实利的一子之后,赤魅圣祖、阴阳道主二人,落子如飞,将这一盘“未竟之局”下完。 黑棋是一意攻杀;白棋自然是专心求活。 数十招之后,头绪渐渐彰显。 那黑方看似是铜墙铁壁,来势汹汹,外围也布置得极厚;但若真要大胆破眼屠龙的话,还真不易操作。白棋利用自身气长,和下方黑子看似一道“厚壁”搅在一处,竟然意外的形成对杀之势。 虽然未必真能杀死黑棋,但是在对杀过程中利用黑棋气紧,后手做活,却是不难。 大龙既然安定,赤魅圣祖所执白棋胜势便不可动摇。原本大官子若是纷纭不定,黑棋或许还可以进入白棋的上方搅上一搅;但此处既被白棋先行封牢之后,实空领先已然极难追上了。 阴阳道主、赤魅圣祖相视一笑。 这可不仅仅是一局棋而已,而是二位大能依照各自心神中的已知讯息和缘法运势掌握,对于归无咎作出“如是抉择”之后的战局推演。可以说是一种消解形迹、更加高明的卜算之道。 胜负倒还在其次,二人本也已经料到了;略微出乎意料的是,这后半盘一百余手,竟只能算是“激烈有余,精彩不足。” 若是白棋弈出惊天妙手,死中求活,一举翻盘,也就罢了,这也更加符合二人的预期。但是随着棋局的近战,却是发现原本岌岌可危的白子,其实活力甚足,连活棋的线路也不止一条。这就颇值得二人深思了。 东南之地,毕竟潜力甚厚。 棋局终了,赤魅圣祖豁然起身,悠然道:“两回清浊玄象之争,我赤魅族未有微功,却得了两枚玄象之精。实在是过意不去。是该做些什么了。” 阴阳道主微微一笑,道:“上一回姑且不论。这二次清浊玄象之争,道友不是已经深入局中,干涉胜负了么?说是‘无功’,实在太谦了。” 赤魅圣祖一怔,似乎想起一事,省悟道:“你是说那小子……叫什么‘明钧’?” 扳起指头一算,赤魅圣祖又望了归无咎一眼,摇头道:“若此人加入了另一场主界之争,或许能胜;若是入了你归无咎这一阵,你至多也只得与其斗一个平手。如此算来……似乎依旧是你隐宗胜了。只是最终胜得惊险一些罢了。” “无功,无功。”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神道第三十七界天,墨池界天,明钧大帝?” 赤魅圣祖讶道:“你知道此人姓名?” 归无咎微一点头。 赤魅圣祖似笑非笑道:“那你是否知晓,神道突破桎梏,将来即将成为第一位道境大能者,便是此人了?” 言毕信手一挥,眼前便浮现出一道画卷。 正是叶明钧随侍显道、应元之后,动用勾连神道之秘术的画面。 归无咎心中诧异。 二次清浊玄象之前,为了确保须贤上真在近道境领域确无敌手,隐宗一方诸位大能以甚深秘法探查,确信了近时并无濒临破境层次的上真、妖王。须贤上真,乃是唯一一人。没想到神道传承中,竟尔开了个口子。 可是圣教种种排兵布阵的安排,主界之战自承力薄,又不像是障眼法。 答案唯有一条,那就是叶明钧这一着,从头至尾皆未有参与清浊玄象之争的考虑,而将与神道攸关的法门,用在应对赤魅圣祖下界之上。 如此算来,若无赤魅圣祖降世的牵制,隐宗也只是险胜辅界一小局而已。 赤魅圣祖道:“此人所负大势极厚。隐宗友盟阵营之中,除却你归无咎动用那灯芯法宝、迈入近道境中,只怕其余人皆非他对手。就算是那位名为须贤的,虽然同负破境机缘,或许本身功力不亚于此人;但加上外力,只怕就有所不及了。须得提醒各派近道境中的卓越者,尤其是须贤、孔袖等人。莫要以为同境界中,就是老子天下第一了;遇见此人,须得退避三舍。若是折在他手中,就大为不美了。” 说到此处,赤魅圣祖悻悻道:“其实老夫当时便生了念头,顺手就要将他打杀了。料那二人也阻拦不住。只是先纠缠理论了半日,忽然翻脸,有些上不得台面。事后仔细想来,倒是做的岔了,白白给后人添加负担而已。” “你既已做出巨泽,那老夫就要出手了。” 言毕,赤魅圣祖右手手掌一抬,掌中清微浮泛,宛若热气蒸腾。 赤魅圣祖朝自家掌中望了一眼,忽然长声大笑,声震殿宇。 他方才还是抱憾不足的模样,突然就变脸了,不但归无咎大感意外,一旁秦梦霖也是侧目而视。 归无咎哑然道:“前辈何故发笑?” 赤魅圣祖笑道:“你的选择,极好!” “只顾钻研甚么胜负大势,老子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一已为甚。岂可一而再,再而三!这一门神通,老夫尝试动用两回,却都最终收手,实在是心中闷得慌。所谓事不过三。老夫掌中这‘魅阴赤阳气’若最终不曾出手,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话音一落,赤魅圣祖右掌掌心,轻飘飘的翻了过来! 正文 第七十五章曲直二道天时在我 并无想象之中的壮丽博大。 在归无咎的观感中,赤魅圣祖的手段,最恰当的评价,已不是举重若轻,几乎就是仿佛儿戏。 手掌翻覆,似乎有点点微雨落下。 有气无力,时缓时急,并不成什么气候。 而掌心之下三尺许,时时刻刻有异样幻景,惊鸿一瞥。山水;庐舍;法阵;宫观。尽管心中有数,这必然是大世界中真实存在无疑;但那生动幼弱、几乎随时倾倒的形象,依旧教人觉得难以置信。 至于其是怎样穿过这道避障,穿过阴阳道四秘地界关,真正落于大世界中的现实地界,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直到归无咎目力捕捉,看到一片紧凑的岛屿,和那许多熟悉的建筑,这才将神思之中的梳离感驱逐,完全将赤魅圣祖掌中手段与现实联合在一起,再无丝毫缝隙。 这是半始宗山门所在。 掌心气机所落,第一处便是隐宗各大地脉传送阵。 此时此刻,隐宗七十七座地脉传送阵,皆是金芒烨烨,旋即暗淡,仿佛披上了一重历纪元而长存的古意。 地脉传送阵,虽然与圣教祖庭阴阳洞天效用相若。但是认真说来,实不如阴阳洞天镶嵌自然之中,跃然是非之外,水火不磨,外力难倾。归根结底,其毕竟是人力营造而成的阵基。若真下大力气针对,未必没有将其摧毁的办法。 且因为特殊条件所限,其营造之地,必须立在山门之外的某处。这就更是大大增加了风险。 隐宗各派就算想要加强防备,但是资源有限,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事有轻重缓急,诸如半始宗、甘堂宗等地界的传送阵,自然得到妥善守护;其余许多地界,未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然只是幻象一瞥,但是此时这七十七座传送阵,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化,而且这不仅仅是“事实”,更是“趋势”,宛若大浪逐东,滚滚向前。 归无咎仔细望了一阵,脑海中万象浮泛,天马行空。 不知怎地,就异想天开般的联想到一件奇物物——惊弦胶。 此物是本土文明中器道所用,用以修补破碎毁坏的法器。 此胶有一种奇处。破损宝物、兵刃以之粘合,一日之内,须得置于密封的静室之中,纹丝不动。哪怕只是呵一口气,尘埃浮泛,蚊虫飞过,都会导致破损处重新崩裂。其敏锐易感,强如不用时。哪怕直接将两件残片拼接在一起,也不至于敏锐至此。 但若是一日之后,便稍稍缓解了;熬过七日,其粘合之用,便能显著体现出来;超过一月;胜过寻常以锻炉熔铸;超过三载,其封牢坚硬,还要胜过其余完好处十倍。哪怕此宝今后再被打碎,也不会是曾经裂口“旧疾复发”。 到了归无咎这一步,道缘已是登峰造极,一念一感,皆不会无的放矢。 某中意义上说,这是他境界尚浅,尚不能从根本上领悟赤魅圣祖这一神通的“直觉替代”。 赤魅圣祖掌心之下,诸阵流变,与这一“直觉”逐渐融合。 那七十七阵,并非经他开光降法便无坚不摧了;但若要动手破坏,最好便是现在。“时间”便是他这手段最大的资源,一旦过限,便是去而不返。 借由此,对于那棋盘之寓的真义,归无咎又多出了一重领会。 七十七阵之后,是无数生灵之象。 其骨骼透明,形容异于常人,一眼便能看出是赤魅族族人。 幻境之中,赤魅族族民个个懵然不觉,似乎并未发现有甚异常机缘降落在自己身上。 阴阳道主双目微凝。 这一段的神妙变化,归无咎、秦梦霖再也看不出甚么;唯阴阳道主观其中虚实,知晓赤魅一族根骨之中抵御灾劫降临的本事增强了许多。 一界之事,瞒不过阴阳道主。 先前赤魅圣祖与显道、应元二人交涉,便欲采用此等手段,毁去圣教、神道传承。如今以己度人,已是先布下了防备手段。 不止如此,此法门中蕴藏的“随时增长”之力,与加之于地脉传送阵相同。 又过了一刻,那幻境中忽然呈现一夺目之象。 依旧是赤魅族疆域之中,隐约呈现的城池楼台之上,忽然明光一闪,白芒四溢。 归无咎心中一动,立刻生出一念,似乎此景对应,是一件价值极高的宝物,但是却不能落诸有形。 念头一动,立刻猜到了这是清浊玄象所得之异宝。 只是眼下那双生清浊玄象之方位,只怕还在孔雀一族处。眼前显化之象,当是上一回玄象之争所得。 随着这雨露落下,此物宝光骤涨。好似一杯浓茶,原本茶香虽郁,但凝滞沉积,并不散发;此时举杯一摇,立刻馨香满堂。 施法至此,赤魅圣祖反手一拨。 剩余气机,一分为六,化作六枚圆滚滚的水滴,忽然钻出铜殿之外,落入芈道尊掌中。 芈道尊微一沉吟,已解其意。分拨出三枚,落于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天马一族大长老马遥,獬豸一族族主谢忻掌中。 仔细望了一眼,芈道尊觉出三分玄妙,道:“事不宜迟。三位自去布置。” 旋即便反手一点,芈道尊将其中一枚“水滴”,落在七十七阵之枢纽的开元界上。 此界作为隐宗最后的退藏之地,本当是固若金汤。但是如今防备的不是圣教,而是有可能的那等层次的威胁,自然是有胜于无。 孔吾、马遥、谢忻三人,虽然身份不凡,临机合变之时或可当做道境大能来使。但其真实修为,毕竟只是妖王层次。自不能若芈道尊这般随时施法。三人一拜谢过赤魅圣祖恩德,立刻化作三道遁光退去。 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手段施展下去。 法诀既成,赤魅圣祖倒是不复了方才的豪气干云之象,反而怔怔出神。 片刻之后,才淡然出言道:“覆水难收。但愿这一着,并未走错。时限之内,落定胜负才好。” 魅阴赤阳。 此法既然暗合赤魅一族族名,岂是寻常? 只是其中缓急利弊,生杀之间,有两种路数,截然相反。 其中之一,是消杀之道。 作为飞升大能降世,他原本自然是打着干净利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心思。理所当然便要动用这一门手段。但是阴差阳错,却被显道、应元二人挡了下来。 但是观辨清浊玄象之争后,赤魅圣祖赫然发现,与隐宗诸族结盟之后,赤魅族赫然已经成为主动的一方。若这一“大势”不被破坏,此消彼长,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未必便要用更加激烈的手段直接干预;以护持之道佑之,反而是变数更少的取胜之路。 然而,此等手段,也不是无有局限的;否则也等不到他第一个动手。 …… 一处莫名小界之中,七人盘踞于浮石之上。 位居正中的二人,是显道道尊、应元道尊。 斜向横列的无人,圣教祖庭灵曲道尊、宗礼道尊、含桢道尊;凤凰一族湛衡子;另有一位头戴面具、身披黑羽衣者。 显道、应元二人闭目存神,似乎一切与己无关。 其余五人,看似也是寂然不动;但是从其细微的神色变化之中,却能察觉出,五人有充分的神意交流,似乎还颇有争执的模样。 就在此时。 七人均是一窒,好似时间静止。 显道道尊微微睁开双目。 应元道尊举手轻轻一拂,然后淡淡摇了摇头。 灵曲、宗礼、含桢三人,神色各异;湛衡子与头戴面具的那位,豁然举臂齐眉,遥视远方。 显道道尊轻轻一叹,言道:“本以为吾等准备周密,其无计之下,已是知难而退。不想破界而去之人光临故土,果然有非凡手段。” 应元道尊掸了掸袍服上的灰尘,微微一笑,道:“许是尔等争执不下,这一位看不过眼,帮助你等做出了选择。看来贵族两家,终究是如愿了。” 观其言语,似乎心境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至于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湛衡子与那头戴面具之人说的。 含桢道尊面尚有些不好看,转身一礼,出言道:“敢问上尊。果然就再无破绽了么?” 应元道尊曲指演算了一阵,才道:“这是‘天时在我’一流的手段。吾虽能见之,却不能及之。其加持之力随时而长,应时而成。三十六日之后,臻至不破之境地。时辰一道,纵然是数位同道临凡,也无法将其破去。” 含桢道尊立刻把目光投向湛衡子与佩戴面具那人,言道:“两家底蕴在赤魅族之上。圣祖降世,未必没有破局手段。” 湛衡子并未说话,那佩戴面具之人冷哼一声,道:“含桢道友底蕴尚浅。不明此术真谛。这汇同了‘天时在我’妙意的手段,谁先动用,后来者再难追及。与底蕴高下无关。” 湛衡子也道:“我二人绝无虚言相欺的道理。我二族自然是为了这一大计筹谋甚久。但这些大多是前期的准备工作。真正决意下界之后的手头功夫,绝不再少。无论如何,三十六日,是决计不能的。这一位就此落下一子,我等也是无法可想。” “只有这一条路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东南定计谋邀强援 圣教阵营,的确从未想过这一战可能落败。 但是这一日真的降临了,作为紫微大世界中已是巅峰的存在,却也不会方寸大乱,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找到最善的应对之策。 诸位大能有一点意见是相同的,那就是—— 兵贵神速。 必须在隐宗阵营获胜的消息完全发酵、彻底掌握胜利果实之前,展开下一步的攻势,以扭转二次清浊玄象之战落败的颓势。 眼前有一个现成的时刻表。 那就是玄象蕴藏之宝的牵引运用,必然会靡费获得的两族相当精力。若在这一时间内抢先落子,便是最善策。 但是具体的行事步骤,却形成了分歧。 湛衡子和佩戴面具的这位,力主将当初觊觎东南之谋划提前。 覆灭腾蛇一族只是前菜;平定东南,才是正餐。 赤魅族圣祖降世一事,表面上虽看不出如何,但内里还是对圣教行事步骤构成了相当压力。对于飞升大能降世的威力,圣教上下再清楚不过。如今龙凤两族圣祖降世解决问题,圣教自然是欢迎之至。 但是圣教也有自己的算盘。 圣教与龙凤二族,虽然是友盟,但是利益的细微之处,未必一致。 含桢、宗礼、灵曲三位道尊力主,龙凤二族圣祖若是降世,攻伐东南之前,不妨在这一头的“主战场”,打一打秋风。 认真开战是不可行的。当初对付腾蛇一族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是抓住了其旧圣去位、新的飞升大能尚未正位的机会。如今赤魅、孔雀、天马诸族并无这等隐患,故而要将其覆灭,其实难能。 但有些便宜,一旦占了,看似不轻不重,也不至于引得对方以飞升大能降世应对,但却可占得一些实实在在的便宜。譬如将隐宗地脉传送阵摧毁、在诸族之地布下灾劫恶堕之力等等。 湛衡子二人却不愿横生枝节,脱离主战场。两族原本的主意就是要通过以曲为直之计,避开与诸族的完全对抗,最终自然形成凌驾诸族之上的格局。如今若行此策,岂不是退回去了? 双方由是生出争执。 但是现在看来,赤魅圣祖抢先动用了“天时在我”的手段,这一场争执,已并无必要了。 湛衡子言道:“圣祖降世之后,自会以大法力解决问题。但是某些些微边角处,还需贵方同道出力才可。” 这在某种意义上便是“加码”了。当初御孤乘代风族来与圣教接洽时,却说并不需要圣教出手,只是作法提供便利而已。按理说清浊玄象之争是妖族之事,圣教一方只是从属;但如今事实上便是龙凤二族并未受到多少损伤,反倒是圣教急于挽回人心名望。 宗礼道尊闻言,似乎不悦。 应元道尊却从容平淡,随意伸出手掌。有形体细长的一物随之浮现,随之消散,只留下惊鸿一瞥。 湛衡子、佩戴面具之人,都是微一颔首。 他们自然能够看出,这是阴阳洞天雏形。 且此物看似娇俏玲珑,并非仅仅是因为它是应元道尊掌中雏形的缘故;二人都已辨明。这一座阴阳洞天一旦落下,其同样也要较现有布下的百余阴阳洞天窄小许多,似乎仅仅是一种气机相容的通道,供道境大能与极少数近道境中的佼佼者使用。 作为回报,这一阴阳洞天较目前已布下之物藏得更“深”,牢牢镶嵌于空间缝隙之中,几乎想象不到有什么手段能够将之击破。 料想道术卓异的九宗修士,同样也不例外。 此等阴阳洞天,自然不是自大世界中直接采取这么简单,显然是经历过后天炼化的。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忽闪,应元道尊已充分彰显了圣教一方的诚意。 含桢道尊不甘示弱,言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龙凤二族在妖族之中地位超然,可堪降世的飞升大能,想必不止一人罢?若是贵方多下界一人,足可抵得上我辈数人之功。” 佩戴面具之人摇头道:“护界佑族,一人足矣。” 湛衡子明显好说话一些,解释道:“就算多出一人,效用也是不大。一族自有一族之禀赋气运、独到优长。修到了飞升大能那般境界,一人之力,足以驾驭一族所持之妙道。并非人数增加,战力便能等量增长。此中差别,含桢道友不可不察。” 佩戴面具之人忽然转头望了湛衡子一眼,道:“我族三重断界封禁之后,凤族便与紫薇大世界诸妖族之领袖自居。想来最近数万载,贵族上下,都甚是惬意吧?” 湛衡子一怔。 双方论到现在,虽然显道、应元二人不偏不倚。但是局势明显,圣教三尊是一个阵营;妖族二位是一个阵营,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不知这一位为何忽然不按常理出牌,调转枪头,将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湛衡子沉吟道:“你……” 佩戴面具之人声音飘忽:“某仔细回想,含桢道友之言,也算大有道理。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再多出二位,四圣临凡,此战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湛衡子眉头微凝。 方才他所言这番道理,此人断无不明之理。那他所言“双拳难敌四手”,其义是…… 少顷,湛衡子眉头舒展,诧异道:“你要再拉两家进来?” 佩戴面具这人“嘿”了一声,立刻应声道:“正是。” 湛衡子摇头道:“只怕难能。” 圣教诸尊,见原本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二人,竟然争论起来,都是有些诧异,当即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言。 分量足够的友盟,便是麒麟、玄武二族。 但湛衡子以为,若要拉这两族圣祖降世,只怕并不现实。 这两族能够维持当前的合作格局,通过圣教为枢纽,与隐宗阵营拉开对立面,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星汉分流,不为友则为敌。麒麟、玄武二族,是因为有龃龉在先,难以成为隐宗之友盟,这才被动的站在了圣教这一方。 这其中是一个隐藏条件,那就是从根本上说,龙族、凤族,本是不当有友盟的;若是明了其意图,当是这二族联手,对抗天下的格局。 因为这两族之所以要谋划倾覆九宗,正是不满于“八正五奇”之定局,寻求以二家之尊,超然于众妖族之上。认真来说,这二家眼前有许多友盟,还是沾了星汉分流之势的光。 若要加深合作,请麒麟、玄武二族圣祖降世。其中真正奥秘,必然是瞒不过的。 两族圣祖,决然不肯为人作嫁。 除非龙凤二族退让一步,不求平分天下,许龙凤麟龟四族并驾齐驱。 但如此大的让步,湛衡子自问难以做到。 其中道理,不信眼前这位看不分明。 佩戴面具之人摇头道:“湛衡道友还是没有明白。最近数万载,贵族上下,都甚是惬意吧?看来多议上一议,也有好处。某也是灵机一动,方才想到了这一策。” 这人沉吟一阵,道:“是了。眼下唯有我龙族完成了三重断界禁法,即使是凤族,也差了一步。为了两族大计,某也只有将其中微妙,如是相告了。倒是令贵族捡了个便宜。” “贵族在内,自湛衡道友始,是否对我龙族自封一界之举,不以为然?某听说龙族险些与紫薇大世界断了联系之时,凤族上下,可有许多幸灾乐祸的。” “其实此见大谬。断界封疆,当中有不可思议之好处。” 湛衡子眸中,黄芒流动,低声道:“道友之意是?” 佩戴面具之人似乎淡淡一笑,道:“其实我二家超出群伦,未必便意味着与其余诸族,有着根本分歧。” 湛衡子道:“你是要我凤族……” 佩戴面具这人道:“正是。贵族也可往这‘三重九宫断界’之路上去走。一旦得成,当中逍遥快活,贵族上下定然满意,何必非要争一个领袖群伦的虚名?而贵族今日之地位,便许诺于麒麟、玄武两族。届时你我二族遥尊上位,那两族在大世界中称王称霸,岂不是各取所需?” 宗礼道尊心中一动,暗道这位龙族圣祖虽不好相与,但他所言之策若真是能成,引得麒麟、玄武二族圣祖联袂降临,那却是大功一件。 灵曲道尊忽地想到一事,言道:“贵方二家筹谋东南之计甚久,经营一直不曾落下。多引二位强援固然是好,只是那两族圣祖降世,只怕又要迁延甚久,与我等兵贵神速之议大相径庭。” 湛衡子微微一笑,道:“这却无妨。若降世圣祖不止一位,便可动用接引之法。” 含桢道尊道:“不知贵方圣祖降世,须得多少时日?” 佩戴面具之人施施然道:“若无有预先筹备,二三百载也嫌紧。在已有预备的基础上,却有上中下三法。上法须得一百二十四载;中法须得四十八载;下法最快,但靡费之巨,却是中法十五六倍之多。” “原先本人所拟,自是中法;但如今清浊玄象之争意外落败,不得已,只得动用下法了。” 灵曲道尊迟疑道:“下法耗时几许?” 佩戴面具这人伸出三个指头,施施然道:“三年半。”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上下传讯 探知名位 一月之后。 归无咎果然从秦梦霖之所议,与杜念莎、宁素尘、马援、腾惊、谢缪、箴石等人走得甚近。参悟其道术,并就某些关节提出指点。 尝试下来,果然发现秦梦霖所见甚明。归无咎能够给与诸人的帮助,决计不小,甚至大大超出他自己的估计。 实则这是因为归无咎道术精进之快,连他自己也未能充分认识。尤其是汇通四典、上下贯穿这一大步,更是意义深远。许多时候,归无咎一言一行,他自己觉不出有太多价值;但身畔之人,却能敏锐的通过彼此对比,乃至归无咎自己的今昔之变,寻找道某种变化的脉络。 这既不是授人以鱼,也不是授人以渔;而是对于友邻之人巧思慧心、悟性道念的点化。 清浊玄象之用,也水落石出了。 赤魅族所得那一枚玄象正宝,一旦出世之后,却可炼化成一枚铜镜,共能驻世六万载上下。 但凡本族修士到了“蛰眠”之境,经由此境一照,却有可能使其蛰眠中的本力消耗,得到相应减少。至于具体减少多少,那就取决于各自的底蕴累积、悟性高下,甚至是……运气。 在最理想情况下,若使破境本力消耗尽数减免,那等若是得到了孔雀一族威服王孔袖树下悟道的机缘。 就算并未臻至最佳,哪怕减免三成、五成消耗,对于近道境后的道行与战力,也是莫大的支持。可以想见,在这数万年间成道的赤魅族妖王,战力必然大大提升一截。 另有一点不得不提。尽管威服王孔袖到目前为止并未能够抓住破境道境的机缘。但是蛰眠之时的“消耗减免”,对于提升破境几率,定然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哪怕这种提升只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也极有可能在数十位妖王中,多推出一位道境大能来。 此宝由诸妖族中规模最大的赤魅族得之,最是契合无比。 另一件玄象正宝,须得结合本族根本之物,方能多出一重妙用。 此宝为獬豸一族得之。 獬豸一族根本之宝,乃是一枚金角。与玄象相合之后,效用如何,亦已明朗。 以獬豸一族所辖领地为界,在向外扩展十倍,皆会为金角所新生一门名为“昭然之术”的道术所笼罩。 昭然之术。 在所感地域范围之内,若有人对獬豸一族身怀敌意,那么金角便当由金色转为褐色。奇妙的是,道行愈高者,非但不能隐匿,反而会暴露的愈发明显。 这一枚金角,本型甚巨,高三十六丈,底部最粗处须得四十八人人合围。 元婴以下,纵有异样心思,其形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若是天人三境修士对本族身怀敌意,那么颜色变化,不过指甲大小的一片。 若是近道修士,当会形成丈许大小的瘢痕,只消有专人监察,必定一目了然。且其随着来人道行高下,或更大一些,或更小一些,不一而足。 若来者是道境大能,金角必然全体变色,更无一片残余。 表面上看,此宝之用度,似乎有些务虚,略不及赤魅族所得。但是细细推敲,其中好处依旧不少。至少,等若得了一件绝对灵验的警戒法阵;其次,不惧敌手之翻云覆雨、引狼入室。 只是,两件异宝距离真正入手、发挥效用,尚需时日。 …… 密林之中。 有一人右手托腮,抬首向天。 他看上去二三十岁年纪,身着半青半灰长袍,曳地半尺有奇;眉清目秀,双瞳漆黑异常,仿佛稚龄童子。 此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模样。但是下一刻,他的作为若教外人见了,不免惊掉下巴。 却见此人纵身一跃,轻盈之极的立在树梢之上。然后采摘下来一枚葫芦形的青果,兴致勃勃的揣在怀中。可见此人淡色长袍的一侧,却是缝了个布袋,似乎专为此事而设。 他采下一果之后,纵身一跃,灵巧以极,飞速攀援到另一株树上,继续采摘果实。矫捷之处,俨然有灵猴风采。 其实从此人隐隐透出的气机不难判断,这人已是元婴境界的修为。只需微微动用法力,不难将树上果实打落。但是他似乎对这件事有着非同寻常的趣味,非得亲力亲为不可。 不多时,此人已采摘了十六七个果子,纵身一跃而下,旋即自纳物戒中取出一物。 一只青铜小炉。 点燃炉火,煮上茶水,然后取出两只青瓷大碗。 等候了半刻钟之后,此人饮茶食果,兴致盎然。 “少主。” 正在此时,随着这一声响,一道人影飞掠至近前。显露真容,是个面色泛红、微微有些驼背的老者。但他修为之高,却非烹茶的这位青年所及了。 青年微一皱眉,道:“说了多少回。不必称我为‘少主’,直呼我名元方便好。” 若是往日,这老者必随口应承。但是此时此刻,他显然无暇顾及这许多虚礼,郑重言道:“一个时辰之前,族中密祭之文忽然踊跃而出,大宗伯亲自观之,是本族圣祖传讯于下。” 青年面色一紧。 圣祖亲自传讯下界,多半是意味着一族面临非常抉择与挑战。若是不巧,说是存亡之机也不为过。 青年当即沉声道:“是何要紧消息?” 老者摆了摆手道:“却与我族无关。是有两族的飞升大能,似有降世之意,要对那一家动手了。并且其势甚急,左右不过在三年五载之内。圣祖传谕本族,着本族将这一消息通传,令其妥善防备。大宗伯之意,是由你亲去一趟。” 老者顿了一顿,又道:“恰好少主与你那族弟,也有三百载未见了。” 元方心中纳罕。 数十万载已降,本族自独立一枝之后,远走异域,与紫微大世界中的其余妖族,已是渐行渐远;甚至连消息也变得有些迟钝了。相应地,与那一部神秘势力之中的一家,却是渐渐产生了若即若离的关系。 大致可以断言,本族是长期以来,大世界中唯一知晓那一方神秘存在的妖族部落。 各族圣祖若是飞升上界,俯察一界而知之,那自然不提;但自地下直接打通关节,本族当是独一无二的一份。 元方本以为是历任大宗伯的方策决断,钦慕那一家之道术,所以亲近。为了精确划分其道行高下,甚至炮制出“七步八品”这一规制。 如今看来,却是大谬不然。 这并非大宗伯自家主意,而是有上界大能,遥相指引。 元方收起心思,正色道:“既然如此,方三日之后启程便是。” 老者闻言,作揖一礼,便要退去。 元方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一事,连忙呼唤道:“且慢。” 老者道:“少主有何吩咐,尽管道来。” 元方搓了搓手,喜滋滋的道:“留下一张‘上元明谕真符’来。” 元方所属这一族,认真说来勾连上界,其实要较其余诸族更加容易。其余哪怕是龙凤这等大族,欲祷告上界,程式也甚是繁琐,靡费更不在小。而这一族中,通过一枚“上元明谕真符”,就能做到。 但是有得必有失。程序简易固然是好,但是论灵验就要差了些许。若非事机特殊,一枚“上元明谕真符”用完之后,杳然无有回音,也是常事。 不过,根据族中经验,圣祖主动传谕之后十二个时辰,若是动用此符,必定灵验无比。 老者面上微微现出迟疑,踌躇道:“少主还是要问那一个问题?” 元方淡笑道:“正是。” 元方能够省悟的道理,族中诸老自然不会错过。事实上,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族中大宗伯,少宗伯,大武正,已然各自动用了一枚“上元明谕真符”。如今三问之下又添一人,是否有些得寸进尺,搅扰圣祖。 但是略一思忖之后,老者还是缓缓自袖中取下一枚蓝黑相间的狭长符箓,告辞而去。 本族之中,元方这位少主,毕竟地位不同往时。若是完全发挥潜力,或许有非同凡响的造化。 元方原本看上去清秀内敛,但是此时却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咬破手指,在符箓之上便是一阵涂鸦,然后口中念念有词。 十余息之后,此符箓无风自燃,就连灰烬也并未留下一丝。 元方只是耐心等候。 一刻钟之后,先前燃尽符箓之处,一团蓝焰毫无征兆的蹿起,在空中一阵扭曲之后,渐渐化作三个大字: 二十二。 元方面上,微现诧异,似乎隐隐然有些不足之意。 片刻之后,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我元某人已是一二步之间的道行,却只得排名二十二位?这岂不是意味着圆满之才与一步之才,一世之间各自出了十多个之多?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还以为能名列前十呢。”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通彻剑图 高下量化 二次清浊玄象胜负的消息,发酵得比想象中快了许多。 圣教一方,自然是全力抑制的。当年两家战书、各大阴阳洞天纷纷开放、吸纳万千看客的盛景,已然不见。为了遏制消息扩散,圣教体系之中各大阴阳洞天,除却关系密切的友盟外,都暂时中断了对外联系。 但隐宗这一方此消彼长,却一跃而替代之。 地脉传送阵经由赤魅圣祖作法,不仅仅是弥补了某一隐患这么简单。因为其可靠程度大大提高,隐宗一方得以将其推了出去,供其余大小势力使用。无论是否隐宗友盟,皆得其便。 而地脉传送阵附近,各大宗门山门不远处,皆矗立着以巨石削成的“照影壁”,不断的重复演化胜出诸战场的景象,以及清浊玄象之遗蜕最终飞遁而去的画面。尤其是圣教主动动用法宝“称心如意”、双方凭借心意出阵的情节,更是被重点凸显。 愿赌服输,没有借口。 某些种族所在地域甚是偏僻,哪怕距离隐宗地脉传送阵入口,也有相当距离。 为了应付这一情形,孔雀一族“四重门”手段大显身手,围绕着每一家隐宗山门,以此手段延展而出的二级传送网正在快速补开。触角所及,无孔不入。 大阵营之争,本是此消彼长。 并不会因为圣教及龙凤两族极有可能集中力量,提前对东南发动,就急于被动应对。正相反,你用兵于彼,我却要将敌之次要方向迅速扩张,如此东隅未必失,而桑榆已先得矣。 小界之中,归无咎兀立于海岛之上,手指捏成剑诀,似乎在独自修行。 身畔不远处,却有一张图卷当空飘浮,忽上忽下,卷舞荡漾。 里许之外,秦梦霖肃然而立,凝神观望。 这一段以来,归无咎除却点拨众同道之外,其余时间,便用在这一路修行之中。 最初之时,这两件事一件甚是顺遂,诸宗嫡传,经由归无咎点拨之后,隐然有气机复振之象。尤其是杜念莎,她原本对归无咎便甚是信服,又有过一阵紧密联合、守候共赴红云小会的缘分,所以对于归无咎的提点之言,都是抱着信之不疑、挖地三尺的态度去钻研。 若维持这等进境不变,归无咎相信,这般相伴十载,便能将二次清浊玄象之战落败的负面影响,消去大半。 而另一件事,虽然看似同样相当顺利,但是距离归无咎心中的期望,尚有差距。 所幸归无咎与秦梦霖及时动用了合丹之法,将秦梦霖与御孤乘之战仿佛亲临,全数攫取过来。汇同这一门真流剑意,眼前之事,进境方提高到了令人满意的地步。 那一张图卷之上,中间是个光明透亮的圆形,堪称洁白无瑕;而其四周却是斑斑点点,似是墨汁不小心洒落其上;又干脆像是丑妇面上雀斑。 归无咎以指作剑,依次出招。 这些剑意精妙绝伦自不待言,但是更奇的是每一剑的剑意都截然不同,与“履尘剑”和“空蕴念剑”的妙味大有差别。 归无咎出剑的速度,有慢有快。有时候一连递出十余剑;有时候皱眉思索半晌,才递出一剑。 但有一件明显的规律,却是毋庸置疑的—— 归无咎每递出一剑,那图卷之中的“斑点”,便消散一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两个时辰还是半日,那图卷之上的斑点,已逐渐减少到屈指可数的程度。 三片…… 两片…… 当归无咎一剑递出,图卷之中最后一枚斑点消散之时,忽然生出异变。 整个图卷,散出一道微弱的绿光。然后一个恍惚,似乎从原地消失不见了。待重新捕捉到此物时,这图卷却似涂抹上了一层朝雾,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晰的样子。 秦梦霖纵遁光近前,望了一眼,道:“成了?” 归无咎淡然颔首,道:“成了。”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何日启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近日。不过,出行之前,还要先拜会东方掌门。这一回传讯事大,东方掌门想必也会回宗一趟。” 略一思忖,归无咎又道:“不知为何。我心中隐然不愿直接动用此卷,去往这一家山门。” 秦梦霖眸中光华微闪,道:“心缘感应,有甚不测之险?” 归无咎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有三花蜕形与真幻间本身像为倚仗,至不济也是退却无碍。只是心中隐隐然有一念,似乎先通过三生阴阳洞天,返归荒海,观望故地,再去往此处不迟。” 秦梦霖闻言,微微点头。 归无咎正要离去,忽地眼皮一跳,似乎一道凉风,从身上卷过。 秦梦霖诧异道:“怎么了?” 归无咎沉吟少顷,方道:“不碍事。” …… 一座十丈方圆、一人多高的青石圆盘,当空飘浮。 圆盘之外,立着一人。 此人仪容兼具魁伟俊美,气象不凡,施施然负手而立。身上所着,却是一件淡色白纱袍。 不得不说,这一服饰,着于此人之身,倒是有些“委屈”了;因为此人之气象,颇有些龙行虎步、雍容华贵的味道,似乎穿着衮金龙袍、五礼重服,才算相匹配。 “束师侄。且凝聚精神,毋使外驰。” 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循声可见,此人竟是坐与那虚空圆盘之上。而其气象嘉妙、若吞若浮,赫然是一位近道大能。 近道大能反客为主、宰制诸象的气度,本是极为浓烈,犹如黑夜之烛火。但是这青石圆盘似乎有些奇妙,与其气机一合,竟极为巧妙的将一位近道大能的气机盖了过去。 而且圆盘之上,近道大能不止一位。与出言之人相对方向,还有一人,盘膝而坐。 束师侄眉头微皱,迟疑道:“简师叔,沈师叔。可有把握么?” 方才出言的那位近道大能,却是眉头微凝,没有答话。 倒是与他对坐的那位,和声道:“推演无误。近日以来,杜师侄与他联系甚是紧密。所得‘质料’,定是堪用无疑的。” 束师侄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位近道大能也不再说话,闭上双目,指尖微微颤动,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一刻钟之后,天象之下,圆盘之上,白云苍狗,流动不休,一阵胡乱扭曲拼接,竟然形成两个人影。 其中一位,正是圆盘之下的这位束师侄。 另外一人,一身黑袍,背负双剑,竟然是归无咎。 二人立刻交起手来。 只见“束师侄”当先出手。把手往虚空一托,凝成一片似零似整的奇特气机,像是一团异常紧密的蜂群。然后其轻重虚实色相,一连变动七次,最终化作一枚汤圆大小的圆球,滴溜溜在指尖滚动。 这神通形象看似有些滑稽;但是其中的圆满充盈、奇正兼合之象,却是掩饰不住的。 神通脱手,激射而出。 “归无咎”双眸骤然一寒,手指向虚空一点。 那看似工整无暇的圆珠神通,以及这位“束师侄”之云气化身,却是如汤沃雪,立刻粉碎。 束师侄面色一变。 十余息后,只听他皱眉言道:“当是推演有差。” 简真君双目一眯,道:“大约是此人身上有抵御演算之力的手段,所以有差。看来今朝是白费功夫了。” 他正要纵身跃下圆盘,只听对坐沈真君言道:“且慢。” 沈真君正色道:“我亦以为当是演算有差。不过是否确实如此,加以演算,也并不为难。” 简真君一怔,道:“言之有理。” 然后一振衣袍,重新坐下。 严格来说,对于“天算书”中真写容术一道,“演算有差”四个字,是个不准确的提法。 事实上,为了约束这演算之法的效用,令人能够知其可靠与否,其所拟人像,最终都会归因于二。 其中之一,是对其能力估计完全准确,合真不疑。 另外一项,是拟化出的虚像能力臻至无穷大,无穷尽。 二者必居其一,所以不会出现推演之象略高一些、略小一些等情形。到底是哪一种情况,也非常容易验证。 二位真君一同作法。 数息之后,破碎的“束师侄”形象重新浮现出来;只不过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束师侄”,同时浮现。 若“归无咎”依旧能够同时轻易秒杀两位“束师侄”,那么可以肯定,是推演的条件并不具备,眼前这这位“归无咎”,乃是一战力无穷大的虚像。别说束师侄,就是两位真君显化化身迎战,也不好使。 若胜负反转,便是另一回事了。 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两位“束师侄”同时运用七象变化神通出击。 “归无咎”似乎依旧是一指剑意相迎。 一击碰撞。 以一敌二,恰好打成平手。气机当中溃散,不多一丝,不少一丝。 简真君、沈真君,以及这位“束师侄”,一时都有些失神。 天地之大,英才之盛,无论如何,较之圆盘下的这位,似乎也只得领先半步。 简真君心中一跳。 莫非真的错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援手故人 意外解惑 炽烈海风迎面吹拂。 遥望那逶迤幻变,如幕如雾的紫气,归无咎精神一振。 重归故地,胸中却并未有太多波澜。 最终,归无咎还是循心意而行。面见东方晚晴掌门之后,并未直接开启辰阳剑山《观法图》,而是先通过阴阳洞天通道,来到了曾经流连百载的故地——荒海。 此时三生阴阳洞天开启的时辰并未来到,是秦梦霖请阴阳道主出手,开辟通道。 又吸纳两重剑意之后,归无咎道心敏锐,更上一层。 对于自己这般非凡履历、非凡境界之人,曾经的一切足迹,都不会是漫无目的,其中必然有某种内在的联系。认真算起来,迄今为止,流连荒海的时日依旧是归无咎入道以来所最长久,远远超过越衡宗、开元界和半始宗小界。 所以,归无咎今日返回的心绪,断然不是偶然心血来潮,怀念故土那么简单。 纵遁光一阵驰骋,遍历岛屿千余,以神意默属,当中有修士踪迹者,不亚于一百五六十座。 归无咎心中,不由暗暗点头。 虽然比例不足十分之二,但是这一处海域相当荒僻,有如此之多的修道者,已然超过余玄宗统御荒海的鼎盛之时。看来在白龙商会和星月门掌控之下,此地也渐渐有了几分繁荣气象。 归无咎微一沉吟,忽然觉得似乎就近寻上一人,问一问荒海百余载以来之近况。 正思量间,忽然耳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二十余里外的一座狭长孤岛之中,看似平整的地面上忽然崩裂,窜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一身土黄直缀,身量不高,形体亦甚是纤细瘦弱。看修为,不过是灵形后期境界。 随此人之后,紧接着钻出三个人影来。 一个身着紫色披风的大汉,一个高瘦中年,与一位大红彩裙的妙龄女子。口中呼喝不断,显然是在紧追不舍。 高瘦中年远妙龄女子也就罢了,与当先身着土黄直缀的那位道行相若;但是那紫衣大汉明显修为高出一筹,气机凝实沉厚,只怕三年五载之间,便能觅地结丹。 这大汉一面飞遁,肉眼可见的逼近了与身前之人的距离。同时尤有余力,随着他掌心微微晃动,操纵着两柄尺许长短的飞刀,纵横砍削。 其中一刀,自下而上异常刁钻的一劈一挑,险些将身前那人割下一片衣角。 就算无有那二人助拳,只是紫衣大汉与他一对一,那人之败亡也是在百息以内。 归无咎见之,微微摇头。 看来星月门、白龙商会虽然整饬新规,荒海气象当不复从前之万马齐喑。但是这一片大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终究难以避免。 四人迎面而来。 归无咎也不欲多管闲事,侧身便要避开。 但是当那身着土黄色直缀的那人自归无咎身边一闪而过时,归无咎忽然一怔。 恰好此时,下一枚飞刀直奔他后心而去。 归无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捏,立刻便将这飞刀捏碎。 紫衣大汉立刻面上浮起一丝血红,然后身躯在空中一个踉跄。 立在近前,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紫衣大汉眸中浮起一丝忌惮。自己以一口心血、混合五种奇砂炼化的“索魄戮灵刀”,肉身只消粘上一星半点,便要遭殃。有一回自家兄弟七人不知何故招惹了一位金丹修士,只得奋力抵挡。结果那位金丹修士不备之下,竟也在这索魄戮灵刀下吃了不小的亏。此名声传出,一举奠定了他三川海域金丹境下第一人的地位。 当然,若要胜过金丹修士,那是决计不能的。那一回正在那金丹修士恼羞成怒、意欲出手报复之际,他结识的一位颇有交情的前辈赶到,这才逃得性命,并传下名声。 而眼前之人,竟是毫不费力的双指一捏,便将自己苦修的一柄飞刀捏碎。莫非是元婴真人不成?只是观其神气,却又十分不类。 但他还是拱了拱手,粗声道:“在下黎子安,不知道友高姓大名,出身何门?何故要多管闲事?这田茂实盗走我珍藏重宝,此乃不死不休之仇,劝阁下莫要自误。” 本在逃遁的黄袍修士一转身,恨声道:“你三人恩将仇报,害我性命,焉敢颠倒黑白?” 正说话间,身后高瘦汉子、红衣女子赶了上来。 那高瘦汉子面目阴鸷,见黄袍修士与归无咎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只以为归无咎是其请来的援手。于是纵身一跃,便扑到近前。 黄袍修士一惊,高声道:“小心!” 归无咎神色不变,依旧负手而立。却见这高瘦汉子靠近归无咎尚有十丈时,似乎主动撞进了一团锋锐之极的气机旋涡之中,身躯忽然化作血雨,纷纷扬扬洒落海中,连一声惨呼也未发出。 红衣女子面色一白,一时间痴痴傻傻,不知如何是好。 那黎子安毕竟经验丰富得多,大喝一声:“退!” 一把扯住红衣女子衣袖,远远遁去。 归无咎怡然自若,也不出手追击。 这名为田茂实的黄袍修士,双目圆睁,眼珠几乎要凸出来,张口结舌十余息,才连忙赶到近前来。谢过归无咎救命之恩。 归无咎微微一笑。 自己方才主动“多管闲事”,若这田茂实是个世故之人,便当乘机逃跑。但是他却停留下来与之黎子安申辩。单此一点,便是气血未消。 归无咎微笑道:“幽棠千素草。易形丹。” 田茂实面色一白,双目紧紧盯住归无咎,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讷讷道:“你是……” 归无咎慨然叹道:“相别不过二百余载。想不到你已经修炼至灵形后期境界。再有七八十年,便有望结丹。以你八品下的灵根,按说寿尽之前能够结丹便是侥天之幸。如今三百年上下便有望走成这一步,可见你又有非常机缘。” 田茂实先是一慌,仿佛机密被人刺破;但转念一想,又立刻坦然。 归无咎微笑道:“二次相遇,也算有缘。当年那易形丹,只怕也用不上了。到你结丹的那一日,我自为你寻一枚上好玄种便是。” 田茂实连连摆手,便要推辞。 归无咎心中一动,不再在这旧日恩德上拉扯。扯过话头,随口问道:“你与那黎子安三人,有何仇怨?他们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田茂实闻言,忿忿道:“这座弘云岛下,蕴藏着一块上好的萤蛟石矿藏。一人之力开采不易,我与这三人原本有些交情,便约定一同发掘之。不料这三人见利忘义,想要私吞此宝。暗暗使了个‘五迷六道’法阵,欲坑害于我。” 略一踌躇,田茂实又道:“其实我身怀一件飞遁异宝。那黎子安道行虽高,等闲却也奈何我不得。只是我那秘宝若是久困地下,灵性便要暂失。其实我只消早警觉数息,不劳恩人出手相救,田某自己便能脱困。” 说到这里,田茂实满脸懊恼之色。 归无咎缓缓点头。 他自然能分辨出,田茂实所言是实。 因为以归无咎精微法力,此时刻意探及地底。便察觉出这地下隧道分了歧途。一条直入地下深处,显然是直通那萤蛟石矿脉;另外一条却是歧途,当中布下一道法阵,入阵之人,却会产生以虚为实的幻觉,把那歧途当成正途。观其阵基之形,正是“五迷六道”之阵。 归无咎忽然生出两分兴趣,道:“以你之道行,能够迷途知返,也算难得了。” 归无咎已然看出,那五迷六道之阵布置的甚为巧妙。寻常人灵形修士,只怕困死阵中,也难察觉中异样。而田茂实却能中途逃了出来。 田茂实似乎赧然,言道:“田某身上怀有一件秘宝。倒也无有太大用途;但是对于所行距离之长短,不论真幻,皆能感应无疑。寻常入阵之时,走出六万七千步,便会遇见那块萤蛟石。但是这一回,走出同样步数之后,周遭依旧是空空如也。并且四周景象,也不大对得上。因此才生出几分警觉来。” “若不是路程长度不对,单凭田某自家感应,早已落入彀中了。” 言毕,半是自嘲、半是附和似的一笑。 “路程长度不对?” 归无咎一怔,旋即脑海之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然后纵声长笑。 自己对荒海念念不忘的原因。 找到了。 如果说三生阴阳洞天是一个“人”字。 那么巫道所在的北极天、阴阳道所在的东极天,便是这“人”子的一撇一捺。而自己曾经流连百载的荒海,便是这个“人”字顶端这一短竖。 因为南极天并无大势力驻扎,不成气候。归无咎便对其与北极天、东极天的差异,视为理所当然。 今日骤然点醒…… 并非如此! 正文 第八十章 立地寻根 再遇前尘 归无咎略一思忖,自袖中取出一物,交到田茂实手上,道:“凭借此物,去往白龙商会总舵,可领一个职司。结丹所用之外物,再也不必多虑。” 田茂实闻言大喜,郑重拜了三拜,领了信物退去了。 对于归无咎之言,他现在深信不疑。方才被人追杀,惊魂未定,所以田茂实一时之间拿不清归无咎的底细;如今心思渐渐清明,他也不是蠢人,立刻就能推断出眼前之人,多少有些深刻不可测的味道。 眼见田茂实走远了,归无咎袖中捉住一枚玉环,轻轻一捏。 一阵青烟响,青兜兽霍然浮现,把脑袋一扬,鼻中喷出两道长长的烟气。 归无咎纵身而上,驾驭此兽横行荒海,同时神意精审,若浮光掠影。 青兜兽的遁速,几乎媲美近道大能。纵然以紫微大世界之大,阴阳洞天、地脉传送阵是第一层;大型部族的传送阵、诸如羽融族地宫连结之阵是第二层;这青兜兽便是第三层。三层贯通,则天下行之无碍。比诸当年余玄宗破浪锥法舟,可要迅捷得多了。 一连遁走三日三夜,体察形势,归无咎心中已然明悟。 隐宗小界虽好,但自己终究是客人。 哪怕地位尊隆,足以反客为主,也是客人。 真幻间却是一处妙地,同时立下了自己的本身像。但是武道流演、道术辩证之中,自己终究不能以武道为主。秘法传承,自己是破冰之先驱,但禀受重任、承前启后的,却是姜敏仪。 至于越衡宗。 双方固然是因果未绝,且到目前为止归无咎也是越衡宗弟子身份。但毕竟相隔既久,纵有名分前定,也不当以之为主。 此心念并非无由,有一个细节,足以诠释精微—— 通灵显化真形图。 归无咎完成三千妙法,完美无瑕,一举奠定了越衡宗完道根基。但是令人称奇的是,演化最善一十八法的重任却并非由他完成。当初出于种种考虑,将一十八门道术中的许多位置,留作空蕴念剑的辅佐之用,不足为后人取法。 更奇绝处,在魔道。 归无咎是第一个汇通四典之人,但是魔道的定世真传,却是黄希音,而非是他。他归无咎,在魔道中依旧起着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 冥冥之中的巧合与脉络,就此浮现出来。 九宗,魔道,本土仙道,武道。归无咎皆是起承转合之枢纽,而非如轩辕怀、魏清绮、甚至姜敏仪、李云龙一般,一道一脉之核心。 携带着这样的奇诡幽思,纵览荒海形势,归无咎终于发现了奥妙。 南极天,的确是“短”了一截。 这断去的一截,正是被镇压于荒海地下,镇压于无穷无尽的五行杂玉矿脉之下。 有朝一日,若将杂玉矿脉尽数取出,这断去的“一截”空间,就会重新浮出水面! 心意贯通,但是情致却有意犹未尽之感。 归无咎收了青兜兽,重新在水面上缓缓游荡。 约莫半日之后,却见一道小小浮舟,三丈长短,狭窄而轻灵,以相当迅捷的速度朝自己遁来。其速度虽远不能与青兜兽相比,但是以归无咎既往在荒海之中所见的奇舟遁器一类,除了当年星月门的“星散法,却也无有别物能够与之相比。 不旋踵间,浮舟已然到了近前。 舟中立着一人,一袭浅绿长裙,璎珞垂肩,姿容婉约,她仔细望了归无咎一眼,面色惊讶与喜悦兼具,毫不掩饰。良久,才笑吟吟道:“近二百载后,归道友终是重返故地。抚今追昔,真令人感慨万千。只是道友之功行,却是一日千里,已远非轻衡所能及了。” 眼前之人,正是奚轻衡。 归无咎讶然道:“奚道友,久违了。” 略一思忖,归无咎又道:“荒海之中,水底布置了大型监控法阵?如此惊人规模,倒是非同凡响。是白龙商会还是星月门的手笔?” 奚轻衡眉头微皱,数息之后,似乎领会了归无咎之意,才掩口微笑道:“以归道友的明达睿智,能够教你料错一回,说出去也算轻衡的得意之事了。此间并无什么法阵,只是轻衡心有所感,似乎今日会遇见故人,所以纵舟出游而已。” 归无咎猛一抬头,“嗯”的一声。 他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奚轻衡望见自己之时,并未有太多的惊讶;或者说喜悦之情多,惊讶之意少。所以归无咎料定,她早知自己出现在荒海,且她自己又恰好立身近处,所以来寻。 说是偶然相遇,那是决计说不通的。纵游紫微大世界之广,如今荒海之辽阔,已不被归无咎放在眼中。但是那是就天下大势而言;若说真把两个人投进荒海,那还真是两粒微尘浸入洪湖,足以将你彻底湮没。 方才遇见田茂实已然是万分难得之“巧合”了。难道这样的巧合还会出现两次,在这般误打误撞中,再度撞见一个故人? 归无咎委实难信。 所以,归无咎以为,当是星月门或白龙商会,布下了类似当年自己“心返”大阵的手段,只是规模更大、覆盖更广。窥见了自己方位。但是没想到,却是近年来自己罕有的一次所见有差。 若说这是针对自己的阴谋算计,那也绝不可能。 目中所见,眼前的“奚轻衡”,正是归无咎所熟知的那个故人。并非归无咎夸口,当今世上,连赤魅族公盘殷妖王那种层次的秘手,归无咎都能有隐约感应。在他巅峰道缘和贯通剑意双重加持之下,能够瞒过他的幽微手段,已然不多了。 但若是奚轻衡所说“心有所感,似能遇见故人”是真,那就更加令归无咎诧异了。 因为就连归无咎自己,也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狂奔三日之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这才放缓节奏。可没有明确感应到将会发生何事。难道奚轻衡道缘之高妙,尚在自己之上不成?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沉吟有顷,归无咎断然道:“一思一念,心动情动,岂曰无因?想来奚道友纵情出游,思念故人,必然也有情致推引,因果汇聚。奚道友不妨静下心来,想上一想。” 经归无咎提醒,奚轻衡秀眉一蹙,立刻明悟一事。 她方才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沉浸在遇见故友的欢喜中,所以忽略了。今日的归无咎,无论天资道行根基,都远远在她奚轻衡之上。若是连自己也能明确感应其所处所在,并验证不虚,似乎也太过荒谬了些。 奚轻衡自省有顷,畅叙往事。 这二百年来,他在星月门担任过客卿;亦在白龙商会担任过数十载客卿;更因道侣之缘,在九合宗客居百年。 尤其是九合宗中的所见所闻,得知这一家宗门的因果来历之后,以及其所求之路上的收获与挫折,不能令奚轻衡心中有三分怅惘。 奚轻衡的天资,在荒海之域中已算得上上佳;再加上得到前世秦梦霖对其功法的更正指点,更是扫清了道术之中的许多疑难,令其勇猛精进,稍无窒碍。今日之奚轻衡,已经是元婴四重境圆满的修为。 但是前路已绝,终究惘然。 奚轻衡也知,凭借当年与归无咎的同道缘分,往越衡宗处求一个星君之位,并非没有可能。先前白龙商会中一位与归无咎关系密切的元婴修士独孤信陵,便得到了这样的许诺。 但是纵然如此,似尤有不足。 说到此处,奚轻衡微笑道:“若我果真与归道友开口,当年并肩作战的履历,加上近日茫茫荒海的偶遇之缘,寻一个机缘,归无咎肯不肯承诺?” 归无咎微笑点头,道:“自然可以。” 奚轻衡叹道:“可惜,纵然如此,尤有不足。” 感慨之余,奚轻衡望着归无咎的眸中,又多出了几分期待。现在抽丝剥茧,点明了自己巡游荒海的念头缘起。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正是循此念而行,所以寻到了归无咎,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所求的答案,就在这里? 归无咎长出一口气,笑道:“不瞒奚道友说。我刚刚寻到了‘地’,紧接着遇见奚道友,便连‘人’与‘法’一同寻到了。” 这是巧合,也不是巧合。若是心怀此念的不是奚轻衡,而是别人,归无咎也会在此时此刻,遇上另一个“正确”的人。 譬如九合宗中的某一人。 从前,艾姓剑客与风止息,对本门中事口风甚严。 此时此刻,无有任何人泄露机密,仅仅凭借奚轻衡的三言两语,归无咎明心一动,竟大致猜测出了九合宗的来历与使命。 归无咎悠然道:“你的问题,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答案。” 奚轻衡面色一暗。 归无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是我的人。” 见奚轻衡一扬眉,微现诧异。归无咎一笑,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如你这般,奉行此等心念者,都是我要聚集拉拢的人。” “解这一题,看来是非我莫属了。”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辟道得人 重返越衡 寥寥数日,循心意指引,地,人,法,所行之路径,皆已完备。 “地”自然容易领会,便是深埋地下的阴阳洞天故地;所谓“人”,却是九宗道术体系之下上进乏路之人。至于“法”,便是破除这一桎梏的道法了。 欲要得人,便要有路。 如今归无咎虽然似能调遣规模极大的势力人力,但是其中绝大多数,不过是友盟而已,并非真正如臂使指的部属。 想要得“人”,并非是归无咎凭借自家名望潜力,登高一呼便能羽翼云集了;很显然,道术传承,上进之路,才是一家之根本。诸如魏清绮、木愔璃、韩太康、文晋元等人,纵然与归无咎再有渊源,但是其等在九宗道术体系之下已有前路,那么他们的真正归属,自不必多言。 本土道术也是如此。 尽管隐宗、圣教之经典归无咎早已悉览之。若是有资质杰出之辈投归门下,借由本土道术成道,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此等法门,用之以身份特殊的某一人则可,譬如黄希音;但是若人人如此,等若窃据了别家道术自立传承,终究在大义名分上是站不住脚的。哪怕是黄希音,其因缘妙转,最终也得了半始宗掌门的身份,等若以别有转圜之法,化解了传承名分上的议论。 归无咎若真要成气候,其可行之法,便是立下道途,为无路之人开辟一条路。 譬如眼前的奚轻衡。 譬如数十万载以来惨淡经营的九合宗。 这一条路,难,自然是甚难。更牵涉到太质之气与紫薇大世界本源气机的变化。 因为九宗道术一步而成,近道大能数量深受制约。星君修为,甚至较之天人三境的第三重——离合境界还要略逊一筹,这也是九宗扩张饱受桎梏之处。若是分成上下两截,得太质之气者成上道;无有上境机缘者成下道,如此好事,九宗没有理由不去做。 至不济,就算不能成就近道之位,突破星君制约,极大扩张近道之下的修持之路,哪怕只是寿元修为上走得更远些,对于那些只差了一丝半点的杰出人物,也未尝不是一个慰藉。 但是一直以来,事实是始终维持旧格局,就说明其中有非常之难关。 不过,难则难矣,归无咎却以为,定能做到。 下不能及上;但是上应当兼容于下。 至善法门,当是有教无类,普度有情,决计没有路越收越窄的道理。 这不仅仅是玄浑琉璃天限制的原因。 归无咎忽地想起了一人。这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主界除他归无咎之外隐宗的倚为柱石之人——西土须贤上真。 须贤上真自然是惊才绝艳,但是推其道术根基,也是由一点而始,渐次推及其余,并非精密兼具,全无遗失。论其资质之高,固然较之姚纯、孤邑、路艰等隐宗第一流人胜出,但是也只是稍稍胜出一筹而已。 以他道术规模,智力器量,若生在九宗,在三十六万年之争外的小年中,五百年之会夺魁或许有望;但是成就真君之后,再窥伺道境大能,似乎便力不能及了。大致估量,当与宁中流、杜明伦等近道境中佼佼者并驾齐驱。 归无咎在天悬道上一览无余,对于九宗道境大能是何等器量境界,心中有数。须贤上真明显还略逊了半筹。 道法愈加高明,成道之路反愈来愈紧。 这不合常理。 或云九宗天尊,并非本土人劫道尊可比。但是人劫道尊虽然功行有差,毕竟也是斩分天人境界,有破界而去的可能。 推敲至此,有一个道理便浮出水面: 有利根直进的“一本道”之法,便当有从权流变、反经合道的“方便法”,二者上下相依,不可或缺。 这件事,非他不可。 九宗之内,越衡正法,他已得了;剑心轮台悟道,不日将有机缘。 藏象宗道术,亦有涉猎。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除此之外,他尚有四重非常之机缘。 其中之一,是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 以空蕴念剑为枢纽,将紫微大世界本土道术,数百隐宗之八部经典,尽数吞噬吸收。 其中之二,是与秦梦霖各自以全珠、魂珠之范式成丹,终能虚丹相合。 这意味着将来秦梦霖成就近道境后,归无咎对于阴阳道修士是如何成道之奥秘,有了切身体验。 其中之三,是涉猎魔道,道魔双修。将来己身成就近道境后,对于魔道中的近道境变化,自然熟稔于心。 其中之四,是真幻间之旅,提前获得了武道修者成就“日曜武君”境界的经验;并且借助魔道四典,使得彻底贯穿上下,略无窒碍。 以上四条中,秦梦霖与自己一样,同样占了第二条;轩辕怀天人临凡,以剑道法门占了第四条;姜敏仪道武双修,占了一条。除此之外,余人相距甚远。 既然汇通了紫薇大世界中最多流属的近道经验,那么这一道难题就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当由自己接下。 前后路数,豁然贯通。 但有一件事,依旧值得深思。 归无咎虽然临机斗法,擅长机变之道。但是对于自家道途,却一贯深谋远虑。何时当做何事,早都有老成布置。 而这一回,如此大事,早至数月、甚至数日之前,归无咎心中都没有相应的准备与安排。 似乎是事到临头,偶然浮现出来。 这是又汲取了《观法图》、御孤乘剑术之后,自家空蕴念剑道术,丰润圆满到了一个元婴境中增无可增的节点。从而打开了心意之中的一道门户吗? 早已尘封记忆中的一句话,忽然在心头浮现: “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 奚轻衡见归无咎正自出神,心中诧异之余,也不出言打扰。 百余息之后,归无咎自沉思中醒来,正色道:“就请奚道友与门中艾道友联系一下。就说归某近日要往九合宗做客一趟。” 奚轻衡面上微现惊讶,并未直接应下,迟疑道:“归道友是要……” 归无咎淡然一笑,从容道:“无它。只是想去欣赏一下九合宗这数十万年来的——成果。” 奚轻衡依旧没有直应承下,抬首道:“我听说,九合宗与九宗分道扬镳之后,便有各自自行其是的默契。风止息道友等人,只怕也从未与归道友说过其宗门细碎之事吧?” 归无咎淡淡言道:“是没有。奚道友放心。要做什么,归无咎心中有数。办妥之后,消息传于白龙商会便好。” 奚轻衡点头应承。 归无咎笑道:“归某当往越衡宗一行。后会有期。” 二人就此别过。 荒海纵行数日,遁往如意门山谷。 此间禁阵早被越衡宗重新经营,甚至遣下专人照应。不但解去了百年之限,更使得道缘高妙者亦不能来取自如。但是归无咎以越衡宗真传令符,自然行走无碍。 那护阵之人尚未看清来人面目,便见归无咎一步遁入二色池中,然后遁光一起,消失不见。 …… 越衡宗山门内,诸阵连结之处,也是相同情形。 那头戴虎皮帽的中年看守修士,正手执一柄芭蕉扇,斜倚一方形似摇椅的巨石之上,闭目养神。便见目前一阵清光旋起旋收,似乎有一个人影掠过。但是睁大眼睛细看,四下静寂如常,又像是自己幻觉。 中年修士迟疑半晌,也并未拿定主意,是否要向宗门上报? 区区二三百年,对于越衡宗这等屹立三十六万载的宗门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已。归无咎纵目遥视,一岛一屿,一山一水,当年故道,一切宛如昨日,看不出丝毫变化的痕迹。 归无咎正拟往自家洞府处看上一眼,一抬首,却见迎面两人,与自己狭路相逢。 望其面目,不由诧然。 左手边这男子,身着五彩悬丝服,极显富丽堂皇之气。同时面容五官,轻盈秀彻,红白分明,正是“玉容”二字的最佳写照。一身缜密幽微之气机,已是元婴初期境界。 与他相伴的女修,一身红衣大氅,姿容非凡固不亚于那男子,而俊逸之处,犹有过之。她虽然是金丹四重境修为,但是根基甚是笃实,一旦破境,只怕修为战力并不在那男子之下。 归无咎立刻驻足,笑道:“蓝师弟。谢师妹。” 二人闻言一窒,猛然抬首一望,却似乎被定在原地。足足凝滞数息,才欢喜异常的道:“归师兄?你是何时回宗的?” 旋即二人对视一眼,一齐上前。 归无咎见二人在如此突发情形之下,举动也默契非常,倒是不由一愕;立刻省悟,微笑道:“一别二百余载,想不到二位已是喜结良缘了。” 旋即自袖间取出一物,交到蓝钰手上,笑言道:“区区薄礼,就权当是归某对二位结成道侣的谢仪了。” 蓝钰接过之后,神意一览,却一脸怅然,若有所思;然后一声叹息。 归无咎一怔。 他自信自己这谢仪颇有分量,自信蓝、谢二人当是十分欢喜才是。不想蓝钰却是这样一副万千感慨的态度。 低首一瞥,望见蓝、谢二人手中各执一块木牌,归无咎一挑眉,问道:“二位,是往何处去?”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当年之谊 涓流入海 归无咎所赠之物,正是一道连珠照影石。 当中盛列画面,尽是所见英才斗战的场面、甚至连一、二次清浊玄象之争的许多场次,都蕴藏其中。 蓝钰、谢月屏二人的道行,归无咎一眼看出,其实走得十三家内府真传之一的路子。其中修行法门,自有度数;若要有所助益,除非在其身边长久点拨,否则就属开拓视野、纵览道术之法,最为切用。 以此物相赠,也当是全了当年情谊了。但是观蓝钰神色,似乎并不十分喜悦的模样。 见归无咎目光落在二人掌心牌符,蓝钰举起手来,轻轻一晃,平静言道:“开辟门户,成家立府,也算手续繁多。六殿二十四阁,尚有许多琐碎关节去走。” 沉默数息,蓝钰又道:“年前我与谢师妹下界一游——唔,是在四洲六海之内——恰好寻见一个乡间私塾,内有蒙童六七。月屏见之心喜,便与我道,当别立门户,独立一支,多多开枝散叶,留下子嗣。” 归无咎闻言,愈加诧异了。 结成道侣,只要不是杀鸡取卵的路子,而是大宗正法。那么无论是上至神魂契合、有情护道;还是下至阴阳调和,合卺采补,本来也算是于道途有益。但是诞下子嗣则不然了。 无论男女,若是在道途尚有上进潜力之时点化精气,诞下子嗣,对于一身根骨潜力,多多少少有些影响。修道之士,成道之前,若非自身潜力已尽,终不至于走出这一步。 尤其是谢月屏,目前不过是金丹四重境界。 谢月屏迎着归无咎目光,淡然一笑,道:“自然不是近日。师妹破境元婴,也不过是数年之后的事了。总要等到成就元婴境,才谈得上留下子嗣之事。” 归无咎略一思忖,缓缓道:“若是我所记不岔,蓝氏也当是越衡宗内一支大族。且族中当年并无较蓝钰师弟更加杰出的人才。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元婴四重境对于蓝师弟而言是水到渠成。如一切无恙,也当是你顺利继承了家主之位,为何要另立一支?” 蓝钰目中。忽见紫绿二色一闪而逝,旋即慨然叹道:“遥忆当年,我辈皆有成道之志。只是时移势易,归师兄如今的修为……只怕是当初再如何高的估计了你的潜力,也是瞠乎其后了。只可惜,五百年上,名数有限。对于绝大多数当初慨然立志的真传而言,这一志向,总是要渐渐褪色的。” 常理而言,道行资质更高者可以轻易看穿明显不若自己者;而道行资质低者,难看穿于己相当者,又或者是远远超迈自己之上者。 但蓝钰这一道传承中,却有一门秘术。 以目力视之,若是其人呈现形貌精微清晰,与真实无异,便是此人道行功行弱于己;愈是强横,其面目便愈是模糊。 蓝钰观文晋元、韩太康等,面目五官全不可见,但轮廓尚自清晰;观宁素尘,轮廓处已是仿佛锯齿,错位粘连。观木愔璃,已然看不见具体的边缘处,仿佛裹着一团雾气,像是一个仿佛“雪人”一般的“雾人”。 蓝钰本以为这便是最高层次了。 但是方才望了归无咎一眼,目中所见,却是一片白茫茫的虚空,连人形轮廓也寻不见一个。就算是这道神通的载籍本文之中,亦无有这等情形的说明。 归无咎皱眉道:“二位功行,似乎并未搁下。” 谢月屏淡淡道:“蓝钰族中几位前辈,聒噪得紧。总要蓝钰修持刻苦,早日晋入三重境中,为谋得六殿副殿主、殿主作准备。将来积累些资历,好谋一个星君之位。” 归无咎望了蓝钰一眼,若有所思道:“想来这并不合蓝师弟之意了?” 蓝钰恹恹道:“对于九宗机密,归师弟自然知晓得远较我等为多,甚至不亚于本宗三位真君。只是当前许多异状,也是瞒不得人的。诸宗皆有不世出人才,相继涌现,显然是非常之兆。想来得位之人,远较此前历届为多。” “我族中那几位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成近道之位愈多,而能够点化星君的机缘也就愈多。” “只是无论是你归师兄,还是文师兄、宁师姐、木师妹,一旦得位,总有自家亲近人要安排;蓝某人又何必去讨这个嫌?所以几番龃龉,就生了些摩擦。为求耳根子清净,索性独立出来,另行开辟一家。” 蓝、谢二人也是有些傲骨和洒脱的。当初同门师兄弟,自不肯与文晋元、宁素尘、木愔璃等人的弟子晚辈同列。 归无咎心中感慨。 蓝钰,谢月屏,无论是天资还是根基,只怕要胜过本土仙道九成以上的天玄上真。只是门户过窄,机缘难求。 由此亦可见“星君”之位,当有两说。 对于一直在下界厮混之人,得知元婴四重境之上,尚有一重境界,无论寿元功行,皆大大胜过。如有此等机缘,自然是万分倾倒。似奚轻衡这般有三分看淡之意的,委实是极少数。 但是对于蓝钰、谢月屏这般资质不俗,入道之时便以竞争五百年之会为志向。一旦未能遂愿,所谓星君之位,也不过是个安慰而已。 眼前的蓝、谢二人是如此;当年的五陵殿主岳玄英也是如此。 蓝钰笑言道:“本待请归师兄去往陋宅做客,蓝钰定以珍藏美酒招待。只是归师兄似乎是从传送阵方向过来,尚未来得及与三位真君会晤。门中要事,蓝钰也不敢耽误。” “这样。归师兄正事已讫,若有暇便请赏光;若无暇也一切随意。蓝某与月屏左右无事,静居陋室,归师兄无论何时到来,总不至于吃了闭门羹。” 归无咎哈哈一笑,道:“归某这一趟返回宗门,可谓正是时候。” “看来,归某是要做个恶人。贤伉俪急着成家生娃娃,我归无咎可不同意。还请师弟师妹精谨修持,切勿懈怠。” 谢月屏微一迟疑,转头看了一眼蓝钰。 蓝钰似乎有些意动,但是低首思索片刻,还是郑重摇头道:“我固知归师兄道行境界之精深,已然到了前无古人、惊世骇俗的境界。但是你根基愈厚,地位愈重,责任愈重,所需的弟子羽翼便也愈足。料想归师兄将来所能点化之人数,远远超过前古真君大能;但愈是如此,这一机缘便愈要留给行事干练的门人羽翼。” “譬如归师兄当年荒海收下的那位白龙商会下属独孤信陵。此人来到宗门后,虽清闲了数十载,但很快被真君窥见其才干,慧眼拔擢。这些年在越衡宗代理了两阁副职,后来又兼职到四阁,明达干练,缜密果决,实是不可多得的实务之才。星君机缘,当留于这等人物才是。” “至于蓝某,生来有些懒散,实是本性难移。月屏师妹与我相若,至多五十步笑百步。若归师兄念及当年同门情谊留下两个位置,等若成就了两个尸位素餐的闲人,以后定然是要后悔的。” 归无咎闻言,仰天长笑。 谢月屏嗔道:“蓝钰所言,句句在理。归师兄何故发笑?” 归无咎笑道:“我固知贤伉俪有逍遥隐士之风。区区星君之位,如何看得入眼?” 蓝钰、谢月屏,都是一震! 不知过了多久。 蓝钰不敢置信的道:“前面……还有路?” 连他自己也并未发觉,短短五个字,竟隐隐有三分颤抖。 归无咎默然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但是归某决意,成就近道之后,亲自开辟一条路。若是蓝师弟有三分信心,便请持住功行,切勿懈怠。就看师弟信不信我。” 蓝钰目光在平和与锐利之间反复变幻两次,终于,沉声道:“我信。”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还有一件事要劳烦蓝师弟。门中或有与你根骨相若——略逊一筹也可;烦请你整理一道名册出来。若是向道之心未熄,归某日后当与之一一交谈。” 蓝钰心中一动。 如此安排,说明归无咎是将这件事当做自己的立身大计来做的。念及此,对于归无咎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正在此时,周遭水汽忽然一聚,凝成一个人形,道:“归无咎,九转灵光殿中无人职守。往灵叶峰来,我在山中相候。” 蓝钰、谢月屏,望见那人形轮廓,面色一正,俯身一拜。 归无咎也淡然一礼。 南宫掌门。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灵叶相会 三宗之秘 归无咎虽是越衡宗出身,但是越衡宗内大大小小的岛屿山脉,他却也未能尽知。譬如这灵叶峰在何处,他便不甚了然。 还是蓝钰略作指引,才明了方位。 别过蓝钰、谢月屏之后,归无咎直往灵叶峰去。 此峰名为“灵叶”,果然肖拟其形。正如巨大的一叶,直直矗立。中央宽大,底部紧窄一束,仿佛叶根。但是这以小托大之形,却并不让人觉得根基不稳。仿佛此叶便是飘浮在空中,灵韵自然成。 归无咎抬首观察片刻,便纵身一遁,朝着这巨叶中的某一片区域一头撞去。 并未有土石崩碎的场景出现。面前一黑一闪,睁开双目时,已然身处一十分广阔的空间之内。 越衡宗内乾坤暗藏之地,自然非止九转灵光殿一处。这灵叶峰的巨叶,也是腹蕴幽玄之所。 清清冷冷,千百黄梁木搭成一座八角台,中央四柱中悬,倒像是个凉亭,只是把顶子掀了,只留下光秃秃的四根柱子。四柱之中,包藏鱼形玉台一座,石榻两方,一个高冠博带的英挺道人怡然安坐。 归无咎信步上前,随意坐下。 南宫掌门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言道:“宁真君修持一门秘法。目下正在闭关之中。” 归无咎略一沉吟,悠悠道:“尽管当年拟用精斛、规划下界之行的是宁真君。但是前日归无咎在荒海之时已心有所感——这一回回到越衡宗,若是三位真君一齐见到倒也罢了;若是只见得一人,必然是南宫掌门。” 南宫掌门面色微微一凝,认真道:“何以见得?” 归无咎怡然道:“为食道灵鱼所寻,见到南宫掌门,然后进入越衡。这是归无咎的入道之始。这一回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自然会见到最开始的人。这一切因果,符合道理之常。” 南宫掌门低首沉吟。 这一番话很漂亮,可以理解为联络感情的示好之言。但是其中柔中有刚。归无咎能够猜得出来即将见到之人是三位近道大能中哪一位,那其实就意味着他自信妙缘所感,连近道大能亦在他囊括之中。 更妙的是,归无咎自己,似乎并没有“绵里藏针”的刻意;而是再平常不过的说出这这句话。 亲眼一见之后,单论修持,南宫掌门倒是并未被归无咎的境界之高渺、气机之玄妙所震慑。毕竟越衡宗内有一标尺,木愔璃距离完道尚有差距;而归无咎一步成之,单这一条,足以令南宫真君从最极限的角度估计归无咎的道术层次。 但是归无咎面对真君境界、越衡掌门,依旧是面对同辈那般心意流转恣肆,却是他想象不到的境界。 其实归无咎自己也没有完全意识到。 魔道四典贯通上下、等若有真正的“近道体验”;武域轮回天具备近道战力;至不济,还有真幻间本身像作为最后的退藏之地。有此三者相合,归无咎足以做到,在任何一位近道大能面前,翩然自主,完全不被对方影响调动。 尽管,眼前的南宫掌门并非是他的敌人。 少顷,南宫掌门道:“缥缈宗东方掌门,昨日已返回缥缈宗山门。天外来客之事,某已知之。” 归无咎略一思索,还是问道:“九宗应对无碍,归无咎已了然。只是想要最终确认一下——在任何情况之下,无论九宗内部之敌友变化如何,皆能应对无碍么?譬如说,二三位妖族圣祖临凡,一齐攻打一位没有道境大能坐镇的宗门,如此情形,也能应对无碍么?” 南宫掌门面上微现诧异。 因为归无咎的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如今九宗隐然分成三派。道境存在,共有四位。 辰阳剑山剑主季苍生、诸永宸;原陆宗姜成鹿;缥缈宗东方晚晴。无论哪一派势力,皆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镇。而九宗内部有传送阵连通,势必不能阻援。 但归无咎既然问了,南宫掌门便从这个角度思考。 片刻之后,南宫掌门言道:“若你所谓的‘应对无碍’是指宗门没有立刻倾覆之危,那可以说依旧能够‘应对无碍’;但是若要过关,只怕干系不小。所以最好不要走到这一步。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归无咎沉吟道:“原来如此。” 南宫掌门道:“东方掌门只说了你汇通辰阳剑山观法图、即将一试剑心轮台之事。但是方才这件大事,委实惊世骇俗,她却并未提及。” “方才这件大事”,指的自然是和蓝钰所议之事。方才三人之议论,显然南宫掌门已然听到了。 低首思索良久,南宫掌门又道:“这是一件大事。” “我可以发出一道宗门令,令门中资质尚可、却无缘五百年之会者聚拢归一,听你调用。缥缈宗处,也可传书过去。料想东方掌门也会欣然应允。” 归无咎出言谢过。 南宫掌门道:“不过只是如此,其余诸宗子弟,就没有合适的名分了。” 归无咎闻言一凛。 若是能够将九宗无缘五百年之会者,一齐聚拢起来,的确是一桩大收获。但是此事虽然对个人有益,但是眼下宗门之间敌友不明,只怕别宗未必能够同意。其中人员归属、势力消长,似乎都非常棘手。 南宫掌门口中说是“没有合适名分”,但是他既然往这个方向思考,就说明本来是有路可走的。 归无咎道:“想来掌门真君已有良策教我。” 南宫掌门微微一笑,道:“如果你要开启‘第四次尝试’,那便是有了九宗先贤许可的大义名分。” 不待归无咎发问,南宫掌门悠然言道: “我九宗先贤,落户紫微大世界之后,自然起大法力纵横一界。观望本土之道术。其中演化地步,层次高低,较之九宗道术固然远逊。但是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其道术虽逊于我,但是成道之路却宽。” “这不仅仅是太质之气数量不足的缘故。即便将此元气敞开供应,人人有份,成就近道境与道境之门槛,依旧是九宗道术严了许多,窄了许多。大道点化,本当有教无类。而我之道术愈加高明,却对修道者天资要求愈加苛刻,这显然不符合道术之正理。” “尤其是九宗原先所属大世界,每一家门户,皆以处处皆为福地,人人皆可成道为宗旨。如今与本土的粗陋道术相比,这一要紧处反不能及,岂不是自相矛盾。” “得见本土道术之前,九宗本以为是太质之气渐衰的缘故;又或者道术神通,尚有进一步演化的空间。但是两相对比,却知并非如此。” “于是,落地六万年内,在诸宗大能默许之下,相继有三次尝试。” “三批未得五百年之会机缘的杰出之士,一同出走,向西北而行,在涉猎荒地、背靠东南之地,相继立下三宗。名为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 “其中宗旨,乃是取九宗正法,能够诉诸文字之形而下者,与紫微大世界天地之气机感应相合,重新成就一形上之道。不过,纵是如此,想要完全绕过太质之气成道,只怕依旧不能;但是却未必需要存身琉璃天灵穴之中,消耗巨量的太质之气;而是以一点太质之气点化,借气撬动玄关,自此破境。” “若果然如此,成就近道境的门槛,势必大大放宽。” “这一步,一旦成功,就算是玄浑琉璃天的千万年大计,亦有可能因此改弦更张。” 归无咎肃然静听。 南宫真君又道:“其后数十万载,并未有人继续尝试,并非是因为前三家行事不利,后来者望而生畏;亦并非九宗方略,改弦更张了。而是因为……可行之路,已然被走尽了。” “所谓二合宗,乃是秉持‘阴阳法’,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八六十四,演化无穷。取九宗之中的两家,观其道术相攻相合,以其形下根基契合紫微大世界的微玄之意,从而走通这一条路。” “所谓三合宗,乃是秉持‘太玄法’,一生三,三生九,九九八十一。采撷三家道术,凭借这一门演化路数,推演形下法门。” “所谓九合宗,其实更当名为‘一元宗’,却是依傍‘归元法’,九法并举,相互借道推演,最终去九归一,成就一门形下法雏形。这一条道路,较之二合、三合之法,气魄更大,亦更为高明。据说,已然成就了一门甚为深湛之道术。” “大致路数,不脱于这三种。” “若是你能走出新路,超出这三种路径之外,只消言之有物,能够得到九宗大能的认可。那么自然而然就能汲取九宗人才,并且有九宗先贤明文契书约定,对于其中的种种幽微之处、利益分配皆有周详考虑。任谁也难有所置喙。” 归无咎微微一点头。 九合宗的源流,和他所猜测大致不差。只是想不到,还有二合、三合两宗。不过,忆起玉岚秘境之会上,艾姓白面剑客倒是说过,下一届大会,尚有三家。倒是暗暗对上了。 沉吟良久,归无咎忽然发问道:“无论二合、三合、九合,皆在九宗道术之内打转。莫非无人考虑过,将本土道术牵引进来?”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互惠旧约 名实职分 南宫掌门目中一亮,笑道:“自然有过。” “其实最早的‘二合宗’并非采取九宗道术之二;而是一门九宗道术,一门本土道术,观其融合变化之旨趣。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一条路不大能走通。因为本土道术着实距离九宗道术差距过大。若依其旧法而行,只怕连金丹四重境、元婴四重境都并无完全把握探及。再往后契合太质之气的点化,自然是无源之水。” “说实话,初闻三十六子图之中,本土人道文明,竟也能占得三四个位次,倒是令我辈大出意料。” 归无咎缓缓点了点头,然后沉思不语。 南宫掌门目光掠过,心中大讶。 因为归无咎的面色,并非是在皱眉苦思,犹疑犯难;而是心意沉浸,似乎在思索某些具体的环节,并下定决心一般。 南宫掌门大致能够推断得出,归无咎生出开辟拓宽道途之念,虽不能说是兴之所至,但至少也绝不是一个深思熟虑良久的筹谋。本以为在宗门之中加以策应,便足够了。之所以将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的渊源讲明,也只是预为之所。 但是看起来归无咎还真有不同于三法的道路? 若是如此,此事便不能轻忽了。 当初九宗先贤,早有契约。明文立定,分为出、入两道。 所谓“出”之道,便是议定了有志开辟新道之人、之宗门,拉拢九宗人才,必需是五百年之会无望者方可,不得拉拢有望夺位的第一流人才。此举道理明显,这“拓宽”之尝试,不能有损于九宗的核心传承的竞争力。 但是九宗之内合适的人物,若有意一试蹊径,各家宗门也不得阻拦。若归无咎果真能另立一道,这一条,是对归无咎最重要的支撑。 所谓“入”之道。若果然有大功告成、开辟近道路径的那一日—— 功成之后,或回归各自所奉行道术的原始宗门,或继续以新宗门人自居,一切听本人自愿。 譬如二合宗,合练越衡宗、藏象宗两家形下功法为依傍,最终开辟出了成就近道之路。那么成就近道境界的这人,可以返归越衡宗,亦可以返归藏象宗,也可以继续以二合宗弟子自居。 其实,若是九宗是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那么这一条约,其实是互惠互利的。 因为一天才人物,在九宗旧有序列之中,只要其在五百年之会上落败,那么其上限便只是星君或者元婴四重境。如此修为,对于一家巨擘宗门而言,真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效用几可忽略不计。还不如放出去另辟蹊径,或许还有万一之望。 甚至在二十余万年前,五百年之会折戟者,若是资质卓异,依旧有可能出走二合、三合、九合三宗。但是后来三宗道术渐渐成了体统,虽然源出九宗道术,但是在连接辩证之中也构成了自家体系。若要走他家道路,非得一开始就循其道术而行不可。同时第四家宗门迟迟没有诞生,所以这一条“出走”之路,就彻底断绝了。 除了历届五百年之会上的获胜者,经历一道“余韵”波折,会见其人外。在其余九宗弟子心目中,这三家倒似是并不存在了一般。 九宗与本土宗门而言,特点是小而精,恰恰差在规模上。若是这第十家宗门能够得成,极大的放低近道境门槛,等若完全弥补了九宗缺陷。 只可惜,九宗眼下局势已同水火。那这九宗之外的、尝试成道的势力,其立场就甚为重要了。 哪怕无资格参与五百年之会的弟子价值不大,但是本着宁愿浪费、也不资敌的态度,设下阻拦,就不是不可能。 所以,归无咎是否真的有“第四条道路”的雏形,至关重要。 若果真是有,便能凭借先贤契约背书,广纳贤才。 归无咎自然是有的,而且十分明晰。 正是他在荒海时便已然想通的四道优长。 不止是二合、三合、九合。而是混同紫微大世界中的一切大道,魔道,阴阳道,武道,以至于念剑演化图吸收的人道各宗之至理,万法襄聚,最终叩开此关。 甚至连宗门之名都跃然心中: 万法宗。 当然此时此刻,归无咎自然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考虑周详之后,归无咎缓缓言道:“我计较已定。明日见过几位故人,后日便往辰阳剑山一行。此事之后,再去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一一拜访,看看能否寻见可资借鉴之处。” 南宫掌门目光微动,道:“这么着急?” 旋即笑道:“只怕难教你如愿了。” 归无咎心中微讶,道:“掌门真君有何安排?” 南宫掌门微笑道:“你此行返宗,最初只是为了去往辰阳剑山剑心轮台;回越衡宗门只是顺道而已,兼通报天外异客的消息,以及奠立道基之大业。是也不是?只是你寻我固是有事;宗门见你,便未必是无事。” 归无咎心中一动。 他的确是打着通报了消息便立刻出行的主意。并未想到,宗门寻他“有事”。 便道:“掌门真君但请吩咐。” 南宫掌门喟然叹道:“如今你的修为,在本门元婴境中,已然称得上第一。如此修为,无有职分,岂不是名实颠倒,德位不谐?” 言毕,南宫真君在身畔梁柱之上轻轻一拍。 那仿佛浮土、混合水雾的山石墙壁,立刻裂开一道缝隙。 迎面走进一人,面容轮廓尚不清晰,已然感受道剑气冲霄,锋芒无二。不必细看,归无咎已然知晓这是自己的老熟人——五陵殿主,岳玄英。 岳玄英来到近处,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相别不过二百载,你已臻至如此境界,当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他口中虽说是“不可思议”,语气依旧平缓,甚至有三分冷漠。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不可思议”四个字是违心之虚誉。 归无咎道:“五陵殿主一别安好。” 岳玄英对着南宫真君一礼,转身缓言道:“百年之前,岳某人便有去位清修,甚至远赴域外行走之念。只是宗门之中,并无合适的继位人选。所以拖延至今日。今日合适的人选既然到来,岳玄英在此上禀真君,辞去五陵殿主之位。” 归无咎一怔,让自己接任五陵殿主? 越衡宗大致框架,以六殿为尊;六殿之下,有二十四阁。 而六殿之中,却是以五陵殿为第一。历来由真君大能之下、功行战力最著之人担任。 在近道大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情形下,五陵殿主,便是宗门内人人服膺的第一人。 南宫掌门仔细端详了归无咎一眼,倒是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言道:“细细一想,五陵殿司职,果然非你莫属。” “其一,五陵殿为六殿之首,五陵殿主为真君以下第一人,你来承担,便是名实相符。” “第二,五陵殿乃是清贵职司,并不理会俗事。宗门之中的一切日用赏罚差事,皆与你无关。只消有一位副职常驻,就算是正殿主数十年、上百年不在越衡宗内,也不至于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莫要忘了五陵殿之分职——研校考对《通灵显化真形图》修行妙旨,法诀得失。由你你这位汇通三千法、奠定本宗完道之基的人物来担任,岂不是天作之合?” 归无咎闻言哑然。如此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岳玄英转身言道:“数十年前,木愔璃将从重鸾殿副殿主转正。那是我虑及你或许要等到五百年之会上,方能得返宗门。于是便劝她莫接重鸾殿殿主之位,另择人选,而入主五陵殿。但她却坚辞推拒了。问她缘由,只是笑而不答。” “看来她早已料定了,五百年会之前,你定要返宗一回。” “自今日起,下一届五百年会之前,这五陵殿主之位,就非你归无咎莫属了。” 归无咎从善如流,便颔首道:“如此,也可。” 岳玄英自袖间取出一方拳头大小的玉印,上呈南宫掌门。 岂料南宫掌门看了一眼,却将收入自己袖中。 归无咎为之哑然。 南宫掌门长笑出声,道:“一殿殿主之位,岂能私相授受?自然是要阖宗上下,大开法会;众修齐聚,三礼咸备。” 只见南宫掌门长身而起,大有深意的道:“本宗归无咎之名,在年轻弟子之中,已不止是如雷贯耳了。人人皆知本宗出了一位旷古绝今的天才人物,论天资根基,足可与辰阳剑山轩辕怀并驾齐驱;一举成法三千,奠定了我越衡宗完道根基。” “可是这位‘归无咎师兄’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偌大宗门,除却你那一辈几位同门真传之外,便再也无人识得。这样,似乎并不太妥当。” 归无咎心中一动,自己这越衡宗弟子的身份,着实有些飘忽。 遥想昨日,自己尚有些“无根”之感慨;但转眼到了今日,不但自己立下根基的路径甚是通畅,越衡宗这里,也有了动作。 时移势变,弹指一挥间。 在南宫掌门的立场上,他的用意,归无咎也完全明白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强弱正位 消弭心结 归无咎去往辰阳剑山的时辰,向后推迟了数日。 这几日间,归无咎果然往蓝钰处拜会一趟。蓝钰的动作也的确甚快,自他这一代开始,向下二百余载中,资质可观,潜力甚足,但是距五百年之会却又有些差距的年轻俊彦,悉归名册。 同辈之中,只得一人。那便是宁素尘之弟宁朴尘。当初归无咎在冲霄阁时,这人年岁举止都尚有些稚嫩。但是毕竟底蕴非凡,天资可称,成就真传弟子之后,道行进境却算得上快的,如今已经是辈分相若之人中,少有的几位元婴修士。 认真说来,除了木愔璃、宁素尘等几位不世出的人物,余辈唯有三人晋入元婴境。 其中之一是蓝钰;其二便是宁朴尘;另有一人便是成不铭。 只可惜成不铭过于执着精进,三十年前破境元婴时似乎出了些意外,最终伤了元气。就算是寻得灵丹妙药治愈,至少也得在元婴二、三重境上耽搁五百年以上,后进潜力,也要大大受到影响。 除此之外,便都是“晚辈”了。 出自杜念莎之口、在归无咎处挂了名的夏永年算是一位,如今是金丹二重境修为。在不入五百年会的英才中,其实以他的资质为最高;但是若论神意风骨、向道之心,蓝钰却对他颇有微词。 蓝钰甚至于言道,若是成不铭身负了夏永年之天资,又或者夏永年怀揣成不铭之锐意,未必不能披荆斩棘,走出一条路来。 夏永年之后,又有二人,一男一女,同属一届,晚夏永年四十五年后所出。当年阴阳鱼试,俱是一十六星。 二人中男子名为越星,女子名为曾丹,都是金丹四重境修为,论修道进境,反倒较夏永年领先一筹。 越星、曾丹二人,得蒙蓝钰相邀,都有些莫名其妙。与这位蓝氏的新锐人物,他们可是素来无有交情。 二人心中有数,下一届五百年之会,固然是绝无可能;就算将目光投向下下届,有望突围的可能性依旧极小。以一十六星的实绩,长成之后后发制人、修炼成一身不亚于一十八星资质的道法根基,古今以来似乎也只有文晋元师兄一人。 但是二人精慎修持,却并未有丝毫懈怠。 虑及蓝氏在门中也颇有些影响力,越星、曾丹二人不愿平白得罪于人。这才前来赴会。 没想到却见到了本门传说中的人物,令二人仿佛堕入梦中…… 酒宴散去。 归无咎驾起遁光,向着玄墀阁下一处小峰遁去。 宾主尽欢,除却同门之外,还有放不下的人,要见一见。 小峰之上,布下一道四翼八方禁阵。但是此等禁阵对于归无咎而言,不过是形同虚设。 三层阁楼,木窗虚掩,扉户半开。 归无咎推开门户。 门户之内,两侧靠墙处,悬挂着十余道丝线,上下分成三层。每一道丝线之中,尽是悬挂着形制不同的玉简。乍一望去,像是一处机密汇总之地。 中间一席一座,同样零零散散摆放着二三十枚玉简。 有一人头挽飞仙髻,手中执笔,对着一道二尺宽的长卷,怔然出神。 直到听见门户打开的声音,她才忽然回过神来。 但是抬首一望,手中朱笔却扑的一声,落在案上。 归无咎微笑道:“你的大手笔,我已然听说了。干得不错。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 宁真君偶然一见,以为独孤信陵心性才具决断,均是上佳。 于是便予以重用。 没想到,还真的让她干出了大动静。 越衡宗内,历来都是天资出众者,专务修行,懒得管、也不屑于管门中俗事;而各类职司,除了六殿二十四阁正副大职,事关名位高下之外,其余职司,都是由那些道途断绝、汲汲于事务名利之人去管。 不止越衡宗,其余八宗,也大致相若。乍一望去,似乎也十分合理。 但独孤信陵以为,就算资质出众之人甚多,五百年一届,有机会者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余之人,虽然号称“一心向道”,其实却是清闲而寡用,刻薄点说,若不做事,就是白白浪费修道资源。再者说,就算经纶世务,也未必就耽误了自家修行。至于那些无心道途之人管理宗门事务,势必损公肥私、蝇营狗苟,弊端可想而知。 独孤信陵用了两手办法。 其一曰“事功一体”。 愈是实际职司,愈要交给那些道途上尚有潜力、远未断绝之人去做。并且做得好坏,赏罚之数,与各自所得修道资源之多寡息息相关。甚至将经世之务,与其道术修持,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加以评价。 一言以蔽之,愈要修行,便愈要做事。 其二曰“旁听讽谏”。 那些资格甚老但是道途已绝之人,汲汲于功利者,也并不是令其全部都靠边站了。独孤信陵建议令其承担监督巡查之职。不予以其实际的权力,却较其专门去各部阁去巡查找茬。若是能够为宗门挽回损失、争取利益,却可从中提取一部分抽成作为奖赏。 宁真君闻之大奇,卒用其法。 事后,将职分一正,果然大有奇效,宗门之内风气为之一变。 各种事功、收成之总数,增长了一成有余;而每一年花费的元玉、宝物、器物数目,却削减了两成多。 一来一去接近三成的差别,纵然是真君大能,也不易轻忽视之。 归无咎自蓝钰之口得闻此事,也不得不承认,能够窥见这人人习以为常的分工之弊,并且巧为调整,非得对人心利害洞彻得极为深刻不可。 独孤信陵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俯身一跪,道:“拜见主人。” 归无咎将她扶起。 独孤信陵感应归无咎之气机。 按照道理说,归无咎气机之精微,以独孤信陵远逊于他的道行,是不易感受得到的。 但是归无咎此时之气机,果然雄浑恣肆,宛若惊涛骇浪。 独孤信陵瞬息间就已明悟—— 眼前之人,已然臻至微妙难测的境界,实力胜过她百倍。 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归无咎,是纵声大笑。 独孤信陵,是一种含蓄的微笑。 本来有些凝滞的氛围,忽然就异常的轻松活泼了。 当年之事,二人自信都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自独孤信陵而言,虽然归无咎仅仅是灵形境界,而她是荒海中威名素著的元婴三重境真人。但是她深知归无咎的“弱小”只是暂时的,提早臣服,结成最亲密的关系,乃是权衡利弊之下最优的选择。 自归无咎而言,荒海行事诡秘莫测,能够有一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坐镇,他行事的容错和底气,都大大提高了。 但是,这些都是从“理智”之中渐次推演,最终做出的决断。虽然是“不违本心”,然终究有后天驯养心意的痕迹。若说心意无窒、喜悦接受,那当然是不符合实际的。 事实就是,当时的一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以奴婢自居,委身于一位灵形境低阶修士。 而归无咎,其实最初对于独孤信陵也甚是忌惮,唯恐不能驾驭,只能借助于某种制人秘宝。这何尝不是自身太过弱小的证明。 其后独孤信陵的卑微奉承,归无咎的凌厉挞伐,未必没有心意调整之中矫枉过正的成分。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心结。 虽然对于修道之路而言,并未构成任何实际影响。 但是心中窒涩不顺,就是心结;未必一定与修道有关。 今日一见,二人强弱分明,高下昭然。有这事实支撑,尊卑正位,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曾经的“心结”也就荡然无存了。 归无咎随意在榻上一坐,轻轻一拉扯,令独孤信陵坐在自己身上。 随着他功行渐渐增长,对于独孤信陵在自己荒海旅程之中的地位与作用,也看得愈发清晰,评价也愈高了。 自己真正修为只是灵形境界的时期,成长至借助元玉精斛、吸收高品阶金丹的层次,实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阶段。自然,若是无有独孤信陵,这一阶段归无咎自然也能顺利度过;但是面对荒海强敌,势必会竭尽巧思、步步谨慎;一直在钢丝上行走,难免心意过紧。 心意过紧,其实便是距离大势愈偏,将来需要纠正的力度也愈大。 所以独孤信陵提供的虽然只是宽松和容错,但是对于自己的助力,依旧不可小觑,也算是自己道途上相当重要、不可略过的一人。 感受着归无咎的舒缓抚摸,独孤信陵只觉十分惬意。 从前类似体验,只是娱人;今日却是娱人娱己。 只听归无咎笑言道:“你我之间,一个心结解开了,但是尚有另一个心结。” 独孤信陵本已熏熏若醉,闻言骤然一冷,诧异道:“还有一个心结?是什么?” 归无咎道:“你的年龄,比我大了三四倍还有余。这算不上一个小小心结?” 独孤信陵面现愠色,将归无咎轻轻推开。 这样的动作,却是从前二人相处时,从未出现过的。 归无咎哈哈大笑道:“解决之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时间。试想两万载后,我是两万有零之寿,你是两万一千有零。是不是看上去正常了许多,似乎……年齿相当了?” 独孤信陵闻言身躯一震,猛地转过头来。 归无咎声音洪亮,掷地有声道:“除却归某人的奴婢、侍妾之外,你更会是一家未来势力的大管家。就以你独孤信陵为限。有此天资心性,便当有上进之机。” 独孤信陵面上红光一闪,出神良久,怅然道:“若果真有这一日,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归无咎缓缓摇头,道:“不是鸡犬升天。就算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你也当有上进门户。” “你配得上。”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继位大典 后起之秀 三日后。新任五陵殿主就任大殿,在越衡宗以阖宗盛会的形式,正式开启。 所选择的大典仪礼举办之地,正是阴阳双鱼试,真传法会会场。 诸殿、阁,曾经以真传弟子名分出身者,以及各世家的头面人物,各殿、阁正副首领,冲霄阁弟子,尽皆与会。飞舟悬浮,内外环绕。每有至者,便紧紧相连,围成长长一线,远远看去,等若画了一个圆圈。 这样的“圆圈”,一道又一道,愈靠外处,便略略升高一层。成了规模之后,便相当于一个极巨大的旋涡形,骤然望去,极是壮观。 钟鼓礼,宣诰文书,一十二道程序,步步走来,对于越衡宗而言,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只是六大正殿殿主的任命素来繁琐,而古制又不可更改。所以权宜之计,通常都是将二三位殿主的任命更替,凑到一时来完成。似今日这般,单单为一人开启大典的,着实是极少数。 正中高台之上,归无咎巍然端坐。 就在那司礼道人将文书宣读已讫,在场何止数万人,忽地同时转头,惊诧莫名。 原来,透过此山流水禁阵,竟隐然能够望见,西南方位,忽地明光大放! 那光华显赫亦极,几乎教人怀疑是流星坠入了越衡宗内。 越衡宗高居极天之上,气机极为淡薄。似平原中望见一山,似在目前;纵马而驰之,才知其在百里之外。而越衡宗之中的景象更是如此。相隔千里,若是明光骤放,也是宛然目前。 但是现在这一处光华,实在是太激烈了些。 但是有少许聪明之士,观那光华方位,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数息之后,一粒明珠当空绽放,显化出璀璨景致,算是为众人解开了谜底——这一粒明珠,正是将那异样光华复刻到近前,教人得明虚实。 此时观礼之人这才省悟,原来那西南方向的异光,正是今日典礼的一部分。 待睁大双目,看清楚了明珠之中所示,喧嚣惊叹之声,再也抑制不住,立刻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 九宗弟子,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但是如此规制,却是前所未闻! 原来。 西南异种光华,正是自五陵殿传来。 五陵殿中,开启了一道禁阵。光华浮现,将五陵殿的雕梁画栋,墙壁门户,尽数放大一倍,成就一道虚影。等若一个巨大的“铠甲”,或者说“壳”,覆盖在原来的五陵殿之上,以至于明光璀璨。 遥遥一看,五陵殿要较原先大了一倍。 这并不是真正的奥秘所在;真正奇妙之处在于—— 原来的五陵殿正殿,其墙壁本体乃是红中泛青的颜色,但是质朴清简,极显威严。尤其是四道门户之外、相当于八面巨大的墙壁上,其实可以看做是八面巨大的“空壁”“空碑”。乍一看光华如镜,只是教人觉得干净洗练;但是琢磨稍久,便能教人体会道其中独特的渊深沉厚。 但是现在…… 那扩大一倍的五陵殿虚影、八面正壁之上,竟是随着光感强弱,时时浮现出归无咎真身图像,仿佛活人映照在墙壁上。 这算是越衡宗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的殊荣了。 只听那司礼道人高声道:“殿主即位,明光朗照;借取真形,彰我声名。此元光真形壁,显耀三载以为庆贺。” 最靠左侧的一处角落,有年轻的数十弟子,看似皆是十几岁年齿,却并未被眼前景象震慑住。 只见他们都手中各自执着不超过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往那高台上照去。 冲霄阁弟子。 虽然归无咎高坐台上一动不动,但是他们却乐此不疲,着急要将归无咎举动真容的照影图形印刻下来。 归无咎在门中,名声最响处,便是冲霄阁了。 毕竟入门修习《九元书》,绕不过《持心卷》去。 但是归无咎名声虽大,却无人见过真容。就算是图像,也是原始的“描形像”,而非俨然真人复现的“真形像”。描形象毕竟只是相当于画作,与真人的音容神采,相去不可以道理计。 今日终于得见真人,哪里还肯放过机会。 其中有一个身着流砂黑袍的少年,托腮凝思,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意思。 此人名为车咏思,在这一届冲霄阁弟子中,天资算是出类拔萃的。 此时他心中倒是有些许猜测。 这位归无咎殿主,虽然在门中时间甚短。但是就算是再如何短,满打满算也有十二年了。当年同辈师兄弟之中,多有出色者。不至于连一道“真形像”都绘制不出。 而长久以来,门中但有描形像,无有真形像,定然是有原因的。 听说所有的“真形像”之法,无论高明与否,其实等若真人的神魂照影。真人修为气运有所加减变化,真形像在冥冥之中也会有所变化。只是寻常法门观之不出,非得用九宗最高明的道术去捉拿不可。而存世的真形像愈多,便越有助于演算推敲。 极有可能是这位归师兄,名声虽著。但是从前道途依旧幽渺难测,不愿意教人窥了虚实去。直到今日,才算大势已成,不惧显露人前。 “车师兄。” 正在车咏思思量之际,身畔一个怯怯的声音,忽然响起。 车咏思一怔,道:“井师弟,什么事?” 他车咏思肌肤晶莹剔透,已然很有白面书生的风范;但是这位“井师弟”,皮肤尤较他白皙了三分,一眼望去,竟是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声音又十分细弱,若是穿一身女装,戏台上扮一个二八佳人,那是绰绰有余了。 井师弟十分认真的道:“车师兄。我想当面谢一谢这位五陵殿主归前辈。听说车师兄三伯叔车名义前辈,正是五陵殿副殿主。劳烦车前辈说上一说,可好?” 车咏思一愕,道:“当面谢……归殿主?你与他有什么渊源?” 再转念一想,井师弟今年十六岁,而这位传说中的“归师兄”,消失于宗门至少二三百载了。 井师弟赧然道:“并没有什么渊源。只是我修持之时,若无《持心卷》,《九元书》定然不得圆满的。一争真传,把握也就少了大半。” 车咏思松了一口气。 这位井心轮师弟,平时也是一副谦虚低调的模样,但是时不时便有惊人之言,教人哭笑不得。 他的资质道行,较自己略逊,但是在当代冲霄阁中,也能排进三四名之列。 他这一番话,可谓十分不着边际了。 《持心卷》虽然于修法大有裨益,但是若说竞争真传大有关碍,那却大谬不然。因为所有人都修习此卷,有之于无,只影响了你的绝对高下,但是却影响不了相对排名。 井心轮见车咏思似乎大不以为然,紧握双拳,也并不争辩。 他自己却心中坚信,筑下根基这一步,能否得一个小圆满境界,对他而言至关重要。若是够了,自己便能厚积薄发;若是不够,以后到要紧环节,自己道术根基上就要差一步。只是这心中体贴自得的微妙,却不能与旁人讲。 转眼间,盛会已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这一步,纯由归无咎自行发挥。为观礼之人,留下点什么。 通常而言,自然是以演示一门神通为主。归无咎也不标新立异。 略一沉吟,归无咎上前两步。不紧不慢地拔出“山河万里”,一点一横,一刺一划,竟是以相当慢的速度,演示了一套剑术。 前前后后,却是由数十个单独的剑招组成。 单论表面气象,似乎并不如何显赫。剑身之上清光浮动,不过荡漾尺许开外,怕不是金丹修士,也能铸成如此气象。 但是其中妙意,却是有余不尽;认真去看,似乎道术精义藏在迷雾之中。 施展完这一套剑术,归无咎抬首一看。只见观礼之人,上至元婴真人,下至真气境方入门的弟子,十有八九神态涣散,苦苦思索,一副想要用心钻研,但是却无所适从的模样。 归无咎暗暗摇头,他已经是尽量兼顾上下,有教无类了。 这一套剑术,若是得见的年轻弟子牢牢记载心中,将来走上本经直传之路,遵循那一丝幽微指引,心意便会潜移默化的受到浸染,在三千道种的选择次序上有所倾向性。 最终结果,“人我之余”大神通的数十枚玄种,便极有可能一个不差的习得。作为最终正解的一十八道神通能完整得其一,已是极大的造化。不见就是木愔璃,也差了两种。 若是资质稍逊,无有这等缘分,单单是这剑招,以此为苗裔修持,也能培育出不亚于“履尘剑”这一层次的神通。 归无咎以为,自己已经是兼顾资质分别;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依旧力不能及。 随意一瞥,却见会场最左侧边缘处,有一个少年,目中发出亮光。 归无咎不由啧啧称奇。 此人根骨还算不错,但也未必强的过蓝钰,甚至还要略逊一些。阴阳鱼试,料想发挥得好也就十六珠的成绩。此人成长到七百年后,参与下下届琉璃天之争,只怕是有所不及的。 但是不知为何,归无咎却隐然觉出,此人似乎有些别样的优长。 到底是否真的如他所料,也就只有留给事实验证了! 今日盛会一散,便要再别越衡。 ps:过渡章节,平淡些。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显身辰阳 剑心三问 一个青衣剑客。手持剑诀。面似生铁,双眉凌厉而目中锋芒内敛,英发之气,跃然可见。 虽然看着甚是年轻,但已有元婴境界的修为。 正面所对,还有他两个同伴,与他气象相若。 三人所处之地也很是奇特,乃是一座双层玉台,下层为圆形,上层略小些,为三角形。一笔一划,一曲一直,勾勒出玉质实体,浑然天成,不能增减一分。 圆方双层台之上,气机缭绕,若有若无可见三柄剑形。 剑尖朝下,跃然沉浮。 一剑黑白变幻;一剑有无变幻,一剑五色轮转。所指之方位,正在下方三角形玉台的三条边上。 青衣剑客原本盘膝而坐,持心用功。 但是忽然神识之中却多出一种异感——似乎自己的身躯,在慢慢后退,退至第二层圆形台上。 抬首一望,两名同伴也是如此。 三人不由讶然。 这件镇宗之宝,可以容纳多人修持。并且人数愈多,所持之方位,也有定数。 若是一人修行,便当位处那三角玉台的正中。 若是二人修行,同样位处正中,只是二人后背相抵,居中对外。 若是三人,便是现在这般——应各自立于台上三角。这三角和头顶虚悬三剑所构成的三角恰好交错,各抵其肋。 此宝与本宗修道之人,若构建联系,却是可以不通过外间门户,直接一步踏入,如同传送法阵一般。青衣剑客也经历过不止一次了。若是如此,原先占定方位之人,的确会自行调整挪动。 但是无论如何挪动,也是在三角范围之内拆边挪动。绝无往外间退的道理。 除非入轮台修行者超过六十四人足数…… 青衣剑客摇了摇头。 此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便能入中修行的。本宗开辟以来,应当从未有过八人以上一同进修,更何况是六十四人? 谜底立刻揭晓。 只见三剑中央,忽地一阵阵云波诡谲,气机流转。然后形成一个半大不大的旋涡,其势愈来愈疾。 终于,从中踏出一个人来。丰神俊朗,背负双剑。一步踏入,如有感应,就朝着头顶三柄异剑望了一眼。 随着他立在三角之中,青衣剑客等三人,立刻被那异力一掀,彻底落在第二层圆形台上。 其中一人,面露诧异之色,似乎还想要上前问询。只青衣剑客定睛一看,似乎觉得来人面目有些眼熟。凝滞两息后,忽然眉目一振,高声道:“速禀上真,是越衡归无咎循着《观法图》来了……” 三人急速退去。 归无咎微微一笑。 只是下一刻,却生出变化。 青衣剑客等三人,虽然功力境界远逊于他,但是立在这“剑心轮台”之内,却是一派浑成圆融,安详宁谧;而归无咎这一到来,却似尺水兴波,立刻激起波澜! 似乎此宝有灵,也识得他是个“外人”。 三柄悬空剑形之中,那黑白变化的一柄,忽然暗光一起,化作一道神通打来。 一道剑术神通。 这一剑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说强不强,说弱不弱。论道术意蕴,也是平平无奇,至少颇不及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但是归无咎心中却生出一个念头,一个心兆。 若是自己立在原地接下这一式,固然十分容易,但是这却不是道法之正理。正确的应对之法,其实是应在“步法”二字上。 只要自己轻轻迈出一步,便能轻易化解这一剑的攻势。 于是,归无咎踏出一步。 不知何时,足下玉台,三角形的这一层已是无端消失;只剩下圆形的那一层,呈现晶莹剔透、全无杂质的琉璃色。并且为那中天剑光一照,整个“圆形”剖成两半。其中一半色泽略深些,仿佛笼罩于阴影之中;另外一半色泽却明亮些,俨然云中水镜。 归无咎每一步踏出,便在这圆形玉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然后这脚印,沉没下去,仿佛沉入水底。 如此剑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一座双壁崖间。 九人齐聚,列成一道,目光齐齐聚集在山壁之中的影像变化。 这九人之气机,皆有颠倒主客、凌然天地之致,此时混同为一,却生出一种将这一片天地山谷完全凿空的气象。若非九人正对不远处,金莲座上,有一头戴九阳冠、面上两道深纹的少年平抑制调和了这种气机,只怕这山谷,已然完全被九人吞进了莫名之地。 少年双目垂帘,似乎漠不关心;但另外九人,却目不转睛,不肯稍挪。 山壁之中的影像,正是归无咎在剑心轮台中的景象。 其实,归无咎虽然有非同凡响之天资才情、气运声名,堪称轩辕怀在道争中唯一有可能构成挑战的对手;但是今日光临,却使得道境大能诸永宸、以及本宗全部九位近道大能一齐光临,依旧是过了。 按理说,不至于此。 事实也是这样。 当青衣剑客等三人通禀于上后,唯有蒲方舆、蚩难云、武行空三位真君观览其中变化。至于诸永宸天尊,其既然在辰阳剑山山门之中坐镇,那么门中多了归无咎这样的不速之客,自然逃不过他天心默运。所以倒也无需通禀。 但是现在,原先的三人变成了九人,这其中自然是有了一些出乎意料的变化。 引人瞩目,甚至是骇人听闻。 终于,蒲方舆上真忍不住踏出一步,道:“师尊……” 少年依旧神色不变,摇首道:“静观其变便是。” 看着山崖影像,其实并非纹丝不差的剑心轮台投影,加以比对,不难发现二者之差别。 剑心轮台处,归无咎每一脚踏出,留下一枚脚印;但是三息之内,那脚印便渐渐消失了。 而在此时此地,山壁留影,归无咎的每一处脚印,却都是完整留存下来。 剑心轮台那圆台并不算大,此时归无咎走了这许久,自然许多脚印形成重复,错综复杂,眼花缭乱。不过,虽然看上去规模甚巨,其实不过是万许之间,终究不能和那些演化出亿万变化的阵基门径相比。以近道大能的眼力,自然能够将其数得分明。 就在蒲方舆出言的那一瞬间,一共是一万四千四百步。 这不是要点。 重要的是,这一万四千四百步,乃是平均散落在那“圆盘”之上。此时圆盘划分为阴影、明亮两半。位于明处、暗处的脚印,各是七千二百步,左右完全相等。 当然,归无咎在圆中踏步,自然不至于沿着中线,左一步、右一步,同步增加;他的行步是全无规律的,似乎每一步皆是迎着那剑术的最佳应对之法自然行走;有时候连续在“阴”的一半连续走上数步、乃至十余步;但是随着境地牵转,片刻之后又在“阳”的一面流连数步。 每每到了一千二、二千四、三千六这般整数时,终是左右均衡之局。 大半个时辰之前,正是归无咎在二千四百步上依旧维持平衡,蒲方舆、蚩南云、武行空三人,才不约而同禀明诸永宸,急召六位同道观览。 归无咎眉头微皱。 其实在这悬空一剑落下时,归无咎心中有两个念头。 其中之一,是道心明断,进入如同迎战轩辕怀那般的最佳状态,将自己的一身道术底蕴发挥到极致,每一招皆做出最佳应对。 另一个念头,却是隐隐感觉到这悬空剑术其实奈何不得自己,也并非意在与己为敌。随着自己的心性趣味,自由发挥即可。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况辰阳剑山盛名之下,久居九宗第一,归无咎怎敢怠慢。所以毫不犹豫的动用了第一种应对办法。 可现在归无咎感到,虽然在这般斗剑中自己也时有所得,拾取了不少剑术精蕴;但若再这般斗了下去,只怕五十年、一百年也分不出个结果来,甚至一直熬到九子得道之会,都是有可能的。 尽管真如此做,剑意浸淫之下,其实功行增长极快;归无咎一身法力也大有可能攀登至濒临破境的层次——想不到苦苦追寻的修炼速度问题,竟无心之中又寻得了一件破解之法。 但归无咎显然不会做如是选择。 浸淫许久,归无咎已然隐隐明悟,这一剑和自己缠斗许久,就是要有一个“分别”。恐怕唯有用第二种办法,才能显出“分别”。 于是。 归无咎一改策略,凭借自己的兴趣爱好,既往经历,自由施展。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归无咎敏锐的看到了差别。 就“斗法”本身而言,完全是一如既往;凭借志趣心意,依旧能够从容抵挡。 圆形玉台,阴阳两半。原先自己的步伐落下,始终呈现均衡之势;但是改换策略之后,脚印落在右半边——也就是“阴”的一面,愈来愈多了。 平衡终于被打破。 又过了一刻钟,归无咎连行一百二十八步,尽在“阴”半侧。 此时此刻,这一枚黑白剑陡然一收,光华聚敛。 而第二枚若有若无的剑光,却明晃晃一摇,幻化作一道剑术神通,打了下来。 这一回归无咎已有经验,纯凭自家志趣应对。 果然,六百步后,是踏步于阴面的脚印愈来愈多;千步之后,同样呈现出一百二十八步连阴的景象。 然后,那五色轮转的第三剑…… 只是这一次步调节奏相同,着法难易相同,唯有结果却有所差别。最终千步之后,尽数归于明亮透彻的“阳”面。 以归无咎的聪明睿智,自然能够猜出刚刚是经历了什么事。 两座山崖之间,诸位近道大能窃窃私语。 蒲方舆上真低声道:“存本复一;意在象先;心为剑主。归无咎的剑术,归宗正位,当是‘杀剑’一流?”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正反归流 近人无间 归无咎变着之后,深壁之间的九位上真,似乎都如释重负。 这其中有一件缘故。 所谓剑心轮台,剑心三问,以此入道者,可以走出无穷变化;最终归于八脉剑道之一,虽然名义之数目八,但是哪怕是同一脉剑道,随着修道之人各自禀赋不同,经历各异,也会形成全然不同的剑宗路数。 譬如眼前这九人,蚩南云、闻明轩二位上真,皆是走成“绝剑”一脉;但是二人各自的神通精义,却是全然不同的。 其归旨之数,终究无穷。 其实,所谓“三问”之法,乃是借助了天演之道为媒介,梳理筛分剑术理路的手段。 以唯实唯理之法为利刃,求唯识唯心之剑意真如,正是辰阳剑山的独到剑术宗旨。 轩辕怀既身负天演大道,又怀抱剑术真如,兼修两种真流上法,正是从此而来! 这一重路数,其中有细理可说。 三问之下,推演剑意,固然是无穷无尽;但是虽然无穷尽,却不能说包含了世间一切剑术至理,无一逸漏。依旧有许多剑道,乃是妙心真如直取,不能用此三问法寻得。所谓有理之法门,不能推无理之剑术。 无论归无咎的空蕴念剑、还是黄希音的心意神像,抑或御孤乘的“第二剑”,皆属此列。甚至于非入“真流”的其余剑术,也未必能够一定推演而出。至少,辰阳剑山弟子,目前并未推求出与“一剑破万法”、抑或木剑仙姜成鹿异曲同工之剑术。 但是反过来,却是另一重道理。 三问不能推演于穷尽;但是世间已有的任意一种剑术,无论是否真流,将其拿回来放在剑心轮台之中考验审视,却定然能够归于八脉之一,概莫能外。所以此不能及于彼,而彼却可归于此。 所以,当归无咎踏斗布罡,足布阴阳,始终在“第一问”之下并未归因,九位上真心中之震撼,可想而知。 若是如此…… 这意味着此不能及于彼,彼亦未必能归于此。 轮台三问,不能推演出世间一切剑术;世间一切剑术,也不能尽归于八脉之中。 两两皆不完全。 看着坐下九人如释重负的模样,金莲之上的少年,道境大能诸永宸,微微闭上双目。 他自然能够看出,其实并非是归无咎的剑术可以归诸于八脉之一。若是他自己愿意,这般持中僵持可以长久维系下去;但是他却主动放弃了。 又一处殿宇之内。 “他当然能够做到;若是不能,反是奇事。” 轩辕怀挪动棋盘上靠近己方的一子,淡淡的道。 此处说是殿宇,有些勉强了;因为仅仅四道梁柱支撑,四面中空。头上一座穹顶而已。这建筑格式,当说是一座凉亭。可是这纵五十丈、宽三十丈的规模,世间绝无如此巨大的凉亭。 此时轩辕怀是浓眉大眼的乡土少年面貌。 与他对弈之人,看着三十岁许的年纪,气机、面目、服饰、都十分平淡,绝难以言语来形容;唯独发饰有些标新立异,一头黑发高不盈寸,像是俗世中剪光头发之后一个月未曾打理所呈现的状态。 但他若是留一个寻常发饰,似乎人世间就再也寻不见此人了。 二人所演之棋也十分奇特,并非黑白子。 九纵九横的棋盘之上,数十枚棋子犬牙交错。只是这些棋子都是刻画成栩栩如生的立体人像,动作姿容各自曼妙,显然各自的子效、走法也截然不同。 这是辰阳剑山独有的“剑士棋”;看起来倒是与“象戏”一类的棋种有相通处。 按理说,这一类棋种,由于棋盘较小的缘故,变化总数要远较弈棋为少。但是事实则不然。 “剑士棋”中,初始的九种棋子,一旦吃掉敌手棋子,便能升级,改变着法规则。随着吃子大小数量不同,共能升级九次之多。而付出一定的代价,死子亦可复活,敌手被吃之子亦能俘获,计算相应折扣之后为我助力。 所以其战局往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局棋下来,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棋子,总数可能达到数百枚以上。再加上升级变化,所以其变化总数,竟较弈棋为多。 短发中年人道:“纵然如此,将长久以来的一桩猜测落实,也是重要的一步骤。” 其实“正推不能穷尽,反推必能归因”乃是辰阳剑山之旧说,在并未落户于紫微大世界时的前古时代,就已然成型。此说并非无争议,只是所遇剑术神通之例证,从无意外,才使得这一说深入人心而不疑。 若是修到道境境界,用心推演,对这一说持有怀疑态度的,大有人在。 轩辕怀应时而出,不仅仅是他自家的造化。观览轩辕怀降世成道,对于辰阳剑山当代剑主季苍生而言,同样也是莫大的机缘。 观看了轩辕怀的八剑脉络,季苍生心中坚信传承之旧说有误。 辰阳剑山剑心轮台三问,正推固不能穷尽一切剑术;反推亦不能将一切剑术归因于八脉之中。 如此说法,对于辰阳剑山神通的“品格”似乎是一种贬低;但是求道之人,是什么便是什么,没有必要做掩耳盗铃之举。 只是有一桩遗憾—— 还未见到一个实实在在的证据。 直到今日,才算是如愿以偿了。 短发中年挪动一枚“三等剑士”之后,喟然叹道:“或许,他真的是你的劲敌啊。” 轩辕怀笑道:“这一步,他若做不到,才是奇怪。” 轩辕怀降世入道,进入剑心轮台之后的场景,非亲自目睹,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一身为二。 变成了两个轩辕怀。 正是他这一回亲历本土文明所展现的,一个空灵剔透的“线条人”形象;一个眼前这般,身着黑白袍服的憨厚少年形象。 所以,剑心三问的每一问,都是那空灵剔透的轩辕怀步履归阳;憨厚少年的轩辕怀踏步归阴。 三问各占阴阳,方能成就八脉同修的壮举。 轩辕怀与归无咎交手一回,已然试出此人功行步骤虽然较自己略慢,但是在道术根基上,的确是能够与自己分庭抗礼。若他在八脉中偏至归一,必然做不到这一步。 所以在轩辕怀看来,自己八脉兼得,归无咎自然跳出八脉之外。 这是“道理”。 短发中年摇头道:“非是如此。” 轩辕怀低声道:“哦?” 短发中年又道:“寻得第一个不入八脉的实证,这一点我已然料到了。但若只是如此,他只能说是境界上与你分庭抗礼,具备了与你交手的资格。但真正落实到胜负,因你那独到之优长,他依旧不是你的对手。” 轩辕怀沉吟道:“差别在哪里?” 短发中年慢悠悠道:“剑步照形,平分秋色,这一点我料到了。若是他兴之所至,在剑心轮台之中玩耍上三年五载,也无不可。若是他不愿继续,随时变着,自然会被剑心轮台斥了出来。这是我想象之中的情形。” “只是他放弃了剑道真髓,随意发挥,竟依旧维持了平衡之局,而且还真的达成了一个‘答案’……” 轩辕怀眉头一皱。 短发中年面色微显复杂,道:“三问之下,剑心轮台中应对之人,当心思处于至诚至纯之境,竭尽潜能心意道术,示现于外。按理说是不存在‘随兴发挥’的。若存此念,当立刻被剑心轮台斥出才对。” “你的心意天然处于完美无瑕之境,勿需刻意维持,甚至想要有瑕也有所不能。所以自然感受不到这一重差别。” 轩辕怀双眼一眨,沉吟道:“唔……天人合流,足立地根,高渺近人,共相殊相浑融无间吗?那我确实做不到。这是他这样由一支分殊渐次长成的人物的独到优长。” 轩辕怀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又道:“别有优长,也没什么不好。” 短发中年暗暗点头。 轩辕怀虽然横绝天上,对于有些门径不能亲身涉足,但是理解却是无差的。 剑心轮台之内。 归无咎经由三剑尝试,却是意犹未尽。 梳理这一番履历。 据说前古之人,经由辰阳剑山赐予《观法图》乃是莫大的荣耀。一俟遁入剑心轮台之中,方才这一番经历,便是所得了。 能够将自家剑道之中的所得,与辰阳剑山的八脉剑理相结合,三剑“拷问”之下,最终归因于八脉剑道之一。此时对于剑术的理解必然能够经历一大攀升。收获之大,只怕不亚于经历本门功法真传的那一回经历——譬如归无咎之参鉴通灵显化真形图。 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一归纳之法虽然强悍,但是未必能够强得多全珠所化之《念剑演化图》。如此收获,就有些不够看了。 念头微动,归无咎忽然生出一个主意。 却见他骈指一点,剑光盈盈,一道剑气刺出,竟是主动朝着黑白剑击去! 不仅如此,此时的归无咎面上含笑,似乎有些过于洒脱活泼了,不类他本人气质。两相辩证,倒是有些跳脱轻浮;仔细辨认之后才能品出味来,如果这幅面孔,出现在一个年轻女娃身上,才显得和谐。 归无咎仍旧是以自己空蕴念剑的道术,却模拟了黄希音的神采意趣。 往来百剑,步履轻移,阴阳果然又有所不同……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天空幻化 妙心杀绝 三日时间过去。 归无咎心意变幻,情致挪转,分别扮演黄希音、秦梦霖、姜敏仪、荀申、文晋元、木愔璃、杜念莎、御孤乘等人,与剑心轮台中悬空三剑放对。 其中黄希音乃是自己亲手养育长大,秦梦霖又有虚丹相合、心意互通之缘,自然演化无碍;但是熟悉程度稍有障碍者,运剑之际,往往心中有隙,生出一种警兆——若是不能维持,下一步就会被剑心轮台逐出于外。 每当此时,归无咎便变化剑招为正着,再与之放对,然后调整心意。 论到后来,归无咎已经是心中有数。他的目的,并非是将当世熟悉的第一流天才的气质路数,穷通溯源;归根结底,只是要探询剑心轮台之法的八脉规模,演化气象而已。 所以,除黄希音、秦梦霖外,归无咎已不必拘束于一人之气象。但凡所见,可采取者,皆可杂糅为一,以作探路之用。 在经历了数度重复之后,这八条道路,尽数都走通了。 证剑之问,有周流万道、穷极变化之路,也有高屋建瓴、存本复一之路。 灵剑之问,有锚定灵机,应物不迷之路,也有源头活水、意在象先之路。 本末之问,有心为剑主,假物制人之路,也有舍剑之外,再无它物之路。 前者为阳,后者为阴。 所谓“问”者,并非真个提出问题,待你回答;而是你之步履行处,脚步落下,自然便是答案。 圆形石台,明亮之半,答案即为阳;阴暗的一半,答案即为阴。 依照如上次序,八种分枝,皆得演绎一变,明其本名。 阳阳阳变,名之为化剑; 阳阳阴变,名之为空剑; 阳阴阳变,名之为幻剑; 阳阴阴变,名之为天剑; 阴阳阳变,名之为妙剑; 阴阳阴变,名之为绝剑; 阴阴阳变,名之为杀剑; 阴阴阴变,名之为心剑。 所有道路,一齐捋清之后,归无咎豁然觉得目中一亮,似乎有“天空幻化,妙心杀绝”八个大字,在自己神识之中一闪而过。 归无咎本身所习空蕴念剑,按照道术精义而言,并不能归诸于任意八脉之一;但是按照归无咎成长以来的心意情致、兴之所在,却又可以纳入“杀剑”的范畴中,两相得宜,无可无不可。 其实归无咎暗暗思忖,以空蕴念剑实际展现的威能和特点,归之于“杀剑”,其实再贴切不过。 到了这一步,归无咎所得甚巨。 至少,对上辰阳剑山之对手,明了因果之后,批亢捣虚、相生相克,只要是比自己略逊的对手,自己已不必耗费法力硬拼,或者动用空蕴念剑强取;只消明悟其路数,幻化作对应气象,轻易便能取胜。 如对手是三阳变化剑一道,归无咎将自身气质转圜成三阴变心剑一道。相对之法,即为相生相克;谁功行略高一筹,便能制人;谁略逊一筹,便要为人所制。 自古而今,辰阳剑山修士只修一脉剑诀,归无咎自可用变化之法而克制之。 只是,此法对于轩辕怀而言却是无用。轩辕怀八脉剑术通修,且境界不输于己,生克之道,便派不上用场。 这只是所得之一。 八脉剑术同时周览之后,归无咎已隐约看见三问之法的实质,乃是一门唯实唯理的推演大道。对于此道,归无咎并未习得,从前也并未打算在其中深入钻研。因秦梦霖是奉行此道,而归无咎纵然与秦梦霖有虚丹相合之缘,却也不易兼修此法,就像秦梦霖难以兼修归无咎的空蕴念剑一样。二者各自有非凡机缘支撑,落在法门与道基之外。 而今日这惊鸿一瞥,似乎为归无咎打开了一道缝隙,在必要时钻研此道的大道门户。 这是所得之二。 至于第三么……归无咎似乎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轩辕怀之所以远赴本土文明,促使秦梦霖、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等人道术大进,显然不止是简单的“曲高和寡”之念。当中路数,从前对归无咎而言是一个谜团;今日却似隐然望见虚实。 虽然后两条所得今日只是萌芽,但是假以时日,加以发扬光大,必然有不菲之收获。今日剑心轮台一游,不亚于的道了一部仙魔两道的正宗经典。 心满意足之后,归无咎一步踏出。 眼前天旋地转,跃然已在剑心轮台之外;所立身处,正是一方金殿。 金殿之上有金莲,一位面颊生出两道横纹的少年人,洒然落坐。 九位真君,左三右六,肃然而立,灼灼目光,落在归无咎身上,似乎要将他一举吞噬。 当归无咎演化出“杀剑”一脉之后,九位上真都是十分轻松;但是事机突变,当归无咎气象变化,分别将八种剑道一一演绎,对于九人的震撼,却是无以言表的。归无咎今日所为,实不亚于轩辕怀一身为二,分踩阴阳。 但轩辕怀是八道天尊灵机合一;而归无咎却并非辰阳剑山弟子…… 不过,天下剑道神通,到了极处,本是相通的。 饶是如此,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归无咎所得剑术神通传承,不在辰阳剑山之下;并且如轩辕怀一般,用了特殊途径,将其归化掌握…… 归无咎倒是没有想到辰阳剑山会如此大的阵仗。由衷言道:“如此盛容,幸何如之。归某光临辰阳,剑心轮台一旅,大有收获。九宗之冠,名不虚传。本欲就此离去,但念及得了如此一桩好处,还是要当面谢过为好。” 归无咎所说,都是实言相对。 在演绎殆尽,自感大获丰收之时,归无咎心念一动,也想到过最简易便捷、不生麻烦、全无后患的法子,就是动用真幻间本身像,溜之大吉为妙。 尽管轩辕怀的许诺,归无咎是信得过的;但是归无咎同样也隐隐猜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在辰阳剑山心目中,只怕是惊世骇俗了。若情意相激,采用了非常手段,归无咎自己固然是进退无碍,但是东方掌门所赠“三花蜕形”之法,只怕就白白损去了。 但转念一想,辰阳剑山若如此做,等如在气度风骨上,处于下风。以辰阳剑山之地位,断然不肯行此隐然有自承不及之意的方略。就算对方真如此行事,归无咎以“三花蜕形”之法,换取双方攻守之势相异,却也并不吃亏。 但是在辰阳剑山诸位真君听来,却似是归无咎自认来去自如,隐然有霸道凌人的意味。 金莲之上,诸永宸笑言道:“我辰阳剑山的许诺,自然是算数的。但凡悟通《观法图》遁入本宗者,皆是互证其道,来去自如。若是要对你归无咎动手,这岂不是成了个钓鱼的法子?这是决计不成的。” 但是诸永宸话锋一转,又道:“若是你自愿暂留时日,于本宗切磋论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道理也说得通。 辰阳剑山的承诺,只是归无咎来剑心轮台之时,其不会动用敌对手段凌迫;但若是反过来,以利诱之法作利益交换,同样可以“借用”归无咎达成自己的目的。双方的算多少,谁赚谁赔,全凭自家判断。 于是便道:“那就要看贵派出得什么价码,也要看贵派想要得到些什么。” 诸永宸见话已说开,便微一点头,示意右侧立定的蒲方舆。 蒲方舆正色道:“轩辕师侄见微知著,已然窥见有底蕴深厚的妖族,觊觎九宗。我九宗各家底蕴,有深有浅;那妖族攻打的方位,也不得而知。试想,若那妖族全力攻打越衡,届时贵派纵能过关,也要有相当损折。” 归无咎目光微闪。南宫掌门也是如此说。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动用了不可轻易动用的底蕴,对于一宗兴衰,干系非小。 只听蒲方舆道:“若是归师侄愿意合作,我辰阳剑山可以允诺,届时无论我宗是否受功,只要越衡临敌,本宗可以出一道‘底蕴’,以为援手。” 归无咎抬首一望。 这却是他从没想到的条件。 按理说九宗裂痕缝隙已然甚深,这一回妖族之谋,如果九宗临敌不均,得闲的宗门隔岸关火、乃至落井下石都是有可能的。没想到辰阳剑山竟然提出会加以援手。 但是也不算意外。 因为辰阳剑山虽然有混一之志,但却并非的如列国争霸一般专务攻杀征伐,只消将敌手尽数灭去便大功告成了;这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轩辕怀的“道胜”之路。若这一目的并未达成,就算将其余八宗尽数灭去,也不算实现了辰阳剑山的终极目标。 所以为了在“道”上积累优势,在具体底蕴事务之上付出些许,也并非不能。 归无咎沉吟道:“贵派的条件,的确很有吸引力。那就是第二环——看看贵派要得到些什么。” 蒲方舆拍了拍手。 清影一闪。 身后正门处,一连掠出八人,拱手为礼。 这八人个个佩戴黄金面具,不能见其面目。修为都是元婴境界,论道术层次,皆是距离三十六子一步之遥。 归无咎瞳孔一缩。 虽然久别经年,但是其中分明有熟人的气息。 蒲方舆道:“斗上一场便可。” 正文 第九十章 彩头赌约 剑理明验 “你的变着却快。” “这是当然的一手。以归无咎的器宇规模,做成的可能性甚高。” “但是他所得的好处,也不可估量。” “我之所得不亚于他;不,准确的说,辰阳剑山之所得,在他之上。因此这一着即是正手。” 短发中年和轩辕怀二人,一问一答。 各自移动了棋盘上一子之后,短发中年道:“你认为吾所立下之七种猜想,今日若果真在归无咎处寻得答案,当是哪一种应验?” 正推不能穷尽;反推不能尽归。 对于这一点,短发中年可不止是停留在猜想上。 神通之道,剑道最纯。就算纯粹的三问推演之法不能包揽,但是结合多种判法、断法,终究是可以尽归纳,而非反之。 只是目前辰阳剑山尚未做到而已。 对于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不全的论断,其实已经是深信不疑的定论;但是真正的“剑术大全”将会是怎样的模型,短发中年也有极深湛的思考。 他所归因之类别,共有七种。 轩辕怀答道:“我以为最类似真实的,当是‘四段阴阳’之法;又或者说,引入“虚实”二字论名,八化十六,最为妥当。” 短发中年沉吟道:“吾意也是如此。论道理精密,这一假说最为圆融无二,难寻破绽。但是有一个不可解决的矛盾,便是承道载德钧天剑。若这一说为真,哪怕别家门户的剑术神通纷起,我辰阳剑山也当占据半壁江山。” “但事实上,归无咎,他那小徒弟,巫道御孤乘。相继成立剑道之后,钧天剑上,我八脉剑道已然退居半数以下。” 轩辕怀想了一想,道:“或许今日,便有结果。” 金殿之中。 归无咎仔细品查八人气机,观察良久,喟然叹道:“贵派好大的胃口。请恕归无咎无能为力。” 归无咎看得分明。 若说仅仅是不入三十六子层次的人物,以七步八品而论,至少当在三步之外。与此等人物为对手,休说以一敌八,就是敌八十,也是轻而易举的。 但是眼前这八人有所不同。 眼前八人,分明是一人主修一种剑道。 这八人之内,若是随意挑上两人,联手对敌,效用未必上佳;但是若是剑术路数铆合相对的二人,那情势便截然不同了。 所谓“铆合”,三种剑术心问之抉择,无一相同之谓也。 譬如“阳阳阳”之抉择,为化剑; “阴阴阴”之抉择,为心剑; 二者便是铆合。 又如“阳阴阳”之幻剑,“阴阳阴”之绝剑,亦是如此。 八种剑道兼具,其可以按照此例分为四组: 妙剑天剑;空剑杀剑;幻剑绝剑;化剑心剑。 若依照此法,二人联手,着实有不可思议之妙用。 归无咎计算分明,每一组对应的“铆合”联手,其战力几乎有三品之提升。换言之,眼前所立,并非以个体计算;与其说是“八人”,不如说是“四组”。每一组之战力若定要精确衡量,大约相当于一位圆满境界的元婴修士。 这种法门的连结互补之妙,不亚于杜念莎与宁素尘那一门合战神通。 圆满境界,归无咎的极限,至多也只能做到以一敌二。 果然,蒲方舆上真微微摇头,旋即言道:“非要无咎师侄以一敌八;以一敌四则可。” “轩辕师侄这一回深入本土,着实遇见几位俊杰。但是轩辕师侄以为,以一敌四,能够战成平手者,这世间当有四五人;但若是能够以一敌四,胜过四人者,除了他自己之外,便唯有无咎师侄一人。” “若是无咎师侄以神妙剑术胜过四人,便算过关了,以此换取我辰阳剑山一次援护底蕴。”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上真还真是看得起归某。” 蒲方舆上真这里,前一句话大致公允,归无咎相信,这的确是轩辕怀的判断。 以法力、境界、根基而论,前六人那一层次,与圆满境界其实相差极小。之所以能够以一对二,其实是仰仗一点灵光,行不可为之事。若是数十年前的御孤乘、席乐荣,对上圆满境界的人物,至多是用破限一击之法斗倒一人后,周旋惨平的结局。直到近年道行又有突破,方能持住局面。 就算是今日的秦梦霖,对上二人或有三分胜望;但也不敢说定能取胜。 唯有轩辕怀、归无咎,以一敌二,有把握战而胜之。 但是蒲方舆下半截话,又给归无咎出了一个难题。 “以神妙剑术胜过四人”,神妙剑术,实是限定了归无咎的手段范围。 轩辕怀神通手段,尽在八脉剑道之中,如此说法,是理所当然;但是对归无咎而言却不然。 归无咎若要胜过两位圆满境,势必要巧用“人我之余”,掌控一个借力取胜的外在环境。魔门四典,尤其是前知三十六息之法,也不可避免。若纯用剑术,还真未必敢言必胜。 蒲方舆上真似乎大有深意的道:“试上一试,或许其中有莫大好处。” 这一次归无咎并未避让,略一思索,道:“好。那就试上一试。” 诸永宸天尊伸手一点。 空间翻转,一阵逶迤变幻,归无咎和八人中的四位,已然出现在一方山巅之上。 诸位上真,皆在十里之外观战。 那四人也并未与归无咎招呼。当中一位,径直便是直接出手了。 反指一点,一道剑意。 这剑术神通……很清淡。 若以饮食譬喻,如果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的种种手段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那么眼前这一道菜,特征便是清淡二字。 强要形容其显诸于外的性状,大约相当于一叶快舟急速从水面掠过之后留下的水纹,只是要更淡些,更紧窄些。 射程距离也不算太长,不过五十丈左右。 一旦超过五十丈距离,那宛然水波的一束神通之形,就自然散去。 所以说,要维持不败,其实容易得紧。以上乘遁术,空出五十丈之外,就绝无失手的可能。 但是,以归无咎的眼力,自然能够辨明。若是动用此等战法,那四人的剑意气机,便会如同春蚕结茧一般紧密连结在一起。一旦成势,自己再无突破之机会。 故归无咎不得不强攻。 归无咎的第一手,有现学现卖之嫌,正是尝试了拟象归一之后的针对性打法。 所面临的敌手四人,分属妙剑,天剑,空剑,杀剑。 归无咎所选择的对手,正是用空剑的那一位。 观归无咎所动用之剑术,正是最先沉淀显形的剑术归旨——杀剑。 阴阴阳,对上阳阳阴。 而归无咎的根基远在对手之上,所以就形成了克制。 至于神通外象,到了归无咎这一步,本是无所不可。既然对方别出心裁,那么自己就顺水推舟。呈现在诸人目中的,同样是一道水纹之象,只是颜色深黑,构成差别而已。 这一剑如果落实,使空剑的那人就算耗费相等法力,也只能化去来剑的三分之一。 生克变化,由此彰显。 但对方又怎肯如此应对。 使杀剑的那一位,立刻使一招剑术来抵。 二人同样是杀剑一脉,而归无咎的法力境界远胜于对方,按理说当是归无咎轻松占得便宜的结局。但是实际则不然。 因为此人所使杀剑剑意,并非是要与归无咎硬碰硬;而是要形成干扰,使其相斥偏离。 这就仿佛一枚绣花针横击在剑身,以横打直。纵然双方力量悬殊,但那剑身想要如如不动,势必不可能。 而只要有微动之兆,便是乾坤倒悬。 细微变化之后,此时使空剑那人之剑术,反而克制了归无咎的剑术。 一旦硬拼,乘着归无咎加力投入的当口,使妙剑、天剑的那二人,便要乘虚而入,一举返现。 归无咎利用遁术优势,调整方位再战。 克制之法已不可行,归无咎剑术路数一变,已然化为“正剑”。 所谓“正剑”,便是归无咎初踏入剑心轮台之中,“三问”之下,精谨自持,始终虚实各半,不入八脉之中的那一重剑意。 果然,这一剑使出,那四人都是一窒涩。 似乎四人也感受到,无论由谁出手,如何接招,皆无法完全克制这一招神通。 这是这四人既往千百次历练,哪怕在与轩辕怀交手之时,也不曾出现过的情况。 似乎身上有一处发痒;但是究竟是哪里发痒,却说不上,摸不着,空自难受。 于是,循此路数,渐次拆解。 约莫斗了百余个回合,归无咎发现症结。 自己虽然隐然占据优势,当时这种优势距离致胜,却始终有一定距离。正如比试之前所料,要是连魔道手段、人我之余一同用上,取胜不难;但若仅用剑术,成败其实两分。 巨大的亭台之内,轩辕怀的目光已不在棋局之内。 他用剑道胜过四人的方法,乃是胜在天心算路之契合,八剑运转变化快极这一道上。兴许一件使出之时是妙剑;但对方欲同以妙剑干扰时,此妙剑已变成天剑。 如此往复无穷,四敌手自然疲于奔命。 如果今日,归无咎能够以“八门之外”的手段取胜,那实是辰阳剑山创派以来至关重要的一日。 以一道底蕴交换之,其实是大赚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虚中门径 廓然显形 战局就此僵持。 归无咎的剑道手段,若是落诸于情意实相,走上那相生相克之路,自然会被敌手的两两“铆合”之法牵制化解。若是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走最精粹原始的那一道剑意,逍遥于八脉剑道之外,固然是眼前四人所无法针对的,并且明白可见,眼前四人并不适应与这样的对手交手。 但是这也仅仅是一些场面优势而已,若要借此取胜,终究有所不能。 半盏茶功夫,归无咎率先变着。 预先步骤,先以八脉之外的本色剑意攻出百余剑,奠定相当优势。就算自己尝试失利,也不至于落于被动。 然后剑招一变,重回“实相”之法。 这是一式“空剑”剑意,正对着使用“杀剑”的那人攻杀而去! 一如前例,使用“空剑”的那位,立刻横槊抢击。 此刻归无咎已然明悟。唯有八脉剑术中的大门类相同,才可利用冥冥之中的“合流”之力靠近,然后打出宛若平针击剑的干扰。 然而,归无咎神通气象一变! “空剑”剑意,立刻转圜为“杀剑”,弃了原先对手,直接往意欲干扰自己的这空剑神通下手。 这一变,圆通无滞,看似极为突然。 这也是无意间暗合了轩辕怀的对敌之法。 应战的二人,却也纹丝不乱。 空剑后撤,杀剑抵住。 于是,归无咎杀剑再变空剑。 迎敌之人又如约变化,步步紧跟。 刹那之后,归无咎忽然弃了面前虚实二道,杀剑之象,转呈“妙剑”异象,攻向身畔掠阵、习天剑剑道之人。 道执妙剑者,也随即上前抵挡…… 四人之变着速度,竟然是完全跟得上归无咎的节奏。 欲寻见相生相克之契机,确然不能。 此刻归无咎心中,也隐约猜到,这多半就是轩辕怀的取胜之道。 按理说以自己的剑术境界,做足蓄势准备之后,反复变着,虚虚实实以应无穷,对方是无论如何难以跟上步调的。 这一式未成,因为归无咎到底不是八脉剑道修持者之故。 轩辕怀的根本剑道,就是八脉同修。 所以他八脉剑术轮转,配合上他高明无二的法力、根基、道缘,自然能够抢占一线先机。 而归无咎的根本剑道,却是独立于八脉之外。 若要借用相生相克之法迎敌,却要先有心意寄托,情致挪转,酝酿出一种实在的趋向,然后折射显化。说穿了,这当中等若多出一道步骤。归无咎的八剑,乃是拟心八剑,学习辰阳之法,并非真正的八剑门徒。 推敲到这一步,归无咎念头一转,二次变更策略。 每一剑之后,念动飘忽,方生萌兆,其意未显,不等情致圆满,便击出一剑。 至于情意是否饱满,八道剑意十分充实,却不再强求。且看一看,这等有无之间的手段,能否打乱敌手的节奏。 试了十余招之后,却是效用不明显。 如果将归无咎的剑道正法,落于八脉之外者,称之为“无”;而将情感随迁,映照于八脉之内、显化一脉者,称之为“有”。 那么归无咎的剑意,只要脱离了精纯圆满、心无旁骛的那一瞬间,就从“无”境遁入“有”境,中间没有一丝窒涩。所谓“有无之间”,其实是不存在的。既然遁入“有”境,就难以逃脱相生相克之道的桎梏,此时所谓意动浅而快,只是形式上的差别,考诸根本,其实无功。 窥破这一层,一个念头在归无咎心头浮现。 似乎找到了路。 但是这一条路,极微极玄,宛若羚羊挂角,妙不可寻。 归无咎意识到一件事。 他这一步,对于辰阳剑山之剑道,似乎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此时此刻,休看诸永宸和蒲方舆等人,一位道境大能,和九位近道大能一齐观战,似乎场面十分隆重;但归无咎敢断言,辰阳剑山另外两位最重要的人物——剑主季苍生和轩辕怀,定然在虚处观战。 与归无咎迎战的四人,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归无咎放弃了? 因为,归无咎剑招一变,完全弃用了八道神通显化之法。而是用那曼妙离奇的根本剑法门迎敌。 并且出招的速度,也缓慢了许多。 观归无咎姿态,也渐渐收敛,双目似睁似闭,行动不缓不急,似是日暮而游,凭栏而立。 如此,归无咎虽然能够占据些许上风,但是自己四人,守和是毫无悬念的…… 你来我往,不知过了多久。 不知是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归无咎气机陡然一振。 一剑。 突如其来。 这一剑气象大变。 迎战之四人,立刻审明,纠缠许久之后,归无咎再度变回了八脉生克之法中。 这一剑,是杀剑! 只是,此剑凭空多出一些恍恍惚惚、若有若无的韵味。 并且,还有一点异常。 先前归无咎动用“正剑”时,身如乾天一柱,气度尽善尽美;而动用拟化八剑中的一道时,神采却是缱绻低回,仿佛身临一境,再造情致。可是此时所出,虽是杀剑,但归无咎那一种类似于“正剑”的刚而能久、持锋满盈的奇妙状态,却依旧维持着…… 可是,这一剑确实是杀剑无疑。 堪为旁证的是,归无咎出手的对象,是正为克星的使“空剑”者。似乎也完全对得上。 同使杀剑的那位,自然要出手,干扰,拦截。 依旧是同气自相感,横针击剑身的手段。 可是,下一刻,九位观战的近道大能,惊疑不止! 归无咎并未变着。 可是那一道“杀剑”…… 遇到另一道“杀剑”拦截,却是全然没有受到干扰!竟径直从那一道水纹的腹中穿渡过去了,好似归无咎的那一剑,只是并不存在的水中花、镜中月;又干脆是两道杀剑,分属两个不同的时空,此时看似重叠在一起,却并不相交…… 然而,接下来,立刻证明了这一剑是实非虚。 迎面对上的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化去,就算再用法力维持,也是有所不能。 胜负已分。 归无咎心中感慨。 没想到,竟然是通过如此巧妙之法门,一举破局。 和轩辕怀交谈的短发中年,辰阳剑山剑主,所料不差。归无咎证实了八脉之外,正逆不能推及的剑道存在,这符合预期。但是身心拟化,显象于八脉之一,这却是非同小可的境界。 何况,归无咎又进一步。 空蕴念剑,归无咎自荒海得之时,其实只是古法残存剑身的一小步,凭借此争雄天下,终究难能。其后,是依傍念剑演化图,吸摄百宗千万法,方才成长至后来境界。 方才,归无咎持定正剑精纯圆满的状态,始终不曾褪去;同时心中却在勾勒回忆,回忆此剑成型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碎片记忆。当时的某一个瞬间,自己的情致状态,其实暗合八剑之一;这种感情,真实而有度。 这种维持正剑状态下的演变,似乎八脉之脉络,生克变化,依旧成立。 眼前境界,豁然开朗。 三问之法,有理而推,辰阳剑山一脉剑道路数,之前当加一个“实”字。 而体系之外,无理难推,似归无咎“正剑”一道之路数,之前当加一个“虚”字。 一虚实,加三阴阳,共计一十六法,才是全部的剑术源流。 所以,当更其名目。 辰阳剑山剑道: 实·阳阳阳变,名之为化剑; 实·阳阳阴变,名之为空剑; 实·阳阴阳变,名之为幻剑; 实·阳阴阴变,名之为天剑; 实·阴阳阳变,名之为妙剑; 实·阴阳阴变,名之为绝剑; 实·阴阴阳变,名之为杀剑; 实·阴阴阴变,名之为心剑。 归无咎的剑道,其前方当以“虚”字加以区分。 只是,这“虚”一脉的剑道,得之极艰。纵然偶然得法,也有妙手偶得、随缘成就的意味,试图要寻到根本,望见脉络,实则难之又难。 方才归无咎这一战,最初之时的“正剑”,便是混沌难分、囫囵一体,单单止有一个“虚”;所以虽然能占些便宜,却效用不彰。至于转化成针对性的临敌手段,看似是情致牵转之隔,其实却是归无咎弃了自家根本手段,借用了“实”剑一道。 虽然他根基甚深,动用“实”剑也能有同等威能,但是借此分出胜负,却终究力不从心了。 直到归无咎持定虚心不变,通过回眸长成之法,映照门径。 方才将一个笼统的“虚”字,同样演化八道。 虚·阳阳阳变,同名之为化剑; 虚·阳阳阴变,同名之为空剑; 虚·阳阴阳变,同名之为幻剑; 虚·阳阴阴变,同名之为天剑; 虚·阴阳阳变,同名之为妙剑; 虚·阴阳阴变,同名之为绝剑; 虚·阴阴阳变,同名之为杀剑; 虚·阴阴阴变,同名之为心剑。 方才归无咎一举致胜的一剑,便是虚·阴阴阳变的杀剑。这一剑不受实脉杀剑干扰,却又同样能够对空剑一脉构成克制。 实则空蕴念剑一脉,并非如辰阳剑道一般,兼统八道之门,其中终有归旨。 其实归无咎在剑心轮台之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最真实的念头—— 空蕴念剑,此剑隶属虚·阴阴阳变,杀剑一脉的便是。 只是虚实二道,有所不同。 实剑除非轩辕怀所持的逆天机缘,否则入一剑道,便难以涉猎其余,但是对所持之道,自然深信不疑。而虚剑道妙手偶得,所得之大道,甚至连自己也未必能寻其根本;但是一旦解开迷障,以一剑为根基,却是尽可映照八宗。 ps:这一章,圆了前面一个小伏笔。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万虚八名 二次交易 棋盘之上,轩辕怀淡然言道:“终于是水落石出了。” 短发中年沉吟不语。 对于八大剑道之外的形象,剑主有数种构思。其中从道理而言,最有可能的一种,就是归无咎所展现的手段—— 有理可推的是八剑;无理难推的也是八剑。 一一对应,分毫不差。 归无咎以“虚、实”二字冠名,构成差别。其实此时此刻,棋盘之上的两人,也是所见略同。 只是此说有一种弊端。 那就是此说若是事实,等若辰阳剑山“实”八剑已然占据半壁江山。那么归无咎、黄希音、御孤乘之剑心相继明悟,至多也只是分匀了另外的一半;承道载德钧天剑上,辰阳所占,至少是一半,目前当是八成以上。 但是每出世一人,这道术规律,由完整化为两分、由两分化为三分,其轨迹却是显而易见的。很明显,无论任意一人,其所得剑术皆能与本宗分量等同。 方才观看了归无咎演示手段,这才大白于天下。 有理八剑,乃是真实存在的剑道;而无理八剑,却只是推演之法力不能及、随实就虚所立下的假名。 有理八剑,一旦入手,便是切实的一门剑道,并且若无特殊机缘,八脉之间,泾渭分明;而无理八剑,只是一粒种子,一种归属。 推敲黄希音、御孤乘之剑术,可以名其元始为虚·心剑,虚·化剑;但是并无真正的某一种虚剑道,让你去修。 心花未发之时,只有一种笼统的“八道之外”的概念;心花已发时,每一种无理虚剑,无论其源属何在,皆能推演出八种剑道。 所以,归无咎有归无咎的八剑;若是将来机缘到了,黄希音有黄希音的八剑,御孤乘有御孤乘的八剑。每一种皆与实相八剑等同。譬如千潭映月,各自虚形。 但是从道理上说,天下剑道实八虚八,共计一十六条源流,却又并不算错。 又挪动一子之后,轩辕怀低声道:“如此,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说完,身影一淡,从此间缓缓消失。 胜负已分,归无咎双目微闭,似乎若有所思。 那四人也不打扰,径自退下。 这一步迈出,归无咎收获极大。 其中最务实处,在于动用空蕴念剑之后的情形。 往常之时,归无咎一十六剑用尽,身躯自会处于一种紊乱失序的状态,须得相当久的时日,方能恢复圆满。但是以后凝练剑形之时,只消将一十六剑按照八脉次序轮转,情致暗藏,那么就算一十六剑使完,自己只是少了一种底牌而已;此身依旧是圆满无缺的状态。 以战力而论,与空蕴念剑多出一枚相差不大。 这是将“三问八脉”之法为框架,彻底融合进了空蕴念剑之中的效用。 此外,诸如“余音”、“寄情”一类的手段,归无咎本以为是空蕴念剑自带的神通变化。现在看来,其实这不过是相当于“发凡起例”而已。若是自己对于剑道理路的变化有足够深刻的认识,那么大可以自行推演出许多变化和妙用来。 正思量间,面前幻影浮动,已多出一个人来。 正是轩辕怀。 只听轩辕怀静言道:“谢过。” 归无咎一抬首,淡然道:“彼此彼此。” 轩辕怀微微摇头,道:“不然。你我均有所得;但是我之所得,要较你更多,也更加不可替代。这笔买卖,其实是归道友亏了些许。” 此时轩辕怀正在面前,归无咎观望其气象,结合方才之所悟所得,心中忽地明白了许多。 轩辕怀。其实可名之为“有理而无心”之人。 其推演收纳的手段,胜过天下任何资质出众的天才。 但是有一条,若是推演之法无能为力,需要灵心妙手偶得,那么他就难以突破界限。 天悬道上,其正居于上下之间、“中”的位置,便有这一层深意。 而“无理之剑”正是如此,三问之法本不能及,亦不能通过外力推演而求。那么只有寻得一位奉此大道、已有成就者,观望其所成之道的具体示现,从而作为推演之道的“素材”。 所以他深入本土世界。 虽然与圣教那头许多人一一交手,但是一见之下,那四战的前三战都是顺手而为之,唯有与御孤乘的会面,才是其目的所在。 其后往秦梦霖与自己处,同样也是寻求那剑道种子。 不能说他“助力于敌”的全部用意皆在于此,但是至少这是他的最重要目的。 方才归无咎在这一战的演示,等若给他架起了一道桥梁。 二人所得,作一对比。 平心而论。 若无辰阳剑山之三问八法为启示,归无咎想要将朦胧浑成的空蕴念剑整体,明了根源,判作虚相八分,可谓是至为艰难之事。这已经与聪明才智无关,而是上涉大道真流的具体奥义,为天上地下不可轻传之法。 但若无归无咎方才的演示,轩辕怀的突破,不是至为艰难,而是绝对不可能。 纵然将御孤乘请到这里,令其以一敌四。以他目前的积累,依旧最多只能做到浑成整体,看似场面稍微主动些这一步;断然不能有其后借昔观今,用天人立地根的返照回眸之法,打通两种意象。 所以轩辕怀说他所得更多,亦更为关键,道理便在于此。 归无咎笑言道:“譬如棋局,既然双方满意,那就是皆大欢喜。贵派这一出‘交易’,归某算是不辱所命,顺利完成了。今日二见,以后第三次见面,或许就是玄浑琉璃天之会了。” 轩辕怀亦是淡淡一笑,道:“不急,不急。谁说交易只能做一次?” 不等归无咎发问,轩辕怀轻声言道:“先说说本宗条件。” “再赠予越衡一道应对将来之事的‘底蕴’,此其一。” “再赠予归道友一道《观法图》。归道友你自然是用不着了;但是令弟子却同样是走的剑修大道一门,经这一行的好处,想必道友也是看得见的。此其二。” “至于第三么,便是一门神通道术的轮廓纲领。” 轩辕怀低声说出几个字。 归无咎心中一动。对方所出的价格,的确甚是丰厚。前两者也就罢了,其一在宗门,其二在弟子。但是这第三项,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秦梦霖,都有莫大用处。 于是问道:“不知要交换什么?” 轩辕怀面上又浮起一线笑容,坦然道:“斗上一场?” 归无咎讶然道:“你我?” 轩辕怀笑道:“是你我。” “不过,不是你我之间斗上一场;而是你我联手,和他们。” 说完,大袖一挥,头戴面具的那几人去而复返。 不是四个,是八人。 话音一落,轩辕怀目光之中,竟似泛起一丝欣喜。 若是那空灵剑身,自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情感波动;就算是这具乡土少年的相貌,看似较接地气,但是若对轩辕怀了解深刻,便依旧能从这表面的温和近人中,感受到那一丝高渺离奇。 能够令其出现一丝欢喜的神色,也算是十分出人意料了。 归无咎念头一转,很快就下了决心:“好。归某接下了。” 与方才之战相同,依旧是双方皆有所得,但是考较哪一方所得更多的游戏。 归无咎这个“好”字一落下,那八人立刻有所动作。 八人身影一晃,各自散开,围绕成一个圆圈,将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包裹在正中。 常理而言,如今的归无咎、轩辕怀,以一敌四,皆能稳胜;所以二人联手,以二敌八,也是轻而易举。 但是哪里有如此简单? 这八人各自持有一种剑道。其中“铆合”成对,两人一组,是一个质变;八人联合,又是一个质变。 那八人率先来攻。 却见修天剑的一脉,与修化剑的一脉,这两位抢先出手,剑术神通外象,依旧是旧光景,仿佛行船之后的水波一束。 但是这二击的方向,似乎并未落向归无咎、轩辕怀中的任意一人。 更奇的是,两道剑气锋芒,射出三十丈后,竟忽而消失了! 须知方才与归无咎对战时,其射程虽也甚短,但是好歹能够达到五十丈上下。 眼下这八人所围之圆,距离中心的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尚在四十八丈之外。若那剑光水纹止能及于三十丈,那压根碰不到二人。等若归无咎等,已不战而胜。 但是,异变忽生。 归无咎身前十丈处,忽然无端蹿起一串密密麻麻的蓝色水泡,瞬间就合拢归一,朝着归无咎印堂处打来。 天剑乃是“阳阴阴”属,化剑乃是“阳阳阳”属,并非铆合,按理说绝无特殊配合可言。 但是这一击之玄妙,却令归无咎心中一沉。 唯有二法可破。 或者以真正空蕴念剑的杀招,破碎一剑解之。 或者以法力化去——所耗费的法力,至少当是来攻二人的四倍之上。 这二法都是不可接受的。 再观察一刹那。 下一瞬。 归无咎心头灵光一闪,立刻出手。 身畔轩辕怀也同时出手。 归无咎使的是虚·阳阳阴的剑意。 而轩辕怀三问门径相同,而虚实相反——一道实·阳阳阴的剑意随手使出。 两剑相合,同样归于无形。 归无咎面前,忽地浮现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水泡,似乎十分巧合出现在蓝色气泡的行路之上,二者一碰,化作粉碎。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拆解观照 借力腾挪 这平平无奇两道气泡,竟令归无咎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但是自己所修所有神通,若有与之相类的,立刻就能辨认出来。 神思一捋,确是无有。 念头一动,梳理所得之道术,立刻明悟因果。原来,越衡三千法中,有六七种神通种子,若是成型连结,便当有相似之用。 归无咎心中暗赞,这轩辕怀,倒是好大的气魄! 眼前这八人,乃是轩辕怀亲自调教,这是毫无疑问的。 同时心中暗暗感叹,这一笔“交易”,果然对于辰阳剑山助益极大。是以轩辕怀毫不犹豫,就先手开出偌大价码。事实的确是其有赚无赔。若是越衡、缥缈诸宗真君知之,未必会认同这笔“交易”;坦率说来,似乎有为虎作伥之嫌。 但是只要归无咎自己所得可以满意,那么将来将诸宗前途系于一身,也是势所必然。 接下来数招交手,皆是相似情境。八人中的两人同时出手,但是并非其指尖剑意直接攻敌;而是其气机变化同归于寂,另外新生一道奇妙神通,或攻向轩辕怀,或攻向归无咎。 而轩辕怀、归无咎二人,以一虚一实之法,加以应对,并默默体察其中变化。 说白了,这是一种借镜观照之法。 将剑术大宗分解拆开,其中微妙变化一一演示,其余八宗的神通道术,亦能寻根溯源,在其中窥见脉络。 这倒不是说要将其余诸宗的神通道术彻底破解,抑或者加以修习,这自然是并无必要的。更何况,既然入了辰阳剑山之门,所修习之剑术,便注定是各人所持的最根本神通。若是学习旁人,等若舍曲就直,此为智者所不取。 但是加以分解诠释,却能收知己知彼之效。譬如一栋美轮美奂的殿宇,宫室万千。若将其一砖一瓦,一梁一木尽数拆分,窥望虚实。所获裨益,却是不可估量。 神通尽处,本来相同。 或云你可以做初一,我也可以做十五。各宗道术,各自脉络,每一家都可以窥望其余八家,越衡宗亦可以窥望辰阳剑山。 从道理上说这是不错的。越衡三千法,若加以灵活的拼接组合,未必不能以另一种方法诠释。 但是神通一果,剑道却是占了第一义;等若在规模上占了先手。此刻有理无理混同为一,几乎天下道术莫不包含在内,这是辰阳剑山的独到优势。 譬如两名越衡宗弟子,一人掌握神通种子三千,另一人掌握神通种子二千八百。那么后者所习之道术,前者皆能准确诠释;而前者所修习之道术,后者则未必。若是所用之“材料”有缺,只得勉强替代,那么多多少少会有些偏差。 虚实一十六剑,全体剑术大宗。无疑是神通道上最广、最密、最深的演化素材。 只是此法一成,从前却是屠龙之技。 因为并非将那八人联合起来,随意出手,气机相感,此事就算成了;关键在于那迎战之人,必须以剑道中的手段将其接下,在比较测量之中,算定所示的神通精义之效用,才算真正成了。八人之阵,与此阵的对手,在演算的环节中同等重要。 但是这八人战阵,威力实在太强。就算是轩辕怀,也只得敌过四人。 或说轩辕怀亦可寻来帮手;但这帮手若是数量太多,兼所修功法驳杂不纯,其实完全无用。 所以,若世间有两个轩辕怀,又或者有一个与轩辕怀修为境界相当之人,一齐使出相等相对的手段,才显神妙。 轩辕怀虽有分身之法,但是在此间并不能使战力倍增,因此同样无用。 所以说轩辕怀提出交易条件之后,无论是诸永宸,还是短发中年,其实皆认为——一旦归无咎应下,那是辰阳剑山大赚一笔。 因为从前辰阳剑山的打算,是花费偌大代价,为轩辕怀营造一具维持十二时辰的器灵臂助。要做到这一点,至少要消耗六件混元真宝,以及三至四件宗门的根本底蕴之物。 如今以一件底蕴之物、一卷《观法图》、和轩辕怀所持那一道神通相加,换归无咎相助,岂不是便宜买卖? 算盘人人会打,心思各有不同。 归无咎的倚仗,却是《念剑演化图》。 归无咎虽曾经使用《念剑演化图》吸收过辰阳剑山观法图中之精义;但是诚如战场之中所示现,两剑泯灭,所新生之变化,已然超出了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之成法的范畴。 今日所见,虽然不曾得了一门具体的九宗神通,但是这般穷尽本源的推演下去,几乎能将九宗神通之“根”拆解的七七八八。这是不亚于隐宗百家八部经典的收获,甚至犹有过之。不但是空蕴念剑进一步推演的资粮,也是将来“万法宗”的一道重要底蕴。 约莫比斗了半个时辰,那八人剑阵,从二人合力,到三人合力,到四人合力,演化步骤,渐次增长。 但是也就止步四人了。 按理说五人、六人、七人、甚至八人合力,会有许多更显规模的变化。 转首看了一眼轩辕怀的面色,果然也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 这也是这道法阵的缺陷之一。 四人以上的合力变化,以这八人的修为,极难掌控,一不留神,轻重不匀,八人中便有可能有人折损。若是另有一位功行到了圆满无碍之境的人物,加以调停操纵,拨乱归正,其实可以发挥出全部潜力。 只是,辰阳剑山虽然俊彦辈出,但是以个人修行而论,轩辕怀之下便是江海,其境界虽也不凡,但是距离圆满无碍到底还有些差距。 九位上真正凝神观战。 蒲方舆上真之侧,忽然来得一人。 此人元婴三重境修为,四十五十岁的相貌,小声禀告几句。 蒲方舆上真闻言,诧异道:“束玉白?先请他到迎客殿,着遣出数人,好生伺候,勿要怠慢。” 那元婴真人领命,便要退下。 正在此时,蒲方舆上真心神一凛,竟然有些迟疑不决。 原来,轩辕怀虽在战中,却神思遥寄,已然听到了此人禀告,并且提出建言。只是,他这番话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令蒲方舆上真也难以决断。 诸永宸忽地睁开双目,道:“何事?” 蒲方舆将前后因果,细说一遍。旋即略有迟疑的道:“如今我与藏象宗之间,有化敌为友之意……果然如此待客,似乎有失礼之嫌。” 诸永宸略一沉吟,道:“此事对于来人,也有莫大好处。就按照轩辕怀的意思办。” 蒲方舆再不迟疑,立刻吩咐下去。 归无咎与轩辕怀合力,正自拆招。忽地轩辕怀对他了个眼色,纵身一跃,便往虚空中一跃! 归无咎略一思索,也跟着一跃而上…… 紫萝峰迎宾殿中。 一人,一案,一壶茶。 束玉白今日所服正是与他气质最为相契的华贵正装。以仪容风采而论,委实令人心折。 少顷,约莫只等候了半盏茶功夫,偏门处便有执事前来通禀,言道轩辕怀与几位上真相请。 束玉白不由精神一振。 轩辕怀其人,神秘莫测,虽然藏象宗与辰阳剑山关系有了微妙转折,但是此人依旧是缘铿一面。 不过他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轩辕怀;而是为了归无咎。 那日两位上真以《天算书》所演算的结果,一直萦绕心头,极难释怀。欲知事实如何,唯有亲自演算一趟。 似乎天教他如意,不旬日,归无咎竟真的重返越衡山门了。 若归无咎低调行事,又或者闭关清修。那么他的踪迹藏象宗也未必能掌握。但是归无咎在越衡宗内,前前后后接见了一大批人,又召开五灵殿主更任大会,留下无数画影图形。这这些巨量的根果因材在,自然瞒不过《天算书》的推演。 若是主动上门,未必合适。 主客有别,他若不愿教你窥见虚实,自然有千万种手段把你打发了。 好在归无咎不知何故,却往辰阳剑山去了。 这却是一个好机会。 不过见面一窥虚实而已。以如今藏象宗、辰阳剑山、越衡宗三家之间的亲疏远近,在辰阳剑山这家地主主持之下,不难做到。 几经转折,越过三重楼台。 忽地脚下清光一起,竟似踩在一处传送阵上。 万象一转,束玉白抬首一看,自己却已出现在一座小山的峰头。 定睛一看,轩辕怀其人,却并未望见。 正在他思量之际,数十丈外,八人忽然上前,将他团团围住,然后各自使一道宛若水纹的剑术神通,径直出手! 束玉白一惊。 他毕竟也失眼力非凡。瞬息之间已然辨明,虽然这八人中的任意一位,功行距他都有相当差距。但是浑成一阵之后,却有一种难言之妙味。就算再多出两三个法力境界与自己相若的帮手,也未必能敌! 何意? 念头疾转,神通已出的一瞬,束玉白心头一松。 原来,八人并非联合一道对自己出手。观其攻击方位,歪歪斜斜,颇有自相矛盾之处。 攻隙击弱,调和整形,正是藏象宗《解形合变火流书》的长处。 束玉白当即法力一起,将那八道神通约束归一,然后借用其力,向着天中掷去。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时空成繁 万世之基 这一式神通之象,经束玉白之手凝练合一,直冲天际,与先前手段所显化之形大相径庭。 一点,一化,一生。 立刻构成一道莲花之形,然后其六瓣花苞,依次绽放。 绽放之后,六叶坠落,互为犄角,构成一种奇妙的攻势,颇能夺人心魄。 虽然其意也空灵,其形也简易,但是若要论断归属,分明不是“质料”一类,已是最基本的神通雏形。 譬如宫室建筑,此刻已不再是砖石、木料、梁柱、瓦筑之类的个体,而是大成规模,构建了建筑之根基,只是未经涂料染刷粉饰,所以尚未能够入住而已。 归无咎瞳孔一缩。 他从中“看”到了其余八家的神通。 不是八家之一,是各家尽有。 越衡宗三千法中,可以以九十六道神通种子,拟出这一道莲花之形;而他与魏清绮交手之时,缥缈宗的一重虚实变化,似乎亦能拟化出相似法门。 观察已定,归无咎四道虚剑剑意连发。 轩辕怀处,亦是四道实剑剑意,与之相合。 同样是八剑映照,相感相得,却见天中骤然出现一枚球体,由抽象的纵横线条构成,其在张网成型与堕化成珠之间反复变幻,十分精巧的将那六叶截住。然后气机如同烈油一般,瞬间燃烧殆尽,同归于寂。 束玉白本来稍稍松了一口气。 方才这一式,腾挪变化,拟合归一,大有斗转星移的气魄,不亚于与一位功力势均力敌的大敌交手。 不料他正欲上前之时,那八人立刻又递招上前。 这一回,并非八人一齐出手;却见有东北、正南、西北方向的三人作壁上观,其余五人,依旧动用那气机相感之术。 束玉白如法炮制。 只是虽然少了三人出力,但是这五道气机之中,相互攻驳、自相矛盾之处少了许多,并力来攻的色彩更加浓厚了些,是以束玉白也并不见得容易应对了;除了《解形合变火流书》中的神妙手法外,更需自家全力出手,不得吝啬法力。 气机腾涌上天。 归无咎立刻辨明,这五人相合之法,显化飞鸟之形,虽然较方才那六叶金莲粗陋了些,但是依旧和四人以下的神通法诀有着本质区别。 不过这气机凝合,虽止五人,但是其中的变化规律却深奥复杂,幽微万变,已然属于神通之中最飘忽离奇的一类。 归无咎微一沉吟。 轩辕怀却已然出手了。 三指点出,实·阴阴阴,心剑;实·阴阳阳,妙剑;实·阳阳阴,空剑。 这是轩辕怀的特殊长处。除却以《念剑演化图》吸纳推演功法外,其余领域的推算之道,实要胜过归无咎许多。 归无咎虽在其余领域也有自己的独特擅长,但是这一环上却无法与轩辕怀争锋。 轩辕怀已抢先将应对的招式拆解出来。 不过如此一来,归无咎的出招也变得豁然开朗了。 因为原先是观察五人的招式变化,推演自己和轩辕怀的应对手段;现在变成了已知五人之招式、轩辕怀的应对招式,两重素材结合,只推导归无咎自己这一处的剑理,自然容易了许多。 归无咎毫不犹豫,反手两指点出,正是虚·阳阳阳化剑,虚·阴阳阴绝剑。 轩辕怀三剑,归无咎两剑,同样构成变化。 五气合一,却是化为一枚金珠,一口气将飞鸟打个粉碎。 如此你来我往,借由束玉白为媒介,瞬间便是数十招交手。 …… 到了下一式,情势忽然一变。 原来,出手五人的招式,第一次出现了重复。 正是自束玉白出现之后的第二剑,相同的五人,又一次出招。 但是细微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五人出招并非同时;而是两人稍快,再紧接着的两人顿错三个刹那,最后一人顿错一个刹那。 总共四个刹那的顿错,所展现的神通变化之雏形,已然完全走样。 先前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飞鸟之形;现在呈现于外的,却是九枚落叶,呈现自转的同时飞速向归无咎袭来! 轩辕怀淡然一笑,手指轻弹,依旧是那三剑之形。 但是其微微抬首,笑望着归无咎,似乎有考较之意。 归无咎推演之力虽不若轩辕怀,加之又增添了新的要素,难度提高了许多;但是终究是三隅有二,反推其一,倒也难不倒他。 只是瞬息思量,便动用了虚·阳阳阳化剑;然后顿错两个刹那,再使出了虚·阴阳阴绝剑。 果然,五气相合,同样显化为九枚水珠,一个捉住一个,将那九枚碎叶一一化去。 归无咎目光之中现出一丝光彩。 微一沉吟,淡然道:“既然有了这个‘时’,是否当有一个‘空’字?” 轩辕怀面露赞许之色,颔首道:“归道友好悟性。” 说完,眸中紫光一闪。 似乎已有消息传递下去。 瞬息功夫,下方阵列,立刻生出变化。 原本八人是围成一个圆形,将束玉白围绕在正中;但是此刻八人却忽然身影一动。东西向的四人向内微微一靠。如此一来,本来的圆形,骤然被压扁了,倒像是一个圆白菜的形状。 五人一齐出手! 依旧是那五人,并未施展“顿错”之法,五人一齐发动! 这一回,因心中早有预见的缘故,归无咎动作尤快。 原本他与轩辕怀二人是肩并肩站立。此刻归无咎双剑出手的一瞬,朝着左前方踏出两步。 两柄飞剑之形,迎面一击。 果然应对无碍! 归无咎心中,已全然明白了。 先前入阵之时,他虽然看穿了辰阳剑山之用意,但是还有一桩疑问。 因那八人成阵,变化之数,不过是八人中的二、三、四、五、六、七、八人同时出手。对应上归无咎、轩辕怀各有八剑相迎,二者相乘,不过是数万数十万的变化规模。九宗神通,荤荤大宗。度其规模,似乎不止此数。 此刻真相大明。 除却这二八相乘的变化总数外,“时”“空”亦是两道绝大的变量。加上这两重因素,其可资演化的变化总数,立刻呈现惊人的膨胀,演进九宗道术之根基,未必是虚言。 日落月移,如此斗法,不知持续了多久…… 束玉白也是一代人杰,才智也是非常。 略略斗了一阵,他立刻猜到那一圈莫名云雾之上,当自己将神通混同折转之后,必定有人接下。只是这法力规模,若要硬接,非得有数个自己的修为不可。 难道轩辕怀已然达到如此境界? 束玉白心中骇异。 但是冷静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略一思量,多半是以轩辕怀为主导,江海等其余多位顶尖嫡传为辅助,一同修炼道术。 辰阳剑山这般不告而“请君入瓮”,多多少少有些无理,束玉白心中其实也颇有微词。本想接上数百招之后,乘一个间隙便跃出站圈撂了挑子;但只斗了十余合,他的心神立刻沉浸其中,心中欢喜非常。 对于所修习藏象宗神通道术,束玉白自以为是尽善尽美,绝无欠缺透彻之处。 但是此时入阵拆解,束玉白却是愈来愈心惊。诚然,对于一法、一道、一神通的修炼,他的确是做到尽善尽美了;但是神通之间的幽微联络,意想不到的脉络关联,却令其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户。 已不知几日几夜过去,又是一道神通打来。 束玉白一愕。 这一道神通,是六人作法。 只是那六道气机合一之后,其互为犄角增益、后浪反卷前浪、和谐统一之中又有腾挪变化的奇妙味道,不正是他《藏形合变火流书》中最深湛的一门神通奥义么? 归无咎、轩辕怀将这一式联手接下,八人大阵终于随之停手。 对于辰阳剑山而言,是大功告成了。 归无咎道:“好手笔。” 轩辕怀微笑道:“只怕在其余诸宗的真君眼中,归道友此举是资敌了。” 归无咎与轩辕怀所演化的,只是结合“时”“空”“法”三变的一路,远远不是全部;但是有了一路的根基,其后的全部变化,尽可以推演出来,只是时间较长而已。 这意味着,辰阳剑山可以生生造出一部“神通大典”来。 其余八宗,无论动用任何神通道术,辰阳剑山皆能观照本来,拆解根基,从而在剑术大典中寻找到对应的结构,以及最佳的应对之法。虽不能说一举克制,但是占的上风,是全无疑问的。 这意味着,除非如归无咎这般,兼通魔道,武道,本土道术的其余传承,只要你所修道术在九宗之内打转,就算再出一位和轩辕怀同等天资的人杰,也不可能是轩辕怀的对手。 从另一个角度说,抛开二三百年后的琉璃天法会不说,以后辰阳剑山与其余八宗弟子切磋,就算其余八宗皆已完道,在双方弟子资质、根基大致相同的前提下,辰阳剑山弟子,也有了一重独到的优势。 此为万世之基。 归无咎摇头道:“此法得以成立的根本,是神通诸果中,‘剑格’为第一果。这是贵派的切实优势。就算没有归无咎,辰阳剑山也具备了推演此法的条件。就是代价靡费甚巨而已。” 轩辕怀眸中,锐芒一闪。 此刻云气散开,束玉白抬首一看,却见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并肩而立,不由一愕。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特别挑战 深藏之意 一转念间,束玉白几乎以为九宗局势突变,辰阳剑山与越衡宗已然成盟,心中忽生进退维谷之念。但是转念一想,又观望了眼前二人之气象,又断然否决了这个判断。 眼前二人之气象,各自独立,虽近而未必亲。看来合作或许是有的,但是成盟则未必。 而之所以构成合作关系,想必是因为归无咎功行甚高,普天之下,非他不可。 束玉白也算慧心聪敏,瞬息间就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是如此一来,有一个疑难又摆在面前。 他此行赶来辰阳剑山,本就是为了亲见归无咎之虚实,好好斗上一场。纵然不敌,也要看一看差距是否如“天算书”演算得那般大。 可是眼下,不必交手,其实答案已能得出十之七八了。 在藏象宗,甚至是九宗绝大多数人看来,新契之前的最后一次琉璃天争劫,当属轩辕怀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归无咎虽然另辟蹊径,潜力惊人,但是距离轩辕怀到底差了一些。 然而—— 方才的剑法拆解,神通溯源之尝试,历时甚久。此时束玉白掐指一算,南柯一梦,竟有三月时间从指间流过。 在如此之长的时间内,以自己为媒介,二八争锋。则可见轩辕怀、归无咎二人必是相对相成,断然没有一人功行更高、一人较低之说。 纵然轩辕怀有秘而不宣的杀手锏,实际战力或许胜过;但是以道行规模而言,二人不分轩轾,这一点断无疑义。 既然如此,这比试还有必要进行么? 其实束玉白心中也知道,最稳妥的方略,当是引而不发,日后得空,寻轩辕怀请教一次,便知虚实。 但束玉白此刻胸中却有莫名之念涌动,总觉得当与归无咎斗上一场方可。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上前道:“归无咎。就在这辰阳客地,你我斗上一场,如何?” 归无咎双眸微凝。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眼下九宗道术风格,在他心中已是熟稔之极。无论哪一宗哪一派,望上一眼,便知根底。 此人藏象出身,一身圆满修为,显然正是那位与自己竞争藏象宗神物的那人。 束玉白又道:“你道行暂在我之上。这一点束某心知肚明。但是与某交手,也不至于辱没了阁下。” 归无咎仔细观辨了束玉白气机,心中微讶,口中淡淡言道:“可。” 至于轩辕怀,他早知束玉白之来意,在二人交谈的当口,并不理会旁人,径自往殿后一处虚空镜中去了。 那八人闻言,也各自散开。 显是腾出山间一处空地,作为归、束二人之战场。 蒲方舆眉头微皱,和闻明轩上真对视一眼,二人一齐转身密语陈奏。 作为长久主持宗门事务之人,他二人心中有些顾虑。 此刻辰阳九真,对于归无咎的道行早已刮目相看。若不提轩辕怀那独到的终极底牌,归无咎的境界,已不在轩辕怀之下。如此修为,对上束玉白,绝对不会呈现出优而不胜、持而不下的局面——这是诸真对于原先归无咎实力的估计。 轻易取胜,是势所必然。 但如今辰阳剑山与藏象宗关系缓颊,若是在辰阳山门,束玉白伤在这里,须不好看。就算不伤,将一道护身底蕴浪费了,也不为美。 诸永宸天尊闻了二真禀告,却是面色不变,淡淡道:“无妨。归无咎自有分寸。” 山巅之上,原先那八人所围方位,被归无咎、束玉白一南一北占定。 没有任何赘余之步骤,归无咎出手了! “归无咎”三个大字横身一闪,旋即化作点点金光,散去! 空蕴念剑。 绝无保留。 诸永宸上真眉头微微一耸,显然没有料到,归无咎一上来就动用自己的最强杀招。 只要双方道行形成差距,这一式避无可避。 不是身受重创,就是抵消一道护身秘宝。 莫非自己所料有误不成? 一瞬之后,面色一缓,沉吟道:“原来如此。” 同一时间。 束玉白只觉周身气机一窒,一紧! 早已修炼至精纯无极的藏象七法,竟尔运转不灵,难以抵挡。 束玉白脸色一白,变得十分难看。 虽然双方没有约定具体的斗法方式,但是在他看来,彼此心照不宣,总要将各自擅长的斗法手段各自攻守,接上数十数百招。他也可以借机衡量对方的道术深浅。 但归无咎似乎十分不上道,一出手便是那据说以“天人立地根”之道培育而来的最强杀招。 何意? 是出于对自己的敌意?还是为了一剑分胜负的虚名? 无论如何,要接下这一招。 但是饶是束玉白法力已提振至极限,却骇然发现—— 挡不住! 准确的说,只要他自己的境界再强一些;又或者归无咎稍弱一些,这一招便能接住,虽然不免元气受损,但一定是能接住的;可是就差一线,这一类似咒杀的剑法神通,却似划下了一条关山难越的鸿沟! 束玉白有些意兴阑珊。 但是无意间低首一望,束玉白十分诧异。 因为自己左手手腕处悬挂的十二珠宝链,依旧颜色如旧,没有丝毫变化。 果然,剑气一落,束玉白毫发无损。 不止是毫发无损;甚至于更有一种一身轻松、望见云开月明的快感;似乎此身之上,许多负累羁绊,被一下子斩开了! 归无咎微微点头,显然对这一剑十分满意。 空蕴念剑虽然号称无物不斩,但是过去对于不可见、不可闻、无形无相的抽象之物,其实是没有多大办法的。 归无咎己身则除外——因归无咎动用巧思,利用真身眼中这“世界”的异常,造出了破解一剑破万法的自斩一剑。但是对于旁人,那就无能为力了。 然而经由辰阳剑山一行。 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由笼统整体的“虚”剑,最终精细而分,窥见了整个源流。其从杀剑而起,最终八脉周流,不拘一格,精密程度已非昔日可比。故而此剑的斩虚之能,顿时飞跃上了一个大台阶。 旁人身心之中的一切负面状态,一旦观之,可以此剑一剑而斩之。 束玉白凝立半晌,忽然道:“各得其所?” 归无咎淡然一笑。 束玉白的心结,确已解开。 束玉白有心结。 根源还在于藏象宗当年的抉择。 如今藏象宗虽然方略已定,但是诸位上真处,明里暗里,总似有一道暗潮涌动。似乎是在争执,当年在归无咎和束玉白之间的选择,是否正确。随着归无咎并未湮没在本土文明,反而迅速崛起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这种矛盾,愈演愈烈。 他这得到机缘之人,最终反不若归无咎这失去机缘、几乎走上绝路之人,这是束玉白难以接受的。 其中变化,是谓“心实”,与心性高下无关。 只要藏象宗是如此情形,只要束玉白是藏象宗弟子,这一点就无法避免。 就像归无咎当初被杜明伦算计了一道,亦不可能言笑晏晏、视若无物。 但是最终归无咎心境超然,源自他所知更多。 自孔雀圣祖处,归无咎知晓,只有正面面对“玉鼎失足”,完成功果,才是上善之道;所谓补足资质之法,只是前者不可为之下的不得已选择。知道了这一点,归无咎的心境,就豁然开朗,再无遗憾。 如今,这一道讯息,已明明白白传递于束玉白心中。 十余息后,归无咎再出一剑。 这一剑,散而成韵,纷纭幻变,并非无始无终、凝练真一的空蕴念剑。 束玉白精神一振,以为归无咎终于是与他正面交手了。 心神一凝,准备接招。 但是他所料依旧有误,这一剑,宛若镜花水月,似乎只是为了呈现某种气象与变化,并无丝毫伤敌之能。 仔细一看,这一剑似乎与藏象宗神通大有渊源,其中演化的变化路径,无不暗合藏象宗的推演完道之路…… 这哪里是攻敌的手段,分明是送上门来大礼? 心神之中的负面状态被消除; 归无咎这极具启发的神妙一剑; 方才作为归无咎、轩辕怀和剑阵八人之枢纽所得的感悟; 束玉白忽然感到,自己这一回收获极大,心思也顿时“活”了过来。自从晋入圆满境界后,凝滞归寂的气机,顿时焕发了新生,假以时日,尤其是若能承担起藏象宗完道重任,似乎归无咎、轩辕怀今日的境界,也并非不可追及…… 只听归无咎淡淡道:“这是我与杜师妹探讨贵宗道术演进之路后的所得,在杜师妹面施展过一次;在阁下面前,也不必藏私。” 束玉白心头忽然明亮,十分警惕的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尚不够资格做你的对手,所以要先行强敌助敌,待我成长至最强的状态下,再将我一举击败?” 归无咎摇头道:“归某并没有那种趣味。” 束玉白诧异道:“那是何意?” 归无咎笑道:“你猜。” 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诸永宸天尊遥遥一礼,道:“此番做客辰阳,所得多寡,日后自然分明。耽搁既久,确然要告辞了。归某所得报酬,一并发寄回越衡宗便是。” 话音一落,立刻转身遁去。 只留下蒲方舆等九位上真与束玉白,神色各自诧异。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赴会九合 孤旅独行 白龙商会驻扎之地,云亭玄刹山第四峰。 卯时。 山巅处。 奚轻衡步履轻盈,行走成环;同时双手缓缓推出,如封似闭,引得一道醇厚法力鼓荡成云,弥漫百丈方圆。 一百二十丈之外,另有一人,身着长袍,面相浑圆白净,且将一剑横亘于三尺之外,盘膝而坐,时时指尖有嗤嗤细芒射出,正中奚轻衡作法之云气。 由点及面,顿增活力。 当初的“白面剑客”,艾空阳。 这两人因当年同历秘境的缘故,早已结成道侣。 其实这一道“动静相合”的修炼秘法,正是在秦梦霖所授功诀的基础上,添加上了九合宗独有的辩证推敲之法,步步推演,从而成就非凡规模。放在九宗正传之外的道术中,实可称得上第一流的存在,不亚于隐宗、圣教的嫡传心法。 只是因这法门是依据了九宗道术的底子,所以上进之路渺茫。 行功一阵,那云气仿佛有灵,疾以奚轻衡为中心,退卷收缩。 这显然出乎奚轻衡意料之外,不由面露讶色。 但是下一刻,她似乎心有所悟。 果然,云峰空处,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归无咎。 奚轻衡美眸一亮,道:“归道友嘱咐下,联络后在此等候,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三个月时间。”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和一位朋友切磋道术,所以耽搁了些许时日。” 抬首一望,笑吟吟道:“艾道友,久违了。” 艾空阳一怔,似有恍然若失之意,良久才道:“今日的归道友,是龙出于渊,凤翔九天,再非昔日可比。” 当年他与归无咎相遇,一时棋逢对手,也算是见猎心喜。 但那时觉得,归无咎境界虽然不凡,但是以功行高下而论,未必能胜得过自己及风止息多少。 后来才知,那时的归无咎,远非真正的金丹境界,只是依仗着灵形境的修为,加上合丹之法,暂时达成金丹境的战力。到了风止息亲与归无咎见过一回,才对其人神采,赞不绝口。 今日一见,才气流动,九曜英华,果然令人心折。 其实他却不知,归无咎的真正状态下,以艾空阳的真实修为,是决计难以窥见虚实的。 因归无咎自辰阳剑山大有所得之故,此时心意时时皆在九宗道术的拆演之中,所以气机流动,才有一种英姿焕发的外显之兆。 归无咎遥遥一望。 奚轻衡会意,道:“事不宜迟。既然归道友已至,吾等当即可启程。” 艾空阳道:“正道如此。” 又道:“宗门对于归道友的来意是何态度,艾某不敢断言。但是就艾某自己而言,是甚盼归道友到来的。风师兄修习之中,遇到了少许麻烦。或许唯有借归道友之力,方能解之。” 风止息…… 归无咎心中一动。 九合宗所在地,距离荒海并无直接的传送阵相连。虽然跨越界河,也要动用大小六座传送法阵;但是凭借遁术飞渡的路程,也决计不少。若是以寻常元婴真人的遁速,至少需要半年以上。 奚轻衡所谓传讯,乃是以秘法通传;艾空阳也是在近处的某一据点长久驻扎,并非自宗门内赶来。 好在这一段行程,归无咎却以青兜兽待代为脚力,所以才显得迅捷无比。 如今在大世界中见识深远,归无咎暗暗体察那六座传送阵的规模,度其远近,再加上中间间隔的行程。惊讶的发现,其实九合宗驻地,距离越衡宗并不算远。 当然,是以他如今的眼光来看。 数日之后,九合宗已在目前。 此地名为“万隙山”。 山如其名,甚少草木,倒像是一块规模极大的巨石;或者以凡民的眼光看,并不会觉得这是一座“山”,只会觉得这是一座兀出的高原。自上而下观之,当中裂隙无数,东西向依次横列,深不见底。 又酷似一块泡发的面团,在上面斩下了无数印痕。 九合宗山门,便在其中一道最深的裂隙,面前可以称之为“山谷”的地界内。 另辟蹊径,在夹缝中生存,这也算是一种独到的意味了。 不过,那裂隙之内,却并没有想象之中晦涩灰暗。虽然中天一线,但是山壁两侧,却镶满一种奇特的“百棱石”,宛若两条玉带,外间日月光辉,尽能被采纳集中,投射于这一线深谷之中。 两翼悬挂在山壁之上的建筑,险峻之中别有气象,共有二十四座,每一座的规模皆不在越衡宗主峰之下。 艾空阳伸手一指约莫六七十里之外、左手第七座群殿,道:“那是风师兄行功之处。归道友可去一见。” 归无咎心中暗暗称奇。 想不到风止息一人,竟能独占一座越衡主峰规模的庞大建筑群。 但转念一想,以风止息在元婴境中的精湛修为,若是放在从前的五百年会上,无论九宗中的哪一家,获得与会资格是十拿九稳的;甚至夺魁取胜,只要不遇上未来天尊那一层次的人物,同样有相当大的把握。 而九合宗功法,乃是自九宗道术中的“第二义”推演而来,根基上便低了一头。以此根基,而有今日之成就,难能可贵,不在一位圆满境修士之下。 数十里路,瞬息而至。 两旁殿宇,见不到一个行人。 就算是入了正殿门前,只见那门户大开,也并无一个守卫、扈从。 感应人物气机,归无咎踏步入殿。 两转三转之后,又穿过一条狭窄的跨越云池的长廊,终见三株柏树之下,一人盘膝而坐。 定睛一望,归无咎心中大感诧异,但还是朗声道:“风道友。” 风止息颇有一种流动不羁、洒脱诡谲的气度,为人行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但归无咎既往所识之人中,其实映象颇深。 但是他现在,身着一件甚显滞重的深蓝色宽袍,曳地三尺。 袍服并不要紧,更重要的是他的形容气象。 眼窝微微发黑,目光之中隐见血丝,面色异常苍白。 同时一身法力,泛起鼎沸,动静无常。 若是眼力不足之人,定然只以为是他修行出了岔子,近乎于走火入魔之境。但是归无咎眼力高明,早已看穿风止息元气无碍。如此作法,是他有意为之—— 但是,也的确遭遇了某种挫折。 风止息深望了归无咎一眼,窥看良久,道:“好。好。好。” “归道友,你竟是到了那般境界。” 对于这样的赞誉,归无咎已经听过太多。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风止息看出了归无咎的不以为然,摇头道:“推循脉络,知枯荣兴替,九合宗也算有些特长。每每得见一人,即令其道行未成,蛰伏待机,我等也能将其勾勒出一副图像。断人品阶,甚少错谬。” “对于归道友,也不例外。” “其实在当年见到归道友的第一日,风某已大致想到,归道友定能闯破难关,臻至非凡境界。确切的说,就是坐稳当代九宗第二人的位置。但是归道友今日的气象,依旧要比我想象之中高出一筹。可见道友又有非凡的运势机缘。” 归无咎略一思索。 假使自己二百年来只是闭关修炼,屡得奇缘。就算突破桎梏,道行顺利增长,但若没有在本土世界混同半壁山河、凌然成势的经历,自己所达到的道术境界,终究会略弱一丝。 风止息所言,便在于此了。 不过,他口中只淡淡的道:“风道友谬赞了。” 风止息平静道:“归道友的来意是?” 归无咎从容不迫的道:“九合宗因何而立,归某便为何而来。” 风止息猛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锋利。 叹息一声,风止息悠悠道:“走上此路者,或是资质略逊,或是机缘不足,无法走上那直传之路。归道友天纵之才,为何也来趟这趟浑水?” 归无咎淡然道:“归某自己用不着,总有需要的人。开辟一道,泽备万千,似无不可。” 风止息忽然仰天大笑。 只是,笑声之中,并无欢愉,有的只是惆怅落寞。 只听风止息道:“我劝归道友三思而后行。若是轻易涉足于此,只怕遭一重挫,损了你如日中天的气运大势。” 归无咎眉头一挑。 近百年来,他属实处于一种无往而不利的境界。诸如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哪怕在胜负未分之际,且敌手亦甚是不凡。但友盟之中,几乎人人都对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 如此当头一盆凉水,风止息是第一个。 风止息缓缓闭上双目,道:“我没有小看归道友的意思。若是归道友自己的道途成就,无论你怎么说。哪怕是你自称要成为古往今来道境第一,又或者是要九宗归一,荡平紫薇大世界,风某十分中也能信上一分。只是……”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莫非在风道友眼中,使得九宗门户由窄及宽,开拓上进之门户,竟然比成为古今第一、荡平一界还要困难?若是如此,九合宗所承担的使命,还真是令人肃然起敬了。” 风止息微微摇头,一字一顿的道:“或许,前面本没有路。”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歧路抉择 异类境界 归无咎缓缓道:“看来风道友,或者说九合宗所行之道,遇到了难以回避的障碍啊。” “先前我曾听闻,在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三家之中,以九合宗实行之道效用最著,已然走出一条颇有潜力的道途,立下一法。” “若是归某所立不错,当是九合宗这一门道术起初时一切顺遂,似乎前路光明;但是渐行渐远,到了最后成败攸关的关口,却发现难以弥补的破绽,积重难返,再难补救,是也不是?” 风止息猛地睁开双目,疑道:“归道友莫非听见了什么风声?还是艾师弟对你说的?” 归无咎微一摇头,淡然道:“风道友看似放达不恭,但是凭借九宗第二义的道术能修炼到如此境界,必然有外柔内坚,百折不回的心性。若非成功有望、但在黎明之前却一朝覆灭,寻常挫折,断难以令你失态如此。” “再者说,推演道术之难,如此陷阱并不罕见。前进之时看似步步顺遂,但是走到最后却无法首尾相连,一切进步轰然不存,只得从头再来。如今九宗之内,藏象宗距离完道仅差了半步之遥;但是这半步,却依旧能迁延甚久,不得不谨慎以待。其中道理,却也异曲同工。” “风道友深明九宗密奥,自然知晓此节。” 风止息神色稍缓,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之中,也有些幽暗难明的意味。 他显然看出来了,归无咎并非对困难毫无准备。 果然,归无咎话锋一转,道:“且容归某说一句不中听的风凉话。九合宗遇到的困难再严重,也只是九合宗所行之道路出了岔子。说到底,最大也不过是四个字:此路不通。” “但是——” “此路不通,和‘无路可通’,想来还是有差别的。” 风止息神色一振,脱口而出道:“非止是综合三家成法……你要在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之外,开辟第四条道途?” 归无咎坦然道:“正是如此。” 风止息却不肯放松,立刻追问道:“我也曾听闻。归道友虽然天资才力在九宗之中卓绝非凡,但是似乎因为种种原因,长久以来并不算越衡宗的嫡系,宗门所投入之心力,亦无法与辰阳剑山对轩辕怀可比。以至于道友深入异界,独自探求机缘。” “风某想要得一个准信——” “归道友此举,到底是因势而动,出于事功,意欲整合三家,以及九宗之中无缘上进者,混合归一,成为你的亲信臂助;还是循道心而行,真的要为九宗的狭窄道途,打开一道门户?” 归无咎大笑道:“这二者有何分别?” “事功之心,自然有之;但是开拓道途这样的大事,自然有道心明断,决其可否。” 风止息面色忽地红润了两分。 归无咎“道心明断,决其可否”这八个字,打动了他。 他原本的顾虑是,归无咎开辟道途之心,其实是在借此混同扶植亲信势力的念头下主导进行,从而忽略了此道中的艰难。 但是转念一想,如此大事,必然是经过审慎决断。而归无咎的非凡境界,道心道缘远超常人。若是踏上一条无法走通的道路,心境之中必有警兆,不至于豁达从容如此。 他既毅然实行,就说明此道有走通的可能? 风止息缓缓道:“鲁师将决断之权交于我手。归道友虽然是不世出的人物,但是九合宗历代先贤之心血,不能轻授于人——哪怕这一条路并未走通。若归道友只是循事功之心而来,本宗不过是热情款待,请归道友在此做客数日。现在看来,归道友的倚仗和决心,超出了风某的预期。” “左侧山壁走到尽头,鲁师早已在此相候。” 归无咎一拱手,道一声“谢过”。便穿出侧殿,翩然而去。 山壁尽头这一处殿宇,通体青色,愈发古朴,规模也较前方诸殿大了三四成。一双同门虚掩,同样无人职守。 归无咎迈入踏进。 这一回,却并无甚么幽微曲折,只是穿过一座迎门殿,便在二门内的大殿中,望见一人。 归无咎目露奇光。 以他纵横九宗、本土文明的眼光,今日却又有了新见识。 此人五旬有余的面貌,青发短须,身量不高,一袭黄中泛红的长袍。单单面目形容没有丝毫奇处——真正令人瞩目的,是他的修为! 一身气机,炽烈雄厚,但是却强而不躁,大有深沉自许的味道。 只是沉则沉矣,却沉而不静,时时腾挪犹疑,愈显辛辣。 以规模而论,较之九宗星君、又或者本土隐宗的离合境修士,明显胜过太多! 若是与最弱的天玄上真相比,大约有其法力十分之一的规模。 看来九合宗等三家,二三十万年惨淡经营,果然不是全无收获。 老者微微一笑,仔细打量了归无咎甚久,才道:“老朽鲁兵文,忝为九合宗这一代的主事之人。得见九宗第一流的俊杰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归无咎道:“鲁道友过谦了。” 鲁兵文摇头道:“不是过谦。我九合宗三家地位尴尬,若要给你戴高帽子时,自然有卧薪尝胆、砥砺苦行,开天辟道、弥天大勇等赞誉之辞落下。但是落到实处,九宗之中真正天资惊人、凭借五百年会能够晋升近道境者,谁肯正眼来瞧?不过是大道不通、资质少欠者,方才来这里打主意。” “归道友的境界,要远远胜过寻常的五百年之魁,竟也寻到这幽僻之处来,说是蓬荜生辉,并不为过。” 归无咎心中一笑。 这位鲁兵文口中虽然谦逊,但却话里藏话。 其中意味,正是与风止息的顾虑相同。 自己曾经在九宗的处境,此间人也有耳闻。 似自己这般道途无虑之人,何必来关心开源辟道之事?自然是为了收揽三宗,另辟蹊径。 不过归无咎却故作不知,只道:“鲁道友功行,非比寻常。已然臻至近道境与星君之间的微妙层次。若是再强上数倍,能够达到和紫微大世界本土上真有一战之力的地步,贵派的路,就算是走通了。” 鲁兵文连连摆手,道:“差得远,差的远!天差地远。” “不过是壁里安柱的手段,看似法力有些规模,其实神思之幽微曲折,相对于近道境而言,依旧是云泥之别。况且此术尚有疑难,尚未能通传于外。再者说,就算到了此诀大成的那一日,九宗修习者渐多,不过是弥补了弥补了天人三境之间的战力空缺;于开辟道途而言,其实不值一提。” “鲁某所修之术,有一个致命缺陷。归道友可能想到?”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寿元?” 鲁兵文点头道:“正是。鲁某这一身修为,再往上固然全然无路,以寿元而论,也不过是与星君相当。相距近道甚远。” 此时归无咎用心揣摩,也已生出一种感受。 鲁兵文虽然法力甚强,但是并未给与自己一种神思茁壮、智周一域的感觉。 鲁兵文目中,有跃然之意。 显然是想听一听归无咎对于他这一身道行的高论。 甚至试试手,也非不可。 归无咎自然心中透亮。 其实确有一种现成的交手法子—— 归无咎若是动用傀儡人偶谢玉真,提升一重境界。虽然法力上依旧和鲁兵文有相当差距,但是凭借道念道缘上的优势,以及数种法宝的借用,未必不能和他较量一番。 既是逼近自己的极限,又能窥见鲁兵文道术之虚实。 可是归无咎心意一动,却改了主意。 反手一摰,已将“武域轮回天”取出。 瞬息之间,步入近道境中。 然后,反手一点。 五气凝结成旋。 这一点,只动用了自身法力的百分之一,自忖鲁兵文定有应对之能。只是借机一观其气机发动、法力流行之脉络尔。 鲁兵文大惊。 他这一门道术,也是要在五百年会上借取一丝太质之气,方能成就。只是所动用极少,不过相当于真正破境近道境的千分之一。但当年与会之时,所见过的九宗真君大能,也着实不少。 此刻归无咎之气机,竟然较之此辈尤有胜过。这如何能够抵敌?只是凭借本能随手一挡。 但是一旦接实了,才知彼此力量,大致相当。 此处并非小界,归无咎自然不会平白浪费了武域轮回天的动用时限。 一招之后,旋将此宝收起。 数息过去,鲁兵文犹自出神。 只听归无咎不紧不慢的言道:“本土道术,亦并非仙道一家。除此之外,尚有武道,魔道,阴阳道,巫道,不一而足。似这般晋入近道的体验,归某于数道之中,皆有‘身临其境’之便。” 鲁兵文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近道之前,能够提前感悟破境近道境的变化,这是何等可怖的机缘?以他所知,九宗之中,唯有几种重宝,花费偌大代价,才能呈现此等效用。而归无咎却说…… 数道之中,皆有类似体验? 他自然没有欺瞒自己的必要。 若是如此,归无咎便是天注定要开拓道途之人。要是连他也无法做到,那就是一条真正的绝路。 回过神来,鲁兵文慨然道:“归道友且随我来。”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筚路蓝缕 漫漫前事 兜兜转转,鲁兵文将归无咎引到一处甚是荒僻的山崖石壁,便独自离去了。 归无咎静心观览。 山壁之上,隐见清光流动,闪烁迷离,显然是一种特殊的阵法之力。 这也说明这处山壁传承之久远,若非外力护持,早已朽坏。 将一连三十六道碑文阅览殆尽,已是日暮时分,归无咎也不由怃然叹息。 说到开辟道统、扩大传承、使得上通下达,更多的门人弟子有上进之机,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十分崇高的事业,但是上上下下所投入人力,其实颇不匹配,大有轻重颠倒之嫌。 诚如鲁兵文所言,归无咎到这里来,俨然是蓬荜生辉的稀客。 因为此事与九宗第一流的人物之间,利害关系十分淡薄。似那天资卓著、略不世出之人,五百年会上自能攫取真君之位,得了上进之途。似这等人物,毕生精力要么是铺在更进一步、成就道境;要么是用力于本宗完道,又或进一步扩大本宗在九宗内的优势上;很难有太多兴趣去关心稍次一流的人物,上进之途如何。 譬如如今九宗之中,轩辕怀、木愔璃、束玉白等人心思所在,便绝不在此。 除却三十六万载之期将至的近日,考诸往时,唯有极少数时节,一个时代同时涌现不止一位最顶尖人物,其求道无路,或许会分流出一二卓异人才,发愤于辟道立业。 但是此等情节,都是一时之特出,并非常例。 从另一个角度说,九宗道途甚窄的后患,唯有等到将来全面接管紫薇大世界之时方才会显现。但是现在太质之气尚十分微弱,九宗暂时是隐匿生息、逍遥避世的态度,从未出现在本土修道人面前。 若非飞升大能干预,诸如隐宗、圣教,甚至不知道九宗的存在。 此等情形下,九宗中层力量断层、近道境数量过少等等不足,便显得并不急迫。 若非归无咎心意明鉴,感受到了“寻根”的必要性,也未必会用力于此。 立下这块石碑之人,名为屈敏齐,出身于幽寰宗,观碑文履历,其人乃是九合宗历史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不过,他却并非是九合宗的创立之人。 九合宗成立三万载后,屈敏齐投入宗门,成就了他一番波澜壮阔的大事业。 说起来,其人履历,正是罕见的“一时涌现多位顶尖英才”的情形。 当时幽寰宗内,屈敏齐与年长他三十载的一位师兄荆慧月,并称为一时之杰。度其碑上文字形容,以今日的标准衡量,当是距离圆满之境一至二步的人物,用三十六子图对比,约莫在二十至二十五名之间。 如此境界,已然胜过了历代五百年之会中绝大多数的人物。 然那时连续数代五百年会,都只得有一人成道。 师兄弟二人一番较量,却是荆慧月险胜半筹,终于代替幽寰宗出战,顺利成就真君之位。 好在屈敏齐的道途也并非就此绝望,因他成就元婴圆满的速度甚快,所以五百年后,其功行未衰,依旧会有一次竞争的机会。 可惜造化弄人,待五百年后,屈敏齐虽获取代幽寰宗出战的资格,更是极艰难的击败了辰阳剑山的出战者——那也是辰阳剑山历史上罕见的缺员之后未能于下一届立即补上的经历——却未能最终得胜。 他败于越衡宗的出战者。 越衡宗那位,功行更胜一筹,已到了圆全无缺的境界,正是后来的越衡三祖。 于是前路断绝,屈敏齐投身于九合宗。 话说五百年之会得胜之人,步入玄浑琉璃天的修行履历,最是神秘无比。即便是对于当事人而言,亦如南柯一梦,难以尽知其奥妙。 而屈敏齐却似对于自己道途崩殂早有预料,在五百年前荆慧月成道之时,不知采用何种办法,又或者是二人交情甚笃的缘故——竟尔说服荆慧月在破境之时甘冒奇险,服用一枚“回梦真丹”,将破境的微妙体验纪录下来。 若是荆慧月成为第一个成功在五百年会上夺魁、却最终破境不成之人,那不但是他本人成为笑柄,只怕幽寰宗也是面上无光。况且近道之后,若要再进一步奢望道境,奥妙是斩分天人,对于曾经破境近道的体验,并无关联。 所以此事实是风险绝大,却毫无收益。 但是他最终却允诺所请,行险为之。 屈敏齐加盟九合宗宗门之后,并未一味地闭门造车。而是携带自幽寰宗携来的几件秘宝,深入荒墟,观察本土修道人修道步骤。不但寻到了许多道册典籍,甚至让他寻到机缘,亲眼观看了一位本土离合境修士破境天玄之境的全过程,并以秘宝纪录,反复推敲。 返回宗门之后,屈敏齐又汇同九宗道术,凭借其才智钻研发挥,最终得碑文三十六幅,初步揭晓了本土、九宗的道术区分之幽奥,为九合宗接下来的法门成立,奠定根基。 其中真知灼见,即便今日归无咎观之,也要大为赞叹。 历数紫薇大世界本土道术,与九宗道术,有“真一”、“虚一”之差别。 本土道术,名为“真一”。 所谓真一,便是有一个真实的“一”。所谓“一”者,枢纽、核心之谓也。 譬如一人手执数十个风筝,那么此人便是核心,数十个风筝皆通过丝线牵引,在其掌控之下。若是放风筝之人愿意,自可收紧绳索,将风筝一个个拉拽回来。那么手执风筝之人,便是一个真实的“一”。 又如俗世中的杂耍艺人,将许多拐棍木棒,以斜立的姿态一层加一层叠在一起,看似歪斜,但其却能立住身形,明明并未以具体的某一根木棒为核心支撑,但是却形成了整体的稳定。就算其上放置重物,亦不会立刻垮塌。 只是敏感程度更高,诸力相谐而圆。 又或者将许多零碎的小木片,每一枚都只是寸许长短,结果却搭建成美轮美奂的房屋,并不依赖明显某一根大柱支撑,此与其道理相同。 这便是“虚一”,整体的和谐,并不依赖于一个实体的核心。 其实真正的功法运转,远不是这么简单。因为一身气机法力,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始终在运动之中,寻找那不依赖与实体的平衡。 从结成金丹这一步骤,亦能看出差别。 本土道术所谓结丹,那是真的围绕一个丹种,添砖加瓦,反复培炼,炼成一枚“金丹”;而九宗道术,玄种却只是起到一个牵引的作用。其中最佳境界,是整个丹种彻底燃尽,一丝残渣也不存,只留下那一丝空空荡荡的推动之力。 其中差别,归无咎早已知之。 但是没有想到,所谓真一、虚一之别,其实和破境近道境,有着莫大的关联。 破境近道过程,最关键的步骤是以天地灵气洗练元婴的过程,将原本法力自足的元婴,炼化成一具感通内外、掌握天地风云之力的真灵法身。 而本土道术成就天玄上真的过程,亦可见到“真一”之理的运用。 其行功步骤,便是老老实实的添砖加瓦之法,将外间天地之灵气,缓缓纳入元婴之中,炼化之,同化之,最终达到强化己身的目的。原来的己身元婴,是“真一”核心;后来添加的法力,是资粮,是辅佐。 对照这模具添加材料,不外如此。 正因为步骤稳定,所以很多预备工作便可提前立下。 示现于功行之上,便是化神、步虚、离合三境界。 而九宗道术却不同。 天地灵气一旦纳入身躯之中,其并不以元婴之躯为核心,亦不能被修道者之灵智所操纵。其如脱缰野马,势也难制;无虚混乱,以此为最。若你定要以法力操纵之,则必然起到相反的效果;你用力愈大,用心愈足,这元婴之内引入的天地灵气便愈加混沌猛烈。 而修炼之道,并非是“致虚极,守静笃”,放任无为;而是恰恰相反,正要以心猿意马,一身法力,强行去操纵掌控,以激发其达到相反的效用。 其中微妙,像是一个更复杂了千百倍的结丹过程。 似乎原来的元婴之身,并不十分重要,起了一个结丹之时的“玄种”作用而已。 待海量灵气纳入身躯,一齐将那无虚混沌激发到极限,那么这种混乱便会巧妙的达成一种平衡。以元婴之身为范式,构成的精密稳定的结构。而原来的元婴之身经过一重炼化,亦可自然而来的褪去,成为一具高明的化身。 如此灵韵,看不到人力雕琢之痕迹,几乎是天地生灵,铸成一身。九宗道术无愧于仙道巅峰,从这虚一妙理之中,可见一斑。 所以本土天玄上真,动用法力,调用天地外力,除非自身功行已修炼到距离道境一步之遥的层次,否则必有窒涩;而九宗真君大能俨然此身便是天地灵气之主宰,一动一静,自然从容无碍。 可惜,此法妙则妙矣,但是有一重关键差别,却决定了九宗之法的破境,非太质之气不可。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差别之微 失序妙理 所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天地尚且有缺,日月尚有盈亏,道术亦不例外。 九宗道术,虽然臻至登峰造极之境,此虚一生衡之妙理,更是玄之又玄,不可思议。但是其中也有“缺”的一角,不可避讳。 在灵气混乱自行,不可捉摸、不可驾驭的奇妙过程中,前后共有三次,一身灵气会打破既有轨迹,突破元婴之身的限制,一口气冲出元婴之外。此等情形,被称为“三失序。” 紫薇大世界的无名灵气和太质之气之间,差别体现在修道的各个环节,细微处为数极多,此间不必多言。但是论最为致命、不容回避,直接阻断了借法升玄之路的要害,便在此处了。 这一次“失序”,毋庸置疑,便是灵气打破元婴的过程。 但是好在太质之气轻盈无比,有形而无质,虽云“打破”,但是此元婴之身却并没有丝毫损伤。重新将其摄拿回来,继续修持,不过是相当于一次“泄气”,延长了行功之时日罢了。 而包括紫薇大世界在内,各处大界自然滋生、土生土长的灵气则不同。虽然其名目各异,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其盈散四表、缥缈流行之时,果然也轻盈曼妙、无形无迹,似乎异常清醇;但是若将海量灵气聚拢归一,则其必然是真正的有形有质,类似实体。 这是其与太质之气的根本差别。 若是修习了九宗道术之人,无有太质之气,而借用本土灵气破境,“三失序”一旦降临,那就是完全真实的将元婴打破,此乃不可承受之重创。 尤其是处于破境之中这最微妙的状态,些许差池也全容不得,如此大患,除了元婴破碎而死,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表面上看,修正此法最快捷的办法,无过于令气机完美运行,使得“三失序”不复存在。 但是气魄再大之人,也不敢走这一条路,甚至想也不敢想。 因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天地之缺,非人力所能补救。 退一步说,就算这是人力所能补救的,那就说明一件事—— 九宗道术并未真正臻至完美。 甚至于所谓的“完道”,也不是真正的终点。 那此等重任,等于是比各宗“完道”更艰难的存在,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争夺五百年之会失利之人所能触碰的;唯有那些令九宗道术步步推进、渐渐攀登上巅峰的旷世之才,方能做得此事。 若若真如此,只怕要等到九宗全部完道、甚至已完全掌控紫薇大世界,才能着手去做。 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三家,自然不会走这一条路。 二合宗走了一条看似最为朴实之路。 所谓二法相攻,自然辨证,本意都是动中寻静,通过寻得经典之异同炼成一道法诀,使得自家元婴,具备了本土道术体系中实体“真一”的特性,然后再用那步步为营之法,吸摄气机,完成近道之境。 等若从九宗道术中拐了一个弯,转接成本土道术的成道之法。 若是如此,所吸纳的是太质之气,还是紫微大世界的无名灵气,那就无甚差别了。 如此做自然有绝大弊端。 须知虚一之相中,乱中自定、浑然自成的真灵法身,较之堆砌而成的真灵法身,其灵动通感之优势,正是九宗近道境能够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碾压本土天玄上真的关键所在。 而你转成了本土道术的堆砌之法成就,那么道术高下,可想而知。 这并非是战力修为下降至和本土天玄上真相当的问题。譬如一只最精致的玉碗,若是用来喂猪,只怕也不若宽大粗陋的石槽。九宗道术精微奥妙,其最底层的设计,本就是为了虚一浑成的一步。而若要走上稳健累积的道路,反而是本土道术中的朴素道理,更为契合。 故而不是与天玄上真齐平,反而有所不及。 为了拯救此弊,所以也并不当完全弃去太质之气和虚一之法;破境之时,先吸摄少许太质之气,灵气按照单一功诀的无序性运行,令破境之人好生感悟其中精妙,增强元气感通内外之敏锐;然后再沉寂入定,用真一之法吸摄紫薇大世界元气。 如此,功行当能提升些许,达到和天玄上真相若的地步。 但是这不啻于你本欲往东去,却先向西行,然后再折返而回。其中笨拙无理之处,一眼可见。 而就是这般看上去缺陷明显的道路,二合宗迄今也被卡在一道关键环节,不得突破。 三合宗所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其中奥妙在于,先行吸纳少量的太质之气,循机运转。渐次催化。令其无序运行的速度推进到极致,直至生出“三失序”。 待“三失序”出现之后,再行填补紫薇大世界无名灵气,炼化己身。 可是这一条路似乎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尽头。第一、二次失序尚且好说,只要法力推动愈疾,其的确会提前展现出来;但是第三次失序则不然,只要体内灵气并未填充圆满,它便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据说三合宗无奈之下,已然妥协,转而寻求元婴遭受一次重创之下成道的可能。 “三失序”消受不起,“一失序”未必没有几分希望? 但是破境何等事关重大,别说元婴被正面冲破,就算只是一指之损伤,也会导致混乱平衡的态势无法维系。 九合宗则另辟蹊径。 屈敏齐所走的路,是汇通九宗道术,演算体内气机的运行轨迹。 虽然法力一动,体内气机的运行是常常南辕北辙,难以逆料;将其完整推算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推演出极少的一部,完成对体内气机十分之一的掌控,其后便有文章可做。 纳入体内的气机,依旧是以本土灵气为主,太质之气为辅。 功法运行之路数,也是九宗道术的虚一正道。 其中奥妙在于—— “三失序”之中,破体而出的气机并非全体,只是元婴之中所流动气机的一部分而已。如果能够对体内之气机形成部分操纵,并推演每一次“失序”所发生的征兆,令每一次“失序”中破元婴而出的气机,恰好是那一小部分太质之气。 此法之高明,可以想见。 其道术运行之理,完全是九宗虚一之法;成就之后,功行战力自然与九宗真君相若。 这一条路若能走通,等若正面破解了九宗门户开拓的症结。 这位幽寰宗屈敏齐,令归无咎想起了荒海秦氏先祖秦甘庭,同样是未成道之人中惊才绝艳、才器过人的人物。 通览幽微之后,归无咎退出石壁。 鲁兵文早已在此等候。 神色之中,似乎隐然有期待之意,想要看一看,归无咎见识了九合宗仰仗为根基的深湛底蕴之后,到底作何表示。 归无咎却只是淡淡的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一看贵宗的进展,……以及症结。” 说到“症结”二字,鲁兵文微现讶色。 但旋即省悟,是风止息的特殊情貌,给了归无咎提示。 他倒是并未有太多犹豫,十分爽快的道:“请随我来。”言毕便驾起遁光。 归无咎随后而行。 这一回所去之方位,正是这座石壁的正对面,由另一处山崖上的殿宇入内,直至深入十余里方止。 直至进入一处圆形宫室。 抬首一望,归无咎讶然道:“想不到贵宗竟有如是手段。” 鲁兵文摇头道:“不值一提。这不过是开辟道术的必要法门,历次法会上向九宗求取,无此则为无源之水。要想让人趟出一条路,九宗诸位大能,也不至于在此处吝啬。” 显露面前的,是一只四四方方的巨大冰块,只是并无丝毫寒意溢出。 冰块正中,坐着一个人形,乃是以极细密的丝线织成,虽然只是镂空的框架,但是其眉目神采,已然到了相当精致的程度。 人形身躯之内,尽数为奇特气机充盈,约莫只有不足十分之一是近似天穹的淡蓝色,而大部分都是一种沉涩的灰色。 鲁兵文来道山壁中凸出一块圆石之处,以手握住,用力一转。 然后那人偶之中,体内气机便急速运转起来,其势甚为猛烈。 约莫百余息后,人偶之中一团气机,忽然破体而出。归无咎定睛一看,正是那为数不到十分之一的蓝色气机。 气机溃散,人形之中的运转之势便即停止。 只待散去的气机渐渐归拢,重新纳入躯壳之中,才开始第二次运转。 这一回等待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人偶体内气机才破体而出。 果不其然,依旧是那一团蓝色气机。 正文 第一百章 标本间隔 道术难兼 一刻钟之后,第三次气机运转与“失序”如约而至。 尽管归无咎心中已然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但是亲眼见到这一幕时,依然有三分惊异。 此时人身模型之中,那一团蓝色气机正运行自右足的足跟处;而其身躯右下肋部,却恰有一团灰涩气机破体而出,与先前两回截然不同。 鲁兵文叹道:“本门法诀初成,进展极为顺遂。不想演化至三百万次之后,竟尔出现纰漏。遥忆当时,不下于晴天霹雳。” 归无咎仔细观察了一眼这巨大的“冰块”,沉吟道:“此物可确信否?” 九宗道术,一举成就近道之境。 其中的微妙玄幻,流动演化,将无序虚一之道推进到了极致。纵然是道境大能,只怕轻易也未能将其完整的模拟出来。九合宗竟有此能,不得不令归无咎心生顾虑。 若是这模拟方法失准,其后的一切推断,都是无源之水。 听闻归无咎疑问,鲁兵文正色道:“归道友放心。此法乃是我九合宗立身之本,鲁某自然心中有数。” “近道演化之难,自不待言。其实自敏齐上真那一辈开始,就心中雪亮,模拟近道境中的变化,非人道中修至至境的上尊不可。只是吾宗法门,别有玄妙,但求其归,不演其序。” 鲁兵文为归无咎详细演示其中精奥。 原来,眼前这人物模型之中的蓝色气机,乃是取自幽寰宗一丝“羲和幻水”,此物别具一种特殊的演化之功,正是当年屈敏齐自幽寰宗内求取的人情。 其中密奥,正是他方才所言的八个字: 但求其归,不演其序。 突破近道境界的那种极限混乱,的确不能复刻;方才这具人身模型之中的气机运转之势,与真正的近道破境,其实毫无关系。但是奇妙的是,只要契合了相应条件,虽然过程有差,但是结果那一瞬的示现,却是准确无疑的。 其中委曲细节,乃是屈敏齐师兄荆慧月成就近道境后,阅览了本宗初祖元尊无念子所传心法,方才知之。故而最是确凿不过。 至于眼前这所山壁洞府,看似粗陋,其实亦是幽寰宗以莫大心血铸成的根基。 山根之下,暗藏一道六合二十四定位的庞大阵门。 这演示之法,每动用一次,都要消耗数量不菲的资粮。一次两次还算不得什么,但是数百万次下来,九合宗积蓄的损耗,也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因为按照屈敏齐所传法诀,唯有以此模型无暇运转四百万次之后,才能证明这一脉道传,无懈可击。 百,千,万,十万,百万次尝试之后。 九合宗上下,皆以为圆满无暇、伟业已成。其后的步骤,只是顺理成章,因循成例而已。 却不想……三百万次后,终于还是出了岔子。 听明原委,归无咎面无表情,只淡淡道:“劳烦鲁道友再试一次。” 同时闭上双目,玄功默运,感应其中变化。 鲁兵文道一声“可”,再度出手。 第二次试演完毕,鲁兵文面色一正,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归无咎依旧是淡定非常,笑言道:“劳烦鲁道友再试一次。” 鲁兵文面色微异,微一颔首。 不过施展机关,依旧无有半分迟疑。 第一次失序。 第二次失序。 一切都波澜不惊。 又过了小半刻钟。 归无咎双目中猛地精光一闪,身前“归无咎”三个大字,一闪而逝。 似乎有一重非凡妙韵浸入那人身模型之中;但似又什么也没有发生。 至少从表面上看,那人身体内之气机,依旧是混沌无比,莫知其序。 三十六息之后,三失序,降临! 一团气机,迅捷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的从人身模型的左腋下突出。 正是那一团蓝色气机。 归无咎微笑道:“破局倒也不难。只可惜,没想到是个‘标本分离、道术间隔’之局。九合宗上下,尤其是这位屈敏齐前辈,已然将这条道路走通了十之八九。再临门推上一推,便能见到曙光。不过,若要彻底解决,只怕要多费思量。” 鲁兵文面上,如痴如幻。 看着那一团蓝色气机,满脸的不敢置信。 看似鲁兵文对于归无咎考验戒备之意甚足,实则在鲁兵文心中,早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决断。只要归无咎能说出个眉目来,足以令他动心,他就敢将九合宗上下,一举托付。 无它,不肯令屈敏齐以来历代先贤之心血,付诸流水尔。 想不到…… 这具人身模型之中,虽然号称“不演其序”,与真正的天玄上真破境,未必相同;但是单说其复杂程度,推演之难,却是足以乱真的。归无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了…… “破局倒也不难”五个字,更是振聋发聩…… 至于归无咎后半段话,他完全听不进去了。 归无咎也是暗生感慨。 开辟道途,与寻根立业,这两件事,看似是须臾不可分离的;但是此时此刻,却果真断成两截。 这要从归无咎的破解之道说起。 其实屈敏齐所立之道,确然极具火候,只差了最后一口气而已。 突破近道之时的无序虚一,虽然复杂无比。但是以九宗道境大能的雄厚底蕴,若肯出全力推演,未必不能将之演算而出。只是如此行事对于天尊大能自己有微妙深远的影响,提拔一位并非顶尖的近道境,并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另一种可行的办法,便是真流大道,唯实唯理的推演之道。 以天演妙理察之,可以窥见那无序气机的演化轨迹。 当今之世,唯轩辕怀、秦梦霖得了此法。 实则以此法演算,也是千钧一发,转圜余地极小。不若第三种办法,来得干净便捷。 那就是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前知三十六息之法。 不需任何推演,自然观望前事。 但是莫要忘记,归无咎的目的,是为了开拓九宗上进之途,使得资质禀赋并非绝顶的人物有一上进之机。若说解决办法是令其先领悟唯实唯理的真流大道,又或者领悟至高无上的魔道秘典,不免轻重颠倒,愈显荒诞。 很显然,并非其本人掌握妙法;而是由旁人窥见虚实,加以援手。 如此一来,又有后半截问题。 突破近道境,是何等微妙状态?破境之人,早已臻至物我两忘、冥心自得之妙境,纵然有大神通者旁观者清,又如何才能将所知讯息传递于主人呢? 若令其心有旁骛,固然不妥;若强以外力干扰,愈不可测。 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却不难。 自辰阳剑山归来,归无咎览虚剑八脉,尽得其神髓。如今以“虚天剑”的手段,借用“寄情”一流的法门,干扰破境之人气机运行之轨迹,在不影响其破镜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太质之气调整到契合之方位。 至于气机演化之规律,归无咎根本不必理会。 因为通过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在三十六息范畴之内,归无咎可以时时看见最终的“结果”。 而归无咎所“寄情”之一剑,并非一口气斩出;而是细分千万,逐次施展。 到了三十六息界限范围内,归无咎即引动剑诀,以每一瞬数十、数百个微小动作加以尝试。一旦穷举至正确的干涉结果,立刻停止。 当然,这一切须得归无咎先行破境至近道境,道行高出突破之人一个层次,方才能够做到。 想不到,这看似十分艰难的尝试,竟轻而易举就有了答案。 暂时的答案。 寻根立本、统合三宗,以及凭借先贤大能立下的契约,吸纳九宗之内距离顶尖层次稍逊的海量人才,又或者点化成就诸如独孤信陵这般亲信之人,都已不在话下! 只是,如此法门,却是标本分离、道术间隔。 因为所有人要想破境,都并非自己独立成就,而是要归无咎在一旁照料。 繁琐尚在其次,毕竟近道境的门槛非同小可,就算拓宽道途,一代之中得以成就的,至多也不过是数十、数百人。要紧的是,一旦归无咎飞升上界,这一传承之法,便算是断绝了。 另有一人同样能够承担此职责,那就是归无咎的大弟子,黄希音。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她得了正传。 剑术神通,她也同样是走的“虚剑真流”一道。若是他的剑术进步到窥破八虚门径的层次,便可承担起点化之责。 可是,黄希音之后呢? 这维持护法之人,条件苛刻到不可思议—— 同时掌握演算大道、前知秘法中之一;以及虚剑真流达到圆满境界。 这样的条件,就算连轩辕怀、秦梦霖都只符合一半;只怕古今以降,也唯有归无咎、黄希音二人了。指望二人之后的世代,此等境界者代不乏人,无论如何也不现实。 治本之道,归无咎眼下尚不能给出答案。 只是闭上双目,凭借本心道缘感悟,归无咎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只怕根治之法,要从那无人敢想的彻底化去“三失序”的路径中着手。 这“三失序”,归无咎似乎模模糊糊抓到了线索,似乎并不是天地之缺,亦不是九宗道术之缺,而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原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未免心意念头断绝,归无咎断然道:“有一事要叨扰鲁道友。就在贵派暂借一处僻静之地,归某要在此闭关些许时日。”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闭关深寻 后起之秀 九合宗为归无咎寻到的入定之地,倒也别致。正是山谷裂隙的最深处。 不过此地却无一丝一毫的晦暗阴翳,反倒是天穹之上晴日郎朗,天光明媚,放眼望去一派莺飞草长之气息。竟是人力所营造的一处佳地。至于天中日月之象是何物所拟,归无咎也不得而知。 归无咎神意游动,追索着若有若无的线索。 如果是旁人,哪怕资质道行再高,也很容易接受先贤旧说对于“三失序”的解释。 因为本土道术,妖族甚至魔道之中,在元婴之后、近道之前,都有数重缓慢提升的小境界,是以极容易令人产生一种思维定势,那就是这一蹴而就的成就法门,乃是九宗道术所独有。 但归无咎却知并非如此。 除却道门、妖族、魔道、九宗之外,他还涉猎了武道和阴阳道。 其中武道法门,所谓星月六境,与本土道术等大流者相同,同样有数个小境界。 但阴阳道却与众不同。 其元婴大成之后,迈入近道,乃是一步成就。 阴阳道自有秘法心印,使秦梦霖感同身受;而归无咎与秦梦霖有虚丹相合之缘,同样得了那一重破境体验。此感受虽不若武道亲身历练深刻,但是也算观之甚深。 以归无咎的视角来看,阴阳道破境之法,圆满浑成,上下无漏,堪称一门穷极而工的上乘道术。所以若说九宗道术似完而未完,这归无咎是决计无法接受的。 至于天意有缺之说,以归无咎的道心道理而观之,同样大有破绽。 天数作难,不使一人专美。只怕应在真正登峰造极之人身上,更为妥当。 譬如九宗的结丹过程,若是道行到了圆满无暇、丹种完全化去的境界,其推动之力衰微到了极点,就有求全则毁、沉堕空寂的风险。只有天资机缘实在逆天,用不可思议的办法补救,方能使得玄种物相,一丝不存。 如今这所谓的“天意有缺”,对于资质真正强大到极点的人物完全无涉,但是却对略逊一筹之人构成了障碍,这似乎并不合天道之理。 归无咎闭关之中,似乎感受到曾经的一处履历,其实便是若明若暗的线索;但是仔细思索,却完全不能记起。 神思游动,不知不觉已是半年过去…… 同一时间。 那演示模具所藏的洞府之中,鲁兵文不但没有离去,反而身畔又多出两人。 这两人,同样是高出星君之上的修为;但是较鲁兵文而言,却似明显不及,大约两人相加,才能与其相当的样子。 其中一位,是个面色蜡黄、方面圆鼻的老者。 另一位中年年纪,身披一巾,半袒右臂,前额与面颊之上,现出四个明黄色的斑点。 不知沉默了许久,面色蜡黄的老者言道:“幽寰宗九水之一,显化气机,固然是灵验无比。但是此塑像与真人,到底是有所差别的。此处能够做到,未必点化活人也全无差池。” 半袒右臂真人,闻言不住点头,表示同意。 其中最大的差别,就在灵智心意上。 这具人身模拟之像的混乱气行轨迹,乃是以阵力推动。只消启动墙壁之上的机关,气机便运转无碍。但若是真正破境过程中,突破之人受到外力干扰,却未必能够保证不出意外。 鲁兵文一声叹息,道:“你们并未亲眼见到他施展手段。名相一显,虚空意动。虽然鲁某功行未臻甚深境界,却也隐隐能够感到,这一种干涉之力,介乎于有无之间,并非寻常神通道术可比。成功的把握,至少在八成以上。” 中年年纪那位,不再出言,伸手自鲁兵文手中接过一物。 年长那位,摇头一叹,同样自鲁兵文手中接过另外一物。 二物款识相同,似乎是请柬书信一类。 鲁兵文思量良久,立下两封书契,发往二合、三合两宗。 言明归无咎造访九合宗之事,并言道于完道之业,归无咎似乎有了决定性的突破。 数十万载惨淡经营,似乎一朝可成。 更邀请二合、三合两宗下一代最杰出的人物,前来一聚,观其功行品阶。 若道行尚可,鲁兵文提出一议。 就以当代三宗最富重望的三弟子作一鉴证。 当归无咎成道之后,若其果然能够助风止息等三宗嫡传成道,那么三宗不如就此合流,共奉归无咎为宗主。 …… 一处百草丰沛的园林。 说是园林,其实有些勉强。因为只有东西两向有两条浅浅的墙壁,南北方向,却是两道小土坡蔓延出去,与一片茫茫山野混同一体。 有一人身躯半蹲,兴致盎然。 修道中人,身着白袍者甚众。但是此人的一袭白袍,却是纯粹之极,较之羊乳还要光亮三分。 面容瘦削白皙,双目湛然有神,而双睫尤长,比众不同。 至于他兴致观望者,却是一只狸猫。 准确的说,是两只。 因为有一只体型较大者,若即若离,正在数丈之外俯身栖息,双目似睁似闭。 这人仔细观看的,却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纯白狸猫,至多不过一月大小,看似正是那只大猫所生骨血。 此时这小猫似乎困倦已极,双目眯成一线,身躯歪歪斜斜;但是却并不倒下,只是四足立定,似乎在打瞌睡。 这人看到兴浓处,忽地伸手一晃,那狸猫自然而然便出现在他掌心之中,且并未受到丝毫惊动。 正在此时,面前虚影一晃。 多出一个人来。 一身黄袍,立定方圆。原本浑成气象立刻一肃,并颠倒轻重,以之为主。 幽寰宗掌门,薛见迟。 薛见迟凝立半晌,道:“修行之道,不可怠慢。区区二百余年时间,你能否赶得上,还是两可之数。不可心猿意马,驰骛于外。” 这人似乎不以为意,摇头道:“归无咎八品灵根,五百年长成,似乎也游刃有余。我虽非利根上善之人,但是和归无咎相比,总也强了许多。尚有二百余载,元婴圆满,又有何难?” 说到归无咎,他眸中闪过一丝神采,隐然有怀念之意。 此人名为沈湘琴,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当年红云小会之后,归无咎与杜念莎一闯九周半山,当时亭台之下围观的众弟子中,就有这位沈湘琴。 此人资质其实非同小可,但是在入道之时,却有明珠蒙尘之弊,也算一种诡异的特殊体质。因此隐藏在幽寰宗之内,倒也无锥刺囊中之象。那一日对归无咎的惊鸿一瞥,却似打通了沈湘琴的玄关门户,自此才大放异彩,一飞冲天。 幽寰宗六位真君大能,无不欢喜。 只数十年后,沈湘琴便取代了萧天石、张宏辩的地位,成为幽寰宗不可动摇的第一嫡传。只是此时尚未宣谕于外而已。 这倒不是幽寰宗想要埋一个伏兵。实是沈湘琴的修行速度甚缓。若是万一赶不上下一次五百年之会,那就成了笑话了。 按理说从当年归无咎哪一届的红云小会算起,接近四百年时间,一位顶尖天才若要长成,无论如何也是够了。 但是沈湘琴所谓的“一飞冲天”,体现在其道术领悟的深湛精进上—— 《玄元根本大戒经》一举臻至九变之上的“极变”境界,是奠定沈湘琴幽寰宗第一嫡传的最大底气。 至于修行速度,却依旧是当年资质蒙尘时那不缓不急的模样。 薛见迟道:“若先勇猛精进,使得道行飞跃。取得十足把握之后,再留有余地,岂不甚好?” 沈湘琴忽地起身,道:“其实能否赶上,早由天定。自可由推演玄机之法得之,并不在于我用功与否。” 薛见迟沉吟道:“何意?” 沈湘琴洒然道:“据说随着越衡、缥缈二宗涉足大界愈深,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已然推演出若有若无的讯息——似乎应时而出的英杰,皆在一道榜单之中。敢问掌门真君,有此事否?” 薛见迟望了沈湘琴一眼,淡淡道:“确有此事。” 沈湘琴笑道:“掌门真君何不去探一个确切消息?看一看这所谓的榜单之上,可有我沈湘琴的姓名图形。” 薛见迟缓声道:“据传言此榜有数十人之多;你既臻极变之境,定是榜上有名的。只是排名先后而已。” 沈湘琴道:“若果在榜单之上,那便是应世应劫而出,必然赶得上五百年之会;若是赶不上,就算资质再强一些,也未必能够上榜。” 薛见迟闻言讶然。 此说倒是颇有新意。 正在此时,空中忽地一道宏亮声音落下:“此言有理。不过何必去探询消息?在下排名二十二位。我看这位道友与某相去不远。名次高下,由此可见。” 薛见迟、沈湘琴,都是十分惊诧。 薛见迟立刻想起一事。 这沈湘琴的修行之地,别有玄奥,足可屏蔽了其余诸宗高深手段的探查。 但是如此布置,若不欲将之完全造成灵气不通的“绝地”,便要主动留一个后门。 此地所留下的“后门”,正是将其作为本宗与本土世界联系的通道。 果然。 三息之后,空中一阵云波诡谲之变,忽而门户畅通,步出一个人来,十分好奇的大量了沈湘琴两眼,道:“在下元方,道友有礼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九宗汇聚 合纵之议 幽寰宗。 元方造访幽寰,已是三月过去。 薛见迟听明其禀告细微,甚是看重,终于定下决策。 此时这一方浅绿水面之上,颇有玄机。 那水象看似活泼已极,胜似再清醇不过的山泉。但是恍惚之间,又似乎冻结一团,凝成一块硕大无比的坚冰。 忽然,那水势汩汩上涌,观其形貌,似乎像是凸起的九个小山头,高约百丈有奇。 九座水柱之上,一阵恍惚,各自浮现出一个人影。 神采殊异,自非俗流。 笼结成阵,颠倒主客的凌然异象,立刻烘托出来。 居中正位的,正是本地地主,幽寰宗掌门薛见迟。 左右两侧者,分别是辰阳剑山蒲方舆,原陆宗端木临; 再依次向外者,是藏象宗杜明伦,越衡宗宁中流; 真昙宗付萧山,四御门闾虬颜; 缥缈宗施凤楠,盈法宗司夕夜。 九人落定之后,各自见礼。 只听端木临高声言道:“不知薛掌门此番如此大的动静,所为何事?符书往来也就是了,非得面议不可?” 其余诸人,虽未发问,但是一齐望向薛见迟,显然征询之意相同。 薛见迟不紧不慢的道:“妖族有天外之客降世,意欲对我九宗不利。薛某召集同道,正是为了议一议应对之法。” 旁人尚未回应,端木临已哂笑道:“就为了此事?若某并未记错,辰阳剑山、越衡宗、缥缈宗三家,已将此讯息传递诸宗。若敢来犯,定教他有来无回便是。” 蒲方舆、宁中流、施凤楠三位上真,一同颔首。 薛见迟却怡然自若,道:“我幽寰宗别有蹊径,只怕知晓之事,较诸位为多。再说,容某说一句自大的话。说到遇厄渡劫,我幽寰宗较之你原陆宗,只怕未必输了去。今既兴师动众,自然是出于列位的利益考虑。” 其余诸位上真,对了个眼色,各自微微点头。 以实力高下而论,幽寰宗在九宗只得排名第四;但是这一家却别有其余八宗所不能及之处。 九宗降世,号称位居紫微大世界东南,立下屏障。这固然不假;幽寰宗也不例外。 但是幽寰宗整个山门,却藏于一滴水之中。而这一滴水,又显化具象,分名为九,别有不可思议的流动之功。随着天时运转,山门九部中的一部或多部,却能打通东西,沉浮于极西之地。 这与阴阳洞天又有不同。若要勉强形容,似乎是这一滴水与一位大神通者无异,在极西之地,有一道“分身”。 不得幽寰宗允准,旁人对于这一滴水分身二象,自是懵然不觉;但由此一来,幽寰宗对于本土世界的见闻了解,却远较其余八宗为深,抑且更为方便。这般布置,始于宗门初祖无念子,其中有着非同寻常的深意。 据说和本土世界的某一妖族,和幽寰宗有着甚深联系。 付萧山道:“愿闻薛掌门高见。” 薛见迟道:“即将降世为难九宗的妖族飞升大能,功行甚是深湛,根基雄厚,在妖族之中数一数二,此其一;其数量超乎预料,极有可能是二至四人一同下界,此其二。另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数人的神通手段,别有辅佐配合之功。一旦联手发动,威力实要较想象之中为巨。我九宗虽各有非常底蕴,但是也不易应付。” 此言一出,盈法宗司夕夜上真,面色微变。 当今九宗局面,若以根基深浅、近道大能数目而论,当属缥缈宗和盈法宗排名最末。但是缥缈宗恰好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镇,这便立刻扭转了局势。论山门安稳,只怕只在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之下。 若是敌手也度量实力强弱,将盈法宗作为下手目标,本宗虽能渡过,只怕门中底蕴,也所剩无几。 司夕夜当即出言道:“薛掌门有何高见?” 薛见迟微微一笑,道:“我九宗飞升大能,虽不能降世迎敌。但是为了应对此等非凡局面,也都留下了不菲底蕴,以为镇宗之根本。只是此等底蕴,总有分别。” 施凤楠上真接口道:“薛掌门的意思是?” 薛见迟淡然道:“飞升上境,成一宗之祖,自然道行登峰造极。所留下的手段,也是一般的锋锐无两。只是道行虽无高下,品类却有分别。诸位都心知肚明,各家先贤留下的手段,皆是依照四时五行阴阳之性,呈其妙用,长短不同。哪怕是底蕴最厚如辰阳剑山,也不能做到兼通诸类,无一逸漏,是也不是?” 蒲方舆上真随之接口道:“正是。” 诸上真神意相接,倒似是明白了薛见迟的意思了。 九宗之底蕴,虽然厉害无比。但是面临不同的敌手,也要讲究一个是否契合。 譬如对于某一门神通手段,你家所藏的诸道底蕴,至多只能做到勉强抵敌;而另外一派所藏之物,却能掩杀反攻而有余。最为相契者,甚至有可能以一抵二,事半功倍。 而据薛见迟所言,来犯之敌道行深湛,底蕴雄厚,且神通道术极为契合。可见其能够施展的神通类别,着实不少。 若是九宗也能和衷共济,调剂有无,那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击败来犯之敌。 譬如来敌杀向幽寰宗,其余诸宗未必作壁上观。只看神通底蕴契合于否。若是幽寰宗自家底蕴最善应对敌之手段,便有其自家应对;若是不能,哪一家的手段最为克制敌手,便由其出手。 这只是第一层。 若是进一步合作,便有第二层意思。 九宗所藏的底蕴手段,凭借近道之境的修为,和宗门大印封印的秘法加持,自然能够施展;但是许多杀伐一类的手段,由道境大能来使,效用明显要较由诸位真君施展更为妥帖。 若是迎敌契合,许多神通底蕴,似可一并交由辰阳剑山剑主、诸永宸、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缥缈宗东方晚晴四人施展。 司夕夜当先言道:“薛掌门之方略甚善。” 四御门闾虬颜上真却冷哼一声,道:“未必见得罢。” “如此一来,岂不是某一家宗门即便并未遭敌,只要门中底蕴手段契合来敌,也都要献了出来?这可是一宗之根本,断然损折不起。” 薛见迟微笑道:“各宗底蕴,并非白白赠予旁人,亦并不能白占别家便宜。事后孰多孰少,谁承人援护,谁援护于人,自能计算分明。诸宗所藏底蕴虽然价值甚高,但是也未必见得没有能够相抵之物。只需提前讲明价钱,便无顾虑。” 杜明伦目光微动。 以本心而论,他实不愿赞同薛见迟之议。 杜明伦早已计算分明。 所谓妖族大能降世攻伐九宗,无非三策可取。 要么是击强,矛头直指,必然是辰阳剑山、原陆宗两家。这是兵法中攻敌要害之意。若辰阳、原路不能抵挡,其余七宗自然不在话下。 或者是击弱。从实力最弱的盈法宗开始入手,由弱至强,各个击破,这也是一条可行之策。 第三是正名。虽然人人都心中雪亮,攻伐九宗这等大计,定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是就近日情境而言,九宗原本是逍遥独立,与世无争的姿态;今朝忽然干涉本土道争大计,是从越衡宗、缥缈宗开始。所以欲要寻一个出师有名,只怕当把矛头指向越衡、缥缈二宗。 无论何等策略,藏象宗都是处于较为超然的位置。 但是如今辰阳剑山、原陆宗态度不明,他也不肯抢先出来得罪于人。 闾虬颜沉吟道:“我四御门道术,以器为本。与其余诸宗路数大不相同。还是自家施展,更能转圜如意。” 这是另寻了一个理由,表明了反对态度。 端木临笑道:“于某自身而言,又或者原陆宗利益考量,各自出力,与通力合作,似乎均无不可。但是某想到一事。本门姜师叔多半是会赞同薛掌门的意见。” 付萧山道:“不知辰阳剑山意下如何?” 真昙宗衡量利弊的角度和态度,倒是与藏象宗、四御门相若。 蒲方舆上真呵呵一笑,道:“本宗与原陆宗相同,的是无可无不可。不过,本宗尚欠了越衡宗两道底蕴。以何物相抵,门中诸位同道本也犯难,如今按照薛掌门之策,先应过此劫,最后看用到了哪一门,盈欠几许,结账倒也方便。” 薛见迟讶异道:“贵宗欠了越衡宗两道底蕴?” 蒲方舆颔首道:“前日与越衡宗归无咎师侄做了一番交易。也算……各有所得吧。” 诸真都是一凛。 付萧山、闾虬颜对视一眼,面色微变。 他们原本以为,以辰阳剑山、原陆宗之自信,必然是不愿多管闲事的。但是二宗态度,却与所料不同。 真昙宗、四御门本是辰阳友盟,却也没有领会到其中细微。 转念一想,二人立刻察觉,自己忽略了一事。 那就是各宗底蕴汇通有无,交由道境大能施展,不但是威力更足这么简单;对于四位道尊而言,能够观察、动用别派道境大能飞升之时留下的手段,同样有极大的好处。 道境大能,修为虽高,但并非没有利害之心。 故而辰阳剑山、原陆宗、缥缈宗三家,是极愿赞同薛见迟之方略的。尤其是辰阳剑山,其二位天尊驻世,独占当今半壁江山,只怕早就跃跃欲试了。 甚至幽寰宗与辰阳剑山先通过气,也不稀奇。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游虫奇象 诸尊亲临 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两家既然表态,此事很快就商定下来。 若是这两家又或者缥缈宗有甚异议,或许还需要请示门中道境大能;这三家既然态度一致,其余诸宗与会真君,皆是门中能够真正做主之人。 九宗真君,毕竟都是智力非常之辈。 初时也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并未思索得十分透彻;待事机稍缓,诸位立刻将其中微妙剖析得七七八八。 因为说及诸宗底蕴一事,眼前忝为地主的这家,其实有一门手段,大家都容易猜到。 幽寰宗一水双象,影射东西。虽云“随时而动”,但是到了非常时节,是否有可能催动门中某一道底蕴,将其暂时挪转定位? 方才薛见迟自信满满言道渡厄化劫的手段,未必输于原陆宗去,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这一猜测,极有可能为真。 若果真如此,到了临敌之际,其余八宗都是以宗门为根基迎敌,不能走脱;而幽寰宗却可逍遥于外。料想来敌不顾大局,大费周章追杀幽寰宗到极西之地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 倘如此,“未必输于原陆宗”还是过谦了;幽寰宗,只怕他是九宗第一高枕无忧的宗门。 既然如此,他独自冷眼旁观便好;又或者将所得消息通传诸宗一声,也算仁至义尽了。又何必兴师动众?若是碰了一鼻子灰,岂非反不为美? 另有两个细节值得留心。 其一,幽寰宗得到本土妖族的讯息,乃是三月之前,并非即刻发生的事;其二,幽寰宗端木临虽然素有狂傲不羁之风,但薛见迟毕竟是一派掌门,功行也远较他为深,断无必要上来就冷言冲撞。 如此推敲下来,其中幽微细节,便不言自明了。 杜明伦洞见略早,付萧山、闾虬颜察之稍后。不过,待领会了这一层微妙之后,自然就无反对的声音了。 其实若不是考虑宗门利益,单单就列位的个人利害而言,其实他们巴不得几位道境大能接手过去。 因为纵然有宗门大印为凭,但是以近道修为操持各自底蕴手段,依旧是以小御大,难免损伤了元气。 薛见迟微微诧异。 他的确是早就和辰阳剑山、原陆宗通过气了。 只是几位天尊不愿给人留下一种强索诸宗秘法的话柄,所以密议之后,说好由幽寰宗挑头。 原本薛见迟还准备一套说辞和手段,但是显见诸位都是机警之人,洞彻了暗处玄机。既然如此,那也再好不过。 正欲乘热打铁,立下契书。 水面上,忽地无端形成一个漩涡。 其势既快且急,从指头大小到方圆百丈,不过一息之间的事情。 薛见迟讶然道:“竟又有客人到了。” 其余诸宗大能各自对视一眼。 所谓“客人”,自然是同道中人。不知是哪一家做客幽寰?只是八人互相观辨神貌,却似都是并不知情的模样。 薛见迟信手一挥。 那水像由凹转凸,从漩涡之中升起一道涌泉之势,当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此人身量不高,面貌方正。一身青袍,三四十岁的面容,似乎微有些驼背。 端木临诧异道:“辛师兄。” 此人正是原陆宗九位真君大能之一,辛雅安。在原陆宗九位真君之中,年齿排行第二,功行深湛亦属前列。 辛雅安先与薛见迟及其余七位真君见过,然后径直来到端木临面前,二人似有神意交流。 端木临神色变幻。 沉吟一阵,端木临忽然一笑,道:“既然诸宗道友皆在此地,不如邀其一同观瞻一番,开开眼界。也并无不可。” 辛雅安略一犹豫,终于颔首道:“也好。” 自薛见迟以下,诸位真君人人惊异,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原陆宗处,又有什么新兴节目? 薛见迟当机立断,道:“既如此,诸位随我来便是。” …… 半个时辰之后。 九宗内部,本有传送阵相连,来去倒也方便。 只是这一回做客,并不是在原陆宗之内,而是又经历一重转折。 正如越衡宗有“如意门”传送阵,连通内外。原陆宗自然有相似手段,通连于本宗治下和结界之外。 但以那传送阵的规模,要想一次性传送许多位近道存在,倒也需要靡费些布置。 端木临、薛见迟、杜明伦、宁中流等九人,立在云中。 他们此刻立身之处,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原陆宗外”。 眼前之地,平沙陌陌。 倒也并非荒凉断绝生机之地,遥相望去,时时可见大大小小的湖泊;沙中绿洲,更是每隔十里八里便有一座。 但是诸位真君,都是不约而同的关注在两件事上。 其中一件,在十丈之外,空悬地面百里高天中,一只长短粗细与小指相若的“爬虫”。 此虫通体纯黑,似蜈蚣而无足,似龙蛇而又过于幼小。就这般虚悬于天,可见其在一尺范围内上下左右不住游动,兼变幻行迹方位。似乎并无任何法力波动。 诡异的是,此物明明真实不虚,但是却无端给人一种并不存在的错觉。 杜明伦眉头微皱。 在场诸位真君,以他和宁中流道行最高。 其余大多数人心中虽存虚无幻灭之念,但是到底并不十分确凿;但是杜明伦却对心中感应甚有信心。却见他把手一翻,掌心立刻化作诡异的乳白色,兼有无数细密气流周流滚动,发出嗤嗤声响。 然后手一伸,就要去捉那“冲”。 诸位上真看得分明。杜明伦分明是动用了极上乘的封锁神通。但是这一捉之下,却似穿越而过,并碰不着那“爬虫”分毫。 不止如此。 寻常相似义理的手段,镜花水月也好,海市蜃楼也罢。你固然捉不到他;但是神通到处,那幻影也自然暂时散去,仿佛溶入水波气流之中。但是此时则不然,杜明伦这一手固然是捞了个空,但在他手掌与那“爬虫”似乎接近之时,那“黑虫”却似乎愈发光亮油滑了,如墨汁凝形一般,让人怀疑有挑衅的味道。 另外称奇之事,在十余里之外。 西南方向。 天中似有一道巨大的水幕,透过幕后,隐约可见山水草木,形迹扭曲,仿佛一道折镜。 此时这道水幕,正在以每一息三尺的速度,向着西南方向挪动。 和神秘莫测的“爬虫”相比,此物根脚,所有人都是识得的——这分明是原陆宗划定治下界域的结界法阵! 但是正常情况下,此物当并不可见,绝不会示现为帘幕之形。 譬如越衡宗治外的荒海之地。 此地在星月门和商会治下,人烟甚是密集,修道人聚拢,也有了些气候。 但是若有哪一个法力底蕴皆十分出色的元婴修士,突发奇想,欲要寻一寻极西之界。那么他跨海就陆,无论如何行走,也决计不会望见这一层“帘幕”似的结界边缘,更不会闯入四洲六海之中。 虽然按照方位来说,四洲六海,当是荒海的正西近邻。 最终结果,此人不是北返容州,就是归于星月门所辖诸岛。 欲进入四洲六海之内,非经历如意门传送阵不可。 眼前景象,显然是出现了异常;原陆宗结界所辖地域,也在不住地缩水。 原陆宗自然也不在意结界缩水。因这一结界较之越衡宗四洲六海还要大上许多,就以这一息三尺的缓慢速度,就算给他数万载,也不至于尽殁其界。 重要的是其中因果。 仔细感受了许久,诸真都隐约有些体会。 似乎正是因为空中这“爬虫”的存在,促使空间轻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终导致原陆宗结界显化真形,结界后退。 若这是九宗之外的人力手段,当真是可敬可怖。 诸位真君正迟疑不决之际,忽又生一变。面前山水砂石、草木气机,在一瞬间焕发了生机,然后仅存其形,超脱于自己感受之外。似乎这茫茫大漠,突然成了画中背景,看不见,摸不着,与自己全然无涉。 诸真仔细一望,才发觉面前多出了四个人。 各自相距数丈,一字排列。 最左边这位,少年人面目,白衣雍容,唇若涂丹,只是面颊之上两道皱纹,平白多出三分老态。 他右边这位,却是个短发中年模样。但是无论面貌、形迹、神采,皆是空虚渺远,难以用言语形容。 第三位的中年人一身青袍,只是并非纯色——深青浅青二色竖向间隔成纹,无端涌现出一种草木生机。头扎方巾,两道短须,目光十分柔和。腰间、背上悬着两只葫芦。 腰间的是青皮葫芦,巴掌大小;背上悬着的是黄皮葫芦,个头大了一倍。 最右手边的这位是个女子,一身大红衣袍,身量甚高,头顶金冠,眉如水烟。 她左手边三人,虽然表面上看气象殊异,但是大而观之,皆主一种剖天破地的锋芒锐气;但有她在此,却形成了弥合万有的平衡。 诸永宸。 季苍生。 姜成鹿。 东方晚晴。 诸上真心中凛然,都是上前见礼。 蒲方舆、端木临、施凤楠三位,亦各自上前传讯。 姜成鹿微微一笑,言道:“既然议定,甚好。诸位暂请退避,若有雅兴,到我原陆宗做客亦好。料理眼前首尾,姜某再与诸位叙过。” 诸位上真心知此事非小,依次随端木临遁返。 东方晚晴仔细望那“爬虫”一眼,道:“本土仙门,应元道尊的手段。”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断而不断 暗潮汹涌 姜成鹿仔细辨认了一阵,道:“依据天关四象仪演算,至少一载之内,本门当无大变。这位应元道尊,倒是自信力甚足。” 此刻姜成鹿已然辨明,这是一种空间传送之法。形貌扭转后、较为特殊的阴阳洞天。 不用多想,也知这是敌手降临九宗的通道。 按照正常思路,如此重要的关隘,当是在临战之前随用随设,才最为妥当。如今距离双方开战至少还有一年以上,那应元道尊就迫不及待的将通道设下,委实是匪夷所思。 若是九宗提前加以破坏,那便如何是好? 细细思量,无非三种情形。 或者是此法门不得已而为之,有着某种道术上的限制,非得在此时布置不可; 或者是原陆宗天关四象仪演算不够准确; 若二者皆非,便是这位应元道尊,对于自家手段有着足够的信心。 三位道尊从东方晚晴之口得之,这是应元道尊的根本手段,亦是圣教横亘天下三十余万载的基石。暗暗有法门制约,非得由此时此刻设下的几率,极其微小。 而天关四象仪,通过推演四人而知全体,力所能及之内,更是无不灵验。 原陆宗自有非凡底蕴,在九宗之外寻得可靠的“材料”,这一节自然也不必多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应元道尊自信到了极点,笃定这一通道定然不会被破坏。 沉吟片刻,姜成鹿出手了。 反手一撇,已然将腰间那青皮葫芦掣手一握。 背后所悬黄皮葫芦也应声落下。 挥手一捞,两只葫芦葫口相对;又见空中似乎有“叮咚”一声响,掌心那青皮葫芦已将较大的黄皮葫芦吞没进去。 向前一递。 青皮葫芦宛若剑柄,口内剑光幻化而出。 剑光二尺三寸长短,似乎短得出乎意料。光泽清醇,十分养眼,并无丝毫迫人之意。恍惚之间,倒像是从那葫口之中生长出来的植物根茎。 木剑仙之名,正与之相合。 一剑斩下。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仔细观望。 看似这剑尖挪动得极慢,仿佛只是老年人强身健体时施展的剑式架子;但是三位天尊观之,都是心中暗赞。 因为这一剑之形势,正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的接近于空中浮动的“爬虫”。 姜成鹿的出剑速度,不仅不慢,反而是快到了极点! 任这空间隧道隐藏于时空裂隙的最深处,若以法力流动、舍曲就直而计,不知有几千万里之遥;但姜成鹿的这一剑,却感应本真,与之自然相合。 这种感觉…… 倒像这“爬虫”的诞生寄宿之地,本就在姜成鹿的青皮葫芦之中。 此刻自然亲近,仿佛父母寻找走失的孩童回家。 剑道神通之中,寻根溯源、斩草除根的手段不知凡几,辰阳剑山八大剑道之中,便有四种暗藏类似妙用。 但是姜成鹿的剑术,显然又有独到之处。 似乎这一次较量,姜成鹿已胜了一筹。 不过,就在那剑尖距离“爬虫”仅有一寸长短之时,那“爬虫”却忽然蜷曲,然后凝结归位一点,已经自行崩散了。 姜成鹿葫剑一收。 约莫十息之后,“爬虫”消失左侧五寸方位,又有一点由小及大,赫然恢复了原形。 以四位天尊的眼力,都看出来,其实不是完全恢复,而是稍稍弱了一丝。 此类情形,似乎姜成鹿继续出剑。 二剑、三剑、百剑之后,终能将此空间通道削弱至决不堪用的地步。 但是他并未如此做。 因为姜成鹿已感应到,若是再出第二剑,所受到的阻力便要较之第一剑加强一倍。 诸永宸深望两眼,才道:“原来如此。” 姜成鹿一颔首,道:“如此避战之妙法……倒是有些新意。” 东方晚晴屈指微算,亦道:“十四个月。” 原来,应元道尊所立这一空间通道,以溃散新生之法,回避了与外力一较高下的可能。但凡遭遇攻势,便暂行退避,然后点化复现。 如此“退避”,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这溃散新生之力,一旦发动就无法停止。在到了某一个注定的时刻,必定会走向灭亡。 通俗来说,就像是一人通过自杀的方法,避免被别人杀死。 看似有些荒诞,但是却为为自己争取一些额外的时间。 如此法门,也等若正式告知了九宗,十四个月之内,对手定会杀到近前。 又观察一阵,姜成鹿微微摇头。 东方晚晴指尖似有奇妙气机鼓宕迂回,数起数落,终于亦说道:“若非道行高出此人甚多,此术不易破解。” 姜成鹿微笑道:“正面做过一场,亦无不可。” “待立下契约,我四人盘点诸宗底蕴手段,先做预备。” 此言一出,当无在此久留之意。 但诸永宸却微一转首,望了剑主季苍生一眼。 姜成鹿、东方晚晴都是道心知化的顶尖存在,诸永宸这一瞥之意,显然瞒不过二人。转念一想,季苍生在四人中成道最早,道行有玄妙不可测度的造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目光,齐齐望向剑主季苍生。 就看他如何抉择。 一阵沉默。 季苍生忽然一笑,道:“归去。” 也不征求其余三人的意见,身影已然从此地消散。 姜成鹿眸中,一丝锋芒浮现。 东方晚晴目光自季苍生离去的残影一掠而过。 能断而不断。 这的确是辰阳剑山的行事风格。 …… 四座高塔,仿佛阵脚,当空矗立,围绕着一方玉台。 玉台正中,立着黑压压一群人。 修道之人又并非兵卒行伍,站立得如此整齐划一,委实罕见。 其数目也得以轻易辨明—— 因为这阵列纵百横百,正是万人之数。 随着日影移至正中,自第一行左手第一位开始,所有人皆依次上前,往正北方向的高台上行去,迈上九段层叠、每段三百阶的玉石台阶。 高台正中,一个高冠博带、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立,一根七尺长短的黑木法杖横在膝上。 老者正前方,是一方三角铜炉,炉火活力甚是旺盛,呈现青、紫、红、白四色,时时窜出五六尺高。 却见台阶下之人上前后,不约而同的自袖间取出一物。 四四方方,较之锦帕略大些。 双手张开,自那铜炉火焰之中缓缓移过。 整个过程,须得十五六息长短;但是来人双手、袍服,手中所持锦帕,却并未被焚毁。 不但未被烧坏,那锦帕之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一人完成之后,朝那老者一礼,然后便往东北角落的塔上去了。 后来者继之。 煅火,礼拜,往塔中去…… 只是各自火焰呈文的文字,多多少少有些差异。 那高塔之下的正面塔身,似乎雕镂着纵横各八百之数的“壁画”,总数共六十四万之多。 每有一人进入塔中,便有一副“壁画”色泽转亮,好似此物正是一件薄薄的灯罩。 那老者身后,十余丈外,立着六七人。 申屠龙树。 墨天青。 丰渊、明治。 还另有不知姓名的两人。 此时申屠龙树略微靠前一步,似乎心神观察,落在每一人经煅火之后锦帕上呈现的文字上;而墨天青却相隔最远,转首望向东北角落上那高塔。 其余数人,都在小声交谈。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万人阵列,已然经历了十之八九。 墨天青看那稀稀落落被点亮的“壁画”方位,忽然道:“怎地尽是在圣教三十六界天的范围之内?妖族圣祖降世,而且不止一人。总当掀起些风浪才是。看来大魔尊之谕,以为九宗是有胜无败了?” 申屠龙树淡淡的道:“倘观此祭火呈文,早已知之,墨师弟又何必舍近求远?” 墨天青一呆,道:“不知呈文所叙何事,申屠师兄有以教我?” 申屠龙树不紧不慢,随意复述了几篇文字。 墨天青托腮凝思。 原来,圣祖示谕呈文,乃是一道功法。其先开宗明义,斥神道之学为伪,言此法不借外物点化,便无上进之机。然后其法诀文字,却在神道之法中做出二三增删改动,言道按照此法修习,只要诚念供奉,不假于物,亦能真正成就妙道。 哪怕是已然走上神道之路的修者,倘若及时转修此道,亦能收获相似之效用。 功法气机示现于外,与从前的神道修者无有任何差别。 不经上赐亦能成道; 现存的神道修者亦能转修; 这不亚于重新开辟一门大道,不得不令人赞叹,大魔尊法力之深不可测。 一旦横空出世,便是天翻地覆。 可想而知,此法传布,必将以流毒无穷之势,侵蚀神道之根基。 待最后一人自火光之中经过。 那老者蓦然起身,言道:“数位上境大能降世,实有甚深法力,不可轻忽视之。大魔尊固然是洞鉴了圣教气数之微,正是我魔道崛起之机。但那九宗未必就能完好无损。” “只是九宗道术闭门自持,皆是一脉内传。这等自下而上的法子,原也用不着。” “倘我辈若要对九宗出手,大魔尊定然另有更加契合的布置。” “我知你对那人自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但是壮大自身,方为正道。” 墨天青难得的颜色一正,道:“是。”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诸念聚拢 两截合一 归无咎闭关已有时日。 在九合宗清幽之地,时光荏苒,思绪万千,仿佛瀑流,穿渡自身踏上道途之后的经历,逐其幽微。 关于心念之兆的牵引,归无咎在许多方向上,犹如脱缰野马,纵逸而去。 此时他心念专一,思虑所及,实已到了甚深境界。 这不单单是因为他道念根基古今独步的缘故。更是因为魔道武道之缘,使其虽是元婴修为之身,但是大道中领悟之深,不亚于真正的近道境界。 其中有几个要点,被归无咎反复辩证。 其中之一,是古今流变。 经由空蕴念剑演化图窥见上古,尤其是阴阳洞天小界之中的古今异同,气象变化,是一个线索。 其中之二,是纪元之转。 无论是本土仙道随时兴衰,还是巫道、阴阳道以退为进,以半隐而得长存,其中道理,归无咎皆考虑了其与九宗道术中是否有相近之处,可资借鉴。 妖族中定品之劫,亦在考量范围之中。 其中之三,是诸道法诀之异同。尤其阴阳道中一俟迈入近道、其有进无退的道理,是否是另一种天地之缺的显现…… 但奔逐甚远、洞明委曲之后,却始终没有准确的头绪。 这一日,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动。 一个念头豁然开朗,旋即自失一笑。 暗暗摇头。 自己也太过妄自菲薄了。 归无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以他道缘之高妙,若真是自己履历之中有了和九宗道术完功、“三失序”得以正面破解的缘由,岂会推敲良久,也不得头绪?只怕稍稍思索一阵,便能寻到正确的方向。 之所以久思无功,是因为“真因”其实并未被发现。自己只是知见、经历、隐然与之旁通罢了,构成了某种相对次要的关联,并不能给与直接的证明。 唯有将许多隐藏的念头汇聚一处,推此即彼,方能将真相轮廓抚摸形迹。 循着这个思路,归无咎整理了近年来心意之动,实则有三条最为瞩目。 其中之一,是重返荒海、立下根基的“意动”。 其次,便是当年白衣女子“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的回响。 最后,便是进入九合宗之后,最终一番观览,却发觉寻到道途竟然比想象之中容易;只是道术分离、功利与道业分离,略略令归无咎感到有些棘手。这是最后一处波澜了。 将所有思绪汇合一处仔细玩味,归无咎忽地心中一震。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身的目标,其实可以分为远近两端。 长远目标,乃是经由“天人立地根”之法和“空蕴念剑”的完道过程,彻底成己之大道。而为九宗道术拓宽道途,实可以称为这一宏愿的延伸。这一目的,可谓“大道”根基,而非止是为了“道境”这一境界铺路。 而较近的目标,立下根基,人、地、法、汇聚归一,对于自己的道境之路,大世界中聚拢大势;乃至即将迫近的玄浑琉璃天之争前后,皆有不可估量的效用,这是先前心念之中的“实利”。 这二者似乎支离,其实并未两分。 唯有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目标,人、地、法、齐备,最终成就道境,乃至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方能着手下一步的真正“了结”。 定是如此。 按理说,想到了这一步,归无咎便可出关。 不妨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心安理得的将“实利”入手,立下一家门户;待道境之后再做推演不迟。 但是在心境豁然开朗、意动灵变万端的情形下,归无咎便索性略作推敲。 唯有先成道,成为“紫薇大世界的天下第一”,方能了结的步骤…… 此处之天下第一,非止字面之义,只怕是掌握了绝对力量的譬喻。 遵循这个思路,纵其想象。 尤其是“三失序”中的这个“序”字,更是引起了归无咎的注意。 良久以后,还真教归无咎生出一个“念头”。 这只是一个“念头”,或者说“假想”。以现在归无咎的道行境界,不能证其真伪。但是归无咎似乎心中已然有一种声音,告诉他这个“假想”就是真相。 九宗道术,连纪元之变亦不能动摇分毫,可见其真正是登峰造极,难以逾越。似乎已到了不依附于地陆、不依附于一界的程度。其行步之间,其实与界域之间的生息衍化的道理相背离。 须知其余各家传承,妖族也好,魔道阴阳道也罢,虽也能历纪元而长存,但是其都是通过某种条件和妥协实现,绝非如九宗这般,正面宣示因为自家道术高明,所以能公然打破纪元之劫。 所以…… 三失序—— 与其说是道术过于高明的盛极而复,不如说是道术体系与客居一界的排斥反应。形象言之,像是异物进入喉咙之中,无论是谁不免要打三个喷嚏。 而九合宗屈敏齐构思的这条道路,可说是正道。 现在症结在于,除却前知秘法、天演大道等等逆天的手段,三失序的时机方位,似乎并不能通过正常手段推算出来。 这也并不合常理。 九宗道术,与任意一界相合,始终不能融入其盛衰消长的道理之中。好似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人,始终不能称为真正的一家人。 但不能亲密无间,却未必不能生息攸关。 譬如二人之间,就算无血缘关联,也未必不能成为朋友,相知相得,构建一种相对紧密和谐的关系。 照归无咎看,若是太质之气真的与紫微大世界紧密相合了,就算不能完全归于和谐,也未必不能推演而出。 极有可能,是二者割裂,导致素材有所欠缺的缘故。 正序定位,明定本来,知因果元始,本是推演一道最根本的资粮。 时空之中,物序周流,异常复杂。 紫微大世界的元气之动,也莫不如是。 一气与一界相合之后,此等气机,自然随时盈缩,伸展变化。 此等“大化流行”,亲密无间,必然能够为推演一气之失序的时机、方位,提供足够的支撑。 现在的情形却是,“玄浑琉璃天”被牢牢固定起来,汲取地力培育,等若斩断了与紫微大世界的感通勾连。每时每刻,气机应然之序,都浑不可见。故而以推演之法探求,自然劳而无功。 因为寻常的推演之法,都是以立身的天地之序为根基。 所以九合宗演算到最后第三道“失序”时,因为天生的素材欠缺,必然产生错误。 唯有同样超越一界、号称“真流”的唯实唯理天演大道,方能推算出根果。 解决的办法,也就昭然欲揭了。 其实不需要做任何事,等到太质之气壮大,然后打破玄浑琉璃天,使其自然散入紫微大世界中,奔逐行走。那时诸般推演法门,必然能够推算出“三失序”的准确时机方位。 可是如此办法,显然不是归无咎所需要的。 还有另一个办法。 那就是将整个玄浑琉璃天,看做一个整体。先取一丝太质之气,游荡于天穹之中,观其行走之轨迹。然后使玄浑琉璃天仿效其例,在紫微大世界中自由运转,随时升降。 时日既久,其与整个紫微大世界之间,必然联系紧密,数理归一。 若如此做,需要相对苛刻的条件。 五百年之会与会不便倒是小事,无外乎通连一界而已。圣教应元道尊能够做到的事,后来大法力者未必不能做到。 令这玄浑琉璃天一边游荡,一边吸摄天地之力,似乎同样是一个难点;但是归无咎隐然感受到,这并非不可克服。 最关键的是,气之流行,无有定序。指不定就跑到哪一家势力所辖范围之内。 所以,施展此法之人,须得掌握足够的权威。 统御一界,言出法随,方可为之。 所谓天下第一,其落笔之意在此。 念头一畅,归无咎心中十分惬意。 不为功行积累,只为推演一念的长久闭关,在他修道生涯中也十分罕见。 破开门户,见得真正天光,却发现出口之处,早已有三人等候。 其中一位是鲁兵文。 鲁兵文身畔立着两人,其中之一,青面长脸,身着半截蓑衣。那蓑衣只及胸腹而止,身下却是一席油布长袍。另外一人,佩戴半截面具,遮掩了鼻尖之上的半个面孔。 这两人道行同样是较星君境界强些,但较鲁兵文却是远逊。 归无咎一望之下,已看出那两人并非九合宗修士。心念一转,已猜出二人之来历。 见归无咎出关,三人一齐赢了上来。 佩戴半截面具之人,似乎十分急迫,道:“听鲁道友言道。道友似已功成?不过既已功成,又何必闭关如此之久?” 归无咎淡然道:“先前已有了一个便宜的法子;闭关深思,是为了得一个长久的法子。” 三人都是一震。 看到归无咎神色,三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置信。 头戴半截蓑衣之人,声音微微颤抖:“长久的法子……”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如所料不错,算是得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四尊降世 立契兴师 忽忽然已是一年之后。 一十二枚百丈高的铜像,四内八外,构成方方正正的阵型,一望便是沁人心神的威严之气。 铜像种属不一,其中内侧的四道,仿佛人像;而外围的八道,却是形象殊异的兽类,形貌异常古怪。除了其中一种有青狮神髓外,其余七种,似乎都是紫微大世界所无。 十二道巨像之下,密布三十六座清池,以四丈宽的河道相连,当中清波流动,时而胜似清泉,时而浓郁似血。 道术到了极致,自有殊途同归之意。 这魁伟营设,与赤魅族“破界针”的外形相比,可谓绝不相干;但是如果同时观览过二者之气象,却不难察觉其中相近的味道。 如果物相形迹尚不能说明此地之用途,那么正北方向,宛若虚空挂画的八人,只怕已足以点题。 圣教祖庭。 显道道尊;应元道尊;含桢道尊;宗礼道尊。 凤族,湛衡子。 龙族,佩戴面具之人。 另外两人,一位须发垂胸,几乎遮掩面目,拄着一根百节杖,身形微微佝偻,乃是修道人中极罕见的衰朽老者形象。 另外一人面目棱角极为分明,甚至于有些生硬。双目硕大,身着一袭黑袍,正反两面共有四道月形图案。 八人都凝神等候。 直至日影移至正中。 电闪雷鸣。 雷电一起,并非想象中那般直击在高台之上;而是密如蛛网,瞬间铺满整个天穹。而这半圆形的雷光网罗,却和这一式二座铜像高台构成非常之感应。 恍惚之间,铜像法阵之上,已多出一个人影。 一身白袍。三分之二纯白,三分之一染成凌乱的泛黄色。 眉清目朗,丰神俊秀,明明没有一丝皱纹,却莫名给人一种异常苍老的感觉。 这样降世的过程,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上润物无声,但是却首尾干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降世之前,降世之后,似乎时间被切割均匀,各自不相干涉。 显道、应元二人对视一眼。 他二人是和赤魅族圣祖有过一番交手的。这一番品察,显然有评断高下之意。 降世这人,抬首向天,看了一阵,伸手向着虚空一握。 电光又起。 不过,这一回,确是丈许粗细的青色电光,宛若龙蛇,击中高台正中。 旋即多出一人; 二人; 三人。 这四人相比,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当首那人身着黄白袍;其后三人,分着青玉袍,墨袍,灰袍。以此区分,最为干净了当。 若是以面目区分,则心中必生诡念—— 似乎乍一望去,这三人相貌区别不大;但是再看第二眼,又构成了十分明显的分别;再看第三眼,似乎雷同之意再度占了上风……如此反反复复,无穷无尽,定教人彻底陷了进去。 十二铜像之畔,许多人一齐拜倒。 这些占据阵门之人,每一位都是妖王境界,约莫有百人之数。此时却一起虔诚下拜。 四人颔首致意。 身着墨袍的这位,慨然道:“相别故土不知多少万载,当年姓名,倒是渐渐模糊了。” 身着灰袍之人,颔首同意,道:“某也是相同。” 身着青玉袍之人,接话道:“既然如此,当暂立假名。” 最先入界之人,抬首一观天地气象,道:“可。我名龙云。” 青玉袍者微微摇头道:“我名风青。” 身着墨袍者道:“我名林雷。” 最后那位身着灰袍之人,微笑言道:“我……就叫武鸣吧。” 四人并未神意沟通,但是所取之名却自有默契。乃是依照四族族类,加上方才降世之时青云雷鸣之象,组成姓名。 武鸣言道:“不如先立契约,再言其他。” 龙云似乎有些不悦,道:“阁下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武鸣抚摸额头,似笑非笑的道:“若是不允。某立刻离去,也不算耽误时间。” 风青冷哼一声,把手一托。指尖登时有赤色白色两气流动,构成一幅奇异的图案。 龙云微微摇头,似乎不愿做口舌之争,同样把手一托,五指间有墨色丝线流动,不多时便构成一个疏宕球体。 林雷,武鸣二人,这才十分满意的伸手,同样构成异种图案,虚空浮动。 就在四道契机即将契合之际,林雷忽然双目一眯,抬首左右观望一阵,然后把手一缩。道:“且慢。” 龙云默然道:“何意?” 林雷长叹一声,道:“道友诓我不浅。林某听信了你的话,并未详察。这一界之中,深藏地下的‘焚尘焱气’,可不若你所言的那么多。” 龙云极为随意的伸手一抓,只见掌心一团团仿佛滚尘流砂一般的橙红气机,泛成尺许大小,翻滚流动。 奇妙的是,这橙焰看似透明。但是隔着焰火再看龙云的手掌,却似遥隔千山万水。 龙云淡笑道:“伸手便可抓取,如何不多?” 林雷正色摇头道:“阁下这番话,实在是无赖得很。” “眼下凤族二次九宫断界未完。若要通过获取清浊玄象遗蜕积攒,只怕下下次定品之劫也未能成那断界自守之象。这如何等得起?是你自要强出头,言道混同紫微大世界焚尘焱气,再取二至四道遗蜕,便有九界之功。本次劫数之内,保准能成。” “如今不能履行,怪得了谁来?” 武鸣遥望远近,点头附和道:“纵然三次清浊玄象之遗蜕尽归你家,距离炼成三界依旧差了一至二道。林道友所言正是正理,龙道友、风道友二位,不能不给一个交代。” 龙云冷笑道:“就连腾蛇一族下界诸修也能折腾出一些裱糊手段。你我四人临凡,至于被这点疑难困住?二位如此纠结于这细枝末节,殊为不智。” 这四人一旦降世,竟自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 圣教诸尊及湛衡子等人,便插不进去,暂时按兵不动。 不过,这四人并非神意交流,乃是真正的言语交谈。 身音及远,早已落在十二法相阵之下、恭敬拜见的诸位妖王耳中。 此时诸族妖王,不免有许多人神色奇异。 似乎…… 各族的飞升妖祖,为人气度,行事之气象,与自己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这是真正脱略形迹的“返璞归真”吗? 只是各族既然花费了好大积蓄,既然下来一趟,总不至于谈不拢就转头离去吧? 此时,风青高声言道:“既然症结在本宗这里,风某做些补偿便是。” 言毕一挥手,掌心之中浮现出一物。 模模糊糊,看不清面目。只惊鸿一瞥,立刻又被风青收取。 此物方形四足,虽然在掌心之中,看着不大。但是三人一望便知,显化真身之后,这是一只四尺见方的铜鼎。 铜鼎尚在其次,要点在于其中盛纳的似水非水、似气非气的异物。 武鸣诧异道:“混同清流?” 风青矜持一笑,淡然点头。 林雷沉吟道:“风兄的意思是……此番出手,尽数由你二位代劳,我与武兄作壁上观便可?” 龙云连连摇头道:“只怕林兄领会的岔了。恰恰相反,只怕风道友的意思是,施展手段的步骤,尽数由你二人出手。作为代价,其后的事,再不劳二位费心。” 风青微微一笑,显然龙云所言,才是他之真意。 林雷一愣,道:“龙道友倒是看得起对手。” 正如赤魅圣祖降世,施展了借用天时的神妙手段。 这四人手中,自然也有非常底牌。 但是每个人的神通路数都有所不同,各自底蕴风采不一。按照常理说,自然是四人各自施展本族手段。 风青所取一鼎“混同清流”,却有一重妙用。四家所藏手段,若是在此水中过上一遭,便可借由旁人施展,威力也全然无减。 而动用此等层次的秘法,对于施展之人,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损耗。法力气机,不免微损。 所以林雷才以为风青取出此物,是主动代劳之意。 岂知是理会的岔了。 风青的意思分明是—— 单单凭借秘法,未必足以致胜;其后尚有短兵相接的阶段。 秘法交由林雷、武鸣二人来使;如此一来,二人法力微损,就不必亲自下场。真到了亲自动手的环节,由龙云、风青二人下场了结。 武鸣思索良久,又不着痕迹的望了远方显道、应元二人一眼,这才道:“龙道友倒是谨慎。此番吾等四人所持秘法共计一十六道。即便是我与林道友各自使出八道,法力损折之下,战平圣教的这二位,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风道友这番建言倒是颇有新意。武某并无意见。” 林雷思索良久,道:“这个建议不错。” “立契约吧。” 四人这才各自施展手段,掌心四道异气,汇成一卷。 当中文字,旁人虽不得见,但是在四大妖族之中,却也算不得机密。乃是龙凤两族遥掣于上,玄武、麒麟两族统御于下、高出八正五奇中其余九宗之意。 唯有如此条件,能使得这两家果断入局。 龙云似乎十分愉悦,一拂袖,大声道:“三日之后,挥师东南。”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还施彼身 妙法初现 原陆宗界域之外。 那存在了一年有余的“爬虫”,这一日忽然涨大,约丈许粗细,只是长度却似有些不可测度,蜿蜒曲折,一直探及至渺然不可见的深邃虚空之中。 约莫数息之后,四个若明若暗的光点,忽然自那通道之中显现。 气机一转,化作四人身形。 龙云。 风青。 林雷。 武鸣。 正是四位降世妖祖莅临。 在龙云身形落定的一瞬,四面八方,远近内外,原本和煦温润的天空之中,看似毫无异状的沙漠之中,草木绿洲之中,忽地涌出无限黑色火焰,便往他身上一卷。 这并非是纯粹的火焰焰苗,在那火星之中,竟能望见无数相同画面—— 一粒种子,长成幼苗,然后茁壮繁盛,再到草木凋零,最后无风自然,化作薪火之材。 每一道火苗之中,皆有这样一副图画;火势绵延,便似千潭映月。 若被此火沾上一丝,纵然是功行再高的近道存在,也会瞬间神魂俱灭。 龙云却只哂笑道:“雕虫小技。” 反手一推,黑色火焰灵验无比,立刻散出百余丈之外。 龙云却一愕,轻轻“咦”的一声。 此时风青、林雷、武鸣三人也同时站定。 三人见龙云这一推,同样是微微一怔。 其实龙云并非是惊讶与这火苗神通的高明难缠;恰恰相反。他这一推并未动用多少法力,他也并不认为这火苗能够伤的了他—— 说白了,其实只是看着嫌它碍眼,所以信手一拨而已。 但是这火苗却似弱得出奇,立刻就退却至百丈之外了。 正称奇时,一道碧色光华笼罩,然后凝练一束,显出一人身形,遥遥在里许之外站定,笑言道:“四位妖族的客人光临。姜某有礼了。” 武鸣微一眨眼。他四人自然能够看清,眼前之示现,并非真人,而是一道幻影。 但这是上下界之后,通过一种特殊的维度察觉。他此时心中自忖,自己尚未飞升之前,还真未必能够察觉眼前是一道幻身。 龙云却双目一亮,不紧不慢的道:“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子,甚好,甚难消解。” 风青续道:“不过那等人物,就算来上百人千人,也不济事。贵派手段虽妙,却是多此一举。” 原来,这空间通道之外的火焰神通,正是姜成鹿的非常手笔。 九宗一方四位天尊不难辨明。 应元道尊所立下这尊空剑通道,道境大能固然穿渡无碍,而功行较为卓越的天玄上真、妖王层次,同样可以借机穿渡。 而姜成鹿所留下的这道火焰神通,对于道境大能难以伤损分毫;但是道境之下的存在,却再难以借用了。 不仅如此,这神通道理,与应元道尊的空间通道法门,异曲同工。 这座空间通道,以自毁新生之法,回避外力侵袭,使得一十四月之内,难以被外力击破。 姜成鹿这一道法诀,同样是“自弱而守、自守而存。”遇道境大能,见之辄避,却极难被彻底根除。但是道境之下的存在到来,却又瞬息映照其身。就算遁速再快,又或者动用空间传送之法,同样不能免除祸患。 龙云所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道理便在于此。 姜成鹿笑道:“是否多次一举,唯有战局终时,方才明了。四位光临,可有说否?” 林雷轻哼一声,道:“各族各道,各守分界。周天诸域,各自有主。尔等本来是客,若要免除兵戈,请诸位从哪一界来,回哪一界去便可。如若不然,那也只有动起刀兵了。” 姜成鹿摇头道:“三十六万载之前,各族不曾有意见。今日再有异议,已然迟了。诸位逡巡许久,无非是笃定我九宗无有前贤降世的手段,所以才信心甚足。说到底,还是比谁的拳头更硬,刀兵更利。” 风青漠然道:“优胜劣汰,强者为尊。本来是自然之理。” 武鸣却忽然一笑,道:“道友的修为,武某是甚为佩服的。想来以道友的功行,已然到了随时随地都可飞升上界的地步吧?我为道友献上一道良策。若是道友尝试破境飞升,完法之后能够暂时驻世少时,说不得便有可能将我等击退。” 林雷面目不悦,岂有临阵之际,为敌手支招的道理? “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便是。” 说完这一句,姜成鹿身影,忽化作一团清气。 原陆宗,升云台。 此时此刻,不但原陆宗九位上真汇聚,其余八宗,每宗也有一位近道大能前来观战。 一宗真君境者,史无前例的达到了十七人。 前来观战的八人中,除了幽寰宗光临的并非掌门薛见迟,而换成了黄秀章外,其余七人,都与上一回幽寰宗聚会者相同。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真君大能,却也罕见的插不进手去,只得观望四位天尊施展手段。 数月前,经由辰阳剑山剑主季苍生讲解奥秘,诸派诸真都明白了来敌兵锋直指原陆宗的缘由。 原来,在九宗暗暗连结的广大疆域内,纵然应元道尊神通甚为高明,除非先亲身降临九宗之地,否则也难以准确把控将阴阳洞天落于某处。只得随势,随缘。 而辰阳剑山、原陆宗两家皆已完道,气运较其余诸宗胜过一筹。所以这处通道入口,将会随机落在二宗之一。 其实诸宗不少真君大能,心中未必没有一个念头—— 若是迎敌的是辰阳剑山,或许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升云台最中心处,季苍生、诸永宸,姜成鹿,东方晚晴,各据一向,端坐于一方莲台之上。 四人之间,却有二三十件异物,悬浮飘荡。 有珠,有塔,有炉,有剑,有卷轴,有印信,甚而有看似未经雕琢的石块、方砖,异形奇物,不一而足。 但若仔细辨认,不难察觉,当中每一件,无不是混元真宝。 当初幽寰宗所倡议,那同舟共济、利益最大化的迎敌法子,可不是口上痛快。此时如此巨量的真宝,显然不是原陆宗一家所有,而是九宗汇聚,挑拣合四气五行阴阳之性的神通底蕴中最为典型者,提前收拢。 这些混元真宝,实为载法之基。 至于价值更重的其余秘宝,此时都在客临此地的八位真君随身携带。 正在此时,升云台正面的玉璧上清楚可见,林雷出手了。 那四人早已跃至天中甚高处,却见林雷一伸手,自铜鼎中抄水一洗。同时手中已捉住一物,似是半截箭头,反手便往原陆宗宗门方位一掷! 这半截箭头瞬息之间,已穿越十余万里,然后消散不见。 但是升云台上诸真,却同时感受到心中一悸。 整个原陆宗—— 可不仅仅是原陆宗天中一十八处“青云岛”、以及当中人物鸟兽、亭台楼阁、宫观建筑。此时此刻,整个原陆宗界域之内,包括其统御之下界,相当于较整个四洲六海还要大上数倍的结界之内、完整天地,似乎将有劫厄。 不止是修道之人感应厄兆,纵然是下界之中、鸡犬禽畜之中有通灵者,此时也是奔逐狂吠不止。 只是真君大能,其心念感受明晰而准确: 似乎这一方天地,以原陆宗宗门为核心,并非真山真水,而是纸糊的幻象。被人随手一揉,便要彻底塌陷、溃散,枯萎,收缩,最后溃散于一个小点,在一丝火焰之中归于寂灭。 几位上真,已急忙抬首,望向高座四人。 真昙宗付萧山心中默然。 到了近道层次,已持心念,极难被改变。但是此时此刻,他隐然觉得,九宗共同御敌之议,或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尽管真君大能,凭借各自宗门大印,同样能够动用那非凡手段。但是法力圆熟,毕竟差了些许。在眼前这等难以言喻的重大压力下,万一出手缓急稍有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还是由天尊境界施展,更加令人放心。 姜成鹿双目似睁非闭,沉吟两息,道:“阳火三炼,定骨力而成均衡。这一重道韵,当由东方道友领受。” 虽然季苍生寿数道行在四尊之中位居第一。但是此地是原陆宗山门,姜成鹿忝为地主,一应抉择,自然由他定计。 东方晚晴微一点头,并未谦让,只淡淡道一声“好。” 旋即反手一捉,自面前二三十件浮动的混元真宝之中,捉住一枚灯盏。 化作繁星一点,投掷于万里之外。 观明法诀、运使驾驭,皆在此灯盏触及手掌的一瞬,轻描淡写的完成。 四御门闾虬颜双眉一挑。 没想到第一件,就动用了四御门所藏之底蕴。 这一枚灯盏,乃是四御门二祖所留。虽然是阳火真气一脉,却并不非究无物不焚、蔓延无穷的杀伐之术,而是返炼自身,达成一种炼骨之衡。堪称一门路数十分奇特的防御底蕴。 众人清晰的感受到,那妖祖虽施手段其实并未被驱逐,只是性质发生了变化。 那神通自身心扫过时,如遭山泉凉水一冲,拂去尘垢,反倒是令自己身心舒泰。 ……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三招两式 料敌之明 这一式交手落下,东方晚晴环身丈许,忽尔有微风飘浮。大红衣袍曳地裙裾,似乎也微微摆动。 同时其面目之上,有一深一浅两层光华,正反交融,而又同归于一种奇妙的平衡之中。 诸永宸微微颔首。 其实论出手的一瞬,四位天尊无论是谁施展,都没有太大差别。而画龙点睛的,是神通动用之后这一道奇妙的平衡之韵。此法门似乎与东方晚晴道术相通,由她来施展,要较其余三人从容许多。 同时法诀辩证,所得也更多。 四御门闾虬颜心中叹服。 作为这一门神通底蕴之所出,他自然明白这一道底蕴的道则关键。唯有精密无间的正反相融,构成平衡,方能呈现出这全然无恙的情景。若是有不谐之处,崩塌委顿陷落之象,立刻就会降临。 如果是一位真君来施展此法,至多只能保证宗门之内,圆满无恙;至于宗门之外、所辖洲部,大约只能凭借大印之力依样葫芦,照个十之八九。其中未尽之处,诚可谓在所难免。 而只要有一线不谐,就意味着无限广袤的山川陷落,生灵灭绝。不知有几亿万人,在悄无声息之间魂归黄泉。 大神通者,以万物为刍狗,由此可见一斑。 林雷再度施展手段。 这一回,伸手在鼎中一洗,却是一口气动用的三道法门。 一石、一叶,一滴青色的汁液。 前二物与先前那半截羽箭相同,显是事先备好的手段;那最后一滴汁液却似是信手施展,疑似是林雷的神通变化。 三种物相,同样是奔袭十余万里之后,形迹消散。 神通动用的一瞬,升云台上诸真,立刻明了其意。 那一块灰色的石头,显化出的是一种“天倾”之韵,仿佛穹顶坠落,欲要将人碾成齑粉。 而那一枚小指长短的绿叶,却显化了另一种“地覆”神韵,好似大地化为饕餮,将所载之万有彻底吞没。 不但如此,这两种法诀另有一种配合。 一上一下,一正一逆,两道伟力合流,仿佛一只巨大的磨盘,要将中间所容之物,磨灭成碎屑。 至于那一滴青色汁液,一旦散发,却会化作一种异样馨香的味道,凡所闻者,一时三刻,神魂皆散,此身化作石块。 姜成鹿一侧身,望了诸永宸天尊一眼。 诸永宸反手一托,捉住悬于虚空的两柄短剑。 其中之一,是辰阳剑山的神通底蕴;而另外一道,却是得自真昙宗。 两道剑光急速纵出。 宛若鱼跃深远,顷刻间已渺然难测。 十二个刹那之后,这一击的精义顿时明朗。 这两剑同样是一上一下,庚金戊土之意一彰,立刻构成两道锋锐之势。 这剑意“大势”,走的是以势破势的路子。 原本即将加身天翻地覆之意蕴,前者是顺向而转,后者是逆向而动。在正反相合之中,构成沉沦万古的大势,将所遇之敌彻底碾碎。 常理而言,容易想到的办法,使其破序失衡,过错三分,其中的精密完整的味道被打破,威力自然大减。 但诸永宸却并未如此选择。 这两剑神通,却是硬生生逆击而去,迫得上方来力逆向而动,下方来力顺向而行,以硬扳牛角的架势,止住这天地弥合的大势。 其势一止,神通也不能存世。 随着一阵阵清风鸣泉似的响声,这两道神通,已被应声化解! 姜成鹿同样接下一门神通。 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牒,反手一挑,坠入深空。 升云台上诸真,登时觉得身上暖意融融。似乎有一团火焰加身,将那水精异味抗拒在外,不得逸进分毫。 此物之种属,是原陆宗所固有;而神通之品类,却与东方晚晴所动用的那一门神通相同,同样是阳火之属。 如杜明伦、宁中流等功行较深的真君,此时便有所悟。 原本诸真想当然的以为,四位天尊,想必于阴阳五行之性中各自擅长,所以才要分工协作,扬长避短。 现在看出,似乎并非如此。 同样是阳火之性的神通底蕴,前者由东方晚晴动用;后者却是由姜成鹿施展。 想来也是。既然修炼到天人鼎立,自然于阴阳五行之变化,无不精擅,无有偏至。 其中分别,或许在于—— 呈现锋锐无双、以强对强路数者,由诸永宸施展; 呈现绵密防御、以柔克刚之路数着,由姜成鹿施展; 呈现交融平衡、执中大化之路数者,由东方晚晴施展。 至于辰阳剑山剑主季苍生何时出手,却看不大分明。 这两道神通又被化去。 玉璧之上,可见四位妖族圣祖却也不恼,反倒是颇有兴致盎然的意味。 那林雷忽而诡秘一笑,遥遥道:“九宗诸位道友,请接某这一手。” 反手一托。 掌心之中,却是空空荡荡。 升云台上诸位真君,都是一愕。 这不但是目力不能视的空空荡荡。以诸位吉凶感应之敏锐,察觉不到丝毫异常,好似那位妖祖,真的只是和大家开了一个玩笑。 好在这谜题并未尺许多久,约莫十五息后,答案自然揭晓。 相距原陆宗结界不远处,忽然半空中多出一个婴孩。 这婴孩通体纯如百玉,细嫩如瓷。在空中伸展四足爬行。浑身光溜溜,只头顶一簇毛发,忽然便大声啼哭起来。 此婴孩身躯虽小,但是天穹之中再厚的云雾,亦不能遮掩其形;原陆宗所辖地域之内,无论距离远近,抬首观之,都是觉得此婴孩在自己头顶里许距离,五官眉目也清晰可见。 此时下界之中,不知有多少凡夫俗子,以为灵童降世,一齐跪拜叩首。 又过数息,那婴孩忽然停止啼哭,做出大声吞食的动作。 远近内外,天地之间的精气并未损了一丝半毫;但是那婴孩的身躯,却急速涨大,不数息便已超过一座千丈高峰。 林雷呵呵一笑,道:“如何?我辈虽然决意出手,但是可从不敢小看了诸位。” 四位天尊面容严肃。 眼前之物,不易对付。 林雷所言不错,四族圣祖,决意覆灭九宗升宗门定品之序,也算是料敌从宽了。 其并未因为九宗飞升大能无法降世,依仗着飞升大能对驻世道境大能战力优势,便自忖必胜了。 正相反,四人也曾估量到,九宗在短短三十六万载内出了数十位飞升大能,在其成道之时,飞升之时,得了感通上下的机缘,必然也会留下些手段。 方才几度交锋,已然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其敢于来攻,自然要有所准备。 飞升大能的底蕴,也是有差别的。 提前谱写锻造了手段,然后破境飞升的一瞬,感通上下之机,加以点化。其法门势必尚简,只具备某种方向的单一用途。至于更高层次的道术妙理,却来不及倾注其中。 而四位圣祖此番所携,至少有数种手段,唯有在上界修持甚久之后,再仔细锤炼上数万载,方得成就。 此等手段,乃是汇通幽玄的大神通手段,绝非朝夕之间的“破法”可以应对。 眼前之物,便是其中之一。 数年前赤魅圣祖降世,曾经动用“魅阴赤阳”的手段,先占天时,保守诸界生灵、法阵不失。此法诀以天时称名,只要他下手抢先了一步,纵然如今四位圣祖降世,手持数十门秘法,也不能奈之何。 而方才放出的这孩童,却应在“大小”二字上。 当其身躯膨胀到了约莫有原陆宗所辖地域的十分之一上下,彼时彼刻,就算是数百道神通秘法一齐施展,也已积重难返了。 整个原陆宗及其所辖界域,必将彻底消散不存。 好似被凭空剜去,投入大界之外的虚空乱流之中。 欲要在此前将其击破,同样也十分艰难。因为此神通已宛若活人,自然明了诸般趋吉避凶之理,单一的攻、守、衡及五行之象,断难加以毁伤。更何况,又有四位圣祖在一旁援护照料。 升云台。 四位天尊果然并未再动用飘浮空中的那二三十件真宝。 姜成鹿转首望向杜明伦,微笑道:“借法一用。” 杜明伦面色微变,却转头望向城阳剑山两位天尊。 诸永宸言道:“本门二术,原陆宗洪天尊、越衡宗冷天尊所传一术,皆有定序归一、约束妙有之用。但是以阴阳性相分别,还是贵派严天尊所传之术最为契合。” 东方晚晴淡然道:“早有言明均转补偿之数,杜真君何必迟疑。” 杜明伦无奈,自袖间取出一物,神色间颇有不舍。 此物是一只尺许长短的木刻人像。 姜成鹿伸手接过,略望了一眼,便将其交到剑主季苍生之手。 季苍生浑然难名的身躯,忽然凝实一瞬。 再定睛一看,那木刻人像早已不知去向。 抬头望那碑上示现。那诡秘莫测的“孩童”虽然增长之势并未能够遏制,但是其一身灵性却似彻底消散,体现为和之前数种神通相同的性质。 准确的说,那一种欲要破坏也无从下口的圆滑繁难之感,烟消云散了。 季苍生道:“一齐出手。”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四限妙法 短兵相临 九宗诸位真君,此刻都颇受震动。 先前那数道神通威能虽宏,但是尚未超脱诸真意料之外。但凡环绕于四位天尊之间的数十件珍藏能够解决的麻烦,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挑战。 但是此时此刻,那诡异孩童现世,立刻逼迫出了九宗真正底蕴。 若是无道境大能坐镇,每一宗分别迎敌,只怕除却动用门中那一道根本法门之外,已别无他策。 方才取自杜明伦上真之手、经剑主季苍生施展的,乃是藏象宗地位甚重的一道秘术,创制于成就完道大业十之八九的严侗晖天尊之手。 诸位妖祖所持之念,虽然十之八九准确,但也未必全无偏差。 寻常而论,其道理自由支撑——在破界飞升、感通天人的一瞬,所得浩瀚,所见精微,同时传感于下的传承,势必不能太过复杂。 但若是道境之中的顶尖人物,于一宗完道走出甚远,又或者另辟蹊径,开辟了自家独到的道途。那么对于大道领悟之深湛,或非同侪可比。其虽然并未飞升,但是对于一界之道理,甚至对于飞升之后的气象变化,乃至飞升大能何以胜过尚未飞升的驻世天尊,全了然于心。 此辈所留下之法诀,便与众不同了。 虽然飞升之举同样只是一瞬,不得暂留;但即便是短短一瞬,在胸中自有度数的前提下,依旧能够走出极远! 譬如作一幅画。 一笔一划,仔细勾勒描摹,自然是一种风格;但是若对即将作画了如指掌,那么心神一印,自然能够在一个刹那间泼墨成就。 此刻三位天尊一齐出手。 或者是动用了面前真宝底蕴,或者并不依傍外物,纯粹动用自家法力。 不过示现于外,这斗战场景就并不那么好看了。 并无低阶修士交手时美轮美奂的神通变化。所能见者,唯有那已然十分壮大的“孩童”,身躯不住扭曲变幻。仿佛一只无形巨手将其按住,用力揉捏。 约莫十息之后,那“孩童”立刻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如此战局,大出龙云等四人之所料。 九宗毫不犹豫的动用了一门深湛法诀,说明两条。 对方识得此术之厉害; 就冲此术被如此果断的动用,对方真正压箱底的手段,远远不曾使了出来。 原本在龙云等人预料中,能够应对方才这一法的,每一家宗门至多只有一种,就是其真正自保的底蕴。一旦动用,这一家宗门立刻陷入空虚,然后自己便可着手加以应对。 风青、武鸣二人,袖手轻拂,果断出手干预。 风青是动用了自家神通道术;武鸣依旧是借用了某一种事先备藏的手段。 各位大能神通相搅,战局也立刻生出感应,呈现妙相。 茫茫一界,在两种奇异景象之间,反复变幻。 其中之一,是天地苍茫,伟力相合。一上一下,两道磅礴恣肆、高远无尽的雄浑气机,宛若推磨,宛若旋涡,流动倾覆,波及万有。 一种力量,是要将那巨大的“孩童”彻底限制,以至于碾成粉碎。 另一种力量,却是对这孩童的强化,似乎有无限精力,灌注到这孩童的身躯之中。 此等景象,维持十余息之后,陡然一变。 凭空显化而出的,却是两个巨人,与那“孩童”一般大小。一人执拳用剑,随意出手,欲向那孩童出手攻袭;而另外一人却是双掌遮拦,长袖曼舞,欲要进行救援。 俨然一个刺客,一个守卫。 斗法一阵,同样是约莫十余息时间,二道人像化去,又回到了那“二力相搅”之象。 如此反复变幻,正反无穷…… 平心而论。 那抽象玄虚的战法,气魄极为宏伟。只教人感到万古如一时,千载如一瞬,广大无尽如紫微大世界,也只不过是浩瀚天河中的一叶孤舟而已。 此等心念,对于诸位真君而言,却是前所未有。心中半是震动欣悦,半是骇异迷茫。 而那具体化形的战法,两人搏斗之场面,虽然其粗犷高古不如前者,但是精密细致,栩栩如生,又有前一种战法所不及之处。 宁中流真君忽然转首,望了杜明伦一眼。 恰在此时,杜明伦也恰好投了目光过来。 其余诸位真君,尚未能够察出战局之演变。但是这两位功行甚高者,却看出了一些端倪。 两种战法,似乎是双方大能各自主场。 在那两道磅礴异力交手的过程中,似乎是那给孩童撑腰的力量占据了上风;那一道镇压之力虽然貌似雄健锋锐到了极点,但是其实始终并未能够对孩童身躯造成根本威胁。 但是在那具体人像交手的过程中,却颠倒过来。似乎是破袭之人,招式巧妙,变化精微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而负责防守的那人,本力虽悍,却时时在幻变转折之中落入下风。 这其中似乎蕴藏了四位降世妖祖和四位天尊道行优劣的深刻道理。 但是宁中流、杜明伦虽然是近道境中的最高层次,一时却也不能剖析透彻。 就在战局胶着,诸真心中皆不大托底之时。 辰阳剑主季苍生,身形忽然一凝。 本来季苍生的面目形容,总是给人一种无可名状的异感。表面看来似乎衣衫五官甚是清晰,但是闭目回响,似乎除却此人头发甚短之外,竟无有一个可以准确下笔雕琢的角度。 甚而他那一头短发,也极有可能是刻意留下的“符号”。 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面目明晰。 诸真心中讶异,定睛一看,其面颊似乎较想象中略长一些,骨骼也略微突出一些,身材略微瘦削一些,一望便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苦修之士。 但季苍生身形一实;那战场之中显化之人却相应一“虚”。 模模糊糊,浑不可辨。 那守御之“人”措手不及,攻方已是骈指作剑,一举刺入那“孩童”的眉心。 其身形增长之势,骤然停滞。 姜成鹿蓦然转首,深望了季苍生一眼,旋即淡然道:“谢过。” …… 这一式被瓦解之后,林雷妖祖又动用了两道大神通手段。 这两者一者是以五行为序,但凡动用阴阳五行十大门径的道术,便自然能够将战局引入一种无解之境;另外一道大神通是以占位为序,只消占定六合方位轮转三回,便能引动一种牵动一界的威力。 战局与诸真所料,似乎不同。 原本以为,此战至少在前半段,在妖族四位圣祖决意亲身下场之前,这是双方底蕴的比拼。双方底蕴逐渐动用,你一着我一着的耗下去,端的看谁的积蓄更厚。甚至于以此便决出胜负,也未可知。 但是现在看来,所谓的“底蕴”,层次地位也有明显分别。那以“大小”“五行”“占位”为限的大神通手段,显然是具有战略意义的非凡妙手。围绕此等神通成立的条件,驱逐与援护,要先产生一场攻防战。 等若是一个“大题”之下,九宗方也要用一道更强的底蕴为镇压,然后以“小题”分胜负。 面对其后的两种手段,原陆宗洪初玄、辰阳剑山二组所留下的一道大底蕴,都相继动用。 后续交手,以数道较小的底蕴为资粮,最终凭借季苍生的虚实变化之法,将二法彻底破去。 中天之上。 四位妖祖,却似并无受挫之意。 林雷淡淡一笑,道:“武道友,请。” 然后反手一推,将盛满“混同清流”的铜鼎,推向武鸣这一侧。 武鸣淡然颔首,道:“单凭所携之法与其较量,果然不能攻破。彼辈之底蕴,着实甚厚。” 出言之时,掌心已握住一道精光。 四道根本秘法。 大小限,方位限,五行限。三法皆已折戟。只剩下最后一法了。 乍一看,林雷、武鸣二位,负责所藏秘法的实战。四道最强秘法,总是一人动用两件为宜。但偏偏前三件都是林雷动用,他也全无意见,似乎并不以为自己吃亏了。 其中意味,已经不言自明了。 经水一洗,神通一落;武鸣妖祖掌心之中,已是空空如也! 升云台上,四位天尊神色一凝,一齐认真观望。 少顷,东方晚晴道:“好一个如白染皂。确是奇着。妙手!看来下场交手,终是不能回避。” 诸永宸微微颔首。 姜成鹿捻须一笑。 飞升上境之人锤炼的手段,确有不可轻侮之处。 譬如你在白纸上书写。若是写错了一个字,自然可以用墨汁将其涂抹。 但是就算你再如何涂抹干净,纸上也会留下一个墨团。初时纯净无暇的白纸,已然不可复得了。 武鸣所动用的这一门神通,一旦发散,威力不在那“大小限”的孩童之下。 但是此法之奥义,却是“次数限”。 敌手在一定时间内动用神通的次数达到一定的限制,就会引动此术的另外一重妙用——十二时辰之内,一切“借物封印”流的手段,皆不能动用,无论彼此。 不抵挡,是毁天灭地的威能。 若抵挡,九宗底蕴皆要被封印十二个时辰,届时诸位妖祖,势必会亲身下场,挑战四位天尊。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上下之别 二力合一 大小限,方位限,五行限,次数限,四法原本难分轩轾,皆是飞升大能苦心营造的最精深的秘法。 亦是四族神通路数各自衍生而得之。 最终这“次数限”之法隐然更上层楼,压过其余三法一头,成为四位妖祖此行诸法之压轴,是因此法中混同一道意蕴,名为“后中先。” 何谓“后中先”? 按照此秘法定序,此法动用之后,其如白染皂、次数叠加之韵,当限定在九次。 但是这“九次”却未必是“动用此法之后的九次”。只消作法的那位与人为敌,且双方作战绵延连续。那么上溯至一定时间之前,敌手所动用的根本秘术,皆纳入此次数计算之中。 不过这九次并不能全部提前计数,至少需要一件是在已发之后,作为种子。 事实也正是如此——九宗所得以动用的妙法之数,不是九种,而是一种。 姜成鹿眉头微皱。 无论如何,先将此术正面带来的威胁解除再说。至于亲身下场,他却也不惧。 季苍生一笑,道:“无妨。” 却见他自袖中取出一物,乃是通体纯黑的半截断剑,遥遥向虚空一掷。 那道神通带来的侵蚀毁灭之力,立刻止住。仿佛流星北渡,与这一方界域擦肩而过。正面拒止,竟是较先前诸般较量愈发容易。 诸永宸道:“巧合得很。我辰阳剑山所藏这一门道术,恰好可以克制其神通路数。” 但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其实语焉不详。 升云台上诸位上真,都是心中一凛。 克制不克制姑且两说,但是辰阳剑山已然动用了两种分量极重的妙法。观二位天尊神色,似乎不以为意。这一家的底蕴,委实深不可测。 杀伐之力被成功抵挡,那么其后手就立刻凸显出来。 四位道尊面前浮动之真宝,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幽寰宗黄真君自袖中寻摸一物来看,也是心头一沉。 果然,不单单是早已提前汇聚的那些较为清简的底蕴受到影响。藏在自己袖中的极高层次存在,同样是青雾蒙蒙,若即若离。 心意一动,尝试感应,进入“即将动用”的状态,却收不到任何回应。 就在此时。 石壁之上,已望见一个人影急速放大,其速度竟似不比第一道“大小限”法门幻化的孩童差了多少。 此人原本隐匿云雾之间、飘然而独立的身姿,和谐意象立刻被打破! 这种感受十分微妙。 一界之中,无论大小变化,总是时时相谐。譬如炼化出一件变化由心的宝物,当中装进一个人去。若是那人身放大,此容器也必同步放大。若是人身缩小,这容器便同步缩小。 人在天地之中,如论显化外象如何,大致道理如此。 但是此人身躯放大,却教人觉得,这方天地并未同步放大,立刻显得局促。甚而此人予人的观感已是“较天地为大”的状态,但是天地却也并未被打破。 好似一块石头丢进一个容器中。 那石头明明比容器更大,却也并未将容器撑破,构成一种奇妙的重叠状态。 姜成鹿望了一眼,刹那之间,身影自座中消散。 下一瞬,已然在原陆宗界域之外。 身躯同样是高下无极,与天地同巨,并不较来人差上多少。 龙云微微一笑,似乎诧异道:“道友倒是自负。” 他亲身出战,料想九宗四位天尊就算不是一齐出手,至少也是二人迎战,以二敌一。 未想,是姜成鹿一人现身迎敌。 姜成鹿淡然道:“不试上一试,如何知道高下?” 升云台正中莲台高座,仅余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三人。 却见诸永宸微一侧身,对着东方晚晴言道:“不知道境之中,飞升前后,其中差别微玄,东方道友能见几分?” 东方晚晴微笑道:“知其大略而已。” 诸永宸道:“哦?” 面上毫不掩饰,浮现起一抹惊诧。 他之所以发问,原本是想探知东方晚晴是否有一线之感应。但是所得到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 “大略知之”和“隐有猜测”、“望见端倪”可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大略”二字去了,其实便是“知之”。 九宗屹立紫微大世界三十六万载,成就道境大能四十余人。能够达到窥见上下玄妙、虽未飞升却明断上下虚实的层次,除却各派初祖之外,至多不超过六七人。 诸如原陆宗洪初玄,藏象宗严侗晖、卫子衿,越衡宗冷镜霄,皆在其列。 当代前后脚成就道境的两人,诸永宸自问对于自己和东方晚晴之深浅,也是心中有数。 平心而论,二人根基相若。 最保守的估计,他们两位比之历代天尊,无论如何也当在中数以上;说是位在前列,也无不可。 但是距离了悟幽玄的最强的六七人,依旧差了一些。 但是辰阳剑山当世,却有一非凡机缘。 那就是轩辕怀降世。 剑主季苍生早已秉持一种观摩妙道,借由观法观人,所得的收益非同小可。 诸永宸也是如此。 在轩辕怀降世之时,他尚是真君境界,只是道行早已登峰造极,只待机缘一落,便是破境之机。其后,观轩辕怀降世之形迹,他忽然心中明悟,闭关二百载,终于一举成道。 所以原本以他根基,尚差一些的幽微处,竟也由此得以不足了。 上下差别,自忖已有所得。 若非同样有非常之机缘,东方晚晴只怕难以臻至与自己相同的境界。 季苍生原本目光涣散。 此时闻言,忽然明眸清亮,微笑道:“反正不时便要揭晓。东方掌门姑且言之,只当对一对答案。” 东方晚晴淡笑道:“四维之外,天空乱序。轻重快慢,颠倒难追。” 季苍生眸中精光一闪。 沉吟有顷,道:“缥缈宗……东方掌门若是奠下根基,自然能够揽得气运机缘。” 似乎就是为了验证答案,龙云出手了! 轻飘飘抬手一推。 似乎有几种颜色,当空轻轻一滚。 诸位真君,原本都是要开一开眼界,看看道境大能交手,是何等气象。但是此时此刻,却是人人面色一变,然后紧闭双目,谨守心神。 其一击既发,好似一团火苗,无形而有相。 但是那火苗形迹变幻,分分合合,却决然不是曼妙有趣、空灵透彻的气象,反倒更似用一柄钢锯在生锯铜铁,传来一种最真切不过的实物撕裂之感,令人十分不适! 季苍生见状,抬手一拂。十丈外似乎蒙上一层帷幕,此时再观,便无大碍。 诸宗真君,都是一礼致谢。 一击之后,停顿一个刹那。龙云又是貌似随意的一挥袖,动用了第二击。 这一击的意象,浮泛滚动,所拟明明是一种具象;但是乍一望去,似乎又像是水,又像是火,竟教人无从分别。 一个倏忽,这一道神通意象已然追上前力,与一刹那之前的火象合二为一,并力而落!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三位天尊,面上不约而同浮现出赞叹之意。 诸永宸低声道:“果然如此。” 东方晚晴道:“如此手段,姜道友可能应否?” 季苍生平静道:“以实战而论,姜道友在我九宗道境之中,也算是别具一格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速败。” 眼前之景,诸宗真君虽能观战,却已不明其奥妙。 若说为三位天尊赞叹、许为飞升大能独得之秘的,便是这后力追及前力的手段,无论如何也是匪夷所思。 凡夫俗子,先扔出一块石头;然后再扔一块石头,后石击中前石,似乎也不是难事。 若是武术修炼到高明境界,足以内力外铄,遥击及远。那么后力追上前力,层层叠叠,似乎也是常见的武功路数。 至于仙门之中,汇同合流,并力而击,同样是极常见的法门。 就算前力已发,速度快到无以复加。 那么后力可以凭借空间神通,曲径折跃,后发先至。 区区二力相合,也算独到之优长吗? 诸真却不知,道境大能,心弦一发,心中所念已与天地道则混同归一,神通成型一发,速度便是增无可增的极限。 其不仅仅是“最快”,同样也是“最简”。 无论其示现为外在的形迹如何,但这神通,必定是普天之下最高效、最简明的杀法。 换言之,在道境大能神意笼罩的范围内,其神通奔逐的轨迹,绝不存在任何营造空间通道“抄近路”的说法。因为后者注定不若前者简洁,消耗的神意法力、中间的冗余曲折,也要更多! 所以,道境大能出手,每一击都是层次分明。 对着同一个目标,你发出了一击,三个刹那后发出了第二击;那么到了结果落定之时,第二击也一定会比第一击晚上三个刹那,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当然,这是就驻世道境大能而言。 作为飞升妖祖降世的龙云,已然当场演示了一遍—— 看似简明到极致、快捷到极致的后力,诡异的抹杀了一刹那的间隔,使得后力追及前力。 所以这一击的威力,平白提升了一倍。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道则主客 倍称之费 道境大能飞升之后,一身气机将迎来一重转圜变化。 但是此等变化,并非是道行更高、更精、更纯;因为修为到了斩分天人之境,本来便是这一尺度下的极限。 或许本土修道文明中并不算出众的人劫道尊,距离道境极限尚差了一丝。但是如九宗天尊这般,功行游刃有余,达到了随时可以飞升的地步,那就是真正无愧于天地二分,与清浊造化等量齐观。 而飞升之后的变化,在于适应虚空之上、宇宙中更高明深彻的秩序。 宇宙之中,孕育生灵、生长变化的各处大界,均是一般的时空道则秩序,只是强弱不同;而茫茫穹宇、混同星流之中,又是一种时空秩序。以小就大,其实有不可思议的变化。 东方掌门所言“四维之外,天空乱序。轻重快慢,颠倒难追。”其实已经是在现有秩序视野中,最为形象的回答。 从未有过一界之外的经验,而能够从容明悟其中道理,其道心与机缘,委实不可思议。 其实飞升之前与飞升之后的差距究竟如何,并非定数,要看所在界域大小而定。 若是在那稍小的界域之中,飞升大能下界,可以直接凭借更层的时空秩序出手,不可见,不可闻,竟能手起刀落,斩杀同辈于瞬息之间。 那等界域中,飞升前后的战力差别,几乎不亚于一个大境界。 但是似紫微大世界这样的大界,所动用的神通“第一手”,必须遵循紫微大世界的秩序。其后以此为标杆,方能借用更高明的时空秩序辅佐。所以展现于外的,便是这诡异的“加力”之法了。 前力清楚可见;后力诡秘莫测,在诸位理解之外。 这一道本力叠加之法,便似一道杠杆,将一方的战力加以强化。 未臻道境之人,未免疑惑。 修为低至金丹、元婴境界,亦能一口气打出数百、数千击,间隙极短。 到了近道之境,诸般大神通道术,尤其是剑术神通门类,一念动万剑齐发,也是觉不稀奇。 若是更进一步,到了道境层次,难道不能完全泯灭差别,相当于在一个刹那之间叠加本力? 答案自然是不能。 因为道境大能神通威能之所以强大到不可思议,便因为其与道则道韵融合归一,暗通天时运转、万物化生的道理。所以每一击之下,必然有起、承、转、合;宛若生灵之降,须得有生、老、病、死。 秩序完整,有首有尾,有始有终。 所以连击合一,断然不行。 这一切不过是刹那功夫,龙云二象合一之击,已然落至姜成鹿面前。 姜成鹿出剑。 这一剑,圆润清朗,光明无限却又暗藏生动,极得草木之韵。但是其外形,却是一道椭圆形的圆盘;并且一内一外,暗藏浅浅的弧度,构成了凹凸深浅。乍一望去,像是俗世人家专门用以盛放鱼类馔食的瓷碟。 这只“瓷碟”漾在空中,却忽地分成两半。 并非自长短首尾分成两半;亦并非拦腰分成两半;更并非自厚薄处一剖,分成两半;亦并非以各种奇异形状,分成两半。 空中所见,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完整瓷碟。 并且光泽明亮,气韵生动,也是一般无二。 照说此等情形,应该叫做“一化为二”。但是观摩此战之人,无论是双方道境大能,还是九宗真君,此时心中自然而然浮起的,却绝不是“一化为二”的概念,而是“分成两半”。 一个刹那之后。 两只“瓷碟”明明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大家心中的念头忽然扭转过来—— 此时的确应该称作“一化为二”了。 但是此念方起,两只“瓷碟”已然合二为一。 所蓄伟力,陡增一倍。 两道神通,并未相交。 只见虚空一暗,好似无端多出一个第三者,大肚能容,将二人所施展的神通道术一齐收摄进去。 天清气朗,晴空无云,一切都归于平寂,这方天地中,以原陆宗为核心的广袤空间,似乎未有一丝一毫受到破坏。 一击无功,龙云神色淡然。 己身道则神韵一凝、第三、第四次出手,再度以合击法门施展。只是示现于外的形象,却似是磅礴云气显化成之一只巨龙之抓,凝形一落。 这巨龙之抓甚是粗略,只是望着近似而已,半点也说不上生动。 但是就这么若虚若实的一照,整个原陆宗界域,却似都在其掌控之中。 姜成鹿能接自己一击,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也从未想过一击制敌。 因为这通过更高明的时空之序达成的“合力”效果,确是有解的。 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方才姜成鹿的动作,正是将那神通之象的一阴一阳瞬间分界,然后各自补足阴阳。这的确是实现威力倍增的可行法门。 但是此法也有局限。 似龙云的前后两击,所动用的法力,便是一击的两倍。 而姜成鹿先分解再相合的手段,所动用的法力,却不是两倍,而是四倍。 在神意推演之中,双方的交手似乎是一板一眼、节奏分明。但是就现实渡过的时间来看,其实是快到了极点。 这也是双方皆是圆满道境修为下最极限的比斗方法。 若是本土人劫道尊道术未完者,各呈手段,或许能够斗个数日数十日;但是此时这般比斗方法,一时三刻便能耗尽一身法力。 九宗诸真,凝神观战。 原本诸位真君心中担心一事。那就是道境大能大打出手,纵然山门无碍,也有可能给东南界域、九宗驻扎之地带来不可测度的麻烦。时空气机之紊乱,日月失序,浊流盈天;又或者千百日不见光明,又或者空间陷阱、死地绝地宛若野草横生。 但是现在看来,诸位似乎是多虑了。 这一场争斗,竟是异常的“干净”。 转眼之间,双方已不知交手了多少次。 其后的交手,虽然并非都如第一次那般,双方手段皆被莫名之物吞去;但是留在天穹之中的残象,不过是点点祥光,波澜微起而已。 甚至从场面上看,自姜成鹿立身之处为起点,哪一种草木清醇之气愈发弥漫,双方神通汇合之处愈来愈及远,倒似乎是姜成鹿占了上风一般。 至于木剑仙法力消耗倍于龙云一事,诸真君自然无法窥破。 诸永宸目光微动,道:“姜道友的是手段不凡。” 他自然能够看清,木剑仙的确是占了上风,这并不是“假象”。 季苍生淡然道:“姜道友是类似于藏象宗三祖盛若愚的路数。虽然剑术未入真流,飞升之后要多经历两重转折。但是以驻世之时的战力而论,的确是九宗道境中最顶尖的一层。” 诸永宸又仔细望了两眼,道:“心物主客,本相实相,总有差别。” 轻飘飘留下这一句话,却是转头望了东方晚晴一眼。 方才四位天尊动用底蕴相斗时,辰阳剑山的两位,都是霸道绝伦的杀伐气象;而木剑仙姜成鹿,却是绵密守御的路数;缥缈宗东方晚晴,持的是均衡之道。 但此心缘起,未必能够“从一而终”。各自心中所持之妙意,与物相合,其实际演化发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以辰阳剑山季苍生、诸永宸二人而言,其剑术之元始,固然是杀伐凌厉,唯我独尊。但是神通接敌之后,无尽的攻势之下,其客观呈现的效果,却是绵密均衡,一切尽在掌握,统合万象之归旨。 当然,许多情况下,对手实力太弱,早被一剑斩杀,来不及体现出这均衡精密的妙韵,那就另当别论。 观此时木剑仙的手段,每一朵剑光,果然都是柔弱自守,似乎并无侵凌之意;但是数十百千招交手下来,其势却似野草丛生,蔓延无际,反而呈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 这是本相之外的“实相”,甚至未必是木剑仙心中本愿。 但事实便是如此。 不止是姜成鹿。眼前这位缥缈宗掌门,虽然神通宗旨落于均衡之道,但是遇物相合之后的路径,同样是攻杀霸道的走向。 一刻钟之后。 龙云心中一动。 按照推算,姜成鹿法力将尽。 但是就在这一个“瞬间”到来的三息之前,姜成鹿忽然纵身而起。 身如鸿雁,以原陆宗宗门的方位为核心,环转一周。 一身气机,竟再度恢复圆满。 冥冥之中,浑然不可见、不可闻之处,似乎引动了原陆宗宗门所藏,一道莫名的力量。 龙云冷哼一声,已然窥见虚实。 原陆宗镇宗之宝。 类似效用的重宝,龙族先古飞升大能也拥有一件。龙云有心祭炼,却尚欠了些时辰火候。 但是对于当前战局,这却算不得什么。 因为此等妙法,只能施展一次。 以每一击的极限威能而言,交手双方旗鼓相当。 而动用法力之消耗,对方多出一倍。 若是双方法力积蓄也是大致相当,那么姜成鹿得了这件令己身气机凭空恢复圆满的手段,其实已经拉平了双方差距。 但问题是,龙云不知苦修多少万载,论法力积蓄,远在九宗这数人之上。 所以;不过是多消耗一刻钟罢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差别之微 避实就虚 又斗了约莫一刻钟上下。 龙云心中算定,如此一来,姜成鹿大约法力将罄。 现在看来,对方并未选择以二敌一,而是以一对一,未必没有拉长战线,拖延禁法时限的用意。 但是这一主意,必然落空。 姜成鹿约莫能够坚持半个时辰上下。 另外二位,似乎与之相若。 唯有辰阳剑山剑主,似乎功行较深。就算再尽量高估,斗上一个时辰,也已经是极限了。 而以龙云的战力,连斗二人,并无太大压力。 另外两人,交由风青应付。 实则林雷、武鸣二人,虽然连续动用了十余道潜藏秘法,但是保留的战力依旧在五成以上,一对一对上一人全然无碍。但是龙云为求稳妥计,竟只令二人作壁上观,以备完全。 由此可见己方战力之充裕。 时辰到! 龙云两式神通落下。 显化山泽之形。 他心中早已推演了无数遍,就在此时此刻,姜成鹿应当顺势退下。然后是诸永宸或者东方晚晴中的一位,上前迎战。 但是他所料落空。 却见姜成鹿哈哈一笑,掌心青黄葫芦随手一转。一身法力气机,已从微不可察中无中生有,陡然一涨! 显化法相,剑意盈盈,竟是与圆满之时相差无几。 反手两剑,化解了龙云的这一击。 龙云面色一变。 不可能! 道则所限,道境大能与天地等同,法力尽后,使其立刻恢复圆满的法门,在一个昼夜轮转的时限内,至多动用一次。 龙云神意推演,仔细盘算“例外”的可能。 一旁冷眼观战的风青,终是旁观者清,冷然道:“用一式。” 龙云简言道:“好。” 反手一推,长袖一卷,呈现出一道“龙摆尾”的虚像,横亘天地之间,立刻落下。 但是这一击并无后手与之“相合”,正是无比纯粹的一式。 姜成鹿情知对方必能查明因果,索性不再掩饰。葫芦之中一枚叶形剑苗忽然钻出,争锋相对纵去。 先前两位大能交手,落笔清浅,虽然紧凑无比,但表面上看去却算不得激烈。 尤其是时时出现的那一种异象,仿佛有一个神秘的“第三者”忽然现身,将两道神通一同摄去,同归于寂。其实都是迎敌的姜成鹿刻意做出的选择。 这一击之下,风貌大变。 两道神通正面碰撞。 虽然不闻其声,但是显露的景象却甚是骇人,半边天穹,广阔无际,已然化作一片死寂的黑色。 仿佛一般白昼,一半黑夜,诡异非常。 姜成鹿凝立不动。 龙云却觉出莫名方位处,传来一种异力,然后身躯微微一晃。 龙云面色陡变。 武鸣、林雷亦是惊叹出声。 这说明一件事—— 单单以一击的威能而言,其实是对方更强! 距离真正的极限,己方诸位飞升已久的修道者,反倒较之对方逊了一丝。 对于九宗道术之高明,四位妖祖心中有数。 毫无疑问,若是在四人尚未飞升之前,决计不是九宗驻世天尊的对手。单单一击之下,威能之高下,便无法相较。 飞升之后,跳出牢笼,观宇宙诸界之曲折,化曲为直,合力归一。这是其斗战之中最大的倚仗。 只此一条,便能在一对一的作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但是另一环节也不得不提—— 飞升之后,历经长久浸淫,本人功行也愈发增长,趋于同境界中真正的极限。此时,以本力而论,当与九宗道境大能不分轩轾。 而加上飞升之后的变化,我之二力相合,需要敌四倍之力来抵的格局,才最终成型。 但是没有想到,纵然是经历飞升之后长久浸淫,单单以一击的威力而言,却距离真正的极限尚差了九宗天尊一线。 这带来的后果,十分严重。 因为这意味着,先前姜成鹿每每迎击抵挡,并不需要全阴全阳,以一化二,当中可以稍稍留下一线冗余。 不要小看这一线冗余。 只要差了亿万分之一,当中数理便发生变化。姜成鹿所动用法力,便不是完整的四倍,而是降下一阶,变成两倍半。 以两倍半的法力,发动无限接近两倍的战力。 虽然依旧要多消耗四分之一的法力,但是双方战力差距,已经大大拉近了。 今日亲眼窥见标尺,对于龙云等四人也是一重助益。 若是四人自此罢战,寻得一地闭关三四年,便能追赶上来。到了那时,其等便能获得真正“倍称之力”的优势。 但是“次数限”的秘法已然动用,所谓覆水难收,此时罢战,自然是不现实的。 风青、林雷、武鸣三人,一同靠到近前。 风青淡淡道:“如之奈何?” 林雷面色变幻,道:“我方仍是优势。” 尽管较想象之中战力差距缩水了一大截,但是以四对四,依旧有着相当大的优势。 粗粗估算,我方四人,至少相当于敌方六人的战力。 只是敌方能够坚持的时间势必更长,是否能够在十二个时辰内一举成功,那就殊无把握了。 龙云思索半晌,道:“换第二条路。” 风青淡淡道:“有劳武道友了。” 武鸣哼了一声。 不过他虽然表示不满,但是动作上却并未有丝毫迟疑。 踏出一步,一拳击在虚空。 只这一拳的威力,寻常规模略小些的小界,足以将其一击击碎。但是这一击却是凝在半空,迟滞不散。 然后,第二拳。 拳力一合。 与龙云的手段相同,窥破大界曲直,后力前力相合,汇成一道。 但是这合力依旧凝而不散。 第三拳! 第四拳! 此时姜成鹿回归升云台上,四人尚未来得及说话,抬首一望,都是十分诧异。 飞升大能的“合力”手段,不止能够二力相合,若是不吝啬法力,凝练数道、数十道归一,合成巨力,的确是可以办到的。 威力之强,的确不能抵挡。 但是斗法之中实用,却只能止步于“二力合一”。 因为前力已发,锚定敌手之灵机。在一个刹那之后,前力即将加身之际,后力一合,恰好如同一击。 若是整个合更多道法力,等若前力需要虚悬相候,那么敌手自然不可能立在原地硬接,神意一动,自然便能脱身。等若你力虽大,却必然落空。 若说并非针对于人,而是攻击原陆宗宗门,同样不妥。 原陆宗山门的防御之力,有道境大能调御掌控下,等于掌握了一件大型法宝。防御同道攻击,并不算难。唯有提前备下的手段,方能成功。 如今此等手段皆已被封印,那唯有先攻击守御山门的四位天尊这一条路。 决然没有绕过四人先去攻打山门的道理。 武鸣一同击出一十六拳,凝练归一,果然是落向原陆宗山门。 同时林雷也一齐出手,反指一点。 这一指,却是偏离战场之外,落在四人降临此地的阴阳洞天之中。 龙云大声笑道:“凭本心而论,龙某是愿意以强当强,正面突破贵方的防守。如此,剩余八宗自然是摧枯拉朽,反手可定。但是四位道友的是功行深湛,龙某反复思之,也只得变着了。” 大笑三声之后,龙云高声道:“应元道友——” 却见那空间通道出口处,清光一闪,显化出一个人影,不是圣教应元道尊是谁? 随后一同赶来的,还有宗礼道尊、含桢道尊,以及四大妖族中镇压本土的四位道境大能。 林雷拳力落下。 姜成鹿正欲操纵原陆宗山门禁制,加以抵挡。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三人,也在等候姜成鹿出言指点。 毕竟,对于原陆宗山门,他作为地主要远较其余三人熟悉。 但是这一拳空空荡荡,尚未降临,便散逸难寻。 一息之后,整个空间,忽然凸显出一丝死寂的味道。 姜成鹿面色微变。 低首仔细一望,道:“玄武一族独到的天赋秘法。我原陆宗内九宗传送阵,被封印了六个时辰。” 在场的诸位真君,尤其是来自其余八宗的那八人,都是面色一变。 石壁之上,却见应元道尊把手一挥。 又是一条蜿蜒小蛇,无中生有,“挂”在虚空之中! 龙云哈哈一笑,道:“诸位若是脚程够快,或可赶来收拾残局。” 然后往那通道之中一隐,立刻不见了身形。 其余诸尊,速度极快,一个个消失不见。 东方晚晴沉声道:“唯有三策。或提前破解那封禁秘法;或直接遁去;或沿着这阴阳洞天追索过去。” 季苍生微一摇头,道:“甚难。” 无形灵机、镇压之力,凭借辰阳剑山剑道之高明,不难追索其形。 但是就算当前四人一齐动用阴阳分成之法,也只得八倍的力量,一时半刻绝难破解武鸣的十六倍拳力。 显然,他出拳一十六,是针对我方能力之上限做出的决断。 若说沿着阴阳洞天追索过去,风险实在太大。 此时,诸真之中,四御门闾虬颜忍不住伸手一指,问道:“敢问一声,这新立通道,通往何处去?” 此时人人都知,诸位妖祖是先放弃原陆宗,另辟战场了。 东方晚晴望了宁真君一眼,幽幽道:“越衡宗。” ps:今天8点发新书。万法无咎同步更新。不太监不阑尾的底线永远不会放弃。 话说大家有推荐票啥的,可以都投给新书。顺带求求票和收藏。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感通遁返 根本之宝 圆满完成了将来立下道基的任务,归无咎本拟回返本土世界。 推算时日,似乎妖族觊觎九宗的计划,已在实施过程中了。 但是此事虽大,却似乎与他无涉。 纵然算上“武域轮回天”的底蕴,归无咎也不过是近道境的战力。而这一场争衡之中,若要亲身下场一争,近道境也插不下手去,唯有四位天尊亲自入局。 至于真君大能,凭借宗门印信动用底蕴,自然更轮不到归无咎来做。 目前对于归无咎而言,二次清浊玄象之后,最急迫之事无过于功行积累的补足。阴阳道主的筹备业已完成,遁入昌营星,完成这入道以来最大的短板,已经要摆上日程了。 此事一旦做完,归无咎便是真正无拘,进退自如,再也受不到“身不由己”的束缚。 但是来到三生阴阳洞天出口处时,归无咎心中忽地生出一念。 似乎东南九宗即将面临的天地折冲,有自己出的上力的地方。 一念及此,他立刻调转遁光,驾青兜兽重返如意门,再回越衡一趟。 他并未刻意避匿形迹,再加上五陵殿的殿主印在身,回宗不久,就接到了二位真君相召的讯息。 九转灵光殿中。 当年面见宁真君的那处宫室之中,南宫掌门、梁真君分坐左右。 归无咎与之见礼。 南宫真君道:“不知访求三宗,结果如何?” 归无咎平静道:“已有成算。” 南宫真君、梁真君闻言,都是心中一震。 梁真君仔细打量了归无咎一眼,道:“以实效而论,能够做到哪一步?” 归无咎略一思忖,给出了一个相当确切的答复:“每一家宗门之中,道行境界距离顶尖层次稍逊者,少则二三人,多则六七人,皆能有上进之途。每一位成道之人,保守估计,消耗太质之气约相当于琉璃天旧法成就者一百八十分之一。将来法诀纯熟,有可能会更少。” 南宫掌门轻轻叹息一声。 饶是他对归无咎再如何高估,也只以为归无咎寻来一个可靠的门径或线索,就达到预期了。 换言之,能够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去说服其余八宗,凭契约另立一家,就算成功。万万没有想到,归无咎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每宗少则二三人,多则六七人,看似并不算多。 就算均以六七人计,不过是五六十人。 但是莫要忘了,这是一世一代,条件适合的元婴境修士。上下年限,在千年之内。 而真君境界的寿元,却有四万载。 时日积累,代代六七人,最终的数目将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数万年后,九宗近道之境,要扩充到十分乃是数十倍。 尽管功行较直接破境者略逊,也不可小觑了。 南宫掌门又问道:“今日返宗,所为何事?” 上一回二人相见,归无咎虽未明言。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难明白,归无咎不会在宗门之中呆上太久。离去之后,只恐又要重返本土之地。若是运气不好,五百年之会前也未必有几次再返宗门的机会。 但是归无咎却很快又回来了。 归无咎略一沉吟,问道:“最近九宗有没有大事发生?” 南宫真君微微一笑,道:“你预告的那件事,已然发生了。” 归无咎一凛,道:“在何处?” 梁真君接口道:“原陆宗。” “四位道境大能早已齐聚原陆宗。除此之外,其余八宗每一家皆有一位真君赴会原陆宗,观摩战局。我越衡宗是宁师兄去了。” 归无咎心中微动。 想不到战局来得如此之快。 诸宗既然有自信一身临之,也能勉强抵挡。如今四位天尊齐至,必然万无一失。 但是归无咎仔细一想,还是说道:“本宗底蕴深浅如何,归无咎未知大略。南宫掌门可否将门中秘法开示,令弟子得见虚实?” 南宫真君一怔,道:“这却不巧。” “九宗临敌,事先幽寰宗处也得了确切消息。九宗相聚一会,最终议定,决定联手对敌。各宗底蕴,皆在临敌之时互济有无,事后再行补偿。如今本门底蕴,皆被宁真君随身携带,聚于原陆宗处。” “四位天尊亲身操演秘法,对其功行大有好处。所以联合对敌之意,是这几位一力推动。” 归无咎诧异道:“如今宗门之中,便一件防备手段也无?” 梁真君笑道:“一宗最根本的那一件手段,自然不在其列。” 归无咎道:“何谓根本手段?” 南宫掌门淡然道:“诸宗手段,列分三等。” “其中一等,乃是列位天尊飞升之机缘,感通上下,提前刻箓好寄托之物,在飞升的一瞬加以点化。如今封印在混元真宝之中。其效用虽巨,但毕竟简易纯粹,只是单单蕴藏攻、守、化的道理。” “此等底蕴,每一宗至少总有数件。” “更高一等,乃是九宗中道术深湛、机缘慧心最称上乘的天尊大能,或于完道有功,或在道法上另辟蹊径。虽然成法之道理与前一种相同,但是所成之术,精微而化,着实有着不可思议的妙用。” “此等底蕴,每一宗少则一二件,多则二三件。除了辰阳剑山以外,断无第二家有可能怀藏三件以上。” “至于最后一等,便是每一家宗门真正立定宗门不坏的根基了。皆是各宗初祖所留,每宗只得一件,再无其余。” 归无咎缓缓点头。 南宫掌门又道:“此等法门,不到真正万不得已,是不可能轻易动用的。” 归无咎细细思之,道:“这是自然。想来这是九宗足以相互制衡、九方分立各自不衰的根本。若是失去,在九宗内部的竞争和博弈中势必心虚气短。甚至成为别家之附庸。” 梁真君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重原因是,九宗底蕴中的大多数,都是利弊互见。不谈来日的长久博弈,就算只在眼下,也有非同小可的损伤和代价。” “九宗的最终底蕴,唯有辰阳剑山、真昙宗、缥缈宗三家,乃是灵活运用,有利无弊的路数;其余六家,都是非得付出重大代价的一类。” 南宫掌门接口道:“诸宗底蕴,我亦只知之五六。不过原陆宗的最终手段,我却是知晓的。那物一旦显化,却会成就一道两界封印法。其写画图形、与之为敌之人,将会永困于阳界之中,不见天日;而原陆宗自家宗门,也会被困于阴界之中。” 归无咎道:“困于阴界之中,又当如何?” 南宫掌门道:“若无人操持,万余年后自然脱困。若是有道境大能在宗门之中经营,便能缩短至三千年。” 归无咎立刻摇头。 不用多想,三十六万年之会在即,自困三千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归无咎又问道:“不知本宗之根本底蕴,到底是何物?” 南宫掌门与梁真君对视一眼。 少顷,南宫真君自袖间取出一枚玉简,道:“你自己看吧。” 归无咎凝神观览。 越衡宗的压轴手段,封印于一枚模拟《通灵显化真形图》之形的异宝“九明珠”之中。 在诸宗根本手段之中,也是仅有的两件可以多次动用的秘宝。 其使用的次数,达到了惊人的九次之多。 并且其效用,也和越衡宗曼妙多变、曲折轻盈的神通路数截然不同,霸道异常。 一旦动用,立刻封印一片广至四洲六海的界域,当中神魂所寄之敌手,逃无可逃,必被彻底碾碎。 方才梁真君言道,唯有辰阳剑山、真昙、缥缈三家镇宗手段是运使无碍的;其余六宗,皆有后患。 越衡宗此宝效用如此惊人,自不例外。 此物之弊端,与其神效是息息相关的。 但凡动用神通法诀也好,秘宝底蕴也罢,都是由点及面,由小及大,由近及远。 而越衡宗这手段却不然。此手段一旦激发,却按照你心中之所拟,以持有此宝之人为核心,构成一巨大的结界。一瞬间先成其大,然后渐次缩小,归于一点。 这缩小的过程,就是泯灭熔炼的过程。 在此物界限之中,但凡达到近道境以上的气机,皆难逃湮灭之命运。 因为其“由大及小”的奇特路数,任何敌手都来不及逃遁。 诸如空间通道一类的法门,也会被完全封锁。 其带来的弊端也就清楚明白了—— 动用此法之人,也完全逃脱不得。 若发动此术的是一位道境大能,尚可以将自己深藏于空间裂隙的深处,困上数百载后,或能脱困。 若动用此术者是真君层次凭借宗门大印发动。那便断无幸理。 不但越衡宗宗门大印会伤了灵性,至少蕴养千载。还要赔进去一位近道境的性命。 所以此宝虽能动用九次,但是却似乎并没有动用九次的机会。 归无咎思索一阵,道:“作法之人,果然便不得出?道境大能,对于时空妙理的掌握,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能巧设机关,使之遁出?” 南宫掌门望了归无咎一眼,道:“若是八位道境大能形成合力,所构成的空间通道的强度,或能将作法之人拖拽出来。” 归无咎平静道:“大世界中的相感相容之力,能否令人逸出?” 正文 关于新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妙相契合 只欠东风 南宫掌门与梁真君对视一眼,目光之中都是十分诧异。 相感相容之力,乃是大世界中的一种异力,其与最高明的空间法则、空间通道相似,但是又没有空间通道那斧凿成型的痕迹,显得更加渺然不可深寻。 凡俗志怪之言中,也常常见到线索。 某一人明明在甲地,譬如自家宅室之中;有时望见一阵天地恍惚,一梦觉醒之后,便在乙地。 若是距离不算太远,有可能是大神通者或妖魔摄拿;但有时距离倍极遥远,几乎此生不能复见。这就极有可能是大世界中偶然波动的相感相容之力导致。 但是此力在道法之中,却相当冷僻,不知归无咎因何得知。 之所以冷僻,是因为若以人力掌控,并不划算。 一位近道大能,明明已能动用相当可观的空间神通;但是若演化此法,便只有甚为微弱的一丝力道。 梁真君考虑片刻,道:“关键依旧在规模上。若是规模达到一定的程度,自然能够做到。” 归无咎微微点头。 梁真君又道:“所幸此法虽难驾驭,但却是因规模之限,并非因道术层次而受限。以道法而论,此法依旧不脱于阴阳五行之序列,为我辈所能腾挪演化。若是你心中已有定准,我可作法试验,你自以尺矩一观。” 归无咎道:“如此甚好。” 梁真君缓缓点头,旋即一伸手。一青一蓝,两道气机从掌心溢出。 一阵逶迤变化,腾挪其形,最终构成两团尺许大的半球,一左一右,紧密相连。 梁真君把手一抖,一枚赤珠指环忽地出现在左半边青色半球正中。 随着梁真君口中默念几个艰涩的字符,那球形气机之中,忽然有一道恍恍惚惚的异力,连带整个掌中之物也形成了一颤的错觉。 然后定睛再看时,那指环已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右半边蓝色半球中。 南宫掌门笑道:“若非梁师弟在此,此法演示用意,若要度量深浅,却是不易。窥得他早年因一门道术,深研此法,故而炼成了一门手段。” 归无咎一怔,立刻省悟。 原来,正常情况下的相感相容之力,本是亲密无间,柔和无暇,并无这异力震颤的感觉。方才之所以示现此行,正是梁真君为此法额外加上的一重“刻度”,欲令自己能够准确的度量其中深浅。 梁真君淡淡道:“如此规模,便是梁某之极限。看着虽不起眼,但是用来载上数万人,奔走百万里,倒也足够了。只是若是动用空间法门来做同样的事,只需消耗十分之一的法力。” 归无咎沉吟道:“不知以此为度,结果如何?” 南宫掌门言道:“若有此力规模六十四万倍,便可从本门至宝之中逸出。” 归无咎双目微闭,心神牵引,连通真幻间本身像。 那一道莫名的感通之力立刻涌来。 浩浩荡荡,笼罩四方。 但是归无咎分寸把握的极好,只是驻留在将发而未发的一瞬,感应本身像引导之力的强弱。 一百息过去。 归无咎心中,豁然升起一个明确的答案。 论成败可否,并未超脱归无咎之意料,因为冥冥之中早有道缘感应为凭。但是论具体的数字,却恰似十分巧合。 真幻间本身像的吸引力,相当于梁真君演示极限的一百二十八万倍。 恰好是所需限度的二倍。 归无咎正欲说明原委,整个越衡宗上下,却忽然一沉! 南宫掌门袖中一物,忽地自然涌出,腾于掌心,发出刺目光华。 整个越衡宗的禁阵防御,立刻强化到最高层次。 南宫掌门面色微现诧异,把手一拂。 面前清水凝结,构成一象。 明明白白展现,几个人影,矗立在越衡宗界域之外。 …… 原陆宗。 四位天尊,汇聚密议。 只是这决策的过程不宜过长,因为以道境大能的手段,纵然是直接飞遁赶去越衡宗,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在这里计议良久,那完全等于是浪费时间,还不若直接赶过去救援。 姜成鹿忽道:“通过这处阴阳洞天,直接追索过去,是断然不行的。” 不等旁人发问,他径直解释道:“方才与那位龙族妖祖一斗,某感应分明,此等合力之法,当是其纵横下界、无往不利的法门,其中着实浸淫着非同小可的造诣。” “若是与活人相斗,因为速度迅捷的限制,其加力至多是两倍,恰好在我等‘阴阳化生法’能够对付的范畴之内;但若是对手不拘泥于人,其实以此辈的掌控能力,足以凝练成一种‘控弦’之意蕴,引而不发。若贸然追索,则殆矣。” 其余三位天尊,都是缓缓点头。 姜成鹿虽未说透,但诸位自已了然于心。 如果针对的目标不是灵活的个人,那么这些降世妖祖,便可动用四倍以上的力量,遥遥相制。 而阴阳洞天那一端的出口,便是一个上好的靶子。 如今九宗四位道境大能皆在此处,那一头的攻伐,一人出面也就足够了;其余三人,早已凝练好四倍、八倍甚至十六倍的合力架子,在诸人赶过去的一瞬,能够做到机如弦发,应声而至。 现在的选择,唯有二途。 直接赶过去救援; 亦或者破解传送阵禁制。 季苍生忽道:“且去贵宗传送阵处一观。” 姜成鹿心中一动,道:“请。” 四人身影,旋从座上消散。 倏忽之后,四人立在原陆宗传送阵之前。 此时,传送阵上铭文,古奥之意不减,只是多出一种奇特的疏离感和错位感。此物明明是一个方圆十丈的巨大圆形,但是骤然望去,却总觉得其好似一个巨大的“鸡蛋”,须得心意时时纠正。 此时诸位近道真君并未赶了过来。 若是此辈观看,在其目中,这传送阵其实已是扁成一线的形状。 季苍生又道:“某有一法。” 姜成鹿微微一愕,心道你既然有法,何不早说?难道有什么法门靡费代价之巨,能够令辰阳剑山望而却步? 却听季苍生续道:“某有一法。能够令这一座封印,从六个时辰延长至十二个时辰。” “换得一人遁去越衡。” 诸永宸、姜成鹿、东方晚晴,三人对视一眼。 沉默数息,东方晚晴道:“我去一趟。” 季苍生一颔首,道:“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时,反手一抖,已有一道明亮剑光无中生有,化作一个奇异的纺锤形,落在传送阵巨石阵基之上! 方才那传送阵异象,是落在道境大能眼中,呈椭圆形;落在近道真君眼中,细若一线。但是经季苍生这一剑斩落,如今就连道境大能,若不进入明心彻意的最佳状态,一望之下,也觉其扁若一根小小的木棍。 奇妙的是,十余息后,这传送阵旁边十余丈处,忽地又出现了一座“传送阵”。 此传送阵形貌与原陆宗传送阵完全相同,只是其却是清光幻影所化,仿佛初生之婴孩,十分柔弱。 姜成鹿见之,心中暗暗诧异。 东方晚晴并不迟疑,伸手一揽,捉得升云台上七八件混元真宝入袖,一步迈入阵中。 南宫掌门、梁真君听闻归无咎有手段与本宗至宝完美契合,都是又惊又喜。 只是眼下尚有一个疑难,不能弥补。 那就是归无咎的身份。 此时归无咎与轩辕怀,乃是九宗、本土诸道共知,在大变之世身负大气运的人。 虽然暂时的修为距离道境尚远,但是以期许的潜力、各方势力所持期望来看,其实并不在一位道境大能之下。 如此人物,若是亲身迎战,自然会引起敌人警觉。 因为其势必坚信,你绝不肯亲身履险,更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若有一秘法,能够伪装形容,示现为南宫掌门或者梁真君的相貌,那便大称可成。 归无咎魔道四典打通上下之法固然曼妙无比,瞒过真君大能眼力,不在话下;但是面对四位飞升妖祖,只怕还是力有未逮。 若不能做到这一步,便是打草惊蛇了。 但是越衡宗防御大阵不能抵挡太久,势必要尽早做出决断。 正在此时,南宫真君忽然意态微动,遥遥一望。 并非他功行在梁真君之上,只是越衡宗大印由他掌握,门中重要禁制若有变动,瞒不过他的耳目。 果然,一息之后。 殿中仿佛大红火光一闪,多出一个人来。 东方掌门到了。 她望见归无咎在此,也有两分惊讶。 事机紧急,也毋庸多作客套。 南宫掌门立刻将归无咎已有解围之策、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因果,简要说了。 东方掌门本拟亲身下场,与敌方数人周旋一阵,没想到似乎天数有定,此间早有破局之法。 闻言只一笑,道:“这有何难。” 伸手一点,三叶花形陡然绽放,然后一分为九,迎面便将归无咎一罩。 随着一阵清光流变,归无咎已全然变成南宫掌门的模样。 梁真君沉吟道:“不知可有十足把握瞒过妖族飞升妖祖?” 东方晚晴淡淡道:“此辈只是倚仗时空道则带来的规模之胜。单论道术精粗,此辈未敢称先。”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秘法初试 遁返有路 龙云等人到时,布置果然如姜成鹿等人所预料。 当先临敌的,只是龙云一人而已。 虽然他与姜成鹿激战一场,但是法力积蓄依旧甚足。 风青尾随在后,静观其变。 而林雷、武鸣二人,果然是呈现蓄势待发、控弦指虚的意蕴,将叠加之力累计到一十六层。 此举已是尽可能高估了九宗四位的手段。 因为一人动用法宝,所带来的便利不能超越本人修为之上限。四人道行,动用阴阳相生之法,再加上法宝,也只能抵过一人十六倍之力;二位一齐发动,三十二倍之力叠加,必然能够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至于圣教三人和湛衡子等四位来此,却是另有安排。 应元道尊道行高妙,代表着本土道术古今已降的最巅峰,若到了应景的时节,他心中实愿与九宗天尊做过一场,或许对于他本人的道术印证,另有莫大好处。 湛衡子和宗礼等人,断然不是九宗天尊对手。六人之所以有此一行,是为了破局之后打扫战场、巩固局面。 龙云正欲积蓄气力,一鼓作气击破越衡宗阵门。 却见那地陆湖泊之上,渺渺天中殿宇浮峰,忽地门户大开,从中逸出一个人来。 中年年纪,剑眉星目,手中托举一印,两袖甚宽,迎风而动。 龙云轻蔑一笑,也不在意。 大战之前,他们功课做得甚足。 九宗底蕴,无非两种施展手段。 最佳之法,自然是经由道境大能之手施展。 但任一宗门之内,道境大能本不世出。自然不可能除却此之外便没有施展途径了。近道层次,凭借本宗印信,似亦可发动其中伟力,只是不若道境大能圆融精纯,内外无暇而已。 此番转经战场,若是诸宗底蕴都被集中在原陆宗,引离成功,那固然是好;但是现实看来,似乎未能如愿。 归无咎掌心大印,忽然散出莹莹光华。 低头一望,归无咎心中一动。 宝珠藏于印中,这道越衡宗妙法一旦发动之后,须得先凭借越衡宗大印徐徐催动其力,将其中秘藏法诀正反推炼一十二遍。 但他的法力乃是自武道手段“武域轮回天”而来,此时此物藏在袖中,同样为东方掌门所设的一道封禁秘法遮掩。 问题在于,武道路数,和九宗神通似有未谐之处。 此时若南宫掌门亲自来施展此术,掌心之印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内中却能颠倒乾坤。而此时经自己之手发动,却令此印光影幻化,形容千变,过于骇人。似乎会引起敌手警觉。 但是这一番变故在作法之前,却是无从得知。 因为单以道行精粗而论,南宫掌门等试出归无咎所幻化的近道战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心中自然不疑有他。 果然,数息之后,那悬后遥望、调和进退的风青,忽然传音道: “我虽未亲见九宗近道之境是如何凭印施术。但是若所料不错,此法当是妙心一转,法诀立成。料想那些立足于攻、守、化的建议道术,哪里有许多波折?” “龙道友似要小心留意。” 龙云面色微变,抬头一望,果然如此。 那玉印明光泛起,道韵起落,经历数个轮回,悠久不绝。 似乎…… 是镇压一宗的根本秘法? 他也是极为果断之人,立刻转身言道:“武道友。你动用一次三十二倍之力,将那人远远拒之。” “出手这一次,此回攻伐九宗,贵方就算竟了全功。事后所得,一丝不差。” 武鸣略一犹豫,道:“好”。 若用“合力”之法对敌,一位飞升妖祖的极限是六十四倍。只是与同道对战的极限在两倍为止,此等大力,有屠龙之术的嫌疑。 若要动用六十四倍之力,须得这人法力完好无损。 只此一击之下,施展手段者法力便消耗殆尽,唯有长久修养后,方能再度恢复战力。 先前武鸣已动用了数道底蕴,消耗法力不浅;然后用动用一回十六倍的的封印法,再添损耗。此时根基,自然不足以支撑六十四倍之力。若再动用一记三十二倍的手段,所余法力已在一成以下,的确到了退场暂避之时。 尽管心中以为,动用三十二倍之力抵挡一位近道层次者,稍有杀鸡用牛刀之嫌,但是既然交易妥当,他也不欲横生枝节。 伸手一引,原本呈现“控弦”之势,遥遥对准阴阳洞天出口的一十六力积蓄,立刻调转回来。 然后拳掌连发,将剩余一十六力补足。 龙云缓缓后退,口中道:“若能在引动此术的过程中将施法之人杀死,那九宗这一道术也就成了笑话。武道友只需化直为横,在那手段即将引动的一瞬,将其远远震出,便已建功。” 武鸣低声道:“我自省得。” 武鸣凝神观望那来袭之势。 原本他心中有十足信心,就算再如何了得的杀伐手段,在动用的一瞬总有间隙。自家遁术几与虚空挪移无异,总能从容退避。 但是看来人掌中玉印光华明灭第一十二回之时,武鸣心中蓦然产生一丝悸动。 再不犹豫,立刻奋力一推! 同一时间,一道光罩结界浮现。 此物规模巨大已极,就这般凭空出现,全无征兆。 就算是点化一界,清浊分形,虽然速度快到极致,终究也有那一刹那的间隔;可是如此巨物,果真就是自无中来,莫知其原始。 一众妖祖、道尊,险之又险的被拒之于结界之外! 龙云、风青、应元等人,相距结界不过数里;而当先作法、施展抗拒手段的武鸣,几乎仅仅是与这结界擦身而过。 不对! 此时武鸣乃是双掌前推的姿势,最后一式发出,力发未收。清楚可见,他双掌自手腕处截至,已然被纳入那结界之中。 武鸣立刻后纵。 心中也是惊起一身冷汗。 只是两根光秃秃的手臂,已然不见双手。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道境大能,早已抛却肉身之筏。武鸣心意一动,手笔前端又重新显化出一双手来。 但是下一刻,武鸣面色陡变。 看上去形体虽然恢复圆满,但是以法力而论,自己的“上限”被永久削去一截。 …… 归无咎暗叫可惜。 以他显化近道境的遁速,只要再往前一刹那,便能将来犯之敌一网打尽。 既未建功,也只能即时遁去。 归无咎心意引动,缓缓发动真幻间本身像之法。 但是在临别的数息,他还是感受了一番这越衡宗根本秘法的虚实。 令人意外的是,以目力视之,以耳力听之,其实察觉不出丝毫不同。 身在结界之外的人,尚能看到结界的界限之形;而归无咎在结界之中,却是一如昔日,不曾察见任何神通之象。 勉强说有什么分别,似乎是空气变得更干净了三分,一切尘埃,皆被荡尽。 唯一感受来源,在于触觉。 归无咎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面颊,肌肤之上,多出了一重浑厚的触感。 这与落入水中的感受并不相同,因为周遭气机依旧是清醇无比,并没有因为这法术的缘故变得粘稠。只是茫茫虚空,道不清来源之处,传来莫名重力。 此力看似与人无伤,但是归无咎大致猜测的出来,便是此力封印住了一切遁走逃逸的手段。 而真正主杀伤的部分,须得这结界“收敛”过限,才得体现。 就连真幻间的吸摄之力,也为这重力所阻,一时竟不得发动。 归无咎心中笃定,索性盘膝而坐,淡然相候。 等到这异常的“触感”强盛一倍,此身微微一松动,同时周遭景色迅速肢解,变得混沌不明。 自己已在“旅程”中了。 约莫十余息后,落地一望,此身果然已在真幻间荒岛之上,自己那雄壮塑像清晰可辨。 真幻间中,仅看近处的景象,依旧一如往昔;只是多出一丝生机,尚处孕育转化之中。 归无咎无心多作逗留,立刻引动了牵引出界之力。 自星空落下的过程,明显要较方才缓慢少许。 约莫百余息后,一座星台遥遥可辨。 但归无咎立定高台之时,立足尚未安稳,却见立刻有遁光一闪,来一人立在近前。 此人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不是惊讶,而是惊喜;倒像是“果然如此”的态度。 此人月境修为,距离日曜武君尚有两层,在此担任职守之责,当初似有一面之缘,但是并未通传姓名。 归无咎点头致意。 这人却匆匆一拱手,道:“归道友,请。” 归无咎心念一动,道:“元尊大人召见?” 这人却连连摇头,道:“是元尊大人的布置,却并非召见。” “五十年前,元尊大人道,若是归道友无端重入武域之中,必然急于回返。所以亲自作法,立下一道法阵。皆有此阵,调整了内外诸界吞吐穿引的方位。归道友可不必从当年出路返回。借由此地,可直转本门。” 归无咎讶然道:“本门?” 这人微微一笑,道:“距离半始宗山门一步之遥。”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各自助力 故技重施 以道理而论,无论是武道入口也好,还是半始宗小界也罢,距离重返东南皆有相当迢远之距离,并非一时三刻所能至。 似乎东南大战,已然与归无咎无关了。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一种直觉,似乎此时此刻,不当出现一件出人意料但又毫无意义之事。 于是便领受了眼前之人的好意,在其引领之下,向着一道异纹密布的石砌八角门户,一步踏入…… 再度现身,半始宗独到的孤岛地标,宛在目前。 归无咎略一思忖,径直往经营了百余载的府邸,半始宗上空的小界之中,一步遁入。 小界之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归无咎本是熟稔无比。 但是骤然进入之后,眼前景象,却令归无咎诧异。 虚空一道鬼画符。 小界正中,海波之上,一个广至三百丈的巨大“字迹”,呈现刺目的血色与紫色交替,就这么好端端的浮在空中。 只有颜色,没有厚度,若真若幻。 好似真的就是一位大神通者,执笔作画,当空书写凝形的照影。 只是笔画未免太多了些。 其字形是全包围的结构,酷似一个“圆”字。但是内部的笔画却十分复杂,约莫有百余划上下。 “字迹”正中,立着一人。 对于归无咎而言,道途中至为重要的人—— 秦梦霖。 秦梦霖一身宽松白袍,原本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见到归无咎遁入界中,并未露出意外神色,反而浅浅一笑。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布置?” 秦梦霖却并未直接回答,径自悠悠言道: “你我心意相通,此其一也。” “梦霖唯实唯理的推演大道又有精进,此其二也。” “阴阳道剖明气运、感辨吉凶之宝时时在身,此其三也。” “三者相合,倒是成了一个念头。” “时机一到,落中靶心。” 归无咎隐然有所猜测,道:“何念?” 秦梦霖道:“半年之前,我请师尊来此,立下这一个‘字’。虽然其形尚简,但是当中所藏意蕴,却是与阴阳道‘四秘地’相同。” 归无咎眸中闪过一丝异芒,道:“通往何处?” 秦梦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其余四处秘地,以及阴阳洞天本界。” 少顷,秦梦霖皓腕一抬,自袖中取出二物,乃是一只青色瓷瓶;一张狭长的碧色符箓。 秦梦霖道:“你那青兜兽服用此丹,速度便能更上层楼。” “至于此符,心中锚定方位,借此一跃,能跨过荒海屏障十之七八的距离。” 归无咎缓缓道:“我明白了。” 再不迟疑,归无咎向着那虚空“字迹”,一步踏入! 身形未一道祥光包裹,十余息后,立刻消散不见。 …… 越衡宗。 东方晚晴、南宫掌门、梁真君,见归无咎这一击未能建功,都是暗暗可惜。 不过因这一击之威,敌手处却也不见动作。 似乎为这一击的威能所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梁真君道:“若是归无咎方才这一击,能够拖延一两个时辰,也不算无功。” 东方晚晴摇头道:“拖延不到一两个时辰。约莫三刻钟后,敌手便有动静。” 梁真君不解其意。 东方晚晴道:“此中玄机,事涉贵派至宝感通一界的道理,道境之后,自然知晓。” 南宫掌门,微一摇头。 此时说到底,还是越衡门中无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镇。 东方掌门虽然全力相助,但是毕竟两家道术源流不同。 若是本门有一位道境大能,便能提前察知宗门大印的微妙处。 其实先人底蕴已然足够,只是后来之人,未能深彻守之。 东方晚晴正启唇欲语。 但刹那之后,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抬首向西南望去。 然后一伸手,构成一道门户。 门户之中,立刻踏出一个人来。 南宫掌门、梁真君,皆是又惊又喜。 归无咎! 东方晚晴沉吟道:“这是……” 归无咎简简单单言道:“两位道境大能的手笔,各自送归无咎一程。” 东方晚晴道:“隐宗的四位,似尚无这等预为之所、布局将来的眼力。你能得两道之助,的是非同小可的气运。” 归无咎正色道:“引动大印时的步骤差了些许。若是再来一回,归无咎有把握做到浑成而柔,不漏形迹。” 南宫掌门、梁真君面色一动。 先有振奋之意;但是旋即,又有一丝黯然。 南宫掌门面色一正,罕见的露出锋芒,沉声道:“归无咎。你将宗门大印和至宝及时带回,便是一大功。接下来这一回,由某亲自施展。只是归无咎先前便是化作某之形容,在对方心中,已亡在结界之中了。所以还要劳动东方掌门出手,将某拟化作梁师弟的形容。” “某去之后,掌门之位由宁师兄接掌。” 归无咎诧异道:“何意?” 既然自己回返,且唯有自己能够施展秘法之后脱身,那么这一道秘术,自然应该是由自己来使,岂能教南宫掌门以性命将祭? 梁真君叹息道:“本印寄心渡落法,不可轻易动用。第一回动用,固然是瞬息可成;但是短时间内若是再动用一回,只怕要一个时辰上下。若是敌手来攻,便要前功尽弃。而且南宫师兄的功行,也要大受损伤。” “再传法于你,只怕来不及了。” 一宗根本手段,借助宗门大印施展,按理说唯有本宗掌门方可为之。 但是紧急情况下,也并非没有从权之法。 越衡宗的从权之法,便是一门名为“本印寄心渡落法”的真法,由掌门穿渡于临时受命之人。得法一次,便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动用一回宗门大印的根本威能。用完之后,两两归无,隐去因果,等若一道“临时授权”。 归无咎闻言,哈哈大笑。 反手一托,将至宝武域轮回天点亮。 此身晋入近道境后,右掌之中,越衡宗宗门大印,在掌中轻轻一滚,七色祥光缭绕,气机运转灵动自如,显然已被归无咎完全驾驭。 南宫掌门震惊道:“这是……” 归无咎从容言道:“梁真君所言不差。宗门大印之权威,本在掌门一人。其余近道境者,若要施展,唯经《本印寄心渡落法》授权。但是这一从权之法,其中亦有分别。” 梁真君忍不住追问道:“何等分别?” 归无咎微笑道:“一般情况下,如真君所言,借由《本印寄心渡落法》施展,每动用一回,便要重新作法一回;但是方才动用此宝时,其中密门玄关,枢纽关窍,无限玄奥变化,归无咎已经了然于心。” 南宫掌门闻言一震,道:“三千法……” 归无咎道:“正是。” 原来,越衡宗宗门大印,其引法封印、起承动作之枢机,等若一种复杂了亿万倍的“秘钥”。 其中无限变化,尽在《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中。 寻常真君,未能尽窥其奥,自然只能授法一回,动用一回;但是若尽得三千法、彻悟通灵图,那么只消一次授权,便能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换言之,若是此印在归无咎之手,归无咎便等若拥有和越衡宗掌门相似的权威。 乍一看本门大印与道法掌握程度相关联,是否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掌门的权威;但事实上则不然。 因为能够贯通三千法之人,不但成就道境势所必然,就算在道境之中,也是最顶尖的存在。如此人物,自当承担起一宗之重任。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道:“这一回,必见分晓。” 东方晚晴却伸手止住,微笑道:“不急。再候一刻钟,你此行必能成功。” 越衡宗界域之外。 武鸣面色阴鸷,姑且不提。 其余诸位道尊,尤其是四位源自紫微大世界本土的妖祖,目中早有跃跃欲试之意。 很明显,越衡宗这位真君,运用这等湮灭之法,显然是自己性命了搭了进去。到了这一步,显然是绝大多数手段都已挪转至原陆宗内,门中空虚,走投无路。 但是龙云却教诸位按兵不动。 就连应元道尊,也不解其意。 龙云转目一瞥,见旁人尚能持定,唯本族头戴面具的那位,意气剽锐,跃跃欲试。 于是微微摇头,解释道:“其人虽殁,但是一宗印信至宝,岂能轻易毁损?纵然方才这界域封印之力强至道境极限八倍以上,但那发动之宝经大界正反之力一激,也当投入虚空乱流之中了。” 湛衡子道:“既然发动方才那术的秘宝已然散佚,吾等又何惧之有?” 龙云摇头道:“此宗近道存在,总未死绝。若是吾等攻入其中时,那宝物恰好回转,再将那秘法施展一回,又当如何?” 玄武一族驻世妖祖便出言问道:“那在此等候,道理何在?” 龙云道:“这是一界之力在宇宙中运转的深刻道理。若是三刻钟之后那秘宝凭灵性自寻,不得回转。那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到时吾等自能放心攻入。” 又等候了一刻钟。 三刻钟时间已过。 龙云精神一振,一抬手,拟排兵布阵。 但恰在此时,越衡宗门户之内,又遁出一人,遥遥一望,是个气度清越的黄袍中年人形象。 手中所托,不是越衡宗印信,又是何物? 龙云定睛一望,嘴角溢出一丝讥讽:“以假乱真的浅薄伎俩,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料敌之误 寂灭之威 应元道尊见龙云甚是自信,眉头微凝。 这一家宗门的近道修者,何必巴巴的赶出来送死? 若这一击是真,又当如何是好? 但是见风青、林雷、武鸣三位飞升妖祖,皆是一般的态度;而神色迟疑者,乃是湛衡子的下界四人,以及本教三位。应元道尊情知其中必有缘故。 不过,他尚未主动发问,龙云已瞥见他神色,笑言道:“道友功行虽高,但毕竟不曾经历飞升,周知一界。” “此中虚实,岂能瞒得过我?” 功行到了飞升妖祖这一层,若是用心推演,对于一界中的物相、法相、事相,几乎可以做到穷尽变化的程度。 方才那结界,虽然未能将龙云等人包裹进去。但是其中所蕴伟力之盛,规模次第如何,龙云等人立刻就能推演出来。 此物之中,下界一切空间手段都被封印灭绝,绝无幸理。 唯有两种方法能够破境—— 一是八位巅峰道境大能,合力击破,亦或牵引; 二是大世界中的相感相容之力,强大到不弱于前者的层次。 其实这两种方法,应元道尊等人同样明了于心。 但是四位飞升妖祖,对此路的理解,显然比驻世的诸位道尊更加深刻。 道境大能,斩分天人,合同一界。 所谓“相感相容”之力,出于自然,其性质更加柔和、是相当于神通道术退步而简的存在。 紫微大世界中自然产生的相感相容之力,决计不会超过一位道境大能能力极限。 譬如烧火做饭。 你直接取一口锅,置于火中;又或者烧红一根铁棍,在铁棍的另一头放置一口铁锅,借热力传导。 毫无疑问,后者中间隔了一层,温度如论如何达不到前者的高度,效率亦大大不及。 说是“不超过一位道境大能”,其实已是极大高估了;正常情况下,不会超过道境大能法力的一半。 除非是更高层次的修道者布下的手段。 修行中的上一个层次—— 深心入密三千界,逸步幽玄之间。 若有如此层次的大能,在紫微大世界中经营,或能营造出八倍于道境之力的法阵之类。 除此之外,绝不可能。 但是事情明明白白: 正是因为确认了九宗三十六万载以来,切割了和上界的一切联系,龙凤二族方将主意打了过来。 这一反复推演的讯息,最是可靠不过,又怎么会错? 所以龙云等人坚信不疑,那真正发动秘术的大印,以及大印中的一件至宝,必然随着那结界的湮灭,被斥入虚空乱流之中了。 界外之物重归本界,不可能瞒得过四人的耳目。 另有一重直观因素。 此时归无咎掌心所凝宗门大印,其实施加了东方掌门所施的一丝“伪装”之力,更加误导了龙云等人的判断。 此时风青忽道:“但是此人用此诈力,自然也不可能是白白送死,又或者是吓吾等一吓。” “料想其意,多半是迫得我等暂退,从而争取遁走又或者施展某种手段的空间。只怕是有一处阵门,藏在界域边缘处。声东击西,意欲发动。” “宁航道友,舌辛道友。你二人占定左右,不可漏了机会。” 身后玄武、麒麟两族的妖祖,闻声领命。 只是,二人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面前气象疏忽一卷。 抬首一看,众人已在结界之中! 一众皆惊。 龙云微一抬手,当空一虚划,已感受到这结界真实不虚。 心中二念飞速权衡,面临决断。 唯有两个选择。 其中之一,是十一人合力,朝着某个点奋力一击。 因为结界在快速的收缩变化,造成空间错位,所以慢慢蓄积法力、凝练三十二倍、六十四倍的合击之力的法门,在结界内是不管用的。所有人必须同时出手,不差分毫。 如果成了,便可一齐遁出。 如果失败,也就绝无第二击之力,所有人一齐殒命在此。 当中关键,在于十一人合力,能否真正抵得上八位道境大能。 似乎数量已然够了:因为眼前十一人,都是道境存在。 但是此宝之界限的“八人”,乃是飞升无碍、悠游一界的顶尖道境大能。唯有龙云四人略略超过这个限度,应元道尊臻此境界,其余诸位,明显逊色。 再加上武鸣法力不足一成,等若少了一人。 成功的可能,至多只有五成。 龙云环首四顾,正欲精确量度诸人实力,在一息内做出抉择。 但定睛一望,不由惊诧万分—— 结界之内,只有九人。 神意回溯。 原来。在这结界产生前的一瞬,应元道尊在刹那之间,毫无征兆的出手点出一座空间通道,纵身遁入。 含桢道尊为人虽然辛辣决绝,但是她自幼乃是应元道尊养大,唯命是从已成本能,根本不必问明缘由。见应元道尊遁走,想也不想,立刻追随。 宗礼道尊只犹豫了十分之一个呼吸,再想跟进时,结界已然落下,那空间通道立刻瓦解。 又少了两人,龙云心知再无犹豫必要。 伸手一挥,五色祥光至指尖溢出,朝着龙族驻世妖祖、佩戴面具的那人游荡而去。 佩戴面具的这位只道是本族圣祖要与自己联手对敌,便起了法力相接。 不过万万想不到,来力溯回,立刻就结成一只由耀目白芒织成的“白茧”,凌驾一界的空间法则凌空四溢,将佩戴面具的这人牢牢包裹其中。 龙云面无表情,将这只“白茧”一口吞服。 一声巨响。 青天之上,忽然多出一只惨黑广硕的大豁口,裂隙无数,光影明灭,刺骨寒意从中溢出,纵然是空间塌陷亦不足以形容其深邃之万一。 道境大能陨落后示现的“荒寂法相”。 龙云气机暴涨。 较圆满之时,尤有胜之。 然后龙云额头处,却有一枚似是族徽的奇异形状,陡然发亮。 龙云身化一只二尺长短,玲珑别致的九爪金龙,冲着结界靠拢的方向,奋力一撞! …… 下一瞬,却见一丝幽微龙形,已在结界之外,只是法力残存,不足十分之一。 风青哼了一声,双臂一张,同样施展神通。 湛衡子只觉心中莫名一寒。 不过风青自下界以来,从未出手,法力尚是神完气足之境,倒是并未模拟龙云同室相残的手段。 身化为凰,额头同样是族徽之形的图腾一闪而逝,两道虚目之影光芒绽放。 虚空一刺! 天中多出一枚尺许长短,一头略粗,一头稍细,筷子似的异物。 此物显然是一个通道,打通两端;但是其气象和“空间通道”明显不同。明明是神通,倒更像是一件法宝。 风青立刻纵入其中。 其身形显化,较之龙云依旧要小了许多;约莫只能望见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凤凰”,顺着这“筷子”这筷子钻了出去。 凤凰之身,火焰四起,似乎燃烧殆尽。 但是一瞬之后,“筷子”的那一头,一只凤凰之形,忽然浮现于空。 观其气机强盛,同样仅余十分之一。 不过,风青虽然遁出,但是这根“筷子”依旧好好杵在那里,并未消失。 余人不由又惊又喜。 风青不但自己遁出,竟还为众人立下一座通道。 湛衡子立刻遁入。 他在那“筷子”中只行走了两寸,凤形便被烈火焚烧殆尽。 但是貌似身形不存,那一头却适时显化出凤凰虚影来,只是气机暗弱,几乎百不存一,远不能与风青现身后相比。 武鸣下一个进入。 他入内不过一寸,那只玄龟之象便被焚烧殆尽,连一丝飞灰也并未存下。 “通道”的那一头也不见虚影浮现;倒是青天之上,多出又一个巨大裂隙,荒寂法相,较之方才佩戴面具那人亡去后所呈现的,大了三四倍不止。 堂堂飞升妖祖,竟就这样亡故于此! 林雷面色阴沉,思索三息,终于还是选择赌一把,自这条路径遁出。 一口气钻入。 他的麒麟虚影被焚尽后,既未有真身显露,天空中也并未多出第三个荒寂法相。 足足五六息之后,“筷子”的另一端,才出现一丝微弱到几不可察的气机,凝成一个米粒大小的麒麟虚影。 尚未出界的宇航、舌辛、宗礼三人,面色惨白。 林雷这一去,等若是试出了借助此通道遁走的下限。 经此通道遁走,要么身负凤凰一族浴火重生之法,要么就要削去极厚的本力,保住一丝元气。否则,便是化作飞灰。 林雷虽然在先前大战中动用法力甚多,但是所余积蓄,依旧远远胜过宇航等三人。 清楚可见,他现在的法力,不过是勉强能过渡过,恰好超过成功的最底线一丝丝。 此时结界之内的气机十分诡异,若动作慢些,便只能感受道一重凝重的“触觉”,而非阻力。但是若意欲突破结界,那宛若亿万斤泥沙附身的感受,立刻就如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 归无咎心中忽生感应,遥遥望向宗礼等三人。 自己作法的过程,是决不可能被破坏的。 但此时感悟三人心意,三人似乎绝境之中,有了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意思。 寻常手段倒也不惧,宗门大印自能遮挡。但若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非常手段,那就未必了。 由于那三人的心意并未掩饰,所以归无咎也同样能够收到预兆—— 若是三人作此选择,此身所藏“三花蜕形”之法便会自然施展。 但是这三人并未如此决断。 三人前赴后继,相继向那不知是法宝还是神通“筷子”通道中钻去。 终究,三人还是并未放弃这万分之一的逃生可能。 但是奇迹并没有发生。 数息之后,天中多出三个“荒寂法相”。 一大四小,瘆人心魂。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攫取实利 目标转向 归无咎自结界之中遁去之时,五人殒命,其余数人气机衰微的情形,已是历历可见。 遁返至真幻间,再返回武域,半始宗。 但是这一回,归无咎略一思忖,却并未着急通过阴阳道主的字符阵传送至三生阴阳洞天,返回越衡。 眼下越衡宗危局已解,东方掌门在原陆宗只是观战,至今仍是神完气足之身,就算不追索出去主动迎击,护佑越衡不失也是绰绰有余。 计较已定,归无咎便经由隐宗地脉传送阵,回到开元小界。 经由赤魅圣祖作法之后,隐宗地脉传送阵气象一变。观其神韵,非枯非荣,非古非今;远看似金铁,近看如草木;生机流动似乎有情;流光渺渺终究无常。俨然臻至一种“不落文字”的超妙境界。 万镜池。 归无咎只立在门户之下数息,当中立刻生出一道感应。门户旋起旋收,将他摄入其中。 遁入界中飘荡一阵,立刻寻见,星座锚定,平湖高台,芈道尊、乙道尊二人高居其上。 相互见毕。 二位道尊此时是正身在此,形如虚空之画,只是这“画”的边缘,又有种种浮光掠影,波纹诡谲,显而二人是在参演一门道术。 归无咎这一回到来,可谓是悄无声息,全无征兆。 芈道尊面色凝肃。 妖族和圣教一方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们。 听说当初在阴阳道秘地时,赤魅圣祖有一次先下手为强的机会。是巩固隐宗和妖族联盟的根基,还是对那一头即将法力的方向预为之所。当时这选择的机会,交给了归无咎。 归无咎选择了前者。所以才有了隐宗地脉传送阵、诸族气运的莫大加持。 莫非如此选择,让那一头承受了压力? 我方既然得了好处,此时若要出力援手,也是应有之义。 芈道尊缓声道:“归无咎,你可是有事要说?” 归无咎微一颔首,正色道:“有一件大事。” 芈道尊、乙道尊对视一眼,心道果然。 乙道尊言道:“请直言无妨。” 归无咎淡淡道:“玄武一族妖祖覆亡,其势已衰。当今之局面,较之当初的腾蛇一族尤有不如。我等若是不动,别家势必先动。若将这一部吞入口中,不但与我方诸盟的实力大大增加,其余士气人心,大势天平,也必将产生一场大逆转。” “请诸位道尊速速联络赤魅、孔雀、天马、獬豸、羽融诸族,一方面挥师北向,另一方面传檄天下。” “不过,攻坚破瑞之战,只怕要诸位道尊亲自下场。” 芈道尊、乙道尊二人闻言一震。 沉吟良久,乙道尊才道:“听闻降世妖祖,共有四人……你所言玄武一族妖祖覆灭,是玄武一族驻世妖祖,还是降世妖祖……”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二人俱已亡故。” 二位道尊目中闪过一丝光芒,显然是难以置信。 他们是见识过赤魅族妖祖气象的;果真是高妙难测,无以言喻。料想玄武一族降世妖祖,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没想到如此境界的人物,竟也会中途陨落。 九宗底蕴,果然强盛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不过,一家顶尖的妖族势力,若是驻世妖祖与飞升妖祖俱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就算凭借宗门至宝底蕴可是暂时提升出一至数个道境修为来,但这毕竟不是你的真实势力。道境大能与你慢慢消磨,最终总能将你解决。 八正五奇,虽然都在第一等。 但是分量轻重,自然还是有微妙分别。 尤其是真龙、凤凰、麒麟、玄武四大族的联盟浮出水面,潜在的威慑力非同小可。清浊玄象之争隐宗方虽然连胜两场,但是圣教方背靠四族的底蕴,依旧使得不少二三流的妖族犹疑观望,未能铸成大势。 如今四族之一若是灭去……其带来的影响力,要远远超过当初腾蛇一族的覆灭。 八大妖族,已去其二。 这一个时代的升降变化之剧烈,果然不同凡响。 芈道尊心念一转,迟疑道:“我隐宗五大地脉百宗一体,距离玄武一族地域最近的,乃是息衍宗。但就算是息衍宗根据,距离玄武一族,依旧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圣教一方秉持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态度,撕下脸皮主动下手,只怕吾等未必能及。” 归无咎笑道:“圣教宗礼道尊也一同陨落于此战。眼下圣教六位道尊损折一人,只消消息传布出去,人心浮动,其暂时便无进取之能。” 芈道尊默然良久。 少顷,二人缓缓点头。 归无咎返回半始宗小界,秦梦霖早已在此相候。 二人伸手一握。 九宗战场之内,发生的事情,秦梦霖便已尽数知晓。 这是虚丹相合之法通过手掌传递,在体内完成,看上去不那么骇人耳目。 秦梦霖默默一思索,道:“玄武一族飞升妖祖陨落,带来的影响,可能远较你想象中为大。” 归无咎双眉一挑,道:“何意?” 秦梦霖道:“哪怕此战是四位飞升降世妖祖全身而退,其余六七人尽数陨落,其效用也不及飞升妖祖中,陨落了一位。” “我师阴阳道主,巫族八祭大巫,俱是功参造化的人物。如此一来,入局深浅分寸,只怕有所损益。” …… 越衡宗界域之外,东方晚晴观几位妖祖气机衰微,正欲追击。 却见虚天之上,又多出一条细微的“爬虫”。 龙云等数人,立刻遁入其中,不复得见。 东方晚晴略一思忖,终究并未选择追击。 一处隐秘的结界中。 龙云,风青,林雷,湛衡子,应元道尊,含桢道尊。 四位妖祖,气机缓慢恢复。 湛衡子乃是凤族驻世妖祖,功行修为到底不如降世妖祖甚远。此时他气机之暗弱,极难有所起色;看样子非得深眠久修,方得复原。 而龙云、风青、林雷三人,气象依旧不同。 龙云、风青二人,虽然眼下气机孱弱,但是调息良久之后,其架子轮廓,已经搭了起来。 譬如一人,虽然血肉全无,但是依稀可以看见骨架大小。所以此人气血恢复丰沛之后,所呈现的相貌,可以想见,终究能够回到盛时。 所欠的只是时间。 但是林雷则不然。 此时他看似气机恢复最快,但是已是个“不全”之人。 经由凤族的逃生手段,作为活命代价,林雷一身底蕴已被绞碎大半,就算日后恢复完好,也永久只剩下相当于巅峰时期四成多的战力。面对九宗道境,一对一也已并非对手。 这也是龙云为何宁愿吞噬本族驻世妖祖,也不愿借用风青的手段的原因。 他法力虽强,经风青那密道走一回,也要被永久削去三成底蕴。 越衡宗底蕴虽强,在紫微大世界中固无应对之策;凭借四位飞升妖祖本身的本领,是决计无法遁逃的。 但若感通上域手段,却又例外。 龙云、风青二人额头族徽一隐,便是动用了此等手段。 只可惜,如此手段,非得本人在神完气足的状态下方能施展一回。 当时,四人中只有风青满足这个条件;龙云心无善恶,作吞噬法创造了条件;林雷、武鸣二人消耗法力过巨,自然无力回天。 风青法力稍复,转首瞥了应元道尊一眼,道:“道友是如何窥破的?” 这是风青最感兴趣的问题。 那术第二回施展时,那人掌握得极好,宝印未有一丝气机泄露,此其一;施法这人,道缘高妙,机心深藏,此其二;结界一生,自大而小,瞬息成就,此其三。 三者若是同时满足,就算道缘再如何高妙,心有所感的一瞬,那法诀就落了下来。 不知应元道尊是如何做到及时遁走的? 应元道尊面色阴沉,淡淡道:“不足道也。” 林青面色一僵。 应元道尊岔开话题,却道:“如今败局已定,为之奈何?是各自遁走,还是——” 龙云面色一变,立刻道:“遁走是决计不行的。” “若九宗隔绝内外,此行铩羽而归,走了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归无咎、轩辕怀等年轻弟子已游走于妖族腹地,并非困守一隅。这消息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如此战局,一旦宣扬于天下,足以动摇根本。” 湛衡子忍不住道:“只是九宗底蕴彰显,吾等如此折损,如何能够继续下去?” 林青一摆手,道:“龙兄所言有理。攻伐覆灭九宗,提升我二族底蕴之举,是断然不能完成了。就大体而言,此时此刻,这一局已然是败了。但是就算是败局,也不当是以如此情势结束。” 含桢道尊插了一句:“力不能及,如之奈何?” 龙云心中火气一动,暗道若非我等受创不浅,哪有你这小辈说话的分。 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吃一个核桃,和砸碎一个核桃,总是不同的。吃核桃有可能吃不动,甚而还硌了牙;但是杂碎核桃,那就是另外的手段。与强弱无关。” 应元道尊缓缓点头,明了二人之用意。 就最终的战略目标而言,这一战败局已定。 但若这败局,以双方各有损伤、妖族一方并未达到最终目标收尾,还是以妖族一方大败亏输收尾,当中有巨大的差别。 若不能想些法子,给九宗造成巨大损伤,须是说不过去。 龙云所言也有道理,吃核桃和砸核桃,终究不是一回事。 就看他们还有哪些刁钻离奇的手段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信步来观 逸步成缘 原陆宗。 三位道尊合用天算书和天剑法门,又略览周身所藏手段,还真教他们寻到了一条路径。 二者相权,较直接飞遁而去为优。 这一法门,乃是季苍生所动用“盈返”之法的进一步发挥。将本宗传送阵的封印时间,延长至二十四个时辰、四十八个时辰、九十六个时辰。每延长一次,便可另立虚像,送其中一位去往越衡。 此时此刻,第一关二十四时辰的变化,立刻就要成型。 诸永宸对左右一点头,淡然道:“我去一趟。” 姜成鹿颔首同意。 为功法所限,最后一关的演化较为艰难,一人独立完成的话,唯有剑主季苍生可堪此任。所以前往救援的顺序,便是诸永宸,姜成鹿,季苍生。 此时,季苍生忽然抬首向天。 诸永宸、姜成鹿也是面露诧异神色,抬首遥望。 十余位真君察出三位上尊有异,亦一齐向天望去,却什么也望不见。 常言道,东边日出西边雨。 就算以一山一水、一郡一县之地,阴晴云雨,也有可能截然不同。 但是道境大能陨落的荒寂法相则不然。 其真正示现之地,是越衡宗所在地域无疑;唯有在此,不论修行高下,皆能察觉出天中异象。若身在极远之处,或者紫微大世界的另一端,同样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青天之上,依旧是渺渺清妙。 但这是普通人而言。 实则道境大能等同一界,与天地齐。一旦陨落,若是界域狭小的小界,正当周天之中皆显异象;若是如紫微大世界这般的大界,却当穹顶复照,将这一深邃信息呈现无数次折叠,依次传递出去。 千潭映月,只照其神而不见其形。 若是道行到了飞升无碍,等量天地的境界,自能够察觉出这一丝差别。 见到诸真疑惑神色,诸永宸淡淡道:“越衡宗的手段……果然非比寻常。” “来敌已退。”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 但是并非是想象之中的振奋欢悦之色,情绪流动,目光游移,反倒是……有几分微妙。 许多上真,神思跃动,只往越衡宗宁真君望去。 宁中流却是面带肃容,不苟言笑。 姜成鹿草木剑意生动明锐,尤其是方才他出手与龙云相斗,所以气机一直勃然绽放。此时嘴角微微一动。 旋即笑道:“巧得很。陨落之人,恰好是玄武一族的这位。” 从气机规模上,三人都能断出是四位飞升妖祖,有一位陨落;另外四位陨落之人,都是功行略有欠缺者。 季苍生闻言,举手拟作剑形一刺。 武鸣所留一十六倍封印法,虽然法力仍存,但已成了寂然不动的死物,这一剑刺下去,立刻开了一个豁口。 姜成鹿、诸永宸一齐出手。 不过百余息后,这阵法禁制,彻底冰消雪融。 姜成鹿环身望了一眼,沉吟道:“不如去往越衡一观,看一看虚实。” 飞眼一瞥,征询辰阳剑山两位的意见。 季苍生面无颜色,平淡道:“可。” 倒是诸永宸扫视了诸宗上真一眼,微笑都:“诸位若有兴趣,不妨一同前往。” 杜明伦心中一动。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其余三四位真君,亦有意动之意。 众人一齐来到原陆宗传送阵中。 遁光一转。 越衡宗。 南宫掌门掌中宝印一闪,观望形迹。 心中微讶。 九宗传送阵通连,虽云内部相通,但是因来人不同,也早可辨明气机,定下相应的应对区别。或不经通传便可入内;或径直拒绝;或传于印中报信,等候印主决断,不一而足。 三言两语向东方掌门、梁真君说毕,南宫掌门征询道:“是否一齐前去相迎?” 东方晚晴淡然道:“可。” 阵中气机一落。 来者共是九人。 因原陆宗、辰阳剑山两家,有天尊亲身来此。两宗真君之辈,自然没有必要赶过来凑热闹。 其余诸位真君,都是一宗一人,等若从原陆宗挪转了方位。 一旦进入越衡宗山门,诸位真君立刻便为虚天之上的惨烈景象所震慑。 只是抬首望了一阵,大家似乎恍然想起来意,连忙观察越衡宗中天七十二峰,有无任何异象。 但是望来望去,似乎并无任何变化痕迹。 一阵逡巡,相迎之人已到。 东方掌门。 越衡宗南宫掌门和梁真君。 宁真君望见本门两位真君,眉间升起一丝惊诧,旋即恢复如常。 而随行的诸位真君中,以杜明伦为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粗粗见过礼,宽慰赞誉两句,旋即便目光扫视东西,欲要寻见一丝端倪。 诸宗底蕴,别家未必尽知底细。 但是越衡宗仅有两位真君坐镇,且门中手段皆被宁真君运至原陆宗。面临妖族一众指东打西的奋力一击,不出本门根本手段,定然无法抵挡。就算有东方掌门赶来救援,也绝对不行。 越衡宗手段,明明当是付出绝大代价方能施展的一类,这断无疑问。 可观看眼前景象,仙风渺渺,草木丰润,怎不见“代价”在何处? 南宫掌门似已是明了众人之意,微笑道:“有劳诸位牵挂。本门弟子归无咎机缘非凡。所持一道秘法,恰与本宗根本底蕴契合。故而门中手段,能够从容施展。” 诸真闻言一震! 尤其是杜明伦,面色似有不信之意。 归无咎…… 就算他潜力再大,也不足以参与如此层次的战局吧? 东方掌门伸手一点。 两次施展秘法的画面,立刻当空呈现出来。 观看之后,一众皆默然。 只是分别却也明显—— 六位真君,皆是恍恍惚惚,异常震撼,似乎成道数千、数万载以来,未见如此奇景! 而季苍生、诸永宸、姜成鹿三人,却是眉头微皱。 他们看的更深。 其实,单看越衡宗与妖族的这两回合较量,似乎越衡宗这底蕴也不是无懈可击;先吃瘪了一回,然后才成功。飞升妖祖,似也有制衡之策。若非第二回因为过于自信产生错判,其实也有规避的可能。 此法宝印一动,内中法宝一转,御宝之人必受护佑。决计不会发生手段尚未发动、御主已被斩杀的笑话。 但是飞升妖祖却有一巧着,那就是双重时空秩序之下的合力之法,利用三十二倍道境的伟力,作用整体,将作法之人整个“弹”了出去。 问题是—— 驻世天尊法力精微奥妙不亚于飞升妖祖,甚至犹有过之;但是偏偏没有飞升妖祖倚为杀手锏的这一招合力手段。 假设有九宗内伐的一日,越衡宗的这一门手段,委实难制。甚至有可能左右大局。 …… 如意门山谷,清影一闪。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身姿浮现。 就在方才这短短的一刻钟,二人一同返回越衡,将宗门大印交还于南宫掌门,然后翩然而去。 乍去乍回,一叶浮萍任东西。 一前一后,合乘于青兜兽背上。 秦梦霖环臂抱住归无咎腰身,面颊贴在归无咎的背上。 归无咎笑道:“是甚么道理,此时可说了?” “既如此选择,骤来骤去,又是为何?我本拟将三家合一、开拓道传之事通谕诸宗,了结之后再行离开,何至于匆忙如此?” 这一回恶战,归无咎虽然出了大力,但是依其本意,并不想揽功在身。 以现在归无咎的自信,并不需要什么光环加身。 从大局上考虑,若言说是归无咎的手段。眼下归无咎游动不定,并不能长久驻于越衡宗内。予人的感受,或者说威慑,终究是浅了一些。 不如说是越衡宗自家的底蕴,譬如承袭先代诸祖指引,营造了什么法阵一类,克服了宗门底蕴的弊端。 有东方掌门在此,加以掩饰是易如反掌。 但是秦梦霖却力主不必如此,照实说是自家手笔为好。 甚至还临时起意,随自己往越衡宗观望一遍。 揣摩心意,对于自己的成长之地——若非阴阳道主出手拦截,同样是秦梦霖的成长之地——她也当有些兴趣。但只是交换印信之后,与南宫掌门等人一个照面,她却又拉着自己急匆匆的回返。 秦梦霖沉吟道:“虽然师尊未有传讯,但是心有所感,应当如此……” 归无咎心中微动。 不多时,青兜兽往三生阴阳洞天门户,一步遁入。 气象一转。 面前果然立着一人。 荤荤然成其大,游走于虚实之间。 阴阳道主。 阴阳道主微微一笑,看向秦梦霖的眼神中,有赞许之色:道:“唯实大道,与我阴阳道正传共臻精密,果真促成了你我师徒间的这一场默契。如此,再好不过!若是为师主动传讯,便是一处遁去的破绽。” 又望向归无咎,喟然叹道:“眼前之事,与你而言,可是一场上好的机缘。不过,这机缘本是你自家争取来的,旁人也无话可说。” 归无咎皱眉沉思良久,才道:“道主指的是飞升妖祖陨落?” 阴阳道主一声长笑,道:“原本此事于你,虽然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是依旧要小心谨慎应对,更要筹谋好退藏之法。可是有了今日这机缘在,经吾施法,便是高枕无忧了。” “大道之途,有张有弛。现在看来,你二人的这一行,便如新婚出游,踏春揽胜,可享下界逸趣是也,再也不必忧虑其他。”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瞒天过海 下界纷争 阴阳道主精擅虚实之变,若在应景时节,虽不能完全瞒过同等修为的大人物,但是巧借外力,令其构成一丝偏差,却不难做到。 但是巫道八祭大巫道行不在他之下,其心境始终优柔物外,总留有一线,似乎是紫微大世界的一个看客。 如此一份余裕心境,阴阳道主也不易得手。 眼下,却有一个机会。 原本前往昌营星的路线,是利用阴阳道相对于巫道在空间法门、上下界域中的“知见”优势,形成巫道在此中注意力忽略的盲点。从而瞒天过海,悄无声息之间将此事做成。 但是八祭大巫毕竟道业不凡,如此方略,虽然把握甚大,也只得说是十拿九稳,而非手拿把攥。 九宗之战,玄武一族降世妖祖武鸣陨落,却是个天赐良机。 八祭大巫道术再精,面对降世妖祖陨落的大事,也不能不审慎待之。如所料不错,其必然会亲身来临至东南界域的边缘,查看其中幽微变化。这将是八祭大巫罕见的脱离悠游物外、旁观一界的心态,真正全力以赴,心神推演一事。 阴阳道主需要的另一个条件,便是八祭大巫在推演观望中窥见归无咎的存在。 原本此事正是事实,乃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归无咎若要让功于旁人,请东方掌门遮掩矫饰,那反而帮了倒忙。 所以秦梦霖出现了。 就算如此,若秦梦霖此举,是阴阳道主授命纠正,那么此事依旧不“圆”,暗藏了一个“漏处”。 好在秦梦霖兼唯实唯理大道与阴阳大道,又对归无咎命数成败吉凶有极深的感应,所以不等阴阳道主授意,她就自动做出了选择。 在此基础上,阴阳道主暗施一法。 当八祭大巫在推演中接受、获取了“玄武一族武鸣大战陨落”、“归无咎在此战中力挽狂澜”两件真实的信息之后,心中却会自然而然生出一个潜意识: 归无咎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眼下正在越衡宗秘地之中修行。 此念一存,以后归无咎进入昌营星修持,可能存在的心意预兆,便会被完全遮蔽。 就算产生,也会转诸别事。 阴阳道主抬头观望一眼,微笑道:“此时此地,正相宜也。” 却见他把手一挥。 面前忽然张开一道图卷。 这图卷约莫四丈长,一丈多高。当中景象变化,乃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木原野,宫观人烟,粗粗望去,倒也并无奇异之处。 至多只是这图画的色调有些渺远精致,与紫微大世界构成了细微差别。 阴阳道主伸指一弹。 这图卷上立刻裂纹迸显,总共裂成八十一块碎片。 阴阳道主伸手一捞,摄入一块三尺见方的碎片,纳入掌心之中。 然后剩余八十个图卷碎片,一阵胡乱挪动,调整方位,最终凝结合一。 似乎每一块碎片的大小都并未发生变化;但是少了一块碎片之后,剩下的八十块碎片,同样拼成了一道完整的画卷,并不见短缺了任何一点。 阴阳道主轻笑一声,伸手一掷! 这一掷,便是无尽深潭激起波澜,那画卷忽地一阵乱颤,然后在右上角处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旋涡,转动浮漾,使得图卷之中的形象也变得迷离不定起来。 “请吧。” 归无咎微一点头,毫不犹豫,纵身遁入这旋涡之中。 秦梦霖亦是纵身一遁。 …… 重新睁开双目之时,眼前所见,已是一片浩渺无垠的草原。 在目力能见之处,倒是能够看见几座甚是险峻的山峰,山上白雪皑皑,不见草木。 这是一方下界。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 下界飞升,本是需要化神初期的修为;但是如今归、秦二人虽只是元婴境界,但是一身法力的精纯深厚,却已远远超过寻常的化神初期修士。 所以身在界中,立刻感受到那种飘然欲起和天地局限两种相反的意味。 二人同时把法力收摄,勉强压制到刚刚“破婴”的状态。 法力气机,相当于元婴境界中的最弱者。 归、秦二人神意遥感,旋即微现诧异。 百余里外,金火纵横,烟尘四起,似乎正有人斗法。 二人逐步靠近,同时放开感知。 果然望见,有五人斗一团。 “六道神君,今日就是你殒命之日!须知你统合南北、混同一界,成就仙道帝王的美梦,终究是镜花水月!” “哼……玄冰宫主,金刚上人,阴老魔,赵夫人,南冥星君……想不到你们五个家伙竟然蛇鼠一窝,搞到一起去!不过就算你五人齐上,我六道何惧之有?” 五人都是元婴后期的境界。 归无咎也从未见过下界斗法手段,此时心中兴致一起,便驻足观战。 令归无咎饶有趣味的是,这五人的手段都极具特色。 方才只是遥遥听其呼唤姓名,一望之下,便能将人头和名字对了起来。 那一身白衣飘飘的宫装女子,面容瘦削,额头朱砂一点,姿容不俗。纵在紫薇大世界中,也未见得差了。 此人出手之际,运水成冰,成刀剑,成斧钺,成银针,寒意逼人。显然是“玄冰宫主”。 又有一个胖头陀,浑身金光灿灿,面对兵刃法宝也是不大闪避,一通猛打猛冲,靠在最前,自是“金刚上人”。 至于那手握幡旗,魅影飘飘,仿佛孤魂野鬼的青衣人,定然是“阴老魔”。 动手之际,两袖之间,磁力星光纷飞,来去如电之人,很容易和“南冥星君”对上号。 至于最后一个运使十余个拳头大小的蛊虫和两只僵尸的中年妇人,必然就是那“赵夫人”了。 可是五人合力,却也占不到上风。 那六道神君,是个身穿黄袍的中年人形象。果然似乎精擅六种主流道术,法宝既多,遁术又快。看似以防守为主,但是每每出手反击,却十分刁毒,惊的合力进攻的五人一身冷汗。 归无咎心中微动。 虽然此人道行入不得他眼,但是在同境界中,以一敌五绰绰有余,似乎也是非凡的造诣了。 斗到分际,六道神君忽使一柄寒意淬骨的飞刀,斩向赵夫人。 赵夫人运使傀儡、毒虫的手段自有章法。当即指头翻飞,便驾驭一只僵尸来抵挡。 岂料六道神君那飞刀一个翻转。 飞刀背面,似乎镶嵌了一枚龙眼大小的蓝色宝石。 只一照,那僵尸忽地一颤,僵住一息。 就这一息功夫,飞刀落处,赵夫人已被拦腰斩成两段。 跟上去一绞,将正欲逃脱的元婴绞成粉碎。 玄冰宫主、金刚上人、阴老魔、南冥星君,四人大惊。 但是四人只是念头一动,从全力进攻变成只求自保;却没有跟得上六道神君如同狂风骤雨般的转变! 六道神君忽然暴起反击。 遁速一动,鬼魅身法。竟是以快制快,以魔制魔,瞬间甩脱三人,和阴老魔纠缠在一起,身影莫辩。 三息后,阴老魔身首异处! 南冥星君一惊,正欲运使磁力巩固防御。地上忽有一阵尘沙扬起,混同一种重浊力量在其中。 南冥星君手臂一转,已觉运转不灵。 刚刚生出逃遁之念,身躯便被那尘沙裹成一个粽子,数息之后化为脓水。 六道神君愈战愈勇,双臂成拳,火气四溢,居然再换路数,要以强克强,正面硬撼金刚上人的炼体功夫! 四臂一交,金刚上人双臂骨折,惨呼一声,就要遁逃。 但是遁术本非他所长,遁不出百余步,便被砍成七截。 六道神君大喝一声,火焰拳法猛击玄冰宫主胸前! 玄冰宫主玉容陡变。 只得勉力运转玄冰功法,抵挡这一击。 但六道神君面露诡色。 玄冰宫主忽然软倒。 原来这一击只是虚招,真正的手段是自玄冰宫主背后的地下钻出来的一丝绿气。 此气机只一丝丝钻入玄冰宫主鼻中,立刻发作。 六道神君张臂高呼,大笑道:“北疆第一美人、号称‘月中仙’的玄冰宫主,本神君未曾享用,怎舍得辣手摧花?” “自今日起,南冥星宫、金光殿、北极宫、紫罗宗、元傀殿,尽数除名,大楚之地,西域北疆,唯我六极神教独尊!” 玄冰宫主面容惨白。 六道神君正自意兴昂扬,忽觉身畔两个浅浅的影子一闪而过。 转首一望,却见一男一女两个人,立在里许之外。 归无咎自动被他忽略过去,只是望见秦梦霖的神色,有些痴了。 这第一感,并非姿容之美,而是一种混同刚柔、博大沉静的味道。 六道神君玩弄过的女修只怕不下千数,个个都是姿容绝世。但他从来只将女人当成玩物,绝无寻一个道侣双修的心思。但是此时此刻看见秦梦霖,却无端生出一种倾倒之感。 似乎姿容再美的女人,站在此人身边,分量也要莫名低一头。 如日中天,无与伦比。 玄冰宫主虽美,但和眼前之人的气质一比,至多也就是个丫鬟婢女。 定神一察,来人是元婴初期修为,六道神君心中一定,高声笑道:“兀那女修,快上前来,我许你做六极神教的女主人!” 又指了一指玄冰宫主,道:“虽然她修为比你高,但是你做妻,她做妾。如何?” 这句话说完,六道神君倒是难得的有耐心,等候答复。 但是下一息,六道神君自额头开始,忽然现出一道裂纹。 旋即灰飞烟灭,迎风一卷,再也不存。 归无咎望了玄冰宫主一眼,笑道:“要暂住于此八十一日,倒是顺手捡了个丫鬟。” 伸手一定,玄冰宫主只觉身上桎梏,已然尽消。 秦梦霖微微一笑,道:“端茶倒水也就罢了,暖床可不成。”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出自然 因果丝连 玄冰宫主大难不死,心中惊喜。 面对归无咎、秦梦霖提出的做八十一天仆从为尝的条件,自然极难拒绝。 在她心中,早已掀起偌大波澜。以为是两位三千年不出世的化神初期修士,重现于修道界中。 上溯至二万年内,除却三千年前“太衍真魔”因自家血裔后人遭人灭门,突然现身,斩杀二十余位元婴修士,灭掉四家修道宗门外,就再未听说过化神修士行走修道界的传闻。 毕竟,对于这一层次的修道人,飞升上界,使得自家的修道之路得以延续,乃是至为重要的事。 归无咎觅得一处山谷。 先来得下界,在转而进入昌营星,并非乍来乍去,倏忽间事。至少须得在下界之中驻留一段时间,令自身气息与此界完全同化,飞升之后,才不虞被人察出不同,又或者生出种种异状。 正常情形下,这一过程,至少须得二百年之久。 但是阴阳道主传承二人一道秘法,每日子时,潜心修炼一刻钟,累积至八十一次,便能完成这一过程。 在山谷之中,二人砍柴建屋,扎起围栏,开辟菜地,挖掘水井。 又一连打造了二十余件坚牢的家具。 然后自集市上购来种子,以及鸡、鸭等禽畜蓄养。 整个过程中,二人皆是并未动用法力,纯粹身体力行。 玄冰宫主这“丫鬟”隐隐然猜出二人用意,似乎是两位高人封印修为,体验凡俗生活。自然颜色乖觉,也不动用法力。 只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所修道术精微,通彻上下。 纵然完全封锁法力,此身肉身的百炼强健,依旧远远胜过俗世中任何武道高手。哪怕十分劳碌,却依旧精力十足,行动敏捷。伐木造屋、开掘地基这样的重活,也是一个人顶十个人,丝毫不见劳累。 而玄冰宫主所修下界法诀,却不能与二人相比。 她亦不敢动用法力,纯以肉身身体力行。但是如此一来,不到一个时辰,便是香汗淋漓,四肢疲软。 这一日,到了黄昏时分,家业安置已定。 晚上三人分食了两只烧鸡,便各自安寝。 玄冰宫主自小院西厢之中,安置了一个简易卧室。她一身疲惫已极,未得归无咎等允准,又不敢擅自散开法力恢复精神。此时便真如凡俗中人一般,把头一倒,便沉沉睡去。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卧于榻上,却尚需等候子时降临,完成每日中唯一的一次行功作法。 低声闲叙有顷,归无咎忽然环臂一抱,便将秦梦霖拖拽进自己怀中。 身躯紧贴。 秦梦霖面容平静,倒是看不出变化,只道:“做什么?” 归无咎微笑道:“世俗中匹夫匹妇,天黑之后做什么,咱们便做什么。” 秦梦霖淡淡一笑,低声体味:“匹夫匹妇……” 不过她却并未抗拒。 二人很快就纠缠在一起。动作利落洒脱,矫健热烈,与往时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各自舒心惬意之后,二人均能感受到,这短短八十一日之后的下界之旅,对于二人又是一场淬炼升华。 归无咎与秦梦霖结成道侣后,虽然有“知心”之妙缘,但是论阴阳交融、合卺双修的次数,却并不算繁。 或许是因为一种仪式感;总将此事与有情之法,消融心劫、锤炼心意、道心刚健,虚心合道等修道相关的妙旨结合起来。 随着修道中自身地位局势渐渐好转,归无咎心中常常涌现出七字: 轻舟已过万重山。 但是此等意境,便如望山跑马。看似已至;其实仍有距离。又或者揭一幅画,看似揭下一层,画迹暗淡;但是一层层揭下去,心境却又永无止歇。 直到近日,才是终结。 此时此刻。 不是为了双修有情法; 亦不是为了渡枯之弊; 亦不是为了精神的治疗与恢复。 而是情之所致,一任自然。 没有任何附加的意图。 想做,就做了。 如此逍遥快活,隐居山中,是入道数百载以来所未有的惬意。 倒是玄冰宫主心中有些黯然。 她自忖姿色不凡,暗道归无咎令自己做八十一日婢女,心中未必没有其他心思。独自辗转反侧时,心中除了畏惧之外,也暗藏了一丝期待。 毕竟,唯有化神修为,方能炼制出传说中的“至阳真水”,能够将元婴境界修士的寿元,延长五百年至七百年之久。 但是想起自己在北极宫的权势和地位,心中又十分不舍。 两相权衡,竟十分矛盾。 再到后来,见归无咎二人果真将自己当一个丫鬟来使,绝无多余心意,玄冰宫主又觉有两分黯然。 一转眼,七十二日过去。 归无咎在院中劈柴。 秦梦霖给墙脚几株木莲浇水。 归无咎将最后一块树根劈碎之后,就这般持着斧子,怔然出神。 过了许久,忽然面露一丝微笑。 秦梦霖笑道:“感受到了?” 归无咎点头,道:“感受到了。” “好在,是一场意外的收获,并不是什么坏事。” 每日子时,二人启动功法之后,修持之时,归无咎总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似乎有一个念头受到牵引,在这小界之中,有什么事与自己构成了联系。 归无咎自己,自然也愿意这短短八十一日,能够摒弃一切,绝思虑,弃机心,和秦梦霖享受这一段旷达与欢愉。 但是到了归、秦这一层次的人物,此生轨迹,没有“落空”的道理。 行步之间,总有和自身命运息息相关的步骤、机缘、舍得、收获仅仅相关。 所以,二人心中有数。 这下界之旅,决不可能无所事事,只是事大事小而已。 如今八十一日过去,感受逐渐明晰。 是好事。 归无咎鼓起中气,高声道:“幽兰,进来。” 夜幽兰,是玄冰宫主之姓名。 玄冰宫主在栅栏之外听到呼声,立刻碎步疾趋而入,一派唯唯诺诺的模样。 站定一礼,才道:“归先生有何吩咐?” “归先生”,是归无咎约定的她对自己的吩咐。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数十日前,你等五人联手,与六道神君一战。归某隐约听见呼声,倒像是你五人主动结合,去寻那六道神君的麻烦。” 夜幽兰眉头微微一蹙,坦然承认道:“正是。” 归无咎正色道:“我看那六道神君为人,一派嚣张霸道的风范。似乎其六道之名,正是暗合了自家的六种手段。如此人物,当是身经百战中冒出来的。神通手段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似也不屑有藏私之意。” “所以……你们五人也算是老江湖,怎么看也不当犯如此料敌失当的错误。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夜幽兰略一犹豫,还是照实说道:“因为太玄山封印不日将启。六道身怀此宝的许多秘闻,所知较我等为深。所以他得手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我等。若是教他得到了‘明成印’的驾驭方法,前辈这样的人物不出,天下再无人是他对手。所以事机紧急之下,也就不得不仓促出手了。” 归无咎若有所思:“太玄山,明成印……你且细细说来。” 夜幽兰细叙原委。 大楚帝国本非凡俗帝国,一直以来,都是仙道中最强的一家势力。 但是在两万多年前,大楚帝国,权柄被渐渐被“护国真人”把持。 护国真人,乃是世袭罔替,由全一宗宗主兼任。 等若是权柄从皇室倾斜到了一家宗门手中。 当时的大楚帝王明成帝心有不甘;但是其本身功行,却又较那时的护国真人、全一宗主略逊。于是明成帝暗暗发动一国之力,欲炼成一件重宝,扳回局面。 对于此事,当时的全一宗根本不放在眼里。 因为全一宗之所以壮大,便是秘密得到了一件“一品重宝”,从中汲取力量,才使得历代全一宗主功行大进。 而后天锻炼的重宝,任你堆积再多的天材地宝,在成品的一瞬,至多也就是二品境界。至少需要蕴养万年,才能渐渐攀升至一品境界。 所以全一宗主只是冷眼旁观,若是明成帝果有异心,那此宝便是为人作嫁。 宝物炼成之后,明成帝果然发动。 一交手时,全一宗主将所炼之宝“明成印”取出,意欲借此得胜。 但是事情似乎不出全一宗主所料,明成印虽强,较之全一宗那件深藏的一品重宝,却依旧逊色了一筹。 眼看明成帝便要殒命,大楚皇室,也将易主。 但就在危机之际,这明成印却突然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战力,一口气扭转乾坤——祥光一照,便将全一宗主等十余位元婴修士灭杀。 明成帝大喜,欲将此印奉为镇国之宝。 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宝印虽为明成帝祭炼,但是其威能却似乎不受控制,更像是一个灵智自足的任性孩童。时不时便迸发出惊人威能,毁伤人物无数。 初时明成帝尚可忍耐;但是等到此印将大楚皇宫正殿轰塌一半、杀死一半宗师的惨案发生后,他只能忍痛做出决断。 乘着此印罕见的“安静期”,将其封印于太玄山中。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盛衰竟择 生死之序 一座巍巍大山。 观其风貌,秃石圆顶,四面滑壁,除了略高大些,别无优长,看似与仙道二字不相干。 但是此山之下,偏偏聚集了四五个修道人,并且修为不低,至少是元婴中期以后的境界。 有三人汇聚一处,手上各自捧着一卷契书,信手施法时,清光缭绕。然后三人各自割破手指,在那契书之上书写着什么;完成之后,整封契约化作一道刺目的蓝色火焰。 三人面目形容: 一个身材瘦削,身上浅蓝衣袍上绘着一株硕大的树根,右手之中把玩着两只铁胆。 一个披头散发,一身白袍,双臂、手腕上各自套着三只金环;粗一看气度甚是粗狂,但是分辨面容,浓眉大眼,肌肤白皙,却似乎又很是年轻。 最后一人身量高大,体态匀称,眉心处绘着一朵莲花,黑袍曳地三尺有余。只是下巴过于尖刻,如锥似钩。 三人契约已定,忽感面前光彩一泛,眼前一花。 数十丈外,多出一个人来。 三人抬首一望,一齐现出愕然之色。 披头散发这人回过神来,当先开口道:“夜宫主。你竟是……幸免于难,真是可喜可贺。” 玄冰宫主目光依次在三人面前一扫而过,神色平静,道:“北宫道友,天玑子道友,萧道友。” 把玩铁胆的这位,名为北宫玉;披头散发的这位,名为天玑子;最后眉心绣莲,下巴尖刻的这位,名为萧恨水。 都是北方修炼界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北宫玉欣然道:“若是六道老魔赶来赴会,我四人之力,恐不能敌。还需精诚团结,与之周旋。” 玄冰宫主等六人,与这三人原是一路人马,总共十人,商议一同对付六道神君。 其中六人正面对付六道神君本人;北宫玉等四人提前截住六道神君的主要帮手、凭借“六翼雷翅”可以轻易与六道神君汇合的青蚨君。 战场一分为二。 那一头的战局,青蚨君受伤遁走,此次太玄山之会只怕不能参与。而北宫玉等三人,也有一位帮手受创,返归洞府之中静养。 两个多月前,他们赶到六道神君和玄冰宫主等人的战场时,通过两种奇异法器,成功寻得了五人之残骸。 只六道神君、玄冰宫主二人不见踪影。 六道神君生性好色,修道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周知。 所以三人想当然的以为,是六道神君此战获胜,将玄冰宫主生擒,掳去受用了。 夜幽兰面无表情的道:“六道神君两月之前,早已亡故了。” 三人闻言大惊。 北宫玉惊诧道:“此言当真?” 夜幽兰淡淡道:“怎么?莫非我等拼却五人性命,也不能了结此人?” 天玑子神色一转,感慨道:“岂敢,岂敢。夜宫主作为此战的唯一幸存者,想来必定会声威大振。” 对于夜幽兰身后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三人只道是北极宫的长老。 虽然面生了些,但是每一宗的底蕴,原非人人都能尽知。 只是刚刚臻至元婴境不久的修为,还入不得三人之眼。 说话间,几道遁光落下,外间又来得数人。 除了少数二三人相互打了招呼之外,其余诸位,都是各自戒心十足,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 夜幽兰神识传音,为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介绍来人底细。 那身材最为高大、一身玄金衮服、头戴紫金冠,论修为也隐然是众人之冠的霸道中年,正是当代大楚国主昌平君。 一个身材佝偻、手持紫珊瑚杖的,乃是五藤山商老太。 背负六柄黑剑,长髯及胸的一位四五十岁年纪者,是魔道中声名与阴老魔不相上下的一人,琉璃宗炎魔。 面相最为年轻,头扎方巾、身着长衫,手执一柄折扇的,是号称北方散修之首的逍遥书生。 至于最后一位,面色微黑,背上背负一只青布包裹,看似最不起眼的人物,只知姓寒,貌似是北境新晋崛起未久的一位散修。 归无咎与秦梦霖二人,神识交流。 归无咎笑道:“看好了没有?” 秦梦霖微一沉吟,道:“差不多。” 归无咎道:“若是相同,那就没有意思了。” 秦梦霖摇头道:“唯有你我二人深彻掌握之物,方有可能相同,既然是一场‘机缘’,就说明当中有你我二人未能尽知的意象。” 归无咎略一思索,表示同意。 秦梦霖又环视诸人一眼,传音道:“我的次序是:五、七、四、二、九、八、三、六、一。” 归无咎微笑道:“果然不同。我的次序是:五、七、四、八、九、二、六、三、一。” 秦梦霖寒颔首道:“拭目以待吧。” 此次太玄山之行,除却取走归无咎那有缘之物外,因恰巧遇合一事,归无咎、秦梦霖也能借此游玩心境。 以二人的道行,自然没有必要在下界耍弄一些扮猪吃虎的把戏。 方才所言,自有妙意。 须知阴阳道主所传承八十一日法,虽能融合下界气机,但是毕竟草草成就,仅能得其骨架。距离大微大化的境界,终究逊了一丝。 而下界之旅,对于归、秦二人而言,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机缘。 所谓“下界”,虽然依旧从属于紫微大世界,但是和气象早已深度相融的小界相比,毕竟有所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独立的界域。 观望其中的盛衰生杀、天演竟择的道理和脉络,对于归、秦之道心而言,依旧有着不小的好处。 方才这次序,每一个数字,正是指代一人。 九字排序,乃是二人推演的入山九人的亡故顺序。 二人皆已看出,这一趟太玄山法宝出世,乃是大凶之行;若是无有二人干涉,应当是所有探险之人全军覆没的结局。 既然有二人参与,结局自然不同。 编号为“一”者,便是服侍二人两个多月的玄冰宫主了。既有归无咎二人护佑,她理所当然能够活到最后。但是对于其余数人的命运轨迹,归、秦二人也有不小的分歧。 正在此时,天玑子忽道:“夜道友。六道虽陨,但是吾等联手之盟,却依旧可堪维持。我三人早已签订契书。不知你意下如何?” 玄冰宫主低头考虑一阵,才道:“好。” 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玉玑子旋即抛了一封契书过来。 玄冰宫主仔细望了一眼,旋即便从指尖逼出一点鲜血。 正欲落笔,忽生异变! 一人暴起出手。 正是三人之中,眉心绣莲,长衣曳地,玄冰宫主出现之后一直沉默寡言的萧恨水。 三道光华,粗,浊、重、厚、沉,但是速度又极为迅捷,分袭作为“友盟”的玄冰宫主、天玑子、北宫玉三人。 北宫玉一声惨呼,已是被拦腰砍成两截。 元婴透体而出时,却同样沾染了一丝明光,几乎一时三刻便要将元婴化尽。夺舍转生,也全然来不及。 天玑子同样猝不及防,但是身上却似有一件护主玉珏,散发出幽幽光华,险之又险的挡住这一击。 唯有玄冰宫主夜幽兰,早已得了归无咎神识传音,早有准备,提前遁走。 北宫玉元婴停驻空中,情知无幸。也不逃遁,只是恶狠狠的看着萧恨水。 此人破誓反水,也讨不了好。 自己一亡,他也是神魂暴裂而死的下场。 险些逃过一劫的天玑子,也是面色困惑不解,不知萧恨水为何作出如此不智之举。 但是北宫玉直到元婴即将泯灭的一瞬,已然望见萧恨水好端端的呆在那里,完全无恙,在疑惑之中,意识渐渐泯灭。 萧恨水笑言道:“萧某人最讲信用。面对青蚨一役,有契约在前,可曾有半点留力?” 天玑子皱眉不语。 玄冰宫主,也是胸中念头千回百转。诚如此人所言,往常立下契约之后,此人行事果断,不打折扣,其实信誉甚好。 萧恨水悠然续道:“若是再订立一个正经契约,履约倒也无妨。只是这契约之上的文字,依旧是一同对付六道神君云云……六道神君既已亡故,这契约自然也就无用了。若是借此良机将除去两个对手,太玄山开启之后,便少了两个竞争者。” 天玑子恍然大悟。 昌平君、商老太等人,望着方才聚成一团,却又突然内讧的四人,侧目而视。 归无咎、秦梦霖面色平淡。 第一个亡故之人,二人都猜对了。 北宫玉的编号,正是“五号”。 ps:没有开什么大副本水字数,只是有了个想法就写了。下界和昌营星都不会太久。加起来也没几章。。 正文 请个假 早上起来,躺在床上,忽然心情就差了,然后眼泪没忍住就流下来了。 突然的悲伤。 准备了许久,一直信心百倍的东西,忽然自己重头看一遍,觉得似乎并不是走在最好的路线上…… 请一天假,缓一下,让我把新书从头到尾再审视一遍。 由于生病等种种原因,万法的跟新不尽如人意;以前的更新计划,也好像经常没有信誉。但是一直延续到今天,对于我的“底线”,我想我在大家心中还是有点信心的。 哪怕只有几十个、百来个忠实粉丝,万法也一定会正常完本。 这里的“正常完本”不是掩耳盗铃式的完本,加快节奏,戛然而止,弄一个“完本”标签就不算太监了,就叫完本了;我说的完本,一定是按照我的正常意图写完,正式完本。 这既是我写第一本书的特殊感情寄托,也是做人的底线。 但是今天忽然想了太多,我必须要把问题解决,把信心重新建立起来。所以维持了许久的万法每天5点钟更新又要断一天,我也不愿意这样。 新书还有两天存稿,会正常更新; 另外: 新书大家千万要追读,不要养,追读数据在上推荐期间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新书的晋级和后续的推荐位。 拜托大家了。 非常感谢。 正文 000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补充说明 除了去年生病,一年多来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变化了。 写书成绩差什么的,都不是事,也不会因为这个突然就怎么样。 仔细想了一下。 早一段时间,自己是信心满满的状态,对于网文规律,新书怎么写,都是非常有把握的心态。甚至总结出好十几条要素和规律,完全按照要求来,干劲十足。 但是昨天早上起来,突然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前几天自我感觉很好的几章,其实距离真正的要求还差了很远。而且这个评价一旦产生,就再也去不了了。 好像一瞬之间,又发现了一些关于网文更深刻的东西;用新标准来衡量,简直写的一塌糊涂。 当时就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和痛苦当中。 我不会放弃。 但是要充电,思考,积蓄力量。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入阵夺宝 道则异同 秘境开启在即。 此时炎老魔看见玄冰宫主背后跟随两个扈从,忽地冷哼一声。伸手自袖中握住一柄铜拨浪鼓,反复摇晃三响。 不多时,几道青影一坠,多出几个身穿黑袍的魔道修士,都是元婴初期修为。 昌平君眸中紫芒闪动,拍了拍手,亦招徕两名下属。 商老太、逍遥书生,亦各自呼来一名扈从。 除却昌平君的一位下属是元婴中期境界,其余都是元婴初期修为。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要么一齐孤身前往;你若选人陪伴,我也不肯吃亏。 唯有萧恨水、天玑子、寒姓散修三人,依旧是孤身出行。 顷刻间,在场人数甚众。 昌平君冷冷望着在场众修一眼,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却见他伸手一晃。面前山壁中忽然现出一个豁口。 遥遥望去,这太玄山倒像是一只被掏空的瓜果,仅余一壳而已。 这豁口一眼望去,诡异非常。 因为其中明明火光纵横,约莫有半人多高的火球乱窜,热力灼灼,橙光四射;但是一眼望去,其中并不明亮,反倒是显得黝黑近乎深夜。 但是机缘在前,谁敢退避? 自昌平君毫不犹豫的遁入之后,其余人不再犹豫,立刻跟进! 山壁通道果然甚是宽广。 外围豁口,看似是一人多高的山洞;但是入内行走一阵,才发觉是高下左右二三百丈宽的“穹腹”。 不过十余息,入阵之人便有半数手忙脚乱。 原来,这奇特的黝黑异象,果然有非常玄机,似乎能够对入阵之人的知觉构成干扰。 那山洞火球,似乎速度不快;但是一个恍惚的功夫,其便运至目前,然后轰然爆裂。 那炎老魔自恃艺高胆大,紧跟昌平君之后入阵,不欲被甩开太远,但是火光一燎,却险些受伤,耳鬓一缕长发,被燃成灰烬。 有过十余息,一声惨呼传来。 原来商老太属下一名元婴初期下属,已被一枚火球击中,顷刻化为齑粉。 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短短一刻钟,元婴初期的扈从,立刻折了三人。 入阵之中的正主,也分出高下。 昌平君忝为太玄山地主,又是功行最高,举动最为从容,一马当先。 炎老魔冷不防吃了一个亏之后,此刻小心应对,也算游刃有余。 另外,便是那寒姓散修动作从容,进趋有度。 除却这三人外,萧恨水和逍遥书生凝神应对,虽偶有失措,但却能动用法门,扳回局面,不教那异火近身。 但天玑子、商老太,却显得有些吃力了。 兼二人都是以老年相貌示人,此时额头上皱褶密布,肌肤半青半黄,隐约有些骇人。 玄冰宫主有归无咎二人暗暗护持,却是有惊无险。 密道过半,商老太一个不留神,被一枚诡异的火球逼离方位;然后另一枚更加刁钻的火球欺身近前。只闻一声惨呼,元婴肉身一齐化作一缕青烟。 此时她一名元婴初期的下属尚能侥幸存活,她自己这元婴后期修士,却提前殒命于此。 昌平君面色似有快意;炎老魔和寒姓青年面无表情;其余人多多少少有戚戚之意。 这份平静和寡淡并未维持太久。 就在出口隐约将现之时。 只见一道火光爆响! 除却归无咎、秦梦霖面色平淡之外,所有人惊呼出声! 这一回亡去之人,谁也没有想到! 不是功行最弱、屡屡遇险的天玑子;但是道行公推为众人之冠、又掌握太玄山机密的大楚国主,昌平君! 不知怎地,他竟鬼使神差的被一枚火星击中。 昌平君毕竟功行甚高,重得一击之后,肉身虽怠,但神魂尚全,元婴未灭。却见那元婴以离魂之势猛地扎向寒姓散修,竟是意欲当场夺舍。 炎老魔面色微变。 此时昌平君扈从尚存,若是夺舍近邻,那是百分之百成功;但昌平君心有不甘,情愿冒险。那就是选择了在场中人中修为最高的。 若是寒姓青年略微分神,此刻便无幸理。 但寒姓青年只是冷哼一声,然后指尖剑光一扫,一声惨呼,昌平君元婴之身已被绞碎。 昌平君两位下属,手足无措。 两三息之后,被炎老魔忽施诡手,一举斩杀。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 昌平君此人,用心甚深。 其实他心中一直将太玄山宝灵当做自家私藏,囊中之物,余人不过是觊觎大楚秘宝的盗贼而已。 只是他虽然功行最高,但毕竟不能以寡击众,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其余人若是中途折损,又或者自相残杀。到了最后关头,他自忖能够取胜,定然不会手软。 但是他却疏忽了一件事—— 昌平君行走于密道之中,自恃深知阵门运行之轨迹。但是时光流转,地力演变,却对前古阵法造成了细微的影响。 若是凭自家本领过阵,以他修为之高,是断然无虞的。 可是他只顾筹谋接下来的布局,单纯照抄大楚皇室传承的“答案”,竟是意外的提前陨落了。 险之又险穿过这一条中空隧道,一座三十六丈高的金色大殿,立在目前。 殿前匾额,清楚明白三个大字: “真灵殿。” 十余人齐头并进。 逍遥书生迫不及待,手中折扇一甩,便要破开门户。 但就在此时,门前一只灰色暗淡的石狮子,忽然双目一亮,立刻醒转过来。四足一磴,鼻中两道长长烟气喷出。然后张口一咬,竟将他咬成两截! 其速度之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较之元婴后期修士也要胜过一筹。 唯有镇压年数甚久的怨灵炼成傀儡,方有这等本领。 同时鼻中烟气也甚是诡异,其真实长度,要较目中所见长了不止一倍。 天玑子被这烟气卷住,顷刻之间,化成脓水。 炎老魔、寒姓散修二人,挡住这狮形傀儡,各自施展杀招。 炎老魔所施展,是一种威力极大的金火玄功,凝成一人多高的一柄长锥。而寒姓散修,却是动用了一柄尺许长的短刃。 而萧恨水却是不管不顾,险之又险的从狮傀身畔钻过,一步踏入大殿之中! 炎老魔、寒姓散修强强联手,约莫七息时间,斗杀狮傀。 就在此时,萧恨水长笑一声,自大殿中破门而出,手中握持着一只紫金葫芦,高声道:“诸位,告辞了!” 意态甚是潇洒。 炎老魔面色一沉,正欲起身去追。 就在此时,萧恨水面色之中,忽然现出惊恐! 原来,此时此刻,他掌心葫芦,已然变成一只骷髅。一丝丝碧绿火焰从中散发,扎眼见就将他燃成一缕灰烬,纷扬飘洒。 变化之快,转折之奇,和密道之中的沉闷形成了鲜明对比。 从望见大殿开始。 众人齐头并进; 狮傀忽然偷袭; 萧恨水火中取栗; 炎老魔、寒姓散修联手杀傀; 萧恨水铩羽而归。 前后相加,不超过三十息时间,竟又有三人亡故。 炎老魔、寒姓散修双臂同时一张,破开门户。 清清楚楚望见,殿中空空如也的龛位上,又一只贴着封条的紫金葫芦,缓缓升起。 一替身,一真身,水落石出。 只听炎老魔沉声道:“正面交手便是,拉拉扯扯,倒也难看。谁胜了,径自去取。” 寒姓散修平淡道:“甚好。” 二人竟是将玄冰宫主和归无咎三人完全忽略。 然后,便是一场恶战。 两人身化虚影,分分合合,种种神通、法宝,连续动用。 约莫百余息眼花缭乱的恶战,终是那不显山不漏水的寒姓青年更胜一筹;不止是神通道术胜过,就连法宝积攒,底牌之多寡,竟也压倒了名声响亮、背景深厚的炎老魔。 待炎老魔身附灵骨刃的最后搏命一击,被寒姓青年的一只小鼎化去。胜负终于尘埃落定。 归无咎感慨道:“错的不少。” 秦梦霖眉头微皱,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不同的世界之中,行事道念,也有所不同。” 归无咎看好的是萧恨水。 此人临场背约,看似短视。但是他真实用意,乃是构成一种心理压力和威慑。因他长于遁术和鬼魅杀法,短于正面硬拼。所以如此构筑自家人物形象,对于其行事之进退自如,极为便利。 秦梦霖同样看好萧恨水,但是他名次稍次一些,弱于炎老魔。此人手段丰富,经验更足,行事决断也自非凡。 这两人,是三号、六号。 至于寒姓散修。 此人虽然功力仅此于昌平君,又是扮猪吃老虎的架势。但是其行事细节,每每过于谨慎。若是缺了一往无前的信念,便容易因失机而导致祸患。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想求稳,便能稳得住的。 他的编号是九号。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秦梦霖,对他的评价都不算太高。 可是世事玄妙。这位低调谨慎的散修,最终竟走到了最后。 正在此时,寒姓青年手持葫芦走出殿外,冷冷望着玄冰宫主,归无咎等三人,冷冷道:“未免三位以后被人搜魂,寒某也只得将三位灭杀了。” 话音未落,掌心寒芒已起。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墟根脚 身入灵山 归无咎微微一笑。 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面前清光一闪,已然浮现出一道无形的墙壁。 又似是一面不可捉摸、不见其形的琉璃水晶,横亘于二人之间。透过此“墙壁”一望,归无咎、秦梦霖、玄冰宫主三人身形,似乎在微微晃漾,高矮肥瘦不住流动变幻。 这一神通,是归无咎“十八神通”的又一构思,只是眼下尚只是雏形而已。 最终效用,远远不是消极防御这么简单。 寒姓散修所施展的散手神通虽然十分了得,在刚刚战胜炎老魔的过程中大战神威,一举击破了炎老魔附魂之法。但是此次时刻,却是毫无作用,宛若一株火苗坠入极寒的冰湖之中,立刻就不见踪影。 然后他只感到眼前一花。持在掌中的小葫芦,已被归无咎横托于掌心,仔细把玩。 寒姓散修一惊,立刻纵身退出百丈之外。 然后定睛打量归无咎二人数息,似乎心有所悟。 他反手一抛、一掷,三种神通,四种器道法门,两种灵禽异兽,二十四柄飞剑,宛若天女散花一般,汹涌击来!同时此身一遁,背上多出四道青色鸟翼,势如雷霆,一连三个忽闪,便纵出数十里外。 一滞一逃相匹配,可谓熟极而流。 玄冰宫主惕然心惊。没想到此人力斗炎老魔,依然保留了极为可观充沛的底牌。直到此时面对深不可测的归无咎,才施展开来。 不过,这些神通虽然了得,对于归无咎所铺展的防御墙壁却是毫无作用,立刻如石沉大海,点点星花,归于寂灭。 此人助归、秦二人了悟玄机,也算有几分缘分。 归无咎并无下死手的意思。 只是这位寒姓散修过于谨慎之下,白白浪费了自己许多底蕴。 秦梦霖淡淡道:“既然完功,我等也当离去了。” 言毕,立刻起了遁光,自原路回返。 归无咎紧随其后。 玄冰宫主遁光行走,本是被归无咎、秦梦霖二人所裹挟,茫茫然四维不辨。 她直觉中生出感触,似乎归、秦二人在他身畔不远;但是遁光一落,急忙抬首望时,却发觉自己身处山谷隐居之地,归无咎二人早已不见踪影。 自己面前,三尺之外,浮着三柄小剑。 一道浩瀚声音传来:“内藏杀伐之术三道,足以保汝平安。” 玄冰宫主微微一怔,瞬息之间,只觉惘然。 归无咎思虑甚详。 寒姓散修于他有了悟玄机之缘,他可以不下杀手。但是此人离去之后,太玄山一行胜负成败消息,便有可能流传于外。 玄冰宫主,是存活之人中唯一活跃于世的。 须知玄冰宫主给他做了两个多月的丫鬟,既然没有了结首尾,自然会给他一道护身符。 七日后。 数万里外,一座冰雪寒峰之巅。 归无咎将“归墟”收入掌心,十分意外的摇了摇头。 葫芦中所藏之物,已然纳入“归墟”之中了。 只是,这法宝真灵极为暗弱,已然维持不住生灵活跃之形。 唯有蕴养百年,方能复原。 按照常理说,此等情形之下的真灵,要么是呈现出沉睡状态下的人形;要么是化作一道最为精纯的真气。而归墟正主真灵却十分标新立异,呈现于外的形象,竟是一卷经文,千字上下。 此时,这一千字,浮现与归墟核心空间的正中位置,那宛若发育不良的后天真灵,挤压于一旁,主次分明。 文字诡异,竟是巫道中的上古文字。 此行还真算是撞上了。 作为归墟主材的铜牌,又或者说“前世”,竟是巫道中的宝物。 秦梦霖道:“是时候了。” 归无咎微一颔首,感应气机,果然已是元淳俱足。 太玄山一行的领悟,不仅仅是道途心念的分歧;同样也事关归、秦二人的隐匿手段。经由这一次推演游戏,二人隶属这一下界的归属感,充盈而盛。 面目形象,也发生了细微变化。 这并非动用易容之法伪装,而是感悟一界之气机,水到渠成而成就。 此时飞升灵山,就算是大神通者,也完全辨认不出异常。 二人相对盘膝而坐。 半个时辰之后,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 一座长宽六十丈、高二十丈的高台。 高台乃是石砌,但粗粗一望之下,却似残破不全。尤其是底层边缘处,更是长满青苔,连成一片深绿。 正对高台的一座小峰山腰,铸成一座铜庐,四面漏风。 铜庐中间坐着一人,中年年纪,下颌十分干净,但是耳下、面颊处反而髭须未净。和面容正中几道线条构成的鬼脸相衬托,仿佛浓墨细笔,相映成趣。 此人一手握拳,托着面颊,似乎正在小憩。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 铜庐中人,立刻吓了一跳,蹦起六七尺高,然后左右摇头,四下观望。 紧随其后,一道刺目白光,将正对面的高台浸透,令其通体如玉。 铜庐中人反倒惊魂初定,喃喃道:“上一回下界修士飞升,已经是四十五年之前了……” 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待光华褪去,望见面前竟是一男一女二人并肩而立,更是诧异。 归无咎四下张望,适度显露出一些惊奇的神色。 此间气机之浑厚,道途潜力之高下,凭本能直觉,似乎并不亚于紫微大世界。只是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异常的躁意,予人一种寒热不定的奇特感受。遥遥相望,天穹中一十二星若虚若实,纵然是白昼,也能隐约现出一丝轮廓。 那一十二星之中,从左到右,名列第七者,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昌营星了。 面前这人,清晰可辨的巫道气象。 其实眼前的一切,对于归无咎来说并不陌生。因为灵山于阴阳道星辰台原本相通,其实双方大致知晓底细。归无咎既然与秦梦霖记忆相融,自然早知此间气象七八。 只是略微做作,以符合飞升修士的观感而已。 中年修士回过神来,见到这一男一女,明明气度非凡,但是此时却似乎稍感局促。微笑道:“二位勿忧。恭喜两位道途上的一道天堑大关被打破,今日之后,前方又是一片坦途。” “本人忝任这片飞升台的看守使。二位随我来名章殿登记,定下近百年所行之路,再详细了解上界情境未迟。” ps:预先想好了情节截止到这里,但是写完意外的发现字数有点少。想想算了,不拿飞升过程灌水了。 不是常例,以后正常章节还是3000字。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图形考核 前路四品 随着此人指引,归无咎、秦梦霖来到所谓的“名章殿”。 说是“殿”,其实名不副实—— 观其形貌,乃是一处巨大的树根,阔约三十丈上下,挖掘成一方宫室。 虽为纯木之体,但是并无一丝清醇凉薄的味道,反倒金铁相映,异常燥热。 步入其中之后,内里无人指引,循着一条窄窄的甬道前进。道路两侧的壁上,隐约可见阵法之纹,一阴一阳,分成两半;这一半亮起,另一半隐去,反之亦然。二者此起彼伏,构成如同月华的灯火。 若说照明之法,纯以火炬承担者有之,以宝珠替代者有之,以萤火虫或其余生灵替代者有之,直接以阵法线条散发光华者,还真是十分罕见。 三道转折,来到一方半圆形的内殿。 殿中并无一人,只有一十二道画卷,依次排列,构成一道弧形。 归无咎上前,细望这图卷之上。 竟是一幅幅人体经络图。 并且这图卷并非死物,当中经络图形,层次感极为分明,一道道气机拟形,从经络之中运转游动。 仔细辨认了一阵,归无咎得出结论,这是巫道中入门级别的神通道术,下手培元之法。 只是这法诀并不完全。 其气机运转的过程中,时断时续,时隐时现。并非不可捉摸,而是被刻意隐藏。 这分明就是考题,为了测量观图之人的斤两而苦心立下。 从左到右,过目一遍。 一十二道图卷,由浅而深。 归无咎和秦梦霖对视一眼,不由有些迟疑。 须知归无咎自己虽然对于巫道道术领悟不多,但是秦梦霖却是对其有着深刻钻研的。二人虚丹相合之下,等若也被强行灌注了许多巫道道术的领悟。 眼前这十二题,对于两人而言,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问题是: 以飞升修士的立场,他们应该做到哪一步? 很明显,这是一道针对飞升修士的考核。根据考核结果不同,会安排你不同的“前途”。 而在灵山大界之中,很显然巫道的存在,并非一家普通意义上的“宗门”,而是更近似于一界之主宰。至少在明面上,这种“安排”是很难抗拒的。强行抗拒,未必没有一些麻烦。将来入昌营星修炼,也未必安稳。 倘若这一回下界之行,只是十分粗糙的熬过八十一日,每日修炼一回阴阳道主所传秘法。那么此时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已然陷入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所幸归无咎二人行事甚为积极。 入世一行,灵启道心,对于下界中人,有了一个较为深刻的描摹。 其中观察最为深湛者,当是玄冰宫主、寒姓散修二人。 归无咎、秦梦霖心有灵犀。 秦梦霖模拟寒姓青年的神采器量;归无咎模拟玄冰宫主。力求进入到二人所处的层次,面对当前题目,步履深浅。 归无咎道缘高妙,剑理汇通,几乎有半部“心剑”的底蕴;秦梦霖唯实唯理的推演大道,自然更胜一筹。 一刻钟之后。 答案水落石出。 玄冰宫主在下界元婴后期修士中也算佼佼者,但是晋级化神的几率不足十分之一;若是成就,也是极为勉强的侥幸破境。她若身在此地,只能勉强将第一图图卷破解一半。 而那寒姓散修,虽然看似是以实战本领著称,单论道术精纯,似乎并未臻至甚深境界;但是实际上,他的根性潜力相当不错,步入化神之后,能够一口气解道第六图。 计较已定。 归无咎指尖真气一点,完成了第一幅“气机运行图”的补足。 秦梦霖完成第二幅。 归无咎完成第三幅。 每近战一幅,二人的速度便刻意放缓一些。 终于,等归无咎完成第五幅图卷之后,秦梦霖在第六卷前凝视良久,装模作样胡乱比划了一阵,口中道:“到了这一卷,似乎过于艰深,似非我等二人所能及。” 话音一落,一阵雷鸣般的笑声,隔墙相映。 然后龙行虎步,走进一个人来,大声道:“下辖诸界,飞升修士,一万七千年来未有能够与二位相媲美者。大善。” “方才听闻,身为道侣,竟然敢于一同寻求破境飞升。老夫便知这是对自家底蕴,有着非凡的自信。如今一试,果然如此。”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定睛细望。 来人身量极高,又极瘦,身披一件宛若雨衣一般的套身袍,面上照例是稀奇古怪的巫道纹饰,只是颜色较之引路的那位,深了许多。 观其修为,尚未达到近道之境,明显有所不如,但是又有比较的余地。 换言之,似乎较之天人三境中的第三境,还要高出不少。 高瘦中年淡声道:“某忝为名章殿守正,虬连海。负责千万里之内,四处飞升台的登录考核。敢问二位道友姓名?” 归无咎微微一礼,道:“承蒙谬赞。在下蓝钰。” 秦梦霖道:“在下谢月屏。” 二人都是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 虬连海不紧不慢的道:“上界之事,与下界不同。似你等飞升之前,所居之下界。因道行止步于化神境界,并且晋入此境之人,一心只以飞升为念。故而一宗一国之基业,往往兴衰随时,难保长久。能够一门一户独霸一处下界的,几乎无有。” “是也不是?” 归无咎、秦梦霖点头称是。 虬连海道:“但是上界则不然。上界之广袤遥阔,虽然远在下界之上。但是道术真传,却早已奠定根基,便是自不知多少个纪元前传承下来的古巫大道。天下修者,若要在道行之上更进一步,并无第二道门户可言。” 归无咎、秦梦霖适当的露出期待之色。 虬连海心中满意,继续道:“但凡飞升修士,按资质高下,当有天、地、玄、黄四品道途。” “所谓天品者,直接进入神殿,与我巫道中第一流的嫡传弟子等同,功法资源,享受不尽。数千年修持不辍,将来甚至有领悟十二正法、成就三祭、四祭大巫的可能,得享寿元数万载。” “所谓地品者,自天门殿中择取第一流道术,以三百年为期。考其道行进益之后效。若果然杰出,同样能够作为神殿备选,入嗣真传。” “至于第三品玄品,同样是三百年职司。只是并非并非天门殿,而是成为‘武功卒’,做一些巡狩四方、操演道术的活计,计算功果,奖励一定的功诀外物。期满之后,若是以为记功不敷用,甚至可以主动续职。” “第四等黄品么,只消录下名籍图形,不犯禁忌,依旧可以逍遥自在,做个清淡散修。只是长生不坏、道体天地之路,便就此断绝了。再有一二千载,便化作一抔黄土。”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 虬连海又道:“这十二卷考核之法,其实神殿内弟子,修炼到元婴后期境界,同样要试过一回。只是其等要获取嫡传之位,须得领悟到第七卷。只因大巫亲旨,以为下界飞升修士,道韵福缘非同小可,心性亦坚韧异常。所以方才放宽标准,领悟五卷,便能走‘天品’之路。”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蓝某倒是想先选择黄品。” 虬连海身躯猛地一仰,显然难以置信。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上真误会了。辛苦千载,一朝飞升,岂能对长生大道熟视无睹?只是道途之上,本当松紧相宜。我二人为突破飞升大关,已然殚精竭虑。在下界时便已约定,若是侥幸飞升成功,便匀下百载时间,周览上界风光。” 秦梦霖与归无咎心有灵犀,立刻续道:“我二人自飞升台上,便望见这大界的非凡之处。当空一十二颗大星,似乎在人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若能纵往周游,居于星辰之上,岂不是快意无双!” 二人一唱一和。 看似情感真挚,天衣无缝。其实却蕴藏了最单刀直入的试探法子。 以二人的道念智力,若要运使些人心鬼蜮的计算法子,委实是牛刀小试,举重若轻。 虬连海闻言,却是面露古怪。 一声叹息,才道:“若二人有心游览十二星辰,那就只有选择第一条路,成为神殿正籍。”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舍直就曲 法诀之缺 虬连海话音一落,取出一枚三色珠。 此珠三种颜色骤然清亮,一道光华渐渐膨胀开来,竟是一张立体的界图。 归无咎只感神思一动,这图卷映入脑海之中,旋即便放大至万倍大小。 界图中的细微标示,也来不及一一辨认;最为瞩目的,是个整个图卷被分割成两块;其中一块占了十分之七,背景蒙上一层淡淡的蓝色;另外一块只占十分之三,却被有意点化成更为瞩目的赤色。 值得一提的是,浮于大界之上的十二星,皆是处于红色区域。 归无咎、秦梦霖稍稍思索一阵,就得出结论。 灵山界与星辰台三万年一度的“遇合”,双方界域连接,二十四星颠倒方位,便应当是这红色区域了。 换言之,这是巫道与阴阳道共有之地。 虬连海微微一笑,道:“图卷之中呈现红色者,唯有道行达到了巫祭四转从者以上,又或者神殿嫡传,方能领取牌符进入。” 归无咎微显惊讶,道:“那天中一十二星……有何机密不成?” 虬连海眉头微微一皱,缓声道:“那倒没有。这是百余载以来新立下的规矩。若是百年以前,修为臻至元婴境上,皆能凭借上乘遁法周览星辰,哪怕在上面建一座临时洞府,也是无碍。只是百年来大巫有命,吾等自然要遵守。” 秦梦霖传音道:“这是因我阴阳道和巫道关系渐紧,防备阴阳道中人通过空间手段遁来,提前备下的防御措施。” 归无咎心中了然。 若真是运用这简单粗暴的法子,还真不能成功。 幸而两家道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穿渡下界、再飞升而上这一曲折法门,在巫道知见之外。 此时乍一望去,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倒是一脸遗憾之色。 虬连海见状,哈哈一笑,道:“二位毋忧。” “其实你之所愿,未必不能达成;只是需要变通一番。” 归无咎露出期待之色,连忙道:“有何门径,敢请上真教我。” 虬连海正色道:“成为神殿嫡传,并非便是枯坐修持,苦心于道了。你说的对,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神殿修持也是如此,一十二门巫道真诀,若是有了极大的收获,考核功行进益足数。自然能够获得由静而动、调养身心的机会。届时请一道令符,出游三五十载,甚至百载,都不在话下。” “只是这十二真诀么,入门难易,其实悬殊。若选取门径有差,便难以如愿了。” 他话说到这个分上,归无咎哪里还不明其意,面上适时显出期待:“恳请上真指点。” 虬连海见归无咎知趣,长笑道:“下界飞升修士,优先修习第六真诀下部,往往进益速度一日千里。若吾所料不错,至多半年,便能有极大收获。到时候,你可以张弛有度、动静相合的名义,请了令符出游去也。” “天中一十二星之中,昌营星,衡璞星、太微星、铭源星,俱有非凡胜景,值得一览。” 归无咎心中暗暗纳罕,对方明面上的修为远高于己,萍水相逢之下,如此指点,也算是交浅言深了。 但是面上自然是千恩万谢。 实则这是因为最近千载,灵山之中接连有六七人突破近道关口,候补三祭、四祭大巫名位。这六七人,皆是下界飞升修士出身。六祭大巫下旨,要分外重视下界飞升修士中的英才拔擢。 负责登记名录的名章殿,也由二转境修为负责值守,一跃提升至四转境。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显然在飞升修士中也算出类拔萃,将来有极大几率突破近道大关。 虬连海也是怀着提前交好的心思。 …… 忽忽然一月过去。 这一月时间内,归无咎、秦梦霖来到神殿,接受一位四祭大巫的二次考核。 所展露的“天赋”,果然令其欣喜不已。 得到神殿内弟子身份牌符,分拨洞府,赐下经文,一切都井然有序,极为顺利的完成。 归、秦二人所得“洞府”,其实是一处庄园。下辖三千余里,侍从力役,竟然达到了两万人之众。 所习之经典,果然是依照虬连海之指点,选择了《第六真诀》。 巫道十二法,本土巫道修士,与下界飞升修士的修习门径,是截然不同的。 本土巫道修士中的佼佼者,大可以通过近似于“灌顶法”、“心印法”一类的法诀,将巫道十二法的“核心”刻印于神魂之中,早在金丹境时就初步领悟。其后随着道行增长,法门威能也自然提高。 此法贵在简明直接,尤其是在神通斗战上的运用之法,一步说的透彻,最为实用。 而下界飞升修士,却要从真诀原典开始揣摩。经历由粗而精,约束凝练的过程。最终从每一部十余万字的原典中,荟萃合一,最终拆解出正法的千字真诀。 这一过程一旦完成,勿论你在下界修习了何等道术,却会自然而然汇入巫道正统之中,绝无半路出家之弊。 某些根性上的领悟,甚至较本土巫道修士尤胜。 一片桃花林中。 归无咎、秦梦霖并肩踱步。 两人都是面色沉静,不言不语。 足足一刻钟之后,归无咎道:“寻到原因了么?” 秦梦霖微微摇头。 归无咎双目一眯。 十万字凝练千字文的过程,二人三日内便顺利完成。 但是此时去复命,未免骇人耳目。甚至作为“绝世奇才”,直接惊动八祭大巫,也并非不可能。 虬连海对于归无咎二人的预判是半年。 归无咎以为,可以再削去一半。 呆上三个月,就去领了令符,去往昌营星“出游”。 这三个月时间,如下界的八十一日,继续度假便是。 但是,莫名多出一件诡异事情,萦绕心头。 千字真诀凝练之后,归、秦二人心中莫名多出一种直觉:似乎这十二巫道正法之一的法诀,并不完美。 这个念头实在有些离奇。 巫道的规模底蕴,与阴阳道旗鼓相当。 而巫道十二法,乃是巫道中最根本的法诀。 如此法诀,规模器量何等惊人? 这并不是说巫道法诀就圆满无上了;单单较之九宗道术,其必然要略逊一筹。深研之后,定然有继续完善推进的可能性。 但是这样的“超越”,乃是寻根溯源、百尺竿头之后的向死而生。 见之也艰难,得之也欢欣。 以秦梦霖为例,她也是在唯实唯理大道推进到相当高度之后,才模模糊糊感受到,自己所修阴阳道道术,似乎望见边界,尚有拓展之气机。 断断没有可能,一门根本道术,三日推演出来,然后就立刻察觉道其中疏漏。 这未免小看了巫道跨越多少个纪元的传承。 但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同时产生的心缘感应,又做不得假。 又行走了百余步。 归无咎忽然感到,自己袖中微微一颤。 反手一托,“归墟”已出现在掌心之中。 心神一览。 归墟真灵示现的文字之形,其中段部分,有二百余字忽然明光闪烁,宛如黑夜中的灯火。 论规模,恰好相当于整篇文字的十二分之一。 归无咎眉头一皱,竟未回过神来。 那真灵之形所示现的文字,虽然是巫道古文,但二人揣摩之后,却觉文理不通,似乎只是千余个毫无意义的字符的结合。 难道说…… 就在此时,正南方向,有一面青色旌旗一展。 归无咎将归墟收起,高声道:“进。” 阵门一开,进来一个气象和仙门力士有三分相似的侍者,手捧一道文书,道:“蓝先生,这是神殿正旨。” 传完话,此人便恭谨退却。 归无咎伸手接过,张开一望,不由诧异。 秦梦霖道:“何事?” 归无咎悠悠道:“御孤乘要来神殿观览十二经原典。四祭大巫乘机请他开讲,为众嫡传说法。在家参悟修行的诸位嫡传,都务必参加,不可缺席。” 人生何处不相逢。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密文之法 阴差阳错 神殿是灵山界中甚为重要的处所。 而神殿内部,讲经说法之地,又是重中之重。 但是此处的布置,却并不算正式。 一处占地百余亩的园林之内,座席桌椅,都是因地制宜。或剪裁巨石,或雕琢树木,并无一定之规。 有的只相当于光秃秃一只凳子;有的巨木掏空之后,却形成了仿佛“雅间”的存在,桌椅俱足。优劣不一,先到先得,并不讲究尊卑贵贱之分。 归无咎、秦梦霖来得甚早。 寻了一处树木掏成的隔间,坐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浩浩荡荡的人群,拥入园中。 至于此园正中,那一方七层十丈高、无数螺贝之壳砌成的方台上,依旧是空空如也。 入园中人,窃窃私语。 在神殿之内,各位相当于近道境的大巫,时常有讲法之举。 但是往常并不强制听讲。 道理很简单,因为大巫所论之法,皆是十二部经典中的一部;而修持之人,入门次序各有不同。除了修炼至距离近道境仅差一步、如虬连海那般的四转境修士,其余人皆未能达到涉猎十二经典的程度。 而四转之境在神殿弟子之中的比例,说是十分之一也嫌多了。 巫道第一真传,委实是神秘之极的存在。 就算是神殿中修持经年的嫡传弟子,只要未转入北极天秘地,几乎就没有与御孤乘相见的机会。 猜测四起,议论纷纷,也是势所必然。 小室之中,秦梦霖传音道:“倒是有个小小的阻碍。若是你我仅有一人在此,这巫道真诀法典,诚可谓看得见,摸不着;得其高明,却失其根基。两人在此,倒是勉强可以试一试,就看你如何决断了。” 旋即双手一握,虚丹相合,传递其中之玄秘。 明了原委之后,归无咎眉头微皱。 刚刚察觉了“归墟”真灵之密奥,在来此地的路上,归无咎自然将其示于秦梦霖。 归、秦二人之目的,只是要汲取巫道法诀的最精华处,并非要循着巫道的路子,彻底修炼一遍。 所以,归无咎以为,只要有一部经典为材料,印证真诀秘文,便能将那“超卓妙意”提取出来。须知阴阳道与巫道渊源甚深,秦梦霖又有唯实唯理的推演大道以为根基,想必行之不难。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归墟真文,并非总诀、纲领一类的文字。 与其说是经文,不如说是虎符印信。 巫道文字有些古怪,每一个字都是由四到六个“字根”拼接而成。归墟真文,乃是将原典凝练而成的千字文中,替换掉许多“部件”,然后将归墟真文塞了进去,导致其中某一个字,含义大不相同。 巫道根本经典,为何会有这样一重机关,归无咎也不得而知。 方才来时路上,秦梦霖破解了第一篇。 粗粗看来,似乎含义相近;但是语义的微妙处,似乎更加圆融浑成,有余不尽。 如此一来,若无原典支持,任你推算之功再强,也是缘木求鱼。 十二部经典,必须尽数入手,方能解出全数真谛。 而神殿之中的制度,是汇通一典之后,通过考核,再去求取第二部经典。并且每一步经典所花费的时间,也会渐次增长。 这一月之内,归无咎也曾听闻。下界飞升修士,汇通一十二典,将功行推进到距离近道临门一脚的四转之境,最快纪录是七百五十年。 若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尤其是引起八祭大巫的注意。那么就算突破这个记录,也不能超越太多。 故而若是归无咎一人来此,便只有放弃一条路。 好在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可以选择修炼不同经典,一人完成六部。如此,大约需要百余年的时间。 现在,就是衡量是否值得的问题。 神殿授法,皆是心印直传。所以自旁人处窃取,是完全行不通的。 正在此时,忽然闻见呼声四起。 抬首一看,当空一只黑色的蛇形飞舟,灵动婉转,瞬息就钻入圆中,稳稳落在高台之上。 仿佛施展了瞬间移动一类的空间神通,但是偏偏寂静无比,没有一丝波澜。 座席上诸位,只觉眼前一花。 旋即望见一个披头散发,黑面黑袍,眸生双瞳的年轻人,负手而立。 许多达到三转、四转之境的神殿嫡传,不约而同心中一凛。 眼前之人,并非一眼便令人生出无比惊艳的感觉;但是仔细体会,高明处却在自己想象之外。 因为来人落入目中之后,自己竟无法瞬间定位其修为高下,似乎混沌不定,幽渺纷纭。唯有细心观察许久,方能确定来人是元婴境界。这对于诸位功行更高出许多的人物而言,实在是难以置信。 更奇的是,心中“定位”逐渐明晰后,按理说便当心意归元,直觉回归于神理;但是明确此人是元婴境界后,来人境界层次远远高于自己的执念,并未消散,反倒愈来愈深了。 大界正法第一嫡传,果真名不虚传。 无论修习哪一门真诀,在座的诸位,心中都生出许多期待。 主持神殿的四祭大巫,上前与御孤乘应答两句,便悠然退下了。 御孤乘抬首遥望。 目光悠远。 心意联翩。 二次清浊玄象之战败绩后,他便独自觅地修持。 这一番大战的结局,对于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但是他心中依旧坚信,天数有常,定然没有万全意义上的“绝境”。如论身处何时何地,何等处境,总会有一线腾挪变化的可能。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正是此意。 只是这一线光明,异常难寻而已。 于是,他独自在巫道中悟道石壁处,闭关两年。 终于,寻到了心中萌芽: 若往神殿一行,或许有柳暗花明之机。 自己的因缘,在这里。 灵山神殿,是收藏巫道十二真法原典的所在。 原本真正的北极天土著,传承十二法都是用秘法直传的路子,绝无人溯回原典,陶冶字句。御孤乘由是想到,是否有可能是原典之中悟道体贴,所得之精微醇厚,能够胜过直传法一星半点? 在御孤乘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猜测。 灌顶直传,乃是直接承接精华,仿佛大浪淘沙。这在巫道之中,是不可动摇的信条。 只是有一件事—— 古今以来的巫道嫡传,也从未有人达到过御孤乘的高度。 所以这一铁则,未必不能推翻。 因为御孤乘相处甚近,归无咎为求稳妥起见,已不再和秦梦霖神意交流。二人手臂在袖中紧握,运用虚丹相合之法传递讯息。 归无咎平静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秦梦霖道:“你是说……他之所以有此一行,是感应到你我在此?” 归无咎道:“是感应到机缘在此。” 秦梦霖道:“你觉得……他能够做到么?” 归无咎态度平淡,但却十分笃定,干净简洁的道:“不能。” 就在此时,御孤乘目光扫过。 为了便于观望说法之故,二人虽身在室中,但是正前方却是完全凿空的。 御孤乘目光,在归无咎、秦梦霖二人面上,停留了数息,然后挪转别处。 一刻钟过去。 台下入席之人,不由地面面相觑。 巫道第一嫡传,名声极大,亦极为神秘,这是其一;露面之后,其人风采,果然也令人生出“见面尤胜闻名”的感慨。所以在场的诸位,都是祈盼此人能够舌灿莲花,讲出精妙道理,令自己醍醐灌顶。 岂料他就这么一言不发,立在高台之上。 御孤乘心中一个隐约念头,总觉得殿前听讲之人,值得注意。 但是他的注意力并非集中在搜寻某一个两个“个体”的特殊性,而是一种宏观整体的感受。 从这个角度说,归无咎所料无差。 御孤乘在天机将破未破之间,终于还是擦肩而过。 此时,御孤乘脑海之中,灵光一闪。 神殿之中,并非唯有十二经典而已。 还有人。 在面前听讲之人中,或许就有改变巫道气运的“种子”。 所以,自己此行的目的,视野不可太过狭窄了。 御孤乘伸手一挥。 四祭大巫转身上前,道:“敢问有何吩咐?” 御孤乘沉吟道:“如今神殿嫡传,是修持一经,考核圆满之后,方准予修持第二部经典,是也不是?” 四祭大巫微一颔首,道:“正是。” 御孤乘道:“不可囿于成例。自今日起,诸位嫡传若有心于道,同时周览参悟多部典籍,融汇贯通,神殿也不必阻拦。”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游斗之法 避实就虚 东南之战,一年后。 这一片地域,平林陌陌,远山如黛。而一应人力施设,殿宇经营,皆藏在深山之内,相为点缀。 所有山岳,看似远近不一,但是其中的距离却极有分寸感。欣赏良久,不难看出这是身负大造化的仙门胜地。 忽然,所有山岳之形,似乎扭曲挤压,大小变化。 色泽也是忽明忽暗,仿佛昼夜轮转,节奏加快了千百倍! 一息之后,周遭天中,多出三四个人影。 为首一个方面老者,面目清净,身着素衣,手持一柄九节碧玉竹杖,正是藏象宗掌门杜明伦。 此地,不是别处;正是藏象宗山门所在。 只是为一件秘宝护持,所以仿佛画中。 杜明伦面色阴沉,深吸一口气,立刻将掌中九节竹杖倒转横持,高高举起,左目对准竹孔。 似乎这九节竹杖内部都被打穿,成了个“管中窥豹”之象。 又过数息,杜明伦身躯化为玉色,青紫气机,快速上下流动,仿佛清水煮沸。 身后数位真君,都是一脸凝重,望向杜明伦的施法手段。 竹杖所对之方向,似乎是门中山水形变最为剧烈之处。 杜明伦身躯一凝。 然后右手扶着竹杖的食指,陡然用力一捺! 远近山水之景象,立刻有所变化。 放眼望去。绝大多数山峦殿宇,形貌都彻底稳定下来,如同遭到“固定”;但是西南方向角落的的某一处,变化却异常剧烈。约七十余座山岳,立刻化作齑粉,随风飘扬。 杜明伦面上有几分无奈。 此时,长天之外,不知几千几万里,隐约可见有一道青色的影子,化作一道凤形,一闪而逝。 谁也没有料到,妖部纠缠,持续了一年之久。 如今四部飞升妖祖所携带下界的秘法手段,几乎耗尽;尤其是最根本的几大手段,在攻击原陆宗,试图毕其功于一役之时,便一口气用掉了。而九宗所藏底蕴,却远未告罄。 若是四位天尊携带各自宗门镇宗之宝,以及各类底蕴迎敌,龙云、风青等人两手空空,反倒要落入下风。 两位妖祖所用策略,是游斗试探之法。 蓄力六十四倍合力,轰击各宗之山门。 然后一击即走。 若是山门之内有道境坐镇,此法自然是完全无用。 但若是无有,那就有些微妙了。 按照道术之常理,各宗掌门在近道境中也算修为精深。动用门中重宝,各类底蕴,对抗这六十四倍合力的“笨拙强攻”,理当可以对付。 事实也正是如此。 倘若战局是如原陆宗那般,固守一地,保持宗门不失,只要不伤筋动骨就算胜利。那么九家宗门,无论哪一家,都能做到。 但现在两位妖祖放低了姿态,那就有些微妙了。 九宗秘法,各有所长。有强攻,有固守,有消解,有变化。虽然殊途同归,但是差别也由此呈现。 譬如藏象宗之道术,以两两生化为长处。但是因感应精粗之差别,要将来敌手段完全化去,非得有道境修为不可。 通俗而言,这是一种门槛极高的神通路数。 近道真君施展,多多少少就要差了一些。 假使此时是生死决战之时,杜明伦动用了手段,将来敌一百分的攻势化解了九十七八分,那已然可算大获成功;但若面对不定时、无休止的骚扰,哪怕损失只是一分两分,积少成多,也极令人肉痛。 近一年以来,受袭击的宗门,以藏象宗、真昙宗两家为最频。 因为这两家道术,一家讲究两两生化,一家讲究妙缘相得。相比于其余七宗,其手段降阶由近道境施展,误差略微偏高。 所受的损失,也就更多一些。 杜明伦怔然出神。 若是妖祖真个放下身段,骚扰上百余载,那么藏象宗付出的代价,只怕并不亚于原陆宗。 一刻钟之后,清光一闪,一位黄袍上真立在杜明伦右侧。 此人名为鹤守臻,成道尚不足六千载,在诸宗真君之中算是年轻的一倍。 鹤守臻摇了摇头,言道:“殁去七百余人。功行最高者,是程师弟内弟子墨兴,星君修为。其余元婴境者,约莫二十余人,都是在焕宁殿修行。除此之外,都是低阶修士,和力役仆从之辈。” “另外,培育十三叶仙灵草的紫萝草堂,尽数毁弃。” 杜明伦闻言默然。 就算没有鹤守臻通告,方才毁弃的是哪几座山峰殿宇,他也心中有数。 倘若他是一位道境大能,便不至于有此损失;但是这笔账,自然要记在妖族圣祖身上。 …… 极天之上。 此间距离地面极为迢远,抬首望天,已然呈现为一层淡淡的清气。 日月星辰,乍一望去,尺寸似乎也大了不少。 天中一个角落,却似有一只数寸长短的“爬虫”,虚实相间,若晦若明,似乎在不断的挣扎游动。 经历过一年前那一场恶战之人,不难分辨。 这只“爬虫”,正是应元道尊的阴阳洞天手段。 只是当初立下的几枚,都是虚悬于空中,并未向眼前这一枚通道,不住的扭动,似乎十分不稳定。 此间立着三人。 应元道尊。 龙云。 林雷。 只听应元道尊淡淡道:“方才某得到消息。那一头隐宗、孔雀族、天马族、赤魅族等几部势力,动作极快。玄武一族上无飞升妖祖护佑,下无驻世妖祖压阵,一场恶战之后,已然难逃覆灭结局。” “要说玄武一族镇宗之物,其实也相当不凡,足可发挥出相当于六位道境同道的战力。若能完全发挥,威力尚在孔雀、天马两族底蕴之上。只是此宝暗藏天时、地域的限制,其动用条件,似乎被赤魅圣祖破解了。” “这件镇族之物一破,大事去矣。” 龙云面色平淡,只是默然。 林雷却道:“今日,也当是做出回应的时候了。” 若说几位妖祖的报复手段,只是尺许不断的小规模骚扰,打破几处山峦殿宇,杀上几个低阶修士,以此积少成多。那也太小看几位妖祖了。 这一年来,风青那一头的游斗牵制,只是虚招。 真正的下手处,却是此处。 其实,早在当初四族妖祖发动之时,就考虑过首要攻击目标,并不选定于某一家宗门,而是极天之上的玄浑琉璃天。 四位妖祖虽然看不透天纲法契的长久谋划,太质之气蕴养兴替的用意,但是此地乃是九宗共同的成道根本,却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暗中查看。 发现此地仅有各宗的近道修士维持运营,并无道境大能坐镇。 几位妖祖反而放弃了这一计划。 这九宗共同命脉,不可能防御如此粗疏。 龙云猜测,这当是九宗第一代大能,共同立下了类似无始阵、自如阵、应心阵一类的法门,封印了绝大威能,于那青天阵门之内。 只要一旦受攻,那湮灭之力迸发,无休无止,吞噬万有。 此等手段,立在宗门之内,并不妥当;用来护佑外物,反倒是十分贴切。 所以龙云等人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形势大变,这九宗命脉之地,反倒成了奇袭的最佳目标。 若是将此地毁去,那么此番东南大战,双方只能说是“两败俱伤”,而不能说是九宗大胜,妖族败绩。 奥妙就在这游动的“爬虫”之上。 经过龙云、林雷等人献计献策,应元道尊将阴阳洞天之法作了改进。 此时此刻,面前这一只不起眼的“爬虫”,足可完整承载六十四倍合力,借道而行。 如此,可地跨半个九宗地陆的遥远距离,发动攻击。 料想足以规避先天法阵的反噬之力。 龙云、林雷二人心神默运,已然透过眼前之“爬虫”,看到一处宛若鸡子、浑澄明净的椭圆形巨物,飘荡空中。 应元道尊略一犹豫,道:“不如林道友先用三十二倍法力,试上一试。” 林雷法力上限被削去一半,此时至多只能动用三十二倍之力。 林雷思索半晌,终于道:“可。”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内外九法 闭关周备 龙云闻言,淡淡道:“如果我并未记错,应元道友所炼成的此类空间通道,最多只有两枚吧?” 应元道尊道:“然也。” “正因为如此,施展手段,最宜前轻后重。那物蕴藏的手段,是以时限计,还是以定量计,又或者不分彼此,全无差别的反击。先试探一回,方才了然。若是龙道友抢先出手,万一六十四倍合力一击的手段被抵挡住,第二击的威力不若从前,或许未必能够奏效。” 龙云仔细斟酌一番,道:“可。” 眼前这特异的阴阳洞天,乃是一次性用途,用完即毁。 应元道尊在空间一门的心得,极为深湛。虽然以前从未往这方面考虑,但是现在一旦需要,将阴阳洞天加以强化,令其承受得住道境以上数十倍的力量穿渡,其实并非难事。 因为这数十倍的巨力,并非正面轰击阴阳洞天,只是借道承载而已。 做成此事,也用不着龙云、风青等人助力揣摩。 之所以深研许久,乃是在这阴阳洞天通道中,另外加了一层变化—— 当施法之人轰出的法力穿过阴阳洞天之后,只要这法力强弱超过一定的“度数”,那么在其成功逸去的一瞬,这阴阳洞天通道,自然而然就会萎缩消融。 这相当于一种“阻断”机制,一旦出手,有去无回,划清两界之界限。 这也是龙云、风青等人力求审慎,尽可能高的估计了玄浑琉璃天的反击手段。 苦练数月,将两道阴阳洞天强化到如此地步,要动用一枚以作试探,龙云本是不愿意的。 但反复权衡,的确如此做才是最善策。 林雷一个纵身,后撤百余里。 然后,累积气机,施展手段。 层层叠叠,轻重纷纭。 应元道尊、龙云二人,撤出作法之区域,遁身于数万里外,遥相观望。 因为如此手段,从未有过先例验证。若万一阴阳洞天爆裂开来,不能承受,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十余息后,三十二倍法力,凝聚成弓矢之象。 一推。 一震。 这无名气机,骤然间就钻进空中不住扭曲的“爬虫”之内。 那“爬虫”原本只是不住扭动,宛若或虫而已;但是此时此刻,却似被丢进热油之中,剧烈的颤抖挣扎! 但是两头出口的方向,依旧保持稳定。 龙云、应元观察到此景,松了一口气。 瞬息功夫,这一道强盛气机,钻出“爬虫”的另一头。 就在此时,似乎有一阵微风吹过。 好似春去秋来,万物肃杀,这空间通道亦如一叶一花,瞬间委顿凋零。 整个过程,妙绝毫巅。就在林雷三十二倍整力离开阴阳洞天的一瞬成型,早一分力未尽出;晚一分或许就要被敌手立即产生的反击手段所利用。 精确到一弹指,一刹那,真正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极天上,那一团青色的琉璃气机之中。 环绕其身,构筑一环。 此环约莫是明黄色,不难辨明,整个圆环被等分分成九截,每一个节点处似乎点缀着一粒明珠。 倘有道境的甚深法力,便能看清,每一粒“明珠”之内,宝光隐隐,亭台楼阁,山水花圃,宛然成型。竟是九个风格完全不同、五脏俱全的修士洞府。 外间之人非道境修为,决难看见明珠之内的虚实; 但明珠之内借地修行之人,不但能够清楚感应外间气机,甚至耳目之聪明,更灵敏了十倍。 就在这一瞬。 九枚明珠之中,各有一人,面目都十分诧异,齐齐抬头观望。 很显然,他们都感受到了,有一道不可思议的强盛气机,向着玄浑琉璃天而来!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 然后,环界九珠,珠中之人,一切洞府宫观,乃至整个玄浑琉璃天本体,都产生了极为夸张的畸变。似乎由实体变成汁液,被安放于某一个容器之中,然后伸进来一根无形的“木棍”,被反复搅动。 回复均匀之后,整个玄浑琉璃天,宛然如常。 但是那十分可怖的巨力,却不知往何处去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并非真实的存在。 龙云、应元、林雷三人,既略有失望,又暗暗振奋。 洞天虽毁,但应元道尊通过事先立下的一枚“虚空眸”,依旧可以看清战况。 之所以失望,是林雷的三十二倍一击,不曾动摇那物分毫,压根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威胁;甚至距离其防御力的上限,还有相当距离。 大致估算,就是龙云动用六十四倍力量一击,建功的可能性也不高。 之所以振奋。是因为虽然那物附带的防御本领十分高强,但是毕竟只是纯粹的防御;和三人预先设想的霸道反击手段,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我方行事方案的抉择,就变得灵活了许多,不必再畏首畏尾。 六十四倍法力打完,可以从容脱身,以待将来;而此物的防御底蕴,总是愈用愈少。 三人重新汇合。 但此时此刻,龙云、应元二人,忽然面色一变。 林雷面无表情,但双目之中,已然失去光泽。 却见林雷脚心处,忽然有一丝蓝色绽放,仿佛冰晶。 然后这蓝色迅速蔓延,刹那之后,林雷的整个身躯,已然化作一方湛蓝色的雕像,没有一丝生机。 然后…… 坠落下去! 龙云、应元二人心中一寒,同时心中恍惚。 以阴阳洞天自毁作为绝缘的媒介,已是无愧于道术巅峰的妙手。 三人立身之处,距离玄浑琉璃天之遥远,就是以整个紫微大世界星图为标尺,也是相当明显的差别了。 除非—— 一界之内,皆能感应反击? 龙云、应元二人,头也不回的纵身远遁。 若是他们再仔细看一眼玄浑琉璃天,便能发现,那明黄圆环上,有一枚明珠,变成赤色。 九宗屹立紫微大世界后,每一家宗门都留下两种最根本的手段。 一种名为成法;一种名为禁法。 成法便是根本之宝,诸如归无咎借用的立界塌缩的宝珠;而禁法却经九宗公议,齐聚于玄浑琉璃天之上,不用人力操演,时机恰当,自然会加以施展。 换言之,玄浑琉璃的防御力,相当于九宗之和。 …… 巫道灵山,昌营星。 等候半年,归无咎二人成功接收了“悟道”的考核,完成了第六真诀半部的领悟凝练,顺利领了牌符,得到了挂单出游的机会。 之所以较预期的三月时限又延长了一倍,是因为御孤乘并未取走经典离开,而是在神殿之中修持。 若是表现过佳,被当面“接见”交谈,多多少少会有些风险。 十二部经典,亦早已译出,以待将来。 昌营星上,“游客”甚多,都是神殿中的嫡传弟子身份。 那逆宇玄石,在昌营星地心深处,宛若一方迷宫,开凿出斗室万千。不必任何人允准,自然便能进入。 归无咎原本还担心孤身久滞荒地,是否会引人注目。 此时经由现场一望,却将他这个念头打消了。 原来,这逆宇玄石,还真教巫道中人“开发”出了些许用处。 巫道中有一门道术,其修炼步骤和天时、星象紧密相关,其规模极为雄厚,但偏偏又异常精密。唯有天时、星象到了哪一步,自己本身的内息运行便进行到哪一步,道术方能圆满。 这门道术的诡异之处在于,一旦这一重“吻合”出了差错,除非近道大能出手援护,否则极难纠正,这误差亦会愈来愈大。 后来,一位负责援护弟子修持的大巫不胜其烦之下,又发现了逆宇玄石的微妙用途。突发奇想,上禀巫界,将此地发掘成类似“修炼室”的存在。 因为逆宇玄石内外时间流速不同,所以修习道术出了岔子之人,事先计算精确后,却能通过进入此地修行,将自身功法“校准”。 不过是稍微损失些许寿元的代价。 这逆宇玄石,就这般废物利用了。 因为“修炼室”总数十分丰富宽裕之故,并不会出现在许多人排队等候一间“修炼室”的情况。 所以,就算有人在室中长久修持,外间人来人往,也不会有人意识到,其中某一间“修炼室”,中途从未换人。 “洞府”之中的布置,较之当年越衡宗双游洞洞府,总要宽敞许多。 秦梦霖将准备好的床榻、灯火、桌椅,种种用具,不下于百八十件,一齐布置妥当。 转瞬之间,一座冷冷清清的石府,就呈现出十分繁缛盛丽的气象。 深藏纳物戒中的棋具、玩物、以及其余娱情适性的娱乐用具,几乎不下千余。至于经籍书册,更是不计其数。 因为今日之闭关,并非三年五载;而是一千二百年。 就算是近道大能,一次长闭关以百年为限,也是极为罕见了;闭关千载之说,亘古所无。 对人的精神考验,非同小可。 就算归无咎资质再高、心念再纯,也不可等闲视之。 所以秦梦霖亲身陪伴,将闭关转化成“生活”的一部分,用夫妇之伦、闲情嗜趣点缀冲淡,是十分必要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偿付之物 真躯归属 原陆宗。 姜成鹿高坐于金台之上。 双目垂帘,如如不动。 经历与妖族飞升妖祖一番斗法,运用诸宗底蕴手段,姜成鹿的道行神通,亦有非常进益。 此时,他自感炼化汲取,徐徐而为,似仍有许多后力,尚未充分发挥。 他从前所持草木道术,看似生机盎然,灵动多变。但是以根本而论,却都是走的极为务实的路子,一切服务于斗战。在当世四位道境大能中,论及“下一步”的感悟,并非他的长处。 而经由汇通九宗前贤的封印秘法,却将这“启发”之路,提升一丝。 金台之下,长身玉立的,是本门资望甚深的近道真君,辛雅安。 他手中持一柄玉符,一卷金书,似乎是在等候着什么。 果然,约莫一刻钟后,两人并肩上前。 这二人皆是身着浅蓝色道袍,一位是个约莫三旬年齿的女修,风姿绰约,长发披肩,肌肤尤其莹白;另一位看上去更年轻些,面容瘦削,鼻梁挺拔。 二人都是元婴之上,星君修为。 这两人,各自手执一卷镶金边的连页章,来到辛雅安面前一礼。 男子当先上前一步,打开掌心书页,高声念道:“回元虚寂丹,三粒……” “九品上宝胎,环真清灵絮,两件……” “第一等炼器材料,如意八替金铁,四件……” “第一等封禁符箓,织锦呈祥符,四件……” …… 一连报出七八件物名,只听得辛雅安眉头微凝。 此人退下之后,那女修又上前,朗声道: “上元渡空丹,一粒……” “异种修炼秘宝,呢喃巧雾,一件……” “妙味知错果,两只……” 报到这一物时,辛雅安忽然打断道:“且慢!” 姜成鹿竟也同时睁开双目。 辛雅安上前一礼,高声道:“若是弟子并未记错,这两只妙味知错过若是采摘,十二万载以内,难以诞出新果。” 女子迟疑道:“辛真君容禀。这一回所统筹的数目,实在是过于惊人……若不动用这二物,就算是寻常真宝,也远不足以相抵……只怕非得将门中地位最重的三件混元真宝取出一件,方能充数。” 那男子也接话道:“如此重任,我二人不敢怠慢。门中之物大致作价,都是先请教了端木师叔。” 姜成鹿眉头微凝,显然也十分难决。 毋庸讳言,眼前之物,便是原陆宗前番大战,动用诸宗底蕴的报酬了。 方才女修报出的最后一件珍物——妙味知错果,委实非同小可。 顾名思义,服用此果,能够将自家道术修习之中,曾经的一丝错漏,明悟浮现;然后回根溯源,加以纠正。 其中最佳用途,是在成就近道之时服用。 能够将本人道基,向前推进一丝。 不止如此,服用此果的人选,亦大有讲究。 诸如根基到了圆满之境,譬如本门林双双,将来成就近道之时,自是不必服用此果的。 而成就近道之人,在五百年之会上只算中流,几乎无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同样不需要服用此果。 唯有将来成就道境的潜力,在两可之间,此物便能发挥绝大作用。 三十六万年来,原陆宗服用此果者,共有五人。 其中三人成就道境。 最后一位,正是姜成鹿本人。 姜成鹿自知甚明。单以斗战手段,他在九宗历代天尊中也是排在前列的;但是论及道心机缘,当日若无妙味知错果推进一丝,成道几率,也不过是三四成之数而已。 若无此果,这五人都是较之道境略略勉强的根基。五人中最终得以成就者,少则一人;最多两人。 换言之,每一味妙味知错果,几乎相当于小半个道境大能的预期。 此物论上限,较之藏象宗那一神物是逊色一些;但论及实惠,却并不见差了多少。 思索良久,姜成鹿淡淡道:“列入吧。” 辛雅安低声道:“是。” 姜成鹿决断之后,本拟闭目垂帘,重新入定。 但就在这一瞬,他却猛然抬头! 遥遥望见,青天之外,忽然呈现乱象。 似云非云;似雾非雾。 说是空天破裂,却又藕断丝连;若说是空间通道一类的手段,似乎又似是而非。 并且,这景象似乎依旧处于演进变化的阶段,并未定型。 一刻钟之后,姜成鹿眸中,忽然现出一丝意外。 他已然看出了根脚。 只听他淡淡道:“就如此布置。其余诸宗如何挑拣分配,由其自家谈判。尔等只需当面交割便好。” 辛雅安领命。 然后,姜成鹿纵身遁入虚空,身影渐渐化为一个极为淡薄的虚影。只顷刻间,就已消失不见,身在原陆宗结界之外。 …… 两个时辰后。 一片冰川荒原。 当姜成鹿赶到时,另外两个方位,亦适时显化出两道身影。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同时到来。 一个空灵虚影,妙剑成环,韵律合成一人,辰阳剑山诸永宸。 另一个朱红如血,凝练一点,然后虚空振荡,显化真形,缥缈宗东方晚晴。 三人相互致意。 望见眼前景象,不由慨然赞叹。 此时所见,天上地下,有两大异相。 天上异象,两个时辰之前,姜成鹿已然看出端倪,所以才算定方位,赶了过来。此时青天之相演化终结,所构成的形象,正是一座巨大的荒寂法相! 陆上冰原,却被砸出一只万丈深坑。 由于距离更近的缘故,所呈现之物,论视觉冲击力,却要较天上的荒寂法相更胜一筹。 一只体型不下千余丈的麒麟真身。 其黑似铁,其亮如铜。虽然感应不到一丝生机,但是那登峰造极的高古粗犷之意,却掩饰不住。若非其表面有一层淡蓝色的冰晶封印其身,单是此物所露出的气机,就能将万里以内、近道境以下的一切生灵杀死。 此物根脚,不言而喻。 三个月以前,妖祖一方突发奇想,攻击玄浑琉璃天不成,旋即退走。 自此以后,其对于藏象、真昙两家的骚扰似乎也中止了,似乎彻底断绝了重创九宗的念想。 四位天尊,第一时间听闻,振奋之余,也不以为意。 因为当时天上并未出现荒寂法相,兼之九宗开派大能玄浑琉璃天中留下的“禁法”又十分神秘,后人不知其详,所以无人想到,出手的麒麟一族圣祖林雷,竟然身陨。 当然,琉璃天所触发的“禁法”恰好隶属最高明的封印类手段;而妖祖所处方位,乃是跨国阴阳洞天遥攻,真身其实相距极远。 若非这两件巧合,四人通过推演天机,亦当能提前知晓结果。 事实上,直到今日,这封印禁法活力散尽,所封印之人亡故的消息,才得以通过荒寂法相,发散出来。 在今日之前,因果牵连,此术仍有相当活力与变数。 龙云、应元二位,对于这一点心中有隐约的道缘感应,所以并未选择靠近林雷真身,而是直接离去了。 这是明智之举。 诸永宸赞道:“道境存在的完整肉身……尤其是一件曾经飞升之后的妖祖……无愧于大世界中第一等的重宝。” 东方晚晴面色不变,淡淡道:“辰阳剑山对其有意?” 诸永宸摇头道:“于情于理,此物与我辰阳剑山无关。” “对于此物,姜道友是当事人;而东方道友,只怕也要代友盟立说。你二位论上一论,某不偏不倚。如何?” 姜成鹿、东方晚晴对视一眼。 毫无疑问,有资格获得眼前之物的,唯有两家。 旁人若是觊觎,那便是僭越无度,不守规矩。 一是原陆宗。 原陆宗承担了四位飞升妖祖的精兵锋芒,损失甚大。虽然是诸宗合力献上秘宝,再有几位道境大能援手施展。但是莫要忘了,按照事先约定,妖族攻向哪一家,所靡费的底蕴,便需哪一家自行承担,事后结算偿还。 两个时辰之前原陆宗内发生之事,已说明一切。 换言之,四位妖祖先后动用的四种根本大法,十余种次一等妙法,其实皆被原陆宗承受了。 二是越衡宗。 四位妖祖选择避实就虚,没想到却碰上了硬茬子。一个不察,飞升妖祖损折一人,重创一人;驻世妖祖、道尊损折四人,等若彻底宣布此次妖族觊觎东南之役,胜负已分。 越衡宗根本重宝,虽然不清楚其到底能够动用几次。但是此回动用了两次,也算是不小的损失。 一者防守,一者进攻。 一者先立于不败,一者最终一锤定音。 两家谁得此物,都有道理。 若是眼前这具麒麟之身并不完整,那就没有这许多烦恼。直接削成两半,平分便是;但此物完好无损,若如此做,就是暴殄天物了。 东方晚晴本已打定主意,勿令越衡宗太过吃亏。 岂料姜成鹿沉吟良久,道:“此物当归越衡宗。劳请东方道友将其取回。” 东方晚晴微微惊讶,但是立刻省悟,姜成鹿必有后话。 果然,姜成鹿淡淡道:“我原陆宗自然不能没有收获。” “之所以如此抉择,是我原陆宗人力物力较为充沛。越衡宗取了眼前之物,我等可以去索取另一处收获;但若眼前之物归于本门,越衡宗不过三位真君,又无道境坐镇。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另一桩机缘,只怕力有不逮。” “两相对比,只得如此分配。” 东方晚晴、诸永宸对视一眼。 姜成鹿所言何意,已十分明白。 诸永宸微笑道:“原陆宗若是出手,这可是九宗打破隐匿局面,深入荒界的第一步。倒是值得纪念。” 又望了东方晚晴一眼,道:“东方道友在本土文明的友盟,扫灭一族,如风卷残云。以原陆宗的底蕴,依样葫芦,是轻而易举。”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雪中送炭 李代桃僵 一处开放式的亭台。 雕栏玉砌,金瓦紫台,美轮美奂。 玉台之上,铺满珍稀馔食、奇香美酒,奇异蔬果,各有三十六种以上,琳琅满目。 玉阶之下,是一方纵横一十二丈的水池,水池中百余个巴掌大小的较小荷叶,飘荡浮动。 十六位姿容绝世的年轻女子,身着长裙,赤足在绿叶之上纵横起舞,闪转腾挪。翩然起幽影,曼妙绝伦。 水池之外,又有左右两列各十二人,手持奇异乐器,奏乐和舞。 主座上这人,中年年纪,身量高大,面容方正,眉眼口鼻均极为匀称。身着玄金百兽蟒服,头戴一顶紫金冠,看上去气度上佳。但是此时他早已双目朦胧,瞳中光华四散,似乎有些醉生梦死的味道。 中年人修为不低,神气圆融之象,至少不是元婴修士所能及。 此人拾起玉箸,将桌上一只硕大的熊掌戳了一戳,见果然酥烂馨香。然后大袖一挥,高声道:“一齐享用。” 这话,分明是对身畔两个侍女说的。 但两名侍女自始至终都是俏脸发白,睫毛轻颤,仿佛心中有绝大心事,只是勉强镇定而已。 听闻此言,两名侍女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想起半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颤声道:“不……不敢……” 此人冷哼一声,双目闪过一丝冷芒。 旋即大袖一挥,两道清光荡起,已将这两名侍女斩成四断。 一声爆喝: “滚!” 清池之上,起舞之人,与一众乐者,四下奔散。 中年人伸手一掀,立刻将案上饮食,酒水泼洒在地,混同者两名侍女尸身血迹,看上去十分诡异。 他名戎昆,方融界天紫瑛王朝嵩炎神国国主,位封神侯。 这般醉生梦死,已然持续了三月之久。 究其原因。 今年二月初一日,是方融界天千年一度的神道考功之日。 他戎昆,得了下品! 实则他自认为行事已颇为勤勉,但是无奈运气实在太差,最近数十载,治下界域,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批神秘妖修,将许多下宗、流宗,以及奉行神道、开辟心田的修道之人,屠戮十之六七。 百年以前,戎昆还是信心百倍,意气风发。自问再继续维持两到三个千年的局面,升任王朝之君,也未必没有希望。 但是天不遂人愿,一朝梦断。 更不可思议的是,往常时节,若是因为不可抗的外力导致的功业受损,神道上使也并不会太过苛责。但是这一回自己申明情形之后,上使下来调查一番,竟是丝毫没有寻见那所谓“妖修”的行动踪迹。 由此得罪,戎昆罕见的得到了一个下品的考核。 若是并未得到神意天池所赐甘霖续命,时间一到,便是死期。 “戎神侯。”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道十分尖利的声音响起。 戎昆一怔,坐直了身躯。 身旁丈许之外,已多出一人。 戎昆细望了一眼,不由一愕,然后伸手胡乱抚摸了一阵自己的脸颊。 眼前之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小眼睛,鼻梁高得几乎有些不和谐。一身微微泛黄的长袍,中间绘着一件奇形纹饰,似鸟非鸟,似兽非兽。 戎昆诧声道:“你是何人?如何进来的?” 神国内府,皆备森严。 若是大神通者,悄无声息的遁入,也就罢了;可是眼前这人,分明只是元婴修为,较之戎昆自己,还要低两个级别。 可是他偏偏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 年轻人微笑道:“告诉戎神侯一道机密。” 他虽然尽力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是由于嗓音太过嘶哑的缘故,始终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戎昆虽然心中十分狐疑,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说。” 年轻人悠悠道:“若是在下所料不错,戎神侯用不了多久,便要魂飞魄散,化作一抔黄土。是也不是?” 戎昆面色一冷,道:“你从何处打听到的消息?” 一身气机如弦,立刻进入蓄势待发的状态。 若是眼前这人巧言令色,他并不介意这座明堂之内多出一具尸体。 年轻人大袖一挥,示意戎昆稍安勿躁。 又道:“若我说能够为戎国主延续寿元,重启道途,戎神侯当如何谢我?” 戎昆双目圆睁,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人。 他的神色,分明写满两个字: “不信。” 但是戎昆也并未阻止这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只听年轻人不紧不慢的道:“圣教祖庭……应元道尊立下空间连通之法;显道道尊立下神道传承之法。所以圣教大兴,直至今日。开拓三十七界天,信众亿万,称雄一时,势力压倒了传承数个纪元的第一流大妖族。” “只是,茫茫众生,许多低阶修士,并不知晓一件事——所谓神道传承,并非显道道尊原创法门;而是他参鉴了一门传承久远的大能所遗之道术,增删之后成就的‘二转’传承。” “虽然法诀有因地制宜之胜,但是论及道术根本,其实不若本来之真诀更加高明。” “你可知道?这道术原本,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神意天池’。这只是显道道尊强化自身掌控力的一种手段而已。” “若得上善法,不假于外物……” 戎昆双目中一丝红光泛起,冷冷一笑,牙齿中蹦出四个字:“一派胡言!” 但是不知为何,他脑海之中嗡嗡作响,这十个字,仿佛山谷回音,震荡不绝: “若得上善法,不假于外物……” “若得上善法,不假于外物……” 年轻人见火候已到,忽然微微一笑。一张口,自口中吐出一枚生嫩翠绿的柳叶,笑道:“看上一看,自然便知分晓。” “正本清源,当在此时。” 戎昆此时早已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颤巍巍一伸手,将那绿叶接过。 其实他此时此刻,头脑混沌,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并无探究这“绿叶”有何奥妙的心思。 但是这绿叶一旦入手,他神识之中,却骤然遭遇一刺! 那物十分积极,仿佛活物一般反客为主,自然就出现在戎昆脑海之中。 呈现的并非文字,而是一道透明的人像盘坐图。 身躯之内,十二道色泽不一的气机,上下浮沉,自由流动。 此图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只要戎昆自己不刻意阻止,似乎本人身躯之中的气机流动,自然就会顺应模仿。 十余息之后,戎昆惊奇的发现,自己原本凝结死寂、非得经过神意天池之水方能“点活”延寿的气机,似乎重新找到的运转的头绪。 又感应再三,确认并不是幻觉。 戎昆面色一阵涨红,也顾不得年轻人在侧,立刻端坐下来,盘膝运功。 约莫一刻钟之后。 戎昆重新睁开双目,死死的盯住年轻人。 对视十余息,戎昆终于开口道:“接下来的呢?” 叶中图像,运转至一周天一十二道之后,忽然凭空出现一道金色封印,将气机运转之象完全遮挡住。 年轻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自袖中又抽出一张一纸宽的黄色字条,道:“吞服之后,便见分晓。” 戎昆接来一望。 当中密密麻麻百余字,竟然是一封秘法誓言。 神国以下,相当于化神境的神道修者。只要是上进之路已绝者,由戎昆代为传谕此法。每传播十分之一,剩余法诀,可解封两成。 换言之,若是在他遥领治下的神道修者,有一半之数转修眼前转化后的法诀,他便能得到完整的成法。 戎昆独自出神,良久才道:“传播既广,岂能保密?” 年轻人道:“当然有保密之法。” 戎昆想了一想,又道:“成道的神道修者,年齿之数,在界天、王朝都是登记在册的。若是时限一到,该当寿尽之人却并未亡故,一旦为上察知,岂不是出了大纰漏?” 戎昆神秘一笑,泰然道:“到了戎神侯该当‘寿尽’之日,微妙变化,自然揭晓。” 话音一落,年轻人身躯化作一团诡异烟雾,自眼前殿宇之中散尽。 只留下戎昆一人,怔然出神。 半个时辰之后,在犹疑、恐惧都被消化殆尽之后,戎昆目中,已然尽是获得新生的喜悦。 正文 今天休息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千载一时 万法盈极 外间六个多月,在昌营星闭关密室之中,已是二百余年之久。 在“逆宇玄石”内部的空间,归无咎闭关数十年后,却忽然获得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这收获,说普通也极为普通;但是说珍贵,却又蕴藏着非凡的可能性。 这意外的收获,就是时间。 原来,随着修炼的逐步进阶,归无咎自身修为的极大提高,神通道术之领悟圆熟,已到了近道之下濒临极限的高度。 而魔道四典之汇通,更令这最后一线被充盈填满。 所以归无咎的修炼形态,与第一次动用那小型“逆宇玄石”修炼时,截然不同了。 当时归无咎尚只是为了成就元婴境界而努力。 每每打坐闭关之时,与全天下其余修道者并无不同,都是神思内敛,五气归元,盘膝入定。 修炼便是修炼,绝不可能分心二用,去做其他的事。 但是今日则不然。 闭关三十年后,归无咎心中兆头微显。 五十年后,滋长萌芽; 七十年后,习性浸染,以至于迈入那一重奇妙境地—— 归无咎闭关之时,体内气机运转,功行增长,已臻至从心所欲之境地,不必意守丹田经络,亦不必盘膝静坐。等若自己神思完全被解放出来,白白多出一千余年的时间! 若将这千载时日用于消遣娱乐,游戏弈棋等等,那无疑是绝大的浪费。 只可惜,神思虽然解放,但是体内气机运转,却依旧汹涌剧烈,处于真真切切的修炼之中。所以,依旧不能一身二用,用来修炼其余道术神通。 大致看来,只得增广见闻,阅览经籍,沉淀积累。 归无咎正是如此做的。 当日攫取的隐宗、圣教百家经典,有资于“空蕴念剑”者,归无咎都用《念剑演化图》完全汲取之;至于剩下的部分,需要凭借自家心神观览者,虽有见之极深之处,但是大多数却是宏观泛览。 今日得了机会,却能将一应经典,尽数消化吸收。 自秦梦霖处所得,阴阳道珍藏的许多道术经典,亦来者不拒。 如此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百年上下。 百年之后,这“时间”上的机缘,更进一步。 归无咎做到了一件事: 元婴与肉身分离,在纯粹的元婴状态下,此身亦能维持住稳定修炼的状态。 如此一来,当初以为唯有在近道境后方有条件施展的一条路径,立刻柳暗花明,获得了开启的条件—— 将原身修为,修炼至与本尊元婴法身相同的境界。 当初正是因为唯有元婴离体,自己原身方能开始修炼;而在元婴境界,始终以元婴出游,到底风险太大。所以,归无咎作出了唯有近道境后,方能开启这一条道路的判断。 但是如今逆宇玄石这处空间,功行积累,完全被“支离”于外,等若天作之合,为归无咎开启了绝好的条件。 五十年后,金丹化身,晋入元婴境界,真真切切结成了第二个元婴。 将元婴法身退入肉身之后,清楚看见,丹田之中,双婴宛然。 一分一合,将神意之所主的第一元婴再度离体之后,归无咎蓦然觉得,自身元婴忽然多出一种“安定”的意蕴。 似乎客居之地,已有新主。所以己身虽然只是一道元婴法身,但是已是一个完全的“我”。 因为曾经躯壳非我所有,所以一别两宽,自然圆满。 但有一件事值得一提。虽然归无咎此时多出一具元婴,但是并不等于多出一条性命。若是神魂所主的元婴法身遭遇意外被人斩杀,而本尊肉身、第二元婴虽然同样构成一个圆满整体,并且在其中灌注了与正主相同的神识记忆。但正主一旦陨落,这个分身中灵智种子急速充盈,却会变成一个与归无咎有着相似过去、相似道行资质的另外一人,再非归无咎本人。 若要达到真正的“无碍分身”境界,尚需近道境之后的努力。 此时,又有一道选择题放在归无咎面前。 化身的下一步,往哪个方向前进? 一个选择是,与本尊元婴法身相同,同样选择积累功行。 另一个选择,则是修炼神通道术。 归无咎选择了后者。 因为此时元婴真身,不能修炼神通,仅能神思游动,阅览经典,推演假想,攫取道术资粮;而分身若是用来修炼神通的话,恰好一个印证,一个践行,两两配合无间。 用了一百年时间。 越衡宗三千妙法转化十八神通,全部成型。 虽然其中并未有诸如“人我之余”一般的“正解”,但是在辅佐与主力、配合归无咎自身神通特点和深入发掘越衡宗神通道术之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 契合相得,便是最善。 又用了一百年时间。 综览席乐荣、御孤乘、李云龙,甚至黄希音、秦梦霖等人之道术,将所见之“一斑”,充盈圆满,扩散推敲。每对应一人,立下一种神通道术。 似正非正,似奇非奇。用到应景之处,当有非凡妙用。 又用了一百年时间。 归无咎将辰阳剑山所得之剑道,虚八剑,实八剑,所属之体例。精心揣摩。 空蕴念剑所属虚剑,一化为虚脉八道,早已能够做到;但是模拟成近似之“实”剑,也有用途。虽必然不能达到轩辕怀的层次,但是推此即彼,也是埋下了一道福缘和种子。 又用了一百年时间。 归无咎将边边角角、偶然所见,不成体例,甚至但有一面之缘,又或者仅有粗浅交手经验的神通道术,尽数穷极推演,尽人力之极限。甚至于当年红云小会上接触的盈法宗、真昙宗、藏象宗道术,也无不囊括。 凭借区区金丹之前的交手经验,说是将九宗道术之精要推演出来,未免太过狂妄了。 但是归无咎心有所感,将自身触角延展到极致,自然有不可思议的好处。 不知是六百年还是七百年后,归无咎感到在神通道术之上,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一切,哪怕只是边缘棱角,此时也已臻至最圆满境界。 破境近道之后提升空蕴念剑的“储备”,也已经丰盈非常。 恍惚之间,归无咎竟生出一种破境之后,一界之尊并不遥远的错觉…… …… 一座孤峰之巅。 人影如画虚悬。 随意坐在山巅巨石之上的,是圣教显道道尊。 攻伐东南之败绩,已不必再提。圣教虽然无功,并且损失了一位人劫道尊。但是较之几家妖族的损失,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以显道道尊的阅历,些许风浪,算不得什么。 毕竟,若是将眼光拉长,纵观这数十万年历史,当初的元教、清教从数百家人道正统道宗之一,一路脱颖而出成长到今日地步,几乎独占人道正宗。和这巨大成就比起来,今日之挫,只是一朵浪花而已。 但是最近数月,显道道尊心中,忽有莫名的念头涌现—— 似乎一切归空,劳而无用;筚路蓝缕数十万载,所成的繁华锦簇,终究是落花流水一场梦。 这一念头,令显道道尊甚是惊诧。 以他道念之纯,决计不可能出现如此念头。 就算是寻常道境大能的心志,除非是感应到了道术由盛而衰,此身为天地劫力所羁绊,飞升难能。方有可能产生这样的念头。 但是显道道尊感应一遍,自己道术圆满无暇,始终处于心意一动便能自由飞升的最善境地。 既然如此,这念头从何而来? 正思量间,忽然有一道声音毫无征兆的想起,就算以仙道道尊功行之精湛,也全无觉察: “显道道友。我们谈谈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念珠溯源 借壳更名 显道道尊凝神一望,不由讶然。 原来,出现在身侧的,是一个面容隐约泛青的中年人,身着一套宽大到不合时宜的灰色长袍。 气机起伏,殊异于常人。 此人称他为“道友”,又能在他几乎无所知觉的前提下,悄无声息的出现。乍一看来,似乎当是道境修为,甚至是道境中的巅峰存在,类似于阴阳道主。 但是仔细一望,却觉得此人气机“起”时,固是达到了极高的高度;但是“落”下的一瞬,却只较之近道境界略强一丝。 反复观望,愈加纳罕。 显道道尊淡淡道:“不知你这位不速之客,代表哪一家立场,欲持何等高论?” 灰袍中年笑吟吟道:“道尊请看。” 言毕,伸手一点。指尖一粒较米粒略大的光斑,立刻浮现。 显道道尊伸手一捉。 这是较寻常的“照影石”一类手段愈加超越,心印相承,仿佛亲历的一道道画面。 显道道尊心神浸入其中。 当中画面,草木丰盈,茂盛而繁。无论大小、颜色,似乎都与今世有细微差别。 当中一个少年,背负一柄铁尺,一只兜囊,独自在密林中行走。 将斑驳朽烂一株古树斩碎,一片黑色的污泥之中,赫然浮现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古碑,纵横三尺有余,当中凝刻着万余小字。 少年凝立于碑前,观望良久,忽然露出会心一笑。 随着时日渐移,少年的道行也愈来愈高。在宗门之位,很快就确立了核心位置。而与前面和碑文相似的古碑,又陆陆续续出现了七八块。经文或多或少,但是皆体例合一。 数千年后,少年成就天玄境,成为执掌一宗的首席。 但是他却隐隐感到,自己道途与常人不同,似乎并不当就这般悄无声息、循规蹈矩的修行下去。 于是离开宗门,再度周游万方。 他来到不知哪一处地界,一片摩云孤峰之上,有一段人力开凿的山壁,名为“问天绝峰”。传闻此地曾有一位资质非凡的修道人,原本道途顺遂,近道无碍,早已成为一家道宗上下寄予复兴厚望的种子;但是最终因为差池,却止步于道境之前。 此人在这处山崖,问天而高歌,最终坐化于此。 因为这桩典故,许多元婴境以后的修道人,濒临寿尽却不得突破之时,便在此地载歌载舞,诠抒胸臆,燃尽最后的光华。 山壁之上,临终遗刻,不计其数。 少年人窥见眼前景象,忽然心有所悟。结合从前在古碑之中所见,立下了承替继绝的大宏愿…… 观望一遍,显道道尊默然无言。 毫无疑问,故事中的主人公,正是他自己。 数十万载之前的悠久故事,按说本当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中了。 他作为人劫道尊的巅峰境界,更有斩断过去、封印凡尘履历的手段。如今竟未一外人复现,当正是匪夷所思。 最令他瞩目的不是这里。 方才这一段履历,和他的真实经历,尚有一处不同。 当年的显道道尊,所见的古碑碑文,是何等形状,早已纹丝不差的印刻在脑海中。 但是此时此刻,石碑本身,碑上正文,都是与当年完全相同;但唯有一事值得注意: 方才这段景象中,每一块石碑,在本身字迹之下,都有一重若有若无的阴影,构成清楚明白的四个字: “大魔尊说。” 当初的自己,虽然猜出碑文中所述,是魔道路数;但是决然没有看见“大魔尊说”这四个字。 显道道尊冷冷道:“你待怎地?” 灰袍人微微一笑,曲指一弹,又拈出米粒大小的一枚斑点。 但是这一枚却并不需要显道道尊接过去查看,其自然一聚一散,化作一道道流光倥偬的画面。 各大界天、王朝千年考评。 来此的神君、神侯,神伯,随着考评等第不同,喜怒哀乐,也截然有差。 某些得了下品考核,寿数将近之人,不免愁肠百结,醉生梦死;又或者喜怒无常,狂暴恣肆。 但就在此辈无比绝望之时,忽有人上门传法。 当中故事、经历,与一年多以前嵩炎神国国主戎昆完全相同,正是以他为例。 其中人物形象反复变幻,戎昆如何意气消沉,如何为人所乘。为了获得全部经文,如何积极传授“真法”,蛊惑笼络麾下神道修者……约莫半年功夫,他治下相当于化神境的神伯之流,已有半数转修新法。 这一消息,可谓是晴天霹雳。 但是显道道尊面色依旧平淡,似乎并未太过感到意外。 无他,此事的分量,和他心中隐然产生的征兆,对上了。 数十万载辛劳,一朝如空如幻,被人挖了墙角。 真正令他感受到压力的,是对方如此自信的态度。 毫无疑问,此等事例,在下界的扩张速度,几乎是一日千里,流毒无穷。对方就算是闷声发大财,稍微等候上三年五载,只怕神道根基,就要被腐蚀掉大的一部分。 今日此人当面将其彰显,自然不是为了炫耀。 这是因为,对手深信大势不可逆。 圣教道法,需要神意天池点化;而对手掌握的道法,单凭一部功法便能破境。双方比较,几乎是水之就下,注定难以禁绝。就算神道大势已成,至多也只能鉴别到界天、王朝这一层。 再往下,根本不可能达成有效的管束。 灰袍人幽幽道:“有借有还,莫非前定。显道道友借取我魔道之法门,如今正本清源,固然是应有之义。但是显道道友对我魔道大兴,依旧是劳苦功高。我魔道行事,也不至于得鱼忘筌,渡河弃筏。二法歧见,相互攻讦,亦非大魔尊之本意。” “所以,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收场’法子。” 话音一落,灰袍人取出一枚玉简,轻飘飘的散了过来。 显道道尊接过一望。 玉简之中,是一卷功法。 在今日神道法诀的基础上,十之八九承袭故法;但是展露新意之处,似乎又十分微妙。乍一望之,似是纯粹的神道法门;但是换一个角度看,便又类似于最纯粹的魔道秘典。 灰袍人悠然道:“据说神道中将有人突破道境?真是可喜可贺。显道道友可传谕下去。因为神道又有突破,所以法诀推演,也更进一步,终于到达圆满无暇的终极境界。” “如此,神道之绝旨,便是仙魔合流,殊途同归。这是揭开最后一层朦胧面纱之后,所见的道意真容。神道修士,可以参鉴仙门手段,亦可转头拜祭魔尊,点化为魔尊信众。将行何道,一任抉择。” “千年、万年之后,圣教当加上一个‘魔’字,更名为圣魔教。有教无类,大开方便之门。”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也不急在一时。” “先打开一个口子,就可以。” 显道道尊目光浮动,似乎遥视远方。 灰袍人神色泰然,似乎静静等候显道道尊的决定。 蓦然,显道道尊伸手一引。 一道三色清气陡然降落,将眼前这灰袍人劈了个粉碎。 灰袍人面现茫然惊诧,但是下一刻,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显道道尊自语道:“某是借取;汝是窃取;不可相提并论。” 他神思溯源,自问神道之法,虽然是得了魔门那几块石碑的启发。但是当中自家的道术精义逐渐倾注,才是真正主流。 显道,显道。 神道,将要成长为独立的大道,绝不是完全承袭魔道。 自己的道,不容抹杀。 但是,对头明牌打出,一时竟真无妥善的应对之策。 ps:草稿。晚上再看一遍,检查错字错句。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高下易途 巨族倾覆 一年后,圣教治下,神道三十七界天,一齐发布一道示谕,震动天下。 示谕言道。 近来潜流涌动,有所谓魔道秘法现世,言及与神道甚有渊源,数十万载之前,本来同出一源。今其法降世,言道不用神意天池之水点化,单凭一卷功法,便能增进修为,持住寿元。 圣教坦然承认此说为真,亦公开布示,神道创立之初,博采万家之长,的确有借鉴魔宗道术之处。若是神庭之下,若是考核等第不足,欲转习新法,神庭并不禁绝。只是得法神庭之人,点卯应命,一如往日而已。 欲以神道为阶,复承上古魔宗道术,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 如此态度,可谓极大的出人意料。 示谕中又言道,神道道术,筚路蓝缕,渐次演进。虽然最初于魔宗之法有溯源之因,但数十万年演化下来,早已在一条独立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并卓有建树。 时至目前,已打破了“道境大关”这一最后界限。 近则十余二十载,远不过百载之内。神道明钧大帝,将在圣教祖庭开讲,论说神道法诀之密奥,持续七日七夜。届时,神道阴阳洞天将会无偿开启,任由有心观法之人,前来听讲。并如百余载前阴阳洞天之战故例,将说法影响,在阴阳洞天之内铸成造影壁,反复宣谕。 开讲七日夜后,明钧大帝将一举破境,成就道境修为! 以神道第一位道境修士的身份,宣谕数十万载辟道之路,一举功成。 由此论证。今之神道与古之魔道,高下昭然。 倘若困于寿元,道途将绝,走上复古魔道,亦无不可;但若有心向道,想要在神道之路中开花结果,那就须得维持本心不坏。 …… 这一方略,乃是显道道尊闭关三月,彻悟本人之道术,心证神道之源流后,做出的断然选择。 显道道尊自认为,对于自家道术功过传承,得失评判,做出了最公允的评价。 魔修得法之门径最宽,点化最易。但是魔道要成就道境,须得先成为魔尊弟子,然后经由魔道万劫中为大魔尊点化,方能渐次继位。通过自家修行,不依傍旁人机缘,顺利突破至道境者,古今所无。 这便是魔道秘法的弊病了。 虽云有教无类,不假于物,但是其上限却受到天然的制约。 近日浮现的、号称神道源流的魔道古法,也不例外。 显道道尊反复心证,神道道术能够臻至道境层次,离不开自己在神道道术中的增补进益,扩张而成大势。最终规避了魔道法诀中的某些先天不足。这一功果,乃是自家体贴而来,任谁也抢夺不去。 有上进之心者归于我;有延寿之念者归于彼,乘势切割,堵不如疏。 就当前而论,毋庸讳言,神道肯定会遭遇重大损失。 因为在根深蒂固的观念之中,神道一直都是圣教仙门道术的下位替代。唯有寿尽之前,破境堪忧者,迫于无奈,才走上这神道之路。诸如明钧大帝这般,本身资质极为卓异,但是却坚信神道亦是前进之正道者,可谓凤毛麟角。 显道道尊反复思量,觉得正当以此法,滋养治下对于神道法门的自信。借由明钧大帝晋升道境的机会,吸引更多的资质心性皆为上上之选者,入此门径。 对于下面的掌控力,物产之供奉,或许一时间有小小损失,但是整肃部伍之后,圣教凝聚力势必更强。 甚至于道而言,是一步跨越。 显道道尊与应元道尊商议之后,以为走出了一步正着。 从某种意义上说,既往圣教上下,已然迈入歧途许久。近日遭到挫折,未必不是掉头的良机。 所占地域之广,人口之众,势力之雄,固然对于一家之根基、气运有着深远影响。但毕竟道术根基才是根本,主从因果,不可颠倒。倘沉溺于得势称雄,反而落了下乘。 …… 一片妙韵祥和之地。 此间山水连结,但山不甚高,水色亦浅,单论景色,实则无足大观。 但是寻常的景象之中,却蕴藏了一种祥和的味道。 若是肉眼凡胎,只怕一个恍惚,就生出幻觉,似乎意味眼前之山水,是金玉铸成。 倘对此地生出一番好感,再仔细观辨,却能看出些许味道来。如此山水一共八十八座,混同于方圆十二万里之内。那祥和气机,仿佛极具粘性,将此地深沉浸润,炼成一体;似乎一个极为巨大的宝胎。 山林之内,隐约可见人影攒动。只是一个恍惚,却又消散不见。山林之中,暗藏阵门。 就在此时,青天万里之上,忽然生出一朵树苗。 嫩叶紫茎,青翠欲滴。 这树苗长势极快,顷刻间就长成了参天之势,然后纷纷落下。 树叶之中,隐约可见一丝剑形。 剑叶飘零,似乎每一叶皆有涤荡万有、倾覆一界的威能,但是当其真正落下之时,却似乎并无一人一物受到损伤;仅有山水连结的祥瑞之气,仿佛如汤沃雪,立刻消融。 只数十息过去,山山水水立刻呈现出许多朽坏的坑洞,坑坑洼洼,望之触目惊心。 八十八座地陆正中,忽有一道清光纵起,由一个巨大的身影,凝成人形,似是一个极魁梧的大汉。 此人形象,幽森若画,但是又十分活泼,似乎彰显真实。 此人在天中寻摸了一阵,终于辨明方位。数息之后,寻见一个身悬一大一小两只葫芦的瘦削青袍人。 大汉沉声道:“凌犯我界,报上名来?” 姜成鹿微微一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莫要说你族圣祖行事,族众尽都懵然不知。” 其实姜成鹿心中却暗暗称奇。 眼前这大汉,面上一左一右,两道图腾隐隐,显然是近道境的存在,通过族中底蕴秘法跃升等阶。 妖族中的护族底蕴,若是肯付出代价,能够在紧急关头临时提供相当于三至六位的道境修为,并持续相当久的时间。这一点,原陆宗动手之前,早已做好功课。 如此敌手,尚不放在姜成鹿眼里。 但是眼前敌手的人数,较他所料为少,只这大汉一人而已;但是功行却高得出奇,几乎不在飞升圣祖之下。就算自己与他相斗,一时三刻也未必能够占得上风。 面前这大汉,虽无惧敌之意,但此时他心头一沉,目光闪烁不定,明显被极大的负面情绪所击中。 最近一年以来,种种谣传,凶兆,持续显现。 人道隐宗,对于玄武一族出手,更是掀起狂澜。 但是麒麟一族一直维持平静,所以他心中也就怀抱一丝期冀,或许,倚仗尤在,只是暂避锋芒而已。 如今有道境大能杀上们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唯有死战。 若将来敌杀灭,亦当能震慑群敌了。 大汉心中如此想到。 第一流妖族的护族底蕴,品类不一,各有所长。 麒麟一族之所持,显化道境修为,总共只得动用三次。用掉一次,便少了一次;就算是功行再高之人,又或者妖祖降世,也不能将此修复补足。 乍一看来,此物之效用,比之孔雀一族、天马一族等可以反复动用的底蕴,逊色太多! 但是有一短必有一长。和其余诸族底蕴显化的普通道境修为不同,这三次机所构成的战力,是无可争议的一界道境巅峰。就算比之妖祖降世,也未见得逊色多少。 姜成鹿忽道:“看来这一桩买卖是做对了。” 大汉一怔,不知何意。 下一瞬。 姜成鹿掌心一握,忽地浮现出一枚斜形的铁八卦。此物宝光之盛,霸道而直接,当中黑白二色,分分合合,似乎无时无刻不对神通秘法拆解溯源。轻轻一转,便有日月光华当空一照。 只这么一照,那大汉面上两道图腾文字,仿佛飘浮起来,似乎为天地间一种神奇的分化离合之力所引动。 这一“浮”,不超过十分之一个刹那。 但是,足够了。 就乘着这一瞬,一枚二指头长短的草叶,自大汉眉心,一钻而过。 其身躯骤然瓦解,化作一方涛涛浊流。 姜成鹿纵身而去,一刻钟之后,落身与一座二百余丈长短的明黄绿叶之上。 叶上隐约可见阵门入口,宫观层叠。 此时七位真君,立于叶尖。 但这七人之中,原陆宗真君,只是六人。另外一位,赫然是藏象宗杜明伦。 姜成鹿将那斜形八卦交还杜明伦之手,微一点头。 旋即对原陆宗门下六人言道:“手段已破,接下来就有劳诸位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未尽用 盟以宗名 这件斜形铁八卦,在藏象宗法宝之中,算得上名列第一。 其妙用契合之处,只在“解”、“化”二诀。对上那些战力并非源自自家修行而来,内外之间,尚有一丝间隙者,最得用武之地。 譬如许多妖族的根本底蕴,便为此物所克制。 原本原陆宗对于此战之胜,有着充分的信心,原来也不必劳动此物;只是藏象宗在诸宗分配得自原陆宗的补偿上,看重了两枚“妙味知错果”,不愿以其余珍宝替代。 计较难决之下,杜明伦提出一议。自荐门中重宝,对于原陆宗扫平麒麟一族的战役,或有用途。于是立下约定。若是果然动用了此物,那珍宝分配的方案,就由藏象宗所主者施行。 今日一战,杜明伦是如愿以偿了。 一刻钟之后,端木临立在叶尖处遥望。 除了端木临之外,其余几位真君皆已下场。不多时,麒麟一族妖王,皆知有敌犯境。相继踊跃而出,数目也相当可观。但是麒麟一族虽是大族,论道法功行,同境界中较之本土人修或许还略胜一筹;可与九宗近道相比,差距依旧相当可观。 宝光纵横,飞刃扫荡,数万里、数十万里方圆内五气如沸,不住地被下场斗战的诸位真君汲取。 迎敌之际,若是所有人均寻明敌手,然后将一族妖王分成五份,数十人围攻一人,或许尚能坚持;但是在原陆宗五位真君灵动幻变的遁术下,却总能寻到攻隙击弱的机会。 再加上彼辈反应速度有快有慢,距离有远有近。相继投入战场,如抱薪救火而已。 以一当十之势,则守之;若是以一当二、当三,甚至当五当六,原陆宗真君皆能以相当迅捷的速度突破。 所斩杀之妖王,以相当速度增长。 敌我之势,也以不可逆转之势在变化。 料想不超过一个时辰,就可完全掌控局面。 就算此辈发觉到情势不对,意欲逃走,也完全来不及了。早在一日之前,周遭百万里内,一切空间手段皆被化去,并且立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本来此法分为“禁法”、“溶法”二类,后者乃是风闻妖族中或有九宫断界的手段,专门针对破解。 但是不知何故,临敌之际,麒麟一族却并未动用这一手段。 就在此时,战局中忽有一变。 那是麒麟一族三位妖王汇聚一道,联手与原陆宗符长白真君交手,数十息之内,竟尔不落下风。 姜成鹿微一颔首,右手小指当空微微一按。 那三人忽地一翻白眼,直挺挺当空栽倒。 符长白真君当即大袖一挥,掌心现出一只菱形篓,将那三人一同装载进去。 这也是战到此时,原陆宗第一次尝试活捉敌手。 端木临遥遥观战,此时忽然张口道:“这些土著妖族,战力较弟子先前所料,实要高出不少。此行所得,若仅仅局限于外物,也未免太过可惜。” 姜成鹿淡淡言道:“是有些可惜。” “只奈何谁也不曾想到,亲入深荒,与本土妖族为敌,这一日会来得如此之快。符法一道中,若‘大衡心御神符’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冷门手段,自然没有太多储备。留下十个枚托底,今次便只得二十个名额。” 端木临微一犹豫,但是并未在说话。 姜成鹿却似乎感受到他心意变化,道:“你有意不用神符禁制,拘了来慢慢驯化,以期为我所用?” 端木临坦然道:“弟子正有此意。” 姜成鹿微微一叹,道:“道术殊途,难。” …… 越衡宗。 一个风姿卓越的白衣女子在前,领着一位温润冲和的青袍男子在后,自越衡宗正门进入。 浮峰内外,飞舟法器,或有靠近至三百丈之内的,总要靠到近前来,呼唤一声:“宁师姐,有礼了。” 然后略微有些好奇的目光,向着后面那位陌生男子望了一眼,便远远离去了。 身后年轻男子道:“宁道友在贵派之内,威望非同一般。” 宁素尘淡然一笑,道:“彼此彼此。陆道友身在隐宗,也不遑多让。” 这年轻男子,正是陆乘文。 陆乘文摇头道:“不然。内域东南,道术大有差别。陆某隐约知晓,东南道术,自元婴圆满以后,相当于内域天玄上真的大神通境界,就此一步成就。换言之,宁道友之修为地位,已然是宗门中仅此于几位大神通者的存在。” “而内域宗门中,年老德厚,功行更高的化神、步虚诸境修士,却也是一个相当的规模。” 自阴阳道主打通八十年一转的三生阴阳洞天通道。 这通道并非用去一次,便恢复原状了;而是会维持百年之久的开辟状态。在这百年之中,本土异域之联络,会变得相当容易。 二人飞遁一阵,来到一处幽森铜殿。 浮空巨石之上书写名目: 九转灵光殿。 步入之后,渺渺虚空中,寻见一个黄袍中年端坐高台,正是越衡宗梁真君。 陆乘文自袖中取出一封黄卷,言道:“这是孔雀一族族主与隐宗人劫道尊联袂作书。贵宗意下如何,乞阅览之后回信。” 抬头一望,陆乘文心中暗暗称奇。 眼前之人号称“真君”,道行境界据说与内域天玄上真相当。但是观此人道意境界,天地虚空之中巍然独存,以为广大的妙象,内域诸真,除了须贤上真或能与之相比,余人皆与其有莫大差距。 梁真君结果黄卷,展开一望。 思索良久,才道:“素尘。你且携这位陆道友,在本宗寻一处山水胜地暂居。三日之内,必有答复。” 宁素尘与陆乘文,领命退下。 旋即,殿中清影一闪,多出一个麻袍老者,正是宁真君。 宁真君接过黄卷一望,微微颔首。 黄卷之中言及,乃是结盟之议。 隐宗与越衡宗、缥缈宗虽然号称友盟,东方道尊客临其地,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更以两宗嫡传加以援手。但是认真说来,越衡、缥缈二宗,与隐宗、孔雀一族诸方,其实并无实实在在的友盟契约。 双方关系,乃是以归无咎为纽带。 归无咎以法契为诺,又得孔雀一族圣祖信言为证,和隐宗结成了紧密同盟。 隐宗、妖族诸位上真,后来也隐约知晓,归无咎是为了自身道途开花结果,解决疑难,才深入本土,结成了与隐宗的缘分。 归无咎的分量与信用,不需要质疑。 归无咎在越衡宗的地位和影响力,亦不需要质疑。 但是个人与宗门,毕竟是有所差别的。 譬如,归无咎终究不能代替越衡宗,和隐宗、妖族立下什么历纪元而不坏的盟好契约。 因为,每个人都有预感。依归无咎这种古今所无的天资,成就道境之后,势必要探索飞升之后的新道途,如圣教显道、应元这般一驻世便是数十万载的情形,只怕出现的几率相当渺茫。 那么归无咎一旦不在,本土宗门与九宗曾经有过的缘法何去何从,就未必没有动摇和变化的可能。 起初,隐宗、妖族诸方,只以为东南九宗深密绝世,不于外交通。归无咎之行,乃是破例。所以也没有太多其他的心思。 但是近日消息传来,因那一场恶战,九宗中的一家,兵锋所指,意在攫取麒麟一族的资源。 这是九宗第一次以宗门的名义,深入内地。 既然这个“隐世”的界限可以被打破,隐宗一方,也就由此动了心思。 梁真君与宁真君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顾虑。 过了一阵,宁真君道:“不如问上一问东方掌门的意见。”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信心赌注 一线之差 第二日,东方掌门赶到。 南宫真君、梁真君、宁真君在一座风景秀绝的孤峰上,略备薄席,招待东方掌门。 席间,将陆乘文携来的联络文书展示。 其中利弊,也都隐晦的加以提及。 以越衡宗三位真君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与隐宗、妖族几方,以宗门名义结盟的重大好处。 单纯以斗战之能的视角看,似乎九宗高高在上,并不在意土著之力。除非那些个妖族有降世妖祖助力,方可道一句“举足轻重”;否则寻常力量,并不放在眼中。 其实则不然。 为友与为敌,其效用是完全不同的。 若说为敌,九宗道境远非本土人劫道尊所能企及;至于近道境界,哪怕第一流的大妖族中,动用任意秘法加持,也难望及九宗真君之项背。双方差距,似乎较之道境大能更大。 但若是为友,九宗作为更高明的一方提纲挈领,约莫能够起到一种近乎杠杆的效用。 譬如说许多事,唯有近道层次能够做到;本土天玄上真功行再逊,到底也是近道境界。以阵法、器道中的许多手段而论,单纯堆叠施展之人数,便有可能将所持之道大大推进一步。 再者说,深入本土之后,就算将土著道传中的珍稀名物搜集供奉,便可以替代九宗传承中许多灭绝旧物。无论是丹道、器道,都有可能迎来一个大发展。 这并非道宗或妖族本身的底蕴,而是借其为杠杆,对于紫薇大世界的利用更加充分了。 可是三位真君不得不有所顾虑。 再有,明知有这许多好处,三十六万年来九宗一直低调隐世,岂能无由。 这缘由,便是九宗初祖,对于玄浑琉璃天和太质之气的经营规划。 终有一日,太质之气充盈圆满,一举释放,将紫微大世界换过新天。到了那时,本土道术传承和妖族传承,谁能历劫维新,谁将衰亡湮灭,谁也不敢打包票。 或者说,此事发生之时,已是不知多少个纪元之后的事情了;本土文明中的人道、妖族传承,说不定早已灭绝,被新的道统和宗门取代。 但没有谁敢拍胸脯,说事情一定如此,绝对没有意外。 要想最大限度的获得利益,自然要结永世之盟。 但是万一太质之气流布的那一日,今日结盟之宗、族并未灭绝。那么等若接下了一桩大因果。 闲叙一阵,东方掌门微微一笑。 忽自袖中取出一物。 宁真君接过一看,不由讶然。 原来,书卷之中所录,同样是一封结盟符书,正是隐宗、孔雀诸族发往缥缈宗之物。当中文字,与发往越衡宗的这一封大同小异。 当日东方晚晴与芈道尊等人修道甚久,也有些交情。故而留下了一件联络之法。 直接用以通传本土与九宗,稍有不及;但若是通过三生阴阳洞天,来到东南界域,那联络之法便能将信物直传于缥缈宗内。 在陆乘文出得阴阳洞天的一瞬,身临荒海之时,便将此符书发出了。 东方晚晴笑道:“我到越衡宗来,本是要请贵派立一个章程,且看诸位信心几何。不想三位反倒来问我。” 南宫掌门一怔。 旋即想起,虽然令宁素尘传讯缥缈宗,但是东方掌门还是来得十分迅捷。前后间隔,只是盏茶功夫。 他还道是宁素尘忽然性急,动用了挪遁秘术。 此时才省悟,原来是东方掌门主动赶过来的。 宁真君沉吟道:“信心几何?” “此言从何说起?” 东方晚晴微笑道:“前日听诸位言说,归无咎拓展道术之途,已然功成?” “若是果然功成,借用一百八十分之一太质之气便能破境,那么就整个紫微大世界而言,太质之气亦未必需要完全充盈一界。能够达到紫微大世界本元气机的一百八十分之一,岂不是达到了最大规模的修道资粮?” “就算纯用旧法,与新法之间道术深浅,略有差别。但旧有法门,本是‘窄门’,须得根基臻至甚深境界,方有破境可能。到时仍维持一‘玄浑琉璃天’,规模较今日大上二三十倍,料想就算九宗道传遍布一界,资质卓异之人再多,也足够用了。” 宁真君等三人闻言诧然。 他们虽然也曾振奋于归无咎的“高论”,能够令道行稍逊之人亦有破境之机。 但是却从没想到,这一法门会彻底更易九宗前贤关于太质之气的规划。 这对于三位真君而言,似乎有不可承受之重! 东方晚晴悠然道:“所以,就看三位对于归无咎的信心,是不是充足?” 很明显,若是归无咎所持之论真的成立,那么太质之气最多维持到紫微大世界灵气的数十分之一规模,那就足够用了。 紫薇大世界,依旧以原始之气机为主;其滋养的人妖诸族旧法道术,亦不必灭绝。 道法是否有绝对的把握成立,是关键。 若果真有绝对的把握成立,其余诸宗也并不会阻拦。 因为对于自己成道全然无涉的前提下,能够保留更多的传承,维持住紫薇大世界的复杂变化,其实是利而非弊。未必定要刻舟求剑,遵循先祖的陈旧规划。 就看归无咎能否成功。 以归无咎的成长速度,不说东方掌门,就是在座的宁真君等三人,也定然能够等到验证成败的那一日。 若是乐观一些,只怕归无咎下一次五百年之会上成就真君,此法便有初试之机。 但越衡、缥缈两家,正是要在五百年会之前,结此友盟,加厚己势,等上数百载、千余载,只怕局势早已是沧海桑田。 宁真君仔细想了一想,道:“归无咎说是在一处秘地闭关,当初只说是三年五载功夫。” “当面问上一问。若他以为‘可’,本宗便赌上一赌。” …… 外间三载,洞内千年。 归无咎的气机神采,一望而知便与曾经又有不同。 明练锋芒之余,多出的一种韵味,仔细审查,好似周遭丈许范围内,微尘皆被一扫而空,水洗空灵。 如斯微妙,所构筑成的气象,以一言辞形容,并非“干净”,而是“清楚”。 清楚。 能够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见归无咎的存在,不被任何东西遮挡、歪曲。 若有道心深湛之人,仔细推演。 不难得出结论。 这一份“清楚”的感觉,再强上千倍万倍,其实就类似于道境大能最初级的意象,那宛若虚空挂画的境界。 秦梦霖之气象,也与昔日略有不同了。 似乎在渺渺天地之间,变成了更“深色”的存在。 此时,秦梦霖打开洞府禁阵。 归无咎长身而起,将内中所藏一切外物,尽都收拢。 正要离去,归无咎忽然一怔,笑道:“虽然有半步之遥,但是终究没有到一层窗户纸始终不能打破的地步。若是如此,他也难称混沌之世最杰出的六人之一。” 秦梦霖眉头一皱,旋即舒展开来。 二人同时伸手一点,空中同时浮现出两种极不稳定的异象。 一种温和从容,正是归无咎的至高退藏之法,真幻间本身像手段。 另一种却十分霸烈,构成一个十分突兀的虚空黑洞;整个空间,无限粉碎,又无限凝合,压缩与吞吐,周而复始。 这是阴阳道遁法,唯有此间能够使用,所遁去之地也是唯一的: 阴阳道周天星辰台。 并且此法绝不和谐,动用之后至多十余息,阴阳道大神通者便能感应端倪。 归无咎、秦梦霖,通过各自通道遁走! 十余息后,一道遁光落至近前,快速闪身进入,抬首一望,却只看到一方空空如也的石室。 御孤乘。 他阅览典籍三载,心中忽然泛起涟漪,明悟缘法在人,不在经文。 循心念而来,算是赶上了;又算是没有赶上……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弊中见利 自在飘游 湛衡子朝着一处辽阔天渊,纵身一遁。 眼前景象一转,忽而出现一方元气极为充裕之地。 千丈高的宝树,数十里一座,瑞气隐隐,若明若暗。论气象之含蓄,似乎不及麒麟一族;但是这瑞气充盈,盛极腾涌,凝若实质,几乎要较麒麟一族犹有过之。 就在这气象嘉妙之地纵身一遁,湛衡子已现身于一座高台之上。 这座高台,阵纹法言三千重,字迹流动,精微到了不可思议。 这是湛衡子往常时讲法之地。 和其余许多大妖族,驻世妖祖处于蛰眠之中,非经大变不出不同。凤凰早一族驻世妖祖,却是一直处于活跃状态。甚至于时时为门中晚辈讲解道术,传承血裔妙法。 这也是凤凰一族维持长盛不衰的秘诀之一。 湛衡子纵身一落。 周遭忽有七八道祥光一合。 七八人聚集一处,一齐拜道:“恭贺凤祖得胜而归。” 声音排闼,气魄甚宏。 湛衡子一怔。 此次四族攻伐东南,铩羽而归。凤凰一族,却是唯一一家道境存在完好无损的势力。其余麒麟、玄武两族,已然倾覆;就算是圣教,也损折一人。 他此行回返之前,也曾好生经营了一番言辞。勿令本族妖王、嫡传堕了士气。 岂料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却令他有些诧异。 心念一动,忽道:“得胜而归?从何说起?” 当头一位身着五彩袍的凤族妖王,上前一步,欣然道:“气运盛衰,历然可见。更有何疑。” 湛衡子问明详情。 原来,最近数年来,凤凰一族上下,奉风青之命,苦心钻研三重断界的补偿替换之法。 在精研阵基之时,所有族人皆深藏本门界域之中,不得外出,亦不得与紫微大世界取得联络。 当然,其等做出胜负判断,也非无由。 其标志有二: 其一,是风青和湛衡子的命魂传灯变化。 其余诸族,到了道境这一步,类似的命魂灯法未必准确。譬如麒麟一族,在林雷陨落之后数载,其族中法门也未能准确反映,以至于族中首鼠两端,未能以最善之法应对原陆宗的来攻。 而凤凰一族则不然,其暗藏的涅槃重生之大法门,对于生死大关尤其敏锐。 二尊皆完好无损,那自然斗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二,是凤族气运沉浮之变化。 虽然因为本界遮蔽的缘故,其余诸族的情形暂未得见;但是凤族的情形,却是昭然可盼。 数载以来,凤族地位愈发稳固,似有水涨船高之势。 湛衡子闻言,暗暗纳罕。 便道:“将升降浮沉法的演像图,送到苍梧树下。” 一众妖王,不疑有他,欣然领命。 一个时辰之后。 湛衡子心绪浮动,仿佛沉溺于水既久之人,忽然浮出水面,接触到了外界的新鲜气机,精神为之一震。 本族妖王所言是实。 一场大败,凤族在妖族定品之劫中所处的位次,不但没有下降,反而还略略提高了。 因为龙凤二族,将麒麟、玄武二族拉了进来,虽然立下了契约,但那契约说的是一荣俱荣、分工协作之法,战后收益之分配。却并无一损俱损的誓言。 龙凤两族在妖族中的地位遥遥领先,麒麟、玄武紧随其后。 如今这两族一无,等若头部两家的权重,反而进一步增大。 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两家盟友覆灭,是一件好事。 简言譬喻,设有一国,在边境陈兵十万,抵御外敌。不但消耗粮饷数目惊人,并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增加了边军叛乱的风险。若是较这十万大军解甲归田,而又一切无事,那么这军队自然是有不如无。 问题就在于“一切无事”是否成立。若是无了边军,敌国攻伐上门,那便有亡国之危。 眼下事实,与之类似。 麒麟、玄武两族覆灭,若是敌对势力譬如赤魅族、孔雀族等快速膨胀,那自然不能说是好事。 但是损失了二个“友盟”之后,龙凤二族能够顶和诸妖族扩张的势头,那么麒麟、玄武之覆灭,反倒是一件好事!? 诸多敌对妖族,所得实利之多寡,尽在第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中见分晓。 思虑一阵,湛衡子传声门外:“着玉离子前来见过。” …… 归无咎驾着青兜兽,纵至半始宗门外。 悠悠千载,在真实世界中只是三年。 此回遁返,并未动用武域元尊所立的紧急挪遁之法,而是沿着原来的显露,驾青兜兽,花费数月功夫,信步缓行。 一切都过去了。 “接近达到”,和“真正达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界。 就算只是一层窗户纸的差别,但是有终不能同于无。 当年九转灵光殿中,与宁真君和他的四位弟子相遇,取出元玉精斛之后,所陈述的那“至为艰难”的万古绝径,一情一景,都是清晰无比,宛在目前。当日归无咎虽然豪情迸发,但是心中未必没有三分沉重。 今日终于走到了终点。 三百余载枷锁,一任自由。 此时,归无咎的气机已然臻至精微无尽、与近道境近乎泯灭差别的境界,就算不动用魔宗四法打通上下的手段,单凭本身知见,似乎也能依稀望见“界限”的那一头,风光如何。 纵云而行,来到距离半始宗天中小界仅有二三里处,胯下青兜兽忽然传来一声嘶鸣。 随后双目浑浊,形容迅速干瘪下去。 归无咎微微一怔。 这才想起,秦梦霖曾与他提起过。 阴阳道遁术秘法的加持手段,并非毫无代价。 东南之役,归无咎第一次动用越衡宗至宝,未能建功;然后借元尊之助自武域传送至半始宗;然后借阴阳道主的手段,自半始宗传送至三生阴阳洞天南极天入口,荒海之地。 然后由荒海之地返归如意门传送阵的这一段,却是用秘法再度强化了青兜兽的遁速,令其增长十余倍至数十倍,归无咎也得以快速返回越衡,出其不意之下,完成了第二次出手。 但这一回遭遇,却令青兜兽之本源,遭遇重创。 此兽之朽亡,毫无征兆,发乎于一息之间。 归无咎原本意兴奋发,此时微微摇头。倒在距离山门前二三里,似乎并不和谐。 骈指作剑,随手自半始宗山门外、对岸山谷,劈出一道裂隙,然后将青兜兽残躯葬在其中。 归无咎正要踏步,跃入界中。 忽然,只见小界阵门一开。 一道青影窜出。 尚未看清面目,那青影又陡然消失。 只听一个清脆女声忽然自耳边响起:“主人请安坐。” 定睛一望,身下二三尺,已多出一只绚丽多彩的孔雀,五尾飘荡,张开双翅,约莫三四丈宽。 识得声音,正是孔凌。 近百余载,她除了按部就班修行之外,与黄采薇等人关系甚密,一直充当小界的“管家”,管理阴阳道旁支流裔,以及为黄希音服务的试法门徒。也算相当得力。 尽管此间是半始宗阵门之内,绝对安全;而归无咎的道缘感应,又全未察觉到任何风险,更不必动用魔道前知秘法。但是能够如此突兀的出现在自己身下近处,已然足令归无咎十分惊讶了。 空间挪移之法。 孔凌清声道:“主母有命,算定青兜兽此时寿尽。命小婢提前在此迎候。” 归无咎安稳坐好,心情忽然大好,道:“尚未恭喜你,四重门遁法,已修炼得颇为可观。” 孔凌称谢,旋即道:“论长程奔袭,婢子固不若青兜兽;但论斗战之中,进退趋避,婢子尚有一技之长。” 归无咎微微一笑。 这岂知是一技之长。 和反吞双子珠等手段配合,近道境以前完全成熟的空间挪遁之法,几乎是有如虎添翼之功。 孔凌纵身遁了一圈,便要钻入小界之中。 归无咎忽道:“不忙。转向向北。” 孔凌应诺道:“主人要往何处去?” 归无咎笑道:“何必要有去处?自在飘游任东西。”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收纳遗珠 势争道争 三面围墙,一面空旷。 空旷的那一面,约莫七八只尺许大小的香炉一字排开,青白二色雾气扶摇直上。 在这不知是正厅还是偏堂的地方,几座竹榻之上,端坐着五人。 功行最高,一眼便望出是主持局面之人,是个一身破布袍服的中年人。此人虽然胡须极为浓密,几乎遮掩了半个面孔,但是观其神气,却总有一种年龄并不甚大的感觉。 此人气机幽深,起落转合之间的韵律极深湛精妙。虽然不是“物我颠倒、主客翻转”之象,但是眼力甚深之人,依旧能够辨明,这当是近道境界无疑。 这一位身畔不远处,立着两人。 从格局上看,这两人似是主陪。 一位气机混凝深肃,威严深重;另一位却是清新俊美,浮泛灵动。 至于坐在客位上的两人,一位深华飘逸,本元茁壮,另一位气象奇崛,晦如金铁。 四人元婴修为,层次极为不俗,无论在何处,都无愧于惊才绝艳之评。 这主、客四人,不是别人。 陪客的两位,是魔道申屠龙树,墨天青。 做客的两位,是妖族林弋、武铉奚。 此时妖族的二人,虽然气度凝徐,从容镇定,但是雄浑恣肆的气机之中,却有一丝晦暗沉寂。至于原因,不问可知。 那位近道修为者,乃是魔道流水宗千亿天师。 此时,只听林弋淡淡道:“虽然从前自有些许渊源,但是你我所行之路,自有分别。贵宗所辖地域虽然广大,但若我等客居于此,却不啻于困于池中。请恕林某不能从命。” 这数载以来,林弋、武铉奚二人,本是客居于圣教之内。故而两族倾覆之祸,亦与二人无涉。 遭逢惊变之后,却遇见魔宗来请,言道有要事相商。 到来之后,所言之“要事”,竟然是邀请林弋、武铉奚二位,投入魔宗。 如此要求,委实令二位匪夷所思。 林、武二人,虽然遭遇厄变,但调整心情之后,未必没有奋起之志。 正面争雄已不现实,但以二人之天资,虽然较归无咎、秦梦霖等逊色,但是未必输于显道、应元等前古人物。所谓刚不可久,诸如归无咎等人,虽然呈一时锋芒,但是未必会扎根本界数万载甚至更久。 只要小心等待机会,多半会等到变化的可能。 千亿天师微微一笑,道:“二位且不必忙着拒绝。老夫有一件礼物,烦请二位看上一看。” 言毕,指尖跃出一物,仿佛一枚不规则的石子。 林弋二人定睛一看。 此物绝非照影石一类的物事,但是凝神其中,的确可以见到一道道画卷,在面前轻轻掠过。 一望之下,二人都是面露惊讶,又有三分惊喜。 沉吟良久,林弋缓缓道:“如此大恩,林某记下了。” 武铉奚一拱手,亦如此表态。 那石子之中,正是一界缝隙的照影。当中显露,正是麒麟、玄武一族族裔,藏于一方小界之中。 以比例而论,相较于已然覆灭的两族规模,固然是不值一提;但是论及绝对数目,依旧是千万人口上下的两族血裔。有了如此规模,便有自相演化、恢复元气的可能。 虽然,其如同风中烛火,十分孱弱。 很显然,这是魔道的手笔。 千亿天师面带微笑,静候二人表态。 林弋虽然心机深厚,此时也不得不动容。踌躇良久,道:“这一件大功果,林某必有报答。只是你我两家,到底道术不同。空自得了一个名目,似乎也无济于事。” 千亿天师连连摇头,道:“二位道友心中如何想,老朽心中有数。只是,二位所谋,注定落空。” 武铉奚目光微闪,道:“何以见得?” 千亿天师面色忽然沉肃,道:“纵然这一代的人杰,未必在紫微大世界中久驻;但是最近数百数千载,乃是紫微大世界的‘定型’之战。欲徐图进取,蛰伏待机,到底难能。” 林弋眉头微皱。 尽管千亿天师所言十分新颖,但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一番话,似乎并不是信口胡诌。 终于,林弋缓缓道:“就算天师所言有理。但是道术不通,有名无实,请恕林某到底不能认同。” 千亿天师哈哈一笑,道:“何谓道术不通?因为古今以来,从未有第一流妖族嫡传中最杰出的人物,修习魔道一门;我魔道之中,自然就没有对应的修持之法。此事互为因果,岂能执诸一端?” “若是有人,自然便有相应的道法。”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位,一直都是不言不语。此事,申屠龙树显然是见时机已到,忽地上前一步,自袖中取出一道长卷。微笑道:“这是大魔尊下赐修行法门,二位姑且观之,看能否入得了眼。” …… 归无咎在外巡游一阵,纵回小界。 见过秦梦霖、姜敏仪、黄希音等人之后,便接到了道尊相请的讯息。 第二日,来到开元界中。 此时,小界之内,止有芈道尊、乙道尊二人坐镇。 二位道尊,一见归无咎之面,都不由露出讶色。 原来,此时此刻,已不仅仅是潜力高下的预判;不论规模,就直接看气机之玄妙精微,归无咎似乎也在近道境之上。 和数载以前相比,仿佛经历了千年淬炼。 近道门户,只是一道并不存在的“虚线”而已。 只听芈道尊言道:“想必归无咎你已然听闻。魔宗忽然发难,以推本溯源的名义,挖了圣教神道的根基。以实际局势而言,此举对我隐宗固然是有利无害。诸宗天玄上真,欢欣鼓舞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但是我与乙道友等人商议一阵,却有别样感触。” 乙道尊接口道:“遭此大劫,圣教敢于明刀明枪应对,辩驳两家道术源流,并以叶明钧成道为证。可见显道道尊,对于自家道术,有着相当信心。” “其创制传承,只怕已经超过上古‘一剑破万法’等术,达到了历纪元而长存的地步。” “我隐宗与之相比,这一条正是短板。” 归无咎目中一亮,道:“固所见略同也。” 以他今日胸襟,和一位人劫道尊如此说话,对方也不觉得有异。 归无咎昨日在外巡游,也曾想到这里。 道基补足,诸事顺遂,似乎春风得意。但若要更进一步,便由“势争”上升到了“道争”。 迄今为止,两次清浊玄象之战,皆是我方一时之人杰,在战力、策略、气运上占据上风。此所谓“一时之势胜”。 对比与东南之役。 辰阳剑山一脉,奉行剑心唯我,决然没有什么乐于助人的精神。面对战局,倘若纯粹出于“势争”的角度,其作壁上观,自保有余,原不必援手别家。反正其余诸宗,有许多正是二百多年后的竞争对手。 但是其依旧如此做了。 之所以如此“好心”,并不只是因为两位天尊参悟别家道术的那一部分收益。更多的是因为其所求之唯一,本在“道争”之胜。 归无咎甚至敢断言。 在辰阳剑山两位至尊心中,自己去往辰阳剑山一行,给其带来的好处,影响之深远,甚至要较轰轰烈烈的东南之役更加重要。 如今隐宗较之圣教,虽然势头此消彼长。但是“道”上的差距,不但没有减少,似乎反而增大了。 就目前而言,隐宗再如何热闹,也难以留下渡过一个纪元的传承。 而圣教,却已差之不远!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合盟落定 罢战之议 三月之后。 阴阳道四大秘地之一,秦天秘地。 今日,此间装饰极盛。 亭台浮空,飘浮承托于似虚非实的运气之上,左右回环,构成两道中间近而两端远的曲线。 席间数十人落座。 当中席位,正反错落。 这一处席位中间,是归无咎,姚纯上真,须贤上真,孔雀一族孔吾族主,赤魅一族公元明族主。 其余几位,是木愔璃,宁素尘,韩太康,文晋元,游采心。 另一半边,却是荀申、陆乘文、马援,孔萱,申屠鸿。 环坐其中的,是越衡宗梁真君,缥缈宗施凤楠真君。 归无咎闭目凝神;而姚纯上真、须贤上真,却与木愔璃、宁素尘等人,低声交谈。 而那一头,陆乘文、孔萱固是无所事事;而荀申却似在与梁真君、施真君密议道术,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十分紧凑。 环绕此秘地,约莫数万里外,隐约可见一道道清光流动,宛若密云不雨,簌簌周流。正是一道极高明的阵法。 今日,正是隐宗、妖族与越衡、缥缈结盟之日。 数日之前,隐宗芈道尊、乙道尊与归无咎关于圣教道术的一番议论,并非无由。 原来,在隐宗提出成盟之议后,宁真君等人与东方天尊一番议论,当即做出回复,隐晦的点出成盟之议,需要看归无咎的意见。 从某种意义上说,二位道尊,已然提前示之“所求”。 归无咎传讯越衡、表明自己道术创立上的绝对信心之后,诸位真君,却是对隐宗、妖族之所求,有些踟蹰了。 所谓“结盟”,势必不能落于口头。 按照几位真君之见。 九宗有提纲掣领之功,隐宗、物力有人物规模之盛,两相结合,颇有益处。而九宗出力,相继扭转了隐宗与圣教争衡、妖族定品之劫的不利局面。其后也当加大力度,鼎立出手,进一步更改紫薇大世界的形势。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所求,竟不至于此。 妖族也就罢了。 几大妖族之所求,依旧是稳固自身之地位。纵然龙凤隔断一界,但是如今交通联络的二三等诸族,却势必要大大扩张地盘。经此一役之所得,至少将来数个定品之劫中,也不至于跌落下去。 至于原本就在八正五奇之中者,更要借机稳固前十乃至前五的位次。 只要越衡、缥缈出力支持,不难做到。 但是隐宗的要求,则有些新颖。 因为魔道泛滥,意外的奇兵突起,打了圣教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在大势争夺上,隐宗所面临的压力,骤然消去。如今的圣教神道,无论方略如何,对于王朝以下的绝大多数中低层次修道者,失去掌控力,也是事所必然。 转型是迫不得已。 而圣教在道术上的优长,却令隐宗一方深思。芈道尊等人与归无咎之议,正是将隐宗的意图包藏其中了—— 锤炼出跨纪元而长存的万古道术,彻底百家合流,凝练归一。 在入手门径上,需要得到九宗的援手。 宁真君等人,亦想不到隐宗一方气魄如此之大。应允与否,竟不能决。 因为隐宗之道术,到底并未臻至甚深境界。倘若贸然应允,但是经营良久却又不得突破,那反而会将双方关系至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上一回传书之际,几位真君固然对于陆乘文这“信使”所臻层次十分欣赏。但是他们也能看出,陆乘文道行虽高,但是所行之路却奇绝而偏,乃是一突兀独立的古道术大系,丝毫看不见挪转渗透的分寸。 鉴于此,归无咎也并未直接表明态度,只提出了一个“互观气象”的建议。 此时之场景,非有今日而起。 待得荀申的出现,一举扭转了宁真君等人的映象。宁真君、施真君等人由越衡、缥缈宗道术入手,与荀申论之。而荀申举一反三,拆解变化,反应极快。 如此底蕴,“立道”固然尚有不足;但是有归无咎相助,“承道”、“合道”,推陈出新,演化变化,却能承此扛鼎之任。 时辰一至。 这一厢姚纯上真、须贤上真、孔吾妖王、公元明妖王;那一头梁真君,施真君,一齐上前。 一道尺许宽的长卷上,张开后约莫一丈有余。密密麻麻三四万字,赫然浮现。 诸位真君、妖王上前,各自用印。 而身后归无咎等人,怡然自若。 待六枚二寸大小的印记整整齐齐刻于卷上,诸人都是面露欣喜。 此卷祥光满盈,顷刻间一分为六,钻入六人之袖中。 只听须贤上真言道:“今日会后,甚盼与二位道友再论道术。” 梁真君微笑道:“能够与有上进之缘者坐而论道,亦是梁某之缘分。” 能够对一位本土出身的近道大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其实今日“仪式”,作为旷古绝今、九宗本土两方合盟的大殿,似乎还是稍显简陋了些。 因为这一纸盟书,乃是第一部落实的“条约之盟。” 盟中所定,乃是越衡、缥缈两宗借用隐宗、妖族人力,推动九宗道术中炼器一道手段的盟约。这一传承上古的法门,非得有六十四位近道境一齐出手,方能成就。虽布拘修为高下,到底也是绝大的门槛。 作为交换条件,请两宗中的高明之士,拨冗百人,以两宗根本经典,参悟本土诸宗正经法藏,以期在百年之内,整理出初步的道术条目。 换言之,当中所录,是合约中的具体内容。 至于真正“务虚”的一面,双方合盟之大誓,在阴阳道主修持铜殿之中,早已由东方晚晴和芈道尊等几位道境大能,悄无声息的完成。 根本盟约,其实早已成就了。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阴阳道主修持之地,颇有隐匿姓名根脚,深藏进退之间的本领。能够维持天机不泄,相当长久的时间。 今日“实盟”,依旧在阴阳道中完成,也是这一原因。 大会将尽。 那结阵边缘,忽地清光一闪。 不紧不慢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隐宗越湘上真。 他原本轮值于半始宗后山和开元小界,负责隐宗与圣教的交通联络。今日之盟,与他无涉。 此时赶来,显然是有紧急事宜,并且得了道尊指点。 越湘上真不往别出去,只径直来到归无咎面前。取出一道小指粗细、半尺长短的精致小卷,道:“你且看上一看。” 就算归无咎地位再重,两家交通之事,也当由主事的几位真君先阅。 既请归无咎先看,显然其中记载,与他有直接关联。 归无咎张开一望。 果然是圣教之书。 当中所载,令归无咎大为讶异。 这是圣教的一道建议。 言道清浊玄象之争,本因妖族定品之劫而起,决定妖族上下盛衰。但是前两回争斗,因为人道宗门各自与妖族紧密结盟之故,倒似有喧宾夺主之嫌。 百年之后的第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不如隐宗、圣教、巫道、阴阳道等尽数放手,单凭妖族自己去分个高下。 归无咎阅览之后,传递于诸君。 各自看了一遍,在座诸位,都是不以为然。 就算圣教对上隐宗有少许优势,但是无论是谁,哪怕是客居圣教的席乐荣等人,都不足以对上归无咎;而御孤乘对上秦梦霖,上回一败之后,想要扭转局面,千难万难。如今双方援手高下判然,竟说要一齐退出,真是岂有此理。 而对面最得力的人物,玉离子,李云龙,恰好是妖族出身。 这如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 但是隐宗又岂肯答应? 荀申眸中幽芒微动,忽道:“信中虽未明言,但是若无相应的交易、赌斗条款,想来圣教也不会提出如此出格的要求。” 越湘上真连连颔首,道:“正是。” “凤凰一族玉离子向归无咎发起挑战。凭一战之胜负,决定此议之可否。就问我方接是不接。” ps: 前天去医院探望的路上被电瓶车撞了一下。混乱匆忙的两天,没有请假。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不拘一格 极中有变 半始宗小界之中。 三日之前,归无咎做出的抉择,出人意料。 但凡功行到了近道大能、又或者名列三十六子图的层次,都隐然能够看出,归无咎一别三载“潜修”后,如今气机玄奥,多出了一种幽深莫测的味道。似乎较之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道行更进一筹。 与同辈交手,似乎胜算极大。 观其风骨,隐隐然有这一世代第一人的味道。 但是归无咎却断然拒绝了。 其中缘由有二。 归无咎心境更上层楼之后,已然摆脱了“名”与“势”的桎梏。 从实利的角度出发,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强行入局,一举致胜,将赤魅族、孔雀族等骨架初备、根基规模略逊龙凤的形势极大改善,诚可谓不可逆转之局。这一步的落实,宛若水之就下,绝不是玉离子一人出言挑战便能遏制的。 换言之,这是真正把控局面、将敌手逼迫至绝境的行事路数。 其次。依道术而言,归无咎虽自信规模之广大精微,当微在玉离子之上;但是他永远不会轻视自己的对手。 莫要忘了,只要未至近道境界,妖族本力的优势就不可忽略。 规规矩矩的斗法,归无咎大有胜望。但是若限制了某种条件、斗法规则,因形利物,将妖族本力优势发挥到极致。那么玉离子巧胜、巧和的机会,未必就真正收敛于零。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给对手机会? 此时小界之内,青石垒成一墙,门户半开,仿佛庭院。 院落之中,一块青石,四四方方。 四人围坐。 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荀申。 石案上零零散散的骨牌遍布左右,显然酣战甚久。 区区游戏,四人自然不至于以法力神意推演。 但是胜负变化,亦有差别。 若是人人都是“长考”,每一步仔细思虑,那牌局是荀申赢得多些,秦梦霖次之,归无咎、魏清绮大致相若。 若是每一人都随意出牌,一任自然,拂去远虑,不劳深谋细算。那时归无咎领先,魏清绮次之,秦梦霖再次之,荀申最末。 如此牌局,约莫持续了两三个时辰。 荀申眉头微凝,忽道:“两界相合,互显峥嵘。如今的归道友,当是这一世的第一人。” 魏清绮目中一亮,道:“听闻归师兄东南历三事,不论一时之风云,单单计算实利所得,似乎也当在轩辕怀之上。若归师兄一步心证,自认为在轩辕怀之上,那这‘第一人’的称号,就是名副其实。” 所谓“三事”,自然指的是抵御妖祖入侵、辰阳剑山一行、汇通三宗之道。 归无咎抬首一望,眸中似有遥思之意,良久才道:“或许吧。” 魏清绮一抬头,目光幽远,意味深长。 归无咎亲自承认,那说明此事,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岂料归无咎又道:“起码,此时此刻,是这样。” 荀申微微一讶,道:“有什么差别么?” 归无咎淡然道:“一二百年之后,五百年之会上,兴许他又重在我之上了。此刻望见巅峰,不过是惊鸿一瞥而已。” 秦梦霖默然道:“此话怎讲?”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借一譬喻。凡夫俗子行走于山林,身后忽有虎豹追逐。精神警醒、潜力激发。奔走速度远远胜过往常。但是一旦平静下来,摆脱威胁,那么只觉身躯酸软无力,再无突破极限的可能。” 荀申面上微微现出困惑,疑道:“对于凡夫俗子固是如此。但是修道中人,本就以从容中道、信有余裕为最佳;心意过紧,应当不为激励,反为弊病。” 归无咎悠悠道:“若是一路奔逐,恰好路又走到尽头呢?” 荀申一怔。 秦梦霖、魏清绮,都似有所悟。 回返山门之后,归无咎的心意,可谓一步穷通,盛极而衰。 “万古绝经”终于走通,功行到了随时可堪破境的地步,曾经的枷锁也彻底瓦解。故而归无咎纵孔雀而翱翔,神意之丰沛圆满,达到了数百年以来的最高峰。 但是问题来了。从这“盛极”之境开始,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所有近道境之前的道术磨炼,推陈出新,在闭关的一千二百年中,皆已穷尽。 正常情形下,归无咎不疑有他,似乎也不存在烦恼。 左右不过是静等二百年后玄浑琉璃天成道之争罢了。 路走的快了,更早的抵达终点,莫非也是错处不成? 恰好隐宗与越衡、缥缈宗结盟之后,道术历纪元而弥新这一大业,背后固然有许多近道存在、专攻道术者去做,但是同辈之中,非归无咎而谁? 指不定归无咎就要将这二百年时间,用在锤炼隐宗道术、加深两脉之联系上。 但是见过一人之后,归无咎却不再持有相似看法。 这人就是轩辕怀。 轩辕怀的修炼速度,快捷无伦。至少早在百余年前,就臻至元婴境界圆满、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参加九宗法会的地步。 论道术体统,轩辕怀的道术“因故”多于“出新”,虽然兼修八道,但是并不以演化无穷见长。 然几番见面之下。 从轩辕怀身上,归无咎并感受不到那种“滞”、“候”、“待机”的感觉。 似乎其人气象,时时刻刻处于变化之中;更隐然有加速的味道。 归无咎有一种感觉。 此时此刻,他暴涨一千二百年苦功,且涉猎法门之广、空蕴念剑之妙,是两大优势。或许此时此刻,他似乎破极层云,一枝独秀,堪称大变之世涌出的人杰中,位列第一。 但是这只是一时的。 若果他在这“圆满停滞”的状态下迁延二百余年,而轩辕怀却处于一种他尚未领悟的微妙变化中,那么二百年之后,优势极有可能重新被对方夺去。 这多出的二百年,绝不是用来坐而待机的。 就算是功行累积、道术磨炼,全部到了登峰造极、增无可增。但是本身应当依旧有可以提升的地方。 只是这个领域前人所未知,微妙难测罢了。 秦梦霖忽道:“我明白了。” 魏清绮略一思忖,也道:“我似乎也明白了。”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明白什么?” 秦梦霖道:“当年你即将成就元婴境时,与几位弟子牌局为戏。当时便是静极思动之兆。想来今日,也是大同小异。” 当年之事,归无咎与秦梦霖尚未相识。但是二人虚丹相合,彼此往事,早已知之。 魏清绮道:“若是神意、法力、气运、演算,诸道并用,先天资质与后天手段相合。方才牌局,当是梦霖姐稍胜,我与归师兄略逊一些。但若采取天真,一任自然,纯依心缘指引,清绮不敢自谦。但是实际战局,却是归师兄所胜较多。” “故而清绮以为,方才归师兄心意幽渺,找到了自己的‘缘’之所在。” 归无咎随意一点头。 荀申问道:“敢问奥妙究竟?” 归无咎长笑一声,道:“当年归无咎入道未久之时,曾经遇见一位前辈。此人对我言道,当向道而行,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只是这个要求留下,归某素来却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直至数载之前,归无咎偶然想通了其中的些许用意。但是那也只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 “这两日归无咎反复揣摩。若是将这句话彻底悟透,得知为何要成为紫薇大世界的天下第一。那么心意气机的活络变化,便可长久维持。今日境界,也并非再无变化可能。” 这是归无咎第一次当着旁人的面,将白衣女子的缘分说了出来,十分坦然。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觅缘之法 紫薇之形 未过多久,在地位颇重的核心嫡传之中,便传布出消息。 归无咎意欲百尺竿头,寻找近道境前更进一步的机缘。 看似增无可增,却依旧要另辟蹊径。 消息散开,人人都是感慨不已。 仿佛逐日,追之愈力,而离之愈远。 但一晃眼又是半载过去,归无咎安坐于半始宗小界之中,似乎并无动静…… 青石流泉,情境妙地。 归无咎盘膝而坐。 一个小小“窒碍”,在心头萦绕。 所谓的“寻找机缘”,自然不是盲人摸象,独自在这紫微大世界中撞天缘,任意东西,奔逐流浪。 按理说他既然有了“寻找”的念头,并且明确的知晓所寻之物为何,那么持之,炼之,玩味之,自然就能得出线索——应当何时出发,往何处去。 这是归无咎非凡的道缘感应、剑心明悟所带来的实效。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 归无咎与秦梦霖、魏清绮、荀申等人表明心迹之后,独自持心温养,一连十余日,心中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好似前路茫茫,幽深难测。 若并非经历九合宗悟道这一关,也许归无咎还要在这一步逡巡甚久。但是有了经验之后,接下来该如何做,归无咎早已了然。 不拘泥于一念、一事,放开心胸,遍审诸念。 从整体的、间接的角度,寻找那一丝“未谐”。 半载之后,归无咎缓缓睁开双目。 纵身而起,来到小界另半边的一处铜殿中。 约莫数息之后,秦梦霖清影一晃,自其中遁了出来。 最近十载,是秦梦霖之弟秦梦霄闭关深修、转合阴阳道法的关键时节。一旦成功,将来通过阴阳道法成就近道境,便是水到渠成。 秦梦霖自也不吝亲身指点迷津。 无论是九宗英杰,还是隐宗俊彦,亦或者妖族嫡传。能够成就近道者,非是小数。 但是其中绝大多数,总是有着自己的立场。 就算是将来借由归无咎所立新法成道,双方结成因果。但这因果到底有多深,也实在难说。 诸如独孤信陵、秦梦霄、甚至归无咎的新晋坐骑孔凌,将来一例能够成就近道境界,对于支撑起己方的核心力量,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秦梦霖妙目中清光一转,道:“终于寻见了端倪,要出门了?” 不等归无咎出言,秦梦霖自己眸中颜色陡然一沉,已然改口:“不对。不是要出门。你是要寻我,验证一事。” 昌营星中同历千年深修,秦梦霖的推演大道,也已进展至幽深难测的境界。 归无咎哈哈一笑,道:“正是。” “既已得一,不如反三。贤妻不如猜上一猜,我寻你验证的,会是何事?” 秦梦霖面上似有光华一隐一显,数息之后,缓声道:“你我之间,早已到了浑融无间、无所不知的地步。若是你有持定的念头不散,合在我身上,这许久时日,我必有感应。所以,不是在我。” “你要找的,是我的师傅。” 归无咎微笑点头。 …… 一个时辰之后。 阴阳道四大秘地,归无咎唯一并未亲览的“寒秘地”,如今终于得见风光。 此地乍一看生机盈盈,草木极盛。但是仔细望去,其实阔叶碧草极少,虽然灵植广被,但是远近密布的,不是生满细芽的树干,就是肥厚壮大的仙人掌一类,并且其表明浮裹着一层明亮的光泽。 中央空地,立着一方深邃不知其味的铜殿。 正是阴阳道主的行宫坐在。 此殿非拘于一地,而是随时变化,流动于阴阳道洞天、密界、四大秘地之间。此时此刻,位居“寒秘地”之中,正为相宜。 铜殿之中。 阴阳道主,与归无咎相对而坐。气象之中,并不复见从前的威严峻拒,反倒是显得有些平易近人。 二人面前,各有一杯大碗茶。瓷碗之中绿叶两瓣,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几枚异物,像是橄榄,又像是杏仁,只是略显得小些。泡发开来,令这一碗热茶,成就下红上青两层颜色。 纵然是阴阳道主也不得不承认,与归无咎相遇之后,秦梦霖的道术轨迹,陡然又有一重飞跃,胜过独自在阴阳道秘地之中深修。 看来双修取势,搅动一界,这一步是走对了。 阴阳道主问明来意。 归无咎自认为无隐瞒的必要,坦然道:“如今我之修为到了近道境前的极致,但是距离破境机缘,尚有二百余载。船到桥头,又或者旁观鉴证。心中生出一念。这剩余的二百余载,尤有进益可能。只是不落在道术上,不落在神通上,而是落于前所未见的微妙领域。” 阴阳道主微微一笑,道:“如此道中幽玄,你九宗道境大能,个个底蕴见识非凡。为何不去问他们,反来问我?” 归无咎坦然道:“遍搜心念之纯,一线未谐,应在道主这里。” 阴阳道主平静道:“你且说说看。” 归无咎道:“我曾经孔雀一族田猎之会,面见该族上界圣祖。此事,在得见道主之前。” “但是后来阴阳洞天之战后,与道主相见。当时却令我心中生出一念——似乎阴阳道主气象之异,法力之妙,尚胜过飞升妖祖一筹。” “直至数年之前,几方妖祖分别降世。其攻伐东南之役,其展露时空之序、倍称之力的种种手段。经由门中道境大能讲演,对于飞升妖祖功行境界,也算有了一个大致把握。” “冒昧而言,似乎道主功行,并未臻至与飞升妖祖等同的境界。” 阴阳道主神色不变。 不要看四大妖祖一齐攻伐九宗,最终铩羽而归,便对其有所小觑。别的不说,其预先凝练、带回下界的种种手段,并非四位驻世天尊挡下,依旧是借助了九宗前贤遗泽。 更不用说赤魅圣祖先下界一步,由是先下手为强。一举强化了隐宗妖族友盟一方的气运根基,令晚出一步者,无计可施。 阴阳道主虽然道行深不可测,但是似乎并未达到轻易炼化如此上玄妙法,一步更易大势的地步。 十余息之后,阴阳道主缓缓道:“天时、界域所限。无论是应界玄法,还是合力手段,的确非某所能及。” 归无咎态度忽然郑重:“但是归无咎当时心中那一念,直到此时此刻,却并未瓦解。这便是不谐之处。” 如果事实验证了,阴阳道主虽然高明,但是较之飞升妖祖,依旧略逊。 归无咎从前的念头,只是其功行不足、层次太浅所导致的“妄念”。 那么时机一到,“真相”确立,道心流动,曾今错误的念头,自然就会被化去。 但是事实是,并没有。 这就说明一件事—— 在阴阳道主这里,似乎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阴阳道主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这才起身,悠悠道:“想不到近道之前,竟有人能够感应到这一步……你真的确信,这件事,与二百年之后你与九宗那位对手,轩辕怀之间的竞争,大有关联?” 归无咎缓缓点头。 阴阳道主抬头望天,约莫足足一刻钟之后,才突然发问道:“你是否知晓,紫微大世界,是什么形状?” 这个问题,可谓十分刁钻古怪。 若是换作一位功行再高的嫡传,只怕此时也难免瞠目结舌。 但是归无咎却偏偏摸到一些边际。 却见归无咎伸手一点,当空虚画,划出一片似方似圆的形状。 当年孔雀圣祖为归无咎演示星汉分流之象,虽然并未将大世界的轮廓具体描绘出来,但只说“大体”,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阴阳道主却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归无咎沉吟道:“非是此形?” 阴阳道主自袖中一摸,掏出一块玉珏。 归无咎定睛一望,此玉珏之形状,和他所绘画的,似乎也大同小异。 阴阳道主微一摇头,旋即指尖一点清光溢出,往那玉珏之上,钻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小孔。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演化具象 劫之与业 紫薇大世界。 不是方形,不是圆形;而是“环”形。 尽管这“环”形比例悬殊,近似一圆,但是到底有一点中空,似为点题。 归无咎静静观之,等候阴阳道主进一步演示说法。 但是阴阳道主并未出言,而是通过神通手段展示。 在他掌心光华笼罩之下,那一枚玉珏,陡然涨大。 待这枚玉珏示现为一尺多宽时,其中心圆孔,也随之增长到约莫铜钱钱眼大小。 下一步,这枚玉珏浮于空中,逐步转动。 转速愈来愈快,但是却十分平稳。 归无咎凝神观望。 约莫百余息后,这玉珏的“转动”发生了变化。 其转势依旧“稳”,但是却并不“平”。 准确的说,如果以玉珏的圆心作为整个实体的“中心”,那么此时此刻,这个“中心”依旧是稳定的;但是玉珏边缘处,却渐渐地变得一头高,一头低。并且这高低处于缓慢的变化之中。 等若是时时变化的“倾斜”姿态,倾斜的角度,至多不超过玉珏直径的六分之一。所以粗粗观之,依旧显“平”,而绝无近乎于竖直的倾向。 行走江湖的手艺人,或以指尖托住一只瓷盘的中心,令其快速转动。 当这转动不那么稳定时,盘沿上下摆动震荡,便类似于眼前之貌了。 归无咎若有所悟。 但是这演化并未结束。 玉珏周遭,忽然浮现出一池清水,令其浮在水中。 玉珏圆心的位置,恰好与水面齐平。 可以想象,若是最初是平稳转动的模样,那么此时此刻,便相当于整个玉珏都恰巧“飘浮”在水面上。但如今“转动不平”的状态下,便唯有虚空圆心的位置,若有若无的超出水面一丝;而玉珏的其余部分,随着转动的上下弧度,都时而入水,时而出水,反复轮回,无休无止。 紧随其后,这图像又示出三奇景。 玉珏又放大数倍,几有三人合抱有余的大小;那转动中高低震荡的弧度依旧保持,但是转速却降了下来。 归无咎凝神一望,大约其转动一周,需要足足三百六十息。 然后,第一件奇景发生了。 当玉珏中的一部分“出水”之后,处于高出圆心和水平面的位置;其中忽然泛起发丝大小、五光十色的斑点,像是星光洒落;又像是一条条颇有活力的毛毛虫,快速在玉珏之上蔓延生长。 数十息之后,小半只玉珏,都为之色变。 但是好景不长,如此景象,似乎只能在“浮出水面”之时成型。但转到另外一半,由高向低,往那水中一浸。那五颜六色、活力四溢之象,立刻就被冲洗干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此景象,反复呈现。 令人心中想起野草小虫,春生秋枯,朝生暮死。 归无咎暗暗点头,已隐然知晓所寓何事。 不知数十、数百个轮回之后,玉珏之上的景象,发生变化。 那些不知是“斑点”还是“毛毛虫”的奇妙存在,滋生之后,不再是紧紧依附于玉珏之上的相貌,而是忽然腾空而起,飘荡于数寸高低。保持着与整个玉珏若即若离的态势。 只是,十分可惜。 这“异象”虽然腾空,但是玉珏高低摆动震荡的幅度,却达到了接近两尺。所以玉珏浸水之后,一旦超过极限高度,这些“异象”依旧难逃浸泡水中、彻底瓦解的命运。 或许唯有一星半点,极为茁壮者,向上一扬,达到最高点,能够达到超出玉珏一尺以上的高度。当玉珏浸入水中的最低点时,这一星“异象”依旧险之又险的保存在水面之上。 但这终究是凤毛菱角,不成气候。 又不知运转了多少周。 这玉珏之上,忽地浮现出紫色、黑色、白色三大片形状,和先前纷乱杂糅的五色斑点完全不同。 这三大片形状,虽然浮出玉珏之上,并且悬空的高度甚高。但是仔细分辨,似乎并未超过先前呈现的“星点”中最卓越者。可以推测,当其所立之方位沉浸回最低点时,这三团颜色,也要被那浩渺深水一洗而空。 但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这三团气机形状,似乎有趋吉避凶之能。 他不是牢牢的占据一处,而是不住的在玉珏之上走动,时时刻刻占据着玉珏之中、突兀出水面之上的“高点”。 几个轮回过去。 那些五色斑点,“朝生暮死”,已然出现过几轮回、几生灭。但是这三团气机形状,却长久维持至今。 就在归无咎用心思虑之际,第三件奇特景象发生了。 准确的说,这一景象不是刚刚发生,而是早就存在;只是其物之形象,原来与玉珏颜色相同,不易分辨;直到此时此刻,才引起归无咎的注意。 在靠近玉珏中心的位置,同样有数量纷繁的光点。 和外围那些奇形怪状的“毛毛虫”不同,这里都是形状极为规则的“圆点”,最大的约莫指甲盖大小。 其诞生之后,经历数重洗劫,最终亦渐渐浮空而起。 按理说其浮空的高度,并不甚高,远不若外围的“毛毛虫”和“三大片”所能达到的极限高度。 但是有一桩好处。因为其占据的位置,更加靠近玉珏的最中心。 容易想象。 那玉珏中圆孔的大小,不及玉珏本身直径的十分之一。倘身处玉珏最边缘的位置,上下浮动、摆动的幅度势必最大。当其运转到最低点,几乎没入水面接近两尺。 但是对于位处玉珏中央、靠近圆孔位置的光点而言,其没入水面最深,不过两寸。 所以,愈加靠近玉珏的中心,只要其稍稍抬起些许高度,就能逃过没水之患。 看似这些占据中心的“光点”,占尽天时地利,便高枕无忧了;其实则不然。 因为这些光点的数量愈来愈多,对于“中心位置”,势必要产生竞争。很显然,愈靠近内环,便愈加安全。渐渐的,似乎有十余个大小光点,仅仅占据最核心的“内环”;又有十余个光点,占据稍次的一层。 那些不能占据最中心位置的圆点,一旦浸水,便如先前那些朝生暮死的“毛毛虫”一般,很快就被洗去了。 偶然间也有本已占据内环的巨大观点,忽然为其余力量合力狙击,跌落外环。 跌落于外之后,其或许能够凭借本身底蕴,快速挤占回去。如若不能,每经历一轮回,其根基便要损折大半。 呈现至此,阴阳道主微微一笑。 归无咎连连拊掌,慨然笑道:“今见此象,茅塞顿开。” 阴阳道主摇头道:“不可执着于象。” “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能够将妙不可言的劫力轻重、业力深浅,演化出如此具象,借此譬喻,已然是本人最近数载方才蕴养出来的功果。” 归无咎缓缓点头。 那些朝生暮死、偶然幸存的“毛毛虫”,应当是本土仙道之属。 三色规模,趋利避害,随时运转。应当是阴阳道、巫道、魔道之属。 位处圆环中央的“圆点”,虽然道术未臻极致高明,但是因先天之利却能历劫长存,显然是妖族之属。 其为了攫取有利地位的争夺,内外数层分明,显然暗合“妖族定品之劫”,其与象征着整个大世界浮沉轮回的纪元大劫,暗藏因果,一体两面。 归无咎正色道:“然本心所感,应在何处?” 阴阳道主淡淡一笑。 却见其掌心一点。 九点金灿灿的星光,赫然浮现于玉珏上空! 先前那几种形象,就算“浮空”再高,也不过是一两尺,当弧度下倾之时,几乎只是险之又险的超出水面。 而这九枚光点则不然,其并非自玉珏之中生长,而是凭空浮现,虽然同样处于边缘,但是稳稳锁定在超出玉珏表面六尺六寸的高度。除非整个玉珏由“平”转“竖”,彻底颠倒崩坏,否则哪怕其转动幅度再猛烈三分,这九点星光也已然不会入水。 归无咎沉吟不语。 阴阳道主声音缥缈:“不经劫水,是否就高枕无忧了呢?” “没入水中,一切皆休,此为劫;纵不入劫,观其距劫远近,此为业。”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气运升变 易进难出 入劫为劫;不入劫为业。 归无咎心中,轰然一响! 借譬喻而言。 被深水侵染,自然一切皆休,归于尘土。但是并未入水,距离这浩瀚水象的远近,也未必不是一种吉凶的征兆。 距离水面愈远,则为吉; 距离水面愈近,则为凶。 归无咎心神沉浸。 和那三色气机不住地攀爬、趋吉避凶而行不通。那九枚明星,本已处在甚为高渺的位置,距离整个“玉珏”的距离,已为定数,牢牢固定。所以,想要从“九星”本身入手,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 此时此刻,归无咎在道法圆满、增无可增之后,之所以感受道“滞涨不吉”,就是因为“九星”的趋势是在下降,距离水面愈来愈近,这是一种不吉之兆。虽然对于道术、神通、气运而言并无大碍,无损于寻常意义上的道术争雄。 但是当时移世异,所争者事关渺渺一界的走向,背负着冥冥中的气运,那这等差别,就会彰显出来。 归无咎双目凝视在九星之中,最明亮的那一枚。 这一枚星中,似乎看见一个人影。 此人不受“本星”所处方位高下的影响,持定本身,缓缓上升。 最终他会达到一个高度,若有若无,与紫微大世界的联系若即若离,但是却又占尽吉兆,睥睨万方。 这不是道术的作用,而是遥远天外,似乎有一道丝线联系在他身上,将他渐次拔高。 这是超脱于人事代谢、势力争雄之上,更加高明难测的“气运”。 所占位次愈高,对于己身便愈加有利。 若强起一名称之,大约可名为“升变”。 当中差别,能够令两位道术神通完全相同之人,分出胜负! 和“升变”的精微玄妙相比,麒麟一族拟诸实质的所谓“气运”,不脱于道术的具体层次,高下可谓判若云泥。 心中骤然明亮之后,归无咎沉声道:“何解?” 阴阳道主淡然道:“有关劫力、业力中的深湛道理,哪怕是飞升于界环之上,俯瞰一界者,也未必能够窥其全貌。唯有真正飞升异域,一拍两散,又或者臻至更高明的层次,方有可能旁观者清,察知其中之奥妙。” “至于紫微大世界中驻世之人,魔道乃是循魔尊之旨意行事,自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算是巫道、阴阳道两家,亦是得法先贤,原本差了一层窗户纸。” 阴阳道主之所以时不时更换姓名,转换己身驻跸之地,便是因为阴阳道秘法,将阴阳道本身的升降劫序,炼化进一个具体的“物”中。 阴阳道主每一次更换姓名,非止是为个人吉凶之故。 旁人不知道的是,他之姓名每变化一字,阴阳道根本秘法,亦会顺势变化一字。 如此积少成多,整个阴阳道神通道术,方能实现永远攀爬至玉珏最高点的效果。 前代阴阳道主,功行稍逊者,同样是不知其所以然。 唯有当今这一位,道行超迈古今,不但运转圆熟,甚至将至为抽象的劫力业力交错变化的道理,显化成一个具体而又准确的譬喻。 方才示现。 除了紫微大世界是环非圆、中有幽玄一点这一条是真实存在的;其余所谓“浸水”云云,不过是譬喻而已。 有一点可以肯定,阴阳道、巫道、魔道三者的办法,对于早已“固定”的九宗道术,并无用处。 阴阳道主抬头沉思,旋即重新坐下,不紧不慢的道:“超出象外,得其环中。一切劫力、业力,皆是自紫薇大世界这‘环心’散发。若能加以掌控运用……自然能够扶摇直上,将一人托至至高、至尊的位置。” 归无咎略一思索,缓缓道:“不知此地气象如何?” 阴阳道主淡然道:“此地身为一界之环心,气象最为高妙。很显然,身负一切精粹英华灵气,绝不可能是一片死寂之地。纵然从来不与外界相通,亦能演化出人烟生灵,乃至独到的行事秩序。” “只是此地得其纯而未得其根,所以想要成长之道境,甚或越界而出,似乎不能。” 归无咎默然。 他念头十分明晰。 如阴阳道主所言,水象浮沉,只是演化某种“秩序”的具象而已。所以倘若有操纵劫力业力深浅的本领,绝不仅仅理解为自由拨动玉珏和摆动幅度和速度快慢,如此就太过狭隘了。若是令那些道统淹没水中,哪些道统驰骋青云之上,皆能由人力掌控,那与执掌一界、独断古今,也相差不远了。 阴阳道主叹息一声,道:“只可惜——” “虽然明白道理,但是若要亲身尝试,似乎依旧有所不能。” “汝之所得,仅限于‘知道’而已。” 归无咎颜色不变,静言道:“为何有所不能?” 阴阳道主轻轻的一拂袖,道:“就在你寻到我处数日之前。本人施展了手段,炼出一具分身,试图令其投入至‘环心’正中,一观其中奥妙。”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过不去?” 阴阳道主摇头道:“过去了。” “只是……出不来。” “一旦‘进入’,那分身便隔绝了一切内外感应,好似从本人身上,彻底斩去了。似乎这是一处无底黑洞,只能进,不能出。” “关于联络遁出的手段,本人可是准备的甚为周详。” 其实阴阳道主所谓进去容易,也只是对他自己一人而言。论感悟一界之彻,通明上下界的空间手段,紫微大世界中,五人能超出阴阳道主之右的。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道:“或许我可以回来。” 阴阳道主微微摇头。 旋即续道:“你借用武道机缘的退藏手段,梦霖已与我略叙一二。此法在胜过飞升妖祖之役中大放异彩,固然值得称道。但是以吾推算,似乎此法依旧不值得倚仗。” “从道理上说,劫力业力,至微至玄,本来便是超脱神通道术之实体的存在;而大世界中的想感相容之力,却并未能够超脱这一范畴。故而那神秘环心能进不能出,极有可能富含深湛的道理,绝非力量规模大上数倍,便能做到。” “从情理推敲。若能将业力劫力掌控,是何等惊人的收获?分量之重,不问可知。” “无论哪一脉道传,若能将此道执掌,几乎便坐定了紫微大世界之主。” “除了妖族暂为滞留的飞升妖祖之外,仙、武、巫、阴阳诸道,真正逍遥异域,飞升渺远之界者,的确没有重新下界的先例。但是……魔道中的大魔尊,似乎不然。” “若是花费足够代价,此辈似有本领,遁世降入大世界之中。” 归无咎心中一动。 此事阴阳道主所言不差,甚是他自己,就曾经亲身经历过。 只听阴阳道主续道:“如此眼见的大好处,若是能够轻易攫取,为何不见魔道中大魔尊亲自下界指点?若是能够掌控紫微大世界劫力业力变化,岂不是好过如巫道阴阳道这般,采用这趋吉避凶的变化之法,在紫薇大世界之中流动不休?” “又如何能等到今日,将这份大礼由你归无咎啖了头汤?” “答案只有一条——此间能入,不能出。所以上界大神通者纵然知之,却也懒得在这里费心。” 归无咎神色不变。 良久,才道:“或许……我真的有出界的办法。” 此言一出,阴阳道主如烟如画、如需如实的身躯,陡然一凝,然后双目中射出奇光。 归无咎道:“能与不能,数日之后,归无咎会给道主一个准确答复。” “届时归无咎若是自信能成,还请道主送上一程。” 阴阳道主仔细望了归无咎一眼,淡淡道:“可。”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终始有定 借法腾挪 小界密室之中,归无咎盘膝而坐。 身前二尺之外,一粒明珠熠熠生辉,当空浮动。 归无咎心中坦荡,这是道理之常。 当初因三劫莲之毁,墨珠之缘以为替代。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物之用,在归无咎坦坦道途之上,必然会尽其助力。 前两回动用,涉及三生阴阳洞天之秘,魔门四经之缘起,皆是非常重要的机缘。 在当初自孔雀圣祖、阴阳道主处得闻逆宇玄石的下落后,归无咎曾经心中有一个隐隐的念头—— 是否巫道之行依旧有些许纰漏,最终还是需要此物遮漏补缺。 但是这一切并未发生。 如今归无咎玉鼎失足之缺被彻底补足,道术臻至增无可增的极境,背后势力、助力亦弥漫广大,主流道统无不收摄。但归无咎并不相信,镜珠所剩下的最后一次机会,就这样“节约”下来了,甚而成为自己的“备用底蕴”。 这并不符合缘法因果之理。 时至今日,一切昭然。 归无咎心中默念。 镜珠光华,愈来愈盛。 直至充盈于十余丈内外,无所不入。 这光泽甚是奇妙。 十余丈范围之内,周遭的水泉山石,都映彻入骨。其较之日月之辉光强盛了千百倍,那山石本色深墨、深黑,此时在强光映照之下,似乎都成了透明之物,昭然明白。 而十余丈之外,这些光华却似并不存在,依旧只闻泉水叮咚,一片清冷寂寞。 归无咎心中微讶。 前两回动用“镜珠”,过程都是爽利无比。求取魔道至高经典,求取紫气栏关破境机密,心念一动,所求之物便自然成型,映照入身。 但是这一回,却似乎有些波折,令自己等候许久。 足足百余息之后。 镜珠光华,盈盛到了极点,几乎完全泯灭了十余丈内外、一切事物的轮廓差别。然后就在这“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忽的显露出一个人形轮廓。 素衣赤足,宛若一个过客,在归无咎身畔缓缓走过。 就在这一瞬间,归无咎心意一盛,仿佛进入闭关清修,神思涌动到了极致状态,在推演空蕴念剑又或者其余的大神通道术。 但是其实归无咎脑海中空空荡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骤然汹涌的神意,用到何处去了。 祥光一散,归无咎心意之潮,骤然回落。 同时,脑海之中,也多出了一篇文字。 文字之中,将紫薇大世界环心,称作“根本界”。 遁返根本界的手段,已然得了。 仔细观阅一遍,归无咎心中暗赞。 当中深奥因果,此时大明。 回返于外,有两桩难处。 其中之一,那“根本界”的方位、形状,本来是一极为奇妙的存在。 按照阴阳道主之譬喻,此“象”似乎是紫微大世界这一“环形”的正中空缺处。这一说法不能说错。但是同时,此“界”又在紫微大世界的外围,渺渺虚空之上。大致形容,类似于紫薇大世界这“玉珏”的“外环”。 这并不是如阴阳洞天同道一般,将甲乙两处连通;“根本界”的莫名之地,跨过整个紫薇大世界的半径,将“内环”与“外环”两处空间连通。 而是内环便是外环,外环便是内环。 非是道心明练之人,极难领悟。 所以这疑难之处,便由是凸显。去时尚不觉得。但是来时,却并非相当于紫薇大世界中的某一地去往某一地,而是更相近于从紫薇大世界之外、空间乱流中回返。这一过程,需要有道境层次的抵御力。 绝妙的是,在紫薇大世界之中的人,哪怕是所见甚深、大致查看出紫薇大世界之轮廓的地步,也难以看穿遁入和回返的巨大差别。 正如阴阳道主。他那一具分身,其实只是相当于本身法力千分之一;欲要回返,自然无稽。 在经过空间乱流之时,那分身自然而然就被绞碎了。 欲要成功遁回,至少需要一具等分分身的法力不可。 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自然相差甚远;本力不及,百年需要法宝护持。 道境层次的宝物,方可护佑无碍。 归无咎自然并无这等层次的宝物。 退而求其次,若是有混元真宝巅峰层次的宝物,同样能够做到。如今的小铁匠,便是这一层次;九宗中数得着的镇宗重宝,也皆是如此境界。 但如此层次的宝物替代,便有些勉为其难;就算成功过关,宝物也必然湮灭损毁。 归无咎与小铁匠有成道之约,自然不会如此做。 幸运的是,剩下的依旧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以道境存在之遗蜕,炼化成护身之宝。那么可以起到替代作用。尤其是妖族妖祖遗蜕,由于其本元雄厚,更胜过人修遗躯。 此物却是现成的。 不知道这是镜珠最后一次用途的缘故,当中所呈现的内容甚是详尽。竟然连炼化遗蜕之宝的法诀,亦留下两篇。 归无咎略一览之,心中倒是有些遗憾。 原来,完整的飞升妖祖遗蜕,若是朝着真正道宝的方向发力,足以用作主材。 但是如此祭炼过程,就算有一位道境大能为主,八十一位近道境上真为辅,所花费的时间,长则三千年,短则八百年。如此方能炼化出十足成色的道境之宝。 可如今归无咎并不需要炼化出灵性自足的宝物,只是需要一具聊作护身之用的“躯壳”或“铠甲”而已,用完即弃。炼制过程也变得极为简易,只需要短短八十一天。 等于说作为深入秘境的代价,一件大有潜力的灵材便被浪费了。 这一桩“门槛”看似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和第二个门槛一比,却又算不了什么。 因为若仅仅是如此层次,诸如阴阳道主设想,智慧知见更为深远的魔尊大能,自然下界攫取了果实。 另一件疑难在于—— 若是有智周万界、推演诸天的法力,自然能够勘明一界之因果,将任何疑难推算明白。 但若要遁身降入紫薇大世界,便需要不超过此界能够承受的法力界限。 可紫薇大世界的劫力业力变化,却又是高明无比,若非层次远远超过的更高等级存在,便不能将其推演而出。结局,只能是永堕虚空之中。 这本身也是一对矛盾。 或云,是否可以降世之时落下一具法力不超过紫薇大世界层次的分身;待得进入那“根本界”之后,想要离去的一瞬,在瞬间放开修为的限制,推演出真正根果。 此法也是不可行的。 因为那“根本地”,便是紫薇大世界的立界根本,灵性之心,根本容不得反客为主之物。若其中法力超越界限,尚未来得及推算,整个紫薇大世界就完全崩坏湮灭,等若身负了毁去一界的大因果。 方才镜珠之动用,其中演算之力,已经到了濒临一界极限的程度,所以呈现景象,与从前两回不同。 如果没有特殊的“缘法”,今日就算是镜珠演算,也要铩羽而归。 但是机缘巧合,恰恰有一道“缘法”。 直至今日,归无咎是第一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龙族三重九宫断界之法。 所有作法的龙族先贤、道境存在,甚至龙云这样的飞升大能。无不演算明白,本族实行九宫断界,似乎对于本族气运,甚是有利。 他们所知道的“龙界”方位,是沿着紫微大世界的外围再往外拓展,一步踏出,渺渺虚空之中。 所有星辰之相,空间通道的远近计算,锚定方位之术。莫不佐证了这一点。 但是,没有人知道—— 因为紫薇大世界这块玉珏“内环即外环”、“外环即内环”的奇妙特性,其实龙界的真正方位,已在“玉珏”中间靠近内壁的位置,和那完全虚空的正中心“根本地”,比邻而居。 就在龙族曾经感受到似乎与紫薇大世界联系消失的一瞬,悄无声息之间,完成了这神秘莫测的转变。 所以,镜珠的演算,多出了一个“因”。 借用龙界为坐标,便能顺利求得回返之法。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炼甲之议 秘法酬偿 归无咎纵身往越衡而去。 孔凌虽然为了尽力称职,刻意修习了五色神光之中兼容空间神通和遁术的数种法门,在近道之前的长程遁速,同样达到了天赋异禀的程度。但是和曾经的青兜兽相较,依旧要略逊一些。 自阴阳洞天出口到如意门传送阵,所动用的时间,略微多了二三日。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 归无咎心意玩味。 在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后,归无咎两度重返越衡。纵然接下了一殿殿主之职司,但是心中总是有一念。似乎觉得自己离去之后,直到五百年大争前,不会回返。 但是九合宗悟道之后,心缘有感,回转一趟;这一回事机当前,又回转一趟。 这倒是与心缘感应是否准确无关,更像是冥冥中的一种提示,似乎自己立下根基的重心,要挪回到九宗这一头。 因为秘法传讯在前的缘故,宁真君、梁真君、南宫掌门,以及缥缈宗东方掌门、施凤楠真君,皆早在越衡宗内等候。 九转灵光殿中。 因为待客次数渐繁的缘故,这浩渺悠远的修持小界,也略作妆点。 其实此间七人立足之地,正是当年归无咎与宁真君一论究竟、言及元玉精斛用途的地界。 只是如今之“斗室”,忽然扩张了十余倍,望之远近得宜。 入殿之人,归无咎与东方掌门、四位真君皆安坐在零散安置、半圆形排列的玉榻之上,唯有孔凌侍立在归无咎之后。 归无咎将来意简略说明之后,奉上一枚玉简。 宁真君等人依次阅览了,竟有些慨然惋惜的神色。 玉简之中记载,正是以麒麟之身,简易修持护身铠甲的“炼法”。 南宫掌门抬首一望,幽然道:“可惜了。” 宁真君略一思忖,豁然道:“若是于归无咎道术进益有利,那也算物尽其用。于增无可增之际,再往上攀升一丝一毫,都是匪夷所思的大机缘,不亚于道境宝材。” 其实这几日,与隐宗合盟之后,南宫掌门等三人,正关门密议了麒麟真身的用途。 九宗之战,因归无咎而胜,所以此宝之发挥用途,自然是用在归无咎身上。这一点,诸位真君皆无异议。 然越衡宗积蓄宝材,也为数不少。 若是不吝破费,完全可以以越衡宗的名义,炼化出一件至宝,将来赐予归无咎运使。若如此,归无咎道境之后驻世些许时日,便有可能完全巩固越衡宗在九宗的地位,直到完道后继有人为止。 巧合的是,外炼道宝,原本不易做到;若非数位道境大能联手,便需要近道存在以规模来填。恰好双方成盟之后,这一条应手而破。 唯一有疑虑的点,此法势必维持数百年之久,乃是归无咎成道以后的“锦上添花”,于二百年后道争无益。 所以是否如此抉择,几位真君也有些顾虑。 今日,归无咎自己已作出了选择。 缥缈宗施凤楠真君面上似有清光流盼,欣然道:“冥冥之中,可见大势笼罩,大势必成。就算是简易修炼之法,也需要至高明者为指引,数十位近道境者成规模。如今隐宗、妖族与我方成盟未久,归无咎便有这方面的需求,真是随心所欲,无不顺遂是也。” 梁真君微微一笑,道:“正是此理。” “原本与赤魅、天马诸族议定,布一个正反八卦阴阳炎阵,试一试极品灵材的炼化之法。如今连名目都不需要更易,一个李代桃僵,顺手便能将此事做完了。” 至于归无咎所呈现的玉简内容,虽然高明异常,但是毕竟属于“简炼”“初炼”的范畴,就连东方掌门在内,也都不以为意。 众人皆以为是阴阳道中的手段。 归无咎略一犹豫,又取出一枚玉简,道:“此物是否可用,还请东方掌门观上一观。” 诸位真君对视一眼。 归无咎本是越衡宗出身,此刻跳过本宗三位真君,而直请东方掌门观之,似乎有违人情。除非他有绝对的把握肯定,当中内容,唯有道境修为,方能明悟精奥。 东方晚晴接过,神意一览。 这一望之下,她身躯立刻凝实一瞬,似乎变成与近道境界相若、但是更加浑成鲜明的存在。 神色自然展露,不加掩饰,似乎是疑惑与惊喜兼具。 这一回镜珠之答疑,详尽非常。居然附带了两种炼器之法。 第一种从权粗炼之法倒也罢了。 但是第二种炼制真正道境宝物的法门,归无咎大致览之,居然有一种未知门径的感觉。 须知如今归无咎之知见道心,就算在近道境中也是佼佼者。他手中不着边际之物,宁真君、梁真君等观之,也是枉然。所以归无咎很自然的就直接丢到东方掌门这里。 足足半刻钟之后,东方掌门神意一定。 施凤楠真君委实震动非常,以她对本宗掌门的了解,从未见过东方掌门思虑一事,如此之久。 东方晚晴静言道:“未知其然;亦未知其所以然。但是囫囵观之,似乎循其步骤而为,似乎能得善果。” 宁真君等人,同时一震! 归无咎郑重其事取出来的东西,东方掌门就算给予再高的评价,也不出数人意料;但是这句“未知其然,亦未知其所以然”,才是真正超出诸位理解范畴、如晴天霹雳未有之奇。 九宗道术,本是极致的高明;若在道理之中,就算再幽微细密,发人深省,也不至于得了这一句评语。 东方晚晴一抬头。 目光浮动,外清明而内幽深,但似又与常人无异,望了归无咎一眼。 大气运者必有非凡之机缘。 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归无咎所言的心缘感应指引、入界出界之法,解决了阴阳道主亦束手无策的答案,显然与他自己的“机缘”有关。但这机缘的神妙离奇,只怕是较众人想象中更深更远、不可思议的存在。 对于九宗道术之纯,东方掌门是深信不疑的。能令自己生出此念的法门,唯有更高层次存在“下沉”之后的“从权之法”。 只说步骤,没有道理可讲。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能。 梁真君忍不住问道:“何物?” 东方掌门淡淡道:“一种炼器法门。” 这个答案,却是令诸位真君十分意外。 只听东方掌门道:“若是依照此法,炼制道境外宝的门槛,陡然降低了许多。就算是你我门中现有积蓄,便有可能勉强追及门槛。” 言毕,将这玉简送于南宫掌门处。 南宫掌门阅览之后,心中无不掀起波澜! 连东方掌门也觉得“未知其所以然”之物,近道真君,自然不能察出端倪。但是他们并不需要研究其中的过程,单单从玉简中所呈现的基本元素——需要材料之多寡,人力之多寡,时限之长短,和九宗固有秘法做出对比——自然就能判断出此玉简堪称可怖的实用价值。 一阅之下,麒麟真身被“浪费”的遗憾,骤然烟消云散。 数息之后,东方晚晴幽幽道:“我缥缈宗是占了一个大便宜……当有回报。” 归无咎正要推拒,东方掌门微笑道:“若纯粹以价值高低的买卖而论,纵然取一件本宗最顶尖的重宝,也不足以相抵。但是凡事讲究时机遇合之缘。今日我缥缈宗得了一桩好处,似乎也恰有一件名高誉重而无用、却又有着非凡寓意的宝物,正合赠于道友。” 归无咎心中一动,既如此说,便不再推拒。 东方掌门抬头望了一眼归无咎身后,静言道:“这是你的脚力?” 归无咎点头称是。 其实东方晚晴在越衡宗静候归无咎到来时,一界周围之景象,若使神意一掠,不难收摄观览。只是他并未如此做而已。 东方晚晴又道:“因为她灵智充沛,妖修之身,并且资质甚高。所以待之有所不同。是也不是?” 归无咎缓缓点头。 其实此情此景,确实有些诡异。 九转灵光殿乃是越衡重地,归无咎与一位道境天尊、四位近道真君商议机密,旁人早已远避。但充作脚力的孔凌,却如侍女护卫一般,立在归无咎身后。 这是因为孔凌与灵智未生的青兜兽毕竟不同,资质成就妖王无碍,所以归无咎并不愿意将她收摄进兽环之中。 兽环中昏睡,不辨时日,浑浑噩噩,实在不能算是良好的待遇。 所以早约好了,当归无咎需要骑乘时,孔凌便显化本形;其余时候,她便充当一个童子、侍女身份,紧随归无咎之后便了。 东方晚晴道:“如此甚好。是你的机缘到了。” 掌心一托,已然显出一物。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比邻宅室 诸事俱备 此物通体黑色,形如锥,自上而下观之,是个瘦削锋锐的菱形,宛若箭镞。 一体七面,上方六面三角等分,底部是个平整的六边形。 宝物之上,光华熠熠。 入道至今,宝光瑞气兼具的人、物、器具,归无咎是见得多了;最早时如入道灵形的金色祥光;浑厚如麒麟一族祥瑞之气;清醇如元婴真人气机;曼妙如天祭器、混元真宝,各呈其妙。 但是如眼前之物这般,那宝光似动不动,仿佛是那物天然的组成部分,随时诱惑人生出一种念头,教人将其抹去;但是又如镜中之影,稳定之后重新复现。却是归无咎前所未见的。 伸手接过之后,神气感应,立刻从掌心沁入心神,完整展现其妙用。 当中竟是一处洞天空间。 空间之宝。 其中空间之广阔,不下于方圆数千里。草木山水俱在,环绕于一处五重金殿。金殿门前,一方水池。水象呈现黑白二色,宛若如意门山谷传送阵的形制。时时有踊跃气机,从中泛出。 气象之玄妙恢弘,就算是与九宗第一等的嫡传洞府相比,也不遑多让。 宁真君望了一眼,诧异道:“三十六万年之前……” 东方晚晴微笑道:“正是。” “无用之物中凸显光彩的,也为数不多了。” 南宫真君深吸一口气,道:“不管有用无用,在我辈修道人中,此物总偶非同寻常的分量。” 如今九宗重宝,无论是一次性、可消耗的杀手锏底蕴,还是真正的法宝一类。都是三十六万年内,九宗客居紫微大世界之后,历代大能逐渐炼制成型的。所谓“前世”故物,烟消云散,一别两宽,号称为“无”。 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没有”;而是越界而来后,自有一种劫关仿佛细网过滤。哪怕是精妙如九宗道术实相,都有破碎损伤,须得重新完道。当年携带现成的真宝重器,其品阶愈高,也就损毁愈加严重。 真正传承下来的,恰恰是一些较为边缘的“奇物”。此物相当于纪念道具一般,不显于外,或者封存于宗门秘阵之内,或者由本宗的道境大能亲自执掌,晦暗不显峥嵘。 东方掌门微一转头,对归无咎言道:“其物根脚,自能观之。” 归无咎心神一动。 旋即在此宝内部秘境空间正中,五重金殿之后,寻见一块石碑,上述此宝由来。 此物名为“比邻居”。炼成至今,竟已有六十余万年的历史。 当初九宗所处的原始界域中,缥缈宗有一位前辈。其姓名因跨界劫力相隔,早已隐去。只知其也是一位女修,道心资质皆是一时无两。至少人族之中,无有堪与比拟。唯有妖族之内,有一羽虫之属者同样资质非凡,可堪争锋,并且与她关系莫逆。 不知为何,后来二人有一场赌斗。赌斗之后,妖族那位,竟是自愿做了她的坐骑。 因这位前辈身份特殊,且所修秘法多异于常人的缘故,令那妖修时时跟随在后,多有不便。但是那妖修也是一时之俊彦,几乎与缥缈宗这位相若;而且两人交情匪浅,若是将其拘困于兽环之中,又非所愿。 所以缥缈宗这位前辈,晋入近道境后,炼制了这件“比邻居”。 非止是兽环,就算是寻常能够暂时藏人的小界,亦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心意一动,一开一合。界中之人可以看到外界景象。情形需要,便能提前预备,一旦出现就能投入战斗,明了局势。 最奇妙的是小界内的二色水泉,其实这是一件“容器”,当中可将修炼之用的天地灵气,压缩百倍千倍,存贮于这水泉之中。令藏身于“比邻居”者,无碍修炼。甚至宝中气机经过一重提纯,较之外间天然流行之气更加胜过。 等若随身携带了一座可堪修炼的洞天福地。 另有一桩好处。 寻常修道人所携脚力,之所以用兽环而非空间宝物代替,一来是价值高下,二来是禽兽藏于兽环之中,蛰伏假寐,不辨时日;心意一点,可令其在养精蓄锐的状态下随时听命。若造一小界,只怕多生差池。 而比邻居中那五重金殿便有一妙用。在内修持之人,只闻天音一响,激发四肢百骸骨髓,就算在深眠深定之中,亦能令其及时醒转而无后患。 等若在随时听命和破格礼遇之间,取得了一个平衡。 在缥缈宗这位前辈晋入道境之后,又将此宝重新炼制一回,令其品质更高。 其后缥缈宗这位前辈,与她那坐骑,先后迈入道境,也算是一段佳话。 归无咎掌心一运,已将此宝炼化。 同时心神传渡于孔凌,授以出入之法。 孔凌听闻此宝是赏赐于自己的用物,不由欣喜。身化清光,遁入其中。 只是,百余息之后,她重新自“比邻居”遁出,面上却颇有些惶恐。来到东方晚晴面前,跪伏一礼,道:“上尊容禀。此宝贵重,弊自不敢领受。” 殿后文字并不识得,是归无咎神识传音,告知此宝之来历。 孔凌对自己天资也是颇有自信,自忖将来成就妖王后,在孔雀一族妖王同辈中,也绝不算弱者。若是得归无咎悉心指点,承蒙恩惠,成为妖王境中的顶尖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若故事中这般,资质旷绝一代,和主人朋友相称,最终同臻道境,却是孔凌不敢想象的。 东方晚晴淡淡道:“前贤事迹,与你无关,不必心有郁结,强作类比。归无咎认为你当得,你便当得。” 归无咎轻轻一招手。 孔凌当即不再说话,化作五色光华,纵入“比邻居”之中。 归无咎这才笑道:“道境……就算是第一等妖族,一代之中,唯有一人而已。孔凌心气虽高,但也从未往此处想。一时气短,也是常理。” 南宫掌门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本宗这便安排炼宝事宜。” …… 三月之内,越衡宗西南方位,一座孤峰之巅,似有一枚巨大的鸡子转动;七色祥光,映彻三万里远近。 归无咎本来并未打算将小铁匠支使出来卖力。 平心而论,以炼器宝炉的等阶而论,除却四御门镇宗之宝,九宗再无第二件炉类法宝堪于小铁匠相比,越衡宗、缥缈宗,自然同样没有。 但是归无咎以为,并无必要事事都自己出风头,既然是二宗与隐宗、妖族探索炼器之道的名义,而九宗之宝又足堪承用,那么顺其自然便可。 然而,见到麒麟一族圣祖身躯后,小铁匠去自动醒转过来,来了个自告奋勇,并且极言非他不可。 既如此,归无咎也只得乐见其成。 不过,小铁匠似乎也深明归无咎心意,并未以宝灵之身四处现世。而是将自己身躯显化具象,浮动于越衡宗炼器重地——象笔峰,看上去气势之雄阔骇人,简直匪夷所思。 来到此地助阵的二十七位孔雀一族妖王,二十七位赤魅一族妖王,二十七位天马一族妖王,观此烘炉,都是心中骇异。 将其与本族炼制“恒器”的第一等天炉与之相比,亦不得不承认远远不及。 这八十一人,在象笔峰下立下炼阵,通过此峰峰顶,将法力倾注于璇玑定化炉中,以增益其威能。 数日之后,归无咎额手称庆。 幸亏是小铁匠自荐出手。 原来,那麒麟一族遗躯,被九宗先贤所遗最上乘底蕴命中,处于一种非正常的封印状态。譬如冰封已久的材料,不得不解冻化开。若非小铁匠,而是换作另一个寻常宝炉炼化,这第一步“解炼”的锻炼时辰,只怕要延长至三年以上。 归无咎原先的洞府盘炉峰双游洞,距离象笔峰颇近。 他索性便在此峰之巅静坐闭关,坐等功成。 百余日后,象笔峰上,璇玑定化炉光华陡然暴涨,几乎山门之内十万里,远近七十二峰,皆能观见,显然是大功将成。 同时,一道金色符书倏忽出现。 归无咎张开之后,上下观览,微微一笑。 就在炼炉功成之时,阴阳道主那一头,已然准备妥当。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随势入阵 异界奇观 作法之地,依旧设在阴阳洞天出口。 上一回归无咎、秦梦霖二人遁去下界,便是在此地设阵。 阴阳道主若是自斩一道分身,随心神默运,那么完全不需要做任何多余动作,只是念头一起,法力一动,便能将其投掷进入那“根本地”。 但是尝试进入的是归无咎,那就全然不同了。 象征着阴阳道最高秘法奥义之一的虚空字符阵,重现于斯。 笔力丰沛,曲折蜿蜒。 并且这并非一字成阵,而是阔及十里之外的巨字,外环二十四字,中环一十二字,内环六字。最中央处,是两个异常简明的字迹,和外围四十二字的繁复形成鲜明对比: 阴阳。 归无咎面色平淡,缓缓来到阵中。 阴阳道主静言道:“越衡宗炼甲,我已知之。你所负器道珍宝大见奇功,节约三载以上。” 归无咎微一颔首。 但阴阳道主却似明显对此事有些触动,又道:“其实若是从零开始,经营道境以下的入界之法,以本人功行,亦需要三载时间。只是为了去往巫道之事,预作经营,却是为今日作了伏笔。” 原来,眼前这四十二个“字”;乃是阴阳道主从既往库藏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为多,约莫占了十之七八;新近炼化的,不过数枚而已。 而之所以有此“库藏”,正是为了遁往小界之举,为求万无一失,反复推敲而得。 换言之,在阴阳道主这里,同样也是赶了巧了。 有识之士,自然能够得出结论,归无咎缘法高妙,随势而动,事事随心称意。 但这才是最令阴阳道主触动的地方。 因为因果有大有小,就算是“万事备于我”,也要看主从宾客的分量。 或许一宗、一族之中,某一位天才。邻接周遭人事,也会有“时来天地皆同力”的快意;但是所“备于我”的客体,却未必极为显赫。 阴阳道主自然是道心在我、智周一界的人物;但是他既往之行事,无意中也成就了有利于归无咎的“巧合”,这才是最令他心动的地方。 说话间,归无咎已然站立在“阴阳”二字正中。 随着阴阳道主大袖一挥。 由外而内。 四十二字如同一张薄纸,同时向内卷曲,然后将归无咎包裹其中。 …… 归无咎睁开双目。 此身之所在,是一片茫茫沙漠。 从气机、颜色、性状来看,这一片沙漠景象,和归无咎在紫微大世界中所见,并无不同。 他双目锐利,早已锁定了十余里外,似有人烟。 其形貌轮廓,已映入眼帘。 归无咎本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作为紫微大世界玉珏之心、劫力业力之源,纵然是连镜珠也险些不能推演遁出之法的神秘地界,哪怕再有任何奇幻景象,他也能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譬如志怪书籍中纵其想象的巨人象、侏儒象、异形妖魔象,就算出现,也不稀奇。 但是眼前所见,却出人意料的“正常”。 如果说有什么特殊之处。 就是眼前这些沙子太过精致了,似乎每一粒都是通过筛子精心筛选出来一般。 心神内照,返视己身。 果然,己身也有细微差别。 筋骨血肉之气象,由仙道中的“清醇”,转为质实。精力骨力,欢悦活泼。但是这也不同于武道的沉厚凝重。自己身躯,在“充实”的意象之中,似乎又有一种奇妙的“轻”。 仿佛一颗庞大的梧桐树。 至于身躯中的元婴、法力,似乎也完全不见。 但是归无咎并无一种失却修为倚仗的空虚感——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这一身修为虽然隐藏不见,但绝非消失,而是转化成另一种莫名的存在,十分可靠。 不多时,归无咎悄然行走出十余里,来到远观四人三百丈之外的位置,隐藏于一簇巨大的裂石之后,细细观察。 四人之相貌,几乎与紫薇大世界中最普通的凡国凡民无异。 一个胡茬未尽、方面阔额的中年大汉。 一个略微瘦削的白发“成人”。 之所以说是“成人”,是因为此人身材、举手投足的气象,更像是个青年,至少要较那中年大汉年轻十岁以上;但是其面颊、眼下,却分明有些苦相,似乎五六十岁模样。 所以到底是年轻还是年长,倒是显得十分混沌了。 至于剩余的两人,分明是十足十的未成年人,都是十二三岁年纪。 说来也巧,其中一位方面精壮,大约和那中年大汉有七分相似;另外一位瘦削冷厉,气度与那不知年轻还是年长的那位,十分雷同。 唯一令归无咎稍感惊奇的,是四人的装束。 四人背后,都背负着一只葫芦—— 形貌奇异的葫芦。 寻常葫芦,都是一大一小两个球体组成;而四人背负的葫芦,却似是四个一般大小的球体,构成了一只四节葫芦。 这原也不算极为稀奇;但是那葫芦四节,却是完全相等,以归无咎的眼力,也看不出一丝差别来。 四人身后,两处山谷的隘口。 驻跸于此,显然有扼守要冲之意。 此时,四人动作各异。 那中年大汉,气度凝徐沉稳,背负双手,宛若一只巨大的青铜塑像。 白发的那位,手中抚摸着一只像是三叶镖、又像是陀螺的物事,轻轻磕在指尖,任由其快速转动。然后不紧不慢的环绕踱步。 看似此人动作松散,但是归无咎却能感觉到,此人神气宛若张弓满弦,奇如鹰隼,在四人之中最为警觉。 与他相似的那位少年,一身蓝袍,细望其五官清秀,却是十分冷酷,仿佛对周遭之人漠不关心。 至于最后那位貌似憨厚的方面浓眉少年,气象却与其余三人格格不入。 只见他宛若坐不住的猴子,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愣神发呆,时而四处乱转,全无定性。 观察有顷。 浓眉少年,忽然眼珠一转。 却见他蹑手蹑脚,独自来到十余丈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其后所呈现,却令归无咎大为惊诧。 他背后葫芦之中,忽然有一团团细沙涌出。 归无咎岂能分辨不出,这就是最纯粹最真实的沙子,绝非别物。 但是数息之后,那一团沙子,却瞬间凝聚,化作一只热腾腾的鸡腿,香气四溢。 这令归无咎产生一种极为矛盾的感觉。 实现物性转化,譬如传说之中的“点石成金”手段,唯有近道境能够做到;但就算是近道境,也是游走于几种有限的、最普通的物性变化。譬如眼前之沙子,来一个“点沙成金”,或能做到。 若要炼化成如鸡腿这般具体真实的实相之物,决计不能做到! 而眼前之少年能够做到,委实是惊世骇俗。 可冥冥中又有一个念头告诉着归无咎—— 似乎做到这件事,并不为难。 至少,在当前这个“世界”的环境中,是这样。 那厢地界。 浓眉少年只有滋有味的啃了三口,那鸡腿就被中年人夺去。 中年人随后开口说话: “制出此物,须得十成玄力;将其吃掉,也只得回补七成。一来一去,为呈口腹之欲,就白白损耗三成玄力。作为一名合格的镇卫,不应当做这样的事情。” “要记住,我们每个人身上的玄力,并不仅仅属于你自己,更是属于神社。” 浓眉少年闷闷不乐。 其实中年人所言,是一种极为古奥的文字。但是归无咎一入耳,只隔了两三息,就自然明白了其中含义。 略一玩味,归无咎心中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似乎自己不必藏身于巨石之后。 对面四人,发现不了自己的存在。 归无咎离开巨石,缓步上前,逐渐靠近。 那四人,除却浓眉少年心不在焉外,其余三人都是精神极为机敏的姿态;但是在他们的“感受”之中,似乎归无咎并不存在。 归无咎走到近处,几乎与四人间不逾尺。 又一个念头逐渐明晰: 似乎自己,可以“进入”四人之中的任意一位。 归无咎仔细看了一眼,只觉那有些冷酷风范的蓝发少年,眉清目秀,相貌气度均十分出色。 于是,便纵身一跃! 一息之后。 蓝发少年,双目一亮。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本洲五社 规制大略 归无咎能够明确的感受到,这蓝衣少年神识心湖,如潮水一般快速退去。 然后自己神意,占据这个身躯,圆满无暇。 仙道中有夺舍之法。 但是施展“夺舍”之后,往往有头痛欲裂、神识崩散的后遗症,眼中的甚至记忆丧失,神志不清。然此时此刻的归无咎,却完全没有此类副作用,似乎本身并无实体,与眼前身躯相合,乃是无比完美的契合。 一切记忆,亦自然而然的浮现,宛若自家真实履历一般,并无半点不谐。 此时的自己,名为末幽。 和自己年龄相当、方才变幻鸡腿的这位,名为平湖镜。 至于身畔两位年纪较长者,其中威武雄壮的这位,名为小浑。名字有些古怪;但是依照这个世界的文字,对应于归无咎心识之中,确实是“小浑”二字。 外送内紧、一头白发的这位,名为流东。 这“世界”,较之归无咎想象之中,要小得多。 整个“末拿本洲”,山水相间,被五个大势力统治,号称“五大神社”。 其中四人所属“北砂神社”,顾名思义,方位在北,地域皆是以砂石地为主。不算庶民,只统算身负玄力血脉的“社族”人口,竟不超过五十万,并且聚集之地甚是集中。所统辖地域,从至北荒漠到东、南方向与其他几大神社接壤处,均不超过千里之遥。 北砂神社,与西南方向的朝雾神社,正中方向的星铁神社,正东方向的炎阳神社,正南方向的草叶神社,并成为五大神社。 除了五大神社之外,尚有数十个规模较小的神社,生存于五大神社的夹缝之中。 在末幽的记忆之中,距离北砂神社最远的,便是正南方向草叶神社所辖的秘地“千叠群岛”。 二者直线距离,约莫一万二千里远近。 按理说如此“小”规模的世界,甚至不如紫薇大世界中凡民国度的巨型王朝。归无咎的知见之中,应当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只是他所认识的世界的一小部分。 但是此间令人瞩目的“玄力”修炼体系,却令归无咎隐然生出一个念头,这所谓的“末拿本洲”,就是紫薇大世界根本地中,精华汇聚、显化实相的全部了。 北砂神社,其玄力用度发挥,皆在“土”之一道。 此时此刻,归无咎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和背上四节葫芦之中所盛的满满“细沙”联系异常紧密;似乎这就是自己身躯的一部分,宛若骆驼之驼峰。 北砂神社身负玄力血脉者,一旦觉醒,便能“驭土”。 所谓“驭土”,便是将背后葫芦中所盛土壤,变化形迹性相,刚柔大小,用于攻守斗战。 功行增长,等级跃升,与仙门中内炼提升之法不同,完全就在葫中所藏之土上。 土之来源,所有人都是相同的。 自血脉觉醒之日起,便能从砂土神社秘地“蕴灵谷”取土,并且在神社本殿求取一枚葫芦。 然后,一齐集中在专门培养后备弟子的“算砂堂”中修持,锻炼六载。当然,六年并非定数,依据入学者资质高低,短至一年到六年不等,皆有可能。直到掌握十二种基础“土形法”,并且将背后葫芦中的“初土”炼化成“粗砂”,就算“出堂”。 再经过至少三个月的预备训练,便能效力于神社,成为一名最低等的“青铜镇卫”。 倘若玄力修炼精纯,背后葫芦中的土壤形态,随炼而变,自能跃迁。 如果葫中之物由“粗砂”升级成“细砂”,同等规模之下,“驭土者”战力何止提升了十倍。 一旦考核验明,对应的等级也由“青铜镇卫”,提升至“白银镇卫”。 再往上一等,“细砂”升级为“精沙”,战力再度暴涨,等级亦能从“白银镇卫”提升至“黄金镇卫”。 成为黄金镇卫,几乎能算神社的中坚力量了。 黄金镇卫之上,尚有两等。 往上一等,背后葫中所盛放,已经升级到了“真土”,杀伐变化,几乎到了变幻莫测的地步。所对应等阶,号称“镇卫领”。 如今,整个算砂神域,“镇卫领”一级的人物,至多不超过三四十位。 最高一个等阶,背后葫中所盛,已是号称诸土之精的“元壤”,一旦动用,几乎身负摧山裂石、崩坏一国的大神通。 此等境界,已不能以“卫”称之,而是称为“社正”。 号称一社领袖的“社主”,必须身负“社正”一级的修为,这是先决条件。 若是时代昌盛,应运而出的“社正”不止一人,那就有神社中所有的“镇卫领”投票公决,选出一位最能服众之人,担任首领。 此时此刻。 小浑、流东二位,乃是正经的“镇卫领”一级修为。 而归无咎所化身的“末幽”,与浓眉少年平湖隐,却都是白银镇卫的等阶。 如今末拿本洲爆发了有史以来第二百一十七次“大洲战”,五大神社,战作一团。 由流东为队长、小浑为队副,归无咎和平湖隐为队员的“枯叶”小队,奉命守护北砂神社西部边境的凸出前哨,初闻山谷。防备朝雾神社有可能的突袭。 当今形势,北砂神社与草叶神社结成同盟,炎阳神社与星铁神社结成同盟,双方在东、南的四个主要战场,激战正酣。 至于朝雾神社,原本是持中观望的态度。 但是一月之前,北砂神社社主亲自召见流东、小浑,言道朝雾神社似乎有蠢蠢欲动之势。 组成“枯叶”小队,探明虚实。 正常情形下,“镇卫领”一级的人物,已然算是神社股肱柱石,极少有两人同队行事。 以一个“镇卫领”,率领五到七名、甚至十名往上的黄金镇卫,才是常态。 之所以如此特殊安排,是因为平湖隐与归无咎之化身“末幽”,皆非凡人,堪称北砂神社中颇负众望的后辈力量。 通俗言之,相当于紫微大世界道统中的嫡传、天才一类人物。 提携这等嫡传弟子,以实战代替演练,为求万无一失,通常都是二加二,保证在要紧关头,能够一个护佑住一个。 玄力觉醒,通常而言是六岁上下,进入“算砂堂”学习。 一个明确的标准是,是否按部就班,须得六年光阴,方能炼成“粗砂”,正式“出堂”。 但凡早于六年定制,皆有天才之名。 成为“青铜镇卫”后,和仙道中动辄数十、数百年才能破境的缓慢节奏不同,此界之中,就算是修为最高的“社正”一级,寿元也不过二百余岁。破境之时,更是讲究利根直进,愈快愈好。 破一境在六年以内,便是上上选的天才;若在十二年以上,那么就算突破也是侥幸而已,再下一个境界,多半是无缘了。 那看似大大咧咧的少年平湖隐,六岁进入算砂堂,三年后成为青铜镇卫。 又过了四年,在他十三岁生日——约莫是四十五天之前——再度破境,成为一名白银镇卫。 至于末幽,更胜一筹。 同样是六岁进入算砂堂,一年零三个月后成功结业,速度在天砂神社有载籍以来,排行第七。 又过十四个月,在八岁半时,成为一名白银镇卫。 但是至此之后,身负“两年破一境”巨大期望的末幽,却似乎稍稍沉寂。直到今日,三年半过去。他已年满十二周岁,但是并未再度破境。就算他此时破境黄金镇卫,本神社载籍之中,也不入前五十了。 毫无来由,归无咎心中又有一个异常确切的念头: 只要自己愿意,随着心意运转,他似乎随时可以将背后葫芦中所负土壤,从“细沙”升级到“精沙”…… 甚至再往前进,一步步走到终点…… 就在归无咎浮想联翩之际,看似动作散漫的流东,忽然大喝一声! 大袖一挥,迅捷无论。 然后他背后葫中,宛若塘底污泥的纯黑色土壤,以最猛烈的速度喷涌而出,化作一道十余丈高的墙壁,抵挡在百丈之外! 然后,便是震动耳膜的轰鸣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兔起鹘落 心意浮沉 水土相激。 诱使流东以“真土”一级玄法相迎的,自然是对应层次的秘法。 一枚三丈长短的巨大水球,迎光来看隐隐泛着蓝色,粗粗望去又似是漆黑一团,猛烈的撞击过来。 土壁一拦,裂纹隐现,然后轰然破碎! 所幸,土壁瓦解的一瞬,那水球一阵震颤,同时崩裂。 面前现出四人。 一个刀疤脸。 一个络腮胡子。 还有两人,青色面孔,相貌身形,皆是平平无奇。 四人身着相似款式的蓑衣,背后一齐背负着二尺大小的竹箱。 竹箱的侧下方,开了一个竹龙头的模样,却见水象一涌,被刀疤脸拿捏在手,然后仔细搓揉拿捏。 朝雾神社。 善用“驭水”之道。 小浑冷哼一声,道:“你朝雾神社,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出言之时,他却是眼珠转动,不住地在刀疤脸和络腮胡子二人上下打量。 刀疤脸把手一卷。 掌心一点水球破散。 他所取之水,分明只是如铁胆大小。但是一旦崩散开来,却立刻涨大,化作弥漫数百丈的一片湖泊。紫霞而上一掀,便要将北砂神社归无咎四人席卷而起。 小浑立刻加以应对。 葫芦种数点细沙落下,立刻化作四张直径六七尺、厚度约莫三四寸的“大饼”,出现在归无咎四人之下。 随后四人若脚踏孤舟,浮空而起。 借沙为载具,确有三分巧妙。 同时对面四人立足之处,忽有三四丈高的地刺,陡然跃出,锋利阴寒。 防御的同时,加以反击。 可对面四人的反应同样不慢,地下四道水龙卷冲天而起,速度竟较之地刺不慢了分毫。 对面那络腮胡子面目狰狞,施展手段。 他于背后竹箱之中取水一升,然后疾化作万千水箭,刺入苍穹! 流东“咦”的一声,疾呼道:“落!” 勉力土化墙遁,挡住一轮。 原来,看似粗犷的小浑,其实擅长诡谲多变的手段;而看似风姿翩翩的流东,却更擅长硬碰硬的正面对决。 但是虚浮于空中,他那以规模见长的防御法门,反倒是有些狼狈。 二人面色沉肃。 已然试出,对面络腮胡子、刀疤脸两位,同样是“镇卫领”一级的修为。 就在此时,战局陡变。 流东方欲发挥自己正面作战的长处,对面两人,已不管不顾的扑了上来,动作十分出人意料。 一道白色水雾膨胀开后,四人已呈现僵持之势! 四个水波所化的“圆柱体”,将流东、小浑、刀疤脸、络腮胡子四人,同时包裹其中,似乎人人都动弹不得。 流东冷声道:“平等法!” 刀疤脸狞笑道:“正是!我朝雾神域精心钻研,已然透彻掌握了你北砂神域‘二大二小’的组队试炼之法。如今我方是两位镇卫领,加上两位黄金镇卫;对付你方两位同道,加上两位白银镇卫。结局不问可知。” 小浑面现惊怒之色。 所谓“平等法”,是指敌我双方付出相等代价的困缚、杀敌玄法。譬如眼前,他二人被困住不假;但是敌手二人,也同样自困术中,不得脱身。因为付出相等代价的缘故,此法一旦施展,极难防备。 相当于一种“一换一”的法子。 北砂神社的土行法中,自然也有类似法门;但是他们负有保护末幽、平湖隐二人的责任,自然不会动用此法。 对方的目的,是冲着北砂神社两位顶尖天才下手。 并且人员配备,正好教我方四人强出一线! 就在此时,对方两位相貌平平无奇之人,已然出手! 流东高声道:“快撤!” 同时,他掌心变幻法印,背后葫中土砂,凝形七八种钉、针之象,试图破解捆缚于他的“圆柱体”。 但是一时三刻,岂能成功? 平湖隐双目忽地一红,大吼一声:“你,撤!” 旋即背后葫中土砂喷涌,凝成一只丈许长短的大锤,奋力冲上前去。 这个“撤”,自然是对归无咎的化身末幽说的。 平湖隐自知遁术不佳,是以主动断后,尝试为归无咎争取一线机会。 归无咎一怔。 在他汲取的记忆中,这个名为平湖隐的十三岁少年,生性大大咧咧,并且与“自己”关系一般。时常对于末幽三年间并未再度晋级而幸灾乐祸。没想到此时此刻,沧海横流之际,竟然显出峥嵘血气。 对面两名黄金镇卫,一个对上一个,健步上前。 与平湖隐交手的那位,右手食指水箭一道,极为写意的碰撞。 平湖隐沙化巨锤,便崩散了十之二三。 与归无咎交手的这位,则是厉声道:“谁也走不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 心意一动。 就在这悄无声息之际,背后葫芦中所藏,已由明黄色的“细沙”,提升为灰色的“精沙”。 玄功一起。 看似数量并不甚多的沙粒,包裹归无咎拳上。 对手同样是硬碰硬的路子,掌心水象,化作鸳鸯刀刃一般的水轮,直取归无咎咽喉。 一拳递出。 “喀”的一声响,对面那人,肋骨断折,倒飞出去,眼见便要殒命。 普通如他,一旦亡去,很快就会消弭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不会留下半点回响。 同样是“黄金镇卫”的层次,硬碰硬一击,差距无异于霄壤之别! 平湖隐一愣。 与他交手的那位,此刻背对归无咎,还道平湖隐被同伴亡去吓得傻了,水象一凝,使出一个威力更大的神通,便要将平湖隐结果。 归无咎自然不会和他提前打招呼。 快上一息,自背心处结结实实的一拳。 然后那人鲜血狂喷,眼珠凸出,彻底命断黄泉。 刀疤脸、络腮胡二位,完全不敢置信。再不迟疑,立刻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主动解了“平等法”,纵两道水龙卷遁去。 归无咎心中畅快,忽然有三分纵酒逸兴。 但是此地分明无酒。 念头一转,归无咎微微一笑。 背后细沙涌出。 玄法默念。 此沙便化作一瓷杯,和满满的一杯酒。 芳香四溢。 归无咎一抬头,一饮而尽。 回甘之后,归无咎蓦然脑海中一个念头浮动。 归无咎明明已有三分奇妙的倦怠之意,但还是遵循道心本能,努力将其“抓住”。 然后…… 归无咎心中,轰然一震! 似乎一醉一醒,摆脱沉沦。 仿佛利剑斩破迷雾,找到了问题所在。 这里是哪里—— 是紫薇大世界环心,根本地! 方才的交手,归无咎等四人的战斗,说是相当于筑基修士,只怕也嫌多了;就算是声势最为显赫的流东四人交手,说破了天,也就和金丹修士的斗法规模相若。 根本地,身负紫薇大世界劫力的根本秘密。 按道理说,归无咎来到此间,发现了此地的“普通”—— 人物形象普通,地域相当偏小,道术规模乏善可陈,那么应当更加激发起归无咎的兴趣,去努力探索“根本地”的微妙。 毕竟,连镜珠险些都不能推算的存在,绝对没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可能。 但是归无咎来到此地之后,却似乎进入一种“昏”的状态。 令他对见到的一切,都习以为常,波澜不惊。 好像自己不是来到根本地寻求修为再度增长、业力变化的大机缘,而只是在紫薇大世界中一个极为普通的角落旅游,然后遇见两个三四流的原始妖族、部落在火拼。 直到方才,一场速战一杯酒,方令归无咎骤然醒转。 他察觉了其中有一个深彻的矛盾。 方才,他“自制”的美酒,实在太过鲜美了。 无限真实,如痴如醉。 在这个世界中,想要强化规模与威能,难之又难;几乎称为一界精英的人物,不过相当于金丹修士的战力。 但是与“力量层级”无关的东西,哪怕是事涉虚空造物之妙,竟然能够毫不费力的完成。 这是一种极为刺激心神的“倒挂”。 正是这种深刻矛盾,点醒了归无咎。 归无咎仔细望了面前流东、小浑,和浓眉少年平湖隐三人,扪心自问: 如当年的武道真幻间一般,这里都是幻觉么? 不,绝对不是…… 但是,不能再入沉沦,必须仔细辨别这“末拿本洲”的特殊之处,映照心田。 就在此时,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响起:“突破黄金镇卫,却在这里板着脸装深沉,果然不愧是你,末幽。这三年,把你憋坏了吧?” 归无咎一抬头,却见浓眉少年平湖隐,双手叉腰,咧着嘴,一脸不善的看着他。 归无咎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但身为镇卫领的流东、小浑二位,却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欣喜。 流东由衷道:“恭喜你,末幽。” “十二岁的黄金镇卫,这是一条分水岭啊。”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重振才名 疑是故人 确认讯息之后,归无咎等一行人,便当机立断,立刻回返。 分兵出击,独立在外作战的小队,皆有一种独到的警戒之法,名为“度量阵”。一定区域范围之内,数量超过本队的敌手,很难逃过“度量阵”的筛查。 所以,战斗的形式,往往都是以尖刀应对尖刀,以数量相同、质量更高的兵力,出人意料的将“钉子”拔掉。 朝雾神社,也是如此行事,只是功败垂成而已。 到了这一步,流东小队既然准确探知了敌人意图,那就不宜久留了,也许朝雾神社大兵压境,就在顷刻之间。 四人回返之法,正是小浑那宛若浮空圆饼的“沙法”。 论一瞬间的速度,其实这所谓的“飞行”法门,还不若以最大速度奔跑;但是用作长力,却最适合不过。 路途之上。 飞遁了约莫一刻钟后。 小浑身躯一靠,所立足的“沙饼”距离归无咎不过尺许。然后投来目光,郑重道:“恭喜你,末幽。” “你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自幼以才思敏捷铸成。以你的聪明智慧,想来许多潜水暗流,也瞒不过你。” 归无咎微微一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末幽的背景,在北砂神社也是九大著族之一。但是他这一族,近数百年来人丁稀少,连续一十三代都是一脉单传。到了末幽这一代,因为父母以外早亡,许多族中独有秘法,都是幼年时由祖母教导。 末幽七岁零三个月算砂堂结业,北砂神社有载籍以来,足以排到第七。 八岁半时候升级成白银镇卫,突破速度名列历史第十一。 就算到现在,三年半尚未破境,耽误了些许。 十二岁成为黄金镇卫,已滑出历史前五十之列,但是却依旧没有超出前百。 按理说,应当依旧是古今罕见的天才。 但是阅览古今名人传记,可以总结出一个规律。所有突破白银镇卫在两年以内完成的,那么此人突破黄金镇卫,同样也会在两年内完成。 末幽是第一个意外。 所以在末幽身上,“天才失色、泯然众人”的阴影宛若幽灵,渐渐浓郁。 毕竟,在末拿本洲的历史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其实并不罕见。 这一次组队人选,就是例证。 平湖隐虽然也算天才,但是他十三岁成就白银镇卫的资质,只能说是“一时之才”,和末幽相差甚远。如果末幽依旧身负着北砂神社破境速度历史前十的光环,那么就绝不会加入流东小队。 由某一位社正甚至社主亲自指点,才是正道。 好在,今日完成了十二日突破黄金镇卫这一绝世天才大限,令流东等人由衷欢喜。 流东出言道:“真是巧得很。今年的晋升仪式,就在我们回到神社之后的第七天。错过了今年,可要白白登上一年时间。恭喜你,大出风头的机会来了。” 平湖隐脖子一伸,酸溜溜的道:“《称时图》么?的确,是个大出风头的机会。” 五大神社,皆有一种传统。将本神社历史上极具意义的片段,纪录下来。大致相当于紫薇大世界中的“照影图”。 只是此图刻录之法,却要较照影图繁复许多,在紧张复杂的斗战环境中,除非双方列阵邀斗,否则并不易加以纪录。 作为神社光荣历史的《称时图》,非战时图卷占据更大部分。 其中最大头,一是演法,二是典礼。 尤其是每年的晋升仪式,如果有看上去特别年少的人物参加,那是势必要纪录下来的——人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归无咎眉头一皱。 确实有些邪门—— 就在方才,流东、小浑,平湖隐三人与他的交谈,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中徜徉的,先是北砂神社的风土人情,然后是接受录功、晋升典礼;然后,照例每完成一个危险任务之后,就要空出一段时间好好休息,调养身心……当然,在此之前,要寻到几位很少见的和自己关系甚佳的同伴,小酌一杯,以为庆贺。 三月之后,如果神社并不发布新的指令,那么自己要加紧完成修炼,争取再度破境…… 换言之,归无咎似乎“深度沉浸”,完全进入了“末幽”的角色,似乎连自己心意一动,随时可以提升葫中土品阶一事,都忘却了。 明明自己刚刚经受“强刺激”,发现了一界倒挂的道理,但是只一不留神,这种清醒便再度退散了。 似乎只是梦境。 在做梦时异常清醒;但是若非专门纪录下来,否则一旦忘却,便是烟消云散。 归无咎在紫微大世界中,也是经历了不知多少磨炼的人物,早已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这诡异的“易忘”,还真有几分沉重的压力。 …… 北砂神社的建筑风格,相当奇特。 是在巨型山谷之中,建立的半开放式的窑洞。 其中作为一大势力之核心的神社本殿,独占一座巨峰,暗墙之内,总共四面十六道门户,暗藏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小间。正殿在中,偏殿在侧,供社主生活、修习的内殿在后,颇有世俗王朝中宫观之格局。 今日,是回返神社七日之后。 一年一度的晋升仪式。 仪式的举办地,是神社本殿中最大的殿宇——新月台。 此殿是一个方形,加一个半圆形拼接而成。其中那半圆形的部分,外间一十二道三人合抱粗细、十余丈高的巨大石柱,是为本殿之门面,雄阔异常。 前门完全开放,殿中景象一览无余。 殿中地面,是以特殊的“炼沙法”成就,光洁如玉,胜过青石远甚。 从大殿门户开始,左右成列,每隔三丈,便有两个雄壮武士,佩戴面具,手持长戈站定。 外间仿佛校场的空地上,约莫有一万三四千观众,兴致勃勃,熙熙攘攘。 大殿内的角落,两人手持一根竹竿,杆中中空,左右一阵晃动,然后将左目对准竹孔,仔细测量着什么。 这便是《称时图》的手段。 归无咎身畔,一个长发披肩的青年人,身着白色宽袍,似乎有意无意的打量他。目光中的神色,倒是和数日之前的平湖隐,大同小异。 其中缘由,归无咎略知一二。 此人名为“隼”,今年二十八岁,乃是这回晋升仪式中唯一一位晋升“镇卫领”之人,本当独揽容光。 但是自己杀出来之后,十二岁的黄金镇卫,多半便要抢了他的风头。 “静!” 大殿穹顶,一声威严巨响传来。 “嗒。” “嗒。” “嗒。” 大殿之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一个女子独自走上前来,身后并无一个侍者之属,但是威严气度,立刻震慑住整个殿宇,乃至殿外校场上的万千观众。 归无咎抬头一看。 这女子姿容绝美,五官身量五一不谐,但是却与既往所见、仙门中的女修迥异。 宛若坎肩一般的蓝色裹身服,甚是精简,长度及到大腿处一半。四肢有玉之润,无玉之脆。一头金发披肩,赤脚穿一双平底木屐,所以走路时传出的响声甚重。 此人身材,绝不若仙道中女修那般婀娜苗条。无论是肩膀、双臂、腰身,大腿,若是再粗壮两分,未免就有点虎背熊腰的既视感;但是止步于眼前分寸,却是恰到好处。 当今五大神社社主,有两位是由女人担任。 殊神韵。 三十五岁。 北砂神社当代社主。 每年晋升典礼,都是由神社社主亲自主持。 大殿侧后方,有一人立刻上前,手中托着一只木盘。 按照正常程序,此时社主说上几句之后,便亲自为晋升之人颁发“阶徽”。 但是这一回,殊神韵却似并不按常理出牌。 她一双妙目中的瞳仁,远看似乎微微泛黄,但是近观却又乌黑透亮,此时牢牢锁定在归无咎身上。 只见她越过了站在上首的“隼”,径直来到归无咎面前,淡然道:“末幽?” 声音虽轻,却有一种独特的威严厚重。 归无咎道:“正是。” 殊神韵毫不掩饰的仔细打量了归无咎两眼,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传弟子。” 归无咎一抬头,定睛一望。 忽然一怔,似乎失神,又似乎是难以掩饰的震动、惊讶…… 以归无咎的定力,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能够让他惊讶的,自然不是惊讶于“收为弟子”这句话。 此时,他与殊神韵面目相距,不过尺许。 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蓦然惊觉,这位北砂神社社主的长相,竟然神似一人…… 一个近二三百年来一直沉寂深藏,直到近数载悟透玄关,才重新在脑海中浮现的人。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师徒之缘 玄机对答 如果是紫薇大世界中真实存在的“故人”,归无咎权当是巧合而已。 当年入道机缘一得,然后便渺然空踪。 直到数年前修持心意,渐渐到了登峰造极、百尺竿头之境,心中那个“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如余波泛起,再度映彻心田,这个人物形象,才重新变得明晰起来。 不错。 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面貌与当年所见的白衣女子绝似。 虽然乍一望去,当年身影,翩跹朦胧;而眼前之人,却显得十分浑厚丰满,似乎截然两分;但是唯有距离拉近之后,才能骤然感受到那异中之同,相近妙韵。 归无咎浮想联翩。 首先,可以排除这是白衣女子真身。 再者,连镜珠也推演不出的秘地,这一“果实”长久以来未被攫取,说是一道“分身”,也十分勉强。 再其次,便是幻象照影…… 又或者,纯粹是巧合? 反复思量,最后两种可能,归无咎都排除了。 应当是一种自己知见之中前所未有的奇特情形…… 直到此时此刻,对于这紫薇大世界“环中”中央秘地,归无咎才由衷以为,玄妙内具,名下无虚。 归无咎忽然一笑。 笑声虽然不响,却的的确确是笑出了声。 一众皆惊。 在当世末拿本洲的豪杰之中,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已不能简单用“传奇人物”来形容。 七岁半从算砂堂结业,速度名列古今第九。 这是她留名载籍之中,“最差”的一个记录。 只用七个月,便从青铜镇卫升级为白银镇卫。 十一个月,从白银镇卫升级成黄金镇卫。是时,正好是她的九岁生日;比之今日的“归无咎”——末幽,还要快了整整三年! 两年后,十一岁时,成为镇卫领。 这三个阶段的破境速度,都是古今第二,仅此于上古五大神社立下雏形之时的一位先辈。 又用了三年时间,在十四岁时,晋升最高境界——社正。 五年后,在她二十一岁时,因为北砂神社上一任社主外出时遭遇星铁神社百余高手围攻而亡,殊神韵临危受命,接任北砂神社社主。 在五大神社的历史上,社主与社正,因为功行处于同一层次,并且多半经历过竞争的缘故。所以社主虽然是名义上领袖,但是本势力的社正,隐然能与之分庭抗礼、甚至听调不听宣的例子,并不罕见。 而殊神韵,身为五大神社社主中最年轻者,却仅用一两年就控制了局面,驾驭本势力另外三位社主,如臂使指。 外间有留言传出,这背后多半是有武力邀斗的影子。 换言之,她的修为,已隐然高出寻常社正一筹,达到了真正一界巅峰的地步。 北砂神社不惧以二敌三,其中便有对于领袖实力的巨大信心的因素。 当面发笑…… 这是众人不敢想象的景象! 殊神韵却似乎并未感受到有甚异常,只是双眸之中隐约见到光华流动。 只听她高声问道:“小鬼。你笑什么?” 归无咎心中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似乎自己倘若信口胡诌,颓唐过去,并不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当然,来到此界的真正秘密,也不可能就此点破,否则别人只当他中了邪术。 总而言之,自己的回答,必须有三分“真”的意思。 归无咎眉头一皱,坦然道:“昨日做梦,梦到一个女子。其人气象,原也并不觉得和谁有几分相似;但是和社主大人见面,却忽然生出神似之感。一时欣喜,便笑出声来。还请社主大人恕罪。” 此言一出,大殿内外,时时有冷冷嘶声传来。 如果说方才的一笑,只是稍稍有些失礼。那么归无咎此时此刻的言语,就有了僭越的嫌疑。 而且归无咎所言,十分荒诞,站不住脚。 因为五大神社之社主,绝对不是垂拱而治的路数;譬如今日晋升典礼,需要社主亲自主持;每年中许多盛会,甚至是算砂堂历年的“首课礼”、“结业礼”等,都是由社主出席。 除非是并未走上玄力修持之法的凡民,所有北砂神域之隶属,无一例外对社主的形象十分熟悉。 岂有“当时并不觉得相似,此时忽然以为神似”的道理? 如果不是因为年幼,几乎会被以为是轻浮挑逗的言辞。 而且归无咎此时此刻的姿态,在大殿中一同参加典礼的“隼”等人看来,也有些诡异。 表面上看,归无咎站的笔直,目视前方,似乎十分正常。 但是…… 话说末拿本洲,无论何方势力,民风相似,都是异常旷野豪放。 无论男女,衣裳清减,旁人也不以为意。 但对于一社社主,又是道行中不世出的人物,任是谁,心中都有由衷敬畏,不敢有一丝亵渎。 殊神韵身穿蓝色的连体裹身服,贴身极紧,所以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身段,毫不掩饰的展现出来。 面见之时,神社部属,往往都是垂头而立,不敢多看。 此时此刻,归无咎与殊神韵,相距不到一尺。 而且归无咎在本世的寄托之身——“末幽”,其实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身高将将及到殊神韵胸口。 就这么笔直站定,双目不闪不避的看着前方,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纵然他目光清明,坦坦荡荡。 许多人旋即心中恍然—— 莫非这末幽,一心沉浸于玄力修持之中,所以“启蒙”太晚? 殊神韵却全然未觉,抬起右手,食指托着下颌,似乎归无咎方才的一番对答,对她极有触动。 足足过了半刻钟,殊神韵才回过神来,道:“那我就给你出个题目。将你昨日所做之梦,亲自解上一解。” “你且说说——你梦中所见之人,到底是我殊神韵,还是我的幻影分身之畸变,又或者,是与本人全不相干的巧合?” 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不正是他刚刚自己思考的问题么? 审慎思量之后,归无咎以为,还是据实回答为宜。 只见大殿之中,少年神色自若,朗声道:“只怕三者都不是。具体的精微奥妙,末幽也说不上来。但是社主既然有命,末幽仔细思虑、得了八个字的哑谜,也不知是否贴切——业力在外,映彻在中。最终成一非真非假、有意无心的存在。” 大殿之中,人皆纳罕。 尤其是到了末幽这一层次的天才少年,暗中对他有所关注之人,其实不少。都知道他是个孤高自许、沉静木讷的性子。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敢于讨论最微妙的“玄理”一门。 莫非破境之后打通枷锁,心性气象也截然不同了? 殊神韵双眸,陡然睁圆三分! 她声音诧异之中带着惊喜:“前日本尊冥想苦思,思虑结束这一方世界中混沌乱局的机缘。思索三日夜,得了‘业力相搅,射入环中’八字谶言。今日两相对照,莫名相合。” “看来,你就是殊神韵命定传人,我之瑰宝。” 欢喜之际,先是在归无咎头顶一抚摸,然后轻轻一拽,将归无咎抱入怀中。 归无咎修持精深,心中如如不动,所以方才与殊神韵距离甚近,也并不觉得如何,更没有多余的念头。但是这蓦然一扯,被殊神韵抱在怀中,一瞬间也难免浮现出一丝不自在。 但是这个世界,师父拥抱弟子,是“视如己出、一脉单传”的意思,本是一特殊礼节。 归无咎将脑海中念头一洗,便坦然受之。 说来也奇,越衡宗走上直承本经者,便是独自摸索,不再拜具体的某一位上真为师。自道途往后,更无此缘。所以,归无咎修道至今,对于几个重要缘分的“师”之一环,一直空缺。 今日忽然得此缘法,又疑似与助己成道路上关系最重的那人相关,倒是一个颇为奇妙的体验。 正在此时,那大殿边缘,操持“竹竿”的两人,恰好调试妥当。 轻轻一扭,阵力一隐一显。 随着一道烟气从竹筒中溢出,竹筒中一枚“宝相珠”,已然留下了一卷《称时图》,迷离景象,在空中一闪而逝。 一个威严素著的青年女子,抱紧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若不额外著明缘由,怎么看都像是母子二人,舐犊情深。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饮食日用 刺闻形名 “午膳时间到了!” 竹门掀开,随着这道声音出现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 身着宽松的渔网袍,一头齐耳短发,右耳处悬挂着一只绿色的饰品。相貌固然是上上之选,但是其人气象,明净干练之中暗藏一丝温柔,也算十分难得了。 宣铃鹰,一个略微奇特的名字。 二十五岁,却已是北砂神社三四十位镇卫领之一,堪称精英天才。和另外一位“佟嘉”轮值,并称为社长殊神韵的两大助手。 归无咎高声道:“就来。” 宣铃鹰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收拾了指尖一盒细沙,归无咎随后跟上。 偏殿之中,一张甚是宽阔的圆桌,上面放着大约六大盆烤鱼、烤肉,除此之外,每人面前尚有一只直径接近一尺的大盆,盆中热气腾腾,颗粒分明,是一种本界域独到的谷物,较之黍米更大,较玉米为小。 殊神韵早已坐在位上,手握一柄铜瓷,大口大口吞食。就在归无咎尚未落座的顷刻功夫,起码便有二三两主食下肚。 此时,距离晋升大会收徒,已然过去了三个月。 既然是“视同己出”的唯一内弟子身份,归无咎自然搬进了神社后殿,与社主殊神韵住在一起。 三月以来,倒也有许多奇妙感触。 和从前的仙道修炼最显著的不同,此洲中人,哪怕是“修行者”,除却身负修为之外,完全类似于凡人。甚至于生活节律的细微把控,要较凡人更为严苛精密。 每日三餐,饮食之量甚大。如殊神韵,每一餐需食相当于四大碗的量。归无咎虽然少些,亦需要两大碗。 并且饭点时辰,异常精确。 每日之睡眠,需要至少三个半时辰,多少误差不能超过一刻钟,更加不能用入定修行来替代。尤其是功行修持中最基础的炼化玄力部分,不但不能起到代替休息的作用,反倒会使人十分疲惫。 每日饮水,需要六斤以上;若是稍微欠缺,同样会引起诸多不适。 细微到日照长短,吐气开声的晨练,动静时辰之分配,虽然不至于半步差错不得,但是是否按照最佳的步骤和规律来做,同样有不一般的影响。 至于情绪维持、定时沐浴、出恭,这些从前凡民也能做到的环节,更加不必多言。 一旦维持,哪怕功行甚高,也会保存着相当的惯性,持续下去。 除非到了战时,动用神印秘法,方可进入数十日不吃不喝的状态。但是如此做,心意之中有许多细微变化需要克服。譬如平湖隐职守之际忍不住幻化出鸡腿,便是此例。 且每一次战时用印之后,事后势必会放一个长假,以为缓和调节。 桌上三盆烤鱼、烤肉,不过百余息功夫,殊神韵解决了三盆,宣铃鹰解决了两盆,归无咎解决了一盆。 吃干抹净之后,宣铃鹰收拾餐具。 殊神韵调转身躯,反身骑坐在椅子上,双臂靠在椅背,打了个响指。 归无咎上前,双拳似松似紧,替殊神韵捶背。 这是从入门第三天开始,就有的功课。 只听殊神韵道:“关于‘精微法’的领悟,以你黄金镇卫的层次,已然修炼到差不多了。从明日开始,可以修炼《真土》八法的入门功夫。为镇卫领一层方能掌握的手段打好基础。” 声音隆隆作响。 在公开场合,殊神韵发话,往往低沉而有威严;但是在居家时节,他态度固然随意些,但嗓门却不自觉的更大了许多。 归无咎也花费了许久时日,方才适应。 这三个月时间,殊神韵教授归无咎这嫡传弟子,确实相当尽心。 除却早晨时阅览一遍和两大神社的战事简报,其余时节,便都在归无咎身上。 从她每日阅读简报时的云淡风轻来看,前线虽然激战,但是局面显然都在可控之中,远远轮不到一社社主亲自出场的地步。 起初,殊神韵想要直接传授她最强本领的入门部分——《真土八法》根基篇。 但是归无咎却婉言拒绝了,提出要先学习玄法中入门手段,拆解其“所以然”。 所谓入门手段,便是以葫中沙土炼制鸡腿、美酒一类的手段。 任意一位白银镇卫,皆能施展。 但是人人都是按部就班作法,并不能讲出玄法演化的道理。 归无咎以为,要深刻理解这一世界的“倒挂”,似乎从中入手,最为适宜。 如此法门,号称“精微法”。 一名白银、黄金镇卫,凭借精微玄法拟物,一来一去,等若白白损失二三成精力。但是到了殊神韵的层次,却几乎能够做到得失大致守衡,相差只是一线。由此来看,这看似“至简”之道,的确蕴藏着深湛的道理。 饶是殊神韵用心讲解,归无咎也只感受到一个模模糊糊。 至于下一境界的破境时限,未免骇人耳目,归无咎暂定为两年后。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启禀师父。” “除了《真土八法》外,弟子尚有另一法门想学。” 殊神韵有些慵懒的道:“哪一门玄法,说说看。” 归无咎道:“不是玄法,是见闻。” “本神社的领袖人物,玄法天才,就算是青铜镇卫,也都是如雷贯耳。但是其余四大神社领袖人物为人如何,有哪些天才,神社上下却都是讳莫如深。说实话,能够准确报出其余四神社社主姓名的黄金镇卫,似乎都为数不多。” “听说四年之前,五大神社首领,在南部千雾群岛聚会。弟子不才,想见上一见,除了师父之外的其余四大神社首领,是何等人物。揣摩其精神气象,或许对于弟子的玄功修持,有些帮助。” 这三月以来,被殊神韵收为弟子,对归无咎而言,果然有莫大好处。 己身独处之时,至多半日,那诡异的“堕忘入境”便会袭来,堪称是不可逆转的大业力。最初数日,端的是如履薄冰。 但是和殊神韵生活在一起之后,每次见到殊神韵的脸庞,总能令归无咎想起白衣女子。并且这一映象反复的冲刷和加深,足以对抗这方世界的沉醉。 仅此一条。 就注定了若是没有这奇妙的因缘,旁人就是进入根本地,也注定一无所得,根本轮不到“回返之法”这一关。 这个问题,大有深意,乃是归无咎仔细揣摩许久,今日才借机抛出来的问题。 殊神韵闻言,反手向后一拿,按住归无咎的脑袋一阵乱揉,道:“你这小脑袋,奇特的想法还真不少。” 归无咎心中有些无奈。 这具化身“末幽”,万般都好,就是年龄稍微小了些。 殊神韵虽如此说话,但显然并未表示否定。 却见她手指如游鱼一般,在空中轻轻一摆。 许多黑色尘土无端浮现,然后凝成实体。 功行到了社正这一层,已然不必背负巨大的四节葫芦。“元壤”藏于无形之处,不可捉摸。 土形拟像,化作四道三尺多高、一尺来宽的图卷,当中各自是一道人像。 归无咎凝神细看。 第一道图卷上,是个高瘦老者。 此人须发皆白,但是偏偏身着一件黑色重甲,令人怀疑,他身上这幅铠甲的分量,要大于他本身的重量。 第二道图卷所绘,是个肌肉迸发、身量极为魁伟的中年人,精赤上身,只扎着一条短裤。头发同样是银色,但却绝不显老。 再看第三幅图卷。 这是个相貌平平无奇的“青年”。其实此人带着半截面具,看不清本来面目。 归无咎目光游动,看到最后一幅。 图卷上这位,是个身着黑纱袍的曼妙女子,长裙曳地丈许而有余,腰身盈盈一握,面容之美不在殊神韵之下,但是却多出一种奇特的飘忽冷冽。 归无咎立刻伸手一指,问道:“这是谁?” 殊神韵似乎并未察觉归无咎的语速隐然快了两分,斜转头看了一眼手指方向,怡然道:“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 又补充道:“别看她似乎长得年轻,但是其实整整大我一轮,今年已经四十七了。” 听到“妙智真”三字,归无咎仔细咀嚼,对于心中的许多推断,再无疑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从属之位 五方知见 寻常大世界,都是混一于一教;唯有紫微大世界,是诸道并举,兴衰相替,飙浪逐高,争奇斗妍。 紫薇大世界十分特殊,归无咎是知道的。 紫薇大世界,早已引来许多天上巨擘落子布局,归无咎也是十分确信的。 但若说事关道统微妙、业力劫力的大世界“环中”,那些上境巨擘早已在其中落子布局,并且映照分身斗法,归无咎却觉得: 似乎可能性不高。 若是已经激烈到这一步,纷纭不知多少个纪元,而终无定果,似乎也不合情理。 所以,三月之前的解梦偈,归无咎的断此是“业力在外,映彻在中;非真非假,有意无心。” 倘某一位大人物对紫微大世界有所谋,有所关注,那么此人形象,便会“摄入环中”。 但是这个猜测,归无咎也并不能肯定一定正确。 或许此地真的就是大神通者主动挑起的棋局,之所以久久未分胜负,只是因为另外的因素,也是有可能的。 此时,殊神韵忽然一抚额头。 然后高声道:“竟然将这个场合忘记了。所示图卷,其实可以更广阔一些。” 言毕,手指一点,玄土弥漫。 浮在空中的四道图卷,竟然联结起来,且宽度足足扩张了一倍有余,横置于并不宽阔的餐室中,勉强抵及左右两侧墙壁边缘。 殊神韵道:“当年会晤时辰甚久,所以心神浮现的,都是五人扯皮时的画面;险些忽略了,终、始二日,双方可是派遣了更加完整的阵容呢。你且看上一看。” “除了右一、右四,其余八人,都是社正修为。” 归无咎定睛细看。 画卷规模,骤然从四人,变成了十五人。 首先在最左手处,凭空添加了一幅画卷的宽度,当中浮现的,正是殊神韵本人。图卷上依旧是一身蓝布裹身装,只是背后罕见的背负了一只葫芦,颜色较常人所用更深,也更小一些。 殊神韵左右两侧,各有一人。 左手边这位,五大三粗,体型魁梧,面目方正。只是一头白发白须。 这三月来归无咎记忆圆融,早已明白这是末拿本洲的常态。虽然修行高深之人寿元在二百岁以上,但是只要过了五十岁,须发发白,便难以逆转。 站在殊神韵右手边的,是个身量高瘦的中年人,看面目似乎甚是年轻,额头似乎有两点凸起,手臂上隐现皱纹。 作为北砂神社的柱石,归无咎是知晓二人身份的。 左手边这位白发大汉,名为流井; 右手边这位高瘦中年,名为八蛟鸾。 二人是北砂神社另三位社正之二,如今各自在前线监督东南、西南两个方向的战事。 归无咎目光扫视,立刻关注那八个陌生身份。 心中首先迫不及待要确认的,就是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的两大羽翼。 但是结果却令归无咎失望了。 背后背负水箱的这两位,一位是胸口佩着一柄短刀的红发青年;另一位面目狰狞,獠牙外露,几乎让人怀疑是化形尚未完全成功的妖兽。这两人形象,非但和归无咎既往所见的各位大魔尊形象截然不同,甚至几乎可以断定,不是魔道中人形象。 果然,并不是如此呆板的对照…… 佩戴面具的这位身旁两人…… 身披重甲的老者身旁两人…… 无一例外,俱不相识,并且都是极具个人特色,很难和“社主”归于相同道统。 归无咎目光挪转至最后一人。 蓦然,心中一动! 此人在精赤上身的银发中年右手位。 虽然发饰大改,披散于肩。身上袍服也变成了一件厚实的皮甲。但是此人相貌精神,归无咎依旧一眼就辨认出来了! 这是当年参阅经典时,在心神幻境中所现,似乎出现于某一上古纪元,取法十六珠之一传授于商乙,立下原始空蕴念剑的那位老者。 归无咎立刻发问道:“此人是谁?” 殊神韵双目一眯,盯着归无咎望了两眼。旋即答道:“此人名为羽梭,八十五年前成就社正,资历甚高。但是一只并未担任社主之职。如今是草叶神社中仅此于社主蔚晴一的二号人物。” “当然,也算是我北砂神社的盟友。” 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显然便是那银发壮汉。 归无咎心中念头一动。 不仅仅是五位魁首别有象征,就连其他人物,也折射映照着某一真实形象……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铃声,响了三响。 殊神韵立刻起身。 归无咎紧随其后。 神社社主处理事务,一般都是每日早晨初炼之后,拨出半个时辰,集中处理。唯有遇到较为紧急的事宜,这铃声才会响起。 归无咎记得分明,在与殊神韵生活在一起的三个月,紧急讯铃,连同这一次在内,也只响起了四次。 每逢此境,归无咎既是弟子,又是侍从和卫兵,站在殊神韵身后,静观事由,一言不发。 这也算是锻炼的一种。 来到社主处理事务的青瓦殿。 殊神韵坐定之后,殿门外缓缓走来一人。 此人一副青甲,相貌颇为出众,头发三四寸长短,按理说并不算长;但是被刻意塑形成冲天而起的模样,有些标新立异。 单冬羚。 镇卫领只中玄力足以排名前十的精英,与流东是莫逆之交,负责北砂神域的情报汇总。 此前三次紧急传讯,有两次便是此人前来面见。 按照惯例,此人的叙事风格,注重细节,总要细说半个时辰以上。归无咎本拟这一回,也定然如此。 但是今日,单冬羚将一卷火漆法印密封的长卷呈上之后,恭敬一礼。也不等殊神韵传命,便转身退下了。 整个过程,一言未发。 殊神韵张开长卷,目光一扫。骤然面色浮现出差异,喃喃道:“什么?” 归无咎顺势探头过去一望。 长卷前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姑且不提。 只看见最末尾初,用朱笔书写着一行刺目的小字; “北砂神社、草叶神社、星铁神社、炎阳神社、朝雾神社。五方代表,合阵动用‘五方知见’玄术推演。并未发现有任意一方有违反条约行为。玄道果凭空消失一事,已属‘甲法’能力范畴之外的灵异事件。” “若要刨根究底,属下等建议由五大神社社主,亲自作法探查。” 其后,便是五个字迹潦草的签名; 鄂凯;元乐章;飞兰;小天;坏心由仁。 五个名字之上,各自有一道鲜红的血手印,以及蜿蜒交错,一望就十分慑人的阵图,苦似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象图腾,鲜活写实。 殊神韵眉头紧皱,指关节十分有节律的敲打着桌案。 ps:这章短一点。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事因果 诡秘战端 既然来到这一方世界,那么此间的胜负争衡,极有可能具有非凡的象征意味,归无咎不可能不尝试掌握。 事实上,原本末幽的记忆中,便模模糊糊具备了轮廓;但是他到底年龄尚幼,修为层次不高,不能了解透彻。 成为殊神韵弟子的这三个月,归无咎将大致原委,各大势力角力的因果始终,大致摸清楚了。 单有玄力,若无依傍之物,种种斗法手段,便是缘木求鱼。 北砂神社主“土”一脉,所蕴藏的“初始材料”,都是从“蕴灵谷”中来。 不难推断出一个结论: 和北砂神社之“蕴灵谷”相似的,其余四大神社也各有名目。只是其攫取的并非沙土,而是拟形为金之精、木之精、水之精、火之精的物相。 这五大地域,分别号称五大神社之“灵地”。 进一步延伸,许多问题,也自然能够追索出答案。 五大灵地,并非天地生成。 而五大灵地中出产的土砂、金砂、本苗、原水、火星,虽然用度不多,炼化之后便能反复动用,但是毕竟不是无穷无尽之物。况且五大灵地本身的规模,也并不算大。 这就涉及到这方世界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了: 十元玄树。 这一棵树木,屹立于末拿本洲东南边缘的一座荒岛上,似乎这方天地初生之时,这棵玄树就同时诞生。 早在启蒙时代,有修炼玄法之人偶然尝试,以血祭之术饲养玄树。 玄树便能结果—— 号称玄道果。 当时五大神社不过初具雏形,各自势力的“灵地”,也不过池塘大小的规模。而玄道果的效用却是石破天惊:此果相当于灵地的养分,将其以特殊法门解炼之后,便能极大的促进各自“灵地”的滋长新生。 并且,怎样的因,就结出怎样的果。 血祭之人修习的哪一种道术体系,那么所诞生的玄道果,便只能滋养对应类型的“灵地”。 消息传布,波澜顿起。 人人都能看出,十元玄树,几乎就是神社之命脉! 第一次洲陆大战由此开启,最终因为草叶神社先后三代社主玄术精绝,相继称霸一时。所以迅速独霸了整株十元玄树。 按照常理推断,一旦有一家神社独霸天下,那么这一家的“灵地”便愈来愈滋润壮大;而其余四家断绝了给养,灵地规模自然就瘦弱不堪,宛若风中烛火。 用不了多久,其余四大神社自然灭亡,末拿本洲归于一统,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是好景不长。 天下大定十年后,草叶神社第三代社主,惊讶的发现,十元玄树所诞之果,竟然减少了! 按照先前演算测试的结果,在得到足够的血祭饲养的前提下,每次以十年为期,十元玄树便当结果四十九枚。 但是统一之后的第十载,却只得结果三十六枚。 这还没完。 第二个十年后,得果三十二枚。 第三个十年后,得果二十四枚。 并且整个十元玄树,草叶枯黄,根茎委屈,呈现出明显的中衰之象。 三代社主彻底慌了神,着急一域高明之士,加以诊断。 最终由一位推演法神乎其技的社正,断明因果。 真相令人怃然。 原来,这株十元玄树暗藏均衡妙理,不能轻易混一。若是每一回接受的足额血祭,皆是同一属性。那么十元玄树便难逃衰亡之象,五十年之内,势必枯竭而死。 这个极限比例,是五成。 任意一种单一属性,在满血祭之中占据的比例,不得超过五成。并且五种主要属性,皆不能缺席。 最终,呈现出“五果纷呈”之象,方才契合天意。 草叶神社无奈之下,也只能与其余四大神社签订契约。 将血祭规模、事后玄道果的分配,立在契约之中。 草叶神社得果二十四枚;其余四大神社,依照当时的实力强弱,瓜分剩下的二十五枚。 从此,末拿本洲迎来了战国乱世。 而且因为这特殊的玄树缘由,这场乱世争斗,呈现出两条极为明显的规律。 其一,由于实力再强的一方,其所得也不能大于其余四家之和。所以如草叶神社三代社主这般分法,极难长久维持。若是敌对势力有强者出现,合纵针对,最强者的利益,势必被瓜分。 事实也是如此。草叶神社三代社主殁去后,北砂神社涌现出一位极为了得的人物,玄法道行力压草叶神社四代社主。群起围攻之下,短短十余年后,新立契约之中,草叶神社的份额便由二十四降低到了十二,足足损失半壁江山。 其二,由于五大神社任意之一都不可或缺。所以就算斗得再凶,这五大势力都没有倾覆之危。 漫长的历史上,星铁神社和朝雾神社都出现过配额为一的窘况,但是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每一次签订分配契约,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五十年;百年已极为罕见,极少出现二百年以上的。 因为社正一级强者的寿元便是二百余岁;而最顶尖强者的实力,对于博弈诸方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所以,契约年限不可能超过顶尖强者的寿元,因为人事代谢中,暗藏变化、脱身、改弦更张的机缘,无人愿意将自己套牢。 这一世代,五大神社虽有强弱之分,但是也不算特别悬殊。 北砂神社,玄道果配额十五枚。 草叶神社,玄道果配额六枚。 星铁神社,玄道果配额十一枚。 炎阳神社,玄道果配额七枚。 朝雾神社,玄道果配额十枚。 殊神韵在北砂神社中的威信便源于此。十余年前,五大神社聚会。 因为北砂神社上一任社主意外亡故,本以为是北砂神社实力衰微,吐出份额已成定局;但是没有想到经过一番博弈,北砂神社的份额不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加了两枚,从十三枚变成了十五枚,进一步扩大了优势。 虽然不知道博弈的过程,但是所展现的拳头之过硬,应当是根本因素。 至于近年忽然紧张的局势,其实有些特殊。 虽然因袭旧名,号称“第二百一十七次大洲战”;但是真实缘由,其实与既往二百一十六次旧盟到期、新盟未立之角力,大不相同。 因为上一份契约,定下的期限虽然不长,但好歹也是一份三十年契约,眼下远没有到开战的时候。 此事缘起,堪称一个灵异事件。 上一回十元玄树结果,取果之后,本是四十九枚,丝毫不差。 取果之后,尚有一道手续。 因为从外表上看,四十九果形貌完全相同,根本辨认不出对应的性质变化,五行种属。唯有先运到五神社共同设立维持的“小清源阵”中观照,才能将不同类别的玄道果清点出来。 但是在阵中走一遭,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玄道果总数,变成了四十八枚。 土属十五果、木属六果,火属七果,水属九果,都纹丝不差;唯有金属之果,变成了十枚。 由此产生了纠纷。 近百余年来,北砂神社与草叶神社关系甚近;星铁神社与炎阳神社隐然成盟。 星铁神社,便质疑是北砂神社下了黑手。 道是殊神韵年富力强,行事给人以咄咄逼人的映象,不满足于北砂神社现有的优势,觊觎宛若草叶神社极盛时那般的半壁山河。 这一说虽然并无证据,但是却似颇能取信于人。 一场战争,由此爆发。 朝雾神社最初是事不关己,保持中立。但是最终还是投入了星铁神社哪一方。 因为缘由特殊之故,这一回的“洲战”,相较于以前尸山血海的恶斗,烈度略微降低。 在战斗的同时,五方斡旋,调查事件真相的举措也在进行。 所以,殊神韵并未亲上前线,而是稳坐钓鱼台。 方才单冬羚所呈,便是第一阶段调查的结果。 没想到…… 不但没有揭晓答案,反倒愈发离奇了。 独自沉吟半晌,殊神韵忽然起身:“我决意召集五神社社主大会,将此事彻底解决。” 归无咎道:“弟子请命,随师一同前往,开开眼界。” 殊神韵侧头一望,忽然笑道:“如果你是十二岁的镇卫领,我将你带去,也能长长脸。十二岁的黄金镇卫嘛……虽然依旧出色,但是就不那么耀眼了。” “你觉得你有资格顶替一个镇卫领名额么?取代宣铃鹰或佟嘉中的一个?”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黄金镇卫和镇卫领之间的那一点修为差距,只怕并不放在师父眼中吧?与之相比,还是师父的主观意愿,更为重要。” 殊神韵先是一愕,然后长笑出声,道:“很好的回答。” “虽然我还没有结过婚,但是你这答案,却让我有一种多出一个儿子的感觉。” 然后伸出手指,在归无咎头顶轻轻一磕。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灵殿之行 呓游奇症 其实归无咎心中有数,就算自己并不主动提出,殊神韵也会携带自己前往的。 因为在晋升典礼的那一日,殊神韵言语流露,并未掩饰自己的雄心。 不止是殊神韵。 末拿本洲自古至今,功行到了社正中最登峰造极的一层,甚至包括当初无奈之下签订契约的草叶神社三代社主,虽然暂时妥协,但是心中定然千方百计的思考着打破玄树桎梏、真正统一一界的办法。 自己当时的对答既然令殊神韵感到有缘,被视作“相契大业”的幸运儿,那么此事就不会令自己错过。 很显然,如果不是人力盗窃,而是自然之力的奇妙变化,这其中或许孕育着某种可能性。 至于归无咎,自然是要进一步探查玄树果实和紫薇大世界劫力、业力之间的关联。 一眨眼,半个月后。 清晨。 就在宣铃鹰正在布置早餐时,殊神韵的另一位助手佟嘉,手中捧着两道长卷呈上。 佟嘉长发披肩,肌肤白皙,双眸呈紫色,五官匀称。身量尺寸较之宣铃鹰稍显苗条。但是不知为何,如此许多偏“柔性”的要素组合在一起,整个人的气质却较宣铃鹰更硬朗,更像“男人”。 也许是因为她的贴身服饰酷爱战袍,且惯常穿兽皮直板甲,而非更受女性欢迎的拟形胸甲的缘故。 佟嘉走进室中时,冲着归无咎微笑点头。 除了应急铃声之外,每日所阅卷宗也有讲究。 一类是第二日定时送达;另一类紧急些的,是即时送达。 眼前,便是两封即时送达的卷宗。 殊神韵阅览完卷宗后,便道:“四大神社社主传来回讯。暂时休战。半年后在东岛聚会,一探究竟。” “铃鹰,末幽,你二位随我同去。” 归无咎与宣铃鹰一齐应诺。 佟嘉目光中恰到好处的露出失望,然后又不着痕迹的收敛。 殊神韵指了指席上肉食、面食,又道:“一起用餐吧。吃完之后,佟嘉你随我到洗灵殿去一趟。” 佟嘉立刻应诺。 约莫百余息后,归无咎将一大碗粗面,一只整鸡解决。紧随殊神韵、佟嘉之后,乘坐羽舟,扶摇而去。 五神社会盟这样的大事,殊神韵带归无咎一起去,方才刻意点明。 至于寻常处理公务的日常,并不需要专门点名,归无咎宛若是师父的跟班,是默认陪伴左右的。 约莫一刻钟之后,羽舟落下。 面前是一座青色铜殿,按照方位,位处北砂神社神殿西北角落。铜殿正前方的墙壁上,绘着一方浮雕,是一个老者双手合十,施展某种秘法的形象。 铜殿正门前,早有两人在此相迎。 待殊神韵上前,恭敬行礼。 这两人,一位是归无咎的老相识,流东。 另一位同样也是镇卫领修为,其实身量并不算高,但是一身横肉突出,总是莫名给人以十分魁梧的映象。 此人是洗灵殿的掌舵者,伊森。 除了这两人之外,殿宇周遭,时时若隐若现的黄金镇卫,至少有二三十人之多,可见守卫严密。 迈入洗灵殿正门。 内部是一条一丈多宽、狭长幽森的甬道。青石墙壁之上,隐然可见阵法封印。每走上百余丈,便能见到一道精铁门户,和两名岗哨。至于照明,用的是硕大的火盆、火油。 密不透风、阴森惨淡的气象,令人想到牢狱。 两重转折之后,来到一个书写着“甲四”的铁门前,内中早有人适时张开门户。 室内是一张铁床,上面躺着一人,袒露着上半身,四方脸孔,面色蜡黄,看起来相当虚弱。但是双脚脚踝处,却都锁缚着漆黑的镣铐。 至于开门的这位,也是个熟人。 他的形象,令人映像深刻——一头竖直发型、正是负责北砂神社情报工作的单冬羚。 单冬羚肃然道:“洗灵法已然动用三周,按理说应当见了成效。但是他还是坚称,在三月十七日就完全丧失了记忆,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记得了,也与他无关。依照神社法令,他不应当对此承担责任。” 殊神韵又问了流东和伊森的意见。 所谓“洗灵殿”,并不完全等同于监狱,而是一种审判之后的必要措施。 修习玄功之人若是犯下罪行,便需要仔细审查。一来是令其吐露实情;二来是防备此人身躯之中,暗藏着更具破坏力的危险手段。 待流东、伊森表明态度后,此事原委,归无咎也听得明明白白了。 刑床上之人名为闵南,已有镇卫领级别的修为,与宣铃鹰、佟嘉、流东、单冬羚等人等同,原本也是北砂神社的精英人物。 但是,在半年前东线战场,与星铁神社的战役中,闵南身为三位副指挥之一,竟然在战局最激烈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弃战而逃,带来了十分恶劣的影响。约莫一月之后,被两位镇卫领在密林之中捕获,但当是他已是昏迷不醒。 按照神社法纪,如此罪行,应当接受七种大刑之后,当众斩首。 如果判决,这应当是百年内北砂神社第一位被处决的镇卫领级别高层。 但是正如方才单冬羚汇报,闵南坚称,早在此战一月之前,他就完全丧失记忆云云。 如此说辞,是试图用一种名为“呓游奇症”的奇病为自己脱罪。 “呓游奇症”是五大神社历史上皆有记载的一种奇特病症,所述情状和闵南所言相同。看似和寻常的“梦游症”相似,但是此症维持之时日,至少也在十日以上;并且发症之后,事主定然昏迷不醒,精神萎靡。 但是这“呓游奇症”极为罕见,如此巧合,只怕难以令人信服。 归无咎的面色,微现古怪。 以他的眼力,其实可以看出,躺在刑床之上的闵南,神识衰弱,心湖沉寂。 当初自己附身于末幽的一瞬,末幽本主心识,便朝着类似的状态急速转化。 阴阳道主可是和他说过,他那遁往环中的化身,可是暗藏了手段的。时辰一道便会自动激发,尝试觉醒出界…… 殊神韵问道:“传闻中‘呓游奇症’事主,发病之后总有人望见,其人身上似乎有清光泛起,冲天而上。闵南身上,可有此象?” 单冬羚抱拳答道:“闵南逃离战场之后,旁人并不得见。事后似有一位山民,说过似乎望见此人身上,有清光冲天涌动,倏忽消散。但是他看得并不真切,而且,孤证不立。” 归无咎托腮道:“此事真伪,就这么难以断决么?” 佟嘉道:“其实不难断决。最终真相,势必会大白于天下。但是最关键的是时间。” 只听佟嘉续道:“末幽你有所不知。这‘呓游奇症’一旦发病,竟能成就天地异象。快则十余日,慢则三五十年,在那怪人发病的现场附近,却会将下一枚陨石,材质特殊,异常罕见,似乎有人所未知的神奇用处。” “时日推移,自然能够知晓是否真的是‘呓游奇症’发作了。” 流东接口道:“难处就在这里。” “这‘呓游奇症’发作后,身躯中没有任何残留之物可堪验证。所以若无旁证,以此为借口犯罪者,本是一概不理。但是眼前这种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情况,才是最讨厌的。” “叛逆之罪,本当决不待时。如果数十年后发觉此人说谎,得以苟且许久,岂不是亵渎了神社威严?但若贸然行刑,将来天降异兆,证明杀错,那又更加不妥。” 殊神韵忽然转过头来,道:“小子,你的意见呢?” 归无咎心中略一盘桓,缓缓道:“弟子以为,还是不杀,先观察观察。” 佟嘉目光一亮,显然有些兴奋:“末幽你是倾向于认为这是真正的‘呓游奇症’了?你可知晓,此症极为罕见。公允的说,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你可别是动了恻隐之心,耳根子太软。” 最后一句话,显然有激将之意。 归无咎却不为所动,兴致勃勃的道:“正要请教佟嘉姐姐。所谓几率‘微乎其微’,到底是多小?古今以来,五大神社确凿可考的‘呓游奇症’,一共发生了多少次?” 佟嘉一怔,侧头思考的当口,殊神韵亲自答道:“确切无疑的,共有十三次。” 十三次…… 归无咎一副意趣盎然的模样,接口道:“师父。今后一段时日,若是果真有天降陨石的异象,能否先交由弟子开开眼界?又或者本神社是否有现成的珍藏,不妨取出来看上一看。” 殊神韵眉头一皱,但还是微一点头,道:“可以。” 流东、伊森对视一眼。 将库藏的陨石取出,可是十分麻烦。社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看来社主对于这新收的天才弟子,还真有几分“视若己出”的意思。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子夜守株 陨石玄机 十日之后,子夜。 “起床了!” 殊神韵的声音,忽然响起。 在似睡非醒之间,归无咎竹榻上的被子,已被掀起,然后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头脑之中,兀自昏昏沉沉。 归无咎的寝室,在殊神韵隔壁。 却见殊神韵掌心贴在归无咎头顶,一阵阵宛若水潮的奇妙力量用来,将归无咎心中的困倦之意驱逐殆尽。 如非有准备的进入战士状态、或警戒状态,提前结阵服药。否则在日常生活的松弛状态下,饮食睡眠的规律被打破,对人的身躯是莫大的损害。违背一次,至少需要三至七天方能调整回来。 但社正巅峰的人物以玄力调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快步走出门户,越过院门,归无咎问道:“师父,何事如此紧急?” 殊神韵伸手指了指天空,道:“你之所愿,来得快极。” “以前的纪录,最快的一次也是二十日之后;半数以上在三年往上。这一回,可是破了成例。” 归无咎抬头一看,天中明星点点,光华清浅,似乎一切如常。 但是仔细望,东南方向,那一团柔和的白芒,似乎较往日为盛。 佟嘉早已在殿门外等候,见归无咎若有所思,笑言道:“呓游奇症所引发的天降陨石之象,往往半个时辰之前就有征兆。十日之前社主有命,令监天卫仔细审查天象,不可怠慢。” “这不,就来了。” 三人乘坐一只砂骨车,径往东南而去。 约莫两刻钟后赶到时,负责这一区域巡逻的黄金镇卫,已然令下属十二位白银镇卫将算定之区域戒严起来。 殊神韵、归无咎、佟嘉三人,来到一处小山头上,抬首等候。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上下,一点明光愈来愈亮,愈来愈刺目,照耀方圆十余里,宛若白昼! 最终,是“砰”的一声巨响。 大地一阵震颤。 殊神韵把手一拂,洗尽烟尘。 只见百丈之外,是一个宽三四丈、深一丈上下的圆坑,论规模并不算大,尚有丝丝烟气,直向上冒。 坑洞中心,是一具通体浅绿、巴掌大小的椭圆形圆石。 殊神韵伸手摄拿,在掌心仔细揣摩,道:“走吧。” 说完,已径直转身,往骨沙车行去。 归无咎一愕。 打破作息规律,半夜赶过来一趟,就为了亲自将“陨石”取走? 莫非害怕下属之人贪墨不成? 回到骨沙车上,起驾之后,归无咎、佟嘉坐在殊神韵之侧。 殊神韵这才将手中“陨石”,向外一托。 佟嘉一手接过,似乎闭上双目,微微顿了一顿,然后立刻交到归无咎手上。 殊神韵讶然道:“看仔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不必如此匆忙。” 佟嘉笑吟吟道:“属下只是依稀望见轮廓。待末幽看完之后,属下再仔细审鉴。” 归无咎随手接过“陨石”。 殊神韵出言指点。 原来,按照典籍记载,呓游奇症之后所引发的陨石天象,所降落的陨石有些奇妙。在其落地半个时辰之内,玄力运转,可以在石中查看到一个人形轮廓。 半个时辰之后,渐渐消失。 既然如此,命人直接将“陨石”呈于神殿,便来不及了。 归无咎既然对此物感兴趣,殊神韵便将他带上。 归无咎双手摩挲。 这“陨石”看似浅碧圆润,不但胜过美玉,几乎仿佛是刚刚从炉中取出的精炼珍宝。但是在手中握持,却是传来一种十分粗糙的感觉。 归无咎心神沉浸。 将一身玄力功法,缓缓渗透到“陨石”之中。 十余息之后…… 归无咎心中一震!同时再无疑虑。 那“陨石”之内,宛若“阴影”的线条,不是阴阳道主,更有何人? 此时的“阴阳道主”,仿佛堕入梦境之中,盘膝而坐,轮廓线条虽然不甚精密,但是寥寥数笔,却将人物形象最完整的勾勒出来。 不单单是“人身”。环绕他这阴影之躯左右的,更有一深一浅两道存在,无形有相,莫可名状。 但是…… 方才殊神韵似乎并未言及这一点。 如此奇妙之象,不可能刻意忽略了。 于是归无咎长出了一口气,道:“方才师父手持此物,心神感应良久。弟子还以为当中异象幽微,以当前的修为,尚难以查辨。没想到当中图像,竟然还算清晰。” 说完,十分自然的掌心“陨石”,重新交还到佟嘉手上。 殊神韵右拳托出面颊,沉思道:“总感觉在这陨石里所藏的人像虚影周围,有一种奇妙的味道缭绕。但是望之不见,寻之不着。” 佟嘉一皱眉,握紧掌心“陨石”,疑惑道:“有吗?” 归无咎念头一动。 想到被殊神韵收为弟子的那日经历,用一种接近真相的态度与她交流,似乎能够有更好的效果。 于是归无咎舒了一口气,双目一亮,大声道:“弟子还以为是错觉。弟子玄力感应时,感受到人像之内,似乎有两道奇妙的力量,周游缭绕。” 殊神韵猛地一抬头,伸手在归无咎面颊上重重一拍,喝道:“好小子!” 她的巴掌紧贴在归无咎脸上并未离去。 否则,这势头甚足的一下,几仿佛打了一个耳光。 方才殊神韵自己困惑之处,就在于摸不准陨石中所藏异样味道,是一道而是两道。 似乎混沌,又似乎割裂。 但是她这弟子,却清楚的说出,是两道! 在寻常人眼中,修炼速度的快慢,是衡量天资的最重要标准;但是殊神韵却知,真正到了极境,“玄感道心”之妙,异常重要。古今以来,许多最杰出人物,并不是以其最擅长的斗战神通出名,而是肩负着“命运之子”、“智者”、“预言者”、“决断之人”等等名号,名动古今。 佟嘉左右端详,兀自困惑不解。 回到殿宇之中。 宣铃鹰抱着四只木盒入室。 除此之外,尚有一道古老的黄色卷轴。 殊神韵吩咐道:“将闵南释放,转入回春堂治疗。” 宣铃鹰领命退下。 殊神韵道:“北砂神社秘藏法阵,取物不易。这就是我北砂神社珍藏的四件‘陨石’,皆是历久绵长之物。阵法间隙,至多只有五日时间。” “这四件旧陨石,再加上今日新获得的这一枚,我给你二……三天时间,揣摩研究。若果你三日内没有收获的话,那最后两日,为师自有用处。” 原本这些旧物并未引起殊神韵的兴趣;显然是因为发觉了人像中所藏异力的缘故。 归无咎点头应诺。 五天的研究时间。殊神韵给了自己三天,她只自留二天。可见对于自己的看重。 归无咎预感道,通过此物,自己有可能攫取莫大的收获。 ps:早上一更,字数就会一直少点。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抽丝剥茧 有的放矢 归无咎打开面前古卷,仔细阅览。 这是记载面前之物最详实的材料。古今以来十三次因呓游症而起的陨石天降之象,除却朝雾神社的一例,消息被完全封锁起来以外,其余所有示例,都记载的甚是详细。 尤其是北砂神社历史上的五例,先辈诸位社主、社正是如何施法、推敲的,都详细记载其中。 总共一十三例,北砂神社便独占五起,比例其实甚高。 加上新出现的这一例,便是一十四分之六。 既往五例,而眼前取出的库藏陨石,唯有四件,并非无由。 因北砂神社历史上,曾有一位功行到了巅峰境界的阵法师,徐徐炼化一石入阵。这也是唯二的将此陨石利用的案例。 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一例,发生在星铁神社,两千多年以前。 当时,星铁神社的一位年轻的天才人物,竟是将一枚陨石炼“穿”,然后出现一些不可名状的异象。 据随后赶到的星铁神社一位社正扬言,那奇妙景象,竟似和将玄道果种植于灵地时所产生的景象,有异曲同工之妙。 事实上,关于此陨石的额外关注,十有八九和这一句话相关。 由是各大神社,方将此物珍而重之的收藏。 人人都能猜到,这陨石中最精华之物,是其中一度显现的若有若无的人像;但只可惜此陨石本身,却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材质。若是加持之力超过某一个限度,便能感受到,其必然会损毁湮灭;但是寻常法门,又不足以将其剖开。 唯能以玄力感应,等若隔靴搔痒。 阅卷已毕,归无咎忽然想到一事。 所谓呓游症,很显然便是如阴阳道主所做的这般事例。 但是阴阳道主,在观辨紫薇大世界的本相上,有着非凡的造诣。就算是飞升妖祖,也要甘拜下风。即使是他,也是近年方才察觉出这至为微妙的一步。 而如此前例,竟有一十三位之多。 短短万年之内,作如此尝试着一十三人,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很显然,末拿本洲的时间线条,和紫微大世界中并不一致。 而有能力做到此事者,如大魔尊,其身幻化本界,自然不会缘木求鱼。 如此说来,既往尝试者,只怕至少也是上一个纪元中达到阴阳道主同等层次的人物……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此时陨石之内的阴阳道主虚像,早已消散殆尽。唯有那若有若无的两道本力,依旧能够明晰感应。 其余数枚古老“陨石”也是如此,虽然年序幽渺,但是其中微玄之力,绵绵若存,并未衰竭。 当然,这是以归无咎的视角来看。 本界之人,纵然如殊神韵这般功行卓异者,也甚难察觉这“旧陨石”中的异象了。 观辨许久,归无咎忽然面露一丝古怪。 虽然繁琐。 但是并不“困难”。 甚至,要较想象中容易许多。 这“陨石”本身的材质,分明就和“归无咎”的身躯,同出一源。 设一譬喻。 如果说归无咎初临此界时的“身躯”,是一株活着的树苗;那么眼前这块还算“新鲜”的陨石,就是一颗被暴晒之后的树根。虽然形貌大变,但是其本来源流,依旧可以辨明。 若在水中浸泡数日,依旧可以恢复几许生机。 归无咎恍然省悟。 这其实便是世界规则的限制。 他来到末拿本洲、附身于末幽之前,他自己知觉中的“本身”,是无比纯粹的实体;但是在流东、平湖隐、末幽等人眼中,却是宛若幽灵,不可见,不可闻。 此时,这幽灵之身试图遁返不成,经过虚空劫力洗练,便显化实体,成了“陨石”。 这是五大神社道术“知见之外”的存在;但却在他归无咎可以感同身受的范畴中。 以己身为标本,感应玄力对于自己“虚身”的掌控影响路径,归无咎很快就摸到了些许门道。 …… 十二个时辰之后。 因为心中有数的缘故,归无咎并未“废寝忘食”,行动依旧依节律而行。 十二个时辰中,吃睡依旧,用在“炼解”此物中的时间,只有一半。 此时,“陨石”之上,已被他用种种别出心裁的法门,钻出一条宛若小虫的细线。 只差最后一似障碍,就能达到那异力搅扰之处。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 运使玄力,一举将其刺破! 当中所藏的两道气机,几乎在一瞬间生出感应,运转如电,已然附着在归无咎身上。 归无咎只觉微微一晕。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强烈刺激! 正面的刺激。 通体舒适。 归无咎的心境,早已修炼到如如不动的境界。曾经在紫微大世界中奔走时,唯有在几个成败攸关的瞬间,感受到大势已成,大势在我的快意。 但是现在…… 岂止是“大势”而已! 归无咎几乎感受到,自己的身躯乘风而起,脱离地表,探及星空之外。似乎独立于洲陆苍穹之上,俯瞰一界。 此处之“洲陆”,并非末拿本洲,而是整个紫薇大世界! 这一界的兴衰灭绝、成住坏空,皆在自己主宰之中。 修持满盈之后的困顿拘束,立刻被彻底打破,任由自己,扶摇直上! 如此快意,极愿振臂一呼,尽释块垒,不亚于此生所经历的一切大欢喜,大沉醉。 但是,好景不长。 随着一道气机隐匿,另一道气机附身。一种强烈到极致的压抑情绪,立刻扑面而来。 天昏地暗,死气沉沉。 归无咎虽从未经历,但大致譬喻,相当于二次清浊玄象之战中的失败者,所经历的“枷锁”在强烈十倍;又或者自己自昌营星归来后的“满盈顿足”之感再强烈千倍、万倍,便是如此气象! 虽然未经衰劫,但是已注定黯淡无光。 归无咎心中雪亮。 这分明就是紫微大世界一正一反、一升一降两种业力。 阴阳道主遗躯,意欲脱身,而上天入地无门。最终在慢慢虚空之中浸淫许久,沾满本洲业力之源,然后化作陨石,重新坠落回来。 方才冰火两极的奇妙感受,看似异常浓烈,其实只是一瞬而已。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响! 归无咎面前一黑,双目所向,已是一具极具压迫感的身躯,在面前悠悠颤动。 同时一只大手,紧紧按住自己头顶,玄力如洗,将归无咎身躯梳理一遍。 殊神韵迫切的声音,传出耳中:“没事吧?” 归无咎长舒一口气,道:“刚刚感受到一些幻象……似乎稍有不适,师父你就及时出现了。” 殊神韵似乎心境一松,振奋道:“想不到你竟然复现了前古‘佚例’……先不说你是如何做到的,单单让为师亲自验证了这就是玄道果中的力量,这便是大功一件。好你个末幽,的确是我殊神韵的福星。” “只是,你行事也太鲁莽了些。若我晚来一步,说不定你就命丧当场了。” 说完,似乎惆怅之意未尽,长臂一卷,将归无咎牢牢抱在怀里。 归无咎诧异道:“玄道果?师父你确定么?” 殊神韵反手在归无咎头顶轻轻一磕,道:“否则,为师为何如此急迫?” “我两次亲自在蕴灵谷中种植玄道果,气象如何,岂能分辨不出?” “若是如玄道果中那般悠长浑厚、一旦附身十年不散的伟力,你此回定然无幸。好在这石中所藏,异力未成气候。” 归无咎一怔,立刻想到。 传说中玄道果的力量异常奇妙,最初发现玄树玄果时,未尝没有人尝试以服食之法汲取其力量。但是这些人,都下场很惨……唯有将玄道果埋藏于灵地之中,转为滋养物相,才是发挥其作用的唯一途径。 原来,玄道果中的力量,就是正反劫力本身…… 想到此处,归无咎心头蓦然一松,只觉面前隐然现出一条坦途。 来到此界后,终于寻见了行事的具体方向。 原本归无咎心中隐隐然有些担忧,来到这末拿本洲,是否要助殊神韵完成统一一界的宏愿,方才算自己完成“任务”,彻底调整了紫微大世界中的劫力变化,一举“气运在我”。 若果真如此,那就太过漫长,只怕不是三五十年能够做成。 倘若出界时错过了五百年道争,那可真成了笑话。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取得玄道果,汲取其中主“上升”的一部分力量,就算达到了此行的目标。这个目标,相对务实。 当然,问题依旧不少。 譬如玄道果是否能够顺利携带出界;是在本界使用还是在紫微大世界中动用;利用一枚之后,能够生效过久,等等……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五社聚会 演法试探 时光荏苒。 半年后。 一只十丈大小的沙鸟,双翅飘摇,缓缓降落在一座孤峰上。 殊神韵、宣铃鹰、归无咎,依次从沙鸟上跃下。 以归无咎从前在紫微大世界的眼力,约莫万丈以上的高峰,方能当一个“峻”字。眼前这至多三百丈的悬峰,虽然异常陡峭,但是却也算不得什么。 但来到末拿本洲一年,熟悉了这一地域的“尺寸”,归无咎却知这的确算是一座孤峰了。 极目眺望,东向数十里外,隐约能够听见嘶嘶水潮声。 正南方向,依稀可见一株巨树。 其大小尺寸,似乎达到了阴阳道秘境中大型树木的层次,但是一层淡淡的禁阵缭绕,令人不得观望清晰。 山巅之上,一块凸起的巨石,光华锃亮,二三十丈高,呈现标准的五边形。 殊神韵等三人一跃而上,补足了最后一个空位。 归无咎快速扫视一眼。 正是在图卷上见过的人物,人物姓名,一齐跃入脑海之中。 草叶神社。 社主蔚晴一,副手社正羽梭,镇卫领三凡。 朝雾神社。 社主妙智真,副手社正红发,镇卫领瓦丹。 名为“红发”者,正是当初图卷中见到的那胸口配刀的红发青年,归无咎也是后来才知,此人真实姓名,就叫做“红发”。 至于瓦丹,却是图卷之中所未见,一个扎着十多个小辫子的高瘦中年男人,看似十分木讷。 星铁神社。 社主铁赐,在五大神社社主中年龄最长,穿一件极不相称的重甲。 副手社正小沫沫,镇卫领轻丸。 炎阳神社。 社主便是图卷上所见那佩戴面具的年轻人,名为比不冢。副手社正芭蕉叶,镇卫领昔颜。 最后,便是北砂神社。 社主殊神韵。副手镇卫领宣铃鹰,黄金镇卫末幽。 殊神韵等人到场之后,巨石上十余人,目光一阵逡巡。那隐藏在重甲之中、几乎只见双目的星铁神社社主铁赐,重重哼了一声。 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双目也眯了起来。 虽然他们没有多说一个字,但是归无咎自然感受到了敌意从何而来。 此次五社主大会,其余四位社主的副手,都是一位同层次的社正,一位镇卫领中的精英。 而北砂神社这里,却陡然降了一级。变成一位镇卫领,加上一位黄金镇卫。 这当然是显示了殊神韵对于自身实力超人一等的自信。 外人并不知道的是,铁赐和比不冢曾经联手与殊神韵战过一场,虽然表面上看未分胜负,但是二人感到,似乎远远未能逼出殊神韵的极限。所以以这两位当世强者的傲骨,对于这种“示强”的行为,都是十分敏感的。 归无咎环首一望,忽然心中一亮。 在他修为并未晋升之前,其实也没有打算能够看穿诸位社正级高手的虚实。 但是照面一看,竟然还真有一个明确的线索。 其余四位社主、四位社正的形象,可以和当初殊神韵所展露的画像,做一个对比。 其中四位社正,似乎和当初图卷中的形象,完全一致,俨然是画中走出的活人。 而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星铁神社社主铁赐,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却隐隐约约给归无咎一个映象,似乎眼前真人,和图卷之象有些微差距。 归无咎莫名觉得,这似乎就是修为更高的预兆。 而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却似和脑海中的映象,有了明显差异。 她一身纱袍,身姿曲线婀娜,修长曼妙。和图卷中的粹白纯净相比,她嘴唇似乎显得更加红润,双目光华亦更加幽深,似有一种风中摇曳的韵味。 归无咎仔细体味。 和殊神韵的博大精微、无所偏至相比,妙智真似乎稍显剑走偏锋。从“不落形迹”稍跌至“稍落形迹”,但是较之其余三位社正,明显高出许多。 如今末拿本洲举世公认,殊神韵后发先至,隐然是五大社主第一;而其余四位,似乎都差不太多。 如果归无咎感应无差,那这位朝雾神社社主,明显是有所藏拙的。 在归无咎观察着妙智真的同时,妙智真亦在兴致盎然的观察着归无咎。 少顷,妙智真咯咯一笑,道:“这位小弟弟资质不错。过来让姐姐好好看一看。” 归无咎眨了眨眼,却并未答话。 殊神韵道:“末幽是我的关门弟子,视若己出。也许我一时兴起,回头将他收为义子。妙智真你若愿意和他姐弟相称,最好先叫我一声妈?” 妙智真闻言,愈发笑得花枝乱颤,幽幽道:“殊神韵……” “古今以来,哪一家神社社主玄功领袖群伦,都会引来合纵抵挡。但是你却是个意外,甚至还保持住了草叶神社这家盟友……” “或许是因为你看起来没什么脑子,所以威胁不大吧……” “还是说……这是你伪装的方式么?” 殊神韵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道:“随你怎么说。” 这时,西南角落一位身着皮甲,披头散发的老者,打了个哈哈,笑道:“铁社主,比社主,妙智社主。三位稍安勿躁。依老夫看,殊社主这位弟子,神气峥嵘,资质非凡。将来未必没有机会晋升到你我这般境界。” “若是如此,等若殊社主今日也是带了一位社正,一位镇卫领,与其余四家等同。” “末幽小友,你有没有信心?” 虽然是打圆场,但是显然隐约向着北砂神社一方。 说话的这位,正是北砂神社的社正,羽梭,也就是上古纪元之前,传下剑术的这一位。 归无咎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奇妙感觉。 来到此地之后,和自己“互动”的两位—— 妙智真,羽梭。恰好就是紫微大世界中和自己有一线旧缘的二人。 这是巧合吗? 想到这里,归无咎蓦然生出一个主意,道:“羽梭前辈所言有理。末幽对于玄法修持,极有信心。正好,末幽前数日便炼成一门威能上佳的玄法,不如请羽梭前辈指点一二。” 殊神韵目中幽芒一闪,她的徒弟,可不是喜欢卖弄的性子。 羽梭也是一怔。 他原本是顺势捧一捧,抬一抬。没想到,归无咎竟然自告奋勇,更进一步。 当即面露欣然之色,道:“那老夫就一睹北砂神社第一新秀的手段。” 归无咎一点头,道:“此术微妙,愿得一活物,方可试验。” 羽梭一颔首。 点化生灵,对于其余四大神社甚难,但是却恰恰是草叶神社木灵生机最擅长的手段。 却见羽梭伸出手指一点。 似乎有一粒深绿色的种子忽然滚动而出,一个骨碌,化作一只白兔。四足一蹬,就要朝着石台下遁逃。 归无咎伸手一点。 背后所负四节葫芦中,忽有一点细沙溢出,随归无咎伸手一拂。 那沙粒如烟似雾,遁速极快,几乎鬼魅之间,就将那白兔裹住,贴上一层薄薄的黄沙,僵立在原地。 倒像是饮食中“黄泥鸡”的做法,只是变成了“黄泥兔”。 北砂神社的土行玄术,原不以速度迅捷见长。归无咎的这一手,可谓是别开生面。 归无咎微微一笑,伸手虚空一点。 兔身那一层细沙,蜕散跌落。 可是那白兔却并未复现,随着山风一吹,彻底灰飞烟灭,不见踪影。 山巅十位社正一级高手,人人动容。 好一个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虽然诸位社正立刻就分辨出来,此法只能对功行明显较自己为弱之人生效,但是这一层次的瞬杀法,依旧具备非同一般的威慑力。 这应当是镇卫领一级方能初步掌握的手段。 若果真是眼前这少年新近炼成,那真是惊世骇俗了。 归无咎仔细观察羽梭的神态变化。 这半年功夫,除了正常的修行外,归无咎一直尝试着将前世道术之理,和末拿本洲的玄法对借鉴,发挥妙用。 方才这法子,很明显,取法于空蕴念剑。 而且,为了降低难度,是取法自原版的空蕴念剑,而非归无咎通过全珠修缮后的新法。 换言之,是眼前这位“羽梭”的直传法门。 羽梭沉吟良久,赞道:“好手段,好手段!看来北砂神社再出一位社正,恢复到一社五人的全盛之时,指日可待。” 至于其余几位社正,面上都是毫不掩饰的忌惮之色。 归无咎心中却微微有些失望。 他听得出来,羽梭虽然诚心赞叹,但是并没有归无咎期待中的“触动”。看来,有意无心,到底不是主观意识的投影。 就在此时,妙智真幽幽道:“还是先做正事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宿敌幽影 作法寻踪 五方知见之术,是末拿本洲一种罕见的推演秘术。 此法需要五人共同施展,推演精微,还原过去,只要捕捉到一丝形迹,便能将曾经发生的事情完整复现。 增益之功,号称“甲”法。 所谓“甲法”,五人合力,层次提升一等。譬如说五位镇卫领一级的高手,合力施展此法。效用便相当于一位社正层次人物的推演之能。 上一回作法尝试者,鄂凯;元乐章;飞兰;小天;坏心由仁五人,都是镇卫领中最精英的人物;等若五人合力,具备了社正巅峰层次的推演能力,几乎是一人之极限。 饶是如此,依旧无功。 如今,这一门玄法,能够劳动五大神社社主合力施法,也算是莫大荣光了。 妙智真出言之后,其余四位社主,都并没有出言反对。 同时,只一个眼神,五大社主背后从者,都是后退出十余丈之外,宣铃鹰和归无咎也不例外。 铁赐、比不冢目光浮动,不但动作积极,而且望向殊神韵的目光,似乎骤然松弛下来,好像释放了敌意。 方才,因为殊神韵侍从实在太弱,有“示强”之意,所以才激发起了二人浓烈敌意。 显然,二人思路一转,忽然想到一事。 如果这件事背后果真有北砂神社的阴谋,那么殊神韵应当携带足够强势的力量,以备控制局面。 除非,她有绝对的把握逃过“五方知见”之术的探查。 这……绝不可能! 约莫数息之后,五人依次施展手段。 殊神韵背后,较寻常尺寸略小一些的四节葫芦,缓缓浮现。 同时,妙智真背后出现竹制水箱;铁赐背后出现一只琉璃晶球;比不冢背后出现一只黑色的八角葫;蔚晴一背后出现一道三尺长的巨叶卷,仿佛大了数十倍的煎饼。 五大神社的装束特色,被鲜明的彰显出来。 平日出行,社正一级的人物,已能在不必借用外物的情形下,施展绝大多数玄法。但是在专心致志做某一件事时,未臻乎精益求精之境,返璞归真,恰恰是最好的选择。 黑色的尘土,细微到看不见颗粒轮廓,雷同于隐雾。 湛蓝色的水滴。 金色的星屑点点,上下浮泛。 一粒宛若瓜子、异常饱满的种子。 还有一只指节大小的火苗,但是时时刻刻又形成了约莫三尺多高的虚像。 五种意象,并拢一处。 十余丈外,宣铃鹰见归无咎全神贯注的观察着五位社主施展手段,不由笑道:“合力阵法,和单人动用的玄法,本属于不同序列。若是先前并未学过,临场观摩,受益极小。甚至用心过度,还会有伤神识。” 归无咎知道她是好意,微笑道:“谢过铃鹰姐的指点。” 但是灼灼双目,并未挪动分毫,依旧集中在五位社主作法的景象上。 宣铃鹰嘴角一扬,也并未再劝。 对于这一场勘察,归无咎心中甚是看重。 至少,他没有忘记自己为何而来。 在半年之前,殊神韵对他讲明原委时,归无咎虽然隐隐感受到其中似乎暗藏玄机,但是并没有具体的方向。 但是阴阳道主分身遗蜕之事发生后,就截然不同了。 因为归无咎自此确认了一件事—— 玄道果中所藏之力,便是紫薇大世界中所禀受的升降业力。而归无咎若能得到玄道果,便能完成此行之目标。这一判断,至关重要。 所以,这丢失的玄道果…… 轩辕怀的身影,自然而然浮现出来。 归无咎心中有七八成把握,此事十有八九,和轩辕怀不惧业力、扶摇直上的倚仗,有着甚深关联。 但是仔细推敲,归无咎并不认为,轩辕怀与自己相同,亲身来到此界之中。 因为镜珠所得的出界之法,应当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 道理很简单,镜珠之能,号称遍彻整个紫微大世界;而紫薇大世界上的人物,包括一众大能,都在镜珠笼罩范围之内。如果本界中有人掌握了出界之法,那么镜珠直接循着这个因果就能将那法门复制过来。 而不至于几乎发动了濒临极限的力量,最终才巧借龙界之力,捉摸到一丝端倪。 但是…… 若归无咎所料不错,并非亲身来取的话,那么玄道果的妙用,如何发挥作用,那就值得玩味了。 另一个要点—— 对方能够在末拿本洲攫取到了业力变化机缘,是否仅限于这一枚玄道果,无有后续;若是如此,归无咎之所得大于一枚,就能完全抵消了他的优势。 如若不然…… 那就需要将可能存在的隐患,彻底拔除…… 正思量间,五位社主施展的玄法,已然渡过预备阶段,呈现真实效用。 五种异力一搅,浮空三十余丈,蓦然出现一只巨大的图腾之形,总共为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笔画勾勒而成。 图腾中心,三色光芒搅动均匀,立刻呈现出一汪清池,宛若水泊镜面。 归无咎一见之下,立刻心中一定。 这一方清池,给与归无咎一种他并未附身末幽之前的原身,亦能被显照出来的悸动。 原本在和殊神韵半年以来的相处,归无咎隐然察觉到殊神韵玄力修为已然到了这一界五行法的极限,距离超然天地,只差一丝。如今五人联手,几乎就能相当于末拿本洲的“镜珠”,达到一界之中无所不知的境界。 水泊镜面之中显露出影像。 五方看护十元玄树之人,每一家势力三人,清点树上果实,言笑晏晏,似乎十分融洽。 清点完毕,那十五人依次动用“清凉席”和“交感杖”——两件用以取果的奇物——将果实依次取出。再次清点一遍之后封好,铭刻了五方势力独属的印记各一。 然后,四十九枚果实,运至“小清源阵”,辨认种属。 布入阵中之时,还是一切如常。 因为“小清源阵”中安置果实的坑洞,便是纵横七七四十九枚。若是少了一枚,必然察觉。 就在八位阵师即将入席的一瞬。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虚空之中,一只惨白的手掌,裹着破烂的外袖,就这样当着十六知眼睛所注视的中心,慢悠悠探下。 取走了一枚玄道果。 玄道果悠悠升起,飞向半空,飞出界外,直到穿透岛外结界,一切都悄无声息,没人能够察出一丝异常。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照见渊源 盛主回魂 如此情境,一望之下,令人背心发凉。 因为那一只手掌,孤零零的出现,拿住玄道果,悠然离去,委实是匪夷所思。 因为就算这只手掌是某种秘法营造出的幻象,本属无形之物,合该视而不见;那玄道果总是有形实体。 五位社主,目中皆是幽光一闪。 然后口中念念有词,竟将五方知见之法推进到最高峰。一时间,似乎连岛上微尘,和纷纭混杂的气机,都纷纷显形,愈发刺目。 然后,可见那手掌之后的部分,手臂,身躯,头颅……渐渐补足完整。 原来,那不是一只孤零零的手掌;而是一个活人! 只是其存在太过隐秘,纵然连五位社主结阵探查的至高法门,未真正竭尽全力之下,也只能捕捉到身躯的一部分而已! 此人轮廓显现。 面容发青,一头干枯的长发披身,面目狭长,瞳仁尽是青色。一身服饰破破烂烂,俨然是流浪已久的叫花子。 唯有鼻梁高挺,额头处一点朱红,是此人最鲜明的特色。 五位社主,都现出难以置信之色。 尤其是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更是几乎瞳孔放大,喃喃自语:“不可能!” 十余丈外,围观施法的十人,也是个个面色大变! 归无咎也有些意外。 这半年来,或经殊神韵亲传,或经宣铃鹰和佟嘉转述,归无咎对于五大神社历史上的密闻奇谈,英杰人物,也知晓不少。 十元玄树的奥秘被察觉后,草叶神社三代社主无奈之下,只能与其余四大神社共享天下。只是唯草叶神社占据半壁江山,获得四十九枚玄道果中二十四枚的份额,堪称在新秩序下极盛的顶点。直到北砂神社五代社主出世,合纵迎敌,力压草叶神社四代社主一筹,方才使得五家势力,重归混沌。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北砂神社五代社主虽然同属惊才绝艳、玄法臻至本界巅峰的人物,才情不在草叶神社三代社主之下。但是四家联合,势必要给与其余三家盟友一定的利益许诺,极大的扩大分配数额。 最终功成之后,有二百年盟约约束,也难以反悔。 所以,草叶神社五代社主,并未接过草叶神社的霸权,成为一时之“盛主”。 在末拿本洲万余年历史上,某一家神社独占二十四,完成类似草叶神社三代社主那般的极限制霸的世代,总共出现过四次。创立格局的四人,连同草叶神社三代社主在内,合称“五盛主”。 恰好五大神社,各有一次。 而历史最久的一次,是由炎阳神社二十七代社主开创,独霸二十四果,长达七百年之久。这固然是因为炎阳神社后继五代社主都是玄法精深、手腕娴熟,得以继往开来;而二十七代社主天资独绝,开辟之功,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 这位二十七代社主,也是末拿本洲历代雄主之中,对于勘破十元玄树之秘用心最深的,可是最终却饮恨而终。 五大神社,镇卫领以上深知古今渊源之人。 若是集中起来,评选一位所有人最心仪的前古英杰,这位炎阳神社二十七代社主,必然稳居前三之列。 如今,画卷之中所示,那宛若乞丐、相貌特征十分明显,窃取玄道果之人,正是古今“五盛主”之一、炎阳神社二十七代社主,鹤铁博!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应当已经亡故于八千年前。 末幽本周,可并无转世之说。一旦亡故,便彻底属于过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借尸还魂”,类似于夺舍。 毕竟,当年鹤铁博的百炼不坏之躯,可是无价瑰宝。 五位社主面色凝肃,但是镜像之中的呈现,并未结束;所以施法的过程,不能中断。 但是人人都在猜测,是否某一种高明的借尸还魂之法,需要借由玄道果强化本身。 移步换景,可以看见鹤铁博手持玄道果,遁出许久。 …… 终于,等他来到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寂之地,“鹤铁博”张开一道图卷。 然后自兜囊中取出四只仿佛罗盘之物,镇定在图卷的四个角落。 图卷之上,立刻浮现出一只图腾之像。 其繁复精密,几乎不下于“五方知见”之术所构成的图案。 然后,鹤铁博将玄道果珍而重之的放在图卷之上。 一个颇为奇妙的细节。 鹤铁博的一切动作,虽然举重若轻,行云流水,无愧于社正一级巅峰的修为,完全不类于僵尸;但是偶然间其转过身来,却不难发觉其人双目浑浊无神,大有些浑浑噩噩的意思。 经过一连串复杂的施法。四罗盘镇定的图卷上,忽然散发出耀目白芒,然后深陷成一个“碗”形。 玄道果嵌在其中,飞速炼化,由固体化为汁液,在化作一丝丝清灵醇厚的气机,循着特定的节律,冲向深空之中! 五位社主,一齐愕然。 他们感应无误,玄道果所解炼之力,确实毫无保留的投入深空之中去了,并无一丝一毫回馈于鹤铁博身上。 五人早已认定“鹤铁博”尸变之身,窃取玄道果是为了强化本身。这时见所见大谬,不免十分困惑。 但是这一景象落在归无咎眼中,却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种可能性,从七八成把握,到几乎可以手拿把攥。 归无咎的神思,飞速转动。 数息之后,得出三个结论。 二个有利,一个不利。 第一个结论。 轩辕怀借助的法门,远不若自己亲身入境来的灵活自如,完全通彻因果,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所求为何,如何行事,达到怎样的结果。 归无咎怀疑,他的手段,其实是处于一种“知其然而未知其所以然”的状态,发动了自己的某种底蕴后,具体发生了何事其实辰阳剑山自己也不知晓。 诸如此时此刻,鹤铁博的奇异举动,相当于一花一世界之中,另一个独立的故事。 第二个结论。 称呼眼前所见为虚空投放之法也好,图腾祭祀之法也罢,归无咎绝不肯相信,此法的效率和自己直接获取玄道果相等同。换言之,只要获取相同数量的玄道果,鹤铁博处以这诡异法门“投射”,而自己却是直接汲取。那么到最后,自己的获益势必更多。 这两个结论,是于己有利的。 不利的结论,是眼前这位“鹤铁博”实在神通广大。作为威名赫赫的“五盛主”,归无咎凭直觉就能推断。当世社正一级的高手中,除了殊神韵和妙智真之外,其余人一对一与之放对,必然有极大的差距。 而且,在宣铃鹰对归无咎讲述的故事中,这位炎阳神社二十七代社主,最擅长的就是隐匿法和禁阵法。 而当今五位社主,却并无一人专精于此。 所以,没有人能够保证这是鹤铁博最后一次作案,他最终要攫取多少枚玄道果,才算满足。 如果五大神社不能下大决心将此人解决,那么等若归无咎在进行一场不知道对手筹码多少的赌博,结局显然不容乐观。 图景演化完毕,待玄道果完全消散的一瞬,因果已失。 鹤铁博的身躯,和那一片景象,迅速转化成一团白茫茫的雾气。 殊神韵等四大神社社主,将目光一齐投向比不冢。 比不冢的脸色,很难看。 正文 刚刚动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坐观之计 明定契约 但是在比不冢做完一件事后,其余四位社主,并未立刻加以责难,而是出人意料的保持了静默。 那是一只竹筒,解开口塞封印后,一只三四寸长短的蟾蜍忽然跃出。比不冢令取出一枚丹丸令蟾蜍服下,然后面前浮现出一只瓷盘大小的漆黑孔洞,蟾蜍一跃而入。 归无咎神色一亮。这显然类似于紫薇大世界中的空间法门。 做完之后,方听见比不冢低语道:“很快。” 这份令人颇感压抑的沉默,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终于,比不冢掌心所持竹筒,忽然泛黄。 将竹筒拆开,其中又跃出一只蟾蜍,但是其背负七星,身躯半红,显然不是先前那一只。 比不冢伸手一引,从蟾蜍口中抽出一枚半寸宽的纸条。 打开之后,阅览一遍。 比不冢面色木然,显然当中内容在他预料之中,并未有什么惊喜。 铁赐似乎有些沉不住气,立刻问道:“如何?” 比不冢道:“已然检查过了。本神社仙灵墓室,二十七代社主这一匣,空空如也。” 一旦确认了消息,所有人都是面色微异。 似乎摆脱了一切侥幸,心中的那份压力,终于落到了实处! 至于星铁、炎阳神社两家,最初一直是怀疑北砂神社在背后下手;此时忽然火烧自身的尴尬,却反倒算不了什么。 良久之后,倒是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环视一眼,幽幽道:“既然如此,便当出手解决。” 铁赐、比不冢,二人目光流动,甚至和草叶神社的蔚晴一对视一眼。 但是却并无一人附和表态。 按理说,遇到如此开天辟地所未有的大事,众位态度如此冷淡平静,似乎有些蹊跷。 归无咎低头沉吟。 宣铃鹰低声道:“是鹤铁博的实力太强了。” 归无咎闻言,立刻省悟。 鹤铁博,最为古今文明的“五盛主”之一,寻常层次的社正级高手,至少要三四人联手,方能与之放对。当今之世,除了殊神韵、妙智真,似乎再无人与之接近。似以星铁、炎阳、草叶三神社,就算是集中一社之精英,似乎也未必能与之对抗。 当今五大神社社正一级高手,总数不过是十三人而已。 如果说以众敌寡…… 一位寻常等阶的社正级高手,至少需要三到六位最精英级的镇卫领联手,方能与之抗衡。 所谓“最精英级”,便是如北砂神社三十余位镇卫领中足以排名前十的存在。 而鹤铁博,又并不是“寻常”社正。 满打满算,如果要组织起百分之百能胜过鹤铁博的队伍,五大神社合力,至多也不过是五六支而已。 而万一神社精英、甚至社正级高手意外陨落,对于本神社的损失与影响,却极为深远。 所以,铁赐等人心中,自然有一个侥幸之念。 那就是—— 赌一赌,看一看。 就赌鹤铁博取走第一枚玄道果,只是巧合;或者用去一枚,就完全实现了他的目标。 若是如此,反正“尸变”之身灵智、寿元皆远不若真人。大家熬上数十年,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这数人看上去如此犹豫,还是看在鹤铁博以空间法门和阵道手段为长,用以窃物,神出鬼没。否则,传令下去,将玄道果的收藏、保存加倍严格,确保无虞,就是诸位所能采取的全部措施了。 这一层意思,大家都心照不宣。 果然,殊神韵冷然问道:“多久?” 比不冢面色一阴一阳,幻变三次,终于咬牙道:“三年!” “三年之内有事,五大神社一道,组织力量剿灭。” “三年内若是无事,此提案依旧虚悬;等到七年后下一次玄道果丰收,若是采摘、挑拣、分配的过程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那……此事便只得搁下了。” 最后一句话,比不冢说的甚为艰难。 但是身负一社之中,虽然这表态有些无赖,并且于大义不合,但是该说明白的话,还是要说明白。 玄道果的运用,是以十年为期。 滋养灵地,也讲究节律均匀。 譬如北砂神社,拥有十五果的限额,那就是每八个月,种植一枚玄道果于灵地之中。 此时距离上一回玄道果收获已有三年。 若再过三年,等若库藏已去大半,大家心中,自然也安心了不少。 蔚晴一微一转头,征询殊神韵的意见。 殊神韵略一沉吟,道:“我固然明白诸位不愿大动干戈之意。但是若要如此行事,须得满足三个条件——” “其一,这一回星铁神社损失的一枚玄道果,若铁社主并不愿追究则罢;若是愿意追究,便从炎阳神社下一批果实的份额中摘取。若是你双方均无异议,那么祭祀之比例,便请自行调整。” “其二,最近三年大动干戈,责任全在贵方。不日我北砂神社将列出一封清单,还请炎阳神社照价赔偿。若要讨价还价,那么各自派出一个小队谈判,也无不可。” “其三,如果鹤铁博继续作案,窃取各大神社玄道果,又或者滥施手段,对于各大神社发动袭击,造成的一应损坏和人物伤亡,也完全由炎阳神社承担。” 归无咎心中暗赞。 他这师父殊神韵,看似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是此时临机决断,却是条理分明,缜密清晰,不愧为大势力的领袖。 比不冢面上苦涩,但是却无法反驳。 因为末拿本洲之铁律,只要尸身安葬之时,密封手段完全可靠,并未提前失效。那就绝不可能发生尸变的情况。 如此重大的事故,自然是炎阳神社全责无疑。 至于说别家势力做手脚、暗中破坏,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神社的仙灵墓室,防御阵法连通本神社神殿,一体相同,享受最高级别的防御。这是这禁阵都能被攻破,那等于意味着这一家大势力,也并不存在了。 蔚晴一忽道:“本人补充一点。若是鹤铁博果然继续作案,不得不加以剿灭。那么围剿此人的费用和损失,也当由炎阳神社承担。” 比不冢恶狠狠的盯着蔚晴一,望了一眼。 但是其余四位社主,都是面无表情,相继自袖中取出一道白卷,但是卷末都提前用上了印信,显然是法契一类。 比不冢之议、殊神韵所提出的条件,一同著录其中。 归无咎冷眼旁观,心中微感失望。 从他的角度出发,自然是希望五大神社即刻发动,将鹤铁博这不安定因素扼杀在萌芽中,越快越好。但是此时此刻,他“人微言轻”,自然也无力扭转大局。 契约完成的一瞬,明光泛起。 但是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指尖清光之盛,亮色流转,却远远超过其余四人。 蔚晴一、比不冢一愕,契约印信,他们也不知道签下了多少,早已熟极而流,不知妙智真为何生出如此动静。 但定睛一望,是妙智真掌心,浮现出了一只玉色的箭头。 原来,两件事并不想干,只是同时发生,意外的凑巧,形成了误会。 只见一串细密的文字,从箭头中猛地钻出。然后妙智真檀口微张,将其一举吞入腹中。 比不冢忽然感到似乎有些不妙。 妙智真幽幽道:“紧急讯息。本神社所藏玄道果,昨日子时无故丢失一枚。” ps:十二点没有,下午,晚上两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临敌方略 兵行险着 这一消息传来,在在座的诸位心中,不啻于重重的一击! 因为朝雾神社所独属的“巧雾九环结界法”在五大神社的空间匿藏之法中,实属上乘。其余各家神社多多少少出现过珍宝失窃等事故,但是朝雾神社却绝对没有。 而种种消息表明,朝雾神社采摘收集完玄道果之后,便是将此果分别藏于九处独立的巧雾九环结界空间。 连此法都不可靠,其余诸神社,势必人人自危。 比不冢嘴唇有些发青,接过妙智真传递来的“星箓书”,有些艰难的道:“本神社需要遣使验明,回溯贵社的监控法阵。若是确认的确是他下手,那么笨神社自然不会抵赖。” 妙智真摇头道:“除了此人,更有何人有如此修为?” “再者说,我朝雾神社‘星箓书’之法,乃是紧急传递讯息的根本手段,动用一次代价高昂。况且此法只得单向传递消息,除非本人未卜先知,方能提前立下这双簧,借势讹你一讹。” “自然,你若定要验明,本神社也绝不推拒。” 比不冢摇了摇头,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压力骤然增大之下,心中本能的抗拒罢了。 倘若鹤铁博继续下手,窃取诸宗玄道果二、三、四、五枚……那么赔偿之数全部积压在炎阳神社,这简直不啻于灭顶之灾。如果真的数量大到无力偿付,那么可以想象,每十年为期,炎阳神社除却保留火种的一只玄道果外,其余数目,只怕都要拿出去充公。 蔚晴一淡然道:“比社主稍安勿躁。我等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若是炎阳神社尽力挽回。那么其余诸家的损失固然非偿付不可,但是偿付之期却可摊薄。譬如若是损失的总数达到十枚,那么以百年为期,每十年贵社少取一枚,想来影响也不会太大。” 铁赐暗暗摇头。 这蔚晴一看似通达,但是一张口便假设损失十枚,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是此事乃是五大神社共同的危机,也不知他为何能够如此优哉游哉。 比不冢印堂发黑,思索良久。 最终,一咬牙,道:“如今两件事是当务之急。” “其中之一,是请诸家再多想想办法。尽可能将自家玄道果藏好,避免更大的损失。这一步,只得大家各显神通,比某人也无能为力。” “另一件事,便是大家同舟共济,组成队伍,搜索围剿这位的尸魅之身。” “本人的建议是——” “草叶神社与星铁神社联合,出一支队伍;” “我炎阳神社,和朝雾神社,北砂神社,各自出一只队伍。” “四队机动出击,搜索这位的下落。如何?” “大家意下如何?” 其余四位社主,包括殊神韵在内,闻言都感讶然。 要对付曾经的“五盛主”,至少需要四位社主级人物,又或者两位社主、十位精英级镇卫领这样的阵容。 如今草叶神社与星铁神社,连同社主在内,不过各有两位社主坐镇。两家合力,出一支队伍,也算适宜。 北砂神社有四位社主一级高手,殊神韵道行又非比寻常,独立出一队,也能负担得起。 朝雾神社有社主一级高手三人,但是在五大神社之中,朝雾神社地域最广,修行玄力的人口亦众。论中坚力量的规模,其实是五社之冠。大约估计,社中镇卫领一级的精锐,达到了四十到五十人之间。 独立出一队,也说的过去。 而炎阳神社社主一级的人物虽然也有三人,但是规模在五神社中却居倒数第二。要想独立出一队,其实有些勉强,甚至比不冢本人,也要亲力亲为。 看来,比不冢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便是他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 在五位社主谈判的过程中,归无咎冷眼旁观,一直皱眉不语。 其实此时此刻,他心中的压力,较之比不冢,也并未小了多少。 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 就算归无咎成长极快,立下殊勋。但在下一轮的所得,也是有限的,譬如归无咎成长至社正境界,将北砂神社所得的份额再度扩张至数枚,那归无咎就算与殊神韵再是投缘,求取一半数目为酬,也是极限了。 若所求更多,那只得如鹤铁博那般,对其余神社下手,巧取豪夺。 但这半年来归无咎揣摩道术,渐渐也心中有数。 虽然他拥有仿佛“界外之人”的奇妙感应,破境炼沙,十分容易;然而妙心与战力,是两回事。以掌握玄力体系下的斗战手段为标尺,似乎也未必能够明显胜过本界域中的不世出人物。 境界突破容易;但是在社主一级中,达到殊神韵这样的功行,似乎中间莫名隔一层;甚至于妙心感悟、洞彻一界的优势,反而成了劣势。 如果…… 鹤铁博攫取的玄道果数目继续增长。 那么归无咎也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利用效率的“折扣”上了。 签订下第二份契约之后,五位社主都无心逗留,匆匆辞别。 殊神韵、宣铃鹰、归无咎三人,架上沙鸟,快速遁返。 一刻钟之后。 宣铃鹰左右一望,心中微奇。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殊神韵。都是眉关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 归无咎倒也罢了。将近一年相处,宣铃鹰已然明了,这小弟弟有时心思细腻,难以参透。但是宣铃鹰服侍殊神韵近乎十年,既往所见,这位所侍之主想来都是刚中见柔,再如何机略娴熟,都是始终“安置”在大开大阖的神骨之中。 如今模样,委实罕见。 “师父……” “小鬼……” 归无咎、殊神韵各自哑然。 原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二人竟是一齐开口。 殊神韵微微一笑,道:“你先说。” 归无咎微一犹豫,才道:“弟子有一主意。只是不知师父你意愿如何。” 殊神韵略一颔首,示意直言无妨。 归无咎一抬首,从容道:“不知在师父心目中,您修为之高下,比之诸如‘五盛主’这般的前古英雄,到底如何?是否有一战之力?” 殊神韵目光中幽芒一闪,淡淡道:“比较到功行的每一个细节,无不具备……心境、玄法、战术、乃至生克变化……为师自问与前世英雄,有一战之力。分先较量,自问不弱于人。” 归无咎心中一凛。 殊神韵说的是“不弱于人”,而非“接近”、“差距不大”之类的言辞。其含义可以想见。 宣铃鹰轻掩朱唇,似乎有些惊诧,仿佛不识得眼前之人;但是瞬息之后,又化为倾倒。 殊神韵续道:“但是……有一件差别。” “他们毕竟是‘做到’了……而我,还没有‘做到’。就算双方完全等同,已成和未成,总有一点微妙差别。” 殊神韵口中的“做到”,是指所立之业而言。 真正大有雄心者,所持之念,必是破解十元玄树的秘密,真正荡平一界;但是这一条,没有人能够做到。 那么退而求其次的境界,便是达到当前规则下的极限,一揽四十九果中的二十四枚,执掌半壁山河。 殊神韵所言“做到”,便是这里。 归无咎缓声道:“方才听诸位社主议论,以为朝雾神社藏匿之法为五社第一,他处竟也失守,所以大家也都信心不足……弟子有一个主意,或可保玄道果安全无虞。” 殊神韵静言道:“何法?” 归无咎道:“将本神社剩余玄道果,尽数集中在师父一人之身,贴身保存。甚至……如果其余四大神社有意,双方可以签订契约。将各家所持玄道果,一齐交由师父你保管。” 宣铃鹰愕然。 这样做的后果,不言而喻。 这真是一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殊神韵美眸之中,光华流动。 数息之后,殊神韵才叹息道:“我方才思虑良久,便是想到,若是和鹤铁博斗上一场,或许有不可测度的好处……但是我也只是想着主动挑战而已,你这个主意……” “真不错。” 说完,殊神韵将归无咎一把拽了过来,在额头亲了一口。 不无遗憾的道:“如果我在十几年前找个人结婚,你这小家伙会投胎成我的儿子吧?一定是这样……真实太可惜了。” 正文 情况 昨天早上约好了去换手机屏幕。 中间等候的时候出去逛逛,就在江边上转转,散散心。 结果来到一个台阶下的小水沟,不宽,至多不超过80cm。当时没太多想,就跳了过去。 但是水沟那一头不是平的,而是一个30°c左右的角度。 不是摔倒。 而是这样跳过去,就会前脚掌着地,而不是整个脚面着地。 恰好前脚掌着地会比较敏感,会诱发问题。(以前说过的,PKD) 已经好久没有出状况了,几乎以为痊愈了,没有想到会发生问题。 当时就有些痉挛,还比较剧烈。 脖颈,手臂,肩膀,小腿,好几处地方有些扭伤的感觉。晚上睡了一觉之后,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现在发现还是写不了。 今天再休息一天。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信心不疑 神魂之问 这一亲昵动作,落在宣铃鹰眼中,惊骇之余,更有些酸意。 但是在归来路上,归无咎竟似有些恍惚。 心中忽然浮起一丝曼妙的情绪。 他并非因殊神韵表示亲昵而心意浮动,而是…… 归无咎明锐的察觉到了,自方才的沉寂开始,殊神韵亦进入了一种莫名的奇妙状态。 尽管末拿本洲这“环心”之地有许多非凡人物的投影,但是那些毕竟只是“有意无心”的虚像而已;而归无咎在此界之中游走,才是真正唯一一个明了因果、目标明确之人。 所以,归无咎观此界人物,哪怕是仿佛白衣女子化身的殊神韵,皆能持有一种超然的态度,宛若鉴赏一道繁复精密的画卷,超脱红尘之上。 但是殊神韵此时此刻的形容态度,却令归无咎心头豁然为之一振,受到的冲击力非同小可。 核心问题在于殊神韵的“自觉”。 此时的殊神韵,罕见的思虑良久之后,变得神采奕奕,气机清朗,目光坚定。 她似乎是认定了,击败一位前古之时的“五盛祖”,乃是一件对于自己修行极为有益之事。 这种超脱一切的“知道”、“自觉”;或者说“使命感”和“明澈本心”,就算是紫微大世界中的归无咎,每每遇到重大抉择之际,也需要审慎思虑,闭关潜修,静静感受大势流行,时序轮转。 每当此时此刻,归无咎心中都是坚信不疑—— 自己一定是真的“知道”和“自觉”,所见绝非是心血迷离之幻影。 最终事实验证,诸事走向,往往都和他所料大致相同,验明自己道缘感应无误。 若仅仅是“有意无心”之幻影,能够有着如此强盛的、俨然彻悟式的使命感么? …… 回到北砂神社,神殿。 宣铃鹰离去之后,殿中仅留下归无咎、殊神韵二人。 殊神韵看了归无咎一眼,微笑道:“末幽。似乎你尚有未尽之语?一切都直说无妨。” 归无咎吐出一口浊气,轻轻一摇头,道:“弟子只是胡思乱想而已,不值一提。既然师父问起,末幽就直说了,言语谲怪之处,师父也不必放在心上。” 殊神韵立在殿前的琉璃窗前,道:“你说。” 归无咎斟酌词句,道:“玄法修持,如此曼妙玄奥,拟物赋形,无不如意。但是古往今来,修行到了至高境界之人,依旧寿元不过二百有余。是否能够将修持之道,用于强化肉身精魂,求一个长生久视?” 殊神韵微微一怔,莞尔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想到生死枯荣之事。” 随即续道:“实则有了社正一层的修为,肉身精炼,已然到了水火难坏的境界。譬如鹤铁博的‘尸变’,若非其本身遗躯依旧完好无损这一前提,也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 归无咎点头。 殊神韵续道:“长生长存,古来英杰,亦不是不曾想过。但是关键不在肉身之坏,而在神魂之衰。到了二百年后,修行之人并非如凡人那般逐渐老朽;神识衰弱,只在旦夕之间。也许上一刻你还是神完气足;下一刻便感受到大限将至。当中奥妙,古往今来,莫能例外。” “怀有雄心者以种种秘法修持弥补,亦决不能免俗。” 归无咎再度颔首。 殊神韵心中倒是浮现出一丝惬意。她只道是归无咎因自己将与鹤铁博生死决斗,所以生出幻灭倥偬之感,念及生死之事。 归无咎灵机一动,捕捉到一个微妙的细节,忽道: “那师父是否想过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二百余年一到,神意并非是彻底崩散瓦解了;而是升天而起,投入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也许另外一个世界,更加广阔,更加精彩,拥有更加悠久的寿元,俨然是更高层次的舞台。” 这是归无咎偶然捕捉到的一个“疑团”。 在末拿本洲之中,似乎并无人有天外之思、考虑天地之界限、人物之古今。 别说修持玄法之人,就按说是神怪之说最盛的世俗凡民,也是秉持“一世而终”的念头。如此情境,似乎和生灵演化繁育的规律大不相同。 殊神韵眸中微微现出一丝诧异。 旋即为归无咎解释其中道理。 原来,功行到了社正这一步,已然是深通物性,明彻几微。虽然没有“神魂离体”一类的手段,但是感应自身精魂,宛若实体,却是不难做到的。 以此等人物知见之高明,自能察觉到,一身精魄,并非“离去”,而是彻底的“消散”。 所以轮回之说,转世之说,升离异界之说,虽然并非无人提及此类奇言,但是并没有太大的市场。 归无咎沉默有顷,忽然道:“那鹤铁博这般,‘尸变’之事,更作合解?” 殊神韵一怔,道:“五行流传升降,感通生灵尔……” 但是后面的话,却并未继续下去。 殊神韵目光中闪烁着困惑与惊奇,似乎打开了心中的一扇门户。 然后不自觉的伸出右手,轻轻落在归无咎的肩膀上。 归无咎心中一定。 这就是他坚持这是一个“谜团”,并未得到合理解释的原因。 如果说在末拿本洲中人心中,神魂乃是一不可测度、微妙幽玄的存在,其来也无由,其去也无终,那归无咎勉强可以理解此界不兴神怪异世之说的理由;一以贯之,庶能自洽。 但是事实则不然。 既然连“尸变”之类的事情都能发生、都能被接受;除了精血传承、阴阳交合分娩血裔这一路径外,气机流转升降,在偶然情形下亦能诞生仿佛“灵智”之物,那么神魂的地位,显然并不“超然”。 在这个前提下,对于此道的研究探索,势必会提上日程,绝对不会因为一时之无功而弃绝此念。 退一万步说,修持玄法的大神通者,宁可怀疑自身之洞察力未能透彻一界,也不应当形成这诡异的共识。 譬如凡间的帝王将相、大富大贵之辈。 其祈求神灵并不灵验,又或者炼制、服用所谓的延寿仙丹并未奏效,他们也只道是自己诚心不足,又或者未得其法,而不会怀疑仙道的真实存在。因为超出其理解范畴之外的事物,构成灵异,时常出现。 到了此时此刻,归无咎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确切的猜测。 末拿本洲中的人物,是大人物无意识的神识映射。 换言之,并非某一位大人物,如阴阳道主一般,刻意制作一道分身,投入其中;若是如此,呈现出来的形貌,应当是如归无咎和从前的“呓游症”患者那般,超出本界,附身于人。 此界之中的真正土著,显然不是如此来的。 应当是周天寰宇之中的大人物,对紫薇大世界产生“兴趣”,那么在无意识之间,界中自然会产生一道映射虚像。 位序排列,便当象征着功行高下。 而曾经的“先贤”,或许代表着曾经“关注”紫薇大世界的大人物,留下一念;但是那念头已然消散。 念去念散,来无影去无踪,所以,显得异常干脆利落! 殊神韵一声叹息。 旋即微笑道:“轮回转世也就罢了。若果真是天外有天。倒是要见一见界外风光。” 她这句话说得轻松,显然并不以为真。 但归无咎胸口一起一伏。 殊神韵这句话,宛若一个晴天霹雳,令他心中生出一个大胆念头—— 若是将殊神韵带出末拿本洲,领入紫微大世界之中,会发生何事? 归无咎口中道:“或许真的有这一天,也说不定。” 话音未落,天色陡然一沉,乌云遮蔽。 一道几乎有水桶粗细的青色霹雳,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大殿正中的校场上。 ps:恢复更新。 那天本以为休息一天就好了。没想到痉挛和挥舞手臂过于剧烈,导致右肩的位置拉伤。右臂举平,甚至搁置在桌子上,都很难坚持十分钟,只有下垂下来才舒服。所以实在没有办法更新。 今天恢复更新,是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了。早上起床,感受到手臂能够举平,就立刻更新了。 关于新书,实在是抱歉。其实在新书写了二十多章的时候,我就觉得写的不好,大家都知道。当时就有弃掉重开的念头。后面之所以坚持,说实话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书友们的投资和打赏,不愿意辜负。没想到出了个意外,倒是帮助我做出决定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虚念实务 得三还一 惊雷之后,便是暴雨。 这雨势极大,最初是黄豆大小的雨点扑朔朔落下,然后便丝连成线,倾泻如注。 内殿之中,透过落地琉璃窗,自上而下俯瞰,不难分辨殿宇角落处的水渠不多时便汇成灵动澎湃的满溢之势,疏导于外。 宣铃鹰忽然进入,禀告道:“雷雨来得猝不及防。传递讯息,只得押后了。” 殊神韵望了归无咎一眼,淡然点头。 宣铃鹰道:“雨势一止,属下便立刻发动。” 在回返之时的路上,归无咎于殊神韵议定的方案,一旦回返,便着手落实。 但是与其余四大神社的紧急传讯之法,非得天气晴朗之时,方可动用。 宣铃鹰略一犹豫,又道:“这天象……” 正因为传讯之法需要天时为支撑,所以神社之中,有专门从事此道者,号称“法天司”,仿佛世俗王朝之钦天监,加以推演;向来并无错讹。 每日子时一过,法天司便会将今日天象变化,精确到每一刻钟,作为信息汇总的一部分。 若是超脱掌控的天象变幻,往往意味着不吉之兆。 殊神韵摆了摆手,道:“无妨。” 宣铃鹰退下。 归无咎也心中暗暗称奇。 纵然在紫薇大世界中,若是有机缘遇合,引动天象,也并不能说十分稀奇。 但是此等情形,通常来说无非二象: 一是清雷一响。 二是风云变色。 无论是载籍所见,还是归无咎亲身经历,可谓大略如此。 所以方才雷电一滚,归无咎不但不惊,反倒是有些欣喜。 可是接下来的昏沉暴雨,就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 如此具体质实,落于形迹,委实是匪夷所思。 是自己“带殊神韵出境”这一念头,十分正确,勘破天机的缘故么? 似乎,不至于此…… 目光遥递于窗外, 念头一动,归无咎忽有所悟,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弟子明白了。” 殊神韵讶然道:“你说。” 归无咎笑道:“弟子所言,若是师父觉得狂悖荒谬,还请师父不要见怪。” 殊神韵在归无咎肩胛骨上重重一捏,随意道:“那是自然。” 归无咎洒然道:“在师父心中,对于弟子甚是看重,以为缘分所在,成道立业之寄托,末幽心中是知道的。” 殊神韵一转头,“嗯”了一声,目光上下扫动。 过去一年的经历,殊神韵自己,固然是丝毫不掩饰对于归无咎的喜爱;但是归无咎的态度,却是相对沉静内炼,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绝少有眼前这般“表明心迹”的举动。 归无咎续道:“说到底,师父与弟子之间的缘分,除却资质的看重外,更重要的因素,只怕是应在‘知见相合’四个字上,能够在混沌迷茫的缘法之道上,有所触动和启发。” 殊神韵双手环抱腰间,声音虽高,但是态度随意:“说的不错。” 归无咎道:“方才风雷骤雨大作。弟子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是否弟子对于师父而言视若珍宝的价值所在,仅仅在于‘知见相通’这些务虚的层面?是不是有可能……弟子对于师父,在您的修行实务上,依旧能助一臂之力?” 殊神韵愕然,道:“这就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你的启发?” 归无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殊神韵仰天而笑。 十余息后,殊神韵笑吟吟道:“修行到了我这一步,你觉得还会有‘实务’上的不足?” 这一句反问,着实有着莫名的压迫力。 但归无咎却是不为所动,托腮道:“或许有吧……” 殊神韵面容一正,夹杂着三分古怪,道:“的确是有……但是这不是我一人的不足,而是普天之下、古今已降道术臻至如此境地者共有之不足……你若能解决,那就真不枉方才的‘晴天霹雳’之象了。” 归无咎面色一正,兴致勃勃。 殊神韵续道:“五大神社修持玄力者,背后皆有一容器。或葫,或箱,或匣。但修为到了社正一层,往往便不再携此容具。你可知是何原因?” 归无咎认真道:“不知。” 殊神韵道:“只因社正一层,玄力驾驭到了精微奥妙的境地,几乎剖析本源,彻上彻下。其实以一容具深藏原材,运使之际,便有一丝轻微间隙于不谐。哪怕是再上乘的容具,亦不能免俗。”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但是师父到底还是准备了一件容具。” 殊神韵的小葫芦,较之寻常的四节葫芦规模略小,显然是一件特制的宝物。 殊神韵坦然颔首,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总将五行之原藏于掌心或肌肤之间,保存的时日受限,灵性损耗不可避免;若以玄力蕴养,又等若多了一重额外的负担。” “所以,修持到了至高境界之人,其实缺了一件内外无暇、统筹本源、物我,执中御外的‘容器’。若得此物,不但战力更胜一筹,鹤铁博再不足惧,就算对于长久修持,也有极大的好处。” “说不定,能够达到你所言的‘究天人之际’,探究一界古今、神魂寿元的界限,也未必不可能。” 略微顿了一顿,殊神韵略有三分狡黠的道:“这个‘实务之难’,你能够帮助为师解决么?” 归无咎心中轻轻一震。 旋即心神感应,回顾此身所携外物。 无论是品阶高如小铁匠,又或者那出界之宝,反吞双子珠,越衡印符、归墟、乃至真宝金丹。一应重宝,虽然本身皆有一种超然一界的韵味。但是因为被归无咎仙道法门炼化过,所以皆陷入沉睡,不得唤醒。 唯有到了濒临离界的边缘,方才是重新觉醒之机。 不过却有一物,随心映彻,出现在自己的袖囊之中。 此物品阶虽高,却是唯一一件归无咎尚未炼化的宝物,物性天然,并未沾染仙法契机。所以在这末拿本洲,依旧示现为灵动自如的实体。 归无咎将其取了出来,犹疑道:“弟子心缘感应,似乎此物对于师父大有妙用。” 殊神韵随手将其接过,原本是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 但是数息之后,她脸色陡然一变,双眸中射出前所未见的光彩。 殊神韵掌心之上数寸,浮动着一只圆珠。 晶莹剔透,圆静自足,妙不可言。 同时,有细微尘土,环绕此珠,时而浮动于外,时而消散不见。 其实外人绝难窥见密奥的是,此时殊神韵已将墙角处安放的四节葫芦中的真土,尽数纳入此珠之中了。 如此内外无隙、通透实体,简直是匪夷所思。 取用之际运转无暇尚不值得一提;更重要的是,真土藏于珠中,竟似有一种化身为自己身躯一部分的感觉,若是长久加以蕴养,便能真正臻至此界的“极限”。 前辈英杰,无论是所谓的“五盛主”,还是其余社主;又或者是殊神韵自己。原本以为都是一界巅峰的玄法修为;但是得了此物之后,殊神韵却蓦然惊觉,原来前路尚有一线。 足足一刻钟之后,殊神韵运转如意,似乎意犹未尽,才道:“何处寻到的宝物?你为何预感到此物于为师有用?仅仅因为方才的异常天象么?” 归无咎沉吟道:“这是弟子年前出使任务时,偶然所得。” “事后得了一梦,梦中得一偈语:取三还一,缘法之常。” 同时抬首,观望殊神韵神色变化。 殊神韵秀眉一挑,低声道:“取三还一?” 倒是未有大异。 归无咎忽然生出一丝后悔。 此刻似乎并不是点破迷津之时,方才这句话,有些过于激进了。 念头一动,便立刻道:“弟子原也不明其意。只是近日思量,该当是应在弟子成为师父关门弟子一事上。弟子自师父处所得有三:一是玄法指点;二是名望地位;三是亲情关爱。有此三得,还报于一,似乎是应在以此宝回谢师嗯。” 殊神韵喃喃道:“是这样……” 但是目光之中,却似有一丝迷惘。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隐风罪域 失忆活人 一面破旧的黑色旌旗,矗立在竹扎的四方庭院中。 竹竿高低参差不齐,上面隐约有斑驳印记。 院落环绕的正屋中,迎门横置一台。面前零零散散六个张破桌,俨然是小酒肆的规制。 柜台之后,一个青面壮汉,斜托着脑袋,似睡非醒。 “二十斤风干肉,十斤清酒。” 正在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青面壮汉猛然睁开双目。 屋内零散四座的几个闲客,也不经意的瞥眼来看。 此辈人人都是身负一只容具,但是与五大神社常见的葫芦、水箱、竹筒等形,截然不同。 大致看来,约莫是奇形怪状的软兜包裹。 所有人定睛一看,见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由微现诧异。 青面壮汉虽然相貌并无特异之处,但是迎面对视,却能察觉其瞳仁较寻常人小了一半,眼白露出,颇有些瘆人。 他细小的眼珠一阵转动,然后脚底轻轻一掂,弹出一只荷叶包裹,迎面一推。 归无咎一伸手,稳稳接住,报之以一个天真的笑容。 青面壮汉面现惊疑,旋即轻轻点了点头,闭上双目。 归无咎也心中称妙,眼前这位,看上去只是伙计一流,实则已经是镇卫领一级的修为。 归无咎独自来到一处空桌。 不多时,屋外大步流星,又进来一人,大剌剌坐下。 其余诸桌上人,看着这一个少年,一个三十岁许的年轻女子,不由心中称奇。 其实殊神韵并未动用易容之法,只是改换了装束而已。但就是一身装束简简单单的改变,这画影图形名动洲陆的北砂神社社主,便再也不能被轻易识别出来。 这是因为用一种特殊的“沙法”调整了肌肤明暗色调,所达到的微妙效果。 此时此刻,距离殊神韵回返北砂神社,又过了九个多月。 眼下,二人立足之地,是北砂神社和星铁神社之间的“隐风神社”,不在五大神社之列,却是十余个中小神社、没落传承中规模最大的。 偏偏“隐风神社”并无首领,渐渐在特殊的规则约束下,成为一处“放逐之地”。 说来话长。 殊神韵传讯之后,草叶神社加以响应。如今两大神社所余玄道果,皆在殊神韵一人之身。 除此之外,主动出击,胜过守株待兔。 鹤铁博若要继续下手,要么直接寻到殊神韵处,要么暂避锋芒,去朝雾神社等三家下手。北砂、草叶而神社府库已空,自然没有出手的价值。 所以,殊神韵与归无咎,游历于三神社之中。 看上去并不如何,其实在修行之中有一个特殊名目,名为“漫游”。 因为修习玄法者,总是在两种状态之间切换。 或者是专意进入的战时状态,长久断绝饮食、睡眠,连续作战,亦能支持;或者便是常规的修行状态,动静睡眠,饮食方便,皆极为讲究节律,不可轻易破坏。 通常一段战时状态结束之后,需要两倍以上的“常态”加以弥补。 但是除却此等情形之外,尚有一种情形,称为“漫游”。 通俗而言,便是饮食无着、生活毫无节律、时时刻刻可能进入战斗状态的模式,却又不如战时状态的紧凑集中,如有必要,“漫游”与日用生活弥合一体,往往持续数年甚至更久。 毋庸置疑,这种混沌生活,对于修行者的精神肉身,都是极大的损害。 黄金镇卫以下的修为,断然不能尝试。 唯有进入镇卫领一层,方能在“漫游”境中持续较久的时间;饶是如此,寿元神识,都要有极大的损失。 就算是社正一级的修为,看似一切如常,但也仿佛身躯之上贴了一层“膜”,距离最惬意圆满的状态,终究要逊色一筹。 归无咎原本的修为,是在黄金镇卫巅峰;尝试“漫游”之旅,极为勉强。 最初的半年旅行,每隔三日,便要殊神韵为他动用一次摩骨法和洗灵法,消耗非浅。 终于,半年之后,归无咎感到时机成熟,一步迈入镇卫领境界,历时十八个月。 虽然成就之年齿依旧逊于殊神韵当年,但是单论黄金镇卫突破镇卫领这一层,已是末拿本洲中罕见的速度。 若非在外游历,北砂神域中势必要有一场规模不小的庆典。 破境之后,“漫游”的常态化,才可维持。 同时,殊神韵运转镜珠,驾驭真土之道,渐渐由“分心运用”至“内外无间”,道行似乎臻至一种充盈圆满、细节丰瞻的神奇境界,身在一界宅室之中,对于末拿本洲的顶尖人物,似乎都产生了隐约感应。 甚至在朝雾神社游走时,连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功行超出群伦,都渐渐体贴出来。 这一月以来,终于觅缘而行,来到了隐风神社。 若是冥冥中预感不差,这就是鹤铁博即将出现的地方。 归无咎与殊神韵坐下之后,不过片刻功夫,各自吃下肉干两斤。 殊神韵道:“如果这一回你能够料中,可是不亚于‘天珠’的惊喜。” “天珠”,是殊神韵口中“镜珠”之谓。 归无咎点了点头,旋即微笑道:“弟子也没有把握。” 殊神韵盯着归无咎望了两眼,摇了摇头。 按理说她既然能够冥冥中料中鹤铁博出现之地,那么此人之面貌轮廓,也应当不出所料才对…… 他这弟子,可不仅仅是与自己的观念“印证相合”,而是直接提出了一个预言。 吃了个半饱,二人在屋中静静等候。 其余数人也是如此。 只是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似动而静,蛰伏之中暗藏机敏,竟同样是处于“漫游”的状态。 隐风神社之所以被称为“放逐之地”,或云“罪域”,其实都是以五大神社的叛逃修士为多。 此间虽有地利,若非社正一层的人物亲临,极难在宛若蛇行九窟的地域中捕捉目标;且此地独有的“风瘴”,觉不适合长久驻扎;但是几大神域,却可进行不定期、无差别的清剿,不教人安宁,迫使逃入此间者,进入“漫游漫游”模式。 如此一来,黄金镇卫以下者,势必在二十年内死去。 也算是施行了另外一种惩罚手段。 就算是镇卫领层级的高手,也觉不好受。 …… 一刻钟之后。 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人迈入屋中。 双眸清亮,炯炯有神,环视全场。 尤其更和殊神韵、归无咎对视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的寻了一处空桌坐下。 虽然形貌有所改变,但是以殊神韵、归无咎的眼力,依旧能够清楚辨明,这——正是五方阵法所浮现出的那人,窃取两枚玄道果的罪魁祸首,鹤铁博! 鹤铁博愣神数息,才朝着柜台一招手,低声道:“随意来些饮食。” 这一句话出口,殊神韵再无怀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鹤铁博与归无咎之间一个转圜,道:“好小子!” “你赢了。” 那日阵中示现,虽然能够将人物完全推演浮现,栩栩如生;但是那毕竟之时图像而已;鹤铁博真正的神气风貌,非得面见之后,才能论断。 此时归无咎却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 亲见鹤铁博之后,或许与想象中智力蒙昧的“尸变”之身不同,鹤铁博应当更像一个活人。 通俗言之,不是“尸变”了;而是“复活”了。 此言委实是匪夷所思;就连殊神韵,也以为是无稽之谈。 但归无咎又补充道,虽是“复活”,但是和当年活人,也应有所差别;或许更像是一个丧失记忆、不知此身何处、亦不知自己大案在身的“复活者”。 其实归无咎也没有绝对把握,只是暗藏期待而已。 今日一见—— 眸中光华,分明是活人。 肌肤气机,亦应是活人。 呼传饮食,更非僵尸所能为。 更妙的是,殊神韵面貌虽变,气机深藏。寻常人固然察觉不到,但是决计瞒不过鹤铁博。此时鹤铁博只消智力正常,必然能够猜出,眼前这位,是为他而来。 可是他却无动于衷,似乎对他做过什么,没有丝毫敏感! 完全吻合—— 一个“失忆的活人”。 ps:昨天写第三章的时候有点酸痛加剧。还是悠着点。很快会恢复到3章/天。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短兵相接 二力争衡 一瞬的迷惘之后,殊神韵、鹤铁博二人似乎同时生出莫名感应。 一声轰然巨响。 同时出手。 尘沙漫卷,屋宇垮塌,二人破门而出。 酒肆内外,惊怒呼喝之声顿起。 声起之初,原本是夹杂着三三两两的蛮横于叱骂,似乎是嫌弃有人破坏了规矩,亟待出手镇压之意;但是不过区区三无息,这声音立刻便小了下去。然后清影遁闪,跃至数里之外。 因为,一沉厚、一灵动,两道术法的威力,实在太过惊人! 又过了数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随之而来。呼喝声中,“殊神韵”、“北砂社主”等字样,不住地从这群隐风神社的放逐者口中吐出。 殊神韵并未更换面貌。 先前她形容气质、明暗色调只作一微妙调整;纵然面目如恒,却也无人能识出她的真容;但此时此刻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周身混凝归一,气象归元。一切矫饰洗尽铅华,自然弃如敝履。大名鼎鼎的北砂社主,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众人心中不免微奇。 素闻北砂社主隐隐然是当世第一高手;能够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的,又是何人? 归无咎三步两步几个纵跃,直往正北方去,占定方位观察。 所处之位置,恰好与酒肆中那一群看客相反。 这是他第一次观看末拿本洲中第一流的人物交手。 数息之后,不由心中颔首。 登峰造极,妙绝毫巅。 须知交手的二人,一位是北砂神社社主;另一位是炎阳神社历史上最为杰出的人物,位列“五盛祖”之一。但是二人之出手,非止规模大极而已,竟有曼妙归真,泯融五行之象的味道。 就寻常斗法而言,出身北砂神社者,无论道术玄法有甚精微变化,但是其运用之根本;分属于土行之“象”,固已无疑;其余朝雾神社用水,炎阳神社用火,草叶神社用木,固然已不必多言。 所形成差异者,无非是随着品阶上升,精粗色泽稍有不同而已。 但是殊神韵随手施为,竟隐然已泯灭“土”之界限,但见一团黑色的有形之物,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千容万变,随势刚柔。 而那鹤铁博亦不遑多让。 每一击击出,携带成势,金光闪闪,推波曳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金火重映”之象。乍一望去,绝难想象这是出自炎阳神社的手段,倒更像是星铁神社的秘法。再仔细看一阵,其波流势动,俨然水行,又像是朝雾神社的路数。 唯有功行眼力甚为高明之辈,方能观察到其中贯穿始终的“火”势。 精妙不止于此。 这打斗的大小规模,恍恍惚惚,亦给人以一种独特的荒谬感。 不难想象,如此震古烁今的大人物交手,玄法规模之大,必然是举世罕有,非寻常人交手所能及;但无论是归无咎,还是站在战场另一头的观战众人,直觉望去,却似乎并不觉得战斗规模如何了得。 唯有在心中引入一个“坐标”,譬如那破损酒肆遗址的规模大小,这才蓦然惊觉,二人出手之规模,大到了何等程度。 试探性的交手了一阵后。 殊神韵妙容凝肃,忽然变着。 却见环身黑色的有形之“相”骤然一转,竟化作一身铠甲覆体。 墨色玄奥,宛若一位神威凛凛的女武神。 竟是化繁为简,近身邀击。 鹤铁博虽然目光渐渐明亮,但是依旧未有丝毫神色变化,双手握拳,火光一现,宛若两道明轮,又像是两只极为巨大的拳套,身形矫夭,和身扑上。 在这一刹那间不知交手了多少个回合,局势陡变。 殊神韵把身一抖。 身上所着黑色铠甲,忽然凝成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 真土形变,原属寻常;但是原来这形神皆极为丰满圆润的铠甲,瞬间化为一珠,似乎多多少少要经历一些曲折变化;但是这一变,却似快捷到不可思议——似乎打破了某种莫名界限之后,形态变化,反而加速,变的十分容易。 殊神韵张口一吹。 此珠较蓄势满弦之箭尤要迅捷十倍,立刻便往鹤铁博面上钉去。 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是真土八法二十四实战法门中的“卸衣法”,真力混荡,不但物理上力量大到极点,更重要的是当中蕴藏的“形变之势”犀利异常。并未见过这一手的人,想要从容应对,十分为难。 鹤铁博双掌一合。 二道明轮火光,凝成一个镜面。 真土丸势不可挡,穿透而过,似乎并未受到丝毫阻碍,然后重重击在鹤铁博胸口。 鹤铁博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十余步,方始稳住身形。 殊神韵面露讶色。 面对卸衣法真土丸的一击,若要完全抵挡,难免求全则毁;只有到了最终时刻,方才明了人力之界限,但那时为时已晚,势必身受重伤不可。正确的应对之法,乃是无视本身伟力,只将丸中所藏的“形变之势”化去,然后硬吃一击。 看似稍稍挫势,稍显狼狈;但是发出这一击的人,同样身处一气机之“低谷”,须得重新积蓄玄力,并不至于立刻乘胜追击,奠定胜势。 此等应对之法,极难想到。 殊神韵当年自己熟谙“真土八法”之后,也是思索有顷,方才推敲出来。 没想到这“僵尸”,竟在一瞬间做出了正确的应对,动用了炎阳神社中只防无形、不防有形的“燃神法”,加以拆解。 这绝非尸变之体,凭借本能能够做到! 看来正如归无咎所言,当将其当做“复活”之人看待…… 从这一招起,战局又变。 殊神韵将“真土”八法中的实战手段,一一实战。战场中霸道之意收敛三分,但是精密顿挫,诡谲变化,却立刻陡增了十余倍。 对于此景象,观战之人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归无咎精神倍涨,对于末拿本洲的战力极限,尽情体味,宛若品鉴一盏佳茗;但是那一头的流浪客,对于战局之中的精微变化却所知不深,还道是二人恶斗一场之后,真力稍降,所以有些后力不继。 况且初始时的新鲜刺激一过,好几人立刻想起,如北砂神社社主这等层次的交手,牵涉进去,似乎是祸非福。故而盏茶功夫之后,有小半之人,竟已悄然散去。 这一场争斗,转眼间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 归无咎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异彩。 推敲良久,更多、更深的东西,他已大致捕捉到了。 就看谁的“手段”更深了。 殊神韵曾经言道,她自信不在末拿本洲历代“五盛祖”之下。但是从前五人,乃是成就了执掌“半天下”的殊勋,“成”与“未成”,“做到”与“尚未做到”之间,似乎形成一丝微妙差别。 这一丝差别,翩跹于有无之间,或许成为了胜负的关键。 今日验证战局,果然如此。 除却先前所用“卸衣法”之外,殊神韵随后动用的种种精妙手段,鹤铁博皆是举重若轻、举手投足间加以拆解。但是归无咎仔细观察,却寻觅不见一丝一毫的神思跃动、才气焕发,见着拆招的灵动;而是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便能做到。 归无咎仔细品鉴,再暗暗将自己超越一界的观察力投入契合,终于得出结论。如此妙用,正是鹤铁博成就“五盛祖”、执掌半壁江山后自然获得的“分数”,宛若世俗道统中的“大义名分”,又或是修道人孜孜不倦以求的“大势在我”。 有这一重杀手锏傍身,虽然二人功力悉敌,道行等同,但是殊神韵的手段始终难以奏效,而自己的防御却终究有百密一疏之时,斗到后来,殊神韵本非败不可。 然而,这是“从前”的殊神韵。 现在,殊神韵也有自己的“倚仗”。 自从将“镜珠”作为积蓄之宝炼入丹田之后,殊神韵运使法力之际,自然臻至内外无隙、浑然一体的新境界。 这可不仅仅是斗法之际约莫能节约二三成法力这么简单。 总而言之,镜珠蕴养大熟之后,在殊神韵目中,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变得更加丰润圆满,生动三分。似乎天意人事,皆不能脱此慧心之外。 道韵之中,本身有暇,则难免随波逐流;若是本身无暇,方能生出仰观宇宙、俯察人世的“大自在”之心,人相我相,洞察三味。 若身处临敌斗战之中,或有灵光一现的“会心一击”,不在三界外,跳出五行中,或能收出其不意之效。 换言之,这不是殊神韵与鹤铁博之间的较量。 而是二人额外所背负的“倚仗”的较量。 明悟之后,归无咎已不在关注战局,而是暗自推敲。 又过了百余息,归无咎缓缓睁开双目。 他心中有了答案。 鹤铁博之明悟豁如,终究局限于一界之内;而殊神韵的“机缘”,却隐然暗合本人,勾连真幻之间。 就在这个念头完全明晰的一瞬。 殊神韵奇绝至不可思议、不可描述的一击,正中鹤铁博前额之上。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实心立志 死而不僵 斗法中的即兴之作,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者,自古有之。 此等手段,或称为写意一击,浑成一击,会心一击;但其十有八九,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若是以更高、更深的视角来看,其实并未逃出道术规律的界限藩篱;看似跳出樊笼,其实依旧映照环中。 殊神韵这一击,却非是如此。 纵然以归无咎“异域之客”的高明眼力,也完全察觉不出其五行性相之所属,仿佛果真是挟取天外,妙意天成。 一招命中,鹤铁博身躯立刻痠裂。 然后节节崩解,化作烟尘,往那泥土之中一坠,再也消失不见。 归无咎心中松了一口气。 只消自己获得一枚以上的玄道果,这一场气运之争,便大局定矣。起码在这一新开辟出来的赛道上,自己并未落入下风。 殊神韵收势凝功,稳稳站定约莫十余息。 然后抬首眺望远方,出神一阵,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目光之中的茫然中正,凝练成一丝若有若无的锋芒。 一阵清风拂过,她蓦然转首,与归无咎相视一笑。 自从“取三还一”,得了“镜珠”以为容器之后,殊神韵与归无咎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愈发特殊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境界,有信任与默契的成分在,但单单“信任”、“默契”,又不足以形容。 大致言之,语及“域外”、时空四维。若是换一个人,多半以为是归无咎纵其想象、异想天开的谲怪奇谈,不免漫不经心;而归无咎自己,亦要小心翼翼,把握分寸,以免泄露天机,造成什么不可名状的影响。 而这镜珠,似乎成了真实与映照之间的一座桥梁,二人间语及此事,殊神韵似乎信之不疑,完全消弭隔阂。 只听殊神韵道:“看来这一条路,非走不可。” 归无咎沉吟道:“似乎并未有十足把握。” 殊神韵看了归无咎一眼,顿了顿,道:“差你一个。” 归无咎为之愕然。 这并非什么哑谜。 所谓界外奇谈、天外之秘,殊神韵自然不信可以通过什么旁门秘法求取。纵有路径,贸然尝试,也未必能够站得住脚。 说到底,一切都是以实力为尊。 唯有本身实力超越前古英杰,能前人所不能,这一步迈出,方是水到渠成。 从前殊神韵固然有混一之志,但是那毕竟是探索性质,目标并不落实。今日与鹤铁博一战,感同身受,印证了一件事——当你成就执掌半壁江山的功业,果然会对自身之功行,有着真实的影响。 这是实实在在的动力。 更加微妙的是,方才之争斗,是作为容器的“镜珠”机缘和“五盛祖”之势的交锋,虽然殊神韵取胜,但是两种加持,到底还是在同一水平线上。 很显然—— 若是殊神韵同样也完成了收纳二十四果、执掌半壁山河的伟业,那么岂不是意味着两种加持,混于一身? 到时候大势之力人我皆有,而镜珠之功我有人无,才算得上是真正超越了极限,成就前古所未有的功业道行。 真正到了登峰造极之境,混一一界,便能露出一丝缝隙。 其实,若是其余几家社主、社正,实力均与铁赐、比不冢等相若,那么就算草叶神社这友盟作壁上观,如今殊神韵的功行,也足以做成这一步。 但是朝雾神社妙智真深藏不露,加上一二援手,未必不能对殊神韵加以牵制。 所以归无咎说“未有十足把握”。 殊神韵却道,归无咎晋入社正一层,实力对比便是有胜无败之局。 很显然,殊神韵心中坚信,她这弟子“末幽”一旦破境,战力绝不仅仅是普通社正的层次。 归无咎心中沉思,如今他破境镇卫领时日不久,再度破境,何时是恰当时机? 对应紫薇大世界本界,又当是多少载岁月? 殊神韵却以为是归无咎信心不足,微笑道:“末幽……” 归无咎抬首一望,正要说话,忽然面色一变。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伸手一指。 殊神韵立刻转头望去。 她身后十余丈处,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身影! 高大寥落,飒然近古。 不是刚刚被殊神韵击灭的鹤铁博,更是何人? 殊神韵也不免一惊。 但是师徒二人却也并未进入完全紧张的临战状态。 道行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所谓“场合”或云“气场”的变化,本是不言自明的。 先前在酒肆之中,殊神韵与鹤铁博方只狭路相逢,但是两人气机相互锁定的一瞬,便知晓一场恶战一触即发。但是此时此刻,鹤铁博虽然极为诡异的复活了,但是其一身气机与神意,却处于散漫无序的状态,仿佛刚刚睡醒不久,并未将殊神韵二人当做目中焦点。 殊神韵自然也不急着交手,凝神以待。 鹤铁博忽焉向东,忽焉向西,随意踱了二三十步,忽然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殊神韵与归无咎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光华。 又有变化! 归无咎曾和殊神韵打过一个赌,赌的是鹤铁博的真实状态。 归无咎料中了。 鹤铁博并非僵尸一类的形貌,而是宛若“活人”。 光华神采,气机呼吸,莫不真实。 但是和真正的“活人”相比,鹤铁博却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似乎到底有一层隔膜。用归无咎的话说,是个“失忆”的活人。 此等征兆,接下来愈益彰显。 譬如他入店之后,虽曾呼唤饮食。但是接下来与殊神韵这大敌交手,却一直是面目冷淡,再也不曾说过一句话、一个字。其实大有些反常。 现在,殊神韵、归无咎二人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异常亲切,包含着甚深情感,似乎将最后一层隔膜,也撕去了。 眼前的鹤铁博,才是完全的“活人。” 归无咎略一犹豫,正要应答。 却见鹤铁博摆了摆手,已自言自语道:“幽幽千载如一梦。五大神社社主……已经传到一百多代……这……已经不是我的时代了。” 闭目体察了一阵,睁开双目之后,望向殊神韵的目光,更添惊异,叹息道:“未有半壁山河之功,却能有如此修为……后生可畏。” 殊神韵淡淡道:“过奖了。” 归无咎大奇。 若换做个常人,听鹤铁博这一番话,似乎没有一句有异;但是落在归无咎耳中,却是句句刺耳。 修道界中,假死千载万载,最终复活的机缘巧合,虽然罕见,但是并非没有。 归无咎心中了然,此等情形,对于当事人而言,对于时间全无概念。当其苏醒之后,其实念头完全滞留于神魂消散前的一瞬,所谓“身负前古之心”,绝对没有什么时光倥偬、“幽幽千载如一梦”之类的感慨。 此等感悟,非得是活了数百千万载之人,才有的感受。 况且,经此境者,往往并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轮回边缘走了一遭,往往只当自己意外睡了一觉而已。 而这鹤铁博,似乎……什么都知道? 但若说他什么都知道,那就更加说不通了——他应当惊诧于自己为何“意外复活”才是,决不能如此处之泰然。 鹤铁博似乎捕捉到归无咎细微的神态变化,微微一笑,道:“这位小朋友心中所思,其实亦是鹤某人之疑虑。只是内心深处,冥冥之中有一个念头,告知自己‘事实如此,不必多想’,安然应对当前便好。” 归无咎眉头一皱。 若说这是轩辕怀的“底牌”所营造出来的效果,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一些。 仔细斟酌,似乎并不恰当。 只听鹤铁博又道:“先前之缘起,一切作为,只是因缘际会,并不作数。至于此时此刻,鹤某的出现,只是为了与北砂社主交手一场。” 听到这句话,归无咎心中一动。 殊神韵皱眉不语。 话音方落,鹤铁博已是纵身而上。 殊神韵真力一卷,将归无咎推送及远。 战斗重新打响。 虽然看似鹤铁博言语行事似乎更有分寸,较之前一番交战,似乎少了三分烟火气。但很明显他的灵智更上一层,殊神韵心中也未敢轻忽。 归无咎观战之时,也有三分凝重。 但是观察了一阵之后,归无咎却心中释然了。 原来,鹤铁博的战力,反不及先时。 并非单纯的“变弱了”;而是鹤铁博其人,其玄力修为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变化之中。但其变化的最高上限,却似乎隐隐然以先前那“鹤铁博”为限。至于下限,竟不过较镇卫领稍强而已。 斗了不过一刻钟,鹤铁博便被殊神韵一指点中。 殊神韵其实未下杀手,一个灵智圆满的“鹤铁博”,不啻于一个先古活化石,从他口中探知的消息,显然要较典籍之中鲜活的多了。但不料鹤铁博中了这轻轻一击,身躯竟然立刻崩散。 其速度之快,较之上一场战斗时中了神妙一击尤胜三分。 殊神韵、归无咎心中诧然。 没想到这奇峰忽起的第二场比斗,竟然如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就在此时,鹤铁博散若烟尘的遗躯,忽然凝练成十几个繁密字迹,冲天而起,扎向中天深处。 然后,一道雷声轰然想起,柱状青电裂空一击。 声势之猛烈,不亚于上回归无咎与殊神韵语及玄机之时。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四星降世 前赴后继 这雷声一响,可不是朦朦胧胧的气质变化;当中差异,立刻被凸显到台前来。 很明显,此时的“鹤铁博”,已非先前之“鹤铁博”。 此人最早出现之时,归无咎心中确信,这只是轩辕怀或辰阳剑山以秘法引动之工具,所作所为,落笔于窃取玄力。 可此时鹤铁博亡去之后,引动之异象,分明是契合一界之玄机,方有此兆。 所显化字迹,破空而去,也能明白感受到一切与玄力无关,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打破某种界限,传递环中之秘…… 殊神韵抬首望了许久,忽然一笑,道:“末幽。你不是最擅长预言机密么?眼前所示现,该当何解?” 归无咎举头遥望,先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 品味再三,证诸本心。 归无咎以为,这最后半截的变化,不像是轩辕怀一方施展的人力手段。 良久,归无咎低声道:“或许这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激起波澜的小插曲,其后并无后续。” 殊神韵很是随意的“嗯”了一声。 但归无咎又道:“或者……这是一个引子……所谓一波才动万波随,会有更多更新、更奇的事情发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殊神韵秀眉一挑,似有些诧异。 归无咎立刻补充道:“弟子也是胡乱猜测,未必便能应验。” 话音未落,殊神韵猛地转头,望向前方。 归无咎随势转首一望,却见茫茫旷野,一无所获。 岂料殊神韵只望了两息,立刻一个侧身。原本是遥望正南,此时却忽然向西看去。 正在归无咎惊诧之际,殊神韵伸手一拂,一枚虚形玄珠,微尘凝形,落在他掌心之中。 归无咎心神之内,立刻呈现出一幅画面。 许是镜珠与全珠分属同源的缘故,殊神韵炼化镜珠之后,二人便能以秘法通感六识所见。原本这应当是社正之间才能动用的手段,较之神意传音之类,不知跃升了多少。 此时归无咎心意中依稀之所见,便是殊神韵感应一界之所得。 却见茫茫天地之中,如零落星辰,明暗寂灭者不知凡几。但是光华最盛,宛若日月之衡的,却共有一十余星。 仔细感应,气质差别,宛然可见。 其中两星忽明忽暗,当其最亮之时,光华在其余诸星之上。 归无咎略一感应,不由愕然。 殊神韵神识世界中的十余明星,对应本界十余位社主一位的大能,这是确定无疑的。 归无咎一见之下,心中纳罕。毫无疑问,本界中人,除了殊神韵自己之外,当是以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功行最高。可是在殊神韵神意感应之中,却有两枚星珠,亮度不分上下。 归无咎本以为尚有哪一位深藏不露,竟能与妙智真相匹敌;但是仔细一辨,却惊异的发现,这两人气质,皆非妙智真无疑。 再仔细辨认,视界之中亮度排行第三的那一点光华,才吻合妙智真的气质。 虽然其最耀目处较之前二星稍逊一筹,但却胜在稳定。 正在归无咎暗暗称奇、即将出言相询的当口,又发生变化! 与殊神韵通感的神识世界中,清晰可见—— 东北、西南方位,又莫名多出两“点”,极盛时与最亮的两星相若,只是闪烁不定之势,愈发剧烈。 归无咎立刻明悟。 不止是这两星。就是刚刚被错认为妙智真的两星,也分明是刚出现未久。 这四位的身份,隐然浮现! 其实先前问答之际,归无咎已模模糊糊猜到了有可能发生何事。 只是没想到那二位降世,全无征兆;再加上发动如此之快。 归无咎心中忽然泛起一丝久违的激动。 入道至今,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他早已能够待之如恒。但是没有想到,如此仓促的,又勾连到那幽渺难测的“变量”。 如今更加证明了后半段的事与轩辕怀无关—— 其纵然有天大的背景,背靠一系,也已是极限了。 只是,若是今日引动的“变数”全部投入真实的紫薇大世界中…… 这种脱离掌控的风险,竟然令归无咎隐约升起兴奋、渴望、害怕等数种相混合的情绪。 好在归无咎心境修为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种种念头产生,并不刻意抑制,只是顺其自然,令其若空中虚火,一烧而近,然后自然重归于返照空明。 殊神韵自然察觉到了归无咎的心境变化,微笑道:“走吧。” 苍鹰一跃,立刻显形,然后化作一道细密的线条。 所去之方位,正是神识感应中那“四点”中距己最近者,几乎是比邻而居,不旋踵便能赶到。 一刻钟之后。 在归无咎目中,那示现为“明星”的一点,终于和眼前形象结合起来。 一袭青袍,长髯及胸。 袍袖甚宽,只是下襟短了一些,露出两只麻布束腿。 面色青中泛黄,凤目蚕眉,额头朱红一点,望去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看似极有威严城府。 但是见到殊神韵、归无咎二人时,此人却一捋长须,极为自然的摆了摆手,看似平易近人,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化解了。 鹤铁博之后,又数百载。 分属朝雾神社之五盛祖之一,万沼溟。 在辉耀前古的“五盛祖”之中,作为执掌半壁山河的领袖,自然是霸气绝伦的人物。但是载籍之中记载,唯独朝雾神社的万沼溟是一例外。此人颇有清减淡漠的儒雅风范,若非道行实在太强,单凭其性格气质,几乎不可能接任一社社主之位。 但也同样是此人,继位之后不过十载,轻描淡写的便达成了末拿本洲的功业极限。 其后数十年,好云游,少理俗事。 如此风范,倒是额外为他增加了许多传奇色彩。 殊神韵淡淡道:“你在等我?” 万沼溟淡然颔首。 殊神韵眉头微凝,道:“久仰。” “万社主为何出现在这里?” 万沼溟道:“鹤铁博出现了;又亡去了;所以万某便出现了。” 这句话在常人听来,真可谓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归无咎将此事的因果玄机琢磨透彻了一大半,所以却并不以为晦涩,又或者是故弄玄虚。 同时,对于另外一事,理解了更深一层。 眼前这位万沼溟,与先前鹤铁博相同。明明知晓自己无端复活,兼神智健全。但是依旧好整以暇,丝毫不以为怪诞。 这其中的道理,似乎和归无咎曾经思考的、本界中人极少虑及生死界域之事,隐然相通。 殊神韵略一沉吟,忽然笑道:“万社主之用意,也是要与我斗上一场?” “方才鹤社主的结局,身陨本人玄术之下,留下一串文字冲霄域外,便是万社主之目的?” 万沼溟面色忽然一正,神情极为严肃的摇了摇头,道:“非也。” “北砂社主之所见,有刻舟求剑之嫌。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于鹤铁博处,无中起性,空中生有,故而搅动之后传递讯息,明彻因果,便已足矣。有鹤兄珠玉在前,我等若是再叠床架屋,岂不是太过愚蠢。” 殊神韵目光转为锐利,道:“天外有天,果有我辈所不能知之处。” 万沼溟神色忽然转为茫然,喃喃道:“天外有天……是啊,天外有天……” 归无咎心中一凛。 方才万沼溟所言极为露骨,在归无咎看来,此人几乎与自己一般,是个明澈末拿本洲玄机之人;但是一转眼过去,他却又浑浑噩噩,混混沌沌,显然并未跳出三界之外。 回想起自己对于此界人物的猜测。 于无心映照之中,欲作有限操控,固已难矣。 殊神韵道:“你待如何?” 万沼溟道:“未曾见到北砂神社社主之时,万某亦不知当如何做;但是见到北砂社主之后,万某却心中豁然明悟。将你击倒,乃是最佳的选择。” “唉,以鹤铁博之修为,尚败于你手。也不知万某出手,有几分胜算。” 这个“算”字一出口,万沼溟便合身扑了上来。 此时,归无咎早已被苍鹰护佑及远。 电光火石的数招之后,归无咎已知这位同为“五盛祖”之列的万沼溟,是殊神韵劲敌。 先前与鹤铁博交手时,第一回合殊神韵胜得不算太费力;到了第二回合,鹤铁博神识敏锐又进一层,双方本当更加接近;但是不料他本身实力忽强忽弱,竟尔不堪一击。 而眼前的万沼溟,显然身负二者之长。 其神思敏锐,清晰可辨的情意流动,显然不亚于鹤铁博二次复活之后的状态;但是他一身实力,却又早已稳定下来,和神识感应中的星光明灭之象,大异其趣!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乎意料 一子两用 这一场恶战,延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万沼溟的本源水系神通,若论大小不定、精微难测,和先前鹤铁博大致相若;但是赏其法门气象,不止是鹤铁博,甚至与殊神韵相比,却又大异其趣。 无论是鹤铁博还是殊神韵,其虽然源自北砂、炎阳神社,但是真土、真火一出,都是杳然混冥,仿佛浑融五行,不能辨其本来面目。 万沼溟则不然。 在其身后,明白矗立一道丈许大小的圆形水幕,仿佛一汪幽潭,倒转过来,如冕轮一般契合身后,颇类于紫薇大世界中天玄上真交手时头顶庆云、夺气分疆之象。 关键是其形象。 就算是三岁稚龄童子,也能清楚明白的辨认出,这是最纯粹不过的“水”象。 此法并非是万沼溟无端复活之后的新手段,当年其人横扫天下,便赖此法为多,载籍之中早有记叙。 此术之妙,果然使得其水行法诀,曼妙舒展,来去无隙,几乎抵得上殊神韵“镜珠”一半作用。等若殊神韵的独到优长,又被削弱了不少。 再加上万沼溟独特的灵智增益和“五盛祖”独有的气运加成,双方的实力差距,可谓是微乎其微。 归无咎遥立于苍鹰之上,虽然看似处于一个安全的距离,但是四周依旧多出一道濛濛明澈的光罩。 这自然是殊神韵的手段。 因为水行一法,到了精微之处,可不比低境界时类似水箭、水弹、水球、水枪一类的实体化法术。其形无定制,如沸如蒸,千变万化,杀人于无形。故而不能不用最谨慎的手段,加以防备。 好在到目前为止,万沼溟似乎并未生出偷袭归无咎的主意。 凝神观望了半晌,归无咎忽然微微一笑。 此战的结局,他已是看到了。 休看殊神韵独特优长削去一半,而万沼溟又有智力完整的助益。似乎万沼溟战力所持,已在殊神韵之上。但是归无咎已然辨明,所谓“五盛祖”的气运加持,有实有虚。 所谓实的一面,那非得真真切切完成执掌半壁山河的功业,方能做到。此时的殊神韵,自然不能掠美;但是“虚”的一面,却是一种精神与信心。此时殊神韵通过正面击败一位五盛祖,便能养成气势。 换言之,万沼溟独特的“水轮庆云法”,固然是消弭了殊神韵一半的镜珠优势;但是殊神韵通过斗倒鹤铁博在前,也积累了一半的“养气”之优长。 互相抵消之后,依旧是殊神韵略胜一线。 果然,就在下一瞬。 万沼溟用以防御的水行秘术——“千流镜”,其中暗藏于一瞬三千六百变缝隙中的破绽,被殊神韵抓住。动用“真土八法”中的“乱尘锥”透入,一击命中。 入口虽如针孔,但是却从胸口、后背豁然穿过。 只是一击,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然而。 殊神韵、归无咎同时“咦”地出声。 然后归无咎急纵苍鹰,飞抵近前。 归无咎抬首遥视虚空,然后又看了一眼殊神韵掌心轻轻握持之物,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归无咎道缘感应之深、之准,本已是惊世骇俗。经历了九合宗悟道、昌营星闭关几件事后,愈发登峰造极。在同境界中,称得上是前无古人。 虽然限于修为层次,还不能说妙知古今、料无不中。 但是对于本身力所能及、力所不能及的事,各自有几分把握,总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哪些事知其必成,哪些事只是模糊感应,并不确凿,尚有变数,各自层次分明,历历在目。 如现在这般,早已料准一定会发生的事,最终并未发生,完全走向另一条不同的轨道,大约是前所未见的。 这场比斗,殊神韵的确是胜了。 但归无咎预计的情形之这样的—— 若是此战是万沼溟胜了,等若此人背后的伟大存在得了一分。虽然最终鹿死谁手尚不可说,十元玄树如何通贯一界的奥秘也并未解决,但殊神韵,或者说赐予归无咎机缘的白衣女子,却似退出了一场重要的争夺。 但若是殊神韵胜了,似乎万沼溟便要重蹈鹤铁博之覆辙,化作惊雷一道,将特殊的信息传递于界外。 可是…… 殊神韵仔细抚摸着掌心这只深黑色的三尖藤叶。 就在万沼溟被击倒的一瞬。 他的身躯并未“溃散”,然后如同幻象虚影一样褪去;青天郎朗,一如方才,只是天中多出了这一枚藤叶。 换言之,方才的万沼溟,就是这一枚“藤叶”变化出来的。 殊神韵凝神观望了许久后,忽然起身,迈步向前。 归无咎紧随其后。 百余息后,来到一株滕树之下。 尽管根茎满枝,藤叶密布。但无论是殊神韵,还是归无咎,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此滕树自下而上,第七分枝第五分叉的尖端,有一个小小的折断痕迹。 看那断面,隐然尚有一丝脆嫩湿润,显然断之未久。 殊神韵伸手一托。 掌心三尖藤叶飘摇而上,重新“连接”起来,一切宛若天成。 果然是“藤叶”变化而成的。 殊神韵抬首望了这株滕树许久,忽然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归无咎一怔。 因为殊神韵,是以很确信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先前鹤铁博现世之时,虽然隐约间语及玄机。但是一旦真正涉及要害之处,依旧混混沌沌,不甚明了,似乎生死时空之限中,有一种莫名的禁忌,妨碍人往此间去思考。但是殊神韵则不然。 此刻她说出这句话时,神气活络,反而一身庄严盛大之气象,更胜三分。 归无咎立刻明悟,还之以“镜珠”,大约是自己遁入末拿本洲后,做的最正确、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殊神韵微微一笑,道:“外间的你我,是什么关系?” 归无咎没想到她所见之深刻,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略一思忖,道:“和这里差不多吧。” 见归无咎又要张口,殊神韵立刻道:“不必多说。否则于我完道立业出界之功,似有妨碍。”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也好。师父若有疑难,尽管发问;除此之外,末幽不置一词。” 殊神韵闭目沉思一阵,道:“你不是知晓鹤铁博出世、玄道果失窃的原因?” 归无咎道:“正是。” 殊神韵沉吟有顷,道:“是什么性质的事?” 归无咎道:“借用此果所含之力,为一个人……谋取一些好处。” 殊神韵讶道:“什么层次的人?与鹤铁博、万沼溟等人相若?” 归无咎连连摆手,道:“没有这么高。大约……与我相若。” 略一犹豫,归无咎道:“弟子此行,其实也是为了此物。那人是我这一辈的对手,他所得玄道果一枚,弟子唯有取用两枚,方才能够胜过。” 说出这句话,等若承认了自己是域外之客。 不过,归无咎出言极为谨慎,话语之中,并未透露任何人物姓名。自然也就不落因果。 但殊神韵显然并不惊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皱眉思索一阵,殊神韵忽然道:“天内天外,纵横穿渡,是否极难?除你以外,再无旁人能够做到?”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正是。此事原本极难。正是借由师尊之力,和一桩奇妙之极的巧合,方才能够达成。他人若要复制,终究难能。” 殊神韵点头,缓缓道:“我明白了。” “这是个‘大小兼得、一子两用’之策。” 归无咎心中轰然一震。 他忽然明白,自己判断之错谬,原因在哪里。 毫无疑问,最初鹤铁博忽然僵尸复活,窃取并献祭“玄道果”,乃是轩辕怀增益自身气运的某种手段。 虽然,归无咎判断,无论是轩辕怀,还是辰阳剑山天尊。对于末拿本洲环中之秘,其实也是一无所知;只是恰巧借花献佛,妙用某一神奇底蕴、或者是飞升大能安排好的秘手,达成这一“结果”而已。 归无咎之错谬在于,以为此后发生的事——五大神社联合会议、组队通缉捉拿鹤铁博、乃至殊神韵与鹤铁博两度交手、将其斩杀等等,都是此事之“余波”,或者说“后续”,与前事正题,并不相干。 但是殊神韵“大小兼得、一子两用”这八个字,却是点破了迷津。 想来也是。轩辕怀和辰阳剑山驻世天尊可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是留下这一后手、茫茫寰宇中弈棋的那一位,可就未必了。助力轩辕怀获取气运上的优势,只是其目标之一;其后所产生的动荡,却依旧在其计算之中。 若是归无咎所料不错,这末拿本洲是“无心映射”;所以那布局之人也并不知晓内中发生了什么;但是一番激荡之后,生出天雷异象、十余文字破出界外,显然便是那人想要的结果。 这也是“万沼溟”一番话误导了归无咎。 一波才动万波随。此人有所得之后,其余四位,亦捉到一些因果。但是这“借物还魂”的法子,显然要较鹤铁博的本身复活法,逊色了不止一筹。 充其量,只是捕捉到一丝虚影而已。 明悟之后,归无咎道:“师尊似可往朝雾神社一行,确认万沼溟遗蜕尚在。若如此,也算知己知彼。” 殊神韵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忽来喜讯 猝逢强敌 密林之中。 这一类种属的树叶甚是宽大,同时落叶堆积之后,蓄成厚厚的一层。若是在开阔干燥之地,踩上去甚是蓬软惬意;但若是低洼之地,为积水浸泡,则凝成一种特殊的恶秽气味,另有无数细小蚊虫来回穿梭。 仔细比较,倒是低洼之地更多一些。 一行人,约莫十三四人,在密林之中穿渡了一个时辰,眼见天光透亮,即将移步换景。 每一人面目之上,皆有一些劳顿萎靡。 领头的这个,气度古拙刻板,冷厉肃杀与躁烈无定混合为一,双眸尤其幽深,正是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 落后两三人,是一个浑身被芭蕉叶异服包裹之人,仅露双目。 虽然此人服饰与往日大不相同,但是只从他与比不冢相近的气机便能识出他的身份——炎阳神社另一位社正级高手,恰如其袍服之名,芭蕉叶。 这两位之后,是二纵六横,共计一十二人之数,服饰统一,隐隐然构成阵势。 十二人为首的两位,一是比不冢近年来稳定的随侍镇卫领,昔颜;另一位是面上三道火红刀疤的高大汉子。 以炎阳神社的底蕴,如此规模,可以称得上是精锐尽出。 不如此,不足以缉拿名列“五盛祖”之一的鹤铁博。 想到这里,比不冢不由心中郁郁。 如果鹤铁博继续造成损失,最终一切都要转嫁到炎阳神社。 就在此时,十二队列为首者,镇卫领昔颜,忽然一声低呼。 比不冢哑然道:“何事?” 昔颜促声道:“社主请看!” 同时一张尺半长短、一掌多宽的卷轴,明白摊开。 当中所绘,不难辨明是鹤铁博真容。只是其色泽淡薄瓦解,只余其半。 比不冢出神良久,“嘿”的一声,不止是喝彩还是感叹。 似乎是骤然闻见喜讯,不敢相信。 此乃炎阳神社秘宝之一的《还照生机图》,图形明则生机盛,图形崩则生机散。查明鹤铁博复活之后,比不冢也只是聊作尝试,看看僵尸复活用此法是否生效,没想到真个显影无疑。 将此卷随时携带在身,那自然只有一个目的—— 若是其余哪一家队伍将鹤铁博斩杀,比不冢一行人,也可提前知晓。 昔颜看似面容清雅,但是内里却是个心急如火的性子。自出行之后,约莫每半个时辰,都要将这《还照生机图》打开来一观。 最初时比不冢心中,同样甚是期待。 但是时日既久之后,每一回都无新鲜结果,比不冢心早已淡了,自忖别家队伍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反正最终赔偿有炎阳神社兜底。所以此事着实指望不上旁人。 唯有昔颜,依旧十分倔强的频频观图。 到了后来,比不冢心中着实有三分厌烦;只是昔颜跟随他时日甚久,不好加以责备而已。 芭蕉叶回过神来,笑言道:“大喜。恭喜社主。只是这《还照生机图》之显影,须得晚上六个时辰。再加上昨夜休息的时间,也就是在六至十二个时辰之前,此事便解决了。” 另一位领头的镇卫领,火红刀疤汉子粗声道:“不知是哪一队出手?” 比不冢冷笑一声,道:“总而言之,定不会是殊神韵。” “草叶神社蔚晴一实力底蕴本来不足,加之无有后顾之忧,也不可能。” “不是妙智真,便是铁赐。” “我方与星铁神社素为友盟,加之有独到的传递消息之法,十二个时辰之内,消息来往无碍。若真是他,别说大功告成之后,就是寻觅见敌踪之时,便当立刻相告。” 略一沉吟,比不冢道:“朝雾神社妙智真,颇有三分捉摸不定的味道;多半便是他了。” 芭蕉叶、昔颜、火红刀疤汉子,一齐颔首,以为所言有理。 按理说当今之世的高手,以北砂神社殊神韵玄力修持最深,应当是完成此功的最大热门,但是比不冢偏偏将她排除了。 这倒不全是出于敌意和偏见。 将近一年前,殊神韵处传来消息,意欲将五大神社之“玄道果”收持归一,随身携带。待要用时,分别来取。否则,无论藏于任何密室、禁阵之中,在鹤铁博精妙微玄的空间手段面前,皆不保险。 平心而论,以殊神韵的功行,再加上北砂神社三位社主,这的确是一可行之策。鹤铁博要在如此强横战力之下强夺,终不可能。 但如此一来,其余诸神社,不免威严扫地,等若承认力不能及,较之北砂神社矮了一头。 所以除却北砂神社的坚定盟友,草叶神社之外,朝雾、炎阳、星铁三神社,都是婉拒了这一要求。 其后,便听闻殊神韵只带了一位黄金镇卫侍从,漫游出行的消息。 虽可见殊神韵对于自身全身而退的极端自负,但是如此战力,要说反过来擒拿鹤铁博,终究不可能。 在比不冢等人看来,殊神韵既有单独抵御鹤铁博的能力,那么如此作法,北砂、朝雾二神社便无后顾之忧。说不定在二家心中,巴不得鹤铁博继续作乱,盗窃其余三家神社之玄道果,削弱三家力量。 指望北砂、草叶二神社在缉拿之事上用心,终究是不可能的了。 长出一口气,将这消息彻底消化,稳定心神之后,比不冢传令道:“撤回本城!” 十余人一齐应诺。 虽云“撤回”,其实来路是奔着鹤铁博可能出现的方位而去,行踪不定,本来不是全走直线。此时鸣金收兵,自然也不是原路折返,而是顺势钻出密林,拐道向西而回。 忽然,一道白影掠过,自小队右后侧赶来,径直越过四人,抢道出林。 虽然看似其人速度不快,但转瞬间便在五十丈之外,包括比不冢在内,一众玄力惊人的高手,竟连此人面目也并未看清。 比不冢一怔。 若是凡人,岂能奔走如此之快? 但若是有玄力修为在身之人,又岂能对他们一行人视而不见? 要知道比不冢这一队人,百丈之外虽然感应不到丝毫气机,但是一旦到了百丈之内,分属与社主、社正一层的玄力,却宛若焰火之明,若非盲人,绝难置之不理。 芭蕉叶高声喝道:“站住!” 其实他出言的一瞬,并未指望对方听命站住;故而脚下玄力一起,早已作势欲拦。但是那白影,却果然停滞住了。 然后此人一个转身,解下身上白袍。 内里是一身浅红色的皮甲。身量高大,面容英俊;只是双眉十分细长,双肩却宽,看上去多出一丝不止是柔和还是诡秘的味道。 比不冢、芭蕉叶位置怔然。 这的确不是当今社主一级高手中的任意一位。 红面刀疤汉子忽然身躯一颤,道:“三……” 比不冢有些不耐,道:“什么?” 红面汉子深吸一口气,促声道:“草叶神社,三代!” 芭蕉叶、昔颜猛地抬头一望。 三五息之后,才终于将眼前之人,和传说中画影图形上的形象结合起来。 对面那人忽然一笑,道:“本不将诸位放在眼中。奈何你们自己多管闲事。先解决了你们,在去寻那异代神交之人。” 言毕,掌心一拢,玄力凝聚。 比不冢不及细想,高声道:“结阵!” 出言的一瞬,千百树木,尽皆迎风而倒! …… 半个时辰之后。 古今“五盛祖”中,第一位创下执掌半壁山河伟业之人。 若是没有惊人艺叶在身,岂能有此滥觞之功? 而比不冢等一行人身为炎阳神社出身,对于本门前贤功行在何等地步,自然也心中有数。既然敢于缉拿鹤铁博,也当是有三分倚仗的。 比不冢、芭蕉叶二人之道行,在社正一层中虽然不甚领先;但是这由十二位镇卫领结成的“十二环乌阵”却别有独到之功。在五大神社镇卫领一层的联手阵法中,威力算得上第一。 可以说其余四大神社之中,殊神韵、妙智真不出,就算再精心挑选出二位社正、十二位镇卫领结成一队,战力比之比不冢一行,也是颇有不及。 一场恶战,杀得天昏地暗,土石崩裂。 无数巨木,被连根拔起,沟壑纵横,深不见底,宛若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地震。 比不冢转头一望,见六角方位之末的那人,手臂下垂,额头发青,豆大的汗珠不住落下,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此时比不冢、芭蕉叶、红面汉子、昔颜等人虽然衣衫破烂,形容狼狈,但是到底并未受伤。 真正严重的是十二镇卫领中一人手臂断折,几乎失去战力。 若是他不能坚持,十二环乌阵被破,此战再无悬念。 炎阳神社之精锐,只怕要在此覆灭。 这也是他们点背。原来双方势均力敌,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是这一片广袤无际的森林,对于草叶神社三代社主而言,可以说是占了莫大的地利。 至于继鹤铁博之后,又一位“五盛祖”无端复活这等骇人听闻的大事,比不冢等人却也无暇去管了。 就在草叶三代社主正欲加强攻势之时。 一道淡黄身影一闪。 这时机绝为巧妙,恰是草叶三代社主蓄势强起、萦回转折的缝隙。 黄影绽放,节节推动,竟似是瞬间将草叶神社三代社主击落在地! 芭蕉叶面色微变,道:“真土八法!”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助之由 势如破竹 烟尘散尽,一人独立空中。曼妙洒脱的身姿迎风摇曳。 出手之人,自然是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 这便是炼化“镜珠”、臻至体察入微之境后的妙处。 草叶神社三代社主,道行与“五盛祖”的其余四位约莫在伯仲之间。虽然久战了半个时辰,道行较之最高深时似稍有懈怠。但是换作从前的殊神韵,至少也需要连续二百息疾风骤雨般的狂攻,方能将敌击倒。 如今身怀两种妙力,自然能够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动最准确的一击,宛若凹凸相间,自然契合。 比不冢、芭蕉叶、昔颜、红面汉子等人张目急望。 一脸紧张,并未稍散。 也许是方才这一场恶斗给予他们的压力过于巨大的缘故,一众所望,并非殊神韵处,而是去窥寻草叶三代社主的下落。 他们并不相信,此人一击之下,便被彻底解决了。 只是张目四望之后,却一无所获。 尤其是红面汉子大手一卷,将零落的碎石、尘土、残枝败叶等等一股脑清扫干净,露出嶙峋万变的地面。 地洞、通道一类固然无有,空间中也感受不到一丝空间波动。 抬首再看,却见殊神韵似笑非笑,右手食中二指拈住一枚树叶,意态闲适。 芭蕉叶眼珠一转,上前一礼,道:“北砂社主援手之德,本人谢过了。” 昔颜、红面汉子,以及另外的十位镇卫领一行,也都一齐称谢。 唯独比不冢无动于衷。 芭蕉叶生性圆滑,于规则秩序,立身在可与不可之间,倒是不觉得什么;但昔颜、红面汉子等人却都是生性耿直之人,此时眉头微蹙,似乎是腹诽比不冢行事过于着相,传了出去,于本神社威严有损。 其实比不冢自然不是如此浅薄之人。 在五大神社社主之中,他玄力修持卜算突出,但是合纵连横,谋略算计,倒也用心。 眼前之事,在比不冢心念之中形成疑窦,挥之不去。 不将之解决,便难称通达。 其中道理,在方才昔颜发现鹤铁博已被解决时的一番分析,便已说尽了。 与此时此景,恰好相同。 殊神韵虽看似无甚城府,但是这数年来行事有条不紊,其实暗藏法度。再者说,功行到了一枝独秀的境地,那么畅望前贤伟业,甚至更进一步,乃是心照不宣之事。 比不冢自忖易地而处,自己决计不会出手救援。 无论是两败俱伤,还是坐视炎阳神社精锐被歼,似乎在她的立场上,才是最佳选择。 这可不是小人之心。而是大道争衡,道理之常。 所以,殊神韵出手的理由不曾想通,比不冢总觉得心中似有郁结。 沉默了一阵后,比不冢忽道:“一日之内解决鹤铁博的……也是北砂社主?” 殊神韵淡淡道:“正是。” 比不冢眉头微拧,道:“方才这位,是……” 殊神韵微微一笑,道:“环环相扣,前事余波。在我击杀了鹤铁博之后,似乎引动了一种莫名机缘。五盛祖的其余四位,亦将依次现世。” 比不冢面色一变。 殊神韵续道:“不过这四位,似乎只是游戏人间,随波逐流,寻觅堪为对手之人做过一场。似乎与鹤铁博不同,并无窃取玄道果的用心。” 芭蕉叶、昔颜等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若是其余四位也如鹤铁博一般行事,结果真是不堪设想。抑且推根溯源,造成的一切后果,还是会对炎阳神社形成压力。 比不冢眼力到底较芭蕉叶、昔颜等人高出一筹,此时已隐然猜出,殊神韵掌心之叶,正是方才交手的草叶三代社主依傍之原形,心中不免称奇。 按照常理而言,想到这一步,自然会想到有何人会有如此伟力,将区区一叶,显化出相当于其生前近乎一界巅峰的修为。 比不冢也不例外。 但是他方有此念,脑海中便有许多其余的念头涌来,譬如殊神韵道行为何如此惊人,一击斗倒强敌等等;原来的念头,便如快速远离的云彩,亦或者醒来之后略一分神,梦境快速溃散一般,彻底模糊…… 正在此时,远方遁光忽起。 只见一声爽朗大笑遥遥传来:“炎阳社主,芭蕉兄,久违了。” 比不冢两人定睛一望。 迎面而来的一只苍鹰之上,立着两人。 其中较为年轻的一位,正是殊神韵的随侍弟子,末幽。比不冢、昔颜等人心中诧然,距离上一次五社主之会,过去尚未满了一年;而当初那尚是黄金镇卫的末幽,此时已是镇卫领修为。 十三四岁的黄金镇卫,虽然也可称惊才绝艳;但是毕竟只是芸芸天才中的一员;但如此年龄的镇卫领,那就的确是古今罕见的大天才了。 另外一位,方才出言之人,却是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 眨眼间,五大神社社主,此间已聚其三。 只是蔚晴一想来从容雅致,此时形容却颇有些滑稽狼狈。 胸口乱成一团,多出几个破洞;右边袖子断了一截;左侧面颊上,也有焦黑的痕迹。 芭蕉叶有些吃惊的道:“草叶社主……” 蔚晴一用力一摆手,他这动作,要是挥舞长袖,倒也十分曼妙;只是此时衣袖断折,不免有些滑稽: “说来惭愧。蔚某结成一队,本为搜寻鹤铁博踪迹;但是无意之间却遭逢了同为前古英雄的应秀斛。斗了一阵,眼看形势不妙。幸得北砂社主相救,将应秀斛击倒。” “本来接班同行,畅叙两神社之事。只是北砂社主却道此处似有一场恶战,所以她先行一步,赶来救援。” 应秀斛,同样也是“五盛祖”之一。 当年创立了星铁神社黄金时代的雄主。 比不冢、芭蕉叶等人闻言,心中惊诧、恍惚之意,兼而有之,最终化作深深的忌惮。 这岂不是说,就在短短六至十二个时辰之内,殊神韵连续斗倒了鹤铁博、应秀斛、草叶三代社主等“五盛祖”之三? 如此功业,传递下去,当可盖压先贤,独断万古。 至于殊神韵在解决了鹤铁博之后又斗倒万沼溟,其实是一日战败五盛祖之四,这却非众人所知了。 只听殊神韵道:“炎阳神社与星铁神社素来关系匪浅。定然有通传消息之法。烦请比社主作法通传。约在此间东南二千七百里处的‘火龙川’一聚。” 比不冢、芭蕉叶等人心中一凛。 东南二千七百里,已经进入了朝雾神社的领地。 这是要重启五大神社社主之聚会么? 比不冢略一犹豫,道:“传递法门自然是有。只是渺渺一界,不知铁社主身在何方,须得等候多久。” 殊神韵摇了摇头,声音轻盈,但是语气却十分肯定:“巧得很。铁赐社主并不在什么僻远之地。以火龙川为界,他身处此地东北方位,恰好也是二千六七百里远近。二者距离相当。” “三家聚会,缘法天成。” 比不冢微微一怔。 殊神韵如此肯定,倒令他将信将疑。 神社之中记叙前贤的遗文,从未听说过谁的功行,能够达到感应一界中同辈高手存在方位的地步,这也太过骇人听闻。 只是,援手之德在前,今日殊神韵所言,只要不是太过分,侵犯到炎阳神社的根本利益,比不冢总要给她三分薄面。 当即依言,取出一只小小漏斗。 法力一转,化作一只火鸟,从这漏斗之中钻入。 殊神韵见鹤铁博作法完毕,道:“走吧。” 身形一动,已立在沙鹰之上。 …… 半个时辰之后。 百丈宽的瀑流,水声隆隆,背后是一座浑圆的火山口。 火龙川。 立在沙鹰之上,比不冢忽然一凛。 原来,迎面清楚望见一只四翅铁背雕,明白无误,正是铁赐的坐骑。 背上有人,身负重甲,正是铁赐的惯常装束。 想不到竟巧合若此。 比不冢与铁赐之间关系甚为紧密,立刻便上前招呼,道:“铁兄。” 奇怪的是,铁赐却未见回应,似乎一见面便有些走神。 足足三息之后,才道:“比兄。草叶社主……北砂社主。” 铁赐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又仔细望了殊神韵一眼。 原来,就在相见的一瞬间,铁赐似乎感受道一种奇特的意味;似乎一众人等,并不在殊神韵眼中,完全无足轻重;但是说是“轻视”、“漠视”,却又并不完全准确。更何况,以殊神韵的性格,纵然实力超出群伦,五情之变也是彰显于外,并不以阴郁深刻见称。 再仔细一望,殊神韵面上含笑,神色宛然,说是“假笑”,似乎也不然。 铁赐暗暗摇头。 蔚晴一若有所思,道:“我还道殊社主早已暗中联络了朝雾社主。看来蔚某所料有差。” 殊神韵笑道:“妙智真社主,不是正在这里?” 言罢掌心之中土行精蕴一闪,伸手向前一劈! 这一劈之下,瀑布川流所凝成的淡淡雾气,立刻散去。 清楚望见,约莫五十里之外,一方水晶结界之内,妙智真与一白发中年人各施神通,激战正酣。 观望战局,似乎相斗已久,难分高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胜负只一式 古今第六人 一众人等,齐齐转首一望。 归无咎心中纳罕。 虽然他已见过殊神韵连战“五盛祖”之四的英姿,但是平心而论,单单说到斗法气象之宏胜,面前这一场,较之先前的四场,反而是有所胜过。 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向来暗藏沟壑,从来无人见过她全力出手的模样。 只是观其人神采,大家皆不约而同推断,当是曼妙轻盈、流动多变的路子。 今日一见,却大谬不然。 妙智真背后,升起一团宏阔水象。论规模之大,远远超过类比“法相庆云”的层次,几乎是一卷帘幕,从天落下,遮掩小半天穹。 似是九天银河,轰然下泻;又似是规模极巨的孔雀开屏,横断一方。 这巨大的水象之中,或轻或重,或快或慢,大如鸡子的水珠,细密如烟的雾气,弥补其上,宛若雀翎密羽,交错如织。 单单是最外围一层绵密雾气,便自然构成了一道禁阵屏障。 妙智真见隐匿之法被打破,斗法之际,忽然转首,深望了一眼。 与妙智真交手的,是个中年男子。 此人身量骨骼均甚宽大,五官英挺却又恰到好处,黑袍银发,相映成趣;大袖金环,愈泽增豪迈。一望便有“豪侠”一流的气息,扑面涌来。 但是观此人运转之法门,却是一团直径二三十丈、并不十分浓密的淡淡烟尘,环身包裹;随即演化万象,自成规模。 乍一望去似乎较妙智真的雄浑博大颇有不及;但是细细体察其中的精微处,却无不充盈着随物赋形、天衣无缝的精微境界。 二人神通之风格,与本身之相貌气象,竟是截然相反。 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归无咎一眼便辨认出,这不羁男子的“环抱微尘法”与殊神韵所动用的“真土八法”分属同源。 那么此人身份就不问可知了。 “五盛祖”中最后一位,北砂神社当年统辖半界的一世之雄——思采田。 铁赐、比不冢、蔚晴一等人目光闪烁。 先前众人已知殊神韵大展神威,屡克强敌。 但是殊神韵修为本高,就算体现出强横绝伦的战力,也不过是在原已甚高的预期之上,再高出一二筹。 但妙智真处则不然。 明面上的道行修持,妙智真不过是与铁赐、比不冢等人相当;而今日所示现之战力,何啻于一举膨胀了三四倍。 单论隐藏之深,误差之大,实远在殊神韵之上。 就在此时,战局忽变。 思采田凝练出的一丝蔼蔼微尘气,愈来愈凝结,愈来愈缩小;待缩小至十二丈方圆时,却陡然膨胀开来,化形作貌甚古拙的一弓一箭。 右脚支撑,左脚踏住弓脊,拈弓搭箭,一气呵成。 妙智真的动作也是快极,水幕一降,化作三重门户。 这是防守到了极致,自然蕴出反击的道理。 就在这一瞬。 殊神韵出手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反手一推,镜珠运转;真土之意,沛然流动。 粗看其形,似乎只是如顽童打架一般,扔出一块泥块;但是这不规则的“泥块”快速定型演化,倏忽间就凝成了一“箭”——不是箭只,只是“箭头”。 一切,只用十分之一个刹那。 思采田转首一望。面色先是诧然,然后……了然。 这一击,可谓极致命、极关键、极刁钻。 因为他先前反击的一着,动用的手段是“真土八法”中的“逆击法”。动用此着的一瞬,一身玄力为之一空,皆在反击的一式之内,去而不返。 若非如此,也不足以收逆转乾坤之功。 所以—— 面对殊神韵的突然出手,他已无能为力! 但这并不能说是此法本身之破绽。 因为“逆击法”的蓄势、发动,并无一定规;到了发动的一瞬,起承转合,皆在一瞬间完成,决计难以提前抓住破绽。 到了真正发现“破绽”的一瞬,“逆击法”早已收势。 除非,敌手同样修习“真土八法”,并且道行不逊于己。 刹那之后。 当这一击真正加身之时,思采田猛地抬头,面色中露出真正不可思议的神色;然后身躯节节粉碎,最终化作一叶。 此中另有一玄机。 就算是遭遇同门逆击,若不能在一瞬之间聚拢全身玄力,进入“充盈无外”的状态,那么这破绽依旧只是在理论上成立,真正威力只需差了些许,便不足以致命。 瞬息之后,土系玄力变更将本身伤损补充圆满。 如此境界,就算思采田自己,亦不能做到。 但殊神韵倚仗镜珠之助,发动无隙,却是旁人所不能及。 同一时间,妙智真须得全力运行三道水门,抵御逆击一箭,所以只得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而无力阻挡! 三息之后。 妙智真幽幽道:“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殊神韵,你太过分了。” 殊神韵平静的摇了摇头,道:“你二人斗了许久了?若你能提前将之解决,我又哪里有截胡的机会?说到底,还是你实力不及。” 闭目沉吟数息,殊神韵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归无咎一个颔首,然后微微一笑。 此时此刻,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韵,从殊神韵身上散发。 妙智真面色微变,额头上凝起一道竖纹。 至于铁赐、比不冢等人,却是懵然无觉,不知发生了何事。 归无咎心中大定。 就归无咎最初来到末拿本洲的用意而言,此行实可宣告完功。借由镜珠之缘,归无咎与殊神韵进入一种特殊的默契层次。哪怕无有任何理由,说是取用两枚玄道果,也不在话下。 但是归无咎心中隐约觉得,唯有助殊神韵攀升至本界中前无古人之境,此行才算圆满。 日前依照殊神韵之言,若归无咎一步破境,多出一个生力军后,必能成功。 归无咎感应时序,未敢应承。 这其中有一个缘故。 按理说归无咎心意一动,便可自由破境;但是他近日来感受愈发强烈,若是举动与末拿本洲潜在的规律相悖,只怕有什么不测的后果。 先前两次破境黄金镇卫与镇卫领,皆是最大限度顺应大势,不作强求。 蕴养心意,追索道缘,借着中途赶路的功夫,归无咎终于体贴透彻。 这最后一步社正级修为非比寻常,按理说当是天外大能无意之心映照,自己若要渐次迈入,须得较想象之中更久的时间。 对应紫薇大世界中,就算不错过五百年之会,只怕也相差无几。 这自然不可。 然冥冥之中上进路途,不通于此则通于彼。 观望殊神韵与鹤铁博、万沼溟两战后,归无咎心中隐约生出一个设想。若能将现世的“五盛祖”一一击败,纵然不能完全取代立下“半壁之功”的大势,但是只怕也能成就一种特殊的好处,令殊神韵道行再进一层。 若是猜想成立,就算无有归无咎之助,也可在离开之前,助殊神韵成就大业。 如今,所谋已成。 …… 时隔一载,五大神社社主,再度聚会。 只是殊神韵神机微妙,妙智真沉郁不语,比不冢等三人,竟也颇觉不好开口。 终于,殊神韵打破了平静。 “我之功业,较之前贤如何?” 除了妙智真依旧闭目不语,其余四人都是一怔。 这句话,明显有些自夸的味道,似乎与殊神韵心性气质不符。 蔚晴一略一沉吟,道:“神韵社主一日连胜前古‘五盛祖’英魂降世,可谓震烁古今,不弱于人。” 铁赐、比不冢面皮一阵抽动,竟也并未出言反对。 五盛祖莫名降世,道理姑且不问,但是其玄力修持之高,不在当年真身之下,这一点毫无可疑。 殊神韵之五战,与鹤铁博、万沼溟两战,不为外人所知;其后两战,乃是中途援手,击敌于兵锋已挫之时,似乎也不是无懈可击。 但是方才这一战……在场之人都是识货的。 虽止一击,虽然依旧是半路抢击加以干涉,并非一对一交手,但却极具说服力。 明眼人都能看出,思采田气机未堕,正处于巅峰状态。 而那反击之法,将破绽隐藏在本不可能被抓到的地方,宛若海市蜃楼。 就算有一位功行不逊于交手二人之敌尝试突袭,也决计不能成功。 殊神韵能够做到,只能说明她的道行,已在思采田之上。 见无人反对,殊神韵续道:“既然如此——” “前人所成立,我殊神韵效法而行,大约也不算自不量力?” 蔚晴一眼皮一跳,显然意识到殊神韵所谓的“效法”指的是什么。 只是作为北砂神社一方的盟友,这消息实在来的太过突然。 殊神韵接下来所言,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 “我北砂神社取其半壁。草叶神社维持六数不变。剩余十九枚玄道果,你三家如何分配,听其自便,本人并不干预。” 出人意料的是,听闻此言,比不冢、铁赐倒是并未激怒抗辩。只是身躯一颤,便维持住了平静。 二人脑海中电光一闪,各自想到了一事。 比不冢想到了,正是他先前琢磨不透的心结——殊神韵分明可以坐山观虎斗,却为何好心加以援手? 铁赐想到的,却是方才见面之时,殊神韵那似是“漠视”、又似是而非的奇特精神面貌。 此刻,二人都恍然明悟。 这是…… 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进退与会 一战之约 一阵难言的沉默。 比不冢等人阅历甚深,经历风浪无数,却从未面对过如此进退维谷之局。 一方面,先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殊神韵敢于摊牌,必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其隐约间所展现的力量,也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若自己什么也不做,却似又不甘心? 约莫半盏茶之后,妙智真缓缓抬首,目光由收敛转为锋锐,似乎启唇欲语。 在就在这一瞬,殊神韵又抢先开口。 只听她高声言道:“既然诸位无有准信,那么不妨就有本人越俎代庖,为诸位做一个决断。” “此番险些酿成大祸,本是炎阳神社之过。若非本人力挽狂澜,诸位孰能当之?” 铁赐、鹤铁博等人闻言默然。 纵然是妙智真深藏不露,但是也只得与五人中的一位打成平手。若是北砂神社袖手旁观,听由四位古英残魂在现世乱窜,对付每一位便须数人联手之功,压力委实不小。 殊神韵续道:“故而炎阳神社之所得,理应罚没。只留一枚玄道果为种,待将来时机有变,再议新约。” “至于朝雾神社,以智真社主之功行,保有十枚玄道果,也是应有之义。” “其余四家既定,剩余星铁神社,唯有六数。铁社主,也就唯有委屈一二了。” 转头望了妙智真一眼,殊神韵微笑道:“当然。若是智真社主自忖深藏至今,如今展露修为,应当有所作为。那自可与铁社主商议;本人绝不干涉。” 计议既定。 比不冢、铁赐二人,固然是面色铁青。 但更奇的是妙智真,此人面色一抹青色,一抹红色,二气一转,一闪而逝。 喜怒之意,颇不可辨。 归无咎击节暗赞。 殊神韵方才这一番安排,词锋凌厉,看似是问罪于炎阳神社,其实不然。 以炎阳神社如今的实力,轻易便可拿捏了。 殊神韵针对的是妙智真。 如今妙智真固知殊神韵玄力修为在己之上,若要放对,必须深思熟虑,明澈利弊,下大决心不可。 方才妙智真本已有所决意,若是朝雾神社的利益受损,那就再无后退可言。 但殊神韵适时出言。 朝雾神社十枚玄道果的利益固然无损,殊神韵更是暗示,若是她去打星铁神社那六枚玄道果的主意,自己也绝不会阻拦。 换言之,若是妙智真下手够狠。本神社的玄道果拥有数目,反倒是能够从十枚增长至十五枚。 看似是殊神韵妥协退让。 但殊神韵出言的时机极为巧妙,而且条件之优厚又超出了妙智真的预期;说是暗含道法玄机,并不为过。此言一出,妙智真内心深处,竟尔涌出一丝满足之念。 尽管这念头只存在了一瞬,立刻就被妙智真压抑下去;妙智真心中已知不妙—— 这女人手段太毒;自己道心一荡,已然难与争锋。 比不冢依旧是沉默不语,铁赐却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咆哮道:“既然皆是炎阳神社之过,与我星铁神社何干?” 这句话几乎有将炎阳神社之利益卖掉的嫌疑。 但铁赐据理力争之际,却也顾不得了。 殊神韵摇头道:“玄道果之分配,本来便是五方势力当前实力的映射。如今我拳头够强,自然是我说了算。智真社主深藏不漏,我不愿鱼死网破;草叶神社乃是北砂友盟,本人不能背信弃义。所损失者,自然是星铁、炎阳神社的份额。就算没有鹤铁博这回事,也是一样。” 这一番话,殊神韵娓娓道来,似乎只是极为平静的陈述自然之理,教人丝毫听不出一朝得志的味道。 铁赐猛地转头,促声道:“妙智真。” “铁某固然知晓,殊神韵的方案,对你颇有诱惑力。但是有一个细节,你莫要忽略了。” “前代五盛祖,无论是鹤铁博,思采田,万沼溟。虽然都是不世出的奇才,非有盖世玄功,不能执掌半界。但是前文典籍皆已明白,其等养成大势,成就功业之后,似乎百尺竿头,又隐然进了一层。” “而如今的北砂社主,尚未正位功勋,却已然能够胜过前代五人。显然她又有非常机缘。或许,大不过半壁山河之天堑,便有可能在这一代被打破!届时别说十枚,就算是一枚,甚至神社传承,都要就此终结。” 这番话,既耸人听闻,又合情合理。 妙智真、蔚晴一一愣神。 比不冢似自沉默中醒来,悚然一惊。 铁赐环首望向三人,甚至连蔚晴一也不放过。 他自然不信蔚晴一听了他这番话便转投过来,但是心中埋下一粒种子,也是好的。 良久之后,妙智真幽幽道:“铁社主。冲你这番见识,我不打你星铁神社六枚玄道果的主意便是。” 铁赐心中一沉。 看来今日局面,再难挽回。 一直沉默不语的比不冢,忽然道:“兹事体大。猝然成之,怕是勉强。不如约定时辰,各家再起聚会,议一个详细章程。” 蔚晴一、铁赐等人闻言愕然,心道这殊神韵如何肯应。 若是放虎归山,你铁了心聚众固守,再起“大洲战”序幕,岂不是横生枝节。 今日之事,殊神韵有望做成,本来便有突然袭击的因素在内。 前代五盛祖,固然自己功行绝伦;但仅仅这一因素还不足够。或者是本族之中其余社正一流的人物实力雄厚,或者是合纵连横,洲战征伐,策略英明。这般此消彼长折冲变化,方能成就半壁山河的伟业。 今日殊神韵欲走捷径一步成功,岂肯轻轻放过? 殊神韵却并未断然拒绝。 似乎思索良久,殊神韵忽然侧首,望了归无咎一眼,道:“可。” 铁赐、蔚晴一等人难掩惊诧;而比不冢却是又惊又喜。 他原本只是病急乱投医,使了个缓兵之计。没想到殊神韵竟尔应下。 旋即比不冢又心中狐疑,莫非是北砂神社又出一位社正,故而整体较量,洲战决胜,亦是夷然不惧? 只听殊神韵淡淡言道:“仓促而成,固然不可。但所谓‘从长计议’,就不必了。章程必须今日定下,签下死契。诸位需要的,无非是一个机会。” “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比不冢只觉气血上涌,迫不及待道:“什么机会?” 殊神韵道:“八月十五日,依旧在这火龙川,诸位自定人选,一战而定胜负。若是本人取胜,便当依约而行。” 铁赐道:“一战定胜负?如何战法?” 殊神韵微笑道:“本人出手,北砂、星铁二神社,任意三人联手。” 铁赐、比不冢闻言,原先面上的一些迫切之意,登时凝滞在脸上。 蔚晴一似乎也有些困惑。 殊神韵敢于在占据绝大优势的条件下让步,自是其本人自信心的体现,所以诸人心中,不约而同的以为,这条件势必相当“宽厚”。 炎阳神社“十二环乌阵”,几乎相当于两位社正级的高手。 所以不难推断出,“五盛祖”势力之强横,相当于四位社正级高手。 殊神韵若行欲擒故纵之计,故意退步收服人心,条件势必宽限,譬如说以一敌四,甚至以一敌五。 以一敌三…… 岂不是多此一举,横生变数? 还不若今日强立契约。 似乎看穿了诸位之心意,殊神韵悠悠道:“以一敌三。若我十息之内不能取胜,这赌局,就算是二位胜了。” 铁赐、比不冢同时“噫”的出声。 比不冢促声道:“此言当真?” 殊神韵微笑道:“自然当真。” 蔚晴一面露忧色,道:“神韵社主……” 就连妙智真,也是有些不信的望了殊神韵一眼,怀疑是否殊神韵因特殊机缘功行大进之后,信心过于膨胀。 短兵相接,与约定时辰、规则之后的比斗,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殊神韵果真玄功盖世,今日同时与比不冢、铁赐、芭蕉叶三人交手,得以在十息之内胜之。也不代表明定规则之后,可以轻易复现一次。 届时对手势必竭尽所能,研究上乘防御法门之间的配合与运使。在刻意准备之下,若是殊神韵运气不佳,别说以一对三、就算是以一对一,虽然最后必胜,但是能否在十息之内解决,也是五五之数。 归无咎却是暗暗点头。 在殊神韵摊牌之后,归无咎立刻明悟,今日,必不会是签订契约之日。 无论是修道宗门,还是世俗方国。通过猝不及防的手段骤然窃取大位,位置都难免坐不稳当。不若白手起家,亦不若众望所归,秉承名分。便是这个道理。 今日殊神韵若一举定下契约,虽然不是“窃取”,但毕竟是因突然袭击而成。两大神社背后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难免有诸多的后遗症。 就算日后殊神韵可以以强大的实力一一镇压,但是琐碎繁缛不说,对于殊神韵的声威大势之养成,大有违碍。 所以,必当有欲擒故纵之迂回,令其愿赌服输,心服口服。 此时比不冢等人却唯恐殊神韵反悔,忙不迭的取出神社印信,要求立下契约。 须臾功夫,契约已成。 八月十五,决战火龙川。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姑妄试之 星辰之相 殊神韵、归无咎师徒,回到北砂神社。 八月十五,火龙川决战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布于末拿本洲的每一个角落。 回返之后,宣铃鹰、佟嘉等人,见归无咎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进入镇卫领层次,如今功行已与二人平级,不由相顾骇然。 但是地位等同之后,平日相处,也自多出一种微妙有趣的氛围。 至于殊神韵,她离开神社既久,如今回返,自然有许多积压的事务等待处理。每日呈上来的案卷,亟待汇报的各个分枝头目,几乎是接踵而至,不得须臾歇息。如此一忙碌便是整整半个月。 半月之后。 归无咎潜心修炼。 自晋升镇卫领之后,他已能独立领取一座宫室,首尾相连,内外二三十间,与原来住处比邻而居,只是相隔一条甬道。 熟铜铸造的门户蓦地被推开,但门轴滑润之极,几乎没有丝毫声响。 殊神韵掌心虚托,缓缓走了进来。 人未靠近,声音已遥遥送到面前:“这是你所求之物。拆解封印、逐步解炼之法,我已创下一道法诀,可保用之无虞。” 归无咎定睛一望,微感诧异。 殊神韵掌心之上寸许高度,以秘法“真土五环印”形成立体封禁,包裹着其中大小相若的果实。 玄道果。 足足有八枚之多。 归无咎脱口而出道:“这么多?” 他与殊神韵早已说明,心中计算分明,若有三果,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完成目的,实用不到这许多。 这玄道果,乃是一家神社根本之所系。一口气用掉八枚,就算是一社社主,只怕也是有繁琐的手续,非得令众人心服不可。 殊神韵怡然自若,道:“因鹤铁博之事,此物由我随身携带,取用方便,此其一。更替在即,扩大用度规模之举稍稍延后,打一个时间差,自然能冗余出几枚果来。” 归无咎略一思忖,已然明了。 若新立下契约,完成玄道果的重新分配。那么北砂神社之所得,便由十五枚一跃增长至二十四枚。 多出来的九枚玄道果自然不是躺在仓库中睡大觉的,而是要及时种植炼化,扩大规模,滋养本神社灵气。 殊神韵为一社之主,自可决定“扩容”的时机。若是这时间较之修改分配定额的时机晚上一届,那等于白白多出了九枚玄道果。 眼前的这八枚,料想却是神社堪承容错的“冗余”,先行取用,以待时候再行补足。 至于八月十五之战能否取胜,无论是殊神韵还是归无咎,都没有丝毫怀疑。 只听殊神韵悠然道:“为师若只予你三枚玄道果。在封印的帮助下,你自信能够驾驭其中力量?” 归无咎缓缓点头。 自那日见识到“陨石”的奇妙后,归无咎思索良久。如今功行再深一层,自信能够炼化其中之效用。 殊神韵道:“好。” 反手一托,将八枚玄道果放在面前;只是左三右五,略略分离了开来。 殊神韵叹息道:“这三枚是保底,你自用自家法门应对;至于这五枚,权当是一件‘玩具’。成与不成,都不用介意。只可惜,我尝试法门之时,已白白浪费了一枚。” 归无咎讶然道:“以师尊之功行尚未能成,弟子如何能够做到?” 殊神韵转身离去,淡淡道:“元符之上,纪录的很清楚了。” 归无咎低首一望,却见最右侧那枚封禁玄道果之上,有一枚指甲大小的石符。 将其取出,合在掌心蕴养,归无咎立刻知晓前因后果。 心中暗暗惊讶,竟是从鹤铁博那术法而来。 原来,凭借镜珠之妙,殊神韵功行更上一层,已到了精微无间、打破虚实的层次。 凭借和鹤铁博全力交手的经验,循缘法而求,竟然将鹤铁博呈现在显影术中的特殊祭祀法门——亦即疑似向轩辕怀投送玄道果缘法之力的法门——全须全尾的推演出来。 “元符”乃是玉简和照影石、纳物戒的结合体,既有文字,又有影像,将殊神韵的尝试明白纪录下来。 画影图形清晰可见,殊神韵立下一道阵图。 虽无鹤铁博当日所用之罗盘,但是她以指尖写了四个字,竟起到了异曲同工的镇压效果。 接下来安置一枚玄道果,发动法诀……玄道果实体化作汁液,汁液化作玄妙气机,投入虚空,一切都与当日景象,全无差别。 再往后,景象忽然一变。 因到了下一步,其中微玄,已不是外人能够见到;所以是殊神韵以自己的视角,将心神观摩复制一份。 却见那清气投入茫茫虚空之中,原本一切顺遂。 但是下一刻,那茫茫虚空、星辰璀璨之万象,忽地变成白茫茫的一大片,宛若生出大雾。 这是最原始的“虚无”。 然后这一团气机,似乎失去了目标和方向,没头没尾的转了七八圈之后,就此消散在虚空之中了。 影像戛然而止。 若是换作旁人,遇到如此情境,第一反应是怀疑复刻之法诀是否准确。 又或者是鹤铁博借用了什么特殊器物,譬如那镇压之罗盘——所以不能复刻成功。 但殊神韵得了镜珠之后,隐然间沟通真幻,所知所见于末拿本洲余人截然不同。她坚信自己法诀无差,甚至还推断出此法下一步应有之意象—— 若是猜测不错,这下一步,应当是周天星辰之象豁然彰显,每一处星辰对应一人。 若是将这气机投送于某一星辰,此星所对应之人,便能获得好处。 殊神韵以为,当是与域外有了确切的因果牵连,纵观一界之有无,方能照见本真。这是她力未能及之处。 所以,索性赠予归无咎这与域外牵连甚深之人,号称“玩具。” …… 七日之后。 归无咎盘膝而坐,蓦然抬首张望,喟然赞叹。 这一门法诀,原本就算是社正一级中的弱者,也轻易难得施展。按理说是殊神韵从旁照应,辅佐归无咎施法,是最善之策。但无论是殊神韵还是归无咎,心中都隐然有所悟——在殊神韵真正成就大业之前,勿要泄露太多的具体信息。 殊神韵独自一人,不能见那茫茫天象,未必不是暗合其中的道理。 所以殊神韵修缮法诀,将此术交由归无咎独立施展。 因为功行有所不足的缘故,采用的是以时间换取规模的法子,提前蕴养七日火候,方才炼化玄果,一举成功。 终于,突破了殊神韵止步的那一层。 殊神韵所料无差。 确是周天星辰图。 其景象之瑰玮宏奇,较之自然景观,不知胜出了多少! 不单单是描摹精致、传真写神之故。单说一条——星辰之象的大小悬殊,实已达到了极为夸张的地步。 最大的一等,俨然是千丈巨岩,落将下来,几乎有城池大小。 次一等,便只有数人合抱大小;宛若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之本体。虽然也同样堪称壮观,但和最大的那一等相比,就无足轻重了。 堪称奇绝的是,这两等之间,等地分明,全然没有介乎于二者之间的“中间地带”。 至于第三等,则只是大如弹珠。 再下一等,几乎只有米粒大小。 再往下,只怕是细若微尘,目光难以辨明。 接下来是否还有等第分别,归无咎也不敢断言。 浩浩荡荡,构成一道璀璨匹练,忽似天河,忽然又演化万象,似乎是循着一定的规律,飘摇运转。 另有一值得注意之处。 周天星辰,亮度的差异亦十分明显。不但同一档次中明暗悬殊,就是那些体积更大的星辰,也未必都是每一枚都较下一等的小星显得明亮。 第一等宛若城池大小的巨星,总数最少,约莫二十余枚。 色泽也与其余星辰截然不同。 其余较小的星辰虽然明亮有差,但是大抵都是白色;但是这些个千丈巨星,却都是呈现出赤色。血红色、暗红色、紫红色、黑红色、橙红色不一而足,具体高下如何,归无咎也不易判断。 第二等数丈大小的明星,一眼望去,似有数千,数万,又或者更多了几十倍。 但是归无咎仔细数了一遍,似乎其中最为瞩目者,宛若烈日极盛之时的白色斑点,共有六七十枚之数。亮度远远超出同侪。 第三等弹珠大小的明星,更是数之不尽。 然其中最夺目者,几乎宛若是亿万道白色电光凝结成的“光球”,光华之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较之那些个最亮的六七十枚数丈大小的二等明星,竟然也毫不逊色。 考此类星辰之数目,与二等星中的佼佼者相若,同样是六七十枚。 体会大致之景象,归无咎已然明了其中含义。 此时,只要归无咎心中一动,循着心意指引,登时便可将“玄道果”所演化的纯粹气机,投入至某一枚星辰之上。 但是归无咎却轻轻摇了摇头,并未有所动作。 这里有一个难处。 每一种类型的星辰寓意,归无咎已心中有数;脑海中百余个形象,对应百余个星辰,几乎无差。但是这只是依据“亮度”而言,具体的谁是谁,却不得而知。 再退一步说,这是只分强弱,不分敌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反复印证 四子机缘 正皱眉沉思间,归无咎蓦然惊觉,那玄道果所演化的一团精纯气机,仿佛沸水蒸腾,在实体和虚像之间反复变化不定,隐然便有不稳之迹象。若是再不得其用,自然而然便会溃散开来,再也聚拢不得。 屈指一算,不过是仅余半刻钟的功夫。 归无咎心意一动,是否倚仗本身道缘高妙,随意投掷出去,试试运气?想来以自己运道,不至于送诸敌手? 但是转念一想,却是不妥。 盖因道缘之妙,本是在诸法穷尽、前路混沌下的一点灵明之择,又或者是其余讯息大为匮乏之下、助你做出道途抉择的关键推手。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并非弃用智力、一任自然。 如今归无咎隐隐感到,这一卷星辰图,似有奥妙未曾窥尽。若是人力不曾攀至极限,则缘法亦不足以作倚仗。 忽而,归无咎心中明悟。 撞大运不行;“试应手”则未必。 仔细观察之后,归无咎选定一枚最为明亮的第三等明星,约莫弹珠大小,将那一团气机缓缓推送过去,几乎达到即将脱离自己掌控的极限;见果真没有任何反应,再缓缓收了回来。 凝神静气,再三辨认。似有二星之象,与其余诸星不同。 在这最亮的六七十枚明星之中,归无咎将神思目力运转到极致,大约可以将其判为二等。其中有三十九颗,亮度稍胜;其余三十来颗,似乎稍逊一筹。 而在最亮的三十九颗,看似再无任何亮度的差别;但是归无咎心中忽生悸动,隐约捕捉到了两星不同寻常之处。 念头一转,归无咎凭心意在二星之中选择了一枚,便将这团气机,遥遥送出。 异变忽生。 就在感应逐渐消散、那气机几乎完全脱离掌控的一瞬,归无咎身躯一颤! 身躯仿佛浮空而起。 一丝莫名热力,裹挟着宛若江海潮涌的升腾快意,陡然间灌注己身! 如此情形…… 就好像是一束电光,投向于镜面之上,却再又折返回来。 有了天降陨石那一回的经验,归无咎对于气运之力的均衡吸收仔细钻研,别有心得。后来又得了殊神韵法诀之助,益发得心应手。此时一身玄力一转,便将这一层伟力取利祛弊,徐徐调和运转,务使其与本身周天相谐,混同于一身。 那似乎超越界限的感受似乎被抑制住,只留下飘飘欲仙,浑然真淳的醉意,似乎品尝美酒之后,唇齿留香。 不料,好景不长。 这般曼妙感受大约只持续了约莫百余息,便迅速溃散而去。 靠诸所得,似乎还不及当日陨石之中汲取之力。 以一枚玄道果的惊人底蕴而论,归无咎至多只汲取了万分之一。 又等候了一阵,确认一团精气已彻底不存,终是宣告了又一枚玄道果被完全浪费了。 抬首一望,归无咎心中忽有颖悟。 这当是鹤铁博所用的祭祀之法本身的缺陷。 这一法门,仿佛是一单向通道,唯有将末拿本洲之业力,投放于紫微大世界中对应的投影。 有去无回。 而此时此刻,归无咎的正身,正是身处于末拿本洲之中;那周天星辰图中自己所对应的那颗“星”,其实只是自己心神投射,镜花水月之幻影。那一团精气觅境而去,感应不到真人,最终势必无所依傍,再折返回来。 而折返回来后,因为经历虚空一转,又并未动用特殊法门加以吸纳,所得固然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剩余的试验“对象”,尚有四枚。 已然准确找到了自己的“星位”,却依旧不能利用。 归无咎暗暗摇头—— 看来也只有将这剩下的七枚玄道果,都以传统法门加以炼化了。 其实依照本心而论,这气运持身之道,乃是高下相形、优劣相成,并非如积累功行一般,愈盛愈好。就算你气运盛极,也不会天花乱坠、诸事顺遂,一切都心想事成。一切功业,依旧要需要靠自己去争取。 所以,在自己所得之“份”确信不落后与轩辕怀的前提下,归无咎本是乐得分享于人的。 七果尽归他有,原未尝不是一种浪费。 只可惜敌友未辨,无能为力。 思索了半晌,归无咎无意间抬首一望,却不由一怔。 原来,殊神韵所赐改良法诀,固然能够使得社正级的手段能够为镇卫领所用,但相应的,归无咎亦不能对此术操控如意。 那周天星辰图之象,本是循着玄道果炼化气机,腾空踊跃之后,自然而然呈现于目中。 归无咎想当然的以为,当玄道果气机散尽之后,那周天星辰图当然便如落潮一般,自脑海之中褪去;唯有等到下一回再度作法之时,方才呈现出来。 没想到这法诀之功竟是甚为持久。 如今玄道果之力已散,而周天星辰图却依旧循序运转。 归无咎精神一振。 先前之所以为难,乃是因为玄道果演化清气急切间便要溃散,不得不快速做出决断。 如今既有余裕,仔细观察那星辰运转之路数,未必不能有所收获。 况且,令自己生出异念的二星,代表何人,已经完全锁定。 …… 一刻钟之后。 归无咎长笑一声。 规律终于是凸显出来了。 那六七十枚最堪称明亮的弹珠大小的三等星,看似运转秩序杂乱无章,时聚时散,乍分乍合,若远若近。但是观摩几个轮回之后不难发现,其在纷繁复杂、犬牙交错之中,其实隐隐构成两个层次。 一个层次,环绕于代表归无咎的那一颗明星。 另一个层次,自然是分属于另外那一枚星。 二者规模相当,皆是三十余枚。 其实仔细辨别,环绕归无咎的诸星,位置相对紧密,纵然偶有疏离,最终也聚成一片;而另一个阵营却相对松散,甚至以绝对距离而论,有数星相距归无咎示现星位的距离,反而较近;和那阵营的核心之间,反而相距遥远。 但是以层次和运转规律来看,那又是另一阵营的成员无疑。 想不到星汉分流,由斯可见。 循此规律,敌友之势明矣。 归无咎振作精神,神思默运,进一步沉浸于虚空之中。 只是,这一回却未能更进一步。 良久,归无咎睁开双目,叹息道:“也只得如此了。哪几位道友能得机缘,全凭天意。” 方才发现分流之象后,归无咎理所当然的便要进一步确认诸星辰对应的具体身份。 同时心中筹谋,四枚玄道果的归属。 除秦梦霖与黄希音之外,另外两枚,当在三五个人选中择出二人。 只可惜,到了辨明敌友这一步,就已做到极限了。 归根结底,是鹤铁博这不知如何产生的奇异法诀,精度稍欠。 六七十余枚明星,归无咎竭尽全力,也只得分成二等。大约是名列三十六子图中是一等;不入图卷中是另一等。 其实这两者差距甚为明显,后者之中除了余荆等极少数人,否则与卷中之人无异于鸿沟遥隔。但是在这周天星辰图中,也只是尽力感受方能察觉的一丝细微差距。 至于圆满之上与圆满境,圆满境与非圆满境,归无咎观之再三,终觉得二三十星辰一般无二。 其实,若不是有特殊的缘由,就算是代表归无咎、轩辕怀的二星,其实亮度与最亮的二三十星相比,也难说有甚分别。 至于说相距远近,似并无规律可循。 既然无法,也不能强求。 归无咎将四枚玄道果一一炼化,待其气机成型之时,选择本序列自左而右第一位,禀受机缘。 心中默数。 上至秦梦霖、黄希音、姜敏仪、魏清绮、木愔璃;下至荀申、韩太康、游采心、马援、孔萱、陆乘文,似乎皆有机会。 一个时辰之后。 空中有四枚明星,虽然亮度不曾增益,但是却额外多出一种圆润通透、轻盈去俗的韵味。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异变横生 客名心情 此事做完,归无咎便着手尝试炼化三枚玄道果。 这一步骤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手续甚繁。先要将其“初炼”之后,蕴藏于丹田之中,然后九聚九散,方能成功。 只是完成解炼、收纳的第一步,便需要至少二三个时辰。 归无咎依法施为,静坐之后,循次序行功,一任时间从指间流逝。 步骤初成,归无咎抬首一望,心中赞叹。 原来,这“初步收纳”的功夫,虽然需要小心翼翼,不出差错。但是并不至于如结丹、成婴那般,将一身精力完全收敛,进入“神不外游、物我两忘”的境界。 外间发生的一切事,归无咎皆能察之。 他赞叹的,是唯有他能观见的“天空幻化”之象。 待四枚投入虚空的玄道果皆已用尽之后,归无咎便已撤去法力,着手自己之事。但是那阵法一时半刻却并未消散; 或者虽云消散,但是这消散的过程,却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只见天上诸星,豁然放大,构成一种独特的压迫感。当其增长到极致时,忽然转为一片莹白粲然,茫茫干净。恰如殊神韵作此法时呈现的异象;然后白芒散尽之后,又重新呈现出星相。 经此一变,归无咎心中莫名感到,似乎星河意象,和自己的“距离”被无端拉近了不少。 如此奇景,周而复始,竟是呈现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次。 等若是这无量浩瀚空空间,经历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次夸张之际的“曲折”与“拉伸”,方能将彼此之间的间隔,彻底打通。 由此可见紫薇大世界“环心”似内实外,与本体相距之远几乎相当于另一个大世界,而繁复曲折,遁入之难,却又犹有过之。 归无咎心中感叹。 辰阳剑山所动用的手段,能够遥遥引动末拿本洲中一道大人物的遗蜕;令其明了指令之后,竟更有操作呼应之法,真是匪夷所思。 与此相比,其后万沼溟、思采田等,不过是波澜所及、一叶显化,似乎就并不足道了。 正当归无咎作如是想时。 他面前忽地多出一个人来。 并非自天上来,亦非从地上来;亦不见其行动之快慢缓急,同时亦不教人觉得仓促。 似乎你心中以为他来了多久,他便是来了多久。 此人一现,阵法遗蜕忽地无风自燃,焚烧殆尽。 归无咎心中一个恍惚。 但是如此景象,并不陌生;数百年前,他便曾经历过一回。 二人对视良久。 约莫百余息之后,归无咎深吸一口气,才道:“鹤铁博社主。” 鹤铁博,第三度复生! 鹤铁博其人,归无咎自然是十分熟稔;可是面前之人,分明面貌、肌肤、神采、衣着与鹤铁博完全相同,但是归无咎用了足足百息,方才将眼前形象,和心中的“鹤铁博”汇同于一。 殊神韵也曾动用过相貌不变,仅易气质便叫人识别不出的法门,但是如此法门在不亚于近道大能之深邃心识的归无咎处,理应是完全无用的! 这实在是因为,眼前鹤铁博气象之广大深密,清越高古,委实超越了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切大能。 在归无咎既往阅历之中,也唯有寥寥二三人方能与之相比。 就在这五个字一出口,数丈之外清光闪烁,凝成一个人形。 是殊神韵到了。 殊神韵望见鹤铁博形容,略微一怔,面露惊讶,仿佛进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却见“鹤铁博”本人,听见“鹤铁博社主”五个字,似乎同样有些陌生。思索良久,才道:“想起来了。二境之前,游历于森罗世界。本人曾化名为鹤博。不想映照于此,遂成其名。” 鹤铁博捻须一笑,淡然道:“心普万物而无心,情普万物而无情。我名‘心情’。你若尊我年长,称我一声‘先生’,也是可以的。” 归无咎心中千万个念头闪过,不过面色不变,颔首道:“心情先生。” 心情先生初入本界时,气象浩瀚广大到了极点,虽然是常人一般身量,但是其实仿佛具象之映射,教人不敢逼视。但是随着这两句话言毕,其人气象急速变化,很快便能与末拿本洲玄力混同为一。 说是当世第六位“社主”,只怕无人不信。 心情先生气象变化之后,又仔细望了殊神韵、归无咎两眼,最终落定在殊神韵面目之上,诧然道:“原来是故人。” “一珠炼尽阴阳体,三千宇宙在其中。神韵道友,久违了。” 殊神韵并未现出苦恼郁结,只是十分平淡的道:“我不认得你。” 心情先生奇道:“神韵道友显化不全,但却心意坚凝,不亚于正身,倒是奇事一桩。” 殊神韵淡淡道:“面临知见界限之外,便生疑惑。这是未开化之茫茫众生,方作此愚行。若是对于所行之道心有定念,那无论知与不知,皆不足道。” 心情先生颔首道:“有理。” 微一抬首,似乎观望了一阵天地之气象,心情先生喃喃道:“殊神韵……在此无心映照之界,愈是合真,便愈显高明。与本人动用二境之前的旧名相比,道友以法号为名,只是添加了一个姓氏……这一处是道友胜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 “那么妙智真与妙观智,三字中保留二字,只是颠倒了次序。算是哪一境界?” 抬头一望,道:“心情先生是循着这投递气运玄力的阵法而来?” 心情先生叹息道:“我尚未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象不能钻蚁穴,鼠不能抗鼎镬,此自然之限也。更何况此界之回环往复,自为宅室。欲将无心映射,转化为有情之心,着实是难之又难。” “本人妙法施为,最终经营有成,没想到终究有人快我一步。” 归无咎沉默不语。 他也曾大致想到,镜珠三次机缘,所蕴藏的宏大妙力,只怕是要胜过本人所降达到一界承载极限的分身亲自施法。这也是末拿本洲一直是世外桃源之地,虽然当中显化投影无数,但是始终无法直接入手的原因。 但是继自己之后,这位“心情先生”又成功遁入。 显然,固有的格局已被打破。 心情先生淡然道:“你可知我来历?” 其实就算是从常识推理,归无咎亦能猜测出这位心情先生的背景。 但是归无咎还是尝试正面观察之,看看能否寻觅到一丝线索。 看了足足一刻钟,归无咎才道:“我知道了。” 观其气机,明诀多变,混沌有序。看似包容万有,虚像无尽;但是又收纳入数个固定的秩序与规范之中。故而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锋锐”之意,但归无咎已然印证了他的来历。 心情先生笑眯眯的道:“你说说看。” 归无咎道:“辰阳……初祖?” 心情先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那是本人三境之前的故身。与二境之前的‘鹤博’,殊途同归。” 归无咎不解其意。 心情先生叹息道:“这一方大世界,有莫大好处。” “有一个治本的法子;又有一个表面上的法子。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生灭纪元中,这根本的法子有若彼岸天限,不得突破;唯有从这表面的法子下手。只是……从来无人能成。看来内外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 归无咎目光微凝,道:“所谓根本的法子,当是从末拿本洲入手……想必那表面的法子……便是统摄一界,浑融归一?” 心情先生讶然道:“看来神韵道友早已予你种下成为一界第一的念头。否则,你断不能有此慧根。” 心情先生幽幽道:“非有无心无情、却又至真至纯的高明修为,不能引动深藏于此的无心之体。一旦发动成功,既是有助于成就常规的道路,助其凌然众人之上,再无抗手;同时又助力了这根本的法子——若是完成了大世界与本界的六次连通,凭借‘六道成轮’的手段,本人便可化无心为有情,亲来末拿本洲施法。” 归无咎闻言恍然。 先前“鹤铁博”已完成两次祭祀。 除去殊神韵和自己两次失败的尝试外,其后自己又成功完成了四次祭祀。 前后六次,实现紫薇大世界与末拿本洲的连通,显然便能早就今日局面。 所以,轩辕怀的后手,既是“他”的后手,又蕴藏着更深的用意! 只听心情先生叹道:“只可惜两端同时都有突破,却都均属无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残袖一卷 重立赌局 归无咎心中一动。 内外皆属无用? 心情先生叹息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轩辕怀之三道底蕴——无上甚深之道术根基;媲美上境修士、千万载寿元的深锐境界;以及攫取末拿本洲之伟力加持,你已兼而有之。想来这都是神韵道友的布置。” “如此,以你实心有情之体载之,自然胜过他的‘无心映照’之身。” 归无咎倒是并未露出喜色,只沉吟不语。 心情先生忽而笑道:“归无咎,我便考你一考。若是你我易地而处,当此局面,理应如何破局?” 口中诉说,心情先生随意大手一挥。 精气流动,这是最淳朴的末拿本洲五行玄术,与前身的“鹤铁博”相同,隶属火系一脉。 气机登时化作一方棋盘。 黑白棋子,犬牙交错,纷呈而落。 与大神通者论道,以棋譬喻,对于归无咎而言,已经是第三回了。 归无咎毫不心怯,洒然上前一步,观望棋局。 只一望之下,不由一怔。 入道以来所见之棋局,确数这一盘最为简单。 甚至盘上都无有一块攻杀之棋,几乎每一块都是活棋。全活的姑且不提,就算角上并未明显摆出两只眼的一块棋,稍稍腾挪,或者做出眼位,或者和远方的一块棋巧妙联络,总之绝无被攻杀之优。 换言之,这已经是一盘官子棋。 略微清点盘面,白棋实地已不落后,外围的味道亦甚好,显然暗藏的潜力也远远好于黑棋;再加上棋形并不十分复杂,又无有攻杀威胁予以借用。所以别说是归无咎,就是换作一个世俗中中等层次的棋道高手,取胜也是不难。 盘中意象,倒是符合心情先生所说的“内外两亏”之局。 归无咎唯恐其中尚有什么精妙手段,又仔细看了几遍。甚至于将每一块棋可能的眼位都仔细验证一遍,确认无虞,这才笑道:“若是执黑,晚辈只怕是无能为力。还请前辈教我。” 心情先生瞥了棋盘一眼,笑道:“那也容易。” 却听他曼然道:“由是重定终始份,残袖一卷尽归无。” 曼然轻吟之际,右手大袖一拂。棋盘之上的黑白棋子,纷纷落下,旋即在地面上传来明珠翠玉、叮咚不绝的响声;然后只见火光四溅,不住地沸腾踊跃,将区区斗室,映照得光辉粲然。 火光之后,棋子隐然不见,棋盘之上空空如也。 心情先生捻须道:“借法如此。” 归无咎看着心情先生笑眯眯的面孔,心中一愕道,什么重定终始份,一卷尽归无。这不就是掀棋盘么? 望着眼前之人气象,归无咎目光也渐渐锐利起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殊神韵,忽然道:“你胜不过我。” “至于这末拿本洲所映照的‘外界’,虽然我暂时知之甚少。但是可以想见,也不是阁下能够轻易遁入的。” 心情先生欣然颔首,道:“不错。” “这一回显化有情之心,遁入本界。本是以做成为要务,为了规避风险,在规模上是保守了一些。而神韵道友‘本身’尚在,只是将无情之心,点化有情。故而一身玄力,臻至本界极限。若要斗法,是你胜出了许多。” “至于遁入大界,原不在于能不能,而在于该不该。眼下,的确也不是时机。” 殊神韵冷冷道:“那道友的倚仗,又在何方呢?” 心情先生走出两步,幽幽道:“好罢。既然神韵道友此时所知不全,那老朽就讲一讲其中的精妙道理。” “这大世界的机缘,甚是关键,此节不必多提。” “只是欲取机缘,有一关键,名之为‘一意始终’。何意?无论你道行境界再高,若要下手拨动局势,全取功果,那也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一次不成,法消缘寂,再难以有为之心,干涉其中。” “迄今为止,尚未败退者,寥寥可数。” “只是此事到底有一个后门。大千世界之中,一切真实事迹演化,终究不能完全抹去;既然经历,便有实迹。若能将这‘实迹’引动,便未必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机会。只是,要做到此事,必须要以有情之心遁入末拿本洲为前提。” 归无咎试探道:“心情先生是第一个做到的人。” 心情先生微笑颔首。 归无咎心中笃定。 其实不难猜到,末拿本洲之中,修行臻至上乘境界者,玄力神通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尤其造物手段,较之紫薇大世界中的近道、道境大能,亦要大大胜过。但是其修行之道,却不能长生久视。观其寿元之数,竟连外间金丹修士,也大大不如。 此时点破迷津,其实寿元一转,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完整的“机会”。 此界中已寿尽者,便是曾经对紫微大世界有所用心的大能。 在末拿本洲中凝练真实心意,心情先生是归无咎、殊神韵之后的第三人;但是他却并未否认自己是第一个做到二次得缘之人。 其中关键在于—— 归无咎这外来客姑且不提;因为殊神韵本身尚且“存活”,忝任北砂神社当代社主。很显然,这便是心情先生口中“尚未出局”的数人之一。 殊神韵忽然道:“本人这便出手,将五大神社前贤遗蜕,尽数毁去。” 心情先生呵呵一笑,道:“不愧是神韵道友。” 心情先生所言之“后门”,一切真实事迹经历,不能完全抹去形迹,指向于末拿本洲之中,便是前贤遗蜕了。 心情先生自己,成功的第一步,亦是由引动“鹤铁博”遗蜕而来。 功行到了社正一级的遗蜕,原本号称不坏。但是若以特殊法门,依旧可以将其祭炼。此物一化,再加上心情先生的勾连指引,不难复现他已然做到之事。 届时,如万沼溟等人再度复生,便不再是一叶显化波澜。 这末拿本洲之中,将进入到群魔乱舞的新局面。 面临殊神韵的出招,心情先生并未多作解释,只是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这一步曼妙轻盈,感受不到快慢变化。似乎本身只是一道虚影,顷刻间已在数百丈之外,然后不见其转折,又回到了原处。 看似每一个动作都交代的异常分明,可是一切都凝缩于刹那之内。 殊神韵心中一凝。 她自然明白,这一手只是“示法”而已。若是他愿意,这一步便不是踏出数百丈,而是无论千里万里,只要在末拿本洲之内,一切方寸地,心情先生皆是一步可及。 任何禁阵、屏障,在他面前都犹如儿戏。 这是他本身所赋予的手段,虽然实力上保守了些,但是转而留有杀手锏的神通加以应对,也是应有之义。 归无咎心中豁然明亮,道:“历代前贤盛主,社主、社正一类,只怕也不全是心情先生的朋友。” 心情先生双目一亮,笑道:“正是。” “实不相瞒,称得上朋友的,并无一人。” 归无咎暗暗点头。 如此上境人物,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他可不信,对方若有手段,岂能和他好言好语说上许久?就算自己再如何潜力惊人,也不意味着一切臻至不可思议妙境的人物,都该对自己青眼有加。 其中含义,已然明朗。 所谓“重定终始份,一卷尽归无”的掀棋盘手段,自然令将负一方回避落败;但是你终究是没有赢。 恰如眼前局面,若是令心情先生助所有已然号称失败的人物重得机会,其实是迫不得已的两败俱伤之举,他自己也没有丝毫好处。 心情先生费尽唇舌,言明厉害,自然是要做异常交易了。 相通此节,归无咎道:“便请前辈立下个章程来。” 心情先生连连颔首,笑道:“爽快。” “你道行虽胜,却也是沾了神韵道友遗泽。而本人虽然留下道传,到底不曾亲自指点。故而你虽胜了,也算胜之不武,是也不是?” “本人作法,留下一念指点,令你二人扯平了再斗。” “若是如此,神韵道友在本界中成就半壁之业,本人固不阻拦;引动前贤遗蜕之说,却也不必再提。届时你我二人身处此界之中,坐观成败便是。一应胜负,皆以外界用曲为直的常规比斗法子为准。” “若是你这弟子依旧胜了,本人愿赌服输。甚或出现什么出人意料的变化,老朽出手助你一助,也未尝不可。” “如何?”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博弈抉择 临行之憾 殊神韵忽地面色一冷,道:“末幽。你那异界争衡之胜负,有成算否?若是面临消长之要点,千万不可随意退却。” “料这末拿本洲之内,就算半壁之功未成,保守不失总也绰绰有余;纵然群魔乱舞,难道还能将北砂神社灭了不成?” 同时她五指箕张,暗色流转,一道似是人像清影登时浮动远近,若隐若现。 观那清影,正是心情先生模样。 心情先生、归无咎一望之下,同感愕然。 其中一道虚影,乃是心情先生出现之时所立的方位。 殊神韵乃是稍后到来,来时心情先生已稍稍踱步,故而殊神韵并未望见心情先生出现的位置。 另外一道虚影,乃是心情先生展露遁术神通的幻影。只是这一道幻影的长度,分明较归无咎方才目力所及,长出了三十余丈。 归无咎心中暗暗称奇,莫非这才是“真相”? 但是他以异域之客的所见之真,理当绝不会眩惑于幻术才是。 殊神韵声音顿挫,续道:“我说了。你胜不过我。” 心情先生默然良久,道:“看来神韵道友与令弟子相辅相成,又得了非常机缘。” 方才心情先生展露的手段,是“一界浑如”的机动力。 若是人数众多,得此法倚仗之下,就算每一人功行较殊神韵逊色甚多,一旦暂时联合,亦非一人可敌;令你空有一身玄力,却无处发挥。 殊神韵展露的手段,正是对心情先生的回应。 末拿本洲的一切,都在她神意的精确掌控之内,哪怕功行高明同为社正一级,亦不能免俗;那多出的数十丈虚影,正是心情先生挪动时“意至而未至”的部分,亦被殊神韵明察秋毫。 换言之,神通作法之际,殊神韵几乎可以看见“未来”。 这是与“镜珠”愈发相契之后的妙用。 有此为震慑,就算敌手遁速再快,也不敢作近身突袭的主意。否则殊神韵料敌机先,以慢制快,也极有可能将他留下。 一旦击实,一击便能分生死胜负。 心情先生叹息道:“看来是某还是太保守了一些。显化此身,实力有所不及。” “若是不能谈拢,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言毕,似有退却之意。 归无咎忽道:“先生且慢离去。” 心情先生双眉一动,微笑道:“你又有何说?” 归无咎淡淡道:“正如前辈所言。仅限于一念指点。传递一法,一术,或一神通。不得以外力外物加诸其身。若是如此,这场赌斗,我接下了。” 心情先生双目中一明一暗变化了两回,忽道:“你知道自己在作何选择?不仅仅是逞强好胜,气血之勇而已?” 归无咎沉吟道:“大约是知道吧?” 心情先生赞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高声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果真依旧是你胜了,那么老朽不计前嫌,助你一助,也不是不可能——便算是今日一阻的回报——前提是你真的能够做到。” 旋即心情先生伸出食指,在空中一点,留下了一片深邃无比的波纹。 不见字迹,神意如织。 虽然并无言语交流,但是归无咎自然而然便明白当如何做。同时伸出手指,在那波纹的中心处一按。 殊神韵亦如法炮制。 三光交汇,敛于虚无。 虽没有形成任何契约条文,但是人人均知,所谓“约定”,自此成矣。 心情先生点了点头,身躯蓦然虚化,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在此界出现过一般。 只是他说过将在此界之中,与殊神韵同观成败,料想不会是亡去了。再者说,就算是放心离去了,凭借他三度复活的本领,亦未必不能再度复活。 归无咎转身道:“师父……” 殊神韵摇了摇头,道:“不必多言。我相信你的抉择。我意亦非定强拒之,作为讨价还价的手段,亦未尝不可。只要你真的确定明定了底线,提出了最恰当的条件。” 归无咎缓缓点头。 殊神韵“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关上门户之后,归无咎盘膝静坐,默默审视自己的抉择。 如此决策,自然不是没有理由。 其一,殊神韵虽然自保无虞,但是若谈判破裂,成就半壁伟业的宏图大业,心情先生却能阻挠破坏。 这末拿本洲的胜负,其实较外间更直接、更关键。完全舍弃这一战场已然取得的优势,甚至是混一一界的可能,将胜负都寄托于紫薇大世界的争斗,归无咎多少心有不甘。 所以,从根本上而言,归无咎的抉择,不是示弱,而是用强。 其二,高明到了心情先生这一程度,一举一动皆有分寸,无不恰到好处。若是他本人出手能够轻易颠倒局面,那早就断然出手了,绝不会与归无咎在此多费唇舌。故而归无咎心中隐隐有感,他之出手,不过是意在“纠正”,扳回固有之劣势。就自己而言,依旧有五成胜算。 自己从殊神韵处得到的下界所无切实好处,能够构成层次高下的,唯有全珠所化之《念剑演化图》。 若是轩辕怀所得仅限于“一法”,那么还算公平,归无咎自信足能与之较量。 除此之外,尚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这也是两个时辰之前,归无咎仰观星象,才偶然悟到。 所谓知见之递进,有谚语云“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三境递转,由是及深。 有一件事,恰好应在这里。 那就是轩辕怀以挑战为名,分别与李云龙、席乐荣、御孤乘、玉离子交手。 名为挑战,实有指点之意。 资敌、强敌、最终败敌,固是强者无敌心境之一,稍有见识之辈,不免如是想。 但彼时彼刻,归无咎很快就将这个可能性排除。 辰阳剑山一行,归无咎自问窥见了轩辕怀的真正意图。 然而两个时辰之前,归无咎所见似乎又更深了一层。 这倒不是说他以前之所见差了;极有可能轩辕怀自己,亦与归无咎所见相同。但是轩辕怀的成长步骤,心意层次,一言一行,皆有“若合符节”之妙,就算其本人,亦未必全能心领神会。 或许…… 在紫薇大世界的争衡中,资敌,强敌,最后破敌于极盛之时,真的是一个必要步骤,事关所得之多寡? 否则,紫微大世界古今多少纪元,秀出群伦之人也未必没有,为何不能引动这关键机缘? 归无咎与心情先生的哑谜,亦在于此。 对方的态度,似乎也印证了归无咎的猜测。 …… 时光飞渡。 转眼间,距离八月十五便只有半月时限。 神殿正殿中央的广场上,一只巨大的沙鹰缓缓展翅。 此时此刻,目中所见,这沙鹰较之往常大了三倍有余,羽翼之上,黑色的真土道纹若隐若现。显然,现在才是它的完全体状态。 约莫二十余位镇卫领,以流东、伊森为首,一齐列队相送。 并未执行人物、身在神社本域的的镇卫领一层精英,皆在于此了。 一连六人,起身纵上沙鹰。 立在鹰首处,环臂远望的,自然是社主殊神韵。 鹰背靠后的位置,宣铃鹰、佟嘉、归无咎三人,三足鼎立。 殊神韵身后不远处,二人一立一卧。 一个是肌肤黝黑、约莫三四十年纪的高瘦中年;另一个是身材壮硕的白发大汉。 仔细望去,其实那白发大汉的身量,并不比那高瘦中年差了多少;只是因为身量的差异,所以显出一丝错觉。 八蛟鸾、流井。 除一人在神社之中镇守外,北砂神社其余两位社正级高手,亦一同前往。 能否成为古今第六“盛祖”的伟业,即将揭开帷幕。如此命运分野的关键当口,纵然殊神韵对自身实力极为自信,亦绝不会行单刀赴会之举。 随着殊神韵把手一举,苍鹰蓦然展翅,腾空而起。 归无咎望着前方殊神韵、八蛟鸾、流井三人,面容沉静,目不瞬视。 宣铃鹰与佟嘉低声说笑了两句,蓦然转首,笑道:“末幽师弟为何心情低落?你是社主亲传弟子,难道对于社主此战取胜,没有信心?” 归无咎一怔,笑道:“没有信心?此子虚乌有之事。” 佟嘉接口道:“那你为何一副憾然之色。” 归无咎一怔,她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倒也了得。 他心中确然隐隐有一桩遗憾。 末拿本洲的玄力修持,功行例分五等。但是最后一等的“社正级”显然与前数个等级不同。 且不见如殊神韵、妙观智、心情先生这般真正弈棋的上境巨擘,都是显化为这一层次的存在。 归无咎亦隐然感到,他若是能够进入这一层,说不定有些奇妙的收获。 以能力而言,他若强行做到,却也不难;但是心中冥冥感应,却总觉得似乎未到恰当时机,所以一直耽搁。 这一场比斗结束,殊神韵一旦成就大业,此行也就到了尾声。这段时间归无咎一直在揣摩感受破境的机缘和时限。但是随着时间逐渐逼近,似乎在离去之前身临至境,终究是不可能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火龙川上 阳火阴金 八月十五,火龙川。 数座临时行营,搭建成型。 此时此刻,真可谓是群英荟萃。 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社正流井、八蛟鸾; 星铁神社社主铁赐,社正小沫沫; 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社正芭蕉叶,青彭。 这三家倾巢而出,也是应有之义;但令人意外的是,本不参战的草叶、朝雾神社两家,原以为蔚晴一、妙智真二人亲至,见证这有可能载入历史的大事,便已足矣;但今时今日,草叶神社社正羽梭,朝雾神社社正红发、武狂徒,亦悉数感到。 换言之,除了北砂神社留了一人在家中镇守外,本界社正级存在,竟是一个不落的出现在这里。 归无咎略一思忖,便已了然。 蔚晴一、羽梭二人,自然是为殊神韵掠阵。 而貌似中立的妙智真,携两位社正齐至,亦是预备万一的深谋远虑之举。 如此重要的决斗,谁也不敢预料事情会如何走向。一旦事有例外,那么预先准备了充足的力量,总不是坏事;或有非常之惊喜,断然出手,也未可知。 大致望去,阵营虽分,但布置却也简易,环阵犹如堡垒,不曾有旌旗招展、鼓噪呐喊一类的布置。 妙智真身后不远处。 骨力强健的红发中年,闷声道:“你看好谁?” 他身旁那人道:“若单单只是比斗,别说以一敌四、敌五,就是敌六,某也是看好北砂社主取胜。但如此限时斗法,就不好说了。” 说话这人,面目狰狞丑陋,一脸横肉,竟是隐然化作鳞甲之象,仿佛妖兽。正是朝雾神社另一位社正级高手武狂徒。 红发嗤笑一声,道:“如今星铁、炎阳二神社总共不过五位社正级高手,以一敌六……是再加上一位镇卫领么?如此,我也看好北砂社主。” 武无敌闷闷道:“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红发悠然道:“就算是如今的比斗规矩,我也是更愿意看到北砂社主取胜。” 武狂徒双目一瞪,几乎有孩童拳头大小,嗤嗤道:“你到底站在哪边?” 毫无疑问,朝雾神社虽然中立,但应当是星铁、炎阳神社取胜,对朝雾神社的利益更为有利。 红发怡然道:“一时之敌友,何足道哉?反正朝雾神社又无覆灭之虞。平日阅读古籍,五盛祖之故事,谁不向往?如今能够亲眼得见,岂不痛快?” 武狂徒摇了摇头,道:“并不觉得。” …… 少顷,午时正。 殊神韵缓步上前。 那一头亦同时三人。 铁赐、比不冢功行最强,自然是要出场无疑;但另一位却有悬念,是小沫沫、青彭还是芭蕉叶,其实未有定论。此时水落石出,是看似文静从容的芭蕉叶上场。 其实这也略微出乎数人意料之外,先前研判,似乎是看似平和、内则颇有好勇斗狠之气的小沫沫,机会更大。 但此战到底是对于炎阳神社更为关键,责任更重。出得两人,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似乎也是应有之义。 北砂神社阵营前,八蛟鸾、流井遥立于外,和蔚晴一、羽梭并列一排,四人一齐掠阵,着实甚有声势。 稍后的位置,原本异常轻松的宣铃鹰,佟嘉,不约同时现出两分紧张。暗暗调匀呼吸,平复心情。 反倒是归无咎,负手而立,大显从容。 战场之中。 比不冢肌肤红润,气度徐宁,却是和上一回相见时的阴郁局促大不相同。 殊神韵一望之下,心中暗暗惊讶,若是不明就里,这倒像是看破红尘、完全无意于胜负的态度。 却听比不冢言道:“以北砂社主今日之威势,想要成功抵挡一息,固已难矣。便以一式定胜负罢!” 八蛟鸾远远听见,高声道:“一息?不是言明十息定胜负么?” 比不冢淡淡一笑,道:“稍安勿躁。能够抵挡一息,便能抵挡十息;道理其实相同。” 话音一落,局中四人,同时颔首。 殊神韵、比不冢,同时伸手一弹,指尖一缕清气,荡漾而出。 只是这一团气息并非朝着对面射出,而是遥遥射向天中,眼见三息之后,便要交汇。 所谓十息分胜负,时间甚是短暂。为免扯皮,此约定俗成之法也。二气相激,便是记时开始。 顷刻之后,两气震荡,传来“波”一声响,犹如重鼓闷雷。 铁赐、比不冢同时动了。 二人双掌一推,环身发散者,都非是混沌意象,而是再明确不过的金火实体。 瞬息交融之后,立刻织成一只黑色的大火球,旋即化作一只黑色大盾,将铁赐、比不冢、芭蕉叶三人包裹其中。 一眼望去,似乎铁赐的金铁之精成了燃料,助长了比不冢黑焰之火势。 火焰原本是极为灵动之物,但是此时此刻,一明一暗,升降律动,都甚是规整;似乎不是“仿佛大盾”,而就真的是一副铁水浇成的大盾,浮动于虚空之上! 妙智真一直缄默无语,此时也不由面露讶色。 这二人联手配合的这道神通,威力简直较分别施展之手段提升了六七倍不止。 殊神韵手段再高,也绝无可能将其一举打破。 想不到炎阳、星铁二神社,竟有这样的后手! 一上来就是绝着。 铁赐木然道:“神韵社主,请吧。” 五大神社,并非是如殊神韵和历代五盛祖这般,道行超逸绝伦之人,方才有混一之心。其实各家之中,关于突破十元玄树限制的可能性,每一代都在进行着努力。 就算是这一代的主事之人实力不及,作为预备性的研究,以资将来,也不是不可以。 所行之道路,亦大不相同。 这一代的星铁、炎阳二神社,却是从金火二象的配合上,尝试有所收获。虽然于正题未见突破,却意外的得到了一门联手合击之法,彻底融合金铁气象,极臻奥妙。 这一式,原本数载之前便有眉目,只是被鹤铁博出世耽搁了下来。这数月比不冢二人加紧习练,终于在半月之前功成。 阳火阴金。 二人坚信,这一式当是本界中防御神通的极致。 铁赐、比不冢二人眸中幽芒一闪。当日你殊神韵过于自信,不曾乘热打铁。今日教你抱憾终身! 足足观摩了五息之后,殊神韵出手了。 却见她掌心一托,只是其中空空如也,并未见到一丝真土气息。 几乎同时,归无咎猛地一抬头;妙智真似一皱眉。 归无咎一个恍惚,似乎看到了末拿本洲的边界;似乎整个界域,和殊神韵的这一式,产生了一丝共鸣。 以归无咎天外之心的敏锐,方才有此灵觉。 殊神韵纵身一跃,身姿跃如,杳矫轻健。 掌心向前一推,似乎依旧没有任何土行气息;仿佛真的要用一双肉掌,将那金刚火罩击破! 一息之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殊神韵的手掌相隔“阳火阴金”妙相尚有数十丈,但是那原本圆满和谐的“球体”,却忽然发生形变。 那球体的顶端与底端两头,毫无征兆的塌陷下去。 然后汇合,收敛。 竟是只用了一息时间,就从一个高下十丈的球体,变成了一个手臂粗细、直径十丈的圆环,像是孩童常用的转转圈玩具,只是尺寸大了许多。 回想起自己关于末拿本洲的认识,归无咎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悸动,一种隐隐然的信心—— 似乎混一之功,当在殊神韵这里完成! 虽然“阳火阴金”的防御力依旧极为惊人,但是圆环形状,又如何济事?殊神韵自然不会蠢到正面去和它一较高下。 只余三息时间。 但对于殊神韵而言,已经足够了! 除了芭蕉叶面上有一丝默然的平淡,比不冢、铁赐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蔚晴一、八蛟鸾、甚至是妙智真身后的红发,都是啧啧赞叹,想不到殊神韵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破解了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御神通。 二人手忙脚乱间,想要动用其余备用法门防御,也已力不从心。 因为“阳火阴金”一式,威能虽然十分宏大,但是却需要耗去二人一半玄力。 并且这一半也非等分,“阳火阴金”乃是以火系为主,此时铁赐或许尚有六七成玄力,但是比不冢却已脱力大半。 急切之间,铁赐、比不冢手指连弹,火色转碧,铁色转暗,构成一道道幽冥铁网,阻滞于身前。 对于二人之间的强弱虚实之分,殊神韵自然是明察秋毫。 或许对于镇卫领一级的高手来说,二人猝然发动的应急防御手段已经是甚为高妙了;但在连心情先生心意之动都能明察秋毫的殊神韵眼中,压根就不值一提。 但见殊神韵身躯一颤,已不知动用何等奇妙身法,遁入于铁网之内。 倏忽之间,勉强立下的两道防御法诀被化去后,比不冢眉心处,已留下两个指印。 点到为止,胜负已定。 比不冢面色颓然,正欲认输。耳畔却忽有一道声音响起:“社主,铁社主。动用阴火阳金之法。” 瞬息之间,比不冢只感本身玄力重回充沛!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阴火阳金 机缘一线 出言提醒之人,正是出阵三人中的最后一位,芭蕉叶。 其实这金火配合的战法,比不冢与铁赐两人联手便已足够;第三人之作用,不在参与,而在辅助。务必查漏补缺,将最后的弱点弥补上。 因此法虽然战斗力极强,但是在运转之先,其实有一丝缝隙。若是殊神韵在计时开始的一瞬忽然抢攻,未必没有破解的可能性。 想当然而论,以殊神韵今日的气势威严,不至于如此急迫。但既有破绽,总当补足。 与小沫沫等人相较,芭蕉叶的一门防御手段发动最快。所以由他上场,当之无愧。 比不冢与铁赐对了个眼神。 芭蕉叶因何出言提醒;自己玄力因何恢复;此刻也无暇细想,也并不重要。 因为——良机难得! 两人手掌虚虚一合,似有一黑一灰两条游鱼绞在一起,螺旋笔直,然后化作一条直线,宛若羽箭。 虽然意象决然不同,但是道行到了社正一层,便不难看出,这一招与先前那圆形大盾,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不同的只是前者以火相为主,金相为辅;这一箭却是以金相为主,火相为辅。 羽箭之形既成,不见有任何张弓蓄势的过程,只在空中颤了一颤,便疾射而去! 阴火阳金。 与前一式“阳火阴金”,恰恰是相反相成的一对。 这一击的威能,绝不是任何人正面所能接下! 但直接施展却是不妥;因为以比不冢二人之道行勉力驾驭,只是堪堪能够运使,发动之前有一丝缝隙——与“阳火阴金”之圆盾相同。 试想“阳火阴金”的防御之法,对方若自视甚高,其实大有可能容让你先行施展;纵所料有差,也有芭蕉叶加以弥补。 但进攻性的手段则不然,感应到危险的一瞬,将一身玄力神气提纵到极限,自能极轻巧的加以避过。 一式击空,再胜过二人,是易如反掌。 比不冢也曾设想过,若是先取守势,待殊神韵攻击火盾强攻不下、玄力大损的当口,再动用这一式,必能建功。 但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他们自身的法力,首先就坚持不住。 阴变阳变,只能任选其一,不能得兼。 现在,却忽然有了机会。 殊神韵眉头一皱。 若是对方直接动用此术进攻,不难避过。 但她先前破解“阳火阴金”的手段,看似轻而易举,其实却是她境界突破之后的真正底牌。这以本心上合天地的一迎、一感,有若浪潮之起落,在短时间内断难为继。 并且,要以她五成玄力为支撑。 此时,只能硬接。 却见她双手一拢,真土之意凝练合一,化作一个较之镜珠还要小了一半的微小圆粒;然后似有细微粉尘不住地逸散,铸成三只古怪的大盾。 说是古怪,是此盾并非既往所见上乘秘术那般浑成精密,而是却似被无数蚁虫吞噬成了不规则的镂空状态,虚虚实实,纤浓疏密,毫无规则可言。 宣铃鹰、佟嘉面上升起一抹忧色。 她二人只道是殊神韵玄力消耗过巨,所以演示法术不全。 但妙智真却是双眸一亮。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这是极高妙的防御法门,虚实相间,有无相成。 但是…… 殊神韵自心中有数。 自己这一式,足可抵御寻常社正五人联手。 可这一箭,却远远超过了自己三重盾法的防御上限…… 假使是斗战之初对方便动用这一式,选择硬接只怕是有性命之忧;但此时比不冢二人是第二次施展,虽得了诡异的补充玄力之法,但终究不若初时圆满。也正因为如此,生死之际,似乎有一线机会。能够保存多少战斗力,将直接决定了接下来的走势。 出手抵御的不仅仅是殊神韵。 在羽箭现身的一瞬,八蛟鸾、流井、蔚晴一已一同出手。 怒喝、叱骂声,响盈山谷。 因为按照斗法规矩,在殊神韵突破防御、双指按在比不冢额头上的那一瞬间,比斗已然结束。 殊神韵不为己甚,已是手下留情。 而比不冢、铁赐接下来的出手,已不仅仅是偷袭,更是毁约。 这一切都是刹那间事。 这枚金火羽箭看似步步留影,速度并不甚快;但是眨眼之间已将殊神韵布下的两道结构甚为精致的盾牌击穿,去势不减。 只有在穿破第三枚盾牌之时,似乎金色光华一暗;然后火焰一涨,将那无限锋锐之意炼了回来。 殊神韵面色不变,手指一伸,欲以一点真土精七抵挡。 八蛟鸾面露焦虑,右足重重一踏! 一行四人之中,羽梭反应稍慢,姑且不提;但羽梭、八蛟鸾、流井三人,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三团气机骤然升起,不分先后。 此刻八蛟鸾身前那青色气机陡然加速,宛若空中挪移,出现在金色羽箭之前。 但那金箭激射而过,丝毫不见连破三盾的颓势。犹如钻透一张薄纸,一闪而过。 八蛟鸾面露颓丧。 以三人社正层次的修为,若是寻常出手,譬如摄拿一物,承托一物,又或者消耗玄力在七成以下的攻击出手,那的确是可以做到远近随时、收发由心,数百丈、十余里视若无物,几乎超越了所谓“速度快慢”的界限。 但若是面临强手,非凝聚全力不能建功,那么三人之功行尚未臻至圆全妙境,必须要有一瞬间蓄力准备的时间。 全力与快捷,不可兼得。 在场之人,也唯有妙智真可以在电光火石之间,为殊神韵加一层实意义上的防御。 但她此时此刻面色平淡,显然是无动于衷。 羽箭与殊神韵,间不盈尺。 就在此时。 归无咎双眸中锐芒一闪。 这一瞬,天地似乎凝滞下来。 这一段时日以来,对于破境时机的犹疑、未知、和捉摸不透,似乎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是时候了。 归无咎一身土行精蕴,悄无声息地更进一层。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异象,一身玄力修持,已然达到末拿本洲中的最高境界,换过新颜。 这种微妙的状态…… 似乎并非是他本人踏出一步;而是足下山河大地,挪动了尺寸。 一瞬间,对于这方天地的精微奥妙,归无咎神识之内,涌来了无尽感悟…… 在这生死一瞬。 归无咎想要出手救援,似乎也已不及。 他闭上了双目—— 刹那之后。 就在众人皆以为正面碰撞不可避免的那一瞬间,羽箭与殊神韵,擦身而过! 妙智真双目一撇,然后快速抬首,望向这无尽天际。 先前殊神韵破解“阳火阴金”的那一式,她并未看清;但现在得了第二次机会,她终是看清了。 两种手段,分明同源。 就在那一刹那间,殊神韵与那金色羽箭,看似身处于一方广袤之地,但是却又更像是“身处环中”,前后奔逐。 若是闪避,唯有坚持到十息之后,那金箭方能衰减至人身遁速之下,断然不行。 所以只得设法阻挡。 就在即将正面碰撞的最后一瞬,殊神韵忽然打破了“环”的限制,挪转至相当于此环“圆心”的位置。而金色羽箭依旧被限制在“环”的范畴之内,自然永远无法追及目标。 当然,这只是妙智真眼中之所见。 在其他人看来,却是异常诡异的一幕。 殊神韵所在之方位,并未有丝毫变化;而金箭运行之轨迹,也并未有丝毫变化;但是二者偏偏并不相交,极为费解的“错”了过去。 待时限一过、精华已竭之后,殊神韵反手一击,彻底将将那火光暗淡的羽箭化去。 然后微一侧身,往归无咎处一望。 几乎同时,佟嘉惊呼道:“你……” 妙智真、蔚晴一、八蛟鸾、武狂徒等人闻声一望,惊诧万分。 原来,就在这打斗进入到最紧张的一瞬间,这北砂神社的天才,殊神韵亲传弟子末幽,已然是社正境界。 妙智真心念急转。 她想当然的以为,是殊神韵在千钧一发之际,恢复了动用最上乘妙术的时限。但是此刻回想,前后二重法诀,虽然大旨上殊途同归,但是细微之处却有微妙差别。 再加上殊神韵一瞬之间显露的诧异神色…… 妙智真定睛细看,却觉得这少年,颇有几分令人看之不透的味道。 此时归无咎面上现出一丝红润,冲着众人一笑致意,独自转身,往本神社行营中去。 旁人只道他破境之后,将要恢复功行,稳固境界,也不以为意。 他的突破年限虽然惊世骇俗,浓墨重笔书写于史册之上,但是眼下尚有更重要的事。 八蛟鸾、流井,目中喷火,便要跨步上前,踏入场中。 殊神韵摆了摆手,独自上前。 比不冢心中黯然! 既未得手,殊神韵肯定是要清算旧账。但是他并不后悔。如此良机难得,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已然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殊神韵抬首一望,面上却并无愤怒之意,反倒又几分诧异。 只听她悠然道:“到了社正这一层,能够将供奉、声名、威权……等一切完全舍弃,为旁人搏一个机会,也算难得。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比不冢、铁赐一愣,陡然转身。 却见二人身后,芭蕉叶气息早绝,身躯干枯,宛若一具僵尸。 只是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内外之秘 映照差等 八蛟鸾、流井等人本有上前问罪之意,见到此景,不由愕然。 旋即神色归于平淡。 扪心自问,就算是他们易地而处,也做不到这一步。 芭蕉叶所用的,分明是传说中的《玄力轮渡法》。 动用此法,能够将一身玄力中的七成,在极短的时间内输送于旁人。但若如此做,传法本人,势必本元崩坏而死。 此法之成立,本是为了应对几种极为罕见的情形,譬如非得由某一人出手,连续施展某种手段,方能抵御灾劫一类。自创立至今,似乎从未有发动过的记载。 功行到了社正这一层,已然是一界之顶端。权势,声誉,供奉,享用不尽。若说为神社荣光,抛却自家性命,着实渺茫。 就算是玄道果仅余一枚,也同样能够支撑一家神社数位社正级高手修持。 古往今来,五盛祖之所以能够成就殊勋,主因自是其人功行超迈绝伦;但这也同样是因为此间“洲战”,到底与紫薇大世界中的殊死搏斗、道统存续之争不同。见事不可为,大家便见好就收。 否则,若是其余四家一意合纵,想要以一家、一人之力压服所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此事之令人称奇,更因为亲身尝试者,不是旁人,却是芭蕉叶。 倘若动用《玄力轮渡法》的是性格偏激的小沫沫一流,那么看似不解,终还有十分之一能够自圆其说的可能性;但是在生性理智淡薄的芭蕉叶手中,却实在是匪夷所思。 铁赐目光一挪,望向比不冢的目光,便有几分诡秘,似乎意味声长。 比不冢肃然道:“与我无关。” 他心知铁赐是怀疑自己动用什么秘法,胁迫芭蕉叶做出此举。 又道:“倘若方才铁兄配合不及,并未及时出手,那我炎阳神社岂不是白白送却了一位社正级高手的性命?” 铁赐转念一想,连连颔首,道:“有理。” 若果真比不冢是幕后黑手,那么事先必定与铁赐沟通过。决不至于如刚才那般,出现铁赐反应稍慢、险些反应不及的情形。 比不冢这番话身音甚隆,同时也是说给八蛟鸾、流井、蔚晴一等一行人听。 若非预谋,见到一瞬间的决断,似乎有击杀殊神韵、彻底扭转末拿本洲局势的机会。此举虽属背约,平心而论,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这份诱惑。 殊神韵亦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轻轻揭过了。 大局已定。 蔚晴一打破平静,连连鼓掌,赞道:“茫茫古今,二百一十七次洲战至今,终于诞生出第六位执掌半壁山河之人。可喜可贺。” 隶属北砂神社的几位尚未出言,妙智真身后,红发已抢先出来,亦赞道:“并且北砂社主更是击倒五盛祖遗迹显灵在前,更是值得大书特书。看来北砂社主已无愧于‘古今第一’之名,功德压盖五盛祖之上。” 八蛟鸾、流井、武狂徒等人暗暗诧异,见他这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模样,似乎他才是北砂神社的修士。 殊神韵成就殊勋,对于朝雾神社又有什么好处? 但妙智真似乎也不以为忤,淡淡道:“今日对于你殊神韵可谓是双喜临门。弟子在你赢得赌斗的同日破境,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可惜。” 一众闻言,转身往那营中望去,想起归无咎天赋异禀,北砂神社后继有人,心意既是震动,又十分复杂。 殊神韵淡淡道:“这次破境事出偶然,大约其调和玄力,尚需时辰。” …… 行营之中。 归无咎立下一道封印法阵之后,盘膝静坐,只是灼然目光中,难掩振奋。 他可不是什么调息玄力,而是在体会着紫薇大世界的奥秘。 这是他破境之后,最大的收获。 两界之秘,一览无余。 一言以蔽之—— 内外差等,映照镶嵌;正反之力,耦合交错。 末拿本洲之中的形势,其实可以列分三等。 第一等名为“浑一之象”。意为整个末拿本洲,浑成归于一统,一道独尊。这一条看似并不能成立,因为十元玄树有半数之限,不得逾越。自古而今,这是五大神社苦苦追寻的目标。 第二等名为“两仪判然”。意为整各末拿本洲,一分为二,分为两大势力。其实古今以来,五盛祖之时,以及自今日之后的末拿本洲形势,便与之吻合。执掌半壁山河者,是两仪之一;而其余势力的统合,汇同为一,二者等量齐观。 第三等名为“五方乱序”。不必多言,正是古今以来不知几千几万载,末拿本洲之中的“常态”。 其实此等念头,并非归无咎今日之发明。 殊神韵功行大进之后,又或者前代“五盛祖”成就伟业的一瞬,或长或短,皆有一念俯察本洲,同样会生出这“三等分”的观念,只是表述并不若归无咎明晰而已。 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因为他们的心识,局限于末拿本洲之内,不识紫薇大世界之全貌,所以不能察觉更深一步的秘密。因为大神通者不得将有情之心投射于此的天堑,终于使得这一步关山难越。 归无咎破境之后,其修为远超一般社正,一步跃升至与前代五盛祖相若的境界,感悟三境之后,通晓内、外两方知见,立刻揭开了这个惊天秘密—— 其实紫薇大世界,亦能作类似的三重划分。 混同一界,执掌独尊,暗合“混一之象”。 划定界限,两方争雄,暗合“两仪判然”。 群雄逐鹿,混乱纷呈,暗合“五方乱序”。 妙处在于,紫薇大世界相当于末拿本洲的本体元胎;末拿本洲相当于紫微大世界提纲掣领的引领之力。 若是末拿本洲之中处于“五方乱序”之世,那么紫薇大世界中纵有豪杰天降,终不得其时。冥冥之中的这道制约,将会以气运业力升降的形式,变更一贯之气运升降规律,横生枝节,宛若一处平静之地骤然起了暴风,阻挠其难以成势。 到了终了,紫薇大世界形势,到底要回归于与末拿本洲相吻合的状态。 反过来说。 末拿本洲对于紫薇大世界虽有引领之功,但是亦不能越限太多;终究只得以“一境”为限;终不能信马由缰,肆意驰骋。 自古而今,末拿本洲的前贤,孜孜不倦。钻研破解至多执掌半壁的桎梏。 梦寐以求,如何才能独占十元玄树。 其实众人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差的只是“时间”。 因为五盛祖之伟业,都是结束了“五方乱序”,一步晋升到了“两仪判然”的层次。相应的,此时的紫薇大世界,势必是与末拿本洲相吻合的混沌乱世。 以末拿本洲的时间计算,一千二百九十六年之内,紫薇大世界终究会和末拿本洲相互吻合,跟上脚步,同样进入“两仪判然”境界。 到了这一步,末拿本洲中的十元玄树,自然能够更进一步,成就“混一之象”。 末拿本洲统一之后,紫微大世界再相继混一。 这一界的莫大功果,便落入一人之手。 这一层玄机,除却今日归无咎因缘巧合之下得以证得。其余诸天之上的大能巨擘,纵然有法周万界的宏大智慧,亦会被紫薇大世界隐藏甚深的因果蒙蔽天机,不能证得。 常理而言,古今以来的那些大人物未能得手,并非运气不佳,其实是本身能为,尚有不及的缘故。 诸如心情先生、妙智真之流,法力之强、境界之高早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是要凭借一人之力强取紫薇大世界中的巧妙机缘,依旧差了一筹。 末拿本洲中的人物,本是天外大能的无心映射。 此辈虽有生灭万物的手段,寿元却依旧只有二百之数,其实就是对应着人力之上限。 一人等候一千二百年,终究难能。 或云如鹤铁博开创的七百年盛世一般,一人虽然难为,但是前仆后继,万一某一家神社延续一千二百载霸业,岂不是恰好能摘了桃子?不过成就功果的这位,并非开创伟业的“五盛祖”所对应的那人而已。 其实这也是决计不能的。 阴阳相对,自有定数。一人成就愈高,后来的强者投入对立阵营的概率便也愈高。至多八百载寿祚,必遭强者终结。如鹤铁博那般,连续后继得人,令炎阳神社极盛之时延续七百载,已是极罕见的奇迹了。 将这些悟得的机密深藏于心,归无咎心中蓦然升起一丝久违的激越。 很显然,这个时代与众不同。 不同在何处,各方大能都有自己的见解。 但今日的归无咎,却见到了更深的一面。 按理说,之前的紫微大世界中,应当处于“五方乱序”之中。 但是,就在殊神韵尚未成就今日之霸业前夕,紫薇大世界中竟然出现了“星汉分流”之象,几乎快速构成两大对立阵营。 换言之,已不再是末拿本洲催动紫微大世界,而是二者几乎呈现接近同步运转的局面。 如此一来,殊神韵已不必等待一千二百载。 若是归无咎所料不错,五百年之会的最终决战之时,紫薇大世界的“两仪判然”,就在星汉分流之象的催动下彻底成型了。 到了那时,末拿本洲中,将具备形成前无古人的“混一之象”的条件。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业终成 观想之形 归无咎心意之中,神思流动。 反手在空中一点。 一丝精醇归元的土行气机溢出,随着归无咎心意一动,先是显化出一只陶土所制的茶杯,然后清光浮泛,骤然凝形成大半杯热茶。 饮了一口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果然,到了社正一级,对于末拿本洲的一切,皆有如影随形的亲切体验;尤其是造物之功——虽然依旧不知其所以然,但归无咎已能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接受自己拥有这种能力。 如此修为者,当有此分。 这也是社正一级修为,皆是由天外大神通者显化;而归无咎尝试突破,却总是心意迟疑的原因。实是因为神通境界,有大天堑,不明前路因果,便做不到信心不疑。 今日机缘,可谓穷极生变,否极泰来。若非芭蕉叶的离奇举动,归无咎断然难以打破心意桎梏,忘却那一线“所以然”的执念,突破至社正境界。 芭蕉叶的反常举动,归无咎也有一点揣测。 归无咎的第一反应,似乎是心情先生的手笔。 但是三方立定契约,料想心情先生也不至于无端违反。 须知那日契约之形虽然巧妙,并未诉诸于具体的文字。但是三人各自做出了哪些承诺,都是如影随形,心照不宣。断然没有理会有差的可能。 而芭蕉叶作法一瞬的神色变化,被归无咎摄在目中。分明和鹤铁博第二次降世之时似知非知、欲进欲退;说到关键处又十分茫然的态度,异常吻合。其后四圣祖一叶显化,亦与之相若。 这分明是潜通上界才有的征兆。 仔细思虑了一阵,归无咎有了一个猜想。 或许芭蕉叶背后的那位天外大能,与心情先生乃是旧识。此人为心情先生说动,施展了手段。 换言之,这一切都是茫茫天外发生的事。 心情先生无端消失,便有可能是自此界遁去了,神识返归本身。 而如此施为,同样并不违背契约所定。 自然,芭蕉叶背后的那位大能,与芭蕉叶自己之间,是五行之心的映射,并不能如操作傀儡一般发号施令。 但事莫大于生死,玄妙莫大于有无。若是那人主动切断对于紫薇大世界的“观照”,那么对应末拿本洲之中,芭蕉叶自然也就中道崩殂。 在生死之际,或许背后那人依旧不能掌控芭蕉叶的具体行为;但未必不能提供某种方向性的指引,令其做出一些于己有利的变化。 以完全退出为代价,这付出不可谓不大。要想令人做出如是承诺,交换的条件也就可想而知了。但若忽视了归无咎的存在,算定有一线机会,以心情先生的魄力,未必不会断然尝试之。 思虑既定,归无咎走出营门。 一众目光皆投了过来。 八蛟鸾、流井、羽梭欣然道:“恭喜了。” 蔚晴一却是面上含笑,微微致意。 只是五位社主眼下的手续正到了关键时刻,不必与他答话。 比不冢声音低沉:“北砂社主瞩意许久?” 其余数人,也是一脸认真的态度。 这是最后一个关节了。 如此最高层次的契约,所立年限往往要较寻常的五十年契约更长。 但是如此格局,终究是要以当事人的实力为保障的。所以至多也不会超过殊神韵的寿元之限。 殊神韵淡淡道:“一百二十年。” 比不冢、铁赐都有些惊讶。 在他们想来,殊神韵所提的纵然不是二百年长约,想来也相去不远。二人本已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没想到殊神韵如此自信。 一百二十年后,殊神韵也已渐渐年迈。 若是恰好其余几大神社出了绝世人物,对其构成挑战,半壁之局无以为继,岂不是大大的亏损了? 铁赐立刻接话道:“好。” 整个过程,妙智真似乎双目微微放大,但是并未出言。 五人取出印信。 这一份契约,有神社之名和社正本人的双重保障。不仅仅是今日与会之人,就算日后本神社又有天才晋升社正一级,只要在时限范围之内,同样会受到这份契约的约束。 契约成就之后,五位社主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天空深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天上云雾诡谲,层层叠叠;一轮红日微微偏西,色泽淡金如橘。 如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约莫一刻钟之后,天色迅速的暗淡下来。 乌云笼罩,然后一阵沉闷的响声,振聋发聩。 雨声淅沥沥的落下。 归无咎心中了然。 按照载籍所叙,历次五盛祖成就伟业之时,皆有沉雷滚滚,沸反一界,持续三日不绝。 如今一见,传言果真是真。 不过,如今归无咎见识深刻又更进了一层,自然不难想到,这是末拿本洲由“五方乱序”晋升为“两仪判然”的征兆。 五位社正,此时身躯之外宛若套了一层薄薄的“膜”,这暴雨自然是淋不到的;只是五人皆立在雨中,观望着这雷雨之象。除了殊神韵态度从容外,其余四人,都是罕见的凝肃,差可比拟为修持玄功的状态。 就在这时,天色陡亮。 原本阴翳密布的沉厚乌云,快速散开。但雨势却并未停滞,反倒愈演愈烈,每一粒皆有黄豆大小。 只是既无云层遮蔽,这雨水也不知从何而来,竟仿佛真的是从虚空之中落下一般。 同时雷声之隆也并未停止,同时一轮红日忽地变成接近深紫的颜色,光华浓郁。 如此青天洪雷,无根之雨,紫耀夺目,端的是前所未见的奇景,不同于载籍之中的前古异象。 除了红发兴致盎然,显得颇有些少见多怪外,那几家势力的几位社正,心中似乎都是没来由的闪过一丝阴翳。 …… 两月之后。 果真成就霸业,对于北砂神社的修道者、乃至凡俗庶民,都是莫大的惊喜。 因为前代五盛祖成就霸业,都是以本人强横实力和“大洲战”中的有力局面、本神社的整体势力相互配合,成就功果,都是水到渠成。如殊神韵这般,纯粹凭借个人武力做成的,可谓是前所未有。 数月前八月十五决战火龙川的消息传出,许多老成持重的有识之士,也只是大致推断莫不是社主功行更增,想要试探敌之底牌。倒是没有想过能够一举成功。 果然成功,却教人如堕梦中。 整个神社,无论内外远近,大肆庆祝了一十八天。 院落之中。 佟嘉道:“破境之初,元始征兆,呈现于何时?应在何处?” 宣铃鹰亦是坐在不远处,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归无咎略一思忖,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忽听一道声音传来:“你二人暂且退下,我有话与末幽说。” 长发披肩,一身麻布素袍,腰间扎着一根黄色衣带,气度简约从容,正是殊神韵来了。 宣铃鹰、佟嘉二人闻声退下,但是面上却似并无遗憾之意,反倒是有几分惊喜。 归无咎也有些惊讶。 因为殊神韵自立下契约之日起,足足两月,一直缄默不语。神社庆典的第一日,按道理她这创下不世之功的一社之主,应在神殿讲法传谕。但是当日她也只是略一露面,其余便都是归无咎代劳。 至于下面的低阶修者倒不觉得什么,因为“末幽”少年破境,亦是旷古绝今的天才;社主威严既重,言不轻发,由他代劳,也可以理解。 严格来说,这是两月以来,殊神韵第一次开口说话。 归无咎正待问询,殊神韵摆了摆手,道:“你听我说。” 思忖了一阵,殊神韵悠然道: “茫茫一界,广大无际。道术兴灭传承,以数十万年为一纪元,轮回不休。今日之世,似有九大宗门,杳然超出天表,秀出于同侪之上。九宗之下亦,是规模广大,各叙传承,只是二者似乎并非一源。” 归无咎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难掩惊讶。 殊神韵续道:“又有人身之外,飞禽走兽之种属,亦各有修持之法,传承之救援深厚,似乎不在人修之下。” “又有两家传承久远的道传,立身于出世入世之间,规避劫力因果。传承深湛博大姑且不提,单单是历代主事之人的道行,便似达到了甚深境界。” “有一家势力,上通下达,神通广大;诡秘深藏,流变无穷。” “又有一家势力,或曾昌盛一时,今日却疲敝衰微;因道则不同,画地自守。” “以上所言,说对了几项?” 归无咎叹服道:“无一不中。” 又道:“这些……都是师父你推演所得?” 殊神韵讶然道:“推演?可以这么说。” 殊神韵得了镜珠之后,可谓是真幻同源。对于紫微大世界之心识,早已深信不疑。故而其玄力境界,已较前代五盛祖大大迈出一步。 只是这其中有一个关口。 殊神韵虽知紫薇大世界的存在,但是对于其中具体的人物、势力、道传等等,不能知晓得太过详尽,这一切都应在她成就半壁之功、心通一界的那一瞬间,观想出来。 所幸这一关窍,殊神韵、归无咎都隐然察之,事先并未透露太多。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再聚之约 以待将来 殊神韵叹息道:“只可惜所见虽博,但是对于十元玄树之秘,却并未有所突破。”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师父放心。在你在位之时,十元玄树浑成一统,定然会出现曙光。” 殊神韵一怔,道:“你看到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 殊神韵略一停顿,然后道:“多久?”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不会太久。最多……不超过一百年时间。或许数月、数年能够显出变化,也未必没有可能。” 一转念,想到殊神韵既已构建出了紫薇大世界雏形,那么不妨直说。归无咎道:“在师父你观想出的‘外界’中,数十年到百余年内将有一件大事。此事若成,末拿本洲中十元玄树,将有可能打破半壁之限。” 对于末拿本洲内外时限,归无咎亦有了更深的认识。 紫薇大世界延续至今,有明确征兆证据的,至少也有十个纪元。就算以每个纪元一百万年计,那么最少也是千万年历史。 而末拿本洲的历史,不过万年上下。 倘若时间是固定比例的流速,那么内外之间至少也是一比一千。归无咎入界以来超过一载,外间早过了千年之限。 但归无咎心意明确,三十六万年之约,远未接近时辰。 但说说比例更小,各自时间长短,又说不通。 归无咎原本以为,或许是紫薇大世界中较近的数万、数十万年内,末拿本洲始得雏形;但是考较许多征兆,依旧不相吻合。 直到破境社正之后,归无咎才生出明悟。其实内外两界,未必便有固定的时间流速比例。 这一切都要按照缘与势的运转而定。 若是气机沉滞,有可能倥偬万年;若是在某种精微变化的关键当口,时间运转便有可能骤然拉进。 但是无论如何,末拿本洲是所动之“因”,时间流速再放缓也只是和紫薇大世界相同,而不可能颠倒之,较之外界更快。 这也是归无咎会以为至多百年为期的依据。 殊神韵思索良久,道:“这一回成就半壁之功,非经洲战,乃是凭一人之武力成就,诚然前所未有。若借你吉言,果真能够在本人有生之年望见玄树之变,那么这一场洲战,看来只是推迟了,终究无法避免。” 归无咎郑重道:“时辰一至,弟子立刻重返本界,助师父一臂之力。你我二人联手,纵与一界为敌,亦不足惧。” 至于归无咎有可能离去,虽然他并未提及,但是殊神韵早已心照不宣。 休看今日一切顺遂,波澜不惊。 但是真的等到某一家可以全取四十九枚玄道果之时,情势便截然不同了。 以今日之局面而论,北砂神社与草叶神社乃是盟友;朝雾神社利益不变,作壁上观;真正的对手,仅仅是炎阳神社和星铁神社而已。 倘若一家独揽,成就功果。就算不是永久,也是其余几家断然难以接受的。 届时,有可能演变成北砂神社举世皆敌的局面。 殊神韵道:“你何时离去?” 归无咎略一思索,道:“快则日前,慢则月余。弟子游览末拿本洲一周之后,便行归去。” 殊神韵目光一敛,似乎在思索一件事。 十余息之后,她蓦地伸出手指,在归无咎眉心一点。 归无咎眉心处,立刻升起一丝波澜;似有一个奇异的纹饰一闪而过,然后深深嵌入。 归无咎讶然道:“这是……” 殊神韵淡然一笑,道:“若是到了非常之时,生死攸关之际,引动此念,为师便可循此印来到你所处的界域。” 归无咎一怔。 在与心情先生的契约之中,便有殊神韵与心情先生二人,暂在末拿本洲之中坐观成败。在外界真正分出胜负之前,不干预外界之事。 殊神韵似乎明了归无咎所想,平静言道:“契约并非不可被打破,只是要付出代价而已。若是挽回的损失超过所付出的代价,当机立断,又有何疑?” 归无咎心中升起一些感动,想了一想,又道:“就算始终不曾动用,有此一念支撑,对于弟子亦是莫大之助力。” 殊神韵微微一笑,声音提高了两分:“临行之前,能否让为师看看你的真实面目?看与为师心中所料,有几分相同?” 归无咎肃然道:“好。” 随着心意一引,归无咎缓缓自“末幽”身躯之中退却,化作本人形容,立在身畔。 他的异界之躯,就算是寻常的社正一级修为,也完全不能窥见形迹。 当世末拿本洲之内,只怕唯有殊神韵、妙智真,以及心情先生能够窥见真容。 殊神韵蓦然失笑道:“很好。比我想象之中更英俊,也更显锋芒。” 就在此时,传来一声动静。 归无咎转首一望。 原来,“末幽”忽地向前行走了一步,然后缓缓坐下,盘膝行功。观他一身气象,玄力纯粹,气息精纯,竟是较之归无咎与他初见面的状态相差甚远。 只是其人双目紧闭,似乎处于沉睡之中,并未醒来。 归无咎连连点头,大致明了其中因果。 若是如阴阳道主,又或者曾经作法尝试的前代大能那般,斩割分魂投入本界,一旦与本身相合,便是暂时替换了其人面目;一旦离去,宿主复活,号称“呓游奇症”,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此事对于本人而言,实在不是什么上好机缘。 而归无咎这里则不然。他是真身遁入,却俨然化虚;一旦合体之后,紫薇大世界与末拿本洲相反相成的气机,对于宿主肉身神魂有一种奇妙滋养。 末幽本来就有天才之名,如今得此机缘,可谓更有精进。就算比不上归无咎幻身,却也相差无几了。 并且当其醒转之际,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会有一念留存,将两种身份认同,混合为一。 但是他何时迈入社正境界,那却说不准了,要看机缘天定。 说穿了,末拿本洲中所有社正,皆是天外大能无情之心映照,要看哪一位大能动了心意,才算促成机缘。 七日之后,归无咎飘然而去。 不久后,北砂神社传来消息,说道新晋社正末幽,其实破境并非水到渠成,乃是因意外机缘,猝然成就。为了稳固功行根基,须得闭关数年。 这消息传出,炎阳、星铁神社,都是松了一口气。 暗暗祈盼最好末幽的实力或者寿元,因此大损。 …… 百日时间,归无咎畅游末拿本洲。 对于这紫薇大世界的“环心”,领悟也更加深刻。 这一步骤,对于往返内外,又或者将来某一门径的修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日,归无咎正行走于一片沙漠之中,只见苍苍茫茫的昏黄色调中,映衬这一片浅绿。 绿洲之中,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很好。是我梦中所见的形象。果然,你是从那梦境世界中来。” 归无咎双目中锐芒一闪,面色不变,旋即遁身靠了上去。 一袭黑色衣衫,窈窕身姿,立于一座灌木之畔。 此时归无咎早已脱离末幽之躯,以本体出游。能够见到真容、喝破行藏的,身份不问可知。 归无咎立定身形,道:“智真社主久候于此,是算定了有此一聚?” 妙智真却并未回答,只是依旧感叹道:“果然……与梦中的形象相同。似乎,你我之间也有一些莫名联系,只是经营未深,令我失却了这一桩重大的机缘。” 归无咎脑海中灵光一线,骤然想起一事。 和仙道大能悬隔一界内外不同。魔道有兼通上下之能。妙智真更是在自己祭祀作法之时,降临本界之中。就算不是真身,也是一桩异常有分量的化身。 梦境…… 若是妙智真也有隐然通连内外的能力,就算只是一线指引,也是莫大的优势了。 假使这也是一道底牌,那么妙智真实力纵然不如殊神韵,二者也相差不大。 就在此时,妙智真已出言道:“你是否想知道,殊神韵成就半壁伟业,并且其中蕴藏着与前人大有不同的微妙征兆,本人为何不力争之,而是静观其变,似乎稍显消极了一些?” 归无咎点头道:“敢问究竟。” 妙智真幽幽道:“因为那梦境之中所应对的力量,并不在我的掌控之中,难以构成‘内外相成’的境地。若是在你这里经营得手,说不得我便要争一争盛主之功业。” “好在她虽然捷足先登,却未必能够断绝后人机缘。留下一道后手,以待将来,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言毕,妙智真檀口一张,吐出一团气息。 那气息当空一转,立刻化作一只五彩飞鸟,落在归无咎手臂之上。 然后清光映射,在归无咎白袍袖口上,仿佛绣了一只丹顶、黑羽、绿腹的奇鸟的形状。 归无咎并未感受到妙智真的恶意,转念之下,也就并未阻止。 做完这一步,妙智真飘然而去。 又过十日。 归无咎终于来到这一界边陲之地,事先算定的“出口”处。 此星光明媚,似乎较其余地界大上三分,空气也愈稀薄通透。 归无咎观望良久,微微一笑。 取出临行前以麒麟降世妖族之遗蜕所炼化的重宝,缓缓念动口诀。 须臾之后,一道非虚非实的九色光芒将其牢牢覆盖。 归无咎的身躯,腾空而起。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归返大界 得缘之人 苍苍茫茫,浑浑噩噩,归无咎倚仗至宝护身,在深邃星天之中遨游,不知过去了多久。 其实类似体验曾经有过一回,那就是自荒海悟道空蕴念剑后,经由七宝天链在幽寰宗汇聚,赴约红云小会。乍一看去,二种体验似乎接近—— 都是澄空一碧如洗,宛若真空琉璃世界。 但是仔细体验,不难感受到其中不同。 当日履历,归无咎一度以为,若有真人在畔,只需功行较之元婴真人更强一些,那就不难作伴遨游,宛若鱼在水中。但此时此刻则不然;归无咎感悟分明,若是没有重宝护体,只需瞬息功夫,外间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精微力量,便能将一人碾成粉末。 近道修为,也完全不足恃。 另有一桩不同。 此间目力所见,星辰方位,较之自己更近了一些,似乎不那么遥不可及;若是一意追寻,大约很快就能来到另一方世界之中。 归无咎当然知道,这只是幻觉而已。 若果真尝试,纵然走上千年万年,直到寿元耗尽,双方之方位也不见得有丝毫变化。 此时末拿本洲早已不可见,似乎化身断线孤舟,无所皈依。 归无咎心中却是镇定自若,依旧按照镜珠所演示的固法行走。 约莫又过了数日,终于在视线所及的边缘处,依稀发现了一只土黄色的星辰。 这颗星辰较诸于其他星象明显不同,十分庞大不说,似乎就真的距离自己不远,旬日可及。只是光华十分暗淡,不到近处,不显其形而已。 归无咎心中了然,这里就是推算之中倚为坐标的“龙界”。 覆盖如此广大地域、几乎可以称为独立世界的“结界”,其实并非如玻璃罩一般的实体,而是妙用时空之理、遮掩天机、斩断一切因果的退藏之地。 换言之,你若寻不见它,也就罢了;但若真的窥见真容,自然就可遁入,绝对不会被什么光罩阻挡在外面。 归无咎心中忽然涌起跃跃欲试的念头, 但心神一定,终究是作罢了。 毕竟入界与出界路径不同,进去容易,届时如何回返紫薇大世界,便是绝大的麻烦。 不过,寻得了这样一道“后门”,也算是此行附属的收获之一。 以龙界定位,又行走了一阵,归无咎忽觉天玄嫡传,似乎天地转赤。蓦然一望,经历一个仿佛“天翻地覆”的巧妙变化之后,一座曼然无极的广袤洲陆,已然现在面前。 如此巨大的洲陆,却并无丝毫在归无咎视线中缓缓出现的征兆;好似变戏法般的被变了出来。 若是归无咎方才行走的方位稍有差错,便不能见。 归无咎纵身一跃,遁入其中! …… 立身之地,是一片茫茫大漠,玄黄一片,偶然点翠。 但归无咎却无暇观览周遭景色,长长吸了一口气,面上难掩惊讶! 其实归无咎已隐然料到,经末拿本洲一行,尤其是在最后关头成功突破社正境界,只怕多少有些说法——除却因玄道果而得的巨大机缘之外,其他的说法。 但是……没想到,这所得,不是什么幽微深玩的小节,而是一种最显赫不过的存在—— 宛若身负一门道境大能才具备的大神通。 观一界之气象,道传之有无。 此时,归无咎目力所及之处,只要心神沉浸,便能望见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丝轮廓。 在这轮廓之内,似乎有极小的星星点点,亮度不一,显然是象征着各自道传无疑。 归无咎下意识间蓦然转首,观察东南方向。 果然,明白粲然,九点成环。 光辉之瞩目,耀然凌驾于群伦之上。 四周方位,圣教隐宗,各大妖族,虽然不能对号入座,似乎也隐然能够见其规模。 要知晓,道境大能虽然号称俯察一界,但那只是寻常界域而言;单说紫薇大世界中真实所见,断然难见全貌。而有了末拿本洲的知见与紫薇大世界本体相合,归无咎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只是这一“神通”在道争之中有何作用,目前还尚未钻研透彻。 另有一件奇事。 大界领域之中的所有代表着一脉道传的“光点”,其实分为二色。 一种是至为纯粹白色;另一种是较为昏沉的土黄色。 归无咎原本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对应着星汉分流的两大阵营,但是仔细看了两眼,立刻知道不对。 盖因星汉分流之象,双方实力乃是旗鼓相当。但是目前所见,凡是亮度卓异非凡的,几乎九成以上都是白色星点;而那昏黄色的星点中,除却寥寥数个亮度尚且可观的,其余都是细若粉尘的存在。 双方对比,简直是不成比例。 再者说,象征着东南九星的九大星点,无一例外都是呈现出粹白色。此事似乎与实际不符。 归无咎陡然想起一事。 两次清浊玄象之争,在那小界之内,他可是见识过紫微大世界的雏形图的。对于各大妖族所立方位,亦曾过目。以此为标尺,圣教、隐宗、阴阳洞天、东南九宗等方位,亦可推导而出。 归无咎急循念对照,二影相合。 不多时。 凤族;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赤魅族;元鳄一族;羽融一族;青猊一族,乃至仙道诸门…… 全部一一对应,寻找到了所指之明确星标。 但令人称奇的是,以上诸部,无论敌友,都是呈现那粹白色的存在。 由此筛选下来,剩下的土黄色光点,竟都是归无咎不能明辨归属者。 归无咎隐然有所悟。 确定方位之后,归无咎却是发现,自己运气甚好。 此时他立身之地,相距隐宗百家之一的流黄地脉龙纹宗,仅有六十三万里之遥。 随着他心意一动。 比邻居中,孔凌纵身而出,显化本相,一只十余丈长短的五尾孔雀,跃然道:“公子且坐稳了。” 或许是感应到归无咎心情之迫,又或者是显露手段。孔凌双翅一振,引动金光闪闪,连续动用“四重门”之法。只见一人一鸟,宛若在十余个镜面之中反复穿梭,所谓尺幅万里,也不过如此。 可见她修持此法,又有精进。 如此短距离的冲刺,即使当初的青兜兽,也大为不及。 龙纹宗大传送法阵设立在山门西北一千三百里外,原本是防御极为精严的所在。但是当年赤魅圣祖施展手段之后,愈是随着时间推移,此阵防御力便愈加牢不可破。隐宗诸位道尊印证无虚之后,原本靡费的人力,亦可裁撤下来。 此时传送大阵正北方向的角楼上,一个头戴凉帽、身披土黄纱袍的胖修士,本来正在假寐之中,忽地抬首一望。 见到似有一道金光急速刺来,似是飞鸟之形。 他却不以为意,依旧以手斜托面骨,似睡非睡,摇头晃脑。 这些灵智未开的妖鸟,竞逐之时撞在防护法阵上,化作一团碎肉,实在是并不稀罕。 随手捡了去以丹火炙烤,甚至能给自己改善伙食。 不料那光华一个闪烁,便穿过了传送阵;又一个闪烁,已立在了传送阵禁门正中。 胖修士急忙起身,却见一人手持牌符一晃,然后雷声隆隆,紫电刺目,竟是地脉传送大阵,已然在间不容发之间被发动。 胖修士一阵茫然,仔细回想来人相貌,似乎觉得有几分熟悉…… 十余息之后,才悚然一惊。 半始宗。 归无咎出现的一瞬,见面前恰有一道遁光,不紧不慢地到来。 一袭赤衣,和白皙的面容相映衬,可谓纤浓得宜,深浅恰到好处,大定大寂不掩深华。 归无咎曲指一算。 看秦梦霖的步调,分明是自己落于紫微大世界之后才有所感应。看来就算以二人之间的联系紧密,两珠相感之奇缘,亦难打破紫薇大世界的环中天堑。 秦梦霖慨然道:“一别八十载,宛如昨日。” 归无咎一个恍惚。末拿本洲一行,竟是八十载了么? 于是笑道:“想来紫薇大世界中,八十年中自有精彩,还要有劳梦霖为我分说。” 同时凝神细观,心中微微一动。 观秦梦霖气象变化,虽然修持功行愈发精深,尤其是阴阳道的升降变化之法,几乎到了颠倒乾坤、神鬼莫测的境地。但是那四道机缘之一,她却并未得了。 在归无咎观察秦梦霖的同时,秦梦霖也在观察归无咎。 数息之后,秦梦霖忽然面露奇光,叹息道:“果然是你的手笔。” 归无咎的坐骑孔凌虽然资质算的上出色,但是显然远未臻至那攀登道意极限、百尺杆头寻路的超妙境界。所以她虽知归无咎道行愈发深不可测,但是却察觉不出什么具体的端倪。 秦梦霖则不然。只略微一望,便能看到—— 归无咎明明神色恬淡,似乎怡然从容;但是身上却又有一种磅礴踊跃的佼然奋发之意,仿佛火山喷涌,山洪泄流,不可阻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之谓也。 归无咎心中一动,笑道:“是了。想来以梦霖你的眼力,些微变化,自然是瞒不过你。正要请教明细,是哪几位得了机缘?若无差错,当是四人。” 秦梦霖缓缓点头。 旋即微笑道:“确是四人。我已猜到,若是你的手笔……只怕何人得缘,未必尽在你掌握之中。” 归无咎心中一凛。已然意识到只怕得缘法之人,有些“冷门”。 不然,倘若是黄希音、姜敏仪,甚至是魏清绮、木愔璃等得了机缘,她断然不至于有此推断。 当即立刻追问道:“是哪几位?” 秦梦霖道:“藏象宗杜念莎师妹,越衡文晋元,天马一族马援……还有一个,巫道祖高岑。” 归无咎无言以对。 这的确是有些难以想到。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时序之妙 各自得失 二人来到小界之内,洞府之中,围席而坐。 席中一壶清茶,两只木杯,顷刻间便准备妥当。 秦梦霖淡然道:“在你离去之后三年,杜师妹来寻你一回。那时我见她一扫从前的羁绊尘垢,气息矫然冲健,信心充盈——正与你今日气象相似,只是规模浑厚有所不及而已。她自言隐约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差别,但是似非是自家悟道勘破之功,而是外力成就。那时便疑心是你的手笔。” 归无咎诧然道:“离去三年后?七十七年之前?” 秦梦霖道:“正是。” 归无咎立刻问道:“文晋元,马援,祖高岑,亦是相同时间得之?” 秦梦霖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摇头道:“非也。杜念莎师妹得缘十二年后,文晋元气象一改旧观;又十五年后,马援呈现类似妙缘;又过二十年,也就是三十年之前,祖高岑行事气象,忽然大有更易。” 归无咎沉吟不语。 思索良久,他目光之中有一丝异芒闪过,叹息道:“果然有非常之妙。” 通过此事,他对于末拿本洲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归无咎原以为是玄道果投送过来的路程远近快慢,或许有所差异;但仔细一想似乎不然。那日阵法施展后,不须臾间天上星象,便做出了回应。 同时心中的一桩疑惑,似乎也得到了解答。 归无咎向殊神韵索要的玄道果保底数目是三枚。 为何是三枚? 鹤铁博窃取后、通过阵力投递的次数,明明白白是两次。 而归无咎直接炼化之法,效率之高,又胜过了鹤铁博动用传送阵投递。 故而归无咎同样用去二枚,便能保证在这一桩机缘上不落下风。 之所以多出一枚冗余,是归无咎在历次与轩辕怀见面之时,便察觉到了轩辕怀那气机之中“升腾不尽”的韵律。这一切,发生在归无咎探访末拿本洲之前。 所以归无咎心中疑虑,是否在此之前,轩辕怀已然得到了末拿本洲中的机缘。 不过观察那气息的强盛程度,就算是得了,至多也是一枚。 只是五大神社传承历然有序,似乎在鹤铁博初次动手之前,并未听说玄道果失窃一类的事情。此事归无咎归因为末拿本洲未尽之秘,又或者轩辕怀通过其余法门,得到了一线运势机缘。 直到此时此刻,归无咎才得到了一个答案。 或许—— 自己所见的轩辕怀之超妙境界,正是得了“鹤铁博”传送阵投送之后的“结果”。 离去之前,归无咎悟到了。 末拿本洲与紫薇大世界,时间流速或是乱序纠缠,随缘法大势时快时慢,而非一个固定的比例。 此见解已经甚是深刻,但是只怕依旧并不彻底。 如今看来,在某一段“过程”之中,甚至有可能出现颠倒乱序、前后错位的奇妙情形。 在归无咎沉思之际,秦梦霖也不催促。 归无咎回过神来之后,秦梦霖微微一笑,道:“初时我以为这一桩奇妙机缘,非由至少圆满境之上者得之,似乎殊为可惜。但是近日看来,杜念莎、文晋元、马援、祖高岑四人,经此一激,似都有撬动玄关的非常所得。可见造化神奇,不可轻侮。” 听闻此言,归无咎缓缓点头。 他作为施法之人,对此尤为敏感,立刻也想到了这一层。 归无咎饮茶半杯,道:“数十年来紫薇大世界有何变动,还要劳烦梦霖分说。” 以二人虚丹相合之缘,其实只需瞬息功夫,这数十年来的知见便能相互贯穿。只是若时时刻刻皆用此法,那也无趣,失去了动静从容之妙旨。 秦梦霖欣然道:“变动甚巨。简而言之,两方势力,互有消长升降,各有所得。” “隐宗联盟一方,所得自然甚巨,亦最为直观。试想当初一次清浊玄象之争,隐宗虽胜。但是事后圣教纠结诸盟,因龙族、凤族、麒麟、玄武等不磨之盛名,震慑人心。所以得势不多。而二次清浊玄象又胜,其后麒麟、玄武两族覆亡,所收到的声势便大大不同了。” “妖族之中,一二等中原先尚未下注的许多家,以及实力在前五十之列、有望冲击上进者,以一贯诡秘非常的九尾狐族为首,都相继靠拢过来。隐宗所辖之地域,亦一再暴涨,早已超越了预定扩张的速度。” “由此一来,所得的珍物、供奉等收获,亦相应暴涨。数十年来,与越衡、缥缈两宗关于炼器诸道上尝试,规模自然也急速增长。” 归无咎点头。 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归无咎道:“有得自然有失。” 秦梦霖道:“或许也说不上一个‘失’。只是进展未尽人意。你行前已知。隐宗本有凝练合一,提升道术,创下历纪元而存的不世功果之野望。只是数十载经营,越衡、缥缈宗亦不可谓不用心,几位真君不说,纵然是东方掌门,也亲自观览了几回。只是最终小处虽有所得,却始终没有走出真正立下根基的一步。” 归无咎笑道:“立下道统,此千秋功业,非百年可成。” 秦梦霖道:“道理也是如此。只是和圣教那一方对比,却恰好显得光芒暗淡。” “圣教之所失固不必多言。隐宗之所得,即圣教之败退。明显落入下风之后,又遭魔教搅局,人心离散。三十七界天中扎根于下的深彻统治,几乎有土崩瓦解之势。其已隐然从本土仙门之独尊,降阶为群雄逐鹿之一。” “只是三十六万年前的一事,却令圣教独辟蹊径,一举扭转颓势。”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何事?” 秦梦霖肃然道:“圣教神道传承之中,领第三十七界天的神道大帝叶明钧,开坛讲法,通过阴阳洞天镜阵通传天下。七日七夜后,成功以神道法门晋升道境,号称神道尊者。至此,圣教道境大能,重回六人之数。” 归无咎微一颔首。 尽管是意料之中,但的确可以算是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件大事。 多出一位道境大能是小,关键是神道之路,走出了关键一步。可以想见,自此之后,选择神道之路的顶尖天才将会前仆后继,再不将神道当做仙途断绝之后的备选。 神道与其渊源魔道,亦由此判然两分,上下殊途。一者是求道之路,一者广布以取势。 秦梦霖道:“从前固然六道并称,但是据实而论,在修道人心目中,神道乃一附庸旁支,断然难与仙魔阴阳巫道并称;就算是早已退藏隐匿、不存于世的上古武道,也不是神道可以匹敌的。自此以后,所有人都要认真思考,神道成长成一系大道的可能性。” “所以圣教一方虽然势力大损,但是到底得失如何,其实也难说得紧。” 归无咎微笑道:“此等功业,道行愈高之人,所受震动便愈大。隐宗诸尊由是急迫,也是应有之义。” 秦梦霖道:“过往要事,大致如此。对了,妖族林弋、武铉奚,于疲敝末路之际与魔道合流。近日来传出消息,似乎不但没有因道途歧分而水土不服,反而是有了不凡之进益。” 归无咎一点头,忽道:“辰阳剑山,轩辕怀处,有无异常消息?” 秦梦霖摇头道:“没有听说。” 秦梦霖本以为归无咎对轩辕怀视为唯一大敌,所以专门发问。但转念一想,就算是轩辕怀,归无咎也不会作无端之问,只怕其中有些缘故。 归无咎此时提及,自非无由。 心情先生言道,要再助轩辕怀一道术提点。 若真是他天外真身亲自作法,只怕有非同小可的动静。归无咎或许也能从中看到一丝端倪;可惜未能如愿。 言谈之间,一个身影,曼妙轻盈的走进洞府。 笑声也已遥遥传来:“果然是师父回来了。” 一袭黄绿相间的短裙,头上两髻成环,肌肤白中泛红,双眸亮如星石。 归无咎眼前一亮。 心中第一映像,竟然是一个“熟”字。 成丹结婴,心意数变。几番波折之后,黄希音到底不曾沉静收敛,而是恢复了宛若灵动活水的本性。 但是和幼年时而可喜、时而锋芒扎人的率性不同,此时的黄希音虽然活力更盛,却似身在圆中,道果驯熟,容人无碍。 秦梦霖笑道:“她神研魔宗四典,又加上几件辅佐手段,修道进境颇出人意料。八年之前,就到了真正结婴之时。只是心中感到尚有一丝缘法欠缺,所以悬而未决。今日你回返山门,或许便是机缘到了。” 黄希音快步上前,双目圆睁,似乎有些好奇,好像要重新认识她这师父一般。 归无咎心念微动,看他这徒弟。但是扫遍上下,自己神思之中并未感受到那铮铮挑战的心念。 略一思索,豁然明悟。 这念头之所以感受不到,并不是黄希音放弃了;亦不是掩藏的甚好;而是—— 更坚定了。 坚定到融于人伦日用之中,而不必刻意凸显,激发性情。 黄希音忽然道:“我所欠缺的机缘,果然在师父身上。” 话音方落,归无咎肩膀之上清光一闪,一物腾涌而起,立刻化作一只彩色玄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黄希音口中。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入局务尽 无名之约 秦梦霖眸中青芒一闪。 但是她与归无咎心意相通,见归无咎无动于衷,也就并未出手干涉。 说来也奇。 那飞鸟钻入黄希音口中之后,形迹依旧遮掩不住。归无咎以可以明白望见,那一团五色气机,顺着咽喉向下,一步坠入丹田,与黄希音成就魔道定世真传的丹果机缘,混合为一! 黄希音面色红白之间变了三变,忽然有些古怪。 归无咎道:“如何?” 黄希音愣神良久,忽然笑道:“师父你为弟子寻到的这机缘,既是珍贵之极,又……不怎么样。” 归无咎双眉一挑,道:“此话怎讲?” 黄希音欣然道:“这是一道术法传承。借由此法之指引,四部经典宛若别开门径,顿时衍生了许多新的精微变化。似可改头换面,更上层楼。” 振奋之意,溢于言表。 归无咎缓缓点头。 虽然他与黄希音皆通得了魔宗四典,但他是启发滥觞之人,黄希音才是真正的定世真传。魔门寄托。二人所得,自然当有所分别。这一点归无咎早已隐然料到;只是没有想到,嬗变的机缘应在此处。 黄希音又道:“只是……弟子以心意阅历一遍,若是完全依照此法修炼,其实许多地方全然不通;并且这不通之处,甚是浅显,几可算是匪夷所思的错误。倒像是……一位资质极高、道心深湛,却又并无实际修炼经验之人,凭借想象创造出来的法门。” 归无咎目中光华一闪,微微一笑。 这便与他的猜测对上了。 魔道虽然有贯通上下之功,但那是妙观智大魔尊亲身下界,而非妙智真遁入紫薇大世界中。 就妙智真而言,她依旧是处于“无情之心”的状态,并未真正臻至殊神韵和心情先生那一步。 所以妙智真仅见梦境,成就一点藕断丝连的机缘。 这部法诀,便是妙智真为“梦境中的有缘人”所造。 其观想之象与黄希音相契合,便自然发动。 归无咎淡然道:“那也不急在一时。你我师徒二人精心锤炼,务要使这门法诀完整无暇,再觅破境机缘。” 黄希音妙目一眨,笑道:“弟子先仔细揣摩二三,若是容易,就不劳师父出手;若有疑难,再来请教。” 话音一落,轻盈身姿已是一个转身,遁出了洞府之外。 归无咎转过身来,笑言道:“令有一桩微妙所得,效用如何,倒要与梦霖你参详二三。” …… 七日之后。 归无咎纵起遁光,直往开元界小界中去。 那小界正中,万镜池门户,忽然洞开。 归无咎一纵而入。 循路而行,早望见九叶台上,坐着一人;金光四射,曼照百里。乍一望之下,几乎以为是一座巨大的金身塑像。 定睛细看,才能望清其人真身不过是金光正中极小的一部分。 令人称奇的是,如此巨大异象,却并不教人以为是他动用了什么神通道术;而是循自然之理,应当如此。 那人见归无咎到来,伸手一引,笑道:“原来是归道友游历功成。” 金芒一收,现出本人真形,赫然是须贤上真。 只听须贤上真笑言道:“归道友是否来寻四位道尊?却是不巧。自十二年前,芈道尊等人便暂时外出,另觅名山修持;将这方位甚玄、灵机最密的万镜池小界,借与本人一用。若你有急事,我这里留有芈道尊所遗的紧急联络之法。” 归无咎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笑言道:“圣教叶明钧既已捷足先登,想来须贤上真也不甘落后。恭喜。” 又道:“我正是来寻须贤上真。” 须贤上真闻言讶然。 自己与归无咎之间的关联,便只有那件事了。料想归无咎也不会无缘无故来催。 心念一转,便道:“莫不是道友在那神通修持之上又有所得,所以……时机紧迫?” 归无咎摇头道:“那倒不是。” “只是向上真问一个具体时辰。若在三年五载之内,那自然不必多提;若时日更久,归无咎这里有些预备手段。” 须贤上真肃然道:“三年五载,只怕断然难成。但是再多,亦多不过二十年之内。” 归无咎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一物。 青紫二色,分明是一花一叶的形貌。只是并非鲜活实体,而是宛若纸张的薄薄一层,好似被做成了标本。 归无咎洒然道:“此物是自阴阳道中所借得。上真得道之后,心感一界。若是觅见了那方位,将其在大世界中所处的位置寄托于此物之中,归无咎无论所处远近,皆能有所感应。” 须贤上真念头疾转,道:“你方回宗门,又要远行不成?” 归无咎笑道:“将有一行。只是也不急在三年五载。” 当归无咎返回半始宗山门的一瞬,得知大界中的时间,过去了八十载。心中其实有一些微妙感受。 若是从五百年成道的长远大计、最近二三百载修道界中的剧烈变化而言。 八十年,已然甚久。 但归无咎本就是要在增无可增之际,再寻上进之路。 既然前三百年之功果已登峰造极,那么成功获得末拿本洲之机缘,似乎距离“水到渠成”已然甚近才是,说不定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早已结束,五百年之会已迫在眉睫。 也许,自己拾取“古空蕴念剑”最后的残余,便恰到好处,到了赴会之时。 从这个角度上看,八十年并不算多;甚至反倒是少了。 归无咎其实已隐然做好了时间来到四百七八十年这个节点的准备,没想到较之这个期待值还多出了大约百年的冗余。 这数日间,和秦梦霖参悟“俯瞰一界”的机缘,归无咎终有所悟。 自己心识之中映照一界所见,那粹白色光点,正是已然入局的势力,无论敌友如何。 而那些个土黄色的光点,象征不是别的,正是紫薇大世界中隐藏极深、至今尚未有所动静的势力。 诸如阴阳道、巫道、魔道、武道,势力规模虽宏,但却是自上而下,一以贯之,惟阴阳道主、八祭大巫、武道元尊、魔尊上谕是从,一动一静,皆为全身。 至于妖族,虽然规模庞大,枝蔓横生。但是早有“定品之劫”预热在前,哪一家都不敢怠慢。就算一次、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尚有极少数沉得住气的,如今走势逐渐明朗,终是到了彻底下注洗牌的时候了。 唯有仙道,最为暧昧。 就算是外面斗得风生水起,只要天不曾塌下来,终还是有些隐藏极深的隐世宗门坚守不出,仿佛一切与我无关。 本来归无咎虽见到这一层,但是并未觉得如何。 但秦梦霖和归无咎虚丹相感、明了末拿本洲之事后,思索良久,却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若是任由这些“黄色”残存,那么百余年后,就算是玄浑琉璃天之争打得火热,也不算是真正完美的“两仪判然”。 倘若十元玄树并未能够进化完全,一家所得,限于四十七八之数,那就后悔莫及了。 所以,须得尽数将其踢了出来。 就算其完全投入敌方阵营,也好过令其逍遥局外,有损两仪之纯。 归无咎本拟通传姚纯、孤邑等诸位执事上真,分兵多路去“上门拜访”。但是忽然心意一动,省悟此事当自己亲手去做,才算圆满。 …… 辰阳剑山。 一人身着雍容正服,负手而立。 一身气机,七分凝重,三分活泼,却又构成一道独特的均衡。 时时可见,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生动活泼的水火二气,散发之后又快速收敛,灌注于他的眉心之中。 束玉白。 自七年前至今,他便一直客居于辰阳剑山山门。 因为当年在剑阵中的猝逢其会,他获得了极大收获。数十年精心揣摩,可谓已有大成。做客辰阳,正是为了试剑印证。 辰阳剑山却也并未慢待了他,常年以一规格甚高的八人剑阵陪他对练。 这八人剑阵极为巧妙,虽是动用辰阳剑山的剑术神通,但是演化出来的具体异象,却有绝类于藏象宗神通路数者。束玉白甚至怀疑,若是时日足够久,从此法推演深入,便能找到本宗完道路径。 束玉白正启步欲行,空中却忽见一道金光,极为快速的飞遁至面前,然后缓缓落下。 竟是信笺的形状,规制异常精美。 打开之后,当中是短短的一行小字: 三日后辰时,大沉蜜山主峰之巅,与君一会。 字迹秀雅之中兼具雄浑刚健,看着似乎有些熟悉,但是仔细琢磨,竟望不穿是谁人手笔;也不曾落款姓名。 束玉白暗暗纳罕。 思索了好一阵,这才想起“大沉蜜山”乃是位处真昙宗与辰阳剑山的一座巨山,位处两宗所辖结界之外,距此极为遥远。不但要动用出界法阵,还要以最上乘的飞遁法宝甚至是空间宝物为凭。否则三日之内,断然难以赶到。 似这般没头没尾、故弄玄虚的书信,束玉白本相一笑置之。 随心意一动,指尖生火,便要将其化去。 但是目光一扫,忽然察觉这寥寥十余个字,笔锋转折之间,分明蕴藏着极上乘的道术妙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正朔之争 旧貌新人 黎明时分,眼前一座黢黑巨峰。 一座四大翼、二小翼的奇形宝物陡然一收,略无影踪,显露出一个人影来。 束玉白摇了摇头。 纵然是动用了兼有空间、飞遁二重妙用的最上乘法宝“曼珠蜻蜓”,他也只是堪堪在第三日卯时三刻赶到。 眼前这座巨大山峰,看似十分肥厚,整体呈现一个方块形,仿佛并不甚险峻陡峭;但是将视角放宽,和其余山峦作一对比,才能见出高下——那些个看似笔直陡峭、直插云霄的险峰,不过堪堪及到此峰腰身以下。 九宗之间的地域何其广袤,山山水水又何止亿万。倘若不是实在值得称道,又岂能名列九宗载籍之中? 束玉白目光一阵逡巡,立刻锁定在山巅百丈高的一株巨树上。 立刻将遁光一转,侧身靠了近去。 约莫近到二三里之内,束玉白目光一亮。 那宽及数丈之后,隐隐有一丝光华透出,散之则如焰火膨胀,收之则如涓涓细流。一呼一吸,写意非常。这分明是本门《解形合变火流书》修炼至极高境界方有的境界。 束玉白心中暗暗纳罕。 莫非是本门哪一位真君,有甚机密话语要和自己说? 但就算如此,动用上乘的封禁结界之法亦足够了,又何必劳神费力如此? 莫非是要防备哪一位道境大能? 束玉白正欲启声,巨树身后之后,蓦然一个转身,显露出面容。 此人肌肤衣衫皆如雪色,堪称风华绝代。再加上头上一根金钗、颈间一只金锁和全身之溶溶玉色混合为一,二者相承,不但不显庸俗,反而增加了许多华彩厚重。 束玉白诧异道:“杜师妹?” “真是……久违了。” 束玉白自忖对于杜念莎的道行路数,深明底细。若非旁人代笔,她的笔力意蕴,自己竟未能识别出来。 急转念回想,拿着已知的结果反推验证,果然在那封书信的字迹之中,推敲出许多独属于杜念莎的个人风格来。 束玉白沉吟道:“杜师妹……这是何意?” 杜念莎微微一笑,从容道:“并无他意,只是要和束师兄斗上一场。” 束玉白双眉一拧,试探着道:“斗过一场之后,杜师妹是否要随我回宗门?几位真君,有话要对师妹交代,只是急切间寻不到人。” 杜念莎嗤笑一声,淡淡道:“为什么要回去?” 声音看似平淡,但却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 束玉白目光陡然增加了三分明亮,一声长叹,道:“杜师妹。这些年,你太偏执了。道心如剑,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何必拘束于泥泞之中,因此进退失据?你与归无咎虽然有些旧日缘分,但是这些早如镜花水月,自然消散。重回宗门,才是正途。” 近数百年修持,杜念莎虽然步步无碍,但是认真算来,除了修炼《北冥造育经》取得关键突破前的那数十年外,其余停留与宗门中的时间极少。其绝大多数时间,几乎都在越衡宗、缥缈宗、乃至原陆宗、辰阳剑山等各大宗门做客,又或者是独自出门远游,觅得机缘。 其实有心人均知,这是杜念莎与宗门之间有了芥蒂的缘故。 但是纵然是聚少离多,每隔数十载,终究要回返一趟;表面上看,与门中诸位上真,似乎也关系如旧。尤其是自幼年时起对她关爱有加的两位真君,偶然相聚之时,更是察觉不出什么窒涩。 宗门以为,一切似乎都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依旧并未太过操心。 但是最近数十年,却忽然出了变故。 屈指一算,距离杜念莎上一回出现在藏象宗山门内,已是过去了足足六十年了。 最初听闻她又得奇缘,旁人也不以为意,大约只是闭关深修,未及打招呼而已。但是随着时日渐久,事情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 甚至三年之前,杜明伦忍耐不及,动用暗藏杜念莎身上的秘法印记,以《天算书》推演,岂料竟也无功;不知道杜念莎动用了什么法子,将身上线索完全斩断了。 束玉白又道:“每个人的道途都非完美无缺。” “有时候,会得到些什么;有时候,会失去些什么。失去本身并不可怕;但若是陷溺于失去的懊恼之中不能自拔,岂不是等若随时深造出更大的‘失去’,俨然是巨大的陷阱与网罗,渐渐捆缚你的双翼,令你不得奋飞。” 束玉白这一番话,谆谆善诱,似乎极具魔力。 杜念莎闻言,嫣然一笑,然后重重一颔首,慨然道:“束师兄说的很对。不过,你这一番说教稍微迟了一些。在你这番话之前,我已经做出了决断——” 束玉白面容一肃,心中陡然涌起强烈的征兆,知道杜念莎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关键。 杜念莎抬首望了一眼尚未散尽的月影雏形,怅然道:“再见……就是敌人了。” 束玉白面色一变,不敢置信的道:“你要叛出宗门?” 杜念莎面上似有清光流动,但是神色却无比冷静,摇头道:“此话从何说起?” 她冷冷清清的声音,随风摇曳:“我藏象宗宗门之要旨,动二以为阴,静一以为阳。二则有变,一则守常。到了这一代上,为了应对所谓的‘未有之局’,强求统一,其实已然违背了宗门大旨。藏象正念,在我杜念莎这里!” 束玉白一愣,断然道:“这些空头话不必多言。只说一条——你的成道之路如何了结?莫不是要在九子得道之争上,站在越衡宗、缥缈宗那一头,与我打擂台?” 杜念莎坦然道:“既已知道,又何必多言?” 束玉白似乎微一恍惚,道:“这难道可以用宗门内部的分别来搪塞么?说是动静之分,岂不是自欺欺人?杜师妹,速速舍弃妄念,随我返回宗门。” 杜念莎忽道:“归无咎最得意的神通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奇峰突起,似乎与二人所论的话题完全无关。 束玉白沉声道:“自然是空蕴念剑。” 杜念莎淡然道:“是了。你可知晓空蕴念剑的来历?” 不等回答,杜念莎自顾自道:“我听无咎师兄说起过,这一门大神通,传承自不知多少个纪元之前,一位名为商乙的人。其人又传下两名弟子,名为第三、第五。皆得成就道境,破境飞升而去……最后古法遗迹,现之于荒海,为无咎师兄所得。” 束玉白有些拿不定,不知道杜念莎说这些有何用意。 杜念莎悠然续道:“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归无咎得法之后,兼收并蓄,万法归一。终将此古神通,再行升变,推进至前无古人的境地。纵然和我九宗各自压轴的神通相较,也毫不逊色,甚至有所胜过。” “如今,就算是商乙、第三、第五几位道尊复生,也不得不承认,《空蕴念剑》的正统,在归无咎这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你明白了没有?” 束玉白冷然道:“归无咎是归无咎,你杜念莎是杜念莎。你,做不到。” “七部神通经典也就罢了;《二元生化玄机秘指》的神通元旨,非经实体,如何传承下去?” “宗门所承根本重器、种种底蕴,一宗正印,皆不在你手,如何能继承藏象之名?” “杜师妹,你堕入邪见,为旧情所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杜念莎微一叹息,摇了摇头,道:“束师兄,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到现在还没有看透?” “就算归无咎于我无有相助之德,就算当年旧事中我藏象宗并不是理亏的一方……甚至,就算这归无咎是我十分讨厌之人。今日,我也会做出相同的结论。这无关于个人好恶,而是对这一场道争大势的判断。跟着你们走下去……” “藏象宗没有未来。” “所以,我必须做出我的选择。” “至于道术、法宝、本来也不是天地生成之物,还不是人力炼成的?前人炼得,我炼不得?” 束玉白心中猛然一沉。 杜念莎先前所言再多,虽然句句石破天惊,但是也不若最后这番话的冲击力大。 因为一直以来,众人心目中杜念莎所面临的的困境,是归无咎昔日恩情和宗门培育之恩、血肉亲情之间的矛盾,生出无限烦恼,心意不得顺遂。 但是最后这番话…… 意味着杜念莎已然跳出这一层,站在更高层次上“擦拭”掉了这个问题。 若是她信念是真,那就意味着,无论如何也劝不回头了。 束玉白漠然道:“你若真悄无声息走了,必然掀起轩然大波。但你来见我一面,却是给了机会。说不得我也只能将你击败,擒回宗门。” 杜念莎忽然笑了。 双眸中出现一丝欢悦,一丝感动,还有绝对的自信: “知道,知道,知道。必须要知道,自己所知之道,是不是正道?” “若我杜念莎连藏象宗本代第一嫡传都算不上,那自然没有资格推陈出新,另辟一道。” “今日前来,就是给你一个机会。” “若是束师兄真的能够打倒我,那自然能够证明,你是对的。” 话音方落,杜念莎身上紫霞、青焰二色,升腾而起。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攻守试探 圆满异路 束玉白双目一眯。 眼前杜念莎的形象,似乎模糊起来,有些捉摸不透。 道是道,术是术。 道心是道心,实战是实战。 不得不承认,杜念莎所言,气魄极大,且能自圆其说,说明她心境上终于彻底突破桎梏,达到了独属于她一人的“无碍心境”。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会因为什么理念指引,就来寻自己斗上一场—— 在没有任何把握的前提下。 通俗而言,既然挑战,必然会从实战的角度思考过问题,并且—— 认为自己会赢。 叹息一声,束玉白幽幽道:“很好。就让我来看看,师妹的底蕴。” “若是你果真达到那般境界,那么我藏象宗一门双出,也算是一时之盛。” 金赤光华腾涌而起,深浅相间,滚动如流。 二人都是习满四十二神通之人。倘若是与别派弟子交手,无论是束玉白还是杜念莎,必然是将四十二种神通一口气使了出来,观其临敌之效用,最后再决定战法侧重。 但本门较量,知根知底,则不必如此,都是以各自最熟稔的手段相拼。 藏象宗七大法门,若是在完道之后,七部经典不分轩轾,那么真正功参造化的承道之人,所习七法同样是均衡无二,达到一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境界。 但如今《北冥造育经》尚有欠缺,如此斗法便不能趋于登峰造极。反倒是有所侧重,立下常备的一正一副二法为根基,方能发挥出最大战力。 杜念莎所惯用之道,乃是以《紫凤赤书景辰图》为主,《解形合变火流书》为副。 立定圆心,以《景辰图》观万有;幻幻无穷,以《火流书》应万变。是一种持住根本不失,接应无穷变化的斗战法门。 束玉白却是以《解形合变火流书》为主,《白羽黑翮飞行经》为副。 此道是以《火流书》主变化,《飞行经》加增益,变中生变,幻中出新,层层递进,鬼神莫测。却是一种将变化推衍到极致的斗战路数。 其实从根本而言,若是二人道行相若,完全处于同一境界。 就斗战风格论,是杜念莎略微克制束玉白。 可是若双方层次有所差别,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在一刹那间的功夫。 杜念莎周身远近,似乎被一层巨大的圆罩所包裹。 而束玉白身躯一个闪烁,几乎寻不见真实人影。 斗战路数之差别,历历可见。 倏忽之间。 金赤光华忽然凝形,在紧贴透明光罩侧后方三尺处,凝练至为圆满的一击。 束玉白目光中冷芒一闪。 刹那之后,杜念莎已然到了哪一步,将无所遁形。 杜念莎的底细,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成道过程中真正的底蕴,乃是当年成丹之前,在红云小会中获得一枚玄种,堪称幽寰宗之至宝。迄今为止,除了她之外,唯有轩辕怀、归无咎得此机缘。 得此玄种之助,不但助她距离极限境界更进了一步,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她成丹之品高得出奇,玄种泯灭的时刻推动力之久,几乎濒临极限。 他束玉白玄种消散、结丹一瞬前“历衰守时”这一环,已足足熬过九个半时辰,超过历代天尊中的大多数。 但杜念莎竟还要较他长出一个时辰有余,几乎逼近十一时辰大关,简直惊世骇俗。 丹品之高,丹力之厚,可想而知。 这一份优势,杜念莎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持。到了结婴之时,又幸运的得到数种机缘。其五五成婴之品,不但误差甚少,而且法力雄厚,禀赋非常,异于常人。 可以断言。这一代的九宗嫡传之中,除了轩辕怀、归无咎外,若是所有人功行同步降低一些,又或者不是杜念莎先天资质略欠了半步,那么她极有可能是这一辈中的第一人。 只可惜…… 就是欠了这半步。 为何如此说? 因为若是所有人均未臻至圆满之境,那么杜念莎大可以走“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在法力规模上占据绝对优势;若是杜念莎亦臻至圆满境界,其根基之厚为众人之冠,同样可以营造出莫大优势。 偏偏卡在这里,以“圆满”为天堑悬隔上下,却令她的优势大为削弱。 简而言之。 一座蓄水池,其放水的规模大小,不是取决于蓄水池本身容量之多少,而是取决于那闸口开多大。纵有万里巨湖,但泄洪口只开一个一尺宽的小口子,那泄水效率也远不如一个决堤三丈的百里之湖。 这一道关口,便是圆满之限。 换句话说,杜念莎法力规模虽然隐为轩辕怀、归无咎之后的九宗之冠。但是以每一式所能臻至的极限效率而论,却又颇不如魏清绮、木愔璃、林双双、束玉白四人了。 那么她本元雄厚的收获,便只是体现在持久力甚强而已。 可是若每一击的极限威力形成差距,那么持久力甚强又有何用?三招两式之间,便能分出胜负。 这个道理,他束玉白明白。 杜念莎自然也明白。 一道二气化锤,一道圆形大盾,猛烈的撞击在一处。 束玉白目不瞬视。 那圆盾之后,纵然有无限气机涌来,似是有形焰火,又似是无数细密的弹珠。 其中分成两层意蕴。 一是要将活跃无比的来袭神通定住;然后才是将其化去。 清楚可见。 纵然背后得到了极大支持,那圆形大盾立刻凹陷下去三四尺,显然那防御之力较之攻伐之力,尚有明显差距。 束玉白心中一个恍惚。 莫非杜念莎真的执着于“道念”之突破,走火入魔了?完全忽略的实战胜负的研判? 此念甫生,束玉白眼前忽然一花。 然后见那圆形光罩,似乎内壁处多了一只无形大手撑住,迅速从凹陷状态复原,变化成圆满无缺的境界。 尤其是在那一瞬之间,束玉白双眸中的“杜念莎”,出现了重影。 除了面前这白衣杜念莎之外,似乎又有一个身着黑衣的“杜念莎”,出现了一瞬,又重新与正身重合。 似乎正是这黑衣“杜念莎”施展了手段,补足了力量不足。 束玉白并未继续出手,只是静静等候。 直到一攻一守,烈阳金火之气全部消散殆尽,无论是光罩之内,还是光罩之外,都是明镜如洗,没有一丝残留。 这意味着,二者力量,完全抵消。 圆满之境! 束玉白似乎想通了什么,犹疑道:“分身合击法?” 杜念莎淡淡道:“正是。” 束玉白现出一丝不敢相信之意,诧异道:“这也行?” 在根基、境界稍欠的情况下,通过这么一个简易的法子,就将高明而不可亵渎的“圆满天堑”,打破了?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笑话! 将本身之气机,斩下一个分身。然后本身与分身一同出手,弥补力量之不足。 看上去似乎很美好,但是精通道术之士,势必嗤之以鼻。 因为经此一削,有违道术相须之要旨;本身的法力——神通的平衡被打破,实际战力势必大为缩水。若是不出意外,本身与分身合力,反不如仅用正身的凝练一击。 杜念莎淡淡道:“九宗道术,虽然登峰造极,却也是因人而设,岂能故步自封,又怎可因此拘束了自出机杼的雄心?如我这般情形,前人并无成例,自然没有对应的法门。” 束玉白思索一阵,明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异彩,道:“的是妙绝。” 他毕竟也是臻至圆满之境的天才,道心悟性非同小可,经历了最初的惊诧之后,此时沉下心来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一旦点破,其中的道理也就焕然明白了。 修道者所能臻至的能力极限,其实可以比喻成一个正方形,其长与宽必定相等。 一面是具体,诸如法力积累之厚;境界深浅; 一面是精微,诸如神通法门之幽微莫测,变化万端。 二者从来并行不悖,不可偏废。 若有短板制约,长板亦不能发挥。 设若有一块长、宽各一尺的木板。若是将其一举剖成两半,那么他的真实“效用”,其实相当于两块长宽各半尺的木板。不但无有增益,反而相当于一身潜力,被浪费了一半。 但是杜念莎则不然。她本身根底稍欠,却得了幽寰宗至高玄种这样的奇妙机缘,相当于本身并非方形,而是一块一尺长、一尺三寸宽或一尺五寸宽的长方形木板。 若是无有其他变化,那么她的能力上限,其实最多等同于一块长宽各一尺的正方形木板。 但她这样的情形,却偏偏能够斩上一刀。 若是自一尺处剖成两块,等若能够在不伤害自身极限战力的前提下,又多出一块相当于长宽各三寸、或五寸的木板。 当然,人力有时而穷。 两块相叠加,也绝难超过“圆满”大限,至多与其相当。 另外,此法原理虽然简单,但是却还有一个难关。这就是那黑衣分身,若要完美发动本人神通,必须臻至宛若正身的精神层次。这一点大不易达到。所以就算是再有第二个人出现杜念莎这般“长短参差”的性相,想要复制此法,却也大为不易。 想来,这和六七十年前杜念莎所得机缘相关。 束玉白一声叹息:“恭喜。” “若是束某无有所得,这一战,还真奈何不了师妹。”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战三折两殊途 束玉白立刻再度出手。 这一次出手,和方才那一击又有所不同。 其身形或长或扁,或高或下,甚至一口气散成幻影,似乎无所不在。两点精气之微妙,立刻臻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杜念莎谨守心神,以不变应万变。 试问: 藏象宗神通大数,为何是四十二种? 答曰: 七法取二,共是二十一种;互为主从,则又添加一倍变化,故而是四十二种。 “主”与“从”的搭配,其实本为定数。 因为藏象宗道术,走的是环环相嵌的路子。两种道术,既是两分,时时又融合成一个整体。 前贤精研道术之时发现,那处于从属地位的神通,和主要神通之间的轻重之比,若是和主要神通和主从全体之间的比重相同,那么神通运使之际,便最是顺畅无碍。 以数而论,主要神通之轻重,约莫在十成中占了六成一二分。 然而,因当年拆解轩辕怀与归无咎演示八脉剑法的机会,却令束玉白对于神通之间的配合领悟,大有突破,成就其独得之秘。 束玉白从中发现了一个道理—— 若是主、从之间并不依据这固定的比例,而是随时损益变化。从眼前来看,并非最优解,神通法门的威力似乎受到损害;但是以更高的层次观之,种种变化节节贯通,其中包含着“森罗万象”之秘。 换言之,藏象七法,本来就脱胎于阴阳五行。神通轻重变化无穷,其归宿不是四十二种,而是千种、万种,乃至无穷数;从中可以演尽天下神通。 这一步,当今唯藏象宗八剑传做到。 并且,此法需要待《北冥造育经》完善,真正完道之后,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体现在实战上,此时束玉白神通之象,弥漫数里而有余,景象瑰奇,委实是匪夷所思。时而周天垂象,约成一线;时而云层千叠,坠落一锤。其风貌、形变截然相反,顷刻间就构成了九十九种变化。 其中差别之大,令人不敢相信这些都是从《解形合变火流书》和《白羽黑翮飞行经》二典而来,未发生变异。 从效用而论,杜念莎心中,感到来临的神通变化,快了一瞬。 抵挡起来,压力骤增。 好在从结果上看,许多极诡秘的攻击看似已反应不及,一瞬间就要突破光罩防线;但最终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紫凤赤书景辰图》的“不变观旨”抵挡回去。 束玉白心中暗暗思忖。 自己已大占上风。之所以未能得胜,是因为《解形合变火流书》与《紫凤赤书景辰图》的配合,恰好克制己方二典的缘故。 当机立断,束玉白手法忽变。 外间的一切绚烂异象骤然消失。 杜念莎护身光罩之内,忽然凭空出现千千万万半寸长短、发丝粗细的青色细针,猛地对着杜念莎的身躯扎了过去! 此时束玉白所持神通二典一变,转而为《太炫极阳法》和《冲凝指归》。 此法善能无中生有,然后瞬间将本身威能扩散到极致,正是《景辰图》以不变应万变、观想大盾的克星。 凭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防线之内的本领,与此相差无几的防御神通,都完全无用。 以束玉白圆满之境的境界,其在《太炫极阳法》和《冲凝指归》上的造诣,纵然不及《飞行经》和《火流书》二典,却也是差距极为微小。而神通相克的巨大收益,却是远远超过了损失。 若杜念莎坚持运使最擅长的《景辰图》和《火流书》二典,落败只在顷刻之间。 这是迫使敌我双方皆进入并非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然后分出胜负。 束玉白的用心不止于此。 实现对于杜念莎所持二法的克制,组合至少有六种至多;而《太炫极阳法》和《冲凝指归》的配合,其实并不是六种中最佳的。 但他依旧选择此法。 因为依照七法相克的路径,想要克制《冲凝指归》,就绕不过七大法门之中最特殊的一部—— 《北冥造育经》。 因为尚未完道的缘故,这一法略有欠缺;故而克制之效,必不能收获全功! 杜念莎立刻做出了回应。 光罩一收,真个身躯竟变成了一个深蓝色的“水人”,一切攻伐神通,皆被这“水人”吸收。 《紫凤赤书景辰图》为副; 《北冥造育经》为主。 杜念莎果然选择了最为克制的一种应对之法。 束玉白摇了摇头,显然以为杜念莎的选择,并不明智。 但他还是略微停顿,以观后效。 就在束玉白感受到神通之形完全化尽,丝毫也不存于世的一瞬,杜念莎水象之身,似乎亦在一个瞬间散去,显露一丝真形。 竟依旧是平分秋色之局。 听闻杜念莎对于《北冥造育经》有非凡之领悟,似乎大大跨出了一步。 今日验证,果然是真。 《北冥造育经》未完道的缺陷被缩小了后,和神通相克的优长相互抵消,相当于动用了两门没有生克差别的“平手”神通。 但是…… 这也足够了! 束玉白立刻发动。 二经演化,化作针形,钉形,箭形,枪形,锤形,纷纷然凭空出现,往杜念莎身上招呼。 而杜念莎依旧以“化水”之法抵挡。 若是生克之道上打个平手,那么自己在神通变化上的优势就会发挥出现。 这些各不相同的形状,以及出手次序,可不单单是为了好看随意演化的;其中的渐次配合,蕴藏着极为深湛的道理。用不了多久,杜念莎就会感受到身躯愈来愈滞重,化去来袭神通的压力愈来愈大,“水化之身”,亦将提前解散! 这一战,到此为止了! …… 一刻钟过去。 起初,一切果如束玉白所料。杜念莎身躯愈发滞重,水象也从明澈活水,渐渐变得仿佛泥沙充盈,运转不灵。 但是—— 这破碎的一瞬,却迟迟没有到来。 终于,束玉白窥见端倪。 似乎杜念莎那即将溃散的水体神通,始终被一股异常曼妙、若有若无的诡秘气机捏合在一起,持而不散。 若这等情形延续下去…… 又坚持一刻钟。 隐约看出,杜念莎似乎气色并不甚好;但那水行神通,却似就真的被“锁住”了。 似溃非溃,临渊止步。 杜念莎冷冷道:“还不死心么?不用那法门,是一定分不出胜负的。” 束玉白神色木然。 他深吸一口气,双眸由空洞到坚定,声音异常沉着:“竟然到了这一步。那就……如你所愿。” 水象之身,纷纭万象,同时消失。 二人身上二气流动之象升起。 竟然是换回了《景辰图》《火流书》、《火流书》《飞行经》二典。 束玉白发出最猛烈的一击。 二气反复,却并没有凝练成任何具象,俨然是一只大上了数十、数百倍的铁拳,重重轰击过去! 杜念莎也并未运用护身之法防御。 双掌一合,齐齐向前一推,竟然同样是十分原始的神通道术! 藏象宗内的先贤,很久以前就发现,动用阴阳合变的寻常打法,就算应对的再巧妙,许多生克变化的最精微处,却不易领会。唯有只攻不守,在生死一线之际体验到那真实威胁,才能将每一道神通的底线与轮廓,彻底描摹出来。 但如此一来,各大嫡传弟子身上所持的护身手段立刻激发,其实大为不便。 故而后来藏象宗作法更易,门中第一流嫡传的防身秘宝,对于同属藏象七经演化而来的神通,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等若完全无用。 实战之法又有两种。 或者双方都有留手,纵然小有微损,三两日便可复原。 非得全力出手之际,那就由近道真君在旁亲自照应。在真正威胁感悟分明、即将落实的最后一瞬,将其化去。 同样的,此法对于双方战力高下的量度精微,又提升了一个级别。 也是藏象宗弟子之间,真正决高下的手段。 这两击都是只攻不守,重重落在对方胸口。 束玉白双目凸出,立刻面如金纸,然后一声轻咳,吐出了一口鲜血。 杜念莎面色在赤红与蜡黄之间变了两变,接连吐出三口鲜血,然后跌落在地。 束玉白心中一定。 用更精微的标准来衡量,自己还是强上许多。 等自己法力略微恢复,便将杜念莎擒下,带回藏象宗。 这两击的规模看似有限,只被约束在数丈范围之内。但是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乱石崩殂之声络绎不绝。放眼望去,整个大沉蜜山绵延十余里、广硕肥厚的山巅,竟被削去了二三百丈之多。 二人都是气机滞重,全身鼓涨麻木不仁,各自跌落在一块巨石上,调息运功。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束玉白只觉周身气机疏通大半,神气联络,俨然能够勾勒出一个“全体”。心中不禁欢跃,这是感应全身的征兆,再过百余息,自己便当有一线法力涌动。 而杜念莎依旧是双目紧闭,似乎未有动静。 这一战,令他也是感慨万千。杜念莎用巧妙法子臻至圆满境界不说,其相持能力之强,更是匪夷所思。 若是她根底再强一线,本身便有圆满境界,几乎就是轩、归之下的九宗的一代人杰,再无第三人能够抗衡。 就在此时。 杜念莎忽然双目圆睁,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微笑道:“我赢了。” 相见至今,杜念莎神情态度都是冷峻高古,俨然是换了一个人。但是此时此刻,她顾盼自喜,气机跃然活泼,似乎变回了曾经的那个明媚少女。 束玉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杜念莎缓步走了过来,摇摇头,脆声道:“看来我所信的道,并没有错。” “不过,束师兄你的主从配合、随机变化之道,为我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啊。待我领悟透彻,请必然有谢。” 掀起裙摆,长腿一伸,将正在打坐的束玉白踢了一个筋斗。 杜念莎驾起遁光,翩然而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卷上惊变 升降之由 小界之中。 二人对坐而饮,面前是一只鹤嘴高脚铜壶,以及一方散落棋盘。 对局二人,一位是归无咎,另一位粗布白衣,长发任意披洒,面容之上隐约有玉润光华流动,正是魏清绮。 一别数十载,汇聚于自己这一方的人杰,归无咎自当与其有一汇通交流、论道对证的机会。 只是事机不巧。 马援、荀申、陆乘文、孔萱皆在闭关之中。而分属九宗的数位嫡传,此时都在各自山门之内修行。 唯有魏清绮,她与秦梦霖相识最早,久驻异域,已属自然。 这数十年来,魏清绮常来半始宗走动,秦梦霖亦常往缥缈宗做客。 适逢其会,故而有此一聚。 忽然,盈盈清光一闪,黄采薇露出形容,脆声道:“公子。清微宗冷化求见。” 归无咎面容不变,道:“请他进来。” 心中却不免琢磨。 归无咎自己,自是心无窒涩,上下通达,决计不会因为修为高下、前途大小刻意看轻了谁。 但是在余人的视角则不是这样,如今归无咎声望极重,若自觉分量略有不足,往往不至于前来“搅扰”。 冷化固是隐宗之中的佼佼者,但是认真而论,比之箴石、腾惊、申屠鸿、岚这一层次的,尚且要逊色了一筹;往常就算与荀申、陆乘文等人,也算相交不多。 少顷,冷化到来。 此人玉面俊朗,行动如风,倒是毫不扭捏。与归无咎、魏清绮见过之后,便洒然落座。 归无咎微笑道:“冷兄前来,有何分说?” 冷化轻笑一声,道:“有一件趣事,正要与归师兄分享。其实此事与诸位为近,而较我辈为远;但是据冷某观之,身在局中之人,往往对此漠不关心;反倒是我等看热闹的,对此却是津津乐道。” “是以冷某猜测,归师兄虽与数位同道面晤,却未必能有人言及此事。” 魏清绮若有所思。 归无咎眸中光芒一闪,道:“但请直言。” 冷化一颔首,然后重重拍掌。 却见一道光华自他袖中猛然涌出,倏忽间落在地上,然后向上一窜。 清气显化,竟是化作一道卷轴。 当中显出形象,不是归无咎,更有何人? 这一卷只是开始,然后第二道、第三道……清气化成卷轴人像,显露不绝。 归无咎立刻了然。 这自然不是自陆乘文处所见的最初形象。 随着天机泄露愈来愈多,充盈弥散一界,以凤凰一族为肇始,《三十六子图》逐渐传扬于世。诸如辰阳心剑、原陆四相仪、藏象天算书一流的手段,已能将其独立推演出来。 隐宗亦不例外。结合隐宗百家、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赤魅族等各方的精深手段及腾惊所携四转之阵,隐宗亦独立推演出一道《三十六子图》壁画,印刻于开元界中隶属甘堂宗的一座“摩崖壁”上。 观摩之后,采取清气一点,哪怕在外界,亦能将其点化了出来。 身在局中之人,若荀申、陆乘文等人,若是时时将其取出来观摩,未免无聊,亦有孤芳自赏之讥。 但是冷化这些稍逊一筹之人则不然,其等每隔上十天半个月,便显化诸象,观摩其形,却也有砥砺奋发之功。 归无咎。 轩辕怀。 秦梦霖。 玉离子。 黄希音。 御孤乘。 …… 原本一切都是波澜不惊。 但是到了第七人这里,却忽然生变。 不是魏清绮。 而是一个温和之中蕴含华贵、一身金白乱云袍的青年男子。 李云龙。 归无咎、魏清绮都是轻轻“噫”了一声。 其后魏清绮、申屠龙树、林双双、木愔璃……依次下降一位,倒也不提。 到了第十二位,理应是原先排名第十一的林弋。 但是画卷一立,却豁然出现一个螓首微扬、明眸玉容;金钗金锁,点缀白衣的少女形象。 杜念莎! 第十三位依旧不是林弋,而是一个气度凝重幽深、却又难掩其华的女子。 龙族,玉娇龙。 第十四位…… 林弋依旧不曾出现,诡秘俊俏,双目湛然有神,似乎思虑幽深。竟是早年间曾经给归无咎造成过小小麻烦的落泉宗第一嫡传、裴鸿平的继承者,墨天青。 到了十五,十六位,方是原先的十一、十二—— 麒麟一族林弋,藏象宗束玉白。 其后利大人、宁素尘、穆暮、江海、席榛子、云千绝依次排列,倒是未出差错。 到了第二十三位,又生出变化。 依照顺序,此位当是原先排名第二十一位的那人。 这位也是迄今为止归无咎唯一不知姓名的人,只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位魔宗修士。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前,《三十六子图》上归无咎未知姓名的,仅有巫道祖高岑、阴阳道夏宗三、灵明猿族元方、和排名二十一的这位。 后来随着祖高岑、夏宗三阵营交换,元方往幽寰宗报讯,迄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便唯有此人了。 但是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却被原排名二十二的元方占据。 接下来,这位魔宗嫡传,始终不曾出现。 荀申、符凝锦、祖高岑、沈湘琴、白新禅、夏宗三、韩太康…… 陆续排列,未有波澜。 只是多出李云龙、玉娇龙;短了那魔宗弟子之后,至第二十三位起,所有人的名次都挪后一位。原先排名三十五的孔萱变成了三十六,陆乘文却已不在榜上了。 归无咎只道是冷化是前来报讯的;但是转念一想,似“三十六子图名次能够变动”这样惊世骇俗的大事,冷化不至于是如此儿戏的态度。 果然。 归无咎抬首一望,冷化面容之惊讶,显要远远较他为甚。 冷化兴致勃勃的前来归无咎处,本是要提供他近年来观察到的几个细微变化,以供归无咎参考。 其一,前六随机出现的概率,领头者归无咎的几率愈来愈高,唯轩辕怀能与之抗衡;而御孤乘渐渐稳固在第六,至少已有近十载未有变故。 其二,有数人的人物形象,尤其是杜念莎,时常幻灭飘忽不定,似有奇妙变化。 冷化以为,些许征兆,或许对归无咎有所帮助。 其实就在数个时辰前,冷化还看过一回三十六子图形象,其时尚未有任何异变;岂料到了归无咎这里,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异动。 冷化正欲分辨,归无咎摆了摆手。 心意一动,凭与陆乘文的相识机缘神念演化,归无咎立刻将三十六子图观想出来。 果然,与面前示现别无二致。 归无咎暗暗沉思。 眼前之事,分成几截。 李云龙、玉娇龙上榜,莫不是与自己觅得了龙界与紫薇大世界勾连通道相关? 但自己亦掌握了武道与紫薇大世界之联系,却并未见席乐荣、姜敏仪上榜。 转念一想,武道与大世界之分割,显然要较龙界为深,几乎到了道术完全隔绝、世界规则不通的程度。寻常武道中人,若无武域心灯,客临紫薇大世界,竟是使不出任何手段。而龙界道术其实与凤族、孔雀、腾蛇诸族并无异同,只是三重断界斩断了气机联系而已。 似乎也在能够说通的范围之内。 杜念莎名次大进。 其实归无咎早有此念,得了大气运的四人,若在三十六子图榜上,是否有可能撬动图卷名次。 只是来到大世界后他神念一感,确定并无变化,却轻轻放过了。 没想到,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值得注意的是,唯有杜念莎名次变动,祖高岑、马援却未见变化。 莫不是要经历了验证或者关卡,才会引动名次变化? 最后。 墨天青名次跃进,和排名第二十一位的那人消失,是否有什么关联…… 思虑有顷。 归无咎与魏清绮对视一眼。 魏清绮微笑道:“这一桩变化,仔细审来,只有龙族二人上榜;杜念莎、墨天青排名上升;原先二十一位那魔宗修士消失三件事。其余人不过都是顺势变化,调整座次而已。不知归师兄怎么看?” 归无咎淡淡道:“若说三十六子图名次全然不能变动,那岂不是说所有修道人成就高下,全凭天命?自然无有此理。只是能够上榜之人,身上所持机缘、气运、业力以及势力支撑,都非同大小。以至于十分顽固,轻易变化不得。若果真有影响力大到不可思议的因素投入搅动,依旧有肯能打碎原先局面。” 魏清绮缓缓点头。 归无咎又道:“有人名次变动倒也不奇。只是林弋、束玉白乃是圆满境界的看守。此境既然触及,便绝无跌落之理。杜师妹和墨天青一举跃升其上,便意味着,此等境界,又添两人。原先图卷上六六二十四的格局,已被打破。” 魏清绮似笑非笑道:“想不到归师兄看重的地方,竟然是这里……但是恕清绮直言,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上中下三卷,境上六人,境中六人,境下二十四人……这排布未必见得合理,亦未必是最终形态。” 归无咎一怔。 “上卷……中卷……下卷……心中蓦然电闪,生出一个念头。” 但他立刻一奇。 魏清绮为何能够更早的破除这知见障碍? 抬头仔细一望,归无咎豁然开朗,微笑道:“恭喜清绮师妹。”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阋墙之争 以道之名 大名山。 此峰峰顶略微特异,不是凸出,而是稍微有些凹陷,构成了一片方圆百余丈的空地,俨然一方“小谷”。 小谷之中,扎着一方茅屋。 说茅屋有些勉强,但说是亭阁更加不对。因为此屋南北两面空空如也,唯背面悬挂一珠帘;东西两面却是筑成正经的实心墙壁,显得有些标新立异。 茅屋中唯有一只蒲团,端坐一人。 看似二十许的年纪,清峻之中带着一丝鬼魅。足下蒲团中间,绘着一只瘦削的骨扇,闪闪发光。 墨天青。 此时墨天青正自闭目垂帘,忽然一声隆隆巨响,随之而来:“墨师弟,戎昱师弟哪里去了?” 墨天青双目陡然睁开,笑道:“你来问我,我又去问谁?” 来人脚踏游龙杖,身躯浑厚之中暗藏一丝深密灵动,正是当下四大魔宗的第一人,申屠龙树。 申屠龙树来到茅屋之侧,身躯徐徐止住,却并不做声。 锐利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墨天青身上。 墨天青毫不在意的一笑,摊了摊手,道:“或许戎昱师弟独自出游悟道,访历山川,也是有的。” 申屠龙树缓缓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戎昱师弟……不只是人不见了;而是在‘天卷’之上,不见了踪影。” 这位戎昱,在魔道中也算一位非常之人。 四大魔宗,皆有非凡弟子出世。 拈花宗丰渊、明治,若以三十六子图衡量,当是第三卷上的人物。 流水宗柏果,似与墨天青在伯仲之间,名列第二卷,当之无愧。 只是拈花流水二宗气通天关,和宝树落泉二宗足立地根不同,所以姓名不在卷册之上。 宝树宗申屠龙树,正卷人物,不必多言;落泉宗墨天青,名列一十六位,同样也是次卷相当靠前的名次。 在《三十六子图》——魔宗之中号称“天卷”现世之前,宝树宗一切光华,皆被申屠龙树一人独占。门中弟子戎昱,虽然也是相当出色,但无论哪一位天师看来,其人在四大魔宗嫡传弟子之中,都排不进前十。 甚至宝树宗第二人的身份,就有数人竞争,这位戎昱,也未必就一定能坐稳。 直到图卷之秘揭晓,魔宗诸天师又是惊骇,又是惊喜。 原来这位戎昱,竟在卷上位居二十一名高位。 仔细问之,才知他曾服食一件异物,擅能遮掩气机修为。再加上他身性低调,也就名声不显。 三个时辰之前,宝树宗长老急来寻申屠龙树,言道戎昱之形,在图卷上已然不见。 这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似乎感受到申屠龙树浑厚压力,墨天青收起嬉笑面容,道:“戎昱师弟……他一鸣惊人而起,悄无声息而去,似乎也符合自然之理。” 申屠龙树双瞳一凝,道:“你承认是你做的了?” 墨天青忽然一笑,道:“我没有说过。” 申屠龙树忽然冷笑一声,道:“就算是第一流的大宗大族,也未必能出一位天卷中人。哪怕排名靠后,也无一不是一宗之瑰宝。经历二次清浊玄象那般剧斗,却也未曾有一人陨落。墨师弟你先声夺人,发源滥觞,真称得上一鸣惊人了。” 墨天青沉默良久,忽道:“那申屠师兄是抬举我了。滥觞之功,未必就是我墨某人。” 申屠龙树讶然道:“此话怎讲?” 墨天青哼了一声,道:“天卷降世,不过是近二三百年的事。所谓名次未有变化,不过是就此卷现世之后而言。若是此卷提前二三百年现世,谁也说不定……单说我那前任,慧根潜力较之申屠师兄,不过是一线之差;若今日尚在,势必正册有名,也就没有我墨天青的事了。” “所以……发源滥觞之人,应当是归无咎。” 申屠龙树闻言默然。 数百年前,申屠龙树对于魔宗同辈、后辈弟子,都是一副超然态度;唯独对于落泉宗裴鸿平,却时常出言针砭批判。 所然他所言也是一针见血,并非吹毛求疵。但是扪心自问,这其实说明了裴鸿平虽不及他,但是差距只在毫厘之间,已然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若非归无咎坏事,其人几乎夺了他第一个勘破四典的头筹。 只是他亡时功行尚浅,一身深厚潜力,并未能够彻底激发出来而已。 若此人不亡,前十二之位,当有其名。 墨天青见申屠龙树似被触动,立刻又补充道:“再者说,这戎昱的志趣,与你我不同。我听人言道,此人曾经放言:‘大魔尊既已择定定世真传,吾等奉命便是,又何必强生枝节?’依我看,若是此人尚在,指不定哪一日去投靠归无咎和那黄毛丫头,也说不准。” 这句话明显对申屠龙树有所触动。 等候有顷,申屠龙树忽然道:“出手吧。” 墨天青额头之上,一抹清光闪过,眸中光华陡然转冷。 申屠龙树淡淡道:“你说的都对。但是作为同门,本人不得不有所表示。虽不知你从何处得了《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但若非精研此法,做到了知己知彼,否则单凭落泉宗‘夺’字一门的奥义,是无论如何不能奈何戎昱师弟的。至不济,他也能全身而退。” “这不就是你最终的倚仗么?” “想来此时此刻,在你心中,已然具备了和我平起平坐的资格。你貌似收敛锋芒,但是向上挑战的念头,只怕也从未止歇。今日索性两件事并成一件事做。此番交手,前事便就此揭过。” 墨天青伸手一摄。 那显化为蒲团图案的骨扇,蓦然显化实体,靠了过来。 周身气机亦为之一变,无头无尾,无始无终,仿佛茫茫天际中落下的涓涓细流,自然圆满。 这是经由蓄谋已久的一胜,所攀登至的新境界! 可抬首细望…… 照理说二人已处于同一层次;但是眼前的申屠龙树,反而给墨天青以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魔道之中,有一位度拔龙树大魔尊,声望极隆,仅在开辟魔道的四大魔尊之下,号称四大魔尊之下的第一人。 甚至有魔道经典宣扬,度拔龙树大魔尊其实修行境界远超寻常大魔尊,已然臻至与四大魔尊相同的层次,只是时序分明,前后差等,因为晚出于“第二世”之故,才较四大魔尊低了一筹。 这位大魔尊以智慧闻名,传言中立下魔道五千零四十八部经典,功行圆满之后,口中念一句“真空生妙有”,一语开三十三大法界。 申屠龙树的“龙树”之名,亦由此而来。 一般而言,直接借用大魔尊本名,是为不敬,本是莫大的禁忌。但申屠龙树诞生之际,却有大魔尊降下法谕,亲赐“龙树”之名。 墨天青自己,从来以智力深密、看破人心诡谲、行事机变无穷著称。 所谓“同气相应”,其实他一直以来也在暗暗观察这位宝树宗的龙树师兄。 墨天青心中评判,这位申屠龙树师兄虽然道心道基俱大为不凡,胜过他一筹;但是无论人伦日用之中、修持说法之中,还是喜怒哀乐之形,纵横捭阖之经术,似乎都属寻常,并无度拔龙树大魔尊引以称名的“智慧”风范。 直到此时此刻,墨天青亲身臻至圆满之境,按说双方已在同一层次;他却反而从申屠龙树那里,感受到一丝琢磨不透的味道。 原先自信战力足以分庭抗礼,此刻却忽然有些不足了。 …… 藏象宗,玄天宝殿。 杜、容、简、沈、梁、付、鹤诸位真君围一圆图而坐。 付真君促声道:“杜念莎此刻,必在越衡宗内。还请杜师兄亲自出面,将她追索回来。” 杜明伦面色看不出喜怒,幽幽道:“如今她道臻圆满,榜册之上反超了束玉白。固已难矣。” 鹤守臻真君道:“正应如此,掌门真君才更应将其寻回……” 杜明伦一声叹息。 容真君道:“杜师兄……” 杜明伦摆了摆手,道:“你倒是因为杜某与念莎的血亲之故?你所见差矣。此事十分棘手……若她执意如此,越衡等宗又存心援护,只怕大大不妙。” 鹤守臻依旧不解,道:“大义名分在我,如何棘手?” 容真君、付真君等相视一眼,却若有所悟。 杜明伦淡然道:“若是有一辰阳剑山、或是越衡宗低辈弟子,言道我藏象宗道法有差,永远不能臻至完道之境,鹤师侄你作何感想?” 鹤守臻怒道:“谁敢胡言乱语?我必亲上山门,与之交涉。” 杜明伦冷冷道:“若出言的是轩辕怀、归无咎呢?” 鹤守臻一窒,旋即省悟。 杜念莎离去之时的“以道之名”,十分厉害。 倘若杜念莎是因为归无咎当年相助之恩,所以转变了立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占理的。但她却回避了此节,直言这是她看破的道争胜负之走向。无论真假,这一下都是老辣异常。 自然。这不是什么灵光一现的妙计,而是以杜念莎实力突飞猛进作为支撑的阳谋。 若是从前,杜念莎如此说,只怕分量不足,落在别人眼中,借口而已;但如今她更进一步,臻至与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相同的层次,仅在归无咎与轩辕怀之下;纵向对比,与九宗历代天尊等同,超过藏象宗当前八位真君中的任意一人。 更绝的是,她离去之前正面击败了束玉白,重夺藏象宗第一嫡传之位,看起来完全杜绝了从个人利益角度离开宗门的理由。 一宗的第二嫡传若是破门而出,或许可以说是受到了第一嫡传的压制;但若第一嫡传亦果断离去,那是所为何来? 此事若迁延不决,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一旦在宗门内流传开来,势必会在众弟子之中形成极大的思想混乱,讨论藏象宗是否真的下注错误,杜念莎与门中真君之间,究竟谁所见更真。甚至有人当机立断,转头去投靠杜念莎,也不是不可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深谋布局 虚像悬法 整个大名山的山体已浑不可见,周遭尽是大大小小的凹陷,宽度自十余丈到二三十里不等;以及深不见底、蜿蜒如电的裂缝。 至于草木断折,云气荡漾,碎石零落,自然不必多说了。 申屠龙树好整以暇,足下游龙杖缓缓转动,一十二息成一周,似乎符合某种特殊的节律。 而墨天青却略有些狼狈,面色忽然苍白,忽然又十分鲜艳,显然超越了一向自诩中正从容的界限。 这一战十分猛烈,一波三折。 双方从元婴境的手段起手,逐渐扩大规模,扩大至近道分身。三起三收诸般变化,才造就了这般模样。 否则,大名山的封禁之法,足可容元婴境界斗法无碍。 墨天青皱眉道:“为什么……” 不过这话语声音甚低,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申屠龙树却接话道:“墨师弟,你的领悟,却教我想象中慢了一些。” “是否沉浸在功成的喜悦之中,尚未稳定下来?” 他平淡的声音似乎和弥漫狼藉的旷野相混合,一字一句钻透人心:“入道至今,我犯的唯一一个错误,就是缘落之战前低估了归无咎。舍此之外,算无遗策。” 墨天青悚然一惊。 先前战斗中的种种疑团,斗法所履之奇妙经验,立刻涣然冰释。 方才斗战,可谓是先抑后扬。 所谓“先抑”,乃是斗法之初,申屠龙树所展露的神通手段,分明昭示着他对于《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似乎知根知底。举手投足,皆与落泉宗最深湛的道术遥相呼应。 设法自归无咎处交易得到《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兼修二典,本是墨天青所怀的最大优势。但是若申屠龙树也同样具备,那这一优势已然被打破。 但是在接下来的斗战中,墨天青发现,申屠龙树所动用之手段,似乎似是而非,并不像是得了宝经原文的模样。 自己所持神通,明显胜他一筹。 这是所谓的“后扬”。 但松了一口气之余,墨天青同样心中困惑。 若说申屠龙树未知自己手中法诀不全,未免匪夷所思;但若知之,为何又无动于衷?他既然知晓自己与归无咎交易之秘,若单刀直入寻自己来索,只怕自己也极难拒绝。 此时此刻,墨天青才隐有所悟。 申屠龙树是以自己“观想”、“推演”出的《妙谛真如虚丹一炁玄篇》,和自己这正经宝经传承之人,在斗战之中推敲,纠正偏失,逐渐归于全貌,助其攀登修行中不可思议的甚深境界…… 只是,此法甚是凶险,等若是让了半招在与自己相斗。不作万全准备,极有可能挫败于自己之手…… 回想起申屠龙树与自己的斗法,其每一次切换斗法模式,转圜为道境分身,时机都恰到好处,宛若波浪之起伏,消解了自己反击的压力。 不可思议! 因为墨天青对戎昱的出手,并非预定的计划,而是观天时之变,心意之动,见机行事。 毕竟戎昱也是明列榜单中册之人,与他位数同列,自也有非凡气运、深藏后手。就算墨天青精研二经,小胜一筹容易,欲达到最终目的,几率其实并不甚高。 若是没有特别变故,这一计划迁延数十甚至上百年,也未必就会实施。 可是日前,墨天青无意间观望到“天榜”,发现排名十四的那位,竟已跃然前列。 好似这一界人事之轨迹,从一个巨大的惯性中“跳”了出来。 墨天青当机立断,暗藏顺应天时的妙旨。 难道,这也在申屠龙树的预料之中吗? 墨天青飞速思索,不过数息的功夫。但就在这短短暂停之后,申屠龙树本欲继续进招的右手忽然一缩,身躯凝立不动,淡淡道:“抓到了。” 又道:“谢过墨师弟。如前所言,前事一笔勾销。” 还没等墨天青反应过来,申屠龙树竟已是头也不回的去了。 墨天青抬首急望,却惊异的发现—— 申屠龙树身上,除却那一层回环交合,妙意自足的固有气机之外,又额外多了一层薄薄的清气。 混乱无序,不可测度;上演星象之流行,下示人心之滚跃。 这是…… 那般境界的征兆…… …… 半始宗小界。 乱石纷呈,惊涛拍岸,归无咎惯常所用的斗法之地。 并无法力演化的盛大景象,唯有气流滚滚,宛若怒龙升天,一青一白,二色时而缠绕绞击,时而正面硬撼;波浪随声起伏,愈显壮观。 姜敏仪脱去外袍,身着无袖的暗甲锁衣,宽筒长裤,不住地出拳直击。 在她极快速的打出三千六百击之后,真正临敌的一式,出手! 看着速度不快,但整个小界方圆,似乎都隐然一颤。 归无咎暗暗颔首。 姜敏仪上一回虽与席乐荣打了个平手,但是其中已然是蕴藏了取胜的种子。 观这一击,较之百年前刚刚破土而出意象,显然又大大进了一步。 一切偏至、倔强、狭路而上的拘谨,都完全涣然冰释,寻不见一丝踪迹;只留下堂堂正正、清清朗朗的道心正念。 但是以绝对高度来看,距离归无咎所能窥见的极限层次,尚有差距。 归无咎略一犹豫。 作为拆招的一方,自己这一击使到什么程度,一时间却拿捏不定。 但蓦然间,归无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毫不迟疑,顺应此念,归无咎顺势打出一击。 归无咎凝神观望。 以他今日境界,无论用力多寡,使用的是仙道还是武道手段,都应是高明到了极致。 但归无咎的这一击,明明使足了十成力量,但是却并不是那种至臻高妙、无以复加的层次。 仔细看来,倒更像是姜敏仪那一击的完全复制。 但是,这只是出招的那“一瞬”而已! 拳势离体之后,这一击竟似活人一般,具备的某种“成长”属性,不断的打破自身极限,步步递进…… 一切都不过是刹那的事。 到了二力相较的一瞬,归无咎的这一拳,已明显要较姜敏仪的拳力高明了半筹。 势如倾山,步步碾压过去。 姜敏仪檀口微张,似乎惊讶至极。但手上动作不慢,又连续使出数击,将来力完全抵消。 遁光一纵,姜敏仪来到归无咎面前,快速道:“这是……” 归无咎若有所思的道:“这是大界环心之中获得的机缘。” 末拿本洲之中,归无咎最终破境社正之后,对于那一界之中的“敷衍造物妙法”,虽然道理上依旧不求甚解,但是心结已化,已能运转如常。 就在方才那一瞬。 归无咎忽然心中明悟,那演化妙术,在紫薇大世界中,依旧被保存了下来。 但不是随意造物之类的造化伟力,而是换了一个形态,体现于自己道法神通之中。 一试之下,果然成功。 这一击的奥妙,妙不可言。 若只是出手故意留下些错漏,然后渐渐补足,最终趋于圆满,那这一手毫不出奇,人人皆能使得。 方才这一拳的妙处在于,其出手之后,乃是循着自身的“可能性”进化。哪怕是到了二力碰撞的一瞬,以归无咎的眼力来看,其实也不是真正完美。 更通俗的话说,这是展示了姜敏仪今后的“进化”之路。 姜敏仪目光一亮,忽然笑道:“这五年时间,你是有事情做了。成大助力,立大因果,在所难免。” 归无咎默然出神。 由他出面,扫除大界之中的“隐匿者”,此事隐宗、越衡、缥缈均以知晓。 但是那些隐世宗门,能够隐匿至今不出,自然有相应的条件支撑。 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地点之偏僻。 紫薇大世界中,如今入局的许多宗门纵是悬隔南北,遥远到不可思议;但是只要靠近了隐宗地脉传送阵和圣教阴阳洞天附近,就当不得偏僻二字。 如归无咎这一回自末拿本洲返回,恰好在一家隐宗附近,其实便与出现在家门口无异。 而那许多隐世宗门立身之地,真正是四六不靠,哪怕是地脉传送阵、阴阳洞天;阴阳道秘地通连,孔雀一族四重门,羽融地宫,赤魅族合界法等诸多手段完全映照,也寻不见一个距其较近的节点。 若不想由道境大能随身护持,便需有一件最上乘的飞遁之宝,效用胜过现有宝物百倍以上。 恰好前日缥缈宗施凤楠真君传来书信。 当日依镜珠遗留的炼器之法,二宗与十余家隐宗、孔雀一族联手,所锻造的第一件法宝,便是飞遁之宝。 五年之后,便大功告成。 此物似乎正为归无咎而设。 恰好归无咎久别宗门,不妨稍候数载。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归无咎无意虚度。 今日看来,倒是有着落了。 归无咎笑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姜敏仪道:“自然是开五年无遮大会。本宗友盟,隐宗妖族,只要有近道之望者,皆可前来讨论交流。” 归无咎失笑道:“无遮大会……这是本土仙道之中,成就道境后开讲的大法会。据说三十六年前,圣教叶明钧成就神尊,便开了无遮大会。用此名目,是否太高调了些?” 姜敏仪摇头道:“你这观照前路的法子,可称是造化之功。无遮大会,当之无愧。”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势推人 三千演象 归无咎开“无遮大会”之名,以最快的速度传扬出去。 那些并不在隐宗友盟范围之列的势力,自是不以为然。归无咎底蕴虽厚,但是用道境大能的讲法大会遵名,是否有些过了。 但是诸友盟势力的有识之士,却并不如此看。 若归无咎是个崖岸自高、清峻远人之辈,从来不曾指点同道后进,那么今日忽然发了善心,立下个骇人听闻的名目,以重声势,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往常归无咎指点各家排名前列的嫡传,次数并不算少。 若无特殊缘由,若只是依旧和往常一般的指点,并不至于更换了个吓人的名目。 直到赤魅族申屠鸿当众展示了自归无咎处所得的照影石,这才掀起轩然大波。 归无咎与人交手之后,稍作揣摩,便能描摹出一个奇妙的“虚像”。这个虚像不是旁人,正是你自己将来可能达到的神通境界。等若每个人都因地制宜,观照出了他最合理的成长提高之路。 这较之通俗意义上的指点、教导,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此物申屠鸿本来命名为“虚像法”,但是流传愈广之后,却愈传愈邪乎。 说到最后,竟成了归无咎开启慧眼,有照见未来之能,助人趋吉避凶,更易命数。 由于人数愈众的缘故,讲法之地便不再设在小界,而是改立于半始宗后山。 这讲演之会,经归无咎仔细考虑之后,分成两截。 奇数日少则一人,多则二三人,实在说不上一个“大”字。参与的皆是有望近道境者。 每隔偶数日,条件则陡然放宽了许多。任意一家隐宗,只要在各自小境界中修为名列前三十,皆能有一次听讲的机会。至于几大规模甚巨的妖族,留下的名额更多。 这也是虑及联盟中若是仅有少数人受益,便难称善。 由此一来,半始宗熙熙攘攘,立刻变得十分热闹。 不过,一个月后,久候于半始宗的许多人,忽然腹诽不已。 原来,甘堂宗荀申忽然出关,欲归无咎切磋一轮道术。大约延续一个月时间,不分单双日,皆被荀申占据了。 演法之地。 这与寻常意义上的斗法、切磋不同。 周遭没有一丝烟火气,溪流之畔,摆放着一章矮脚玉案。其上新鲜的瓜果表面,尚有露珠滚动。三色玉壶各一盏,木杯两只。 荀申时而施展了某一门神通会后,便立刻来到案前,饮上一杯。 至于归无咎,只是在一旁静观不语。 片刻之后,荀申再度出手。 随着他气机一涨,背后似隐然有微雨落下。 一点点雨滴不住地与地面产生碰撞,但是又有新的雨点凭空出现,仿佛垂成一幕。 不必去数,归无咎心中自明,雨滴数量,永远是三千之数。 随着荀申手掌随意挥洒,似乎不断的从背后水幕之中摘取数点、数十、甚至更多的雨滴,凝成一法;随着其组合变化与性质交互,可谓变化万千,奥妙无穷。 归无咎心中暗赞。 一人的最终成就,既要看本人资质根基如何,也要看时势轮转,因缘际会。 就以归无咎自己而言。 就算他并无玉鼎失足之弊,又得了镜珠、全珠、魂珠三珠之缘。若非在三十六万年期将至、一界振荡相搅的奇妙环境中,而是一味的在宗门之中苦修,那势必不能臻至今日境界。 荀申也是如此。 与自己见面之后,荀申得到启发,固然道术又进。 但归无咎原本以为,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的“观山九连环”,已是荀申“兵法”之道贯通上下、兼容并包的巅峰之作。其后之进益,不过是在这个范围内损益变化而已,终究不能超出太多。 后来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荀申虽胜了利大人,但那是重操旧业,将虚实诈力之变用最为返璞归真的方法施展出来,并非是道法上完胜了利大人一筹。 但是今日一见,荀申显然打破了这个藩篱。 为何? 因为大开山门、重得入世,扩张势力这一初步目标完成后,开辟纪元不磨之道术,这个更高的目标,就迫在眉睫。 尤其是得了和九宗深彻交流这一大好机会。 隐宗忝列这混沌之世中涌出的第一流的人物,唯荀申、陆乘文二人而已。 而陆乘文所持之“云顶金域”之法,本就是一较为封闭、偏门大系,且其将来机缘所系,和孔雀一族的双修之法密不可分。再加上陆乘文走的是朴中见奇的路子,以推演变化之功而论,这显然非他所长。 如果将隐宗创立纪元道术比作一种层次稍低的“完道”的话,那么这历史的使命,毫无疑问的落在荀申身上。 这就是“大势”的推动,令你欲原地踏步而不得。 片刻之后,荀申言道:“荀某用六十年之功,将百家隐宗道术所传,其中精华汇聚,存而不废者,先融合之,再分解之,成三千道玄法。正如方才所演示。” 归无咎缓缓点头。 这显然是借鉴了越衡宗“三千妙法”的路数。只是越衡《真形图》上通完道之旨,而荀申这法门只求历纪元而不坏而已,标准自然可以放宽许多。 至于分分合合,采撷多寡,甚至可以一体用之,炼成一术。又有借鉴缥缈宗道术和天玄上真“庆云之象”的地方。 荀申又道:“这一步原也容易。但是法术之间的微妙变化,配合构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一日之功。” 这一回归无咎却沉吟不语,并未附和,似乎若有所思。 以荀申的智力,推根溯源确不算难。 但是互相配合,演化无穷,其中变化微玄之数,只怕胜过天上星辰,海底沙数。逐一穷举,是决计不能的。 然如何配合才能铸成威力最为理想的大神通道术,的确是异常考察立法之人的深湛道心。 其实说白了,荀申的下一步骤,撇开层次高下不谈。和越衡宗的完道之路,将三千玄法用正确的方法拼接成十八神通,异曲同工。只是总数未必限定在一十八,单个玄法之用,亦未必不能重复而已。 归无咎本来便是三千妙法的完道之人,见识深湛远超侪辈。其后又经历了辰阳剑山这一行,尤其是最终以束玉白为枢纽,与轩辕怀演示法阵之妙的一战,归无咎对于由根基至成型、由底层要素的玄妙配合最终演化无穷的这一系道术,认识又进了一层。 故在归无咎这里,若要完成这一在旁人眼中艰难至不可思议的“伟业”,其实不难;只是略微繁琐而已。 若归无咎能够投入数十载时间,纵不能将三千微玄的所有精妙变化尽数提取出来,但提纲掣领,凝练成一两门堪为“师范”的神通道术,先将路走通,却是不难。 但问题是归无咎若如此做,并无实际好处。 隐宗道术之精粹,皆被归无咎以全珠汲取。荀申重新构建的神通道法虽妙,却也高不过《念剑演化图》已然化入空蕴念剑中的部分。 换言之,徒为苦功,于己无益。 若换作一个有同样深湛领悟、但并无全珠之缘、本身道术在圆满之下的人物,这却是一件“人我方便”的大好事。 就在此时,世界门户,轻轻一颤。 归无咎一怔。 这是小界之中有人进来的征兆。 和荀申的论道,并未安置在半始宗后山,而是在小界之中。此时秦梦霖等人各自修持,亦知归无咎与荀申所论为一大宗,自然不会前来搅扰。 更何况授予出入本界法门者,本都限与与归无咎极为亲近的数人。 神气感应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旋即伸手一点,遥声道:“杜师妹,这里。” 十余息之后,杜念莎绰约身形,急遁至近前。 杜念莎面带微笑,显然心情甚好,道:“在越衡宗恢复元气,修养二月有余。恰听闻归师兄自玄妙秘地回返。小妹神气完复之后,便立刻赶了过来。师兄所赠机缘,小妹无以为谢。” 归无咎定睛一看,暗暗点头。 杜念莎从前的犹疑困顿一扫而空,不必多言;更奇的是想象之中气运加身、盛极而迫之象,却也并不存在。很显然,杜念莎已将所得之高渺气运机缘完全炼化一身,不分彼此。 荀申面容一肃,道:“图卷之上第一个更换名位之人。如此壮举,荀某甚是钦佩。” 杜念莎从容称谢。 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动,缓声道:“若为兄所料不错。那束玉白本来道行,只是堪堪迈进圆满境界门槛,较之魏师妹等人怕是略欠火候;但是数十载之前,他也得了不菲机缘,若是用心勘磨,只怕也有所收获。” “在此基础上,杜师妹能够将他斗倒,确是难能。” 杜念莎想了一想,道:“此战虽胜,其实也是取巧用险。束师兄在相应变化、构建配合之法上的理解,确实别开生面。小妹以为,若是深入钻研,对我下一步的修持大有裨益,只是尚欠入手之门径而已。” 归无咎长笑一声。 望着荀申、杜念莎二人,道:“你二位的机缘到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因果洞明 波澜在握 也是机缘巧合。 杜念莎对于藏象七法的掌握,不在束玉白之下;只是持定根基之后,两两配合的幽微变化,却颇有不如。 当日辰阳剑山一会,束玉白是另一位大有所得者,此道之中的心得,仅次于归无咎、轩辕怀二人。 如此一来,将本土道术的推演融合之功,作为杜念莎演练的“素材”,真是天作之合。 少叙了一阵,荀申告辞而去,与杜念莎约定了切磋之期。 他也是心意明练之人,虽然骤得喜讯,却知并不急在一时。杜念莎这“不速之客”,未曾约定时辰径直赶来,必然与归无咎有要事说。 况且,他也隐隐听闻,杜念莎名次上升,只怕要在九宗那一头掀起波澜。 归无咎与杜念莎倒是并未腾挪地方,只是换了一壶新茶,烹茶以待。 杜念莎将战胜束玉白的经过,仔细讲述了一遍。 默默注视着杜念莎点开茶水,七八点碧绿茶叶上下翻腾,归无咎点头道:“杜师妹困蛰既久,合当一飞冲天。今日破势而出,只是起点;决计不是终点。” 杜念莎双眸一亮,道:“能吗?” 归无咎十分笃定的道:“自然可以。” “眼下距离五百年之会尚有一百二十载。你用隐宗立道基的法子和藏象宗七法验证,将‘两两生化’之道掌握至更胜束玉白的程度,自然就能踏出那一步。” 归无咎何等眼力。就算杜念莎不主动言明,他也看得出,杜念莎这一回是出奇制胜、另辟蹊径,利用自己法力雄厚的优势,以及气运升腾的种种妙用,立前人未有之法,将自己的实际战力,提升至了圆满境界的层次。 但是以自身的真实境界而言,杜念莎其实尚未臻至圆满之境。 就像是归无咎当年借用元玉精斛和魔道手段成就“金丹”“元婴”那样。 虽先天根底稍欠,但是所差到底也只是一线而已。诚然,若在寻常时节,这一线便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天堑;但在当今混沌变局之大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毫无疑问,若杜念莎真能将本身真实功行推进到圆满境,那么将她所持“割方法”稍作变通,同样能够使战力再提升一层。 归无咎道:“此事既出,必然在藏象宗掀起轩然大波。” “杜师妹跳出个人恩怨,以大道抉择为名,做出了断,的是一步好棋。这一步,保证了风波宣扬之后,藏象宗诸位真君以下的其余门人,势必心中疑虑,再不会铁板一块。对于藏象诸真,可谓是莫大的掣肘。” 杜念莎缓缓点头。 归无咎道:“只是你祖父杜明伦毕竟是一宗执掌,藏象宗宗门印信、道法传承毕竟操之于其等之手。杜师妹纵有另起炉灶之雄心,也不是一时三刻之事。尤其是五百年之会,是否有所牵碍?” 杜念莎淡淡一笑,十分自信的道:“不会。” “此事我早就深思熟虑。” “五百年之会,虽然需要九宗印信为凭。但是这只是开启道争的约束;至于哪一家宗门内部,到底派遣那几位参与,却并不需要在宗门印信上履行什么程序。” “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破绽。” 归无咎仔细思虑一遍,微微摇头。 这哪里是什么破绽? 一宗的执掌之人,是近道真君,甚至有可能是道境大能;而派遣出的弟子,却只是元婴修为。 在这一环节上也要用一道法契约束,这是绝难想到的事。 确实,在某些时节,门中近道真君皆是道境无望之辈;而门中第一嫡传却是天悬道留名、极大可能成就天尊的绝世之才,那么也有可能性在其尚年轻时,话语权就超越诸位真君。 譬如如今的辰阳剑山,若无季苍生、诸永宸两位驻世天尊,轩辕怀足可凌驾于九位真君之上,发号施令。 但是此等人物,本就在一宗中众星捧月、言听计从,又怎么会出现和一宗执掌意见不一的情形? 换言之,若是真的出现杜念莎自称为藏象宗弟子,却代表归无咎这一方出战的情形,藏象宗诸位真君似乎也并无决定性性手段加以制约。 若是杜明伦等宣布杜念莎不在藏象宗出战名单之列,杜念莎就干脆自称藏象宗正统。 杜明伦虽手执宗门大印,却也难以做出裁决。 不过,在修为与心境均突破至极境之前,没人有勇气走出这一步;没有人有资格走出这一步;甚至想也想不到有这一步。 归无咎道:“若执意闹大,那也只有九宗公议了。正常情况下,其余诸宗理应站在宗门这一边。” 若是其余八宗一意维护藏象宗正统,剥夺杜念莎的与会资格,杜念莎自是无法抗拒。 现实而言,这并不会发生。 但度量形势,明确有可能支持杜念莎的,也就越衡宗、缥缈宗两家。若是藏象宗纠结了其余六家的认同,以七对二,势必也会对越衡、缥缈二宗造成巨大的压力。 杜念莎嘴角一挑,道:“不可能。” 归无咎面色不变,吹了杯上浮沫,道:“说说看。” 杜念莎十分笃定的道:“此事从近百年前四大妖族入侵东南之时,辰阳剑山的态度便能看出来。” “按理说辰阳剑山实力最强,门中又有两位天尊坐镇,其余哪一家宗门感受到压力,辰阳剑山也不在其列。乍一看去,各家自扫门前雪便是,又何必多管闲事?” “若是友盟遭难,或许出手救上一救;若是遭遇袭击的是隐然可能成为对手的越衡、缥缈宗,又或者是暂时保持中立、态度晦暗不明的幽寰宗、盈法宗。坐观成败,甚至借妖族之手削弱这几家实力,岂不是甚好?就算哪一家不慎覆灭,九宗变成八宗、七宗,又何伤辰阳剑山分毫?” “但事实上,辰阳剑山。却恰恰是力主九宗互相救援最力的一家。”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辰阳剑山——或者说轩辕怀其志非小。他要的不是势胜,而是道胜。” “这也是小妹做出决断之前,必须要和束玉白斗上一场的原因。” “夺回藏象第一嫡传,不仅是增强了小妹在藏象宗的话语权,更是强化了自己在整盘棋上的地位。若是我所料不差,轩辕怀绝不会允许藏象宗第一嫡传,一个曾经正面击败过圆满境界的人,遗失于棋盘之外。” “所以,的到了你归师兄和轩辕怀两人的同时支持,七宗合纵,对越衡、缥缈宗两家施加压力,是注定不可能成型的。” “藏象两分,分立棋盘两端的情境,这看似异想天开,从前不敢想象的奇特局面,实则已成定局。” 归无咎哑然道:“利用辰阳剑山的特殊需求……这可真是以道而制术,可欺之以方了。” 杜念莎笑了一笑,道:“辰阳所谋,实在谈不上一个方字。” “另外,此前我曾与白新禅、喻得真二位师兄,有过一番交谈。几位真君还要执意而为——那么白师兄、喻师兄的态度也会动摇。若是一世的四位嫡传有三位站在对立的一方,这压力谁也承受不住。” 归无咎欣慰赞道:“杜师妹所虑之详尽、深彻,令人大开眼界。” 遥忆当年杜念莎天真烂漫、喜怒由心的形象,真有令人恍如隔世之感。 杜念莎螓首微扬,笑道:“师妹我虽然笨了些,但是想的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有些收获。权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这一步走了出来,归师兄可知,师妹心中,有一桩得意之事,有一桩遗憾之事。师兄不妨猜猜各是什么?” 归无咎眸中光华一动,十分平静的道:“得意的事……自然是打破圆满上下之界限,重新开辟了道境之可能。” 杜念莎连连摇头,面色十分灿烂:“归师兄明明猜到了,却不肯说。” “师妹我最得意的事,是打破了归师兄你事先的布置,成为你这里意料之外的一道奇兵。” 归无咎报之以一笑。 他方才念头一动,确实是想到了。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前,归无咎与杜念莎见面。曾经劝勉杜念莎放下一切负担,全心全意替藏象宗出战,其余事不必多管。至于大道成立、曾经恩怨,归无咎自能一力当之。 这是归无咎审慎考虑了本阵营中自己、魏清绮、木愔璃三人的战力,做出的许诺,目的是无碍杜念莎之道途。 归无咎自问有能力做到,只是损失了一些容错而已。 没想到,杜念莎却完成了自己预期之外的“突破”,以道境的道心抉择为名,击破一切阻碍,毅然加入到自己这一方阵营,并且击败了一位本当是魏清绮或木愔璃假想敌的圆满境对手。 可谓是莫大的惊喜。 这种“打破归无咎的预先计划,更上层楼”,自然就是杜念莎的得意之处。 杜念莎幽幽一叹,道:“至于遗憾么……自然也不难猜到。那就是能够做成此事,到底还是仰赖归师兄的帮助。那一日,我感受到气机一振,自己身心斗志昂扬,好似活力无穷……立刻就想到了这当是归师兄在莫名之地的收获。” “若是凭借自己力量做到,就更加完美了。” 归无咎郑重道:“能够将这一份‘机缘’运用到如此地步……若杜师妹只是和束玉白战个平手,或能说是仰仗外力;但你既能战而胜之,这就是你自身的积蓄,超出了我的预期。” “正是。杜师妹。你还是低估了你与束玉白一战的深远影响。”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遥遥传来,是秦梦霖到了。 秦梦霖手中,持有一张金色的信笺。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玄象三渡 意外来客 杜念莎起身微笑招呼道:“秦师姐别来无恙。” 每个人心性皆有不同,因本心之映射,喜好有差。 杜念莎之性,本当与林双双、木琉璃等天真洒脱;或宁素尘、韩太康、以及本门白新禅之惬意从容风度相投。但是因一番经历之后,她却对幽深混凝、百折千回的湛然不动、复杂凝练之性心折。 除归无咎之外,秦梦霖与越衡宗文晋元最得其心。 秦梦霖轻轻以抚杜念莎长发,微笑道:“杜师妹安好。” 旋即秦梦霖悠然落座,将手中信笺轻轻递送过来,悠然道:“是三次清浊玄象之争的消息。” 归无咎将信笺接过。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二十年后就要开始。 这也是妖族定品之劫的最后一争,谁胜谁负,品级高下,由此一锤定音;按说是重非常。 区区二十年,几乎可说是迫在眉睫。 但是和一次、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早在四五十年前双方便竭尽全力,只为争一个先手相比。这一回,无论是隐宗还是圣教,似乎速度都放缓了下来。 归无咎前往末拿本洲之前,凤凰一族曾提议,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将一切交于妖族自行决定。 此议并未谈妥。 到了今日,圣教对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态度十分矛盾。 一方面,通过麒麟、玄武二族攻伐九宗之败,甚至宗礼道尊亦亡在其中,给与圣教极大的冲击。 只要显道、应元二人尚在,折损一位普通人劫道尊,其实也承受得起;但九宗道术层次的超乎想象,四大道境几乎能够与飞升大能较量短长的非凡修为,着实令应元道尊等人震撼非浅。 圣教从中也认识到,一时之势力并不足恃;唯有道术超越,打通纪元大关,才是长久不坏的根基。 其后在魔道侵袭上做出的抉择,亦由此而来。 但是,若对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全然不理。若是依附于己的许多妖族势力大溃败,以至于局面失控,那就非圣教所愿了。 圣教虽然重心转移,但是这应当是一个有条不紊的次序,而不能势若天倾。 综合考量之下,似乎十分难断。 相应的,另一头。 隐宗正在与越衡、缥缈宗倾力合作道术革新及丹符阵器诸道。对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当用以何等分寸迎之,同样有不同意见。 归无咎将信笺阅览一遍,叹道:“奇哉。” 杜念莎将信笺接过,看了一遍,亦是“噫”的出声。 这是新近卜算所得的结果。 原来,第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十分奇特。浑成四象,规模又赠,这暂且不提;并且其形态也发生了巧妙的变化。 这并非是两拨人往小界之中遁入,然后胜者捕捉玄象之精加以安置这么简单。 因为小界总数,并非三十有二;而是多达一千零二十四之数! 每一个小界,只得进去一人。 然后那一千零二十四小界,两两相合,豁然合并成五百一十二,一界之中的二人,势必要有一场争斗。 待全部决出胜负之后,五百一十二小界,又将凝练成二百五十六。 如此反复五度,最终成就三十二界的胜者,才算是得了一颗胜利果实。 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在于,其小界合并自有特殊规律,依据界中人的缘法、修为之高下,似乎冥冥中会与和自己大有干连之人碰到一起。只有此等机缘用尽,才会随机匹配弥合。 换言之,入界之人,至少有一场,甚至五场皆是与实力极强的对手碰面;那些一界巅峰、榜上有名的嫡传,甚至也会提前碰撞。 杜念莎思索了一阵,道:“如此一来,胜负委实难料。” 很显然,如此实力最强的数十人,有可能只有数位能够占得一界。譬如龙族的李云龙、玉娇龙若是参战,其对手极有可能便是秦梦霖、魏清绮、杜念莎这一层次的;而那些本身实力甚弱之人,有可能连续五个对手都十分孱弱。 最终得胜的三十二人,一定不是实力最强的三十二人,势必参差不齐。 更极端的情况,甚至有可能“牵连极重”的两人,本来便隶属同一阵营,同室内伐。 所以,从两大阵营的角度看,排兵布阵完全无用,甚至最终的胜负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运气。 由此一来,这斗战的性质也就变了。 从两大阵营之间的较量,变成每一个“个人”之间的较量。 秦梦霖道:“杜师妹击败藏象宗嫡传,导致三十六子图名次变化,石破天惊。此事对于当今的佼佼者,心中有何等程度的冲击,可想而知。可以想见,这第三次清浊玄象之争落幕的那一日,将会是三十六子图排名剧变之时。” 杜念莎摆了摆手,道:“秦师姐言重了。小妹不过是捷足先登而已;方才听闻,就在小妹击败束玉白之后数个时辰,便有一人从二十一位的位次跌落,似乎是被排名十六的那位击败。如此壮举,可要较小妹远远胜过。” 秦梦霖连连摇头,道:“杜师妹。你对冥冥之中因果业力,所见不深。” “修道本是逆天而行,自然不信所谓三十六子图是命中注定,次序不得更易;但是这并不是一道‘随时而立’的榜单,而是宛若时空之中的一道线条,冥冥中有极深的力量令其循序不失。” “此榜现世近三百载,在杜师妹之前,名单未有一个更替,岂是偶然?” “或许你有所不知。在此榜单现世之日,归无咎的小徒希音是婴孩一只,尚未断奶。又岂有一丝修为在身?” “但是图卷照见,她却俨然位列前六之中,并且长成之后的相貌面容,甚至将来所得之机缘,亦明白呈现。” 杜念莎一怔。 这一节她却不知。 若果真如此,足可见这《三十六子图》并非一时之榜单,而是有照见未来之功。 秦梦霖又道:“另一位排名变化的魔道修士,我亦知之。此人虽机略百出,但是却擅长随势而行,有所借用。若我所料不错,他虽然早有用心,但是没有等到切实的机会,决计不会出手。他晚了你数个时辰,不是巧合。正是因为此人观察到榜单变化,感应到天时已至,所以才断然出手。” “所谓一波才动万波随。杜师妹你走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将来因果非浅。” “若非你困顿数百载,厚积薄发养成锋锐道心,岂能轻易将这无形之势斩破?” 杜念莎神情动容,倒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归无咎略一思忖,缓缓言道:“梦霖所言不差。” 捕捉这些虚无缥缈的微妙变化,正是阴阳道之所长。 听秦梦霖方才所言,他也想到了一件事。 归无咎心中,一直冥冥中感受到,龙族李云龙二人上榜,是自己潜通两界造成的手笔。 但若是如此,这应当在自己来到紫薇大世界的一瞬,三十六子图就要发生变化。 但是事实是,到了冷化前来拜访之前,三十六子图依旧保持原样。 由此可见《三十六子图》的变动不易。 唯有杜念莎正面击败了束玉白,避无可避,完全没有任何模糊的界限,才导致了榜单上的名次变化。 …… 原陆宗。 青霞台上,姜成鹿高居上首,端木临、金淡缨两位真君分居左右。 时时可见姜成鹿五指拨动,似乎在演示什么妙法。 百年前与麒麟一族战后,原陆宗生俘了为数不少麒麟一族妖王。近百年来揣摩其运用之法,亦总结了一些心得。此时姜成鹿正在为二位真君讲解其中道理。 正在此时,一位发髯虽黑、但面色却甚是苍老的元婴修士上前,手持一面铜镜。 见礼过后,这老者言道:“辰阳剑山传讯。两个时辰之后,门中修士将通过九宗内传送阵前来拜访。若是本宗允准,便请提前准备;若是不允,亦当回话。” 中年人相貌、身量敦厚的金淡缨真君,立刻出言道:“自无不允之理。” 端木临笑道:“这是因藏象杜念莎一事出面联络?天尊言道此事辰阳剑山势必置之不理,看来却并未料中。来的是哪一位真君?” 那老者面色迟疑,道:“来者……并非是哪一位真君。” 言毕,将铜镜一晃。 端木临面色微变。 静默良久,才道:“此人前来,目的不问可知。眼下我方与辰阳剑山虽然是友非敌,但是……若接下了,后果殊难逆料。不如推拒为上。” 姜成鹿摇头道:“推拒是最坏的结果。这是他应当面临的考验,无论胜负,都好过躲避。” 思索有顷,道:“这二人资质相若,根基不分伯仲。因穆暮所得与我所持之道相契的缘故,所以才领先了微不可察的一线。若是他敢于尝试,必然又有所得。就看一看辰阳剑山的所得,也未尝不可。”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道有正奇 剑术争锋 原陆宗。 大传送阵清光三渡闪烁,旋即四周似乎有四十九颗明星光华一涨,呈现一个花苞绽放之形,立刻又转为空灵。 当年与妖族之战后,各宗虑及各自短板不足之处,加以改善。 这花苞形的七七星阵,便是原陆宗独有的手笔。别的不论,自原陆宗往其余诸宗的通道,却再非当年武鸣的手段可以轻易冻结的了。 一位头扎三环发髻、面色微微发紫的中年修士,手中把玩一柄玉笏,在传送阵前等候。 观其修为,明显在元婴境之上。 最后一道清光落下之后,传送阵之中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量不高,但是无端却给人一种甚是魁梧的印象。一身素灰长袍,悬着一柄长剑吊在腰身之后。 五官英挺周正,只是双眉眉峰处宛若重墨一点,但两侧延展开来却又十分纤细,给人以一种奇妙的印象。 手持玉笏的紫面修士上前一步,微笑道:“江海道友。” “本门诸位真君,皆依照次序参研一门手段。至于两位师弟,亦在特定的行功步骤之中。由我前来相迎指路。想来江海道友不会见怪。” 来者是辰阳剑山的第二人,三十六子图十八位—— 当然,自李云龙、玉娇龙入榜之后,已经下跌至第二十位,江海。 江海秀眉一挑。 按照常理而言,他无论做客九宗中的哪一家,都应当是真君或者同辈与自己道行相若的嫡传弟子相迎。 但仔细一看,辨明来人面目之后,微笑道:“无妨。衣道友也曾是近道不远的功行。劳烦指路。” 手执玉笏的这人见江海竟然认得自己,微笑逊谢道:“荣幸之至。” 这位衣牧仁,寿不过千,在原陆宗上一代嫡传之中也是佼佼者。 尽管契约所限,一宗真君人数满九之后,便再难多出一个;但若是你功行甚高,却也不拘束在五百年之会上展示一番。 三百八十年前上一届五百年之会,他作为“陪练”,也一路杀到了最后的三甲之列。虽然机缘为藏象宗居四维所得,但他顺手得了一个星君之位。 二人并肩而行,沿传送阵阵门西出,起了遁光。 此行路上,衣牧仁也在暗暗打量着江海。 其实原陆宗穆暮与江海在辰阳剑山的地位相若。如今穆暮排名十九,江海排名二十;且二人都是门中第二嫡传,上头尚有一人。 只是两者到底有所不同。 林双双虽然资质绝世,但是终不若轩辕怀之高出天表,霸气无双。而穆暮又恰与本门唯一道境大能木剑仙所学相同。所以就原陆宗而言,穆暮并不能说被林双双压制了多少。 想来江海在辰阳剑山,应当有所不同吧? 在衣牧仁想象之中,江海应当是胸有块垒、不启不发;傲然凌人,外松之紧之象。 所以前来接待时,他心中委实藏了几分小心。 但是一见之下,此人气机却十分宽松正大。说是九宗中某一家的第一嫡传,只怕无人不信;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受到轩辕怀光芒压制的迹象,不由令衣牧仁心中暗暗称奇。 走了约莫一刻钟,衣牧仁心中奇异之念愈盛了。 原来,衣牧仁自知所料有差之后,暗自在心中重新描摹了江海的形象。似乎应当是:“退步消解、自得其乐”。 在这种务求自胜,完全消弭与轩辕怀争锋的念头,或可营造出这般境界。 但是细细观察之后,却又不然。 因为江海此人,内在的磅礴精神、冲天斗志,几乎盈盈跃出,与他外在的冲和自信水乳交融。 这已不是令人奇异,而是惊叹。 在轩辕怀如日中天的朗照之下,竟有如此人物,端的是匪夷所思。 也不知道该赞美江海,还是该称赞轩辕怀。 来到一片虚悬天中、左右无际的竹林后,衣牧仁笑道:“到了。” “功行一完,时辰一至,自有征兆。” 江海微微点头。 衣牧仁告辞而去。 …… 约莫三刻钟之后,竹林豁然张开。 面前是一片翠绿湖泊。 或许自凡人眼中是“湖泊”,但在修道人目力所及,只能勉强说是大一些的池塘。 穆暮黑面黑袍,踏浪而来。 他当年做客越衡时虽是少年,却也已接近成年,理应骨骼血肉大致长成。但此时的穆暮和当年相比,身量几乎高出了一尺有余。单以身形而论,称得上是“九宗第一高人”。 二人迎面一望,都是沉吟不语。 约莫十余息之后,穆暮打破沉默:“这么急?” 江海淡淡道:“非但不急,已是迟了。” “其实五十年前,我便有逐次挑战之心。只是虑及本门与原陆宗既成友盟。若是贸然将穆兄击败,有损阁下道心,只怕并不为美。所以,才迟迟未动。但若不是在自家人这里开先例,明了心迹。径直往越衡宗去,只怕遭人误会。” “所以才一直耽搁到今日。” “昨日轩辕师兄点评九宗诸位同道,说到穆兄你,已悄然由正转奇,变更了路数。由此一来,纵然将你击败,对于阁下非但无害,反而有益。” 穆暮眉关紧锁。 自己的木剑之道,由正转奇。是唯有木剑仙姜成鹿与自己知道的秘密…… 江海显然知道穆暮在思考什么,毫不在意的道:“轩辕师兄又得奇缘,心意洞明,能判诸位所持之道、所修之术。” “穆兄,应与不应,留下话来。” “若你不愿战,江某调头便走。” 穆暮依旧不语。 但他的动作已经做出了回应。 随着他手臂轻轻一抬。 绵延数里的竹林,各自有一叶振落。旋即各自跳转身形,仿佛剑尖外指,向着江海蜂拥刺来! 此类乱针如雨的形态,在斗法之中极为常见。 但是穆暮这一击,却纯是道法自然,好似竹叶有灵,自然变化,而非被人力所操控。 江海掣剑在手,神剑光华恰好与他双目电光交织映照,口中喝道:“好!” 在一刹那间,江海已看出了穆暮这一“剑”的三重意蕴。 面对这一剑,不能后退。 你若退,这剑中生生不息之意便随势而涨,在三息之内暴涨一倍。到时候,就算你道行胜过穆暮,也要饮恨而归。 面对这一剑,不能相持。 因为所有的草叶,皆是精气相通,神气相连。若你打定主意,先遏制其势,再徐徒反击,那么每一枚树叶被击破后,会在他处自然凝形,重新投入战场,俨然无穷无尽。 面对这一剑,不能反击。 你若判断非逆击中流不能取胜,一口气将所有的剑势全部破尽。那么碎叶固然不能重生,但却精气倒灌,返归穆暮躯壳之中。而恰在此时,穆暮已备好了反击之势。 回转之精气,恰能将这反击之力增强一倍。 等若一人挽弓欲射,你在他弓弦之上重重一踏,是反增其势。 所以,解法只有一条。 那就是彻底消解神通斗法的环节,以本身的根基高下决出胜负…… 而这…… 正是穆暮所期望的。 先前的三重陷阱,正是为了将斗法引入这一环中。 江海长剑一指。 湖泊之中的潮水蓦然上涌,吞没所有剑形,吞没穆暮身形。妙绝的时,二者是在同时完成,分毫不差。 剑如游龙,水势立刻化作雾气。 雾散。 穆暮依旧立在原处,衣衫完整,面色如恒,似乎只是被水洗了一遭。 而江海却衣衫破烂,肌肤呈现骇人的深红色,口鼻隐然有鲜血溢出。 约莫十余息之后,江海伸手在腰间一按。 一道长卷豁然张开,似是连片的三十六道人像。只是其中十九、二十两位,却人影溃散模糊,只余下灵活之极的气机上下乱窜。 少顷,人影重新凝实。 依旧是原先的二人,只是交换了次序。 二十位,穆暮。 十九位,江海。 江海长笑一声,服下一枚青色丹丸,随即大袖一振,飘然而去。 穆暮依旧立在原处,神思遥动。 二三十年前,有一个选择放在他面前。 一条是正道。 一条是奇道。 所谓正道,是将他一贯秉持之法继续推进到极致。约莫一百二三十年后,似有概率极低的一线机会,冲击圆满境界。 穆暮并未选择此道。 因为无论是魏清绮还是木愔璃,都在圆满之境后走出甚远。自己纵然侥幸成功,此时距离五百年之会甚近,已经没有时间进一步打磨手段。到时候虽然力量极限增长一线,但是面对魏清绮二人的娴熟手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另一条路,是奇道。 完全放弃一线圆满境界的可能,却能换取一种特殊的战力。 依旧不敌更高层次的对手;但是却注定不可能被人以水磨工夫毫不费力的拿下。除了归无咎以外,无论对上谁,都能一战消解其大半战力。对于魏清绮、木愔璃等人的伤害,要远远胜过初入圆满境的新手。至少,胜过三四十年前的束玉白。 虽然木剑仙言道,无论自己选择哪一条路,都会全力支持。 但是。 穆暮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到了三百八十年前,在越衡宗,阴阳双鱼之前,那个事后才知道背负了巨大枷锁之人。 负剑翩然去,此生任自由…… 一声叹息。 一个时辰之后,穆暮手指动了一动,落寞而归。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两极趋中 一人功成 神空经行殿。 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南平、秋礼、霍远峮等圣教嫡传一行,左右分列,似乎在凝神静候着什么。 其等候之物似乎也十分显而易见。因为今日的神空经行殿,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殿宇之上的差别,在于正座之上十余丈处,多出了一个直径约莫八尺左右的旋涡。似乎有无量云气,或深或浅,尽数被吸纳收藏,最终卷入那旋涡之中。 常言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近年来,对于圣教果断将神道两分,和魔道故传做了切割,并且一举上推至境,隐宗诸位道尊、天玄上真,在许多场合都给与极高的评价。 这些评价,自然如川水汇流,落到圣教一方的耳朵里。 但是,和想象中的振奋自喜不同,圣教中绝大多数的年轻修者,态度……却都是无言以对。 诚然,神道有可能开辟一大宗,将来真正成为六脉道传之一;但是这其实意味着资质甚高的苗裔,逐渐向神道倾斜,将来成立之路,更为顺遂。 对于已经踏上仙途之人而言,等若他们是旧时代的最后一拨人,一切与他们无关。 偏偏以利大人、席榛子为首的这一拨人,均是应世而出的天才,人人心中均知,这一拨人若并未赶上神道之利,等待时序稳定、跨入下一个漫长纪元后,神道急切间又何能寻来这般杰出的人才? 试看隐宗处,归无咎开无遮大会,虽然一时半刻未必就将其道术大业推进太多,但是得了实惠的,却实实在在是本代精英。 有鉴于此,深思熟虑之后,明钧大帝,如今号称“明钧神尊”者,将自己的一个“机会”,投入到这里。 神空经行殿上,这看似不起眼的旋涡,正是他的手笔。 以本身资质根基而论,叶明钧虽胜过本土仙道道境的平均水准,但却逊于显道、应元,更加不及九宗诸位天尊。 但是正如杜念莎一举打破僵局、乱序三十六子图,将有非凡所得加身一般,叶明钧完成了神道成立的关键一步,自然也有不同寻常的收获。 并且这收获更加具体,几近乎于一种可以显化万象的气机实体,妙用无穷。 和诸位道尊商议之后,叶明钧将这一处所得,炼化成一方“天穴”。 仙门嫡传,若是进入这“天穴”之中,能观神道演化的幽微妙理,将自身仙道所习的功法、神通映照上去。虽不能一举转化成神道修者,但是自此以后,修行与斗法,皆会带有强烈的神道风格,算是兼修两家之长。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那“洞穴入口”陡然涨大。叶明钧身着五彩金纹皂底服,自那洞穴中一步踏出。 在座的诸位嫡传,都是一齐起身。 利大人当先言道:“敢问神尊,其中究竟如何?” 叶明钧目光微动,似乎极快速的扫过眼前之人一眼,十分平淡的道:“法诀已成。与某作法前所料,大致相同。” 席榛子从口中轻轻吐出一个果壳,追问道:“那一条‘线’,划在哪里?” 叶明钧目光微凝,口中吐出简洁的两个字:“二步。”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除了利大人、席榛子以外,其余摩永工、南平等人,都是面上不自觉露出喜色。 唯独利大人,席榛子,却是面容转而一肃! 叶明钧口中所言“二步”。不是别物,正是九宗话术之中的“二步之才”。 圣教虽然不曾和隐宗与越衡宗、缥缈宗那般,构成密切交流。但是封闭的现状一旦被打破,许多讯息自然而然就流传了出来。 其中“七步八品”之说,弥补了圣教极高境界后层次定品的空档,自然从善如流。被借用了过来。 原来,叶明钧所得的“机缘”,虽然有造化之功,但是也不能超越本身能力之极限。 “天穴”之中的神道演化,绝非如照影石中图像一般,是个纯粹的外物。 相反,那演化妙道,极为主动,甚至于相当于一个极具攻击性的活体。 又仿佛是一块磁力极强的磁石悬浮在空中,若有铁器置入其下,便会被自然吸附上去;而若上方有铁器掠过,却立刻就会重重坠落。 这所谓的“磁石”,就是神道本身的层次。 叶明钧望了一眼,对摩永工言道:“天穴已成。尔等不必空候,速速进入。” 摩永工等人闻言领命,当即纵身一跃,依次钻入那“天穴”之中。 圣教当代的十余位嫡传,用七步八品的标准来评价,利大人、席榛子都是天纵奇才,距离圆满境一步之遥。但是其余十余位弟子,却都和二人差距甚大。 二步、三步、四步三档,一个也无。 除却摩永工是“五步之才”,南平、秋礼是“六步”,其余至多也是七步,甚至不入流品。 这十余位嫡传,入了天穴之后就算天天睡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为那神气所感,亦会大大前进一步。虽不至于一齐来到“二步”之境那么夸张,但是每人进步一到两个小境界,却是水到渠成的。 而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则不然。 二人要汇通神道精微,便十分困难,并且一旦失败,后患亦十分严重。 虽然有叶明钧创立了“相持相转法”为凭借,二人境界决不至于掉落,甚至无论成败,皆有绝大收获;但是若不能圆满融合,自出了“天穴”之后,二人便要时时镇压体内的“神道皈依”之力,一身潜力被完全锁定。 利大人身躯一振,便欲投身于“天穴”之内。 但叶明钧眉心光华一动,利大人立刻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利大人道:“神尊何意?” “我早有决断。” 叶明钧淡淡道:“有一件事没有和二位说明。成法之后观之,那神道具象对于心神的吸引力,要远远较事先所料更强。” 利大人目光轻轻一跳,道:“我二人有几成机会?” 对于进入“天穴”的风险,事先早已说明。 在叶明钧事先的推演中,以利大人、席榛子的根基,若是将种种保护手段运用到极致,约莫有五成有余的把握,将神道精蕴完美融合。 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审视道心之后,都决意一试。 但是现在,情况有变。 叶明钧神色全无波澜,十分平静的道:“两成。” 此言一出,利大人双瞳光华似乎一隐;席榛子神态不变,只是微微侧首,捋了一下长发。 叶明钧道:“贸然试之,并不明智。” 利大人微微摇头,道:“机会难得。” 席榛子依旧未有动作,只是目光转为锐利。 很显然,二人已经做出了决断! 正在此时。神空经行殿中,凝出两个人形。 一个金火烈阳之象,一个虚空墨动之微影。 显道道尊。 含桢道尊。 显道道尊望了二人一眼,道:“既然问心无悔,那就去吧。” 话音一落,空间的禁锢立刻瓦解。 利、席二人,冲二位道尊致意后,毫不流连的纵身一跃,进入“天穴”之中。 叶明钧疑惑道:“道尊……” 叶明钧成就道境后,虽然道行较之显道、应元二位尚有较大差距,但是作为神道中的第一人,他也有许多非凡见地与领悟。 有《相转相持法》护佑,本身层次并不会跌落,只是潜力固定而已,叶明钧本不当拒绝。 毕竟,到了利大人、席榛子这两人的层次,本来所臻成就已经接近了极限,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度大到不可思议;就算不能再进,也并不算可惜。更何况,这一回遁入“天池”本身就有莫大的好处。 但这只是表面层次的见解,叶明钧所见更深。 在通过神道成道的过程中,叶明钧发现。唯有本身根底达到了七步八品中所谓的“圆满之境”,方能在不依傍任何外物、不采取任何借用的条件下成就道境。 若是低于所谓的“圆满境界”,破境的成功率就不是百分之百,便需要借助天缘、形势,外物,并且随着欠缺愈多,难度逐渐增加。 如利大人、席榛子两位“一步之才”的境界,虽不圆满,但也只是稍取借用,将来不难成道,绝无风险可言。 若成功破境,等若圣教又多出两位不亚于显道、应元的道境巨擘。 但若在“天穴”中走一遭,后果却十分严重。 一身潜力、变数、机缘,皆被牢牢捆缚。到时候就算只是“一步”之差,也是如天堑遥隔,难度不亚于那些五步、六步者冲击道境。 换言之,失败一人,等于圣教有极大概率损失一位人劫道尊。 不是普通的人劫道尊;是立在传统仙门道术巅峰的人劫道尊。 倘有极大把握之上成就一人,将其推进至前无古人的程度,那么损失一个名额,倒也值了。但是如今以每人成功的概率为两成计,分明有六成以上的概率,二人皆不成功。 到时圣教经年厚望,尽付流水。 含桢道尊望了叶明钧一眼,道:“道尊以‘神元五十数’之法算过。虽然难度较预想中为大,但最终峰回路转,险境过后有一线生机未绝。合当二人中有一人成功。” 叶明钧低声道:“有一人成功吗……”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沉郁顿挫 不破不立 越衡宗。 溪山之畔,两个人影,一着白衣,一着浅绿宽袍,一坐一立。 宁素尘,木愔璃。 以二人为中心,百丈之外,隐约可见一道薄薄的七彩光罩,似有遮掩天机、阻绝探查之妙用。 宁素尘坐直的身躯忽然前倾。 在光罩之外,全然看不见内部的神通演象。 在木愔璃的身后处,方才似有一只丈许大小的透明球体显露峥嵘;不止如此,这球体之中漫漫星点中“两点”,忽然闪烁,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但似乎又什么也没有发生。 法诀一收,外间的光罩亦同步化去。显然,那光罩屏蔽效用,正是为演示此法而设。 宁素尘沉吟道:“木师妹是要……” 木愔璃微笑颔首。 宁素尘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低声道:“难以置信。” “甚至……就算这门神通是归无咎发明出来的,也依旧令人不敢相信!真是好大手笔。看来……木师妹依旧前路未尽。” 木愔璃一眨眼,似毫不在意的笑道:“眼下不过是一个雏形而已。” 宁素尘正欲分说。 忽有一道金箭疾驰而来,悬停于二人面前,打了三个转圈。 宁素尘伸手一摄。 二人相继望过之后,面上都现出一丝惊讶。 这封书信,来自南宫掌门。 言道客人拜访宁素尘,已延请至落石峰稍后。是否愿意去见,全凭宁素尘自己决断。 宁素尘低声道:“我知道他要来……只是比想象中的快。” 木愔璃略一思忖,道:“且容我观上一观。” 掌心虚托,随即似乎有无量水汽蒸腾,又有数不尽的繁星坠落,两种意象凝结于木愔璃掌心之上二尺处,化作一个一尺大小的蓝色冰球。 球体之上一阵光影流动,忽而显出一个人形。 素灰长袍,双眉由粗转细,一柄长剑横吊身后,宛若江湖之上一舟之起伏;气象的宽与紧之间,形成一个奇妙的分寸。 此时他盘膝而坐,端坐于一方椭圆形的巨石之上。 木愔璃面色凝重,道:“他的‘幻剑’之道已修行到登峰造极之境,并在此基础上,多出一种勃勃欲发的生机,一静之中,宛若火山雷霆。似乎春雨之后,一只蟾蜍双腿蓄势,奋力一跃,只在旦夕之间。” “看来,三月之前,沸沸扬扬的与原陆宗穆暮一战,似乎只是预热。” “与宁师姐的挑战,才是他真正一飞冲天的立足点。” 宁素尘平静道:“不见?” 木愔璃点头,认真道:“若是寻常切磋,也不是输不起。但这借势一跃的机缘,由宁师姐承受,只怕有些关碍。” 宁素尘遥遥一望,正欲做出决断;忽地脑海之中闪过了四个字。 话到嘴边,忽地改口道:“不避。” 木愔璃似乎微讶,但见宁素尘已有决断,也不多作劝阻。 …… 江海豁然张开双目。 眼前一个白色清影,腰悬玉珏,乌发披肩,缓缓走了过来。 相距三丈,止步。 宁素尘神思遥动。 越衡四祖冷镜霄曾留下一道秘传,由后世有缘人受之。此法开《通灵显化真形图》运用之道上前人未发的新篇章,属于“十八正法”之外的奇门路数。 宁素尘走上了这条道路。 起初时宁素尘心中亦有疑虑。因为冷镜霄情动之体,与当今原陆宗林双双分属同源。而她自己却并非这一道体。由自己承袭这一脉传承,是否真的合适? 幼年时宁素尘曾以这个问题请教宁中流真君,宁真君只笑而不答,言道要以后宁素尘自己去悟。 随着功行渐增,宁素尘大致领悟了其中道理。 原来,越衡四祖所传这一门心法,要旨在于“二相起伏,若合符节”。 此心法本身有一种独特的起伏律动;需要另一种律动与之配合,构成琴瑟和谐之境。 这种律动的对照,可以是如越衡四祖那般,本身情绪的意感变化,但却不局限于此——其他方面,同样可以借用。 宁素尘的律动,亦应在别处。 修道人,往往讲究心意如恒,定如顽石;而宁素尘却不是如此。 她有时有浅醉低吟的风流态度,有时又有豪迈磊落的豁达坦荡。 有时心意缱绻,有时又道心如铁。 有时目迷五色,有时却又高蹈独步,冷眼明眸观封禁,一片慧心朗照。 看似心意不稳,道心不坚;其实却是折而不断、弱而不绝,一起一落之间,蕴藏着极强的反弹力。 这是宁素尘的“符节”。 心意顿挫。 天演晦明,地分高卑;气含升降,心有顿挫。 以心意之顿挫,暗合越衡四祖所传心法的“律动”之要旨。 只是…… 距离那最高境界的无间律动,琴瑟和鸣,到底还有极微弱的差距。 按照心法所言,若是到了极境,依旧稍有间离,须记得“不破不立”四个字。 唯有捕捉道顿挫起伏的极点,方能如校准衡器一般,抓住那完美吻合的“正位”。 就在此时。 江海笑了。 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宁素尘竟然会“出神”。 是真正的出神,而非故作姿态。 宁素尘从沉思中醒来,低声道:“江海道友心情不错。” 江海道:“可以这么说。” 宁素尘道:“是因为素尘并未避战的缘故?” 江海道:“正是。” 落石峰上,忽然下起了雨。 江海又笑。只是这一回,笑出了声,遥传数里。 如果说第一次笑,的确是因为惊奇;那么这一次笑,却有了一些肆意不羁的味道。 他如何看不出,这忽然将落的茫茫细雨,其实是宁素尘的神通道术之一! 当中暗藏易情易性、乱人心神的妙用。 但是…… 其余八宗都隐隐知晓,当年归无咎往辰阳剑山一行后,对于辰阳剑山道术的包容大化、推演进益,似乎大有裨益。如今辰阳剑山神通包容之全,已隐隐超出其余八宗半步。 所以,与辰阳剑山弟子若有切磋,通常选择两种路径—— 其一,直接以本人最强的神通道术出手; 其二,以神通为壳,直接进入本元之力的比拼,以境界高下决胜。 三月前穆暮的手段,同时吻合这两条,并且在第二条之后,又暗藏了损益变化。 较量神通道术…… 在他修持“幻剑”的江海面前,使用了幻术类的神通…… 莫不是自知不敌,所以故意不出全力;纵然败走,也有理由,以全锋芒不失? 但这又能如何呢? 凡事以我为主; 我的目的达到,就足够了。 江海长剑一掣,断然出手。 落石峰本是一座孤峰,并无水泉;宁素尘所施降雨之法,不过牛毛细雨而已。而此时此刻,随着江海长剑挥舞半周,竟有无量潮水莫名涌来! 更奇的是,天空中的雨水落入这潮水之后,竟似水中加油,愈增光泽。 然后水势一卷,便如炼化聚拢,蓦然将宁素尘包裹进去。 江海收剑归鞘,神色泰然。 一切摇曳心意、动人神智的神通道术,其实无论迎上辰阳剑山八脉剑法,威能都要大大削弱。 其中又有高下之分。 若是面对妙剑、杀剑、绝剑,效力大为损折。若是二人功力相若,当损折三成上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面对天剑、空剑、心剑,除非敌手强过本人一个层次以上,否则此类手段完全无用。 最为克制的是幻剑、化剑。排除敌手强过自己太多的前提下,此类神通,不但无用,反而会化解润色,成为自己剑道神通的资粮,还施彼身。 江海本来自信已在宁素尘之上。 如此斗法,再无悬念。 潮水散去。 宁素尘似乎双目失神,凝立不动。 江海一声长啸。 伸手在腰间一按,旋即手臂一扬。 光影画卷随之展开。 光影之间,并非是十八、十九交换了位次;而是原先的十七、十八一齐后退一名,原来的第十九位,占据了十七的位置。 不止是超越了宁素尘,亦超越了利大人。 江海长笑一声,驾云离去。 远远望见,他身躯之上,多出了一重圆融和谐、流动不休的奇妙韵味,与本身剑道修士的气象相融合,愈发深不可测,近乎于圆满无碍。 宁素尘双目紧闭,面色似青似白,又时而泛红,反复变化不定。 眉关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呼吸或匀或促,又可见唇角颤动。 …… 七日之后。 宁素尘身躯陡然一颤,然后睁开双目。 二人合力,还施己身,自然能够营造出本人心中的最大梦幻、最大恐惧,这是“幻剑”之法的自然之理。 七日中的所见,正是将自己与江海一战巧妙裁切,转化到了五百年之会。 在这一场会上,她宁素尘与江海,为了竞争九个名额中的最后一个,激战七日七日,最终不敌败北。 决定胜负的一式后,她几乎心湖溃散,失落莫名,好似五百年的坚持,烟消云散。 在这心意顿挫的最低谷。 神魂深处,似乎有一道声响传来。 两种韵律,一动一静,一起一伏,相反相成,构成了完美的节拍。 环视一望。 十余丈之外,南宫掌门,宁真君,木愔璃皆驻足观望,不知等候了多久。 宁真君神态关切,道:“如何?” 宁素尘略一出神,想了一想,道:“不破不立,善哉。”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前路抉择 各有高论 五年后。 幽寰宗。 由分化九珠之一的“真涵浮露”演化的小界之上,似有六人投壶饮宴。 六边形的蜡石方桌,不过却并非六人一桌,而是分作两桌,每桌三人。六边形的座席,坐一空一,也算疏间有致。 东向桌上,是幽寰宗薛见迟掌门;盈法宗掌门元鹰,真君司夕夜。 两桌似乎互不干涉,互有话题。 只听东向桌上,司夕夜真君言道:“半月之前的事情,想必薛掌门已然听说了。” 薛见迟一捋长须,笑道:“司真君所言,可是辰阳剑山江海,沉寂四年有余再度出手。在两位真君的见证之下,一举击败了藏象宗束玉白?” 司夕夜连连点头。 盈法宗掌门元鹰,面如紫檀,头顶扎一个圆形发髻,接口道:“他原本便是紧随束玉白之后的第一十七位。只是他这一胜,不但突破大关,却并未止步于名次颠倒。除却胜过了束玉白之外,一举亦超越了墨天青、林弋,位居榜单之上第十四位。” 薛见迟微一抬首,似乎有些出神,旋即言道:“传闻辰阳剑山道术又有进益……当真是锐不可当。” 三人所言,虽然类似于交换信息,闲话家常。但是今日一聚的用意,虽无人点破,却又心照不宣。 对于幽寰宗、盈法宗而言,也是到了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以当前的局面来看,越衡宗、辰阳剑山两方均是人才辈出。而幽寰宗虽然新出了沈湘琴,弥补了三十六子图中的空白。但两家第一嫡传,云千绝排名二十二,沈湘琴排名二十八,都不在当前即时排名的前九之列。 似乎这两家无论加入哪一方,对于玄浑琉璃天之争,都无关大局。 其实不然。 且看原陆宗穆暮。虑及利弊,与其追逐那一线极为渺茫、而相应手段却又来不及匹配的圆满境界,不若转向实用,提升自己威胁的上限。 但是若行此道,谁又及得上盈法宗? 盈法宗云千绝,虽然距离圆满境界尚差一线。但他全力一击之下,对手纵境界较他为高,也几乎一定会失去战斗力。 或许轩辕怀、归无咎有一些可能,在本身不付出较大代价的前提下战胜云千绝;余人断难做到。 就算是归无咎、轩辕怀,也只是尽量高估其境界而言;真交手时,是否真的能够做到,也是两说之数。 这已是相当保守的判断。 至于盈法宗第二、第三嫡传顾含章、明选烈。 虽然名不在三十六子图中,但是对图卷上排名靠后之人,达成接近云千绝的战略效果,更是完全不必怀疑。 故而从实战中“兑子”的角度看,幽寰宗沈湘琴暂且不论。盈法宗云千绝、顾含章、明选烈,却有近乎于一位圆满境、两位至少如穆暮、宁素尘这样极为接近圆满境的上位嫡传,委实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至于幽寰宗。 其价值不在斗法本身。 尽管从目前看,一切都在可控的轨道之内;但局势真到了晦暗难明、甚至分道扬镳之时,需要做出重大抉择。幽寰宗的手段,在九宗之中数一数二—— 这同样是有些保守的判断,虑及辰阳剑山之盛名。 若以现实已知的手段来说,直接说是九宗第一,也无不可。 故而幽寰宗虽于九子成道之争没有多少话语权,但是得到幽寰宗支持的一方,便有更深的底气。 西向桌上,是三个年轻人。 散漫不羁,频频举杯而饮的,是是幽寰宗嫡传沈湘琴。 灵动巧拙,异常和谐的,是灵明猿族嫡传元方。 至于最后一位,面目四四方方,一身黄色麻服,长发披肩,却将两三成头发束成一辫的,是盈法宗第一嫡传云千绝。 此时,沈湘琴笑而不答,静听元方和云千绝二人辩论。 云千绝呼吸低沉,声音厚重: “江海三战三胜,其势锋芒极盛。我闻辰阳剑山之剑道,在入道时节、剑心三问,便能明澈一人道术根基、潜力高下。极难相信江海此人成就元婴许久以后,又激发了什么未尽之潜力。” “加上数十载以前的一些传言。不难断定,辰阳剑山道术更进,只怕是实。以辰阳剑山今日所臻境界,说是犹能进益,的确是匪夷所思;但事实如此,也难以视而不见。” “越衡宗、缥缈宗虽然人杰迭出,但是只怕道之正中,还是在辰阳剑山这里。” 他的态度,实已甚明。 元方吐出一枚果核,从容道:“敢问江海一举破境圆满,是战胜了谁做到的?” 云千绝双目一垂,道:“藏象宗,束玉白。” 元方拍了拍手掌,道:“五年前沸沸扬扬的藏象宗两大嫡传分裂。如今是否可以说明,束玉白势衰,杜念莎势胜?双方之高下,已渐渐明晰。辰阳剑山有进益,或许未必是友盟之福,反而是其衰微之始。” 沈湘琴微微一笑。 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却能得出截然不同的判断。 云千绝凝神思虑良久,道:“元方道友似乎十分看好越衡宗一方。” 元方意味悠长的一笑,从容道:“这是因为云道友深居东南,不知紫薇大世界的猛烈变故。” “数百载以前,单就人道统辖第地域而论,圣教可谓是如日中天,天下十有其八。隐宗之盟,不过被压缩在极小的活动范围内,封门闭户,韬光养晦。不然也当不得一个‘隐’字。但自归无咎横空出世之后,数百年间局面陡然逆转,壮阔雄奇,精彩之极。” 云千绝思虑半晌,道:“此事我已知之。其实隐宗虽然先声夺人,其实只是先用全力,打了圣教一个措手不及。因此连续胜了两回清浊玄象之争。但是以根本实力而论,尤其是与龙、凤等上古妖族联手之后,依旧是圣教一方多占胜算。” “然而几大妖族利令智昏,竟尔决意从九宗这里寻得复振之机,这才使得局面急转直下,以至于不可收拾。” 沈湘琴适时插口道:“道理虽是如此,但这未尝不是归无咎的缘法。” 云千绝略一沉吟,又道: “若是我两家加入辰阳剑山一方,便是以七对二……就算藏象宗一分为二,至少也是六家半对两家半。局势立刻明朗。但若是我两家加入越衡宗一方,便是四家半对四家半……胜负依旧晦暗不明。” 其实云千绝并未说出口的是,他心中对于辰阳剑山八脉剑道包容万有的变化,甚是忌惮。 眼前盈法宗距离完道尚远,他心中总是隐隐有一种顾虑。就是自家神通道术,对付辰阳剑山嫡传,似乎效果不若对付越衡宗、缥缈宗理想。但是这想法有欺软怕硬之嫌,所以不会宣之于口。 元方笑道:“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这是俗世愚夫愚妇也能知晓的道理。” 云千绝“嘿”了一声。 同一件事,这位猿族嫡传总是能从相反的角度做出解读。 元方眼珠一转,忽道:“听云道友先前所论,似乎一切都是从胜负成算、实利大小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敢问诉诸道心,云道友更加愿意支持哪一方?” 云千绝一愣,思虑半晌,道:“若以道心论……只怕是与越衡宗、缥缈宗联合更善。” 辰阳剑山道术走到极致,隐约可见归一独尊之旨,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只是眼下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两家完道宗门联合,势力强弱判然,才令云千绝不得不从务实的角度思考问题。 沈湘琴忽然一笑。 从容道:“是‘从道心’还是‘从形势’,其实也未必矛盾。” 云千绝肃然道:“敬听高论。” 沈湘琴道:“三次清浊玄象之争,玄之又玄,胜负殊难逆料。况且此事既然是一场逐运定业的大比,你我辈皆要下场。上一回隐宗得了越衡、缥缈两家嫡传助力,所以取胜。这一回辰阳剑山诸家,多半都是圣教之友盟。其胜负结果,就当是一场‘卜算’。” 云千绝愕然道:“友盟?” 旋即省悟。 四大妖族汇攻东南,双方早已结下了梁子。所以修好结盟云云,是断然不可能的。 但若果真五胜夺魁,却有一个将灵机之形挪转到固定方位的手续。 选择无非有三: 一,置之不理。 二,将玄象精蕴挪至隐宗一方。据说这一回隐宗方选定的承受妖族是天马一族。 三,是将玄象精蕴挪转至妖族一方,凤凰一族。 琢磨再三,与凤凰一族虽然结下仇怨,但是随着麒麟、玄武两族覆灭,妖族对于九宗已经不再构成威胁;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相反,九宗内争,愈发凸显激烈。 所以,辰阳剑山一系的嫡传,若是去参加三次清浊玄象之争,还真是极有可能做个顺水人情,将所得精蕴赠予凤凰一族。 也就是无形之中,成了圣教一方的“友盟”。 云千绝双目一亮,道:“此议甚好。若是在如此条件下,越衡一方依旧能够取胜。那就说明无论从道心,还是从形势,二者本来一体。若是辰阳剑山一方取胜,那就是证明其依旧拥有决定大势的能力。” 元鹰真君哈哈一笑,道:“既然已经论出结果,也就到了告辞之时了。” 沈湘琴、元方、云千绝三人都是愕然。 三位真君一直不入正题,原来是要视他们三位嫡传的态度,决定本宗方略。 正文 第二百章 心意明断 约定前缘 盈法宗客人离去。 “真涵浮露”演化小界之上,仅余薛见迟、沈湘琴二人。 薛掌门目光一瞥,淡淡道:“方才你虽出了一个主意。但前时议论,却都是元方与云千绝二位为主。你自己的态度,却未表明。前路抉择,你内心里怎么看?” 沈湘琴摇了摇头,道:“本宗态度,不是早已十分明显了么?” 薛掌门道:“哦?” 沈湘琴悠悠道:“数百年前的格局,九宗之间,亲疏远近,本是一分为三。辰阳剑山、真昙宗、四御门为一派;原陆宗、幽寰宗、盈法宗为一派;藏象宗、越衡宗、缥缈宗为一派。” “换言之,我幽寰宗、盈法宗本来就与原陆宗有些渊源,想要靠过去十分容易;但是和越衡宗、缥缈宗却说不上有多少交情。在这样的背景下,本宗态度却一直悬而未决,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薛掌门未知可否,只道:“若是依照当前实力,再立新约。那我幽寰宗位居九大宗门之四,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云千绝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争局胜望,是考虑如何抉择的首要因素。” 沈湘琴摇头道:“不然。” “我幽寰宗虽然名列九宗第四,但是所得多寡,能否真的坐稳这第四之位,尚是两说。” 薛见迟道:“你说说看。” “九宗均知,藏象宗与越衡宗关系交恶,是因为许诺了归无咎之物,并未兑现的缘故。但这只是表面原因。” “试想,藏象宗又不曾得罪缥缈宗,抑且缥缈宗有东方掌门坐镇,藏象宗更无怠慢之理。但是在藏象宗与越衡宗决裂之后,缥缈宗却是选择了和越衡宗站在同一阵线。” “为何?” “因为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之联合,本就是要巩固其当前的优势地位。此盟既成,对于九宗中排名靠后的几家,等若是划清了界限。” 薛掌门道:“但是……” 沈湘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常理而言,后六宗若有杰出英才降世,这一回道争,当然应该是以我幽寰宗为首,团结剩下的六宗联合,共同对抗上三宗。如藏象宗与越衡、缥缈决裂,乃是事所必然。” “但真昙宗、四御门的抉择却十分古怪了。” “无论是当前实力的雄厚,还是距离完道之远近。这两家在九宗中皆不在前列。按理说辰阳剑山所谋之局,本是极大损害二宗利益的;但是这两宗却素无微词,俨然辰阳剑山之下宗。” “由此营造出辰阳一方势力雄厚的印象,迫于形势,似乎连幽寰、盈法二宗也别的踟躇难决了。” “这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奥妙,正是令我做出抉择的理由。” “若投入辰阳一方,不但不能和三宗差距渐远,甚至有可能所得在真昙宗、四御门之下。附于骥尾,实同鸡肋。若是与越衡宗、缥缈宗成盟,虽然本宗人才不若二宗之盛,但凭借一水九象之至宝,却足堪为镇压一切的定心丸。其余三家,必定尊让三分。分润所得,亦绝不可能在其之下。” “所谓宁为鸡首,毋为牛后,更有何疑?” 薛见迟微微一笑,道:“那你为何不坦然表明态度,却要弄出来一个‘占卜’之说?” 沈湘琴不以为然道:“我本不愿意做些弯弯绕,奈何世情如此,不得不随波逐流而已。” …… 时光荏苒。 五年的“无遮大会”之期,转瞬即至。 无论是隐宗、妖族,还是越衡、缥缈二宗,所有名在前列的嫡传,归无咎皆用“虚印法”与其演示了至少一回。 这其中也有微妙。 譬如对于姜敏仪、杜念莎这样的心意凝练深湛者,归无咎所演化之虚像往往推动甚久,极尽奥妙,几乎与他本人的真实境界相差不远。等若为二人立下一个相对长远的目标。 而对于韩太康、游采心这般心意浮动,机智敏锐之人,归无咎演化之虚像往往只是较其当前修为略高。 所以演化的次数也就不止一次;待其完成目标后,再立新法。 这也算是得了因材施教之义。 当然,此等手法,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将出远门的缘故,最后一道虚像,不得不将门槛提高。 马援、祖高岑、文晋元三位得了机缘之人,也各自有非凡进境。似乎十分巧合,三人皆能将自己气运优长,和本身所习练的一门神通道术结合起来,焕发光彩。待其功成之日,尽管因为原先根基有所差别的缘故,没有杜念莎见效迅捷。但较之原先的自己大为跃升,却是确定无疑的。 尤其是马援,气运加成对于他而言颇有点睛之笔的味道,并不亚于杜念莎之厚积薄发。再加上天马一族自家的一道机缘到了结果之时,待其功成之后,只怕要震动不少人。 自三年前,杜念莎与荀申一道,精研隐宗三千法的配合演化之道。 其进境之速,连归无咎也有些预料不及。 若是一切顺遂,似乎在十五年之后的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前,便有小成。 关于杜念莎之事,藏象宗有所动议之后便偃旗息鼓了。但归无咎并未怠慢,将两人闭关修持之地安排在阴阳道祖地,完全隔绝内外。料想有阴阳道主照应,能够绝对排除内外干扰。 值得玩味的是,不久前辰阳剑山托越衡宗传来书信一封。 言道轩辕怀投身于一奇妙神通道术的推演之中,无意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至于其他事,倒是半字未提。 归无咎却是处之淡然,他等不及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乃是早就计划定了的,并不会因为轩辕怀作何抉择而改变。 这一日,归无咎把玩掌心一只二寸来长、青黑交错的物事,缓步来到半始宗后山,待客之地。 掌心之物,乍一看似乎是一只三首小蛇,不知哪里寻得的蛮荒异种。 其实此物却并非活物,而是越衡宗、缥缈宗、孔雀、天马、隐宗五方联合炼制出的飞遁之宝。展开之后身形极巨,其遁速相当于当初青兜兽服食秘药之后的境界,已非寻常天玄上真所能及。 此物月余之前由文晋元连同辰阳剑山口信一并送来,近日以粗粗炼化成型。 来到后山处,二人早已久候于此。 凡属友盟一方,只要是数得出名号的嫡传,归无咎皆已见过至少一面。唯有眼前两人例外,据说其修行同样到了非常要紧的关头,堪堪到了归无咎即将出行之前,才终于出关。 一左一右,左边的气度翠嫩欲滴,红绿交错;右边这位素白纯净,浑然天成。 孔萱、陆乘文。 二人笑着迎上前来。 归无咎微微抬头,面色一动。 原来,孔萱、陆乘文二人身上,竟是多出了一层奇异的气机,无形无色,但却真实不虚。 和麒麟一族宛若实体的“祥云”相比,这一道气机虽然规模不及,但精微奥妙、深不可测,却是远远胜过。说是踏入了更高一个层次,不算虚誉。 就算和马援、祖高岑、文晋元所得的“气运加身”相比,虽然欠缺了一种与大世界的深刻映照、表里如一的深邃;但却多出一种独特的清醇巧妙。纵然有差距,也十分有限。 数年不见,深藏苦练,归无咎本来心中暗道,若是陆乘文因从三十六子图中下榜的缘故,立志要夺回位次,奋力修持。那需当提点他张弛而有度,不可用心太过。 不曾想是自己多虑了。 归无咎笑言道:“恭喜二位。” “敢问这一桩机缘,源自何处?” 孔萱翻了个白眼,道:“什么机缘?这是注定的好处。” “对了,还要感谢你点破图卷,助我寻到乘文。若不是我与他功行高下,近乎于浑然无差的境地,这一门秘法,威力也绝难到如此境界。” 归无咎一怔,立刻省悟,朝着孔萱小腹瞥了一眼。 微微一笑,道:“依照道法常理,精血交融,仙胎演化,想要不伤主人,总是要等到道行圆满之后。未想二位所修之法诀,与众不同。是以未曾料到这一层。” “瓜熟蒂落,需得几时?” 心中暗自盘算,此类秘术,往往时日甚久,只怕要远远超过黄希音的百年之期。 冥冥之中,自有定序。将来数百年是大争之世,料想这一桩因缘,至少不会影响到孔萱的修行斗法。 陆乘文摇头道:“那还远得很。” “严格来说,此时孔萱尚未真正有孕在身。此法之修持,分为元气、元神、元胎三境。当下尚只在元气境中,不知还要蕴养多久。但是随着这元气之盛,我与孔萱,却也都有些好处。” 归无咎双眸中锐芒一闪。 本以为眼下气象,便是二人的真正所得。若是气机三转,每经一转都要得一重好处,那么所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出数倍,最终距离那圆满境界,只怕也相差不远了。 孔萱双目一眨,道:“待他真正降生之时,想来你也早已成就道境了。我不大会教徒弟,陆乘文同样是个闷葫芦。不如让他做你的徒弟,如何?” 归无咎微笑道:“一言为定。”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荒域之行 登门搦战 忽忽然已是十三年过去。 归无咎之行走蛮荒,进程较预想中顺利的多。 大致梳理此行之目标,能够达到一家隐宗入门层次的,就列入必须解决之列,总计二十三家。其中达到隐宗中游水平的,也有十一家之多。 十三年来,二十三已去其八。 倘若一修为不高的散修,又或者门可罗雀、传承衰微的小型宗门,大可以藏于深山之中,彻底不问世事。 但是到了这等层次的却不然,仿佛舟行海上,不能不关注飓风海潮之讯。既然对一宗传承有所希冀,终不能无动于衷。 这些门派虽然落户于荒僻之地,但门派中的天玄上真,约莫每隔百载,便沿着其早已探索许久的快捷通道出世,大致略览大世界中形势,并和早已放出去的“游方弟子”联络,以考察今日之大势对本门兴衰,是否有所影响。 是以其虽然深藏虚中,对于圣教,隐宗之声望,乃至归无咎之名号,都是早已有数。 故而一旦上门去寻,其等知道自己避不过去,也就都快速的做出了选择,立下契约,许以参悟盛会。 发现问题,即等同于解决问题。 整个过程,除却有一家势力是由归无咎亲自出面外,其余由孔凌上前叫门,凭借孔雀一族的声名,已能干净利落的解决。 不过,归无咎心中也知。如此顺遂,自不能从一而终。 些许波折,在所难免。 譬如眼前两家——归无咎隐然猜到,大约应在这里。 所有二十三家目标势力,皆是悬隔南北,星罗散布。归无咎也早已依据地脉传送阵和其余各类移动法门,安排好最佳的行走路线。 但是这两家,却相隔不算太远。 单纯以强弱论,这两家在二十三家目标势力之中,大约排在第二、第七位。 眼下归无咎即将登门的,便是排名第七的这位。 归无咎、孔凌立在三首蛇身之上,见面前景象,在崇山峻岭之间,反复持续了一刻钟之久,不由暗暗惊诧。 因为这三首墨蛇可不是寻常的飞遁宝物。纵然是绵延不知多少万里的巨大山脉、群山,其一个恍惚,也就越过去了;数十息山势无尽,在近道境以下者,哪怕好奇心再强,也绝难越过这天堑之隔了。 就算是近道境,也要认真掂量在那荒僻之地经营,是否划算。 直至感应到和心神中那“黄点”的范围逐渐重叠,归无咎收了三首魔蛇,坐在孔凌孔雀真身背上,通过“四重门”空间变幻、气机强弱的感受差别,寻觅那宗门的具体方位。不多时,便锁定了一座巍峨巨山。 那山势虽雄,但本也不见得如何奇异。只是其山腹处,却似被人力切削过一般。原本其形近似于一个圆锥形,虽然甚是陡峭,但未必不能攀登;但是切削过之后,山腹中断约莫六百丈的高度,却完全笔直,成了一个粗大的圆柱。 由此经营,再不虞为凡俗搅扰。 孔凌双翅一战,七彩流韵。环绕峰头旋转三闸之后,清喝道:“大变之世,有大机缘,大气运,有志者当振翅奋飞。奈何自绝于野,画地为牢?” 这叫门之举,打从第一个势力时就由孔凌来做。 最开始时孔凌自感责任重大,抑且不愿让归无咎看轻了自己,所以精心准备了一大段说辞。 但是后来察觉到所谓的“隐世宗门”并非对大世界一无所知,并且每次交涉无一例外都是十分顺遂,所以言辞渐删,变得十分简略了。 孔凌话音将落,山巅之中,却已有一道隆隆之音回响: “仙人高居九重,是否会留意俗世的王朝变迁?渔夫醉卧舟头,是否会留意水中鱼虾相戏?鲲鹏振翅于极天之外,是否会留意十丈高处尘埃泛起、蜉蝣竞逐?” 随着话音愈来预响,也不见山巅何处打开了门户。似乎只是清气一卷,迎门已多出一个人来。 但凡脸型稍长之人,往往被讥之为“驴相”。但眼前出现的这人,虽然脸长,但是五官位置似乎恰到好处,亦十分周正。再加上眉心画着一道赤色的两寸长的竖纹。所以放眼望去,却并不教人觉得违和。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一身青袍,与隐宗惯常所见的款式却也相差不大。只是袖口、领口处各多出两个铜钱大小的孔洞。镶以黑边,显然是其特有的款识。 观他一身气机浑然缜密,竟也到了相当高明的境界。 竖纹男子冷冷道:“本当说不能接我三招,勿要罗唣。但你是妖族出身,不在此列。既然仰仗了先天之利,那就公平交手分胜负。” 此时归无咎隐藏云雾之中,就算天玄上真,也绝难发现。 听到此人这一番话,归无咎心中微奇。 到了这一层次的宗门,就算是隐匿数万载,也不可能不知道妖族中孔雀一族的声名。先前数家无论一见面之下亲疏如何,总也是有几分客气的。眼前这位的态度,倒是头一个。 果是有些变化。 这竖纹男子并非光说不练之人,也不等孔凌回复如何,便径直出手。 手心一点,食指上便有一团颜色介于黄绿之间的气机,猛然激射过来。 孔凌面色一正。 她眼力高明,自然看得出竖纹男子这气机之缜密浑厚,精炼有致,几不亚于孔雀一族“澹虚光”等五光神通。当即不敢怠慢,双翅一展,十道光华绽放,或成线,或成圆,有攻有守,有定有化,一口气反击过来。 气机相交,果然是平分秋色。 但是这竖纹男子的神通道术,的确十分奇异。 寻常法力显化剑气的神通,或者是激射如电;或者是游动如鱼如梭;又或者是宛若长度更增的剑形实体。 但此人则不然。他那黄绿气机,竟似一个长短粗细随时变化的木棒,且其棒之一端与食指紧紧相连。食指本身不动,那“木棒”时而延长顶刺,时而转动成轮,诸般变化,看似剑意,但却无形之中封堵了敌手的繁复变化。 寻常人一见之下,不免混不可解。似乎自己习练许久的精微虚实之变,种种妙用,竟打不穿如此简易的法门。 其中奥妙在于,这“木棒”之中别有一种持定根本的用途,纵然来袭之力与其层次相当,也会被他一口气弹出甚远。 换言之,此法之究竟,其实和气罩护身一类的神通相若;但示现于外,却是一根木棒,给人以极大的误导性。 若是与之交手之人不能很快的参透玄机,虚耗法力甚多,就算本来功行与他相若,也非败不可。 眨眼间,孔凌已与此人交手百余息。 饶是孔凌将数种神光反复使用,却也不能占据上风。 归无咎暗暗颔首。 孔凌资质本高,又机缘非凡。归无咎、秦梦霖时有指点不说,缥缈宗东方掌门所赠的前贤遗府又极为适合修炼。她此刻的根基之雄厚,已不在孔雀一族元婴境一流嫡传之下。 扛着一层妖族本力的巨大差别,以人修之身和孔凌打成平手;若寿数在五百岁以下,非三十六子中的人物,断难为之。 当然,眼前这位明显寿数不止五百,并且其元婴境修为早到了水满则溢、半步化神的地步,所以评价须得稍稍降低。 但饶是如此,也十分惊人了。 又斗了一阵,孔凌似已悟出若一味走繁复变化的路子,其实自己消耗在敌之上。于是便渐渐化繁为简,选择正面硬拼。 归无咎看得分明。 孔凌虽然悟出关窍,但是先前消耗已较对方为巨。最终就算取胜,也必元气大损。便道:“退。” 孔凌闻命,“四重门”神通一闪,顷刻间已在百里之外。 竖纹男子抬首急望,不想周遭还有一人。 他原拟那人在数十里之外,方才逃过自身灵觉。但定睛一看,却见面前十丈之外,水汽一凝,忽然现出一个人影。 归无咎道:“阁下道途积累之雄厚,在当世近道以前的人物中,足可冲击前五十。枯守荒山,未免可惜。” 竖纹男子一愣。 冲击前五十? 他双目一眯,声音飘忽:“按照尊驾的意思,近道以下,目前谭某人尚不在前五十之列?” 归无咎仔细想了一想,笑道:“确实还要略差一些。” 竖纹男子本来自信道途中每一步都是走的透彻无比、扎实无比,天下无双无对。听归无咎这番话,何啻于疯人呓语。 按理说他早当出声呵斥,但是归无咎身上似乎有一种捉摸不透的微妙气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归无咎道:“看好了。” 食指一弹,同样是一道黄绿相间的气机射出,竟是完全复制了竖纹男子的神通道术。 但是去势不快,明显是给与他反应的机会。 竖纹男子一惊,以相同的神通迎了上去。 然后,清晰望见。竖纹男子指尖气机,却如木屑崩散一般飞速溃散,倏忽之间归无咎的气机已濒临其指尖处。 到了接触的一瞬,生出一道轻微的弹力,将竖纹男子“推”出数丈之外。 竖纹男子面如死灰。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同气相连 界中之界 虽然久居深山,但根基渐厚、修为渐高之后,竖纹男子并非全无见识。 归无咎出指的一瞬,他虽然心中一凛,但也只道是遇见一位与自己相当的劲敌。至于神通相貌与自己完全相似,倒是不必在意。 因为世间多的是改换形容面貌的奇妙神通,原不能眩惑于目见耳闻。 虽然看上去神通相似,但是其实是对方以自己擅长的神通所演化,这并不罕见。 到了二道神通较量,对方明显胜过自己一筹,竖纹男子已有三分惊骇了。但心中尤自侥幸,虽然表面上对方所施法力与自己相当,但未必没有可能其修为远高于自己,有元婴境尚不能掌握的加力手段。 真正令他失色的,是最后那一“弹”。 他所用之神通,名为“一线御中”。看似是气剑一类的法门,其实却是一道枢纽防御神通,敌手应对愈繁,消耗愈大。 既以欺人为胜,那么此法对于自己掩藏之深,必然有足够的信心。 就算是天玄上真,若非亲自交手,仅凭旁观,也不易察觉出其中奥妙,更不用说立刻复制。 归无咎最后将自己法力化尽后,所余的不是伤力、刺力、火力、雷力以及种种性质变化,而是一种“弹力”,非深明此神通之三味,决计施展不出。 就在此时,两道清光一闪。 竖纹男子一左一右,忽地现出两个人影。 二人衣袍较竖纹男子色泽为深,但款识大致相同,只是铜钱大小的孔洞多出两个。 左手边这位,长髯长须,仙风道骨,面色晶莹玉润;右手边这位,须发甚短,并且色泽尚黑,只是面上皱纹明显较白发这位为多。 一眼望去,倒时不易分辨谁人更加年长。 这两人都是近道境的修为,且在天玄上真之中,也不是弱者。 二人盯着归无咎望了许久,神色似乎惊疑不定。 足足十余息之后,白发白须的这位清喝道:“道友何故自降身份,戏弄本门后辈?” 归无咎摇了摇头。 旋即手指一弹。依旧是那黄绿交加的气机,射向额生竖纹的谭姓修士。 只是这一回那气机并非与归无咎食指相连,约莫离体一尺之后,就自断开,倒像是一根稍长一些的筷子。 作法之后,归无咎负手而立。 他可不愿意解释自己到底是元婴修为、近道修为。这些在旁人知见之外的事,不知要费多少唇舌才能理清。若这谭姓修士果真是个自视甚高之人,自然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谭姓修士一愕,旋即振作精神,再度迎击。 战局无有二致,依旧是他指尖迎敌的碧气被快速化去。 但是因为归无咎这一击来势缓慢了许多,又并未补充余力。所以这一节尺许长短的“筷子”也在逐渐缩短。 约莫百余息后,这一根“筷子”才被完全消融。 两位天玄上真对视一眼,面色骇异非常。 因为可以清楚辨明,将归无咎那一尺长短的气机化去,谭姓修士这里至少消耗了六倍以上的长度。 这两人一阵恍惚,忽而一齐拱手一礼,道:“这位……道友……神通高明,我等望尘莫及。” 果然不再纠结归无咎修为的事。 原来,归无咎这一击强度依旧控制在元婴境的层次,但是改为离体而出,并且切断了本身与这道气机的联系,便是教几人看清楚了,当中绝无什么暗中加持法力的法门。 若是如此,归无咎的真实修为如何,就不重要了。 就如同归无咎初入隐宗未久,为考较他之高下,几位天玄上真曾以本人元婴分身与之对敌。 对于寻常人而言,天玄上真的元婴分身,近乎于不可战胜的完美存在,倘若天玄上真冒充元婴修士来交手,自然不公平;但是真正最顶尖的那一批人物,却将此法门视为并不算太难的考验,以此证明自己达到了天玄上真曾经也未及的境地。 并且这两位随即悟到,归无咎似乎不愿在自己修为上多作纠缠。 他只要证明,谭姓修士所臻境界,远远不是极限,其后尚有天差地远的广阔空间,便足够了。 谭姓修士似乎心绪不稳,七情交错。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如尊驾这般修为,定然是大世界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今日谭池始知天地之广大,从前徒为井底之蛙,实在汗颜。” 顿了一顿,谭池又道:“按理说如尊驾这般人物亲自邀请,在下无有不从。只是……” 此时,那须发皆白的天玄上真接口道:“道友有所不知。本门名为宗镜门,近道传承侥幸未绝。只是四万载之前,本门与另一家底蕴更强的宗门立下契约……算是依附于其羽翼之下。至此之后,少理世事。若是道友能够说服之,才算方便……”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二位所言,是西南方向去,飞遁六十日的所在?” 白发老者讶异道:“六十日?” 归无咎心念一转,道:“按在诸位的心目中,约是十六年。” 二位上真闻言一惊。 皱纹深密的黑发老者忍不住道:“道友知道……这一家的来历?” 转念一想,更是骇异。 因为心中默算,以自己的遁速,若是不借助其余手段,凭借飞遁赶到那处,恰好是一十六年时间。 面前这人修为之高,委实是深不可测。 归无咎颔首道:“没有领会错就好。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但接到讯息之后,还请贵派勿要违约便好。” 见归无咎转身正欲离去,白发老者连声道:“这一家山门所在极为隐秘,往常都是每隔三十年为期,其主动联络本宗。若不在期限之内,只怕难得得其门而入。就算是老朽等人,也并无办法。” 归无咎略一点头,索性追问道:“上一回联络,是什么时辰?” 白发老者立刻道:“三年之前。” 那就是还有二十七年时间。 若是三五个月,稍作等候也就罢了;二十七年,那断然不能循用旧法。 归无咎身影一闪,已在孔凌背上。 随着双翅连闪,顷刻间已不见踪影。 白发老者愣了半晌,道:“若他果真说服了……,莫非本门还真要去大世界中历经一遭浮沉?” 黑发老者摇了摇头,断然道:“真能叩开山门,除非是那般境界的人物。” 至于谭池,却似瞳孔凝成一点,神思似聚似散。 …… 两月之后。 一处低矮山峦围成的洼地。 归无咎心中暗赞。宗镜门两位上真所言,倒也不算托词。 他用心观察良久,立时两个多时辰,方查明了其中玄妙。 此间其实矗立着两座小界,均不过百里方圆。 其中一座小界,通过一道山泉与外界相同,内中似乎有数万生灵的气机,只是尽是身无修为的凡民。竟是被人寻见之后,当做一处世外桃源。 至于另一座小界,却是浑然一体,并无门户。 这一层次的机密,瞒不过天玄上真层次的人物。 但若以为是那座封闭的小界之中暗藏洞天,那就大错特错了。倘有一位天玄上真使大法力破入其中,定能发现这里只是一处荒凉之地,别说人烟,就连草木也寻不见一株半株。 但是真正的奥妙却不在于此。 事实上,这两处小界不是独立的存在,而是有一处相互重叠的部分。换言之,这小界应当是互相连通才对。 但是两处小界中重叠的部分却被秘法封印起来,构成第三个独立的小界。 这,便是隐世宗门中排行第二的这一家山门之所在。 依照常识而言,小界的稳定性较之大界已然稍差,尤其是规模愈小的小界,稳定性便愈差。 似这等“小界之中的小界”,状况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但奇妙的是,此间那座深藏小界,竟似较之明面上的两座小界更加稳定,似乎为一种奇妙的力量支撑。 归无咎略一思忖,还是往那与外界相通的小界中遁入。 因为这内外出口,并不像是天然成就,很可能相当于一道“外门”。 若是那第三小界仅与外界留下一道门户,那么便应在这座小界之中。 先由深藏虚中的公共小界来到这一个小界;再通过此间水泉门户外出。 遁入之后,孔凌显化人形,与归无咎一前一后,四处张望。 却见小界之中,除却有十分之一的地界被经营成水田、村落之外,其余尽是荒地。 张望一阵,孔凌双目一亮。 原来,却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童,扎着冲天辫,穿着小肚兜、开裆裤,手执一根细细的柳树鞭,骑在青牛背上,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孔凌纵落遁光。 那小童虽睁大眼睛观看,看似十分好奇,却也并无太多惊讶。 孔凌笑道:“小娃娃,你家在哪里,怎地一个人跑了出来?迷路了可如何是好?” 此地距离似有村落的那座山头,实已相隔甚远。 小童伸出粉嫩的手指头,指了指胯下的大青牛,奶声奶气的道:“时辰到了,铁牛自己会回村,不会迷路。” 口齿倒也十分清楚。 孔凌托腮沉思,旋即笑道:“你看到姊姊在天上飞,怎地没被吓哭?” 那小童眨了眨眼睛,道:“上个月第一次见是有些害怕;后来仙人给糖丸给我吃,就不怕了。姊姊,你也是仙人,也会给糖给我吃,对不对?” 孔凌双眸一亮,道:“小娃娃,你知道仙人到哪里去?说得出来,便给你糖吃。” 小童肉乎乎的双手一阵乱舞,嚷嚷道:“仙人没说到哪里去,只说要用天火炼制一把宝剑。” 孔凌闻言,双手自袖中一摸,很快掏出一块八角玉牌,一方麦秸秆粗细的圆木棒,二者相交,指指画画。 少顷,孔凌面露喜色,道:“东南方向,十二日行程。有一绵延八百里的火焰山,烈焰温度之高,在寻常仙火地炉之上。所谓天火炼剑,便是此地了。”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不可貌相 入门法度 孔凌略一思忖,又道:“三首魔蛇的十二日行程,以寻常修士的脚力,已然甚是遥远。能够赶到那般远处行事,本身修为决计不低。故而祭炼宝剑的品阶,只怕也相当可观,断然不是三五日可成。此刻赶了过去,必能追及。” 归无咎微一颔首。 飞遁之宝中,暗藏宝珠、探询法阵一类的手段,原也不奇。其效用,是将所经历之处的地形要点,完全纪录下来,等若制成一幅地图。 但寻常可见的此类宝物,其探查范围不过是以宝身为中心、目力所及的数十里、上百里而已。 而这三首墨蛇却是别出机杼的宝物,用以验证镜珠传承之法的非凡妙用。其探查范围之广,竟相当于小半个道境大能的神意感知。 且其储藏、对比、问询,别有一套特殊法诀,如今掌握在孔凌手中,与记忆在修士神识之中别无二致。 孔凌只把纳物戒一晃,竟真的摸出三四个糖果,放在小童肉嘟嘟的手掌之中。 小童喜笑颜开,双眼眯成一条缝。 归无咎领着孔凌,纵身一遁,将将来到门户出入口处,却忽然止步,微笑道:“且慢。” 孔凌一愕,疑道:“有什么不妥?” 归无咎遁光一转,立刻折返。 把手一伸,轻轻摄拿,已将那小童捉了过来,拽着衣领提溜起来。 归无咎笑道:“餐风饮露许久,多少年未动人间烟火。这小娃细皮嫩肉,正好下一锅童子羹。佐以美酒,岂不快哉?” 孔凌一惊,连忙定睛细看。 她只道是自己看走了眼,这顽童是什么山精野怪显化人形。 但仔细辨认,这分明就是人身,且并无一丝仙道气机,正是再纯粹不过的肉体凡胎。 孔凌疑惑道:“公子……是不是认错了?” 那小童显然是个听得懂话的,登时被吓得脸色煞白,手舞足蹈,哇哇乱叫,鼻涕眼泪齐流。 归无咎却不理这小童挣扎,作势欲走。 “且住!” “留步!” 就在此时,随着两声断喝。前方十余里外,看似一方平平无奇的水田,却蓦然开出一只巨大的豁口。然后清光连跃,遁出三个人来,一字排列。 左手边这位,看似四五十年纪,双目锐利,嘴唇略薄,一身杏黄宽衣,内着黑色的紧身服。 中间这位,无论相貌打扮,都像是个憨厚的中年乡农,平平无奇。 右手边这位却是个三十多岁相貌的女子,头挽三环发髻,姿容尚可,右手执一柄金环。 三人竟都是天玄境修为。 为了一个三四岁小童,竟劳驾三位天玄上真一齐出手,端的是匪夷所思。 这三人之中,左右两边的一男一女倒也罢了,中间那乡农,修为之深厚委实非同小可,就算较之隐宗中最杰出的姚纯、孤邑、路艰诸位上真,也未必就逊色了。 一眼可以看出,左手位的那黄袍人,性格十分褊急。刚站稳身形,便要呵斥出声,同时手臂抬起,跃跃欲试,似乎归无咎若不听招呼,他便要出手。 但三人定睛一望归无咎之气机,都不约而同的现出迟疑。 跃如之势,也渐渐收敛。 中间那乡农面色和蔼,不缓不急的道:“看来并非是诈和……道友的是好眼力,竟能看破‘封灵法印’……不过这小家伙已有师承,阁下却是错爱了。” 那女子声音清冷,道:“道友心怀戏弄红尘、流宕曲折之意,也当分个场合。没来由吓唬小孩作甚?小石莫怕,这位仙长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说到最后一句话,竟是声音转柔。 那小童听见后,果然停止了哭泣,并偷偷转头望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一怔。 竟是被三人误会成抢徒弟的了? 再定睛一望,这小童囟门之下,果然有一道极淡薄的十字金符,将他一身极出众的修道资质掩藏起来,示现作凡俗儿童之相貌。 这封印法印高明无比,就算是隐宗任意一位天玄上真出手,也达不到如此程度。 其实归无咎只是在临行的一瞬,感应到这小童十分狡黠的心意波动,才知其说谎。 且这小童说谎的本领,简直炉火纯青。 首先是见到归无咎二人纵遁光靠近的态度。若是十分惊骇,其实不妥;若是无动于衷,习以为常,又不符合孩童心性。而他表现出的“适度的好奇”,分寸恰到好处,完全契合了一个“曾经见过仙人飞遁的孩童”形象。 再者孔凌询问仙人下落,他不直接说出地点,而是间接的给出一个线索,剩下的由孔凌自己推导出来。而且可以想见,那火焰山必是当地人物世界观念中一处著明之地,纵无三首墨蛇,也是人人耳熟能详。 小小年纪,狡黠如此,真是匪夷所思。 那三人见归无咎神色变化,面色骤然一紧。莫不是来人邪修出身,刚才所言是实,真的要把小童当做食物? 虑及此,左手边那黄袍中年,立刻道:“将小石交换过来,一切都好说。” 态度已然冷硬了三分。 归无咎眉头微凝。 双方本无仇怨,只是这三人对自己已有敌意。若将孩童取回,只怕立刻就要遁返至小界之中。 略一思忖,归无咎长袖一抖,取出空白卷轴一道。随即指尖清光流动,随意书写了数个字符后,卷成一束,慢悠悠飘向三人中位居中间的那乡农。 那乡农定睛一瞥,却见是几个文字注明方位一类,另有符号作为辅佐。 眉头一皱,道:“何意?” 归无咎双眉一挑。 就在方才,他已神意与小铁匠通连,迅速算定的这两界融合的“奇异小界”根脚方位,入界之法。 归无咎所示图卷之上,标示甚明,对方理应一看便知。 若是循着归无咎所示意的八个方位,由八位天玄上真联手施展破阵手段,便能将那小界掘开一个口子。只是此法覆水难收,一旦施为,那小界的稳定性立刻就要被破坏,并在三五百载之内逐渐溃散。 这是告知对方,勿要持有遁入小界、两不相干,至此高枕无忧的打算。 同时这既是威慑,也是善意。 因为若归无咎心怀不轨,看穿之后秘而不宣就是,没有必要明白告之主人。 纵然八位天玄上真凑齐不易,只要流传出去,对于这一家宗门就是莫大的威胁。 归无咎本以为此卷一出,便当取得了令其开门揖客的资格了。 谁知竟是问道于盲。 归无咎微一沉吟,道:“看来道友修为虽然不凡,却并非贵派的主事之人。立下贵派小界重叠之法根基者是谁,你将此书信给他去看,自然明白本人的意思。” 此言一出,左右的中年男女二人,面色明显露出惊诧,兼有三分若有若无的敌意。 倒是那乡农还算镇定,快速做出决断,将长卷交由女子之手,道:“你且去请教恩师。” 那女子略一犹豫,旋即纵身一遁,似乎从水田上方快速闪过的裂隙中一下钻入。 约莫一刻钟之后。 小界内外,一道悠远之声响起:“客人请进。” 这声音似乎并非从某个具体方位发出,而是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自然生出回响,念念不绝。 归无咎面前,霍然现出一方门户。 门户乃是圆形,圆周处等分纹有一十六道云形纹饰,只是具体细节又有差异。 门户之内,既非路径,亦非阶梯,而是一道湛然澄碧的小溪,门户边缘处有七尺长短的绿叶一枚,浮于水上,仿佛小舟。 三位天玄上真,见门户之内的景象,都是微微一怔。 虽然他们掩饰的很好,但是归无咎自然能够看出那深深的震惊。 看来这一条“通道”的呈现,并非常态。 归无咎一伸手,示意将小顽童交换给那中年乡农。 若依旧将这小童带在身边,有挟持人质的嫌疑。归无咎有三花蜕形和武域通道在手,就算当年面对飞升妖祖也无所畏惧,自然用不到这样的小伎俩。 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展露自己自信和底气的方式。 岂料乡农连连摆手,道:“恩师有言,请尊客带着小石一同进去。” 归无咎一颔首。将小娃娃丢给孔凌,由她抱住。 旋即二人纵身跃到那绿叶之上。 绿叶缓缓移动,看似平稳悠缓,其实却速度快极。 因归无咎感受分明,那门户并不是关闭了;而是随着绿叶移动,逐渐缩小、消失。 但是予人的观感,却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 …… 不知飘浮了多久,一点光明忽然显现。 归无咎猛然抬头。 孔凌身躯一颤。 原本还是幽暗异常,仿佛拂晓之前;但只一瞬间,自己便身处一光明绽放之地,宛若穿过了某一处结界。 一齐到来的,不止是光华,更有一种无限博大、无比曼妙的奇异气机。 介于有形无形之间,不可捉摸,却真实存在。 这是道境的气息! 一只巨大的莲台之上,约莫三四丈高、形容变化不定的三色光华,纷纭耀目。 待绿叶小舟行至近处,孔凌惊呼出声。 归无咎也是双目一凝。 原来,方才跨过某一“界限”之后。目中所呈现。就连归无咎也是想当然的以为,这是某一位道境大能在施展手段,气机外露,所以形成了巨大的光华。 但是走进了看。 那光华之中,空空如也,并无人物存在;反倒是这光华本身,依稀可以看出五官四肢之轮廓。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归无咎二人心中映照,别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味道:“不必惊疑。五百年前尝试破界飞升失败,本身已无,仅余法力凝聚之光影幻形。”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追询故旧 当年因果 归无咎目中光芒一闪。 因那天玄上真巅峰的乡农,对于门派立身处的法阵玄机一无所知,归无咎那时便已猜出,这在所有未出世隐世宗门中排行第二的存在,极有可能有一位道境存在坐镇。 没想到既猜对了,也猜错了。 孔凌面上却是泛起红光,难掩惊叹之色。 飞升失败,本身说明不了什么。 本土道传的每一位人劫道尊,虽然能够成功破界飞升的,不超过百分之二三,皆是人劫道尊层次中最顶尖的存在;但是尚未能臻至这一步者,也不会束手待毙,静待天地混同的劫力加身。 在感应到寿尽之前,其往往会主动寻求破界飞升,进行一次看似十分渺茫的尝试。 尽管成功的几率低微到忽略不计,但以事实而论,其实绝大多数人劫道尊,皆有一次“飞升”尝试,并且算是亡在破界飞升失败上。 但飞升失败却能存活,并未完全湮灭于天地之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类“飞升”,绝非勉强为之,而是对自己破界飞升有极大的信心,并且在自己的气机运势极盛之时,主动尝试。 道境之中,敢于作此尝试者,不过十分之一。 最终能成者十分之二三,失败者十分之六七,另有不到十分之一,便是这极为罕见的虽然失败、但灵性未泯的奇妙状态。 归无咎与孔凌抬首细看。 这混沌光体之中,隐约显露的人形,也在不断变化。 最容易发现的是,其身量大小,似乎经历一个从小到大的变化;而起面容,也随之产生细微的调整。似乎经历一个从少年到老年的状态之后,再度周而复始。 不难猜到,这是眼前这位本身命运的写照。 其实别说是道境,就是元婴修士,成年、暮年之后保持壮年之相貌,以何等形象显露人前,也不难操控。明明寿数将近,却是少年面孔的,也并不少见。而眼前之形象,却超越了外在名相,而是其气运盛衰之本真。 这光影仔细打量了一阵,忽然出声道:“圣教显道、应元,是否破界飞升而去?” 此问一出,便证明了这位并非是真正退居山野、不问世事之人。 归无咎从容答道:“尚在。” 那光影看上去十分模糊,也分辨不出喜怒哀乐的情绪变化,道:“既然他二位尚在,想来圣教是如日中天,十分兴盛了?人道中不听其统属的正宗道传,尚有多少家?” 归无咎淡淡道:“圣教势胜,延续了三十余万载。只是近数百年来,乃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非常之世,局势混沌,颠倒反复。圣教搅入其中,却似乎并未走在正确的方向,所以接连遭挫,已是稍敛锋芒。” 这光影露出疑惑之色,道:“敢问其详。” 归无咎念头一转,径直取出一物,乃是一块蓝黑色、由十六个相似大小的平面拼接成的石头。 将其轻轻丢在面前,空中翻滚浮动。 只要有元婴层次的灵性与之相接,自然能够窥见其中密奥。 果然,那光影壮大三分,将其包裹在内。 顷刻之间,似乎他神态为其所吸引,陷入一个“定”的状态。 此物是天罗石的最高等形态,其中贮藏的不是别物,正是两次清浊玄象之争中所有比斗画面的集合。神识沁入之后,不但人物完全立体、仿佛身临其境,就连法力之精微,神通之强弱,也能完全模拟下来。 孔凌眉头微蹙,似乎不解。 她自然也认得出,归无咎取出来的是清浊玄象照影。孔凌自己,也为了修持功行观阅过。 但是那照影十分完整,每一战之后得胜之人,将玄象精蕴安置在大界版图的何等方位,亦一并录入其中。只要不是十分粗心,自然能将所有的参战之人清楚划分为两大阵营。 这位飞升失败的道尊灵形,遇见自己这两位不速之客。开口连二人的身份背景、姓名也不关心,径直去问圣教显道、应元的情形。 或许当年和显道、应元二位道尊有着非凡交情,也未可知。 如此一来,岂不是将自己与圣教是敌非友,提前暴露出来? 若自己在归无咎的位置,莫如先透露些信息,摸清楚眼前这人的真实态度,再做计较。 她却不知归无咎已然看清紫薇大世界中星汉分流和两仪之象的本质,是友是敌,如何抉择,每人皆依照自己所处的形势、过往所历之因果做出决断,半点勉强不来。至于欺诈一类的手段,更是完全无用的。 以这光影灵性的层次,将石中数十场争斗阅览一遍,瞬息之间便能完成。 但是他却偏偏似乎揣摩了良久。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出言,声音中不无感慨之意:“变世……争世……盛世……果然当之无愧。” “某自成道以来,亦自问天下无双无对。但是这战局中人物,明显胜过我当年的,至少就有十来个人。又有七八人,似乎与我差相仿佛。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若是当中英杰之士,皆是出自你背后的那些势力,其实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其中甚至有数人,分明是与我辈道传一脉相承,并非与阁下同源,这就令人不得不信服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尊驾能看出我的来历?” 见面之后不问虚实,直入主题。 归无咎本道是对面行事风格如此,又或者与圣教有甚极深的渊源,却没想到对方可能知道自己的来历。 那光影似乎露出一个十分形象的笑容,似乎欢喜,似乎又有自嘲之意,呵呵一笑道: “看来你背后各脉道传,道境人物不在少数。所以,你骤然遇见一位飞升失败者,似也并未多作留心。只是飞升失败,当中也有层次高下之分。” “一生道途,千里之遥仅余一寸,功败垂成,似似憾事。但聊以**者,在阻在成功飞升之前的存在中,本人却是走得最远的。也算万古留名了。” 归无咎闻言哑然。 这分明是说,眼前这位是无限接近飞升成功的存在。 那么…… 这光影立刻言道:“不错。在那一瞬,某一身精魂所聚,已超然于一界之外。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东南方位,九星灿烂,胜如日月之明。” “若非如此,孔雀一族至少名列前十的嫡传,成就妖王决然无碍者,也不能甘做你的脚力。” 归无咎心意游动。 其实归无咎虽看似是“有恃无恐”,但面临一位曾经的道境巅峰存在,其实心意早已持定在最锋锐的状态,以防不测。 三花蜕形和武域通道只是最后底牌,终不能有此倚仗,便浑浑噩噩。 再者说若是重返武道再度出行,就要重新规划路线,且平白耽误至少几个月、多则数载的功夫。 以空蕴念剑剑心之明,再加上对于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洞鉴真实之缘,一旦进入心意通明的最高境界后,归无咎感悟之纯,委实到了妙不可言的层次。 哪怕对面是一位道境存在。 若是换作一个人与归无咎易地而处,就算同样是圆满之上的最杰出人物,也会觉得眼前这“光影”虽然语速有所变化,情感流动也并未抑制,但是这都是“混沌虚像”而已,决计不能当做来人的真实态度。 归无咎却似乎捉摸到…… 眼前这位,似乎真的有些“欣喜”之意,这是一种发自本心的欢喜和通达。 回想起自己透露过的所有讯息,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光影忽道:“圣教在两次清浊玄象之中既然受挫。那么显道道尊所发扬的‘神道’传承,只怕也难免遭受挫折了?” 归无咎心中笃定,微笑道:“尊驾是料对了一半。” “最初之时,神道却是遭遇挫折。不仅是两次清浊玄象之争的挫败,更忽然有魔道借机杀出,宣扬神道传承之渊源,与之夺信徒而争正统。但凭借新立第三十七界天的底蕴积累,神道中的一位大帝成功破境道境,号称‘神尊’,一举将这条道路的最后一步打通。” “这一着一举扭转了局面。此后虽然资质低微的低阶修士为求延寿转投魔道的依旧不少;但是道心坚凝的良才美质,涌入其中的却大大增加。严格来说,是先抑后扬,反胜从前。” 这光影闻言,默然不语。 少顷,这光影一阵晃动,似乎有一个手臂虚影轻轻一招。 那小童被孔凌抱在怀中。虽然孔凌甚是和善,且又给了他两枚糖果。但是毕竟是陌生人,且归无咎先前有出言恫吓。所以一直一些拘谨,也不敢乱动。 此时随着虚影一招,小童一下子跃入其中,被那光华裹住。 不过三五息,小童哼哼哧哧一阵呼噜,似乎十分惬意。旋即手足蜷曲,仿佛在母胎之中的模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光影转身望了小童一眼,忽然一声叹息,道:“破境飞升,又有何难?其实以某当年之根基,成之易如反掌。” 归无咎不言不语。 光影又道:“只是四万年前,与显道斗了一场,根基稍损,这才欠缺了一丝。”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互通音讯 顺势成盟 孔凌闻言,忍不住檀口微张。 归无咎也是心中一动。 虽然二人距离道境尚早,但是对于其中的许多道理,也有所耳闻。 如果说破哪一境对于本身的圆满无暇要求最高,那定然是最后的飞升大关无疑。只要差了一线,天人二分便不能规整平衡,飞升也就无从谈起。 若真的受了不可逆的损伤,最终却依旧距破境飞升只差一步…… 那这根基之后,还要较想象中为高! 只怕眼前这位,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达到了显道、应元那般凭心意可以随时破境的地步。 念头一闪,归无咎忽然想到了一事。 他所持这枚奇石,堪称照影石中最顶端的存在,尚要超过寻常品阶的“天罗石”。其照影有一番妙用,就是影像中的人物几乎脱离了“死物”范畴,冥冥中和图像本人有着一丝联系。 也就是说,今日这图像中示现,其实要较当初清浊玄象中的真实战斗更强一线;因为现世中的人物若是道行进益,石中幻象或可同气感应。 所以这位所说的十来个人较他胜过,七八人与他相若;其实分量在想象中之上。 震撼过后,孔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和眼前这位似乎是友非敌。 同时对于归无咎的“先见之明”,亦十分钦佩。 果然,那光影一声长笑,道:“不出某之所料。能够突破三环小界之密,寻上门来的,非敌即友,总之当与我六盘宗道术传承有甚深关联,决计不可能有无关之人。” “看来,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出口时,这光影的声音为之一变,变得有韵律、感情、和节奏,似乎将先前那不可窥探的“壳”解散掉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淡淡道:“不错。” 其实严格来说,敌人的敌人未必就一定是朋友;但是在这星汉分流、两仪定位之势,答案却是异常肯定的。 瞬息之后,二人所立足的虚空水象之上,忽然有两道拇指大小的清光一卷,凝练成两只石凳。 塑造五行,驾驭诸物,不算是太难的手段。 但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两只凳子显现,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丝一毫其余物象的运用,而是硬生生无中生有生了出来,相当于归无咎在末拿本洲中所见的手段。 归无咎心中暗暗颔首,对于眼前这位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显然可见,飞升失败之后,他并非仅仅残存一线残魂残念而已。 曾经的道境手段,亦能动用一丝。 二人坐下之后,气氛陡然一转,变得缓和了许多。 归无咎眸中幽芒微动,十分冷静的道:“若我所料不错,尊驾当年,也到了与显道、应元二人道行相若的境界,甚或连飞升时机,亦能自由把握。哪怕上溯至仙道中的上古纪元,也是惊世骇俗的成就。如此境界的人物,不能各自全身,而是依旧和显道道尊产生冲突,显然有不得不争的理由。” 倘若说是功行稍差之人,或许有可能产生误判,一旦交手,覆水难收。 但是道境巅峰却不会出现如此情形,眼前这位和显道只要相互距离接近到一定地步,又或者展露一门神通道术,自然能够明白双方虚实。 妖族妖祖,容错更高一些,行事或许可以更激进。 又或者人劫道尊中并非顶尖的存在,本来也破境无望,亦有可能肆意而为。 唯独人道中有望破境的人物,行事势必万分谨慎。 前回应元道尊虽然参与攻伐东南之战。但每一步都是小心谋划,以保守自身不失为上,便是这个道理。 那光影悠悠道:“你所言不差。” “某与显道道尊,的确算是天生的对手,谁也退让不得。” “道境之后,若潜力未尽,依旧可以继续打磨功行,又或者有其余什么用途,有诸般锻炼法门。其中有一大系,古今所用最广,名为‘大愿法’。发下一大宏愿,立下某一个异常艰难的目标,往往和生灵、道传相关。” “显道道尊所布下的神道传承,其初始源流似乎来自魔道,但是后来的培育发展,似乎寄托于‘愿法’之中。此法实现之轨迹,亦有许多分枝,譬如地域之广,人数之众,修为达到何等程度,不一而足。可以用其一,亦可以兼收并举。而他所持‘愿力’中的一种,便是以地域为限,将神道立下多少界天。” 归无咎念头一转,道:“尊驾也是修炼的相似法门?” 光影笑道:“不错。” 孔凌眉头一皱,双唇一动。 光影固知其意,道:“你可是想说,紫薇大世界何其广大,未必要争到一处,是也不是?” 孔凌连连点头。 光影摇头道:“以地域为愿,不是毫无限制。心神映照,有吉与不吉、善与不善之分。若持上善之地,道行事半功倍;若草草成就,则收效甚微。” 归无咎心中暗道,倒是和自己所见的一环对上了。 圣教和赤魅族之所以难以缓颊,便是因为圣教对于赤魅之南、圣教之北的这一块区域,念念不忘的缘故。想来这便是神道传承中的“上善之地”。 不过赤魅族虽然没有修持什么“愿力法”,但是却更为直接。似乎其所辖五五之域,直接就和本族气运绑定在一起,半点也退让不得。 只听那光影又道:“本人所立之法,须得传布道传于甚广之地,立下八十一处下宗。当然,较之圣教的胃口,还是要小了一些。以神道界天计,大约相当于九个神道界天大小。” 归无咎心道你这胃口也不算小了,一人一宗,就要持定圣教三十余万年经营的四分之一。 “其中最善之地,恰恰与神道所辖产生冲突,完全退让不得。” “本人原拟先暗中渗透,待经营到势力稍成,再观后效。但没想到那显道态度异常强硬,竟是限期半年,令我将宗门道传全部迁走。所以这一战,也就不可避免。” “原本这一战胜负难分。只是那应元道尊,在一旁掠战。他虽并未出手,但引而不发的威胁,与实际出手无异。因这一重细微差别,导致此战败北。至此之后,本人便将宗门迁徙于此。”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光影道:“本人的故事讲完了。也请阁下讲一讲你的故事。你虽年少,根基之雄厚却冠绝当时。不过,一见之下,本人立刻意识到你定是东南九家中的人物,也就释然了。” 归无咎道:“正当如此。” 光影叹息道:“在那脱离紫薇大世界的一瞬,乍见东南九星,心中之震撼,自入道途以来所未有。直至飞升失败,事后静下心来思索。无非两种情形。一是有先古传承,掌握跨纪元而长存的手段,历经多少纪元,而传承不衰。直至今日,才有此功果;其二,便是本非我紫薇大世界之传承。” 正在此时,孔凌却忽然一笑,出声清脆有似银铃。 归无咎转头一望,孔凌面色微微泛红,轻声告罪,然后怯怯的伸手一指。 归无咎一望之下,也不由失笑,摆摆手道:“不怪你。” 原来,此时那小童已经游离到光影的边缘处。 方才只是有七八分类似;此刻小童双足、双手完全蜷曲,竟是完美复刻了母胎之中的姿势,同时一张小脸也变得又圆又红,口中不住地吐出一串串核桃大小的泡泡,望之十分有趣。 但是此时此刻,小童身上封印掩饰的印记,似乎被完全化去了。 归无咎仔细一望,竟有些出神。 十余息之后,归无咎述说了一遍自己的故事。 因为有先前那照影石为引子,如今大世界中敌友形势对方早已了然于胸。所以讲述起来倒也十分方便。 当即归无咎以星汉分流为引,围绕隐宗成型、二家争锋、妖族定品之劫的线索,大致讲述了一遍。主要落笔无非两条,一是事件,二是人物。除却主要的大事件之外,各大势力的道境存在、一流嫡传这两截,亦做了仔细说明。 待说到妖族飞升妖祖会攻东南之时,以眼前这位眼力阅历,亦是连连叹息。 说完背景之后,自然便是诉求。 归无咎略一思索,决定实话实说,只是在细节上略微调整。 将末拿本洲中两仪之分的奥秘,裁剪到星汉分流之上,只说唯有规模有数的势力尽数下场,这星汉分流的格局彻底成型,对于最终得胜之人的收获大有影响。 其实这说法也不算错。 归无咎道:“在下所求者,不过一执盟约,亲身入局而已。至于其中分寸,贵派可以自行把握。若贵派不愿涉身激流之中,亦可遣出几位近道上真,参与我方研磨道术、炼药炼器一类的门户,便也算有了‘参与’之功。在下可以保证的是,所得定在付出之上。” “当然,贵派若愿意倾力以赴,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说话完毕,归无咎静静等待。 相信对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那光影未见丝毫犹豫,立刻道:“就依阁下所言,稍后便可立下契约。” 归无咎心中一定。 但他又道:“只是尚有一件事,还要与阁下打个商量。”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寄托之人 异种复现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隐然有所预料。 果然,光影长笑一声,道:“阁下星汉分流之说虽然巧妙,亦且暗合大势。但据实而言,若非本人这里有十分投契的需求,也未必会欣然从之。” “漫漫道途,一身功果,走到最后一步功败垂成。一人之遗憾是小,只可惜了这渐次摸索、汇通百家而来的这门道术传承。好在天意巧合,教我寻见了一位天资绝高,又与本人道法路数暗暗契合的道种。” “就由他,来完成我的未竟之业。” 归无咎、孔凌都把目光投到那酣睡中的小童身上。 此时孔凌也已猜到,这一位所托之事,便是这小童了。 果然,光影续道:“本人将一身道术,每一步步骤优劣,重新考量之后,凝练于一珠之内。待这孩儿开启灵根、根骨长成之后,炼成第一口先天元气,然后渡化入其识海之中。与其神、气契合,植入根本。此法较之寻常的灌顶一类法门,优胜甚多。” 归无咎缓缓点头。 眼前这位,已是道境中最巅峰的人物,若无与显道之战,那么可以极从容的破境飞升。如今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将从前道术、修行步骤重新梳理一遍,汇合成一道心印直传。层次之高,可想而知。 倘这小童资质果真不亚于此人当年,那么极有可能臻至极高境界。 因为没有玄浑琉璃天一类的天堑制约,只怕是九宗第一流道种,在九宗真传和这一脉道术之间,都会有所动摇。 只听这光影续道:“论道术、功法、神通,此法诀经过本人优化之后,更胜从前,此其一;这小娃的资质,绝不亚于本人当年,此其二。按理说贯通道境、成就飞升之业,不是难事。” “唯一可虑的是……本人当年所处之世,虽不若如今你这一代的‘星汉分流’之世,但也自有一番波澜故事。成道之路,筚路蓝缕,所经历的困难,击杀的强敌,委实为数不少。若是慑于圣教威势,令他困于一隅,闭门造车,只怕会成为一道短板。” 归无咎默默颔首。 外部环境、大势演化对于一人成就高低的影响,无需多言。 这光影笑道:“所以你今日到来,可谓是与某一拍即合了。用俗些的话说,等若为我这传人,寻了一个靠山。令其可以放心出世闯荡。” 归无咎道:“我尽力护持便是。” 光影似乎精神振奋,明显可见光华强盛三分,欣然道:“自然不会教阁下白白出力。” “方才你言道,隐宗如今亦有更立道术、传承不衰的念头。如此甚好。但是据阁下所言,隐宗道术,杂糅纷纭,其实是参鉴了九宗道术为多,本身却似乎缺少了一根主心骨。” “不是本人夸口。你隐宗虽然势力甚大,又有四位人劫道尊坐镇。但是无论百脉传承,还是各自功行,较之本人都略逊一筹。就如仙道终将神道培育成型一般,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却是因其中要害处,是其自家体贴出来。” “本人之‘画地持愿’之法,岂不是与隐宗完美相谐?你隐宗本身之势力已然甚大,连最初发展艰难的弊端都省略了。且此类神通,绝无统合困难之说,等若是贵方既有道术苗裔的增幅之法。” 归无咎笑道:“若如此交易,还算是我方大大的赚了。” “不过我观阁下除却尚有一念之外,似乎尚有非凡神通手段。其实只消行事谨慎低调些,有阁下护持,入世闯荡,也不算太难。” 那光影摇了摇头,十分遗憾的道:“本人这道残魂,至多维持二十年便要消散。眼下这小童气机未足,约莫数载之后方能正常生长。然后再长一十二岁,待其炼成第一口先天真气,也就堪堪到了灵性消散之时。所以,我是护持不得他了。” 归无咎有些意外,道:“二十年?” 旋即神色似微微一变。 思索有顷,归无咎道:“敢问……阁下所言气机未足,是否是由早产所致?” 那光影一怔,片刻之后才道:“倒也相差不远。其实此童出世之前,我已用秘法算定,将有资质非凡的有缘灵胎降世。所以早早便暗中看护住了。只是他孕育他的那女子,怀孕三载,却一直不曾生产。直到有一日,有两拨闲散的修道人争锋打斗,许是气机感应之下,这娃娃才生产下来。” “说来也奇,这娃娃明明怀孕三载方才出世,但却隐然有些神气衰微之兆。我将他取来,须得以本身残余元力蕴养,才令他滋润。” 光影又道:“其实这也是一件十分艰难之事。休说是元婴、化神、步虚诸般境界,就算是天玄上真接手,将来长成之后,根性资质也要降低一等。唯有道境大能,掌握了天人之微、生灭万物的道理,方能抵得过母胎之中自然长成。若是条件允许,由窥破天人之分、随时能够破境的道境巅峰人物来蕴养,效果最佳。” “当然,因为道境大能已判阴阳之分,而这小童又已提前出世,感悟自然气机。所以不需维系不断,半出自然,半出人力,每日蕴养六个时辰,便能全其效用。” 此时,归无咎的眉头已渐渐皱了起来。 十余息后,归无咎道:“阁下言道,这小童生产之日,有两拨不相干的修道人争锋打斗……若是我所料不错,是否是因为有什么宝物出世?” 那光影明显一顿,面容依稀,可见十分惊诧。 方才说中小童似乎早产,还可以说是眼前这人道心深湛,又出身东南,怀非常之艺业。通过辨认气机,或许看出了端倪。 但是这些与本人完全无关之事,也能推断出来,就十分离奇了。 光影道:“不错。” 似乎周遭光线强度变化了一瞬,归无咎、孔凌二人面前,已然多出了一物。 拳头大小,黑乎乎,皱巴巴,宛若切削下来的老树树根。 归无咎一看,再无疑虑。 那光影道:“阁下何以知之?” 归无咎却不答,又问道:“阁下如何能判断,这‘元气不足’之症,数载便能修补完全?” 光影道:“确然。这‘元气不足’之症十分诡异,温养到几时能成,本人也判断不出来。但是本人以‘本命成就法’卜算,结果是在本人道术寄托之宏愿,必然能够成功。很显然,至多在本人寿尽之前,渡化‘道念珠’之事,必然能够成就。” 归无咎闻言不语,良久才道:“若我并未看错,这小童的实际年龄,要较他看上去稍大一些。” 光影显然对于归无咎的判断准确已经毫不惊奇了,立刻道:“正是。” “其实小石出生之际,正好截然相反,看上去要较同龄婴孩为大。出生月余,便看上去和两三岁的孩童一般大小。但是其后却渐渐颠倒了过来,如今他真实年齿已有八岁,但是相貌却并未变化多少。”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若是我所料不错,这小家伙还需要再蕴养八十九年,才能步入修炼之途。” 这分明是继黄希音之后,又一个麒麟儿降世。 光影忽地明暗数颤,显然心绪有所波动。 归无咎情知这小童是此人最后的心意寄托,有此反应,实属正常。 他本拟出言安慰一二。六盘宗内,先前所见的乡农,功行称得上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由他来滋养这小童,虽然较之道境稍差,但也只是资质略微退化一线,依旧是当世第一流的存在。 至于寄托法虽来不及,但是将一身功法、神通录诸文字传承,虽然效率差些,但终究不是无法弥补。何况,绝大多数修道人,都是如此得法。 百余息之后。 这光影忽地一声断喝,道:“是了!” “是我料得差了。” “卜算之吉,是说本人道术寄托之愿必然成功。但却并非定然会在本人寿尽之前,由我亲自完成。若本人提前将心印传道宝珠炼化,百年不损其真,轻而易举。届时由一位道境同道出手助力,依旧不难完成。” “阁下适时出现在此地,岂不是正好应在本人先前卜算之中?” 孔凌妙目圆睁,忍不住道:“那这孩童还有八十九年的蕴养功夫,又当如何?” “你可不要乱打主意。我主虽然气息微玄高妙,超过寻常的近道之境,但是显然没有达到你所说的什么‘天人之微、生灭万物’的道境层次。” 这光影道:“不难!” “我斩下一半残躯,可以护佑这小娃三年时间。阁下年纪轻轻便能寻到这大世界中的极深之地,显然有非凡的遁走法门。你门中不是有四位道境存在么?劳烦某一位道友,接手加以护持,这难题岂不是就此化解了?” 不等归无咎回话,那光影又道:“不对。你东南九宗亦有道境大能驻世,功行必然远在传统仙门之上。若有可能,劳烦哪一位护持养育。” 归无咎怔然出神。 道境存在,看似寿元悠长,行事深邃,不必亲力亲为。但一言一行皆与本身道术心念契合,着实有非常之妙。 每日六个时辰,看护八十一载,这是莫大的因果。 光影一晃,叹息一声。 他也省悟过来,自己的这要求似乎过分了些。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天外手段 师徒之缘 归无咎念头转动。 仔细考量,若眼前这位的界域法果真成了隐宗道术凝练的“主心骨”,那么凭借这一功勋,令四位道尊中的某一位,代为化育眼前这婴孩,似乎不难。 料想这小小顽童,对于道境大能的缘法路数,行事方略,不会干涉太深。 只是方才说好是己方多占便宜,如今却是颠倒过来。 正要建言,这光影忽道:“有了。” “我与你做个交易,换取你们九宗某一位道境存在看护之功。这桩交易,管较贵方赚了;就算那位道友手上有要紧规划耽搁下来,也绝不吃亏。” “若我所料不错,如阁下这般精深修为,眼下虽只是元婴境,但在宗门之中必也有极大的话语权。你今日提前替门中道境大能应承下来,想来你门中前辈也不会怨你多事。” “如何?” 归无咎心念一闪。 这换对旁人说也就罢了,这一位的确有这个底气。 只是方才轮到他讲述故事的时候,自己可是说的十分详细。尤其四大妖族攻伐东南,连两位飞升妖祖也折在这里等许多细节,都一并讲述。 再加上此人飞升一瞬,观望九宗之盛,心中更有一清楚的标尺。 那他依旧如此自信,就很值得玩味了。 说句托大些的话,就算此人的全部道境传承,落在九宗天尊眼中,虽有些分量,也不至于一定非动心不可。 归无咎道:“愿闻阁下之见解。” 这光影似乎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道:“且慢。以防万一,本人还是先确认一下。” “你们九宗天尊,虽然道行高明到匪夷所思。但是若一对一与飞升大能交手,却也未必定能挡住其某些手段。之所以能够胜过,也是倚仗了阵法、又或者镇定宗门的特殊底蕴,是也不是?” 归无咎目光一动,隐然有所猜测,道:“阁下所见不差。” 光影舒了一口气,道:“这便是了。” 光影续道:“当初有此一举,不过是窥见奥秘,聊以自娱罢了;其实从未考虑过真正有‘实用’其法门的一天。因为,炼成此法所需要的条件,实在高到不可思议,是以并不认为有实现的可能。但是方才本人才恍然察觉,或许这条件,在你这里已然具备了。” “这所谓绝难至不可思议的条件,共有三项——” “其一,此法须得由一位道境大能掌握。抑且不是寻常的道境大能,单论其法力之精微纯粹,全不亚于飞升之后的存在。” 归无咎听闻,暗暗摇头。 若非世间有九宗存在,单这第一条前提条件,就排除了几乎一切仙道宗门。就算是显道、应元,功行到了随时飞升的地步,也不敢说法力精微纯粹胜过了飞升之后的人物。 “其二,须得一件极高明的炼器之宝。单单是祭炼‘天祭器’层次的宝炉,还远远不及!想来这一条对于阁下背后的宗门而言,应当不难吧?” 归无咎念头一转。 旋即反手一擎。 周遭忽有七色光华流转,烘托出一股无边妙意,竟连眼前这道境存在的光辉,亦夺取三分。 手中一物浮动,正是小铁匠之本体,璇玑定化炉。 小铁匠本人虽未出来,但是透过宝炉之身,依稀可见有一个童子双眼朦胧,似乎打了个哈欠。 那光影一滞,一声叹息,才道:“够了,够了。好宝物。” 九宗有这等层次的宝炉其实不出这一位意料之外,但是料想此等重宝应当镇压宗门之内,没想到却被一个元婴修士随身携带。 “第三个条件,就是极为强大的封镇秘诀,足以封印住数个道境存在合力的可怖伟力。不过,既然飞升妖祖之手段,也不足以动摇阁下背后宗门,这一条反倒是本人最放心的。” 归无咎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那光影一阵恍惚,道:“东南九星,虽然道术高明还在我想象中之上。但是这一重手段,我却坚信贵方也是无有。因为这涉及知见之障,若并未亲身经历,绝不能成。除非有飞升道境下界,亲身传授……并且这道境须是人道出身,因为妖魔一类,在此法知见上有细微差距,就算搬运过来,也是似是而非,并不实用。” “但从古至今,妖族飞升妖祖下界,魔尊下界之事或有耳闻,但人族飞升之后的道境大能重新回返的,却是一个也无。故而本人自信,这是连你背后宗门亦并未掌握的手段。” 归无咎缓缓道:“从某种意义上说,阁下算是第一位飞升之后重又下界的人物……我明白了。这的确是九宗尚未掌握的手段。” 那光影奇道:“你似乎猜到了我所言的底蕴是什么?” 归无咎从容笑道:“最多……多少倍?” 光影略一沉默,道:“在我原先的设想中,最多是八倍。倘是用炼制天祭器层次的宝炉来锻炼,八倍的一击,承载的‘容器’便要土崩瓦解。但是若由你掌心这只小炉来锻炼,只怕最多能达到十六倍……并且可以反复使用数百次之多。” 归无咎连连点头,道:“那也够多了。” 在所有飞升失败的道境大能中,眼前这一位,是走得最远的。 如果他本身完好无损——当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存在——那么此人战力只怕是当世之冠。 因为,他已然跃出了紫薇大世界,观察到了紫薇大世界中规则变化、一界方圆曲折的奥秘,等若是飞升之后重又下界。 见识到了“洞穴之外”更高层次的道理,自然就掌握了当初几位妖祖“倍称之力”的奥义。 只是无论龙云、风青、林雷还是武鸣,当年飞升之前的道行,其实较之显道、应元和眼前这位略逊一些。 眼前这位虽有知见,但法力已去十之八九。 这一点“知见”直接运使自然不行。 但是却能凝练成一门“知见法印”,成为一件法宝的核心,再蕴养到灵性自足的境地,统御于一件最上乘的法宝。此宝由最顶尖的道境大能来使,经此枢纽转折,便能发挥出飞升大能临凡的独到本领,那诡异的加力之法。 归无咎稍作思考,微笑道:“我就代宗门中的道境前辈,允下了这门交易。” 九宗道争,归无咎自然是希望从头到尾都在可控、有序的轨道上完成。但是若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有足够的底牌和威慑力。 从道境的数量上,两大阵营终究是三比一,我方大占劣势。 越衡宗那物虽然有莫大的效用,但是那物不到无可挽回之时,也不易轻易动用。若是为东方掌门寻得一件如此功用的宝物,无疑可以极大的增强我方的底气。 料想东方掌门也会同意这一门生意。 达成交易,这光影似乎十分振奋,言道:“遇见阁下,算是本人命定之缘。道行精纯如你者,能够寻觅至此,固已难矣。但连小石的罕见症候你亦能窥破虚实,挽救其道途,这就是冥冥之数了。” 归无咎笑道:“实不相瞒。这小童天资,号称‘麒麟儿’,因我大徒弟也是这一类天资,故而识之。” 这光影“咦”的一声,忽道:“你也做他的师父,如何?” 归无咎讶然道:“阁下竟舍得么?” 仙门中心高气傲之辈,可是极为忌讳门人拜下多个山头的。尤其是先有师徒名分者,因为这等若承认自己传承不如别家。除非有极深的交情、又或者机缘巧合,这种事情极少发生。 光影叹道:“若未经飞升之后、纵览一界的机缘,我也未必会如是选择。你背后道术,确在我之上。能够兼收众长,岂不甚好?” 其实此人真实谋算,并不若他口中说的这么漂亮。 假使他之传承,是传统的经册、典籍一类,他就未必有此器量,反而要担心小童窥见更高明的道术后,疏于自家道术法门的修炼。 但是他的传承之法,是本印心传,却无有此患。只要小童不夭折,他一身苦心孤诣创立道法,必定会被完美继承。 在此基础上,另拜一师,拉近小童与归无咎的关系,其实是有利无弊的大好事。 这些归无咎转念便也想到。 但口中却不揭破,只笑言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归无咎窥见小童资质之后,确实有了收徒之念,只是不好夺人所爱而已。 出行之前,黄希音距离真正结婴之差一步,这一步之后,真正能够独当一面。其时归无咎心中有一念闪过,是否到了再收一徒的时辰。没想到短短十余载后,竟是应在这里。 光影长笑一声,道:“你我相谈甚欢,至今却未通姓名。我名墨塔。” 归无咎微笑道:“归无咎。” 墨塔道:“这小家伙姓石,只是未及取了姓名。作为本人心血之寄托,我决意起名‘石墨’,不知归道友意下如何?” 话音一落,那睡得真酣的小童,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忽地四肢一扭,哇哇哭泣。 归无咎暗暗腹诽,这也是一桩因果,没想到却被这人迫不及待地抢走了。 墨塔本身光芒一涨,化作一道契约卷轴。 此卷轴乃是道境大能本身性灵所化,论效用上在从前所见隐宗、圣教法契之上。 文字自然具现,正是二人先前所言谈的内容。 归无咎看了一遍后,毫不犹豫,指尖逼出一点精血,落在这契书之上。 契约完成之时,那小童石墨也忽地停止哭泣,扭过头来看了归无咎一眼,亮晶晶的双眸中满是好奇之意。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穿渡之法 玄象三争 墨塔召集六盘宗阖宗上下,将前后细事,讲述一遍。 六盘宗上下,近道上真之数,竟达到了六人之多。除了那乡农之外,竟另有一人道行深湛,与他相差不远。 若墨塔本人功行完好,这等底蕴,完全压倒了江离宗、清凉山等几大宗门,无愧于隐宗之冠。 不久之后,六盘宗便是第一百零一家隐宗,只是地脉传送阵法门,由于相距实在遥远,脱离五大地脉主线的缘故,着实布施不便。 至于归无咎,自然成了墨塔口中元婴境中当世第一、破境飞升易如反掌的人物。更言明在其神意散去之后,便是六盘宗堪为寄托之人。 其实墨塔在六盘宗本是诸真虔诚信服、宛若神明的存在。他对归无咎多加颂扬,本是唯恐门下不知深浅,徒然生出疏离之心。 但这一点他却是多虑了。 当乡农等人得知归无咎乃是货真价实的元婴境界,心中之骇异可谓是无以复加。不必多加修饰,自然对归无咎异常信服。如此境界,说是天命所归,一界造化之所钟,也全不为过! 墨塔凝练三印,恰是三种形状—— 一镂空圆珠之形,是为石墨备下、混同本人第一口真气的道传真印。 一六面棱形,宛若雾气凝结,是为隐宗凝练道术之枢纽。其实这菱形之物并非实体,而是封印术的一种。一旦化开之后,自然而成密卷八十一道。 另一道却稍显诡异了些,呈现一枚剑形。看似尺许长短。 这剑形本是透明,不难窥见,当中剑中藏剑,剑中又藏剑,连续七重之后,是一个约莫小指甲长的精微“剑印”。如此繁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不经充分封印,那体悟上界的高妙道则,经世俗之气一染,便被自然化去。 这自然是道境中也前所未见的手段,“倍称之力”的核心。 墨塔将此三物,又封印于一只半尺高的青玉葫芦之中。 然后那光团似乎撕裂下一小半,化作一个襁褓的形状,将小童石墨牢牢裹住。 一切就绪之后,墨塔言道:“以老夫当前的手段,呈现一些精微奥妙的高明手段,倒也不难。但是在讲究规模之宏、法力之厚的地方,自然就有所不能了了。所以转运之法,还得归道友施展手段。” “三载之内,想来归道友可以做到。” 归无咎缓缓点头。 按照六盘宗的方位,若是径直往最近的隐宗、阴阳道传送阵去,三年时间足矣。但是如此一来便背离了归无咎的最佳行走线路,前前后后多花费不少时间。 若将一切托付与孔凌或六盘宗的天玄上真护送,这一童三物分量甚重,似乎又并不放心。 念头一转,回想起自末拿本洲领悟的生生妙理,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动。 双掌一合,另一个“归无咎”忽然呈现。 六盘宗六位天玄上真不由心中骇异,若非亲眼望见归无咎施展手段,乍见之下,只怕要以为这是一对孪生兄弟。 接近全力以神意探查,却也窥探不出那新出的分身有一丝破绽。 “归无咎”手指一动。 旋即归无咎一笑,道:“没想到,最终要较我想象中容易一些。” 掌心一合,小铁匠再度现身,这一回是宝灵呈现,化作童子模样,一阵东张西望。 归无咎伸手一卷,指尖凝成一张信笺。 然后将石墨襁褓、青玉葫芦与信笺,尽数塞进小铁匠口中,然后道:“一切循我分身指引,去缥缈宗寻东方掌门。见了信笺,自然明了因果。” 小铁匠正自糊涂,却见另一个“归无咎”一伸手,已将他纳入丹田之中。 然后这空间似乎有莫名变化。 却见“归无咎”身影越来越淡,似乎进入了一处莫名之地。 归无咎微微一笑,十分满意。 真幻间本身像直指一人心意之真,当世唯一。这感应合缘之法,理应唯正身能够做到。但是他突然想到这一神通时,却隐然预感或能成功。 这分身的层次,几乎提前达到了成就近道时所立那奇妙分身的境界。 继领悟“虚像法”开无遮大会之后,这是末拿本洲生生之理的另一处运用,并且似乎依旧潜力未尽的样子。 …… 三族汇聚之地。 一座巨大的湖泊之正中,一点洲陆之上,有一庞然大物,若沉若浮,气势既远人,亦慑人。单看其形,似乎像是一只巨大的蜂窝;但论其神,却似暗藏了无限镜光转折,将一片世界割裂的七零八落。 非凡秉性,彰显无疑。 若非亲身参与过一次、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断然猜测不到此物根脚,因为这是以往所未见,和图卷传承下来的面目形容截然不同。 虽然胜负更加难以掌控,但是一些按部就班的手续还是要做的。 圣教、隐宗两方,依旧有一位人劫道尊坐镇。 圣教一方是灵曲道尊,隐宗一方是五壶道尊,将行营法阵,立在百里之外。 即将参战之人,群情踊跃,心意之活泛勃发,似乎较前两回争斗尤为胜过。 原因之一,是因为这一回规模骤然扩大,原来一、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并无参与资格之人,此刻得了下场机会。初见之下,心绪自然热烈。 再者,无论是哪一方麾下,这一回入阵搏斗完全是自由发挥,没有排兵布阵等安排,抑且传言此物暗含玄机,一旦入阵,定然能够遇见“合适”的对手。 哪怕你功行远在那些顶尖嫡传之下,也有可能连胜五场,决定两大阵营三十二分之一的胜负天平。 是的,三十二分之一。 因为这一回的四大主界之中,气机之活络几乎到了不可测度的程度,较之二次清浊玄象时远远胜过;甚至于到了哪怕并无敌人,令你在全无干扰的情况下收摄主界气机,也十分困难的程度。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双方还是派遣一位得力的天玄上真或妖王坐镇。 圣教天盖法阵之内,灵曲道尊遥坐高拱之上,前方孟伦上真放眼观望。 除却己方隐宗两大阵营之外,又有两拨人马,十分瞩目。 其中一拨,依稀可见是丰渊、明治、柏果、申屠龙树、墨天青;已然覆亡的两大妖族后裔林弋、武铉奚;以及另外二十余位功行精湛的魔道弟子,总数约莫三十六人上下。 另外一拨,同样是二三十人。不说其服饰、形容单单其气机锋芒之盛,便轻易能够辨明与上一回突然杀出来隐宗援手——木愔璃、宁素尘、杜念莎、文晋元、韩太康等份属同类。只是奇怪的是,其等并未去往隐宗阵营之中。 孟伦上真正凝神观望,却见那二三十人所乘飞舟之上,忽然纵出一个,不往别出去,正是往圣教阵营而来。 这人遁速极快,不旋踵便已到了面前。 区区一人深入虎穴,倒也有些胆色。 就在此时,孟伦上真耳畔一道声音适时响起:“迎客。” 正是灵曲道尊传音。 孟伦上真适时打开门户。 不远处,即将出阵的人、妖各族嫡传,有十余人忍不住上前观望。 那人一跃站定,露出形容。面目柔和大于方正,初看并不刺人,但是心神浸染之后,却有一股绝强的压迫力。背后横腰悬一柄长剑,黄黑相间,轻轻摇曳,带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眼下玉离子、李云龙,玉娇龙、御孤乘、席乐荣等人在后阵密室之中,别有经营;而利大人、席榛子所持之秘法今日才见功果,约莫半个时辰后、清浊玄象开启时才能将将赶到。 所以此时此刻,一应嫡传中最强的不过是妖族余荆而已。 而余荆之精神气象,与此人相比,直是云泥之别。 来人淡淡道:“确认一件事。你方若是斗胜,玄象之精投入哪一家妖族?凤族?” 孟伦上真一愕,自然接口道:“正是。” 来人淡淡一颔首,轻轻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身形一晃,便离开此地,三个转折之后,回到了原处阵营之中。 孟伦上真正欲回禀,却见身畔明暗一阵变化,凝练出灵曲道尊虚画之形。 孟伦上真疑惑道:“什么意思?他要出手援助不成?” 九宗并非铁板一块,这圣教早就隐然知晓。 只是上一回四大妖族会攻东南,这九宗倒并未分裂,而是联手抵敌。 眼下旧日因果并未消解,难道有几家宗门又要成为己方臂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遥遥望见,那飞舟之上人数着实不少,并不亚于隐宗阵营中的参战数量。若是九宗一方的人物能够相互抵消,那么这一战之胜负,只怕并不像向前所料的那么悲观。 灵曲道尊悠悠道:“至少在三次清浊玄象这一场,是白捡了一大臂助。” 只是后半截话,他却并未出口。 半个时辰之后。 那宛似“蜂窝”之物上,强烈镜光射冲斗牛,整个世界,似乎也随州浮沉晃动。 时辰到了。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悬殊之战 相似法门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 林弋一步踏入巨型“蜂窝”中的一点,随意抉择,心中并无丝毫挑选的念头。 星光数度明灭,但是光暗变化的尺度却并非一成不变。无论亮与暗,在不曾到达极致时的任意一瞬,都有可能正反颠倒,如同潮水之起伏,时而巨浪滚滚,时而轻声细语,并无一定之规可言。 约莫二十余息之后,小界逐渐凝形。 不过当中光景似乎不甚好看,黄色纷纷扬扬,但却连黄沙也算不上;似乎整个世界,都是由指头大小的黄色石头构成,十分粗陋,亦十分怪异。 好在这光景并未持续太久。 林弋眼尖,望见极遥远之处,忽地多出一个黑点,仿佛耀眼星辰。 那黑点急速涨大,数息之后已有日月轮廓那般大小。 但这并不是终点。 又过了十余息,倒像是忽然多出一个巨大的陨石,要将这小界砸得灰飞烟灭。若是个肉眼凡胎之人在这小界中,不免被吓得魂不附体。 林弋却是精神一振。 虽然从未见过这等情形,但是只凭借经验和道心推断,不难得出结论—— 这是两界相合的征兆。 果然,那巨大的黑色圆球“落地”之后,并非发出丝毫碰撞声响,好似只是一个幻灭虚影而已。但是经此一变,不难发现。此界域的基本构成——那指头大小的圆石已全然不见,似乎变成了黄色的米粒。 粗粗一看,这“世界”在观感上也精细了许多。 但林弋无暇留心小界的变化。 他关注的,是对面缓缓走来的一道人影。 魏清绮……木愔璃……玉娇龙……杜念莎…… 眼前这四人排名虽都在他之上,但是他妖族本力的手段甚是了得,并且这数十年兼修魔道、妖族两门大系,也不能说一无所得。哪怕尽可能高的估计对手,除了玉娇龙外,双方一为人族,一为妖族的差别,也不是轻易能够泯灭的。 不知是这四位中的哪一位? 但林弋立刻知道不对。 因为这四人都是女子,身形一望便知。较为娇俏的木愔璃、杜念莎暂且不提,就算是魏清绮、玉娇龙,也明显不是这道模模糊糊的轮廓应有的尺寸? 好在这谜题并未虚悬太久。两界真正吻合之后,气机一荡,那身形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 青袍双兽纹,头上扎一根黄色系带,身形宽厚之中,又有从容。 林弋讶然道:“是你?” 马援上前一步,微笑道:“让我猜猜看林兄的想法。” “自三十六子图产生浮动变化之兆后,虽有李云龙、玉娇龙入卷、另有数人排名节节攀升的变化,令林弋道友排名一路下滑。但迄今为止,林弋道友还是位列一十七位;而区区在下,不过位列末卷,三十三名而已。是否这号称缘定的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也不那么灵验?” 林弋被说中心事,冷哼一声。 马援轻轻叹息一声,道:“某却以为,这清浊玄象灵验得紧。说实话,你我虽同为妖族出身;但从前素无交往。虽然阵营不同,却也不能正面放对过。但出关之前,马某心意一动,神识之中却是林弋道友的形象。” “不知道是林弋道友对了,还是某和这清浊玄象对了?” 林弋虽然表面上一言不发,但其实心中念头急转。 他确实不认为马援是自己的对手;但天下有数的各道嫡传,一切讯息凡能搜集者,林弋也都仔细过目。 诸般细事,了如指掌。 隐宗阵营之中,归无咎不必多说,其余数人,也各有非凡之处。 荀申之虚实推演,深谋计算固然最令人印象深刻;但孔雀一族孔萱天真之中隐含一种贵胄之气,似乎别有落脚处;就算是陆乘文,看似迟缓,但是一旦持定决心之后,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冲击力。尽管此时他已不在榜中,但林弋心中,依旧有此人一个位置。 唯独天马一族马援,似乎从任何角度来衡量,都并不算出奇。 略微能够引起主意的,唯有一件小事。 二十年前归无咎开“无遮大会”,隐宗阵营的各位嫡传,自然都是对这个机会十分看重。但是唯独马援,早早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无下文,似乎直到三年之前,才悄然出关。 马援道:“请。” 这个“请”自刚出口,他右臂蓄力,搅动方圆十余里传来轰隆隆的响声,随后不知是神通还是妖族近战法门的一击,便跟了上来。 林弋只觉说不出的古怪。 因为凭借直觉,他潜意识中笃定马援“言语试探”,或者说“施压”的部分并未结束。但是他无端的一个“请”字,忽然就出手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但功行到了他这一步,就算是真的偷袭,也不是可以轻易建功的;更何况马援这一击虽然诡异,却也谈不上偷袭。 林弋精神一振,以“四色相”的功夫回击。 一道逶迤色相,一道无形清气,猛然撞在一处! 那微妙四色只是晃了一晃;但那清气,却似如潮水一般褪了回去。 这一击,是林弋占据上风。 但林弋却一愕,似乎十分诧异! 他的“四色相”功夫是将妖族本力充分发挥的手段,此间短长,就算是凤凰一族也未必能够胜过他。 旁人只知道这一手段对付人修十分厉害,哪怕是圆满境界的人道嫡传,其在林弋面前,将妖族本身境界与本力优势相割裂、从而见缝插针取胜的路数,便轻易施展不出来。 但一般人不能察觉的是。其实这一手,对付功行稍弱于己的妖族修士,优势更大。 只需一记硬碰硬的交手。敌之本力与法力散作两截,顷刻间就要成败势。 方才这一击,马援虽然稍有不及,却势头不乱。 林弋凝神一望,双目圆睁,忽然喝道:“你也走上这一条路……” “只可惜如此机缘,却因你急功近利之举,暴殄天物……” 马援摇头道:“此战之后,谁是谁非,自然分明。” 除了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外,这一辈卷上英杰,论感应气机形势之敏锐,只怕天下再无第四人能够胜过林弋。 他定睛一望,猝然发现,马援所仰仗的,似乎是一道极浩瀚高渺、不可名说的“气运”。 这一道气机之微玄精奥,委实在麒麟一族本命瑞气之上。 马援也是仰仗这一丝“气运”,竟然完全复刻了麒麟一族的手段,将一身法力和妖族本力“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但林弋以为,此举并不明智。 因为麒麟一族的祥瑞之气,本就是在天下气运诸道中最形而下、最接近实体的存在。用来融合功法之间的缝隙,最是恰当不过。而马援的“气运”,虽然层次更高,但更像是务虚的路子。 在林弋看来,若用之以悟道参玄,提高自身的潜力,或许是更好的做法。如此上器下用,未免有些急功近利,等若是用上好的宝钞当柴火焚烧。 以效用而论,只怕反而不如麒麟一族祥瑞之气。 林弋出手。 对麒麟一族而言,醉心于神通变化,诡秘多端,反而多余;似眼前这般比斗之法,本来就最为合适。 两人就这般你一拳、我一拳的互相轰击。 战斗持续不知多久,已是三千余拳过去。 林弋悚然一惊。 起初十拳之后,他已占据极大上风,马援渐有节节败退之势。但直到此时,林弋恍然惊觉,马援虽然欲退愈远,但是身姿却似乎越来越轻盈,反倒是自己,经历了无数次重复之后,仿佛动作有些呆板了。 在林弋心中,马援与他实有相当大的差距;甚至于这一战的胜负根本没有悬念,只是看一看对方展现出的“内容”而已。 更为荒谬的是,作为圆满境界,对自身状态的把握,早已到了明心映彻,无微不至的地步。但此时此刻,林弋却忽然有一种自己“不在状态”的诡异感觉。 …… 时光倥偬。 归无咎在一座孤峰之上,暂作休息。 孔凌随意拾了些柴火,烹煮一壶茶水。 此时距离六盘宗之机缘已经过去了二载。 本人分身的归流返真之遁速,还要远在三首魔蛇之上,仅此于空间通道而已。此时归无咎分身早已返归本身,讯息已明,那小童石墨和几件奇物,已然当面交于东方掌门之手。 东方掌门对这一桩“交易”甚是满意,并托分身回话: 可一,可二,自然可三。 那小娃既已同入墨塔和归无咎门下,也不拘再多一家。再者说,令他多习一道九宗真传,也是有利无弊。东方掌门属意教他小童石墨,加入缥缈宗门墙,也不枉她八十年滋养之缘。 这一番说法,倒是归无咎始料未及的。 眼下尚余十家宗门,不过可堪行走规划的最佳路线却有两道,最终花费的时间,不相上下。 按理说这样的小事,断无烦恼之理;随意选择一道,也就是了。 但归无咎心缘感应,却觉得理应停下来,等上一等。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归无咎眉心似有一点光华闪烁,同时身躯也微微一颤。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行路轨迹 厚积薄发 归无咎沉吟不语。 这一道讯息,等候已久,终于如约而至。 阴阳道特殊的通传消息之法,来自须贤上真。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准备之后,须贤上真终于成功突破至道境,只是如今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已启,较之约定的时间,其实是略晚了一些。 关于这一点,所传讯息之中也有说明。 其实须贤上真真正感应破境之机,是在七年之前。只是突破道境这一大关,和既往的一切修道经验都截然不同。 破境天玄上真,固然幽微巧妙,但毕竟一切变化都在本主掌控范围之内;而突破道境则不然,心神之中时间之流逝、空间之大小,尽数都凝聚成一点,进入一种奇妙的“寂”的状态。 待你醒来,世界重归本源,回眸望时,已是数载之后。 那一点灼灼火光,映照心神之中,旋即便和归无咎自己观照一界的“图卷”迎合为一,标明了位置。 归无咎微微一笑。 这一番等待果然是有道理的。 原来,这光点的方位不在别处——事先拟定的两条最近路线,其中一条走到终点,再过约莫三载行程,便是当年两位道尊证道之地。 正起身欲行,归无咎忽然一怔。 孔凌已是数载没有见过归无咎呈现出惊讶的表情了,不由奇道:“公子,怎么了?” 归无咎略一思忖,伸手一挥。 眼前立刻呈现出一道巨大的立轴画卷,正是心神中紫微大世界图卷的具象化。 只是这图卷并非同比例的缩小,而是遇到虚空冗余之地便裁切而去,最终构成了紫薇大世界各大势力的“方位图”——说方位图似也不确,准确的说,是“存在图”。 与浑浑噩噩的青兜兽不同,孔凌既有非凡的修道资质,便算是归无咎的亲近人物。此类所谓的“机密”,原也不必瞒她。 孔凌果然为图卷中一片又一片的黄白二色所吸引。 她也是机敏之人,立刻大致猜出其中含义。 归无咎伸手一指。 却见西北方位,有一点颜色,似乎微有变化,混沌不明。 在比例稳居劣势的“黄色”光点之中,这一枚光点亮度最高,亦最是显眼。但是此时望去,却总是无端给人一种幻觉——似乎这黄点有一种泛白的意蕴,身上颜色似乎随时要被洗去。 孔凌皱眉思忖,忽道:“六盘宗?” 归无咎摇了摇头,指着此光点东南方向、同样一枚甚大的白色光点,言道:“这是六盘宗”。 孔凌定睛一看,这枚光点较眼下关注的黄白光点只是略小,但颜色已变成纯粹的白色,与象征着隐宗、圣教等势力的形象别无二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孔凌面色微变。又盯着图卷观望了良久,孔凌道:“既然如此……是否要改变行走路线?再余下的许多势力之中,这一家也算是相当可观的了。” 归无咎大袖一挥,洒然道:“不变。”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孔凌抿嘴一笑,道:“公子似乎并不喜欢言及这个‘命’字,也未必信奉。” 归无咎淡淡道:“我说的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金光闪烁,归无咎已在青鸟之上,腾空而起。 …… 林弋面上浮现出罕见的恍惚。 此时战局之中,整个小界,似乎为一种漫无边际的清气所笼罩。当马援游走于其间时,仿佛如鱼得水;而林弋行走于其间时,却是步步窒涩。这清气归属如何,不问可知。 以此为借用,马援似乎立身于一座蕴藏了充足弹性和消解之力的水珠中……以此为倚仗,二人本力、法力相合的斗法,他便占不到丝毫便宜。 不止如此。 麒麟一族祥瑞之气,之所以能够极大强化本身的相持力、防御力,生命力,其关键便是在于和这方天地的沟通。可是当马援那气机占据主动、充盈满界之后,他林弋的祥瑞气机便成了无源之水,效用大打折扣。 这气机之清醇曼妙,竟能胜过麒麟一族祥瑞之气,分明便是…… 林弋双目一亮,厉声道:“这才是你得自归无咎的气运加身之用……” 马援淡淡道:“不错。” 林弋迫声道:“那你妖族本力融合之法……” 马援坦然道:“这是我天马一族悉心钻研的精进之道,在八千年前便只差一线。只是这一线,迟迟无有进益而已。恰逢这大争之世,各家道术交流,这才撬动了这一线玄关。” 林弋轻轻出了一口气,冷声道:“好算计……” 随即心中莫名涌出一种无力感。 到了他这一层次的人物,可以说是古今罕见的奇才。若是作战的对手不输自己太多,同是第一流的人物。那么此等战斗,便当得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考评。 双方之出手,动用何等神通,形势高下如何,哪里占了一丝便宜,哪里吃了一点小亏,无不历历分明。 可是这一战,林弋心中本是坚定无比,自己榜上十余位的人物,决计不可能输给排名三十之后、名次几有一卷之隔者,更不必说,当中还有是否达到圆满境这一天堑悬隔。 可是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斗了一阵,仿佛一觉醒来,竟然形势大变。仔细斟酌,自己似乎已没有明显胜机。明明对方也没有动用什么厉害手段,可是胜负天平一下子就逆转了。遽变藏于无形,自己已无与争锋。 和结果相比,这浑浑噩噩的过程才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就在此时,马援一掌推来。 林弋欲要闪避,却惊愕的发现,自己之“后退”,不是在小界之中的“辗转腾挪”,而是相对于小界这一“整体”的后退! 换言之,若是这“后退”的尺度稍微大些,那自己登时便退出了小界之外。 如此,胜负已分。 林弋双目一凝,做出誓死不退、奋力反击之态。 马援为人之气象,一贯从容严肃。此时却极罕见的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身躯快速后退。 只是他身形虽退,原先发出的那道掌势却丝毫不慢,好似只是要躲避林弋那并不如何显赫的反击。 林弋这才彻底失望,眸中光华暗淡。 瞬息之后,他的身躯从小界中消失。 马援摇了摇头。这潭渊刑气的奇招,既然用过一回,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就在此时。 充盈于整个小界之中的气机,骤然凝合归一,聚拢其身。短短十余息功夫,便营造出一种圆满自足、首尾流动的奇妙韵味。 马援曲指一弹。 身前一道画卷浮现。原本三十三位的自己,已悄然攀升至墨天青之后、林弋之前,占据第一十六位的高位。 妖族自玉离子、李云龙、林弋之后的第四个圆满境,终于由天马一族成就。 马援自己也不由有些感慨。 卷上排位,能够撬动一名,便可称壮举;如此一口气颠覆十几个排名,当无愧于“奇迹”二字。 这也就罢了。在世人想来,这样的大颠覆,势必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甚至还要有少许的巧合和运气。但说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其实这一战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其后的一切发展,波澜不惊,皆在预设的轨道之内。 本战之前后,也没有丝毫惊险可言。 若他的倚仗,单单是“气运加身”的机缘,那么断然无法填平十几个名次的大差距。正应为天马一族关于“气、力相合”的神通精研,在得到包括东方掌门在内的数位人道道尊提点,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 更加巧合的是,此法成功之后,最后所呈现出来的气象,竟与来自末拿本洲的“气运加身”之象异常相似。而马援平素斗法以方正为本,旁人也绝难想到其中藏着一道极深的诈力。 而“气运加身”的真正用途,却是林弋后来才发现的“定空破境法”。 两道机缘加身,其实马援的真正实力已颇为可观,就算这一场比斗战成平局,他也能顺势成就圆满之境。 另有一点值得一提。 在林弋心中,除了归无咎之外,似乎是荀申、孔萱等人更加值得重视,马援好像存在感不足。 此处所见,又是岔了。 孔萱、陆乘文各有个性、棱角;荀申游走于道术之间,所以绽放光彩。其实以根本而论,马援之浑厚全面,反而较这三位更加接近归无咎、秦梦霖、李云龙等人的气象,只是规模更小而已。 也正是因为被更高层次存在完全包容的缘故,所以见不到棱角。 其实以道心之坚、见性之真而论,马援胜过了孔萱、陆乘文;以所行道路之方正而论,他胜过了荀申。 四重因素混合,将马援推至一个极为有利的境地。 在这样的局势下,林弋心中那一直存在的“领先十余个排位、此战必胜”的念头,已经不是事实,甚至不是信心,而是一种侵蚀人心的妄念,导致其拿不出本拟应战魏清绮时那种全力以赴的状态。 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一步步陷入泥沼之中;待察觉出不妙时,已是为时已晚!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试论短长 万象心剑 御孤乘举目张望。 此间小界,已不复黄沙乱石之象。放眼望去,已有持续高的嫩芽从泥土的缝隙中顽强钻出。或远或近,也有大小不一的水池,散发着幽幽光华。气机奔逐,似乎距离飞鸟走兽的形象,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显然不是一千零二十四小界的元始形象。 事实上,御孤乘已一连斗胜了两人。 这两人一人是九尾狐族的第七嫡传,另一位是羽融族的妖修,姓名面容俱不熟悉。 因为羽融族寥可一观的嫡传,其讯息截至到第五名,所以可以肯定,那人至少是羽融族嫡传中五名开外的人物。 这样的对手,横行大世界中也可称一声“天之骄子”,但又哪里是御孤乘一合之敌。 此等情形,御孤乘也是坦然以待。 归无咎不参与第三次清浊玄象之战的情形并未散布出来。但是御孤乘自己心中却早有直觉——似乎这一次清浊之争,不会与归无咎交手。 这一念头,自本族小界之中的“错过”后开始萌发,随后逐渐坚凝。 不止是归无咎;就算是秦梦霖、玉离子等人,甚或那当初一见之下、惊艳万端的轩辕怀,皆难觅见。 可是他心中又有十分清晰的另一个念头—— 此行必然能够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负此行。 莫不是同一阵营中的李云龙、席乐荣? 又或者在圆满境界中愈走愈深、道行已臻至微玄之境的魏清绮、木愔璃、玉娇龙;又或者是魔道中的那位申屠龙树? 正思忖间,面前忽地光影一卷,现出一个人影。 玲珑娇小,步步跳脱,走上前来后,竟是冲御孤乘眨了眨眼。 御孤乘讶然道:“是你?” 黄希音笑容愈发绽放,露出洁白的牙齿:“御道友在期待自己的对手,却没有猜对?莫不是在御孤乘道友心中,本人黄希音,不配做你的对手?” 御孤乘微微低头,沉吟半晌后道:“魔道定世真传之说,某也有所耳闻。希音道友既是魔道正传,又身负仙门和阴阳道两位杰出人物的照拂,潜力之厚,某从来不敢小觑。” “这些姑且不提——自图卷之上,六人中的最后一位坐定了是成年后的希音道友——这一条便超越了其余一切理由,谁也不敢轻忽。” “只是……” 黄希音眨了眨眼,十分好奇的追问道:“只是什么?” 御孤乘默然道:“只是世事如烘炉,其锻炼过程,应世而行,潜移默化,机缘累积,自然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希音道友天资机缘固然是得天独厚,但在这一环节上,总有晚出之不足。” 大势烘炉的培炼,需要时间。 就以归无咎等人论。归无咎固然是天纵奇才,但当年阴阳洞天之战时,他成就元婴境未久。其时修为,与今日委实有相当差距。这种差距不在于表面上的法力积累上,归无咎一入元婴境,积累之厚并不亚于锻炼数百载苦功者。 因为这大势的背景是变动的,所以当世英杰,必然能够从这变动的时势中获取新的机缘,积累气运。 不但归无咎较之当初阴阳洞天之战时进益甚多,就是秦梦霖、御孤乘、玉离子,也莫不如是。 这一桩差别,较之显性的境界、神通、资质上的差异,看似隐晦,其实同样也十分巨大。 以御孤乘的眼力,如何分辨不出—— 眼前这位,真正突破元婴境界,其实是十年以内的事情。 当世嫡传之中,就算是最年轻的一辈,也要较她早上一百五十年上下;其师归无咎、秦梦霖二位,则要早她接近三百年;至于他自己和玉离子等人,还要更早。 黄希音捏了下自己的鼻梁,若有所思的道:“御孤乘道友的意思是……我还太嫩了?” 御孤乘淡然道:“道术上的理解,可以一朝顿悟;功行上的差距,也有巧妙的方法补足。但在大势之中的淬炼,恕某见识浅薄,似乎并没有立时成就的方便法门。” 黄希音歪头想了想,道:“那也未必。” “十息之内,便见分晓。” “看招!” 御孤乘面色一变。 因为黄希音说动手便动手,就在“招”字出口的一瞬,她动手了! 黄希音虽然“动手”了,却并没有“动”。 她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可是她的面容形象,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反复变化;说是千变万化,不足以形容其奥妙! 青年,中年,老年; 男相,女相; 修道中人,凡俗中人; 仙道,魔道,阴阳道,武道,甚至是巫道之气象…… 至于身上袍服装扮、更加不必多言。 每变出一个新面孔,下一瞬立刻回复至黄希音的本来面目;然后接着又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新面孔;再是黄希音的本来面目……一变化相,一本来相,无穷无尽。 这可不是简单的变脸戏法。一人一相,映照本心。其实是在以最强势的姿态,扭转着你心目中“黄希音”三个字的印象! 宛若一种强横到极点的精神烙印,以最为凶狠、不可拒绝的态度,往你脑门上印来! 因为黄希音曾与玉离子交手的缘故,对于她神通路数,御孤乘也有耳闻。但想不到百年之后,她的这一门神通,竟已成长至如此地步! 御孤乘低喝一声,剑意铮铮而起,泛作一缕光华。 这一道剑意,看似歪歪斜斜,并不“正”。 但这是因为御孤乘将既往所学,汇通于一。那有形彰显的部分,是当年“一剑破万法”的路数,并且更臻圆融;而那不可见的部分,却是二元心剑,虚像照影。 这可不是简单的补锅匠人手段。因为他后来悟出的虚心剑道,本就是对“一剑破万法”这实相剑道的否定和超越,断然没有混成一道的道理。 他之所以能够做到,便是因为从超越走向包容,踏步回眸,又上一阶。 若百年前和秦梦霖之战他达到了这一境界,那么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可是御孤乘这至强的一剑,只是开辟了一半左右的空间,将黄希音的剑意干扰拒止在一个方圆十丈的弧形之外;想要反击,竟是不能! 尤其是“一剑破万法”中务实的部分,更是完全落在虚空中,好似寻觅不见对手,完全起不到拒之封冻之效。 御孤乘似乎不敢相信,定睛细望。 难以置信。 令他难以相信的,不是眼前之战局;而是他事先判断、断无可疑的黄希音之短板,恰恰成了对方的长处! 说到道心如铁、百折不挠,御孤乘不但不亚于归无咎,甚至未必逊色于最精擅此心境的两大阵营几大嫡传,譬如姜敏仪、席榛子、文晋元、宁素尘等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遭受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败北的重挫后,成功走出,又有收获。 按照道理而言,对黄希音而言,御孤乘应当是比玉离子更难对付的对手。 直接战力的比较,玉离子自是较御孤乘略胜一线;但与黄希音交手,只要黄希音的虚心剑神通境界并不显著在御孤乘之上,凭借御孤乘的坚凝道心,对于此剑的抵抗力显然更强。 但是…… 黄希音的“剑”,并不完全是神通推演出来的! 她面孔中的每一个“人像”,所体现出的不仅仅是神通剑道之奥妙,更有一种直至本真、浑然天成的情感;教人相信,其实每一个“形象”,都是黄希音真身。“人像”背后的此身履历、悲欢离合、道途心念、胜负度数,都是黄希音真实经历的折射。 眼前之人,不是当世天骄中最年轻的“后出”,而是似乎活了几万岁、游戏人间几万载的人物;又或者干脆是觉醒了宿世千百轮回的魔道至尊。 因为这一份神通之外的“真”,令黄希音虚心剑的侵蚀力强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御孤乘摇了摇头,道:“后生可畏。” 正如黄希音所言。只相持了十余息,御孤乘立刻看清了此战之脉络。 诚然,以他的道行,足以与黄希音匹敌,就维持这般均衡之局,坚持数个时辰、又或者数日,也不是难事。 但是这对黄希音而言全然无碍;但若浸淫时间过久,却会对御孤乘构成隐患。 单以对下位者的威慑力来说,黄希音的能力,甚至已经超过了归无咎和轩辕怀。 因为,对于境界稍逊于己者而言,归无咎和轩辕怀自能速胜,甚至瞬杀。但世间并不缺乏悍不畏死之人、道心执着之辈。 但对上黄希音则不然,若你道行在她之下,只消一个照面,她便能令你跪倒在她面前,永远沉沦,成为任她操控的走卒傀儡。 如此手段,方显魔门本色。 既然局势已明,御孤乘并无丝毫犹豫。把身一提,三纵两跃,缓缓退出小界。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图卷变化 坐而论道 圣教一方,观战的心情与往日迥异。 此时灵曲道尊身形已从座上消失,不见人影。孟伦、恒滑、泰玥等诸位天玄上真,环绕着立轴图卷一道,时而小声低语,时而静默养神。 之所以心情不同,是因为此战过程、各自对手都是完全随机,胜负本不在任一家势力掌握之中,只得任其自然;所以,关注的焦点自然是落在大世界中最顶尖的人物,走势如何。 往次令人心意虚悬紧绷的“等待”,俨然变成为环绕三十六子图的评头论足之会。 其实方才诸位上真已经有过一次激烈议论,因天马一族马援名次突然飙升,一举跨越十几个位次的缘故。从他挤进去的位次看,极有可能是战胜了麒麟一族林弋所产生的变化。 如此遽变,等于将鼎上水瓮,又增添了一把柴火—— 原来,变动之幅度,可以大到这等程度! 先前榜单虽动,又添加了李云龙、玉娇龙等人。但这二人原先不在榜上,是因为界域封印的缘故,并非本人功行不及。所以事实而言,“紫微大世界中,原先未入榜之人杀进榜中”这一件事,其实并未发生过。 这一战消息流布下去,不知激荡多少人的雄心。 就在此时,恒滑上真忽道:“诸位请看。” 孟伦上真等人急抬首一望。 果然,三十六子之图卷,又有变化,并且是排名前列之人的变化。 但是这变化十分奇异,并非是哪两位次序颠倒了,又或者谁人插队了—— 清楚可见。 第一卷六人,此时虽人物不曾有任何变动。但是其中一位身上缥缈难测、灵动多变的韵味,最终彻底消散,形成一个静态的图像,无比确实的固定在第六的位次上,意象和后三十人等同。 而前面的几位形象,虽然比例不均,尤其是归无咎和轩辕怀明显占优。但到底是个“五子流动”的混沌之局。 固定在第六位上的,正是巫道御孤乘。 泰玥上真一转首,自下颌轻轻一抚摸,道:“何解?” 恒滑上真也是面露疑惑。 这等意象,可不若直接的名次变化那么好猜了。 孟伦上真双眸中精芒一闪,道:“是了。” “阴阳洞天之战,御孤乘败于归无咎;河畔论道,虽未认真交手,但他显然不及轩辕怀;修行之中,切磋高下,因为妖族本力之胜实在太过雄厚,御孤乘道友较之玉离子亦略逊一线;另外,便是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正面对决败于秦梦霖。若本人猜测不错,当是方才的一场比斗中,御道友败于前六中尚未交手的那一位。” 恒滑、泰玥等人不自觉抬头往那图卷上一望,仔细端详那清新可喜的少女形象,只觉有些难以置信。 由于清浊玄象之争规模愈大,每一人的比斗,事后都要被不知多少近道上真、甚至是道境大能参详。 圣教这一方虽不能彻底窥破“魔婴”之秘,但也察觉出了上一个百年的黄希音,似较真正的元婴境界,还差了一线。其完全功成,只怕是近日间的事情。 泰玥上真喃喃道:“以同时段的道行高下而论,她岂不是还在归无咎之上?” 愈发揣摩,愈觉不可思议。似乎其令人震动处,还要在马援一举攀升十几个排名之上。 …… 荀申张目一望,坐等一颗明亮星辰快速涌来。 这是他的第二阵,第一阵乃是击败了六翼虎族的第四嫡传。对方虽有妖族本力之优势,但是在修为上宛若天堑的巨大差距面前,瞬息之间,便败下阵来。 这星辰之象,自是合界之兆。见识过一回之后,荀申已是心中有数,此刻唯有静候而已。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其本相之妙,能够保证任何参与之人,至少遇见一位“棋逢对手”的宿命之敌。 而荀申却有预感,自己似乎—— 能够遇见的,可能不止一位。 界域一合,界中细微沙粒立刻凝成土象、金象、水象,然后其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面目清晰之后,二人都是微微一笑。 荀申淡然道:“利兄,久违了。” 利大人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诧异,又有一丝惊喜。旋即深吸一口气,道:“荀兄,久违了。” 招呼之后,二人都在仔细打量对方。 其实利大人此时的气机,有些诡异,甚至可以说有些“浮夸”。自肌肤表面有一层粹白的精气溢出,但是延展极外,却似是一种以铜色为主、兼具七色的流动意象,仿佛身披七彩蓑衣。 似与孔雀一族五色神光相似,但是更落诸实相;若说是一件光影铠甲,又略显空虚。 至于荀申,乍一望去一望如常,仿佛百年之前。 只是他身上有一种“湿润”的味道,似乎刚刚从雨水中走了出来。 这种打量持续了三五息,荀申眉头似乎微微一凝。 荀申缓缓道:“我似乎捕捉到了利兄的心意,也不知对不对。” 利大人微笑道:“说说看。” 荀申肃然道:“利兄放眼打量的一瞬,其中透露出的意思,若荀某并未领会错的话,是要快速判断‘可战’、‘不可战’。若是可战,便战一场;若是并无把握,那么宁愿不战,完全不以胜负为念。” 利大人莞尔一笑,双掌排了三下,道:“洞鉴人心……不愧是你荀申。” 荀申不为所动,皱眉道:“其实此等心意,亦有可以合理解释的可能性。只是真正令我奇怪的是,利兄并未掩饰自己的念头。这等若是战斗之前,便交出了自己的底线,似乎并非明智之举。” 荀申的洞察入微的本领固然十分惊人,但是面对同等级的对手,若是其故意谨守心田,想要准确的窥见所思,其实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利大人却不答。只抬首遥望,良久之后才道:“今日一别,再相见不知已是何时。我们谈谈吧。” 出言之时,他大袖一挥,动作倒是十分潇洒。 两只一人多高,顶面是十六边形的白玉桩,蓦然立在界中。 这是利大人习惯悟道养心所用的“高座”。 二人同时跃上,盘膝而坐。 利大人兴致盎然的道:“能见一见近百年来,荀道友所得的道术否?” 荀申微一颔首,旋即打了个响指。 立时可见以荀申的身躯躯干为中心,似乎出现了一只花苞虚影,共是七瓣,最初形态是一只紧紧裹住的花骨朵。 七瓣尽是绿色,只是颜色深浅不同。 然后这绿花缓缓绽放。 终于七瓣张开,犹如一轮。 利大人面色忽地凝重。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其实七朵花瓣中的每一朵,皆是数十种基础神通构成的整体意象。而七瓣连结,又更进一步,搭建了一个更加精密的神通之“象”。 荀申如此经营,自然不是搭积木这么简单。这其中每一点微小的神通意象,都前后相继,互相推动,生出一种独特的张力。每一瓣之间的“内循环”和七花瓣之间的外部变化,更是融为一体,恰到好处,一生一缩,皆是在自张其势。 待这花瓣七度绽放之后,将会臻至一种极精妙的动态和谐之境,除非功行明显高出荀申一筹的人物,再难将其击破。 这等若是一道阳谋,逼迫敌手必须在七息之内分出胜负。 否则,荀申立在花中,便处于不败之地。 观摩此花三七二十一度开合之后,利大人赞道:“动态平衡较之以静制动明显繁复了许多。但一旦成功,威力却有所胜过。此法功成之后的防御力,只怕尚在秦梦霖的退步均衡之上。” 荀申摇头道:“退步均衡乃是念动即至的防御法门,应变救急之用,非等闲神通可比。荀某这一道法门,成型之后防御力虽强,但真正的实用场合,也并不在防御上。说到底,是持定主动权的投石问路之策而已。” 利大人笑道:“这便是你我二人斗战风格的不同了。” “利某以为,在敌手不得不抢先进攻的七息之内,荀兄势必精研了不知多少种情形,只怕无论接下来敌手如何进攻,都会落入你算计之中。等若是你以一道阳谋,取得了战局的主动权。” “但若是利某掌握了这一门神通,却是千方百计,采取其余法门,弥补了前七息的防御破绽。扛过七息之后,此法的价值便由虚向实,变成了一道真正的防御神通。” 二人四目相对,旋即哈哈大笑。 利大人叹息道:“此番争斗之后,利某就要深居简出,破解成就道境的那一道大天堑。” 荀申心意何等明锐?一番交谈,感悟到利大人的气象变化,已将利大人所历之事,眼前处境,猜出了七八分有余。 荀申缓声道:“利兄心意之通达坦然,彻上彻下,的确令人佩服。若是易地而处,荀某也未必能够做到。” 利大人摇了摇头,道:“我二人所逐之机缘,成与不成,双方皆有一线感应。其时利某心中并未生出那‘必定能成’的预兆心念,其实已隐隐猜知机缘并不在我。所幸利某在山穷水尽之前,及时斩断绮念,选择退出。” 顿了一顿,利大人又道:“这也是因为她也到了成败攸关之时。若我一意勉强,她一旦败北,我也未必能成;但我若先行败退,她之心意与常人不同,别有一种愈挫愈强的反弹力。当她感知到利某提前退却之后,心意之坚猛涨一截,成功的概率也会极大的提升。” “最终,她做到了。” 荀申若有所思道:“这也是利兄不肯与我交手的原因。”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意料之外 各自之筏 魏清绮抬首一望。 短短百余息之内,周遭新芽发散,弥漫成林,透出一股勃勃生机。从最初时节的巨型沙粒构成的世界,最终成长到现在这面貌,也不过是四步转折而已。 每一次变化看似都只是一小步,但四境转圜,由死而生,却又无比顺畅自然。 前三场对手,皆是藉藉无名之辈。 魏清绮心中隐然有所感应,与自己应缘相合的对手,理应在这一场遇上。 两界相合最终完全成型的一瞬,约莫目力可见、三四十里之外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轮廓也渐次清晰。 步步敦实,走到近前。 魏清绮眸中,忽然现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但对面之人,显然较他更为惊讶,双目精光暴涨,气度愈增其华。 二人在相隔三四丈处立定,竟是极有默契的相对审视。 魔道嫡传,申屠龙树。 魏清绮、申屠龙树二人,虽然外在的气象一精微,一放旷。但是从内在的根本气象而言,都是慧心能断,见机通明的典范。当世第一流嫡传之中,除秦梦霖外,并无能与媲美者。 可是这两人,显然都并未料见自己的对手,会是对方。 说来似乎有些诡异,因为二人排名已经不是相若,而是紧紧相邻;本不当如此意外才是。 足足十余息后,申屠龙树双眸中锋锐逼人的气象逐渐收敛,似乎是对魏清绮说话,又似乎是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顿了数息,又道:“若是所料不错,在方才见面的一瞬,魏道友心中所思,其实与某一致;都是一种‘对手并非预料内中人’的意外情绪。甚至于,你我心中推断的路线,预测的可能的对手,也是相同的。” 魏清绮神色不变,只是面上隐见玉芒流转,笑道:“申屠道友以为,本人心中料定的对手,是哪几位?” 申屠龙树十分笃定的道:“无非是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三人之一。极小概率,碰见秦梦霖、玉离子。” 魏清绮双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这份锐利,在一直持定中正平和之象的魏清绮身上,极为罕见。 但一转念后,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若有心意明达之辈在侧,不难品鉴出这一笑含义相近——都有一种“重新认识对方”的含义! 杜念莎首发滥觞,其时她排名十二之后,未入圆满界限。但是挑上了原先十二人中排名靠后的束玉白,一举战而胜之。其后辰阳剑山江海,也是走的这样一条道路。 各位排名靠前的人物,身上皆有一份临时图卷一类的宝物,是以马援之胜,二人皆已知之,于是也就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判断。 挑战上位,得证己道,似乎是必经之路。 以二人的智慧不难猜出,为何自己所料有差,出现在面前之人,竟是同一层次的人物。 再无第三声寒暄。 二人出手。 神通之象,幽异非常;风格之差别,也卓然可见。 魏清绮的神通路数,以清简为主,除了衣袖微微摆动之外,竟看不见一丝多余的神通具象,显然较之百年前的道行,又进了一层。 而申屠龙树心口多却多出一枚三寸多高的绿色火焰,周身远近处更时时有黑、灰、蓝、白四色气机时隐时现。可此等意象却并无想象之中的幽森诡异;五颜六色、千变万化之中,却有一种独特的平淡。 唯有神通相接的一瞬,传来极刺耳的隆隆响声。 不仅声音响亮非常,并且传出数百里外、接近小界边缘,尤有回响。 就这样若虚若实的接了几招,申屠龙树忽地眉头一蹙。 然后黑、灰、蓝、白四色气象一收,仅用拳力出击。 魏清绮现出一丝亮色,微微一笑,竟似十分欢喜。 虽然她并非是如荀申那般,处处以阴阳虚实之变胜人,但本人神通自然演化,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却自然构成了一个极高明的陷阱。 如今魏清绮的神通,已经到了“从虚无始,遍历诸有,最终反归于无”的境地,距离最后的破茧而出,只差最后一步。神通之象,乃是绝对的“无”,不仅仅是声色一类的变化是“无”,就连缥缈宗神通本旨,一式守尽、一式反击的要义,也完全是“无”。 换言之,是走在否极泰来的拐点上。 既然是“无”,也就难以针对性的应对。 尤为值得称道的是,寻常所谓的陷阱骗招,当然是对不明自身虚实之人有用;若是知己知彼,则用处不大;而魏清绮这一式却截然相反——因为这一式是离经叛道的极限、否极泰来的前夜,所以愈是深明缥缈宗神通底细之人,便愈加觉得这与缥缈宗守御反击的本旨不同,而是魏清绮额外习得的一门神通。 但事实恰恰相反。魏清绮这一式之根本,正是明明白白的缥缈宗正法神通,唯有约束全身之力正面攻击,在一条险道上分出胜负,才是正理。若多求变化,反是耗散本力。 魏清绮修持之法,暗合妙缘。 在魏清绮心中,这是为她铺路填坑的一手。 因为,她虽然到了打破天堑的极限,但毕竟不曾真正坐倒;需要完成这一步,必须在实战中突破。这一点,和杜念莎挑战束玉白等战例略有不同。 而圆满之上与圆满境界的差异,较之圆满境与非圆满境之间的差距只大不小。 所以,若真遇到御孤乘、李云龙等人,只怕自己未必能够坚持到破境之时。 恰恰缥缈正法修炼到这一步的异象,能够做出铺垫。在魏清绮心中,即便是道心深湛之辈,料想除归、轩、秦外,其余三四人想要领悟这“相反相成”,至少需要十五息以上。 届时其法力心神损耗不小,自己占据的便宜,足以成为渡河之筏。 出现在面前的对手,并非御孤乘、李云龙等人,而是申屠龙树。魏清绮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很显然,他也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 事机巧妙。 这一无心妙手,若用在抹平与御孤乘席乐荣等人的差距上,固是恰到好处;但若坑了与自己层次相若的申屠龙树,那么纵然自己能够速胜,这一战的意义,也将大为失色! 在内心深处,魏清绮自是希望申屠龙树过关的。 但是她不可能出言提点。每一步,都要自己走出! 最终魏清绮果然是暗合冥冥中的气运和机缘,申屠龙树虽然功行层次略逊,但是见机之敏锐竟然超出预料,一来一回,迅速勘破了魏清绮的道术玄机。 这正合魏清绮之愿。 无论是魏清绮还是申屠龙树,都隐然感到,这一战,的确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战”。 拳脚交加,不多时便是三千余合交手。 以圆满之境为限。 若缥缈宗真正完道,那么行走虚空之中的化力与反击力,理应完全相同。 唯有圆满之上能打破这个界限,在距离完道尚有差别时,就击出一攻一守、一动一静完全契合相生的完美一击——无论是示现为拳术,还是具体的神通法诀。 此时魏清绮周身百丈内外,清气滚动,袍服衣袖已然从“摆动”跃升至“震颤”的地步,响声一清脆、一窒涩,暗合攻守之道。 但圆满境的人物,却不难感应,其实那反击之力,较之防御力的圆融无隙,终究是差了一丝。 然而魏清绮似乎已到了最完美的境界,欲更进一步,似也难能! 就在此时,魏清绮额上一点光华一聚一散,宛若奇葩绽放。旋即她周身意象之中的“平衡”立刻被撤去,竟是将全部法力,孤注一掷的用于攻击! 这一击似乎打破了圆满境的界限,但是缥缈宗原有的神通范式也被打破,得失晦暗不明。 申屠龙树眸中似有火星一迸。 他的道心通达无比,彻上彻下。虽然申屠龙树无限清楚,这是自己的证道之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心中只有一点不及其余——正相反,若能在成道之时,顺便击败魏清绮,那才是真正圆满。 机会来了! 申屠龙树双掌一合,按在胸口的火焰虚形上。 然后魏清绮一拳击来时,他似乎不及抵挡,被这一击正中胸口,然后气息快速委顿下去。 这只是一瞬间事。 刹那之后,申屠龙树衰落到极限的法力气机奇迹般的恢复圆满,反击之力,也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成型。 由于魏清绮撤去攻守平衡的缥缈宗神通意象,所以那貌似破限的一击,只要不能将申屠龙树完全击败,那么此战胜负已分。 圣教有丹元振本之法,九振之下,些微伤损完全无惧。 而申屠龙树通彻二典后新近领悟的“因果颠倒法”,与之相似,却只有一振之力。但这一振,却有向死而生的不可思议功果,令自己在生死一线之际,还原本来。 因为这一式的妙用,申屠龙树将自动护住的秘宝,都弃而不用了。 其实和魏清绮的无心插柳的欺骗手段相同,这一式起死回生,便是申屠龙树和上位者竞争的垫脚石。 如今申屠龙树神完气足。 这一击,无可阻挡! “轰”的一声巨响。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否极泰来 更进一步 但是一连串雷鸣爆响之后,魏清绮依旧好端端的立在空中,看似神完气足,无有微损。 申屠龙树微微一愕。 原来,他这向死而生、还原本来的一击,并非落在魏清绮身上;在魏清绮身前三十六丈之外,似乎莫名多出一方无形气墙,自己的全力一击,被这“气墙”所阻隔。 申屠龙树下意识的以为这是护身法宝一类,心中甚至在一瞬间看低了魏清绮半分,因为如此证道之战,若不能弃绝一切外物枷锁,对于捕捉那一线机缘大有影响。 他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这“气墙”非生非死,无端呈现,似乎并非神通法力所演化的气象。 但刹那之后,申屠龙树首先知道不对。 因为魏清绮眉心处隐约有一点火光似绽似收,这份律动和三十六丈之外的无形气墙的反弹和律动极为契合。 申屠龙树“咦”的一声。 三五息之后,仿佛谜底揭晓——魏清绮本身法力与外间那坚不可摧的防御神通之间,一起一落、一升一降,联系彰显无疑。 同时,魏清绮身上周流浑成、缜密无隙的气象骤然被打破,哪怕是没有丝毫法力之人一眼望之,都不免生出一种幻觉——似乎她血液在沸腾,气机介乎于有序无序之间,似乎经此打碎之后再度重组的步骤,便能一举迈向一方新天地。 申屠龙树立刻明悟。 原来,魏清绮并非放弃了缥缈宗《呈祥涤厄琳琅书》的根本大旨,只是放弃了她既往道术的法门约束。最终目的,是在生死成败攸关的一瞬,构建一个新的平衡。 只是缥缈宗旧法,是先有防御,后有反击。而在此法完道之前,魏清绮个人踏出的这一步却将次序颠倒,先行进攻,看似全力不留余地,实则在正确的时间,全功亦能全守,从而完成否极泰来。 短短十余息,魏清绮完成气象变化。 从浑成转为混沌之后,在重新回到了“浑圆无隙”的境界,只是多出了三分灵动,不可捉摸。 申屠龙树可是与归无咎有过一战的,此时自然明悟这三分“灵动”意味着什么。 想不到,竟是魏清绮领先了一步。 申屠龙树正要出言道贺,魏清绮却是双眸一亮,若有所思道:“恭喜申屠道友。” 申屠龙树闻言一怔。 旋即他快速的神气反观。却发现自己的气机同样若虚若实,浮沉不定。从深密有序转而为混沌而活,恰与魏清绮方才的变化相似。 对于更进一步,申屠龙树所持的魔道法门,并未提供一具体方略。只知时机成熟,定能做到。这一心念,在二十年前胜过墨天青的前夕,便已坚信不疑。 原来,这法诀正是应在自己的“因果颠倒法”上。 此法用于试炼修习之时,看似用得丝毫不差,其实却不曾真正逼近极限。而方才的申屠龙树在实战中动用此法,其实已经到了濒临极限、险之又险的地步;只要魏清绮的功杀神通再强上一线,又或者申屠龙树自己对于能否接下那一击有丝毫怀疑,那么他的底线必然被打穿,这“因果颠倒法”也就完全来不及动用。 好在他湛然自若,心意坚凝。 于是,这“因果颠倒法”向死而生的一轮回,便为他缜密有序的神通之中,注入了一丝涟漪。 魏清绮只是静静等候。 因为虽然有先后之别,但到了这一步破境已经不可阻挡,申屠龙树亦可从容动用防身法宝一类的手段,所以魏清绮虽然领先半筹,却也并无必要枉做恶人。 小半刻钟之后,申屠龙树同样晋入了“定中有活、有序无序”的奇妙境界,尤其后辈处似多出一道幽秘难测的玄色冕环,气度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申屠龙树伸手一点,点点光华化作长卷铺开,三十余个离体人影显露于前。 只是二人依旧位列八、九位,排名并未有丝毫变化。 申屠龙树叹息道:“若是你我早生数千、数万年,今日一战,当是紫薇大世界中亘古未有之奇观。” 魏清绮摇头道:“非在此时,你我也不能臻至如此境界。” 自古而今,道术最高层,本来以圆满为界限。 一世中功行臻至圆满的二人,在一战中双双突破极限,臻至圆满境界之上的奇妙境界,确然是万古不朽的神话。 可惜当世已有轩辕怀、归无咎、秦梦霖、玉离子、李云龙等人在前,如今再加上魏清绮和申屠龙树,使得屹立在这巍巍巅峰之上的人物,竟然达到了接近十人之多。 人人知道当今之世是大争盛事。 但从这个视角观察,这所谓繁盛,依旧要超出绝大多数人想象之外;或许从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 荀申盘膝而坐,静静等候,直到面前那袅娜虚影,一笔一划,形容轮廓,逐渐驱尽雾气,显露真容。 席榛子。 定睛细望。席榛子的气象明显也受到神道影响,但是气象明显更为含蓄,若隐若现之间,体现出其与本身法力恰到好处的融合,而不伤本性。很显然,席榛子之所得,要在利大人之上。 荀申一眼扫过之后,淡然道:“席道友。” 席榛子双眉轻轻一动,似是蹙眉,又似无迹可寻,脆声道:“我的上一阵,是东南九宗的某一位嫡传。你的上一阵,似乎是利大人。” 荀申不知她如何断出,但却也并无必要否认,道:“不错。” 席榛子微微侧首,思忖了一阵,道:“若是我所料不错,他并未与你交手。你二人一番坐而论道,便各自散去了。” 荀申并未否认:“不错。” 席榛子悠然道:“这的确是他的行事作风。他是怕成了你的垫脚石,令你再向上前进半步,从而给你我之战增添不必要的压力。” “甚至于——提前破境。” “但若换做是我,便当与荀道友全力交手;每个人只需管好自己便可以,人各有命,徒然为旁人操劳,又是何苦?况且,他也应该猜到,我未必领情。” ps:短章。 差的一章不会赖的,只是这段时间都是早上九点前解决一章,白天做另外的事情,形成生物钟了。昨天晚上想补更,写了几百字楞不知道写啥,还害的晚上失眠了。 明天或者后天起个大早,写两章。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反相合 无心有心 少叙之后,席榛子翩然退却。 到了该做一了断的时候了。 荀申长身而起,毫不犹豫的信手一挥,七瓣莲花骤然显现,正是他在利大人面前所展露过的手段,静待席榛子来攻。 此着一出,七息之内,必有结果。 席榛子双目一凝,立刻窥出这一式的奥妙。 她的反应,没有丝毫犹豫。 却见她纤纤素手向上一扬,宝树之形一闪而逝,旋即两张尺许长短的青色、百色符箓已被夹在席榛子食指、小指之间,轻轻一抖后无风自燃。 然后整个空气立刻变得活络起来,仿佛龙归大海,鱼翔浅水。在此符营造的情境之下,无论攻击速度、应变之灵活,都要大大增强! 另一道符箓的光华,却是凝结于席榛子指尖,俨然自身无限锋芒所汇聚的实体。 这是圣教之“符道”。 与此同时。 席榛子身躯宛若风中荷叶,前后轻轻一阵摇晃;本身气机之茁壮,又猛然拔高一截! 这分明是圣教之“丹道”的手段。 只是与丹道本元、本身先行伤损之后再重新复振的“恢复”之法相比,此法门在席榛子手中增加出一重变化,在本身完好无损时增益己力,显然令此法门的主动性、实用性跃然攀升。 圣教道法神通之中的两大瑰宝,如今在席榛子手中融为一体,同样也是更进一步的坚实根基。 按理说两种外力之法门同时动用,实则稍有违碍;席榛子之所以能成,正是因她身上那一层微妙神道增幅的缘故。 电光火石之后,席榛子身躯当空一旋,猛地扎了过来! 荀申的这一门七瓣七息防御法门,所应对之法无非两种。 一是迎难而上,断然在七息之内将荀申斗倒;但此法门既然如此布置,自然会做好充足的防备。如此策略,似乎有落入彀中之嫌。 二是审敌虚实,沉心静气,在试探之中寻得此法的破绽。 如此做弊端同样明显——因为七息时间实在太过短暂,若不能在审敌之道上有所收获,又白白耽误了时间,那么等于自己将荀申这神通的破绽和机会让了出去,到时候后悔莫及。 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并无一定之论。 荀申眸中光华微微一动。 在两种方略之中,他自然能够猜到,席榛子的性格,当是采用直接破局的方案可能性更高。 不止是席榛子。当世第一流的人物面对他这一式七息法门的投石问路,谁会选择第一种方法,谁会选择第二种方法,荀申大致心中有数。 但是似席榛子这般,毫无压力、甚至连“奋发一搏、激励勇气”的心理建设过程也完全看不见,视近身搏杀的孤注一掷如理所当然,恐怕除了她之外,也罕有人能够做到了。 荀申做出应对。 他大袖一卷。 围绕荀申远近之域,似乎形成一道淡淡的旋涡,无形无相,但莫名有一种难以阻挡的吸附之力。同时荀申之身形,也变得若虚若实,在土黄色和玄色之间,反复变幻。 席榛子看似是近身搏杀,但是经过两重增益之下,气机感应也敏锐无比。 她立刻觉察到,自己推波斩浪、力在外缘的一线气机,已莫名被那一线“旋涡”化去了。 消化、吸收敌手法力的神通在修道界中并不罕见;但是敌手法力愈纯,此法便愈难奏效。在双方这一层次的交手中,依旧成力的化气法门,委实极为罕见。 若仅仅是一线也就罢了。 这看似无形无相的吞噬之力,极有可能是一道无底洞,是荀申弥补“七息”的杀手锏。 荀申仪态好整以暇,只是毫不掩饰神色中的期望之意—— 你会作何选择呢? 上一阵与利大人的交谈中,其实荀申有所保留,并未全说实话。 因为荀申的心意运筹,已经到了另一层次。 穷极万变之后,自有返璞归醇之心。 说来外人或许不信,其实荀申所走的真正路线,并不是什么“投石问路”、利用七息时间迫使敌人快速的做出策略选择之类,从而占据博弈的上风。 荀申所行之道,恰恰是利大人的建议——设法采用其余的防御法门,将七息破绽彻底补足,从而令这门神通,成为一门真正意义上的防御大神通。 与杜念莎运筹参研十余载,所得二法,其中之一是七瓣七息防御法门,另一道便是眼前这微妙的旋风气机了。 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提。神通组形、关联变化之间的学问,深不可测。纵然是亲身精研法门的荀申、杜念莎二人,也只是事先对于即将成型的神通大类——譬如属于攻击、防御、陷敌等有一宏观把握;至于神通的具体妙用如何、缺陷如何、特性如何,非得等成型之后,再度返照内心。 换言之,这和照着图纸建筑房屋,是完全不同的。 造化弄人处就在这里。 荀申之本意,是换一种心境,建立一种硬碰硬的不变法门;但是这门神通成型之后,却大出荀申意料。 原来,这门名为“神蟾吸水”的神通,正是以吸人法力的特殊手段,实现防御之妙用。 但是这吸摄之力的上限,却不在于己,而在于敌。神气感应之下的敌手法力有多少,这吸摄之力的上限便是多少。若是敌手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吸摄之力将敌法力吸摄殆尽后自然会迎来否极泰来的变化。 不但神通之象瓦解,而且所吸的大部分法力,依旧会还于敌身,大致是双方两分的变化。 看似对方即便走出正解也不算亏;但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在一息之内便能完成。换言之,此法抵挡七息的战略用途,等若是失效了。 但是面对这一式,若是敌手有所保留,法力便是被真真切切的吸去了。 而且,就算没有七息限制,哪怕是任敌采取佯攻之法,而无一往无前之心,面对这一门手段,也注定是徒耗法力。 本欲另开生面,但每人的斗法风格似乎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最终神通成型之后,竟依旧落笔于虚虚实实之中。 荀申静静等候。 你会作何选择呢? 此法完功之后,其实荀申三年前便有一念浮动—— 或许自己在圣教中真正的对手,有可能是席榛子,而非利大人。因为荀申推演模拟所有人面对他这一式的反应,面对这吸摄之力,依旧能够毫不犹豫的冲杀进来之人,寥寥可数。 并且,这份名单之中: 一定有席榛子; 一定没有利大人。 整个过程,也许心中有万念闪过,但是现实中只是一瞬间的事。 席榛子果然毫不犹豫,视紧迫的局势如无物,依旧完全感受不到她一丝思考的过程,身入青虹,扎进这“旋涡”的中心! 荀申心中释然。 旋即伸手轻轻一挡,一道光罩,将自己牢牢护住。 这是他最后的防御手段,一旦动用,足以坚持到七息。但在自己神通被席榛子完全化解、面对至为圆满的一击,想要以不全之力抵挡,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这代价,就是所持这护身光罩的“定”字诀,长达一刻钟以上。 在这段时间,席榛子大可将玄象之精取走。 一声猛烈的撞击之后,席榛子自然识得这是“自封印”的手段,举目四顾,却也并未再度出手。 数息之后,七瓣绽放饱满,防御之功已成。 荀申心中豁然有一丝明悟。 在虚虚实实的变化上,他的确已登峰造极;无论是谁,想和他在此道中纠缠,都注定占不到便宜。唯有似席榛子这般,身怀无心之韧,方能过得此关。 无心胜有心。 此念一生,荀申浑身上下,忽然光影一颤,气机彻底转入圆融无隙之境。 再看对面的席榛子,同样气息由缥缈转为浑成,卓然独立,将从前那份虽然坚执、但暗藏窒涩的味道尽数洗去。仿佛月华流转,清新动人。 三十六子卷上,圆满之境,又添两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责任之重 成其规模 荀申、席榛子二人一步臻至圆满之境,可以说是紫薇大世界本土道术中突破性的大事件,论意义之非凡,还要在魏清绮、申屠龙树突破圆满上境界之上。 这意味着,本土道术亦有可能打破随时兴衰、一劫一更替的泥沼。 荀申暗自调息,本拟处境之后收纳总结这一次破境的所得。至于这一小场清浊玄象之争,因不可掌控的缘故,倒是不必记挂在心。 但是奇怪的是,席榛子却并未离去。 却见她缓缓退后两步,然后盘膝坐定。待其身形飘浮三四丈高之后,隐约可见一个一人多高的立方体光罩,将席榛子护佑在其中。 席榛子额头、眼窝、面颊上,清楚可见在血色、玉色、蜡黄色之间反复变幻。 足足一刻钟之后。 界域之内的草木新芽,又陡然增长一截;抬首望去,似乎有一道朦朦胧胧的虚影,将与此界相合。 荀申画地为牢的神通负面效用完全化尽,洒然起身。 又过了约莫二十五息,席榛子的护身“方框”同样化去,然后轻轻一跃,立定在十丈之外。 荀申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参与最后一场小界之争的是自己;而席榛子却会从此地缓缓退出。 因为方才席榛子受到的禁锢更久,所以这方天地判定,本场比斗是自己胜了。 荀申思忖数息,终于道:“这不像你。” 席榛子摇头道:“虽然我不喜欢他多管闲事。但是若非他的决断,我极有可能走不出这一步。一份责任,两人承担,和一人承担……不得不承认,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我没有选择。” 荀申斟酌良久,终于道:“恭喜席道友。如此抉择,或能令你前路愈广,不可限量。” 这场比斗,荀申本是胜者,但他却出言恭喜。 若祝贺的是席榛子破境圆满,也就罢了。但他言下之意,显然不在于此。 席榛子闻言,面上却现出一丝惊讶,脆声道:“这声恭喜,倒是将荀道友你的真实心念,暴露无遗。机变百出如你者,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个以宗门为意之人;我想来以为只是因果在身,不得推脱而已。我还以为你要说,此番之败,乃是因我身上背负了枷锁的缘故。” 荀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十分坚定的道:“不,这是机缘。” 如果是从前的席榛子,那么奋身不顾、中宫破境,却是是其本色。 但方才的交手,席榛子看似果决,看似“全力以赴”,已动用了破解荀申法力消化之法所需的上限。但是实际上依旧留下了一道“有所保留”的后手,保证万一事机不谐时,万无一失。 也因为这一线欠缺,令她错失战胜荀申的良机。 而她之所以大违本性,改弦更张,正是因为她身份立场发生变化的缘故。 利大人求缘失败,将成功希望托付于她;席榛子等若是寄托两人乃至整个圣教的重托。 但在荀申看来,这并说不是上负累、枷锁;因为以席榛子的心性,其实以前并未利用到极致;令其处于绝对的压力下,对于她而言,反而是莫大的机缘。 反手一合,张开清光图卷一望。荀申、席榛子,排名图卷十七、十八位。 …… 距离清浊玄象战场,百万里之外。一只身长七百张的青鸾,缓缓震动双翼,游走于极天之上。 其背上所负,却是一方阵机谨严的八门楼阁。 其正中高台之上,只有三人在座。 正中位上,缥缈宗东方掌门罕见的身着一套短袖粗布麻衣,倒是与她弟子魏清绮的常服类似,只是颜色并非纯粹的粹白色,而是略略偏黄。此时她右臂之上悬挂着一方竹篮,竹篮之内,一只白白胖胖的婴孩四肢蜷曲,正在酣睡之中;一道玄微难测的气机,仿佛被褥襁褓,将他牢牢包裹。 左右两方位置,一位是越衡宗宁真君,这是缥缈宗一贯联系紧密的盟友;另一位却是稀客——相貌清癯,风姿宛然,正是幽寰宗掌门薛见迟。 却见面前一滴水珠,弥漫成三尺方圆,又像是一面铜镜,显露出风沙水土之象的景色变幻。 现在再去看这镜中景象,自是看不出什么;但是方才却能窥见一场异常激烈的打斗,且不难断明,这正是清浊玄象小界之内,魏清绮的视角。 当前的画面,却是魏清绮与申屠龙树战后,遁入下一界的景象。 清浊玄象小界与外界的分隔极为严密,时至今日,也只有龙族用一件异物完成讯息传递,而今日东方晚晴竟能将其中整个画面呈现出来,除了她本人道行深不可测之外,更当有非常因果,方能做到。 薛见迟微一出神,道:“此战之胜,令超迈先贤的微玄境上,除轩辕怀、归无咎之外,又多出一人。” 东方晚晴目光须臾未离那镜中之象,只是口中淡然道:“准备步骤,终是未有大碍。接下来的局势,才是关键。” 薛见迟一怔。 幽寰宗内部断明局势,以为加入缥缈宗、越衡宗这一方为宜。 但是其实幽寰宗并未来得及表态,东方掌门便邀请薛见迟亲身赴会,说是共同见证一个关键的“局变。” 方才的这一场戏码,魏清绮成功突破至前无古人的那般境界,成为九宗此道上的第三人。 薛见迟虽然面上从容,但是心中其实颇受震动。 虽然明知对方邀请自己来观,有展现实力和诚意的意味。但是圆满之上三分有其二,依旧令薛见迟心中早已倾斜的天平上,再重重增加了一道砝码。 但是听此时东方掌门言下之意,方才破境“圆满之上”的一战,竟然只是她心目中的“准备步骤”? 薛见迟忍不住问道:“敢问究竟如何?” 东方掌门缓声道:“敢问薛掌门以为,归无咎功行成立之路上,在哪一步最大限度的拉近了和轩辕怀的差距?” 薛见迟略一思忖,毫不犹豫的道:“应当是红云小会上初破极境,直到阴阳洞天与秦梦霖、御孤乘一战,大势养成,最为关键。” 宁真君缓缓颔首。 归无咎虽然是在异域成道,但是他成长至今日地步,九宗中无论哪一家都会缜密研究,不会放过任何细节。尤其是阴阳洞天之战的照影,本是公开的,并不难寻到。 在红云小会之前,虽然归无咎根基更厚,但是从根本上说其实和木愔璃、林双双、魏清绮等处于同一层次。 和元元之战一举打破桎梏,之后突飞猛进,直到阴阳洞天之战养成大势。 这其中有一处关键点,似乎被忽略了。 如果说归无咎初破境时,虽然境界上已与轩辕怀拉平,但双方其实依旧有一定差距。倘若说红云小会时双方的差距有十分,那么到了阴阳洞天之战时,这差距至多只有三分。 这剩下的三分,主要是轩辕怀潜通上境之心的缘故。到了归无咎空蕴念剑日益精湛、窥见武道上境妙理、魔宗四典感通上下之后,这剩下的三分差距才逐渐被抹平。 到了九宗攻伐东南之前,归无咎往辰阳剑山赴会,无论道行声势,其实已不在轩辕怀之下。 其实不难发现,前面的七分,在短短二十年内便已成就;而后面的三分,却是二三百年间的机缘。 薛见迟一惊,道:“东方掌门是说……” 东方晚晴平静道:“不错。层次是层次,规模是规模。以归无咎为例,纵然他在红云小会上突破了层次的桎梏,但若是无有后来二三十载规模成型上的突飞猛进,只怕也未必会被轩辕怀视为劲敌。” 宁真君接口道:“换言之,圆满之上,也有明显的高下之分。” 薛见迟道:“莫非……在破境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是定次规模的良机?” 东方掌门道:“正是。” “一门中若有道境坐镇,对于本门功法遥相统御,可以实现一种不可思议的‘交互’。换言之,清绮乃是我缥缈宗完道的实行主体,但是她在攻守均衡之道上每增进一步,我却可令其及时示现于《呈祥涤厄琳琅书》之中,再反过来回馈于魏清绮的一身道行。” 薛见迟深吸一口气,道:“东方掌门的意思是……就在你我寥寥数语交谈的当口,令弟子较之方才战斗时,又变强了?” 东方掌门微笑道:“不错。” 宁真君也是心中感慨无已。 这就是缥缈宗完道较之越衡宗的优胜之处了。 时机到了,虽未有完道之名,实已有完道之实。 越衡宗虽然有人才累出,繁盛胜于缥缈宗。却也只有在凝练十八法之人真正正位上境,方能说真正成立。 若是无有念剑演化图压阵,竖立天人立地根的道术核心。只怕同时成就圆满之上后,归无咎的“规模”反而要在魏清绮之下。 东方晚晴悠然道:“因我百年前的布置,清绮破境之后的跃升,当在极端的时间内完成。但如此做也不是没有风险。因为冥冥天数有所更易,或许这次清浊玄象之战中……她会遇到本不应遇见的强大对手。” “唯有下一关战而胜之,才算真正成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极境高下 算度之外 魏清绮双目垂帘,静静调和气机。 申屠龙树离去之后,下一界的“合界”意象似乎来得缓慢了许多。 但是这正合魏清绮之心意。 此时魏清绮躯壳上下有一丝热力缓缓蒸腾,正是感受到莫名不可视之地有一道水月镜光映照己身的缘故。此光笼罩之下,本身气机、缥缈宗既往之道术,当中的一切精微变化,变得渐次活络了起来。 如此气机流动,心意流动,这曼曼青天,忽地有许多人物影响,逐渐飘浮走进,又渐渐远去…… 魏清绮陡然生出一念,似乎自己投身于时光的长河中,对于阅历所见的英杰人物,完成了一个新的“认识”。 于是,她心中恍然。 她与申屠龙树这一战,不可避免,不可替代。 原来,魏清绮和申屠龙树,虽然都是以智慧道心见长,心意明断非同小可的人物。但是圆满之境和圆满之上,乃是古今未有之天堑。你尚未达到这一步,便不能对这一步中的高下虚实,有一个最深刻、最准确的认识。 唯有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方是真正“知道”之时。 直到此时此刻魏清绮才认识到,若先有这一战铺垫,哪怕她与申屠龙树二人都有护身之底牌,无论对上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中的任意一位,都并非敌手。 圆满之上的层次分别,从前与归无咎、秦梦霖等交谈中言及的断词文句,当时看似了然于胸,但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真正明澈三味。再加上许多顶尖人物曾经交手留下的照影石,亦在自己心中重新流淌,足可审其虚实之精华。 归无咎、轩辕怀心意境界超迈群伦,各自以特殊方法提前领悟上境玄机。 这已然不是境界上的区别,只能说是特殊的机缘,也是成就其领先旁人一步的最终底牌。 并且,这二人通过辰阳剑山八剑合一和空蕴念剑两道大宗,各自独立领悟了剑道真流,的道最深。 黄希音得归无咎之“三隅返一、借道对证”的启发,秦梦霖与御孤乘因与轩辕怀一战的启发,分别掌握唯实唯理的推演大道和“虚心剑”的真流剑道。 御孤乘得道法门,与玉离子两两相通。传闻玉离子将虚剑心得和凤舞九天的蓄势一击凝练为一,单论一式之威力,天下无双无对。 后来者在自身法门中若无对应门径,极难超迈。 这也解释了一个小小疑惑。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李云龙、御孤乘、席乐荣看似是实力在伯仲之间。 三战结局,席乐荣与姜敏仪不分胜负;御孤乘败于秦梦霖之手;李云龙却仰仗了龙族古今传承以降的唯一秘法,气焰大大增进了一步。论根基之厚实,几乎可以与玉离子相媲美。 可见后来之走势,应当是李云龙一举跃迁而上,纵然依旧略不及归无咎、轩辕怀,却也当能与秦梦霖、玉离子争锋。岂料龙族两大嫡传汇入“三十六子图”之后,李云龙竟是排名第七,依旧名列御孤乘之下,令魏清绮略有不解。 如今这答案判然明白。 因为自归、轩滥觞,与其有缘暗合门径之人,皆入真流。而李云龙本身法力,虽已被增强到不可名状、匪夷所思的强横地步,但是到底并非真流,因此屈居六人之下。 其实李云龙既往所持的穷通万变的数极法门,通过和轩辕怀的那一战便能看出,几乎可以说是推演大道的降阶版本。只可惜龙族的后续强化,并未落在道上,而是应在看似实惠之处。 值得注意的是,并不能轻易断言李云龙走错了路。 因为他所持之法门,能否通彻进入真流之境,原未可知;而他本身的实战能力,的确是非同小可,决不能认为其明显在御孤乘等人之下。 相反,面对李云龙的浑厚规模,除了归无咎、轩辕怀、玉离子三人之外,其余几位哪怕是秦梦霖也得暂避锋芒,拉长战线,在最后千钧一发的绝险之境,凭借“虚心剑”的玄奥窥得破绽,逆转局面。 总而言之,六人之下,李云龙虽未窥破真流之道,但是战力却能与前数人等量齐观。 如斯境界,殆非新近破境的魏清绮所能匹敌。 唯有席乐荣其人,观看他与姜敏仪在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的影像,虽然看似也动用了非同小可的神通,并且在其既往压箱底手段、“天钺”之上又做出改进。引入全面控制的均衡度数之法,这也是受了与轩辕怀一战的启发。 但是如此法门,和剑道真流固然绝不相干;和唯实唯理的推演法门似乎有一线联系,但是也只是一线联系而已。 如此说来,自己下一阵的对手,就水落石出了。 此念方生之际,魏清绮忽然面色一变,现出一丝错愕。 以魏清绮之慧心,极少能够遇见令她如此惊讶的事—— 原来,就在这一瞬间,这“合界”的过程,陡然加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完成无虞。 自己的对手几乎也在前后脚之间同步到来,从容之中兼有冷淡威严,长袖轻舞,双目正视前方,给人以一种绝大的压迫力! 李云龙! 魏清绮眉头微蹙。 就在自己在感受“故人”的层次深浅,判断自己当并非李云龙敌手时,此人便出现了。 如此心境,对她十分不利。 魏清绮与秦梦霖相交甚密,演示切磋道术更是不在少数。此时她能够无比清晰的感应到,单单以气象规模而论,眼前的李云龙尚在秦梦霖之上。 虽然真正交手之际,魏清绮相信秦梦霖必定能胜。但是这也足能证明李云龙的雄厚实力。 能够在圆满之上依旧铸成如此明显的体量优势,妖族本力的倚仗不可或缺。很明显,此时李云龙的融合之功,在以类似法门立定根基的麒麟一族之上。 十分之一个刹那时间,魏清绮令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先前一战,魏清绮和申屠龙树皆信心满满,以为将直面圆满之上的诸位而破境。但事实振明——清浊玄象仿佛有灵,他的“安排”更为准确,是魏清绮和申屠龙树未知上境深浅,所以误判。 如此说来…… 先前自己是高估了自身的实力,现在却是低估了自己;其实若激发全部潜力,自己当和李云龙有一战之力? 李云龙面上现出一丝惊讶,道:“魏清绮,想不到。” 这一丝惊讶,也只是一闪而逝而已。 这“想不到”三个字,有两重含义:一是想不到魏清绮会作为他的敌手出现;二是想不到魏清绮突破到了圆满境界。 魏清绮正要思虑对策,李云龙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双臂张开向前一推,看似如柳絮之轻,又似乎有万钧之重。 李云龙既往的性格特质,其实有些王孙公子风范,优柔从容,不徐不疾,不急不躁。 虽然二人并不熟悉,但魏清绮本也以为当有那么三言两语的交谈时间。没想到李云龙六个字出口,并不等待魏清绮回复,便直接出手了! 干燥清朗的天中,忽见雪花飘零,以一种极为均匀的速度,缓缓落下。 凡是雪花落处,便营造出一种“世界”的味道。 对于环境的影像,领域的营造,空间的控制,本是龙族神通极为擅长之处。较之从前的天花乱坠五彩纷呈,这一回的意象明显要素净许多。 不过这雪花笼罩,并未落在魏清绮身上;距离其头顶尚有百丈高时,便自动化去了;四周也是相隔差不多距离,宛若一个巨大的空罩。 但不过区区数息之后,这百余丈高的半球,便缩水至九十丈。 李云龙所持神通之道,演化出六种变化,外在示现为风、雨、雪等六种形象。此时所用,是其中的一种。 因李云龙早就心中有数,魏清绮所擅长之法门,乃是一守、一攻,简明两式,奠定根基。正因为其简易,自然有能够立得住脚的道理。这防御力之高,自己若是选择强攻,虽然定能大占上风,也未必能够一击打破。 由于双方的实力差距,胜负没有悬念。但如是强攻所用之手数超过自己的心理预期,那么此战纵然得胜,也不算成功;对方纵然失败,心意气运亦能从容余裕,并未受到加以遏制的功效。 所以,李云龙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门偏控制束缚的手段,意在避开缥缈宗独到的反击法门。 若是敌手不加以反应,这一式能够在三十六息后固化一界,将敌手完全擒拿。若是其尝试逃遁和反击,那就是和“世界”的秩序对抗,胜则能跳出三界五行之外,若力不能及,则然而加快了这冰雪世界的凝结速度。 这一式神通深浅,李云龙自问做到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决计不存在盲目自信而误判的可能,也不似当年席乐荣与姜敏仪一战,看似手拿把攥,其实在不可思议之处留下了命门。 因为这是李云龙尝试将推演之道提高至轩辕怀的层次而未果、最终求取实际效用的神通道术,所以对于真流内外,有着极深的领悟。如果说此法注定有破绽,那么这破绽唯有窥见道术真流,方能把握。 归无咎、轩辕怀的两种剑道,实在匪夷所思,当能破解这一式。 秦梦霖的推演道和御孤乘的虚心剑,若是当做做题一般仔细拆解,亦定能破解;但是李云龙若是能够充分利用自己规模上的优势施加压力和干扰,那么胜负难料。 至于未入此境者,不可能破解这一式。 李云龙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注视穹顶,似乎不再关注魏清绮。 这一场,已是最终成型的第五小界;换言之,此界事了,便是清浊玄象的手续,已经没有下一次合界了。 先前四战,皆是藉藉无名之辈。 李云龙只是暗暗可惜,说是气运纠缠的宿命对决,但是他却并未遇见想要遇见的对手。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击之隙 界限之外 青翼之上,宁真君、薛见迟面色凝重。 如今可不是二三百年前,九宗对于本土、妖族之英杰,可谓是了如指掌。不止是三十六子图,就算稍逊一些的人物,也都有过精密审断。 至于李云龙这般更高层次的存在,更是不在话下。 更不必说,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李云龙与杜念莎宁素尘联手一战,三重进益之功,令人难以忘怀。 魏清绮虽然破境之后又埋伏了随时增长的功果,但若说要提升到李云龙的层次,似乎依旧力有未逮。 薛见迟抬首一望,见东方掌门面上,同样出现一丝意外之色。 战场之中。 魏清绮微微思索。 李云龙之法门,要义在于“回环连结,去而复返”。你来力去,不论大小,只要法力不曾超过其上限,经历一番震荡之后,最终皆会返施己身,成为自我束缚之资粮。 看似其进化到“静止”终点需要三十余息,但你若主动进攻,无论节奏快慢如何,只需要三个顿挫,这神通便能演化终结,束缚住所困之人的一切气机变化。 换言之,自己只有三击的机会。 一般而言,到了圆满境之上,极少有人将此等舍直就曲的法门,作为压箱底的手段。因为无所不备,等若处处皆有可能存在缝隙,成算也就愈低。李云龙之所以能够背道而驰,是因为其掌握着仅次于推演大道的推算法门之缘故。 魏清绮并未因为仅有三次机会就畏畏缩缩,不敢尝试。却见她一身清气一浮一滚,毫不犹豫的出手! 一团气机凝合后,在精微一点和三四寸大小的球体之间,每隔一个刹那便顿挫一变,径直击去。 此着一出,数十里外都嗡嗡震动,且魏清绮的护身光罩,陡然一淡。 这一式要义,和申屠龙树交手时殊途同归。 先行进攻,看似全力以赴、不留后路,将自身防御的圆满之韵也完全撤去;其实却是先攻后守,颠倒了先后次序。 因为东方掌门以镜观照、魏清绮所持法诀随时变化的缘故,此时这一击的根本威力,已较与申屠龙树交手时提升三分。 至于规模之上,那独属于圆满之上的一丝跃然精神,别与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等人或刚健、或深邃、或玄奇不同,而是一种游走于虚实之间的潇洒,认真名之,倒是与她出身暗合,极得“缥缈”二字之韵味。 两者相加,威力何止提升了五成,无愧于魏清绮入道以来的最巅峰。 但就是这魏清绮道术巅峰的一击,也不过是使得周遭冰雪世界中,击出一个十余丈宽、五六十丈长的大口子,距离将其彻底击穿明显又甚远之距离。 不止如此,这“冰雪之型”看似是动态、零碎的,其实却是一个联结整体。当魏清绮所击之处出现空隙时,她环身周围的空间,却猛地一压,好似被李代桃僵。 六十丈方圆。 并且这沉寂速度也陡然加快,五十九丈,五十八丈…… 魏清绮熟视无睹,令自己彻底沉寂下来。 已然发生的事实证明,这清浊玄象的“称量”,较之入境之人自己的自我认知更为准确。既然清浊玄象以为她能够与之一战,那么就一定有现实存在的路径。 截至到刚刚破境之时,魏清绮对于自身的掌握,能够做到绝对——对于自身能力的边界,有着精确不亚于道境大能的自我认知。 她无比坚信,就在先前不久,自己绝不可能是李云龙的对手。 而这短短的时间内,自己的道的提升,便是缥缈宗道术的镜法观照了。 缥缈宗道术…… 魏清绮神念之中,灵光一闪。 站在更高的立场上,魏清绮似乎觉得,缥缈宗的道术,似乎有所不足。 九宗道术,大多繁复万变,源流极广。唯有盈法宗与缥缈宗,法尚简明,持定一法以为根基,更不必多学神通变化。 盈法宗与缥缈宗,皆未完道。乍一看来,似乎规模相若,只是擅长的领域有所不同而已。 盈法宗攻击力强横无比,但一日仅有一击之力。 缥缈宗面对任何敌手,皆是一守、一攻,不必仰仗其余变化。 表面上看,盈法宗所能达到的极限更高,但代价更大;缥缈宗取舍平衡,兼顾两端。历代九宗道争中,对于缥缈宗的防御本领,其余八宗也无不称道。 但这是以过去的眼光看。 既往九宗琉璃天之争,从未有过圆满之上的热媒;就算是圆满境界,平均算来也不过是十五六届方才能够出得一个。仿佛一件量具,本身只有一升之量,对于容积在其之上的两只葫芦到底所纳几何、差距多少,并没有精确的概念称量差距。 如今英杰辈出,上限被大大拓展之后,等若有了新的标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魏清绮陡然生出一念—— 缥缈宗道术所能达到的极限,似乎略有不足。 盈法宗日夜二经,哪怕是距离圆满境尚有一线微差的人物来施展,也能对于除了轩辕怀、归无咎之外的其余圆满之上构成威胁;以自己必败且完全失去战斗力为代价,也能对圆满之上造成不可轻忽的元气损伤。 如果说盈法宗是激进的路线,那么缥缈宗就是均衡的路线。 在攻守两端,缥缈宗“有无之道”能够生成的攻防极限,虽然较最激进的日、夜二经逊色一线——也理应仅仅是一线而已——但也应当是寻常道术轻易不能企及的高度。 唯有如此,才有底气一法定江山,持定一攻一守之力,不必仰仗其余。 平心而论,在圆满境之下的交手中,缥缈宗“有归于无”的防御力层次之高,是配得上这份期望的。 但圆满之后乃至圆满之上,这个“刻度”似乎缩水了。 御孤乘、李云龙等掌握道术真流、或虽未掌握,但实际具备这一层次战力的人物,算是高出一线;面对这一层次的人物,缥缈宗有无之道理应能够周旋顶和;如若不能,便是有负一法独尊、不及其余的尊崇地位。 甚至颠倒过来比对,就算面对归无咎轩辕怀,也当能坚持相当长的时间。 魏清绮继续神思飞动,立刻找到了原因。 原先缥缈宗道术的最高境界,是“圆满境动用圆满法”。 换言之,即缥缈宗道法完道,而施展此法之人同样是圆满境界,法圆满,人圆满,两者才能臻至最高境界。 但实际上,缥缈宗尚未完道,即“法尚未圆满”;但魏清绮的境界,却达到了圆满之上。 一个不足,一个抵过。 再加上先攻后手的次序调整,巧用手段,魏清绮达到了理想的境界。 但是—— 圆满境、圆满法,真的是终点吗? 现在镜光周转之下,此时的缥缈宗道术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并未完道,但是对于魏清绮个人,却已相当于完道之后的“圆满”境界。 换言之,自己不再需要“有余补不足”。 圆满之上的人,加上圆满法,会有何等变化? 这个明确的概念产生,魏清绮心中,忽然一片粲然光明! 整个思考的过程,看似漫长。但实际上只是三五息而已。 魏清绮双手一抬,清光凝聚。 李云龙忽地目光一凝,现出讶色。 以他早臻圆满之上的高明眼力,早已发现魏清绮道术的秘诀。 那就是魏清绮环身立地之处,其实在一无形“圆”中。这圆圈无相无形,半径或三十六丈、或八十一丈,偶尔更大或更小。若有外力相加之时,便会被那“无形之圆”的圆周彻底抵挡,消化,然后莫名散尽,好似并未存在过。 而魏清绮本人,虽然可以走动变化,但是却无时无刻不是出于这圆的圆心之中。 可是现在…… 魏清绮第一次不是站在“圆心”,而是站在“圆周”上。 李云龙心意何等敏锐。 魏清绮作法来攻的一瞬,他立刻感受到—— 接下来的一击,规模之厚、力量之大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几乎可与自己的力量层级并驾齐驱。能否打破自己这冰雪世界,似乎也是五五之数。 但是再定睛仔细一望,李云龙心头一松。 并非圆满之上层次的人物,感受不到那个“圆”的存在,此时自然是一头雾水。但李云龙却立刻判断出,魏清绮的能力并非平白得来的。如从那“圆”的阴面靠外处攻击,魏清绮的防御力远不若身在圆心那么无懈可击。 并且这一式主动进攻蓄势甚久,在她出招之时,不能调整“圆”中方位。 李云龙的冰雪世界是一门讲究整体控制的大神通道术,动用此法的同时使用其他神通,委实负担不小。但现在此法既有被打破的可能,而魏清绮又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李云龙怎肯坐视不理? 却见李云龙面上清光三振,似有无限星屑洒出,然后这一片领域之中的冰雪陡然增益三成,迎风一卷,化作一头巨龙。 龙尾一摆,绕行而西,准确的攻向“无形之圆”的弧面! ps:三次清浊不会写太久,也不会些龙套。只把重要的几个交代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损破限 神通源流 李云龙虽然自身并未掌握二大真流之一,但是凭借他久臻圆满之上的境界,以及当年和轩辕怀一战的启发,心中对于真流上下、未入藩篱者,知见更深一层。 就在魏清绮施展法门的短短二三息时间,他已成功将魏清绮这前所未见的神通变化梳理透彻。 诉诸根本,魏清绮动用的,依旧是通过损益自身来达到打破神通极限、一举灭敌的目的。 当年御孤乘的三分一隅和殇拳、席乐荣的天钺,皆是如此之路数。 若冠一名称,当为“破限法”。 通过付出某种代价,超越理论上的极限。 略有不同的是,御孤乘、席乐荣等人的破限法,所施加的压力回馈于本人肉身精神,再施加巧妙的手法加以化解;而魏清绮此法在这一点上似乎略有进益,本人完好无损,所损失的是神通本身的规整,由正转奇,由工整无隙到产生破绽。 施展之速度,也算不上念动即至。和殇拳与天钺一旦被锁定便只能硬接不同,与现在的魏清绮为敌,你有充分的时间考虑是否要承受这一招;如若并无把握,远远遁走便是。 只此一条,便令此法大大逊色;令己身不必伤损的优胜处,也就微不足道了。 但是与缥缈宗的有无之道、防守反击法门,却十分契合。 李云龙目中光华一闪而逝。 其实魏清绮的进步不可谓不大。大约破境不过一日,就快速接近到了圣教隐宗阴阳洞天之战后、遇见轩辕怀之前的御孤乘、席乐荣等人的领悟力,说是道心无碍融会贯通,全然当得;更仰赖于九宗超出侪辈的积累。 须知就算是御孤乘席乐荣,当年逐步探索出“破限法”这一条路,也至少花费了近百年时间。 可惜…… 如此收获,依旧不足以动摇今日之战的悬念。 李云龙已经看到了未来。 就在一个刹那之后—— 若魏清绮执意对攻打破枷锁,自己的升密龙象足能提前千分之一个呼吸,将其重伤。 若是魏清绮调转法力回守补足破绽,他攻守偏至的调整自然被打破,那么本身纵然暂时无虞,却在不可能打破冰雪世界的束缚。 瞬目之间,时机一到。 两种气象同时绽放。 一道是清音滚滚,若虎啸龙吟,极促极密的震荡回响,但是五色形迹,却忽隐忽显,若有若无。 另一道却极为迅速的由虚向实,由冰雪朦胧之幻影化作一头巨龙实象,全无水分的迎头撞击! 整个小界似乎被煮沸三次。 崎岖朦胧、宛若雾气蒸腾、又似空间扭曲的复合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三次、消散三次,营造出一种春夏转为秋冬的萧瑟枯寂。 定睛细看后,李云龙喝道:“噫!” 神色五分惊诧,五分郑重,另有一丝困惑不解,与先前时迥然不同。 李云龙所营造的冰霜世界,被这莫名浑厚的空震击出一个巨大窟窿,几乎只差二三尺,就达到了击破此界的界限。不过既然未破,无限冰雪意象立刻快速涌入,补充圆满。 令李云龙震动万分的,自不是魏清绮这一式的威力;而是他信心满满、出手截击的巨龙之象,已是彻底溃散,返归己身。而魏清绮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并未受到一丝损伤。 到了圆满之上的境界,极少有超越自身知见之外的事物。 但一旦出现,其必有隽永动人之处。 飞速推演之后,李云龙沉声道:“这是……借鉴了阴阳道退步均衡?” 李云龙的推演与眼力,仅次于掌握唯实唯理大道者。在一刹那间心意演算万千变化,再加上实证在前,立刻看出玄机。 原来,他方才的一切判断,攻守颠倒之变化,类似于破限法的核心原理,都是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只是有一条在他算度之外—— 魏清绮身形所立,从“圆心”悄然挪动到“圆周”。按理说以魏清绮所立之方位为坐标,以此处的切线为正面,一击过去当正中其虚。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圆周上的一切位置都符合这个规律,唯有有一个移动的“点”暗藏玄机,若恰巧立在其上,就算从切面的薄弱处进攻,那防御力也依旧在圆满状态! 虽然魏清绮并未躲藏进某一处空间通道之内,但这看似有所不足、却依旧强成两分的韵味,正是阴阳道“退步均衡”的妙用。 并且,虽说道意相同,因“退步均衡”须得以空间法门为载体,加以借用针对之处更多,不若眼前法门之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李云龙心中暗暗叹息。 不是为了一击未能建功,而是他深彻认识到了魏清绮这一击的意义。 不论是御孤乘还是席乐荣,甚至当年的李云龙自己,都殊途同归的认识到,极境之后再分胜负,“破限法”或是一门路径;此道之上,也都有或深或浅的钻研。 但此法滥觞之后,第一次动用还好,一旦现世,敌手势必会千方百计加以钻研,弥补防守上的破绽,又或者在恢复力上做文章。虽然名为“破限”,其威力必是对方难以承受的规模,但剖料世间奇异神通法门层出不穷,谁敢说死一定不能做到? 如此一来,等若成了双方赌命的游戏。 而魏清绮眼前道术,第一步先将“破绽”或者说“代价”炼进神通道术之中,而非损伤本体;第二步再用“退步均衡”之法门弥补神通之缺,等若掌握了完全没有代价的“破限法”,令自己的战力平白提升一层。 魏清绮面露笑容。 非关于眼前战局,而是一种见道的喜悦。 缥缈宗《呈祥涤厄琳琅书》的根本象观照领悟后,会落成一篇具体的《心鉴》之文。这并非具体的修炼之法,亦非神通道术,单单只是一种玩味文字而已。 列位缥缈真传比对之下,所得《心鉴》文字少则十之五六,多则十之七八,都大同小异。唯有一句“正归于中,奇逸于圆”几乎人人相同。只是所有人都习惯了《心鉴》并无具体实义,也没有进一步追问的必要。 但此时此刻,这八字含义,却焕然明白。 在紫薇大世界的传承中,九宗皆无“圆满之上”的存在出现过;这一世轩辕怀、归无咎和她自己,是应运而出的第一世;但从这八字箴言可以看出,在道法传承之初,依旧是有“圆满之上”的存在的。 不入此境,纵是圆满境界,也只得止步于法、我二重圆满的“正”的境界,一攻一守,有归无,无生有,而不能推算出“奇逸于圆”这点破迷津的四字真诀。 另有一件玄机也焕然明白。 缥缈宗收录弟子,虽然兼收并蓄。但是据说从立派之初就有一道不成文的规矩,在优秀道种之中,尤其注重寻找先天和缘、诚明见性之人。此等人物原是极为稀少,罕见程度一世中也未必能寻见一个;同时具备上乘修道资质,那就更加罕见。 三十六万年来,不过寥寥数位而已。 如今此中道理也是真相大白。 因为圆周之上的“奇点”每过六十息变会悄然挪转一次,极幽极玄,深密难测。就算你缥缈宗道术修炼到圆满之上的层次,急切间将其推演出来,也要在百息之后;但百息之后,“奇点”所在又再度变幻了,等若根本寻找不到。 而魏清绮的诚明心念,却能下意识的将“无形之圆”截成三百六十段,然后凭借本能捕捉到“奇点”所在,必在其中某一段中。如此一来,用道术推演的时辰,便只有常人三百六十分之一,须臾间便可捉定方位。 另有一件趣事。 魏清绮虽与秦梦霖相较甚密,道术切磋此术极多,但并未生出过将“退步均衡”纳入缥缈宗道术的念头,更遑论实施。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云龙见岔了。 事实上,就在方才成败攸关的一瞬,魏清绮发现了“圆弧”暗合破限法的奥秘后,快速权衡一遍,险些便要因为此法的局限性太大将其否定,另寻其他法门;正在此时,心中灵光一现,莫名想到了“退步均衡”之法。 然后快速抓住,才找到了这个“看似破绽、其实稳如山岳”的奇点。 在那一瞬间,魏清绮感受到了二者的道意相同,浑然无间。 魏清绮心中断定,自己所见不差,李云龙亦所见不差;只是次序颠倒了。退步均衡之法,像是见识了缥缈宗极境法门后创制出的替代品。 就在那冰霜世界即将恢复圆满的一瞬。 魏清绮悄然调整了在“圆周”上的方位,再出第二击。 同时口中从容道:“别过。” 李云龙一怔。 他仔细琢磨,认为那圆上一点缥缈难测,魏清绮成功把握住一次机会,似乎有碰运气的嫌疑。若是这一式不能复刻,那么此神通或许不若自己想象中那么实用。 但他所料再差,魏清绮显然可以轻松捕捉圆周上变化的“奇点”。 冰霜世界完全融合的“旧创”上,清音雷动,平空一震,彻底将本界打破一个窟窿。 魏清绮的白衣背影,跃出界外。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循序渐进 四九成道 青翼之上,及时窥见此战结果后,宁真君、薛见迟掌门,忍不住击节赞叹。 以魏清绮刚刚破境的实力,想要战胜李云龙尚不现实,关键是这一战能否有证、有得、不伤己势,持定道心,被对方在气运上遏制了一头。其实此等实例已有发生,只是外人不知而已—— 魔道中墨天青一举得胜,破境圆满;但是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却成了申屠龙树上进之阶梯。 好在这一幕并未重演,如今魏清绮破阵而去,这一战算是平分秋色。 薛见迟郑重言道:“越衡、缥缈二家嫡传,占气运实多,果然是名下无虚。” 东方掌门也不谦让,微笑点头。 薛见迟续道:“实不相瞒。本门及盈法宗素与原陆亲厚,渊源已久。若是顺势而为,早就能够做出抉择。如今既迟迟不动,其中心意想来东方掌门、宁真君也能品断二三。尤其是本门嫡传,立场较之门中几位同道更加明朗。” “若非如此,也当不得贵派数次诚挚相邀。” 宁真君颔首道:“此言甚是。” 薛见迟道:“只是薛某不得不问一句……成立新约之后,就贵方的立场上,近道之门,是何等章程?” 东方掌门微微点头。 薛见迟单刀直入,看似火候未到便将最核心的问题提出,有操之过急的嫌疑;但这也正恰恰说明了对方之诚意。因为若要真心联合,便绕不开这利益分配的核心环节。 于九宗而言,自是天纲法契的员额之数、分配章程。 无论是宗门势力还是个人,做出抉择的终极依据无非是两条: 一是立场、理念; 二是实利。 就前者而言,毫无疑问越衡缥缈这一方要较隐然有独尊之心的辰阳剑山多占优势;但原陆宗、藏象宗却依旧果断靠了过去,便是要抓住时机、借助本宗实力多占上风的时间节点,谋取更高的实惠。 数息之后,东方晚晴淡然自若道:“本方的立场,说来也是十分简易——不过是‘平等’二字。” 薛见迟面露讶色,道:“平等?” 念头疾转,所谓平等,若是指平均分配,每个宗门固定五到七个名额……这方法公平倒是绝对公平了,但是未免过于呆板。诸宗良莠不齐,该得机缘者不能得之,境界稍逊者却能侥幸获取,此等弊端不可轻忽。 更重要的是,如此章程,辰阳剑山、原陆宗等也势必不会同意。 其实就本心而言,薛见迟并不排斥辰阳、原陆等宗门目前的道的入道人数更多;因为其既然在道术之上先行一步,理应有此收益。他心中忌惮的是两宗尤其是辰阳剑山独断之雄心,尝试将现有优势通过规则维持下去。 宁真君似乎看穿了薛见迟之心意,笑道:“薛掌门只怕是想岔了。” “所谓平等,乃是入道资格的公平,而非平均分配名额。” “如今乃是道术之盛世,不仅有轩辕怀、归无咎、魏清绮三位前所未有的人物,就连号称‘道境前身’的圆满境界,也有三五人之多。既往有望成就道境者,更是不下于十数位。如此多的天骄人物,其实是一份极好的素材,足以提炼出一种无所逸漏、灵验无比的评判法门,将那不成文的‘七步八品’之说予以实用化。” 薛见迟眉目微动,十分意外的道:“宁真君的意思是……将五百年之会的‘争斗’变成‘考核’,只要达到某一种固定的门槛,自然就能获得进入玄浑琉璃天的资格。” 宁真君笑道:“正是如此。” 薛见迟掌门低头不语。 如此作法,最大的好处便是“公平”。 须知三十六万年来,五百年之会的胜者,最强者自然是圆满境界、成就道境的大能,在其得胜的年份,说不定其余诸宗同样有一步、二步之才,被其击败,从而抱憾无缘。 而在某些“小年”,功行仅有六步、七步之才的人物,却能侥幸得到近道机缘。 若是按照这个方案,此等情形便不会发生。 同样,辰阳剑山、原陆宗依旧保持着眼前的竞争力优势;而实力靠后的宗门也不急在一时,从这一点上算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但是此举也不是没有弊端。 因为英才出世,如波浪般有起有伏,有盛有衰。在极端情况下,或许有可能一家宗门真君大能十五六位甚或二十以上、另一家宗门只有寥寥一二人、甚至近道断绝的情况。 而当前的规则,因为有固定的九数限制,反而最大限度的实现了平衡。 宁真君续言道:“当前五百年一人的分寸,其实甚是保守,所消耗太质之气远远不及其增长速度。纵然尺度略有放宽,也完全无碍于玄浑琉璃天的培育滋养。东方掌门以为,以四步为限。最为适宜。” 薛见迟沉吟有顷,道:“如此,近道规模,大约提高一倍左右。只是强者愈强、多寡悬殊所导致的种种隐患,又当如何化解呢?” 成就近道的底线,是七步之才。 如今以四步为限,看似是折中,其实不然。 因为五步、六步、七步之才算得上是小年,且每五百年至多成就一位,算是“破例”;而五百年之会上,三步、四步之才被更高层次的人物击败,其实并不罕见,且有可能一届出现数位。 大致计算人数,按照如此规则,九宗近道真君的存世人数,将会达到百人以上。 宁真君此刻却并不回答,反问道:“敢问薛掌门。除却多寡不均、强弱悬殊这一重隐患外,对于这一章程,你以为如何?” 薛掌门断然道:“除却这一弊端,真君所言规则,的确甚是公平;完全摈弃了各大宗门当前实力的考量,更是有非凡胆魄。据实而言,若非九宗各自有道统传承,存在竞争制衡的关系。单单一宗之内,如此章程几可用完美无缺来形容。” 念头一动,薛见迟言道:“是否有可能……旧法的总人数限制,依旧保留;只是将标准大大放宽,从最高九人拓展至十二、十五、甚至十八?” 宁真君抬首望了东方掌门一眼,忽然哈哈大笑,道:“其实宁某的话尚未说完。虽然所谓七步八品之说,乃是与贵派大有渊源的一家妖族首创,但是我九宗,原也不必全盘收录不是?” “有一人的意见是,将这七步之外,再添加两步,并为九步。距离身心道术无暇的极境九步之内者,皆有成道之缘。如此法门,号称‘四九成道’。七步之下的人才,每一世的佼佼者皆能企及,自然没有断绝之忧。” 先前的交谈,都是波澜不惊。 但此言一出,薛见迟猛地抬起头来,面上红光一滚,似乎不敢相信。 很显然,刚才宁真君话语之间,依旧有对于玄浑琉璃天中太质之气消耗盈余的考量,所以他所说四九成道,绝非简单粗暴的扩大规模之法,而是前四品通过太质之气成道,后五品通过另外之法门成道。 良久,薛见迟才道:“三合宗、九合宗等探索的至为艰难之路,终于……走通了?” 宁真君肃然道:“不错。” 薛见迟道:“能够踏出这一步,可见贵方理念,却与辰阳剑山等截然相反。本人也没有拒绝与贵方联合的理由。想来盈法宗亦是如此。” 东方掌门、宁真君微笑颔首。 今日方略,是送来飞遁法宝时,归无咎所留下的策略。 归无咎仔细思索之后以为,另辟一门,扩大成道门径固然是大见功德的好事,并且与精英把持的九宗嫡传之间并无利益冲突,但此事其实还可以做的更积极些。 否则到时候乐见其成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有之,看不惯归无咎薅羊毛举动的,只怕也并不少,哪怕你收录的都是并无资格参与五百年之会的人物。 仔细想来,能入万法宗门庭固然是好,但借客成道、予人方便,同样未尝不可。以退为进,为九宗传承存续兜底平衡,将“五百年之争”化为“五百年之选”,并弥补“平等法”的不足。若是宗门之内员额饱和、竞争激烈,到了水满则溢的地步,多出来的人,自然会选择万法宗门庭。 重心从汲取苗裔转为助人成道,能够令越衡缥缈获得一道分量甚重的底牌。 时机合适时打了出来,争取幽寰、盈法二宗,必能建功。 少叙一阵,薛见迟把袖一张,一物忽然跃出,金芒烁烁。 原来,他竟是将宗门大印,随身携带。 宁真君抚颔言道:“今日成盟,甚好。”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三员之缺 捷足先登 盟约初成,闲来无事,宁中流真君索性将三十六子图照影图卷取出,观望其中变化。 连圣教都对胜负结局减轻了几分期望,处于一个相对超然的态度,更遑论九宗。 只是,继最开始时的晴天霹雳之后,后面的变化,却似波澜不惊,除了荀申、席榛子外未有大变,教人无从推断战局之演化。 但名次并未变化,并不说明次序井然,胜负失去悬念。譬如魏清绮与李云龙一战,此战之后魏清绮依旧排名第八,李云龙第七。但其中的惊险曲折、绝大收获,却不足为外人道。 薛见尺笑言道:“东方掌门以为,此番争斗,尚有剧烈变动否?” 东方晚晴略一思忖,望了宁真君一眼,淡然道:“当尚有些微变动。” 话音未落,面前清光所显化之图卷,立刻出现了两处变化—— 也可说是三处。 其中之一,是榜末位次的调整。 方才的次序是三十三武铉奚,三十四尹九畴,三十五武新陵,三十六孔萱。 但此刻名单,自三十三至三十六位,却悄然调整为孔萱,陆乘文,武铉奚,尹九畴。 十余年前榜单变动之时,除了那疑似失踪的魔道修士外,陆乘文是唯一一个本身功行尚全、亦未遭遇败绩,却被挤下榜单之人。 时隔十余年,他终是回归,且不再附于三十六人之尾。 有一件事值得注意。 那就是这三十六子图之变化,其实极为顽固,须得以“实证”定名。所以这一通调整,并非是陆乘文一人之胜所能促成,而是孔萱、陆乘文同时各自战胜了武铉奚、尹九畴中的一位。 而真昙宗武新陵,却和陆乘文身份替换,成了落榜之人。 另一处变化却要剧烈一些,墨天青之前,有一人跃然超过,正是不显山露水、原先排名二十七位的巫道第二嫡传,祖高岑。 东方掌门轻轻颔首道:“足数了。” 薛掌门疑惑道:“何谓足数?东方掌门似乎对这数人之胜,早有预料。” 宁真君接话道:“此处消息,是从归无咎处得知。” “孔萱所修乃是孔雀一族经营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一门手段,用在大争之世,为本族奠定根基。” “本来这一手段纵然甚为高明,几不弱于龙凤二族之传承;但今世既有盛世之名,别家嫡传又怎会弱了?这门手段助其守住现有地位,又或者排名略微提升,便足够了。想要增进更多,甚至一举推进至圆满境界,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是经归无咎以三十六子图为引,寻得了紫薇大世界中的‘唯一’。此缘法非同小可,方才将这门法诀的潜力发挥到极致。以孔雀一族之根基,若做到极境,确然能够达成这一步。” 薛掌门缓缓点头,只是眸中疑惑并未散去。 因为宁真君这一番话,只是解释了孔萱、陆乘文潜力雄厚,此胜之由,却并未解释“足数”二字之含义。 宁真君伸手一指,道:“薛掌门请看。卷上人物,臻至那般无暇境界者,共有几许?” 薛见迟急抬首一望。 自魏清绮、申屠龙树一举迈入那至高境界后,这一层次共有九人。 九人之后,相继有木愔璃、林双双、杜念莎、玉娇龙、江海、祖高岑、墨天青、荀申、席榛子、马援、束玉白、林弋等人。若是加上宁真君方才解释的认为圆满有望的孔萱、陆乘文二人,共计是二十三位。 薛见迟疑道:“二十三?” 宁真君缓缓道:“十余年前本门宁素尘虽败于江海之手,但她那一战,与穆暮与江海之战大不相同,本是为了在进退之间,寻得心中的一丝萌芽。闭关之后,必有所得。” 薛见迟沉吟道:“我听闻宁素尘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并未出战,原因竟在这里。” 宁真君口中的所得,自然指的是圆满境界。 方才所发生的几处变化,无不是对越衡有利,由此可见其势头之盛。 “二十四位……” 薛见迟思虑半晌,才道:“余下的数位,确然渺茫。” 除却孔萱陆乘文因归无咎促成缘法带来的所得、以及末拿本洲气运眷顾四人的机缘外,其余顶尖嫡传的修道脉络,几乎每一家大势力都做到了了如指掌。 不在这二十四人名单之中、最接近的是穆暮和利大人;但这两人偏偏都确定失去了可能。 在九宗内部若立下标尺,原先江海、穆暮、宁素尘处于一条线上。其后云千绝、符凝锦、白新禅等人,明显要有一线可见的差距。最终穆暮纵有木剑仙亲自指点,亦觉希望渺茫而放弃了这一步;而江海、宁素尘因为身负重大机缘,方才侥幸走通。 更次于穆暮的云千绝等人若想要挤了进去,的确渺茫到近乎不可能。 东方掌门见薛见迟似乎并未会意,笑道:“小徒清绮以为,上中下,当是三等分;恰如三十六子图名为上中下三卷。薛掌门以为如何?” 薛见迟叹服道:“有理。” 圆满之上十二,圆满十二,准圆满十二,的确是一个和谐的排名。 同时念头转动,东方掌门提及这一点,显然不是在闲叙论道。 若是大势烘托,果真要成就十二位圆满之上,那么林双双、木愔璃几乎锁定两个名额,剩下的一个,应当是玉娇龙与杜念莎之间。看来,东方掌门对于本方阵营三得其二,极有信心。 …… 魏清绮出阵之后,与隐宗阵内五壶道尊回复后,便纵起遁光而去。 接下来,她将随东方掌门返回缥缈宗,用一二十年时间,再观一遍缥缈宗本经实相。 岂料遁出半个时辰之后,忽然与迎面一人撞上,来人面目形容,似乎也甚是惊讶。 魏清绮心中莞尔。 因为在出境的一瞬,她心中似乎莫名生出一种幻觉,似乎刚刚与李云龙的比斗,不是第五阵,而是第四阵。自己此番清浊玄象之战,似乎有意犹未尽、斗法未全之感—— 尽管,与李云龙的那一战,收获也是极为巨大。 魏清绮本以为这是自己破境圆满之上后的磨合过程,感应三偏,未臻圆融。但是此时方知,自己的前缘感应并未失误,这一回的的确确是料中了。 这猝然撞上之人,不是别人,竟是御孤乘。 魏清绮心中生出一种异感。此刻的御孤乘,似乎并无往日的浑厚窒涩和压迫力,亦不见新败之后的沉滞,反倒多出一丝闲云野鹤的味道。 方才魏清绮与李云龙一战,李云龙的态度甚是矜持,相见后并未多话。 但此刻御孤乘却要较李云龙更加简洁,双目对视便当是打了招呼,旋即口中言道:“看剑。” 空明如水泡、明亮如流星的一式剑意,当空划过,看似速度不快,却有一种劈波斩浪的味道。 这是虚心剑的路数,无比纯粹,并未沾染一点实相剑术的影子,同时信手施展,也不拘束于一剑、二剑的定名。 这一击从气象上看不若李云龙的巨龙之象,但是暗中的精微难缠,却要胜过。 魏清绮一步踏出。 极为迅捷的从“圆心”挪移至“圆周”之上。 一击回应! 虚心剑的道理微妙难测,等闲神通根本摸不见其中脉络,更遑论将其击退。但魏清绮这至高境界的反击之力,引动青空震荡,却能将攻来剑意完全瓦解。 御孤乘面上丝毫不见惊讶,第二剑,第三剑……依次行云流水般使出。 而魏清绮在圆周之上轻轻跃动,针锋相对,每一击都能加以回应,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 三百五十八剑之后。 魏清绮忽地心中一空,再也寻不见圆周之上的“奇点”,旋即心中豁然明悟。 原来,自己道缘高妙,瞬息将一圆化为三百六十等分,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这其中仍暗藏了一道玄机。 因为这捕捉奇点的增益之功,每使用一次,这个“点”就会暂时消散。度其总数,正是三百六十次。须得一日之后,才能恢复过来。其中道理,和盈法宗日夜二经殊途同归。 领悟了这一点,魏清绮对于“正归于中,奇逸于圆”这八个字终于领悟完整。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信心,若再与李云龙放对,自己可相持到底,伸量高下。 就在此时,御孤乘却也适时住手,淡声道:“你应当还能继续的。” 魏清绮照实言道:“本来尚能多抵挡二式。只是与李云龙一战,破去其牢笼神通,用去两次。” 御孤乘罕见的露出微笑,道:“剑术真流,本是一击之下分出胜负的手段。如我方才这般斗法,其实消耗也是不浅,更是借助的巫道功法之利。巧得很,某也只能再出三剑而已。” 魏清绮心中敏锐的感受到,既往和归无咎、秦梦霖等人争锋的御孤乘,和此时与自己交手的御孤乘,几乎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人。 魏清绮道:“作为最早有望竞争当世第一的六人之一,要较清绮高出一线,也是理所当然。” 御孤乘摇头道:“这一战,对于御某而言并不重要;但对于魏道友而言却有些关碍。和你交手的那人,同样背负着一道非同小可的大机缘,晚你一步胜过了席乐荣。若是他先遇到我,战况亦大致相若。如此一来,他的排名便有可能反超。” “看来,运气站在你这一边。”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高下悬殊 不胜不得 姜敏仪身着窄袖灰袍,原地绕行三闸后,静观周遭新芽逐渐滋润壮大,旋即抬首望天,看着那漆黑小点一步步放大,显露出完整的轮廓人形。 那人看似是飞奔而来,但是有过几次合界经验后她已然知道,其实在对方的视角中动静恰好相反,倒像是自己迎了过去。 界域稳定,双方遥遥立定。 姜敏仪面上,毫不掩饰的露出惊讶,以及三分震动。 来人形容,雍容正大,深不可测却又微玄缜密,将至为庞大的气机,汇炼入如玉神华、轻盈从容之中。 玉离子。 玉离子凤目一凝,明显也露出三分惊讶,但是这惊讶之意只是一闪而逝,收敛之后又有三分了然。 玉离子淡淡道:“归无咎、轩辕怀不参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按理说我之对手唯有秦梦霖一人而已;但是此战之前,本人心念流动,在一瞬间却也曾有你的位置。但是现在看来,姜道友却并未想过会与我交手。” “若是如此,此战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说的是“没有意义”,而非“没有悬念”。 因为,本身就没有悬念。 姜敏仪并未因为一点意外就完全懵神,心神迅速发散,思考这“遇合”的缘由。 在她心念中,自己的对手定是席乐荣无疑。 这并非是因为粗率的“命中注定”之说,因为自己与席乐荣二人涉及武道正统之争,所以就必须是这二人搅在一起;相反,这当中是有着切实道理的。 自百余年前姜敏仪撬开圆满之上的一丝缝隙后,这数百年来勤修苦练,又不缺切磋指点之人,再加上白虎印所负机缘气运,故而她此境已经大臻圆熟。 但是想要更进一步,却是难之又难了。 再往上的真流境界,并非常法可以突破。 轩辕怀之辰阳八剑合一,归无咎之空蕴念剑,乃是一身道术之所系的根本;御孤乘玉离子得《空蕴散神经》,又在极早之时便将此法当成突破战斗力极限的关键,埋下一粒种子。最后得轩辕怀启发,方才领悟这幽微境界。 黄希音之成,乃是道途之开始,便是从“念剑演化图”的圆内圆外、借道对证而来。 秦梦霖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 她与归无咎有虚丹相合之缘,近乎于达到了知见相通的地步;但是归无咎所精擅的剑道真流,她也不能轻易入手。反倒是最终通过与轩辕怀一战,从唯实唯理大道中窥见了门径。 为何? 因为她所习阴阳道道术中心阵灵眸、清意明心之道,本来暗合推演大道的缘故。 由此可见,就算你资质通天,又得名师指点。但若并未及早种下心芽,然后在合适的时间激励启发,这“真流大道”便是无源之水。 姜敏仪的斗法之道,混同一切有利因素为己用,以心灯为一统,本是一种极特殊的斗法路数,连与李云龙这般和真流之道“渊源有自”也做不到。 所以,答案就十分明显了。 姜敏仪度量自身今日之战力,或许可以在最细微的尺度上胜过席乐荣一线;若是与再往前的数人交手,明显不及。 更何况,若是与御孤乘交手也就罢了。玉离子明显要比御孤乘和现在的黄希音高出一线,甚至极有可能稍胜秦梦霖,足以竞争当今之世的第三人。 莫非自己低估甚多,“自知”上尚不若玉离子这个外人准确? 如此念头,想来便觉得荒诞。 姜敏仪生性直接,有所疑惑,直接就发问,并不觉得如此便堕了气势:“敢问玉离子道友,你说曾经料到一瞬,或许能与我交手,依据何在?” 玉离子淡然道:“性相统属,命中注定。” 姜敏仪微微蹙眉。 如果玉离子只说后四个字,她定然以为是对方故弄玄虚糊弄自己;但是多出了“性相统属”四个字,似乎却又并非如此。 玉离子并未等待姜敏仪进一步发问,淡淡道:“所谓‘命’字,有人信之,有人拒之。若是信奉,等若一切后天的努力皆是徒劳无功,万事早有定数。这自然是锐意进取之人万万不肯承认。但若是拒绝,又无可辩驳的看到,冥冥之中的许多遇合、机缘、阵营划分、敌友之势,前路因果,简直妙若天成。且功行层次愈高,这巧妙遇合就愈加显著。完全说是凑巧,同样十分牵强。” 姜敏仪心中一动,道:“阁下有何高见?” 玉离子道:“很简单。性相统属,自有聚合。前事自然并非注定;但是在每个人不同的性相下,其所持的‘可能性’便教预料之中为窄。若是道心明断,再将许多明显错误的可能性裁剪,说是‘命中注定’,也不能说错。” 姜敏仪沉吟道:“在玉离子道友的心目中,本人性相何属?” 玉离子从容道:“这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之所以令天下英杰趋之若鹜,便是传言道其中自有定数,能够令最合适的二人交手。在绝大多数人心目中,所谓最合适,自然指的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唯有旗鼓相当,斗法愈加激烈,本身潜力、知见,亦会完全激发彰显。” “但是很显然,并非人人都是如此。” 姜敏仪垂首不语。 玉离子续道:“我之心念,但有来敌,一力破之而已,敌手强弱如何,是否对本人道术有所启发,本人并不关心。修行是修行,斗法是斗法。将胜人凌人的实战过程,当做修行证道之法……其实不合我意。” “而姜敏仪道友却正好相反。世间有擅胜之人,便有擅败之人。所谓‘善败’,便是天然乐于迎接比自己更强的对手,在逆境与绝境中方能激发自己更高的潜力。” 姜敏仪只是静听,并未出言反驳。 但玉离子面色却忽然有几分古怪,道:“可是最终……我还是猜错了。对手有可能姜敏仪道友的一念,浮现之后很快就被我否定了。” 一番理论,本已甚令姜敏仪心许,但玉离子话锋一转,又似尺水兴波。 姜敏仪平静道:“为什么?” 一番交谈,玉离子牢牢把握住主导权。 但姜敏仪也一直是顺势而为,并未刻意去争夺。 玉离子道:“因为……你和我的差距,太大了!更遑论我的斗战路数,完全克制你的手段。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脆败。若是不但失败,抑且并无‘证得’,那这一战又有何意义?” 姜敏仪闻言默然。 尽管因为料敌失误或者过于自负导致失败的例子屡见不鲜,但姜敏仪知道,玉离子并未犯下这样的错误。 甚至,她自己也认同玉离子的看法。 姜敏仪的斗法路数,是仙武合流,将自身柔韧持久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再加上白虎印的护身之法兜底。如今她道术较百年前更精湛了许多,但大致路数并未改变。 当年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与席乐荣一战,姜敏仪曾评价到,如果席乐荣坚持原有的“天钺”之法再精心揣摩,而不是别出心裁的转走控制、碾压的“衡·天钺”之法,那么败的就是她了。 因为姜敏仪并不害怕任何磨盘功夫,唯独忌惮超越她防御极限的爆发。 而眼前这位,在这一点上几乎算是当世第一。 姜敏仪当然知道玉离子有多可怕。 没有丝毫疑问,席乐荣的“天钺”就算沿缘由路线进化,威力再如何提升,也决计赶不上玉离子的凤舞九天。 姜敏仪知道,自从得知轩辕怀并不参战后,秦梦霖为三次清浊玄象之战所做的准备,李云龙、御孤乘、席乐荣等人最多只是稍加留意,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玉离子身上。 而以玉离子为假想敌的推演中,其中大半精力,又在如何化解玉离子这招天地变色的凌厉手段,逐渐过渡到推演大道得以发挥的轨道上。可见面对凤舞九天一击,秦梦霖也是把自己放在挑战者的位置上,寻求破解法门。 当年河上之战,轩辕怀接下席乐荣、李云龙、御孤乘的神通完全游刃有余,但是面对玉离子的倾天一击,也唯有动用自家的两种根本手段之一,方能化解。 没有胜机,也没有证得。 没有丝毫侥幸,甚至运气也无能为力。 玉离子罕见的一笑,道:“三次清浊玄象只论缘法,不论敌友。当时我思忖之后,以为若你果真要挑战明显较自己为强者,那么堪称你良师益友的秦梦霖,或许是更好的选择。毕竟,你们关系特殊,也算缘法之一;她的神通手段又以绵密见长,想要斗多久就斗多久。” “这样罢。既然说了这许多,也不吝啬再给你十息时间。” “在这十息之内,你若是想明白能从今日之战中获得什么,也就不枉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攻守一式 全败之心 姜敏仪闭目沉思。 将将十个呼吸之后,她重新睁开双目,面上多出一丝坦然和自信。 方才一番久叙,姜敏仪行事皆是顺势而为,并未有任何尝试争夺话语权的举动。所以她此刻流露出的自信,理应是真有所得,而非虚张声势。 若是对手换作旁人,此刻不免心中惊奇,暗暗忖度姜敏仪是否真的有破局之法。 但玉离子是何等样人?她的坚信,不会有丝毫动摇! 玉离子轻轻一跃,腾空而起。 千百道流光溢霞,远看纷纷如雨,但是一番极巧妙的周游旋转之后,却是凝练统御于一点,构成一个浅浅的旋涡。旋即从这旋涡之内,一道不可思议的压迫力,沛然涌动! 这其中镇定慑人的味道,分明类似于“一剑破万法”一流的手段,令敌手神通运转不畅。 除此之外,观照相对之人,不等此神通加身,立刻感受到本身之无所遁形,俨然心剑照影。 最后,才是那沛然难御、霸道绝伦的法力本力混同为一的意蕴。 三相交映,构成一只七彩凤影。 更加巧妙的是,三种意象,却并无类似于御孤乘当年“殇拳”组合的那种拼接糅合之感;正相反,其内外精纯,一拳之意执天下之中,至为简洁,至为纯粹。剑修所谓的“唯一”一剑,也不过如此了。 同一时间,姜敏仪出手抵挡。 武道之印统御于中,轻轻转动。一身仙道法力和武道中精悍刚健的气象快速弥合相融,不分彼此,构成一个巨大的气罩。 显示为如此形象的防御法门绝不罕见,单单是名在三十六子图之列中的英杰,便有数人持有类似手段。 而姜敏仪这一道神通却有些特殊。 其真正引人注目之处,不在于“壳”的虚形,而是内部两种气机在精神调和之下源源不断的溢出,壮大充盈;等壮大到极点之后,却凝缩反复,积蓄力量。宛若一只巨大的“肺”一呼一吸。 这是仙武真正融合之后的和谐统一,并且巧用武域真印为支点,在己身十丈之内形成一个奇特的过渡区域。 因为“融合”之故,姜敏仪能够同时汲取仙道手段;敌手自然也不拘束于只能用武道之法出击。 但武道印笼罩之处,其中的道术规则,依旧十分顽固的和其余空间有所不同。 神通攻杀至近前,便有一丝微妙的差异。 这一丝诧异,是可以提前知晓、及时调整的;若是持久作战,其实作用并不算大;但是以玉离子的自负,极有可能只出一击。若是如此,便能凭借这一法门,将她的至为凶悍的凤舞一击,略微削弱一点。 玉离子面色不变。 当中微妙,她洞察秋毫。 若是寻常人和姜敏仪交手,此时定然会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姜敏仪的防御力并不严密,较之最顶尖的防御神通似乎逊色一丝,对于己身内外的保护,既不稳定,也不完整。 若如此想,便大错特错。 姜敏仪心性与圣教席榛子有相似之处,一启一发,一盈一缩之间,蕴藏着极强的反弹力。除非你明确“看见”自己的能力可以击穿对方的“底线”,否则,谁也不能轻易言胜! 可惜…… 玉离子的确是看见了。 玉离子的神通,已不止是“收发由心”,而是“始终由心”。其实她一击出手之后,已然发现这一击经历姜敏仪的最后一道防线时,威力会有一丝损折。其实玉离子耗用心神,在一刹那间推演调整,并非办不到。 但是她并无动作。 因为,她看穿了姜敏仪的底线。 攻守相迎,正面碰撞。 那宛若活肺一般的防御之象急速缩小,似乎本来便是水汽凝形,此刻在烈焰蒸腾之下快速蒸发。 百丈…… 五十丈…… 十丈…… 一丈…… 三尺…… 若姜敏仪此刻所抵御的,是御孤乘、李云龙甚至秦梦霖的神通一击,那么在护身法相缩小到最后三尺时,必然能够扼制平衡,进入一种“败而不乱、衰而不穷”的微妙状态,从而将战局引入下一步的缠斗。 虽然最终不敌,却至少能坚持甚多汇合。 只可惜,这青凤一落,几可算是同境界中最强的一击,除了归无咎和轩辕怀的最强一剑,再无第三种神通能够与之媲美。 姜敏仪的防御气罩缩小到“贴身三尺”的最底线后,崩溃溯回之象,并没有减慢一丝! 下一刻,姜敏仪的护身神通彻底溃散。 玉离子那一击,瞬息之间化整为零,宛如万千针芒攒刺于身,又似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令每一寸肌肤骨骼,承受那不可承受的、将肉身碾成粉末的力量。 姜敏仪身躯翻滚出数十丈外,仰面朝天。双足异样蜷曲,似乎断折;双臂也是不正常的下垂。 面色苍白如纸,眼角、口鼻、耳垂处,都可见一丝鲜血溢出。 如此形象,似乎与气绝无异。 直到此时,方有一物透出晶莹光华,散发成薄薄的一层,将姜敏仪的躯体裹住。 玉离子不为所动,便要转身离去。 但是她左足一顿,最终似是改变主意,缓缓靠上前来。 等候了一阵,见姜敏仪重新恢复呼吸,睁开双目,才道:“问一句。你的证得是什么?” 若是换一个人此情此景下的发问,未免有讥嘲意味,至少也容易遭人误会。 玉离子却全无介怀,她既然生出疑问,自然而然就发问了。 她看得清楚明白。 方才姜敏仪所动用的,是早已纯熟的一门神通。由于自己凤舞一击以碾压之势将其击溃,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所以姜敏仪的神通,压根就没有相持孕育的过程,自然也就不可能有“证得”。 但就在玉离子将要离去之际,却感受到了姜敏仪微弱的神识气机,安定恬淡,没有任何负面情绪间杂,似乎对于脏腑受损、筋骨断折、精血腾沸出窍的惨状毫不介意。 姜敏仪声音微弱,但十分平静: “何必要有证得?” 玉离子一怔。 姜敏仪道:“因为冥冥之中缘法相牵,我辈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旦败给竞争对手,于本人气运大不吉。所谓‘证得’,既是实利,也是圆融道心不失的手段之一。” “如你所言,我本是善败之人,心性与常人不同,并不以挫折为念。既然如此,何必一定要在斗战中有甚‘证得’?与你这一战,本身便是所得。” 几句话说完,姜敏仪面上浮现出一丝深红,呼吸也更加沉重。 玉离子微微动容。 这一番话看似简单,但要接受完全、彻底的失败而本心不动,却又谈何容易? 微一点头,玉离子道:“好。那些许年月之后,再看姜道友有何变化。” 话音一落,玉离子振衣而起,去捉拿小界之中的玄象精蕴。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尚余五阵 回眸前身 事机巧合,往往在人力掌控之外。 此时此刻,圣教一方灵曲道尊修持之地,赫然四位道境齐聚,不止是灵曲道尊、含桢道尊、明钧神尊,就是两大巨擘之一的应元道尊,也悄然出现。 此时此刻,应元道尊指尖五气流动,许多形貌奇诡的字符宛若幻影一般一闪而逝,倏忽之后又凝聚于应元道尊掌心之中。 这是一门推演法诀,通过把入阵之时各家嫡传各自进入哪一处界关完全统合,再和事实上已然出阵者传递出的对阵次序讯息相比对,便能将清浊玄象小界融合的规律推演出来。 其实这份规律妙合天玄,就算是道境大能也不易轻易推演;但是此时清浊玄象之争已然到了尾声,所有小界已全部融合到第五层。因为所得讯息极多的缘故,剩下寥寥数阵的推演,就容易了许多。 圣教本已收拾心情,做好随遇而安的心理准备,此刻却又忽然牵挂起来。是因为胜负出人意料的接近。 虽然最引人注目的顶端对决,是隐宗阵容取得明显优势;但是那些不起眼的二三流人物较量,竟是圣教龙凤阵营中得胜为多;胜负的悬念,又重新浮现出来,且有些诱人。 但就算真正失败,圣教诸真心境也与前回不同。因为勿要输得一败涂地、以至于动摇人心的底线,已经不虞考虑。 少顷后,应元道尊环身十位,显露出十个人影。 秦梦霖;林双双;文晋元;杜念莎;木愔璃;江海;玉娇龙;朗炼。另外二人,虽然与圣教方从未打过任何交道,但是如今讯息互通之下却也识得其底细——一人是原陆宗第二嫡传穆暮,一人是盈法宗第一嫡传云千绝。 应元道尊淡淡道:“方位相对,便在一界之中。” 灵曲道尊定睛一望,心中蓦然一松。 对阵次序,正是秦梦霖对木愔璃;林双双对江海;穆暮对云千绝;杜念莎对玉娇龙;文晋元对朗炼。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二十七阵结局,圣教十三胜十四负落后一局。 五战之中,秦木、林江之战看似悬念不大;但无论如何这也是“内战”,不影响最终结果,所以双方都是先得一分。真正有关胜负的,是剩下的三场。 穆暮、云千绝、玉娇龙、杜念莎四人,玉娇龙不必多言;穆暮若胜,也会助圣教阵营一把。更重要的是,这两组对阵的四人皆在三十六子图中,且均是圣教方名次占优。 至于文晋元和朗炼,虽然皆不入三十六子图。但人人均知朗炼功行与余荆伯仲之间,距离三十六子的门槛也只是微不可察的一条线而已。更何况又是妖族对上人修。这一阵至少有九成把握。 如此算来,圣教一方虽然落后,但似乎却有不小的希望取胜。 应元道尊见其余三位目光忽然有些殷切,淡然道:“不过提前知晓对阵何人而已,不必因此有得失之心。” …… 秦梦霖对木愔璃之战。 其实此事不是“战时”,而是“战后”。 木愔璃之气机,其实与常时微微有异,显然是经历过异常激烈的争斗。此时她神通聚敛,调匀气机,双目凝视前方,看得极为认真。 而秦梦霖,却似依旧在动用某种神通。 此刻秦梦霖身处一只巨大的“火球”之中,热浪滚滚,飘摇反复。其中法力之雄厚,几乎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阴阳道中全力一击的高深法门,同辈之中除却玉离子的凤舞九天一击,再无它法可以及得。 奇妙的是,秦梦霖的这一门神通,既是爆发的极致,又是掌控的极致。 清晰可见,此时的秦梦霖看似是要给人以乾坤一掷之击,但其实这“日轮”介乎于将启未启之际,却又十分稳定,起承转合圆满无隙。 木愔璃眼力非凡,透过灼灼火光,望见秦梦霖在“阴阳轮”之内随意动用清意明心、退步均衡等神通道术,无不如意。 当中境界,委实可怖。 不止是盈法宗、缥缈宗二家。其实天下道术殊途同归,当你真正成就一门威力绝强的神通时,此法门或多或少带有一些“唯一”之性,意即一法制万法,贵精一而不贵多。 这既是“不为”,也是“不能”。 李云龙与魏清绮一战,李云龙动用仅在真流之下、六道之一的冰霜世界将魏清绮困住后,察觉到魏清绮或有异法破界,他不得不作法干扰。虽然这一击威力甚强,但是对于李云龙而言,其实也有不小的负担。 这就是动用一门登峰造极的神通同时,再叠床架屋的副作用。 此时此刻,秦梦霖之全无保留、身心俱寂,不在完全投入的归无咎空蕴念剑最后一剑、轩辕怀八剑合一之下。但饶是在这最紧张的关头,她仍能以一丝心念审合变化,从容驾驭,这便是阴阳道的非凡功果。 约莫百息之后,秦梦霖收摄了神通法相。 木愔璃上前两步,郑重道:“秦师姐今日厚德,小妹无以为报。将来若有成就,其中当有阴阳道一半功果。” 秦梦霖微微皱眉。 木愔璃所开辟出的这一条道路,她初闻之下也是叹为观止。哪怕说是出自归无咎、轩辕怀、她自己之手,也同样是了不得的大功果。从未想到过,圆满境中,也能有人有如此气魄。 观法之后秦梦霖立刻明悟—— 如今在小界之中相遇,正是因为自己所持的独到法诀,于木愔璃有所助力的缘故。 但木愔璃凭借自身修持,已然将那法门相当完善,成功的概率至少有八成;自己刚刚展示的手段,就算有所帮助,也当不起“一半功果”之说。 无论是道心明澈,还是二人间交情之笃,都没有必要虚言夸饰。 秦梦霖略一沉吟,目中泛起光芒,道:“你是要……” 木愔璃重重一颔首,高声道:“正是。” “借鉴了秦师姐阴阳道中极限掌控的法门之后,依旧以‘阴三阳三’之法,小妹有十成把握能成。所以——” “三三得九。” 秦梦霖蹙眉道:“阴六阳六,似乎更加合理一些。似乎如此数目,也打破了越衡宗的前贤纪录了。” 木愔璃摇头道:“若是阴六阳六,对于神通威能的发挥,大有阻碍。唯有阴九阳九,方能将每一道神通的破绽补足至只剩下一丝,性质与‘人我之余’相同,皆能用食道灵鱼补足。” 秦梦霖双眸中锐芒一闪,此时方全窥木愔璃的心气之高。 木愔璃忽然一笑,道:“秦师姐放心。我非是贪多求全之人。既然决意,便多少有些倚仗。” 言毕,黄衣一振,木愔璃翩然而去。 秦梦霖独立界中,暗暗思忖。果然如魏清绮所言,上卷之上,还差了三个位次。看似木愔璃、林双双是最有资格的人选,但这不是排座座吃果果,圆满境与圆满之上的界限,非得惊人的机缘和艺业,不能突破。 如此说来,木愔璃的选择,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方才二人的对答,不明玄奥之人未免以为玄虚莫测,其实是从木愔璃的神通道法中来。 如同姜敏仪之善败,宁素尘之弹性,第一流的人物,往往有独到的心境特色,且与自身道法修行息息相关。 木愔璃出身特殊,非是越衡内传,而是自一处山寨中被食道灵鱼寻得。 其实访求于外的英杰同样不少;但木愔璃对于幼年时的许多事,譬如山寨中的生活,又如与归无咎的短短数日相聚,皆凭借一颗与常人不同的“回眸心”品鉴玩味,并由此思索若是重新来过,不同人物、不同选择下,所导致的不同命运。 当这“回眸心”浸淫于修道的每一个细节,最终到了无所逸漏的地步,最终终于借假成真,凝练成索引,引出一门匪夷所思的神通道术。 这一门神通,或能令木愔璃入定成眠数载甚至数十载之久,经历一场漫长的梦境。 在这梦境中,却能将修持步骤,改弦更张。 经历这奇妙的闭关之旅后,木愔璃能达成一项不可思议的妙用——将梦中所得的一线,照见真身之中。 其中三千散星之法,可以悄然将前后各三、总计六枚小神通之种的修行次序交换,构成更和谐的次序;而更正确的次序,又能够令其多掌握同等数目的玄种。 等于对木愔璃而言,看似无有后悔路可言的“三千法”修持之道,竟然在十八神通成型之后,尚有调整的机会! 尽管只是部分照见现实“微调”,而非完全按照正确答案重做;饶是如此,一样极为骇人了。 归无咎开辟正途之前,越衡宗的纪录是二千九百三十一种;而木愔璃达到了二千九百二十二种,尚差九种,并列古今第二。 若是完成“阴三阳三”,木愔璃的玄种总数将达到二千九百二十九种。 若是完成“阴九阳九”,调换一十八散星之次序,再掌握同等数目,便是二千九百四十种,一举打破前贤纪录。 此术的风险在于,在你自梦境中醒来之时,法力神意皆如同沸腾,处于本身承受力的极境,宛若斗法时耗尽一切潜力乾坤一击的状态。但你所持的三千妙法调整了,其凝成的十八神通必须在三息之内同步调整完成。 若是某一种神通有一丝倏忽,这一法门便要功败垂成,一身功行也将付诸流水。 不难明白,梦境中对于三千法的调整愈多,此三息之内的负担就愈重,成功率也就愈低。 若木愔璃的目的仅仅是打破越衡宗前贤纪录,那么阴六阳六,完成二千九百三十四种,便足够了。 可惜,她还要更进一步! 将不能炼成的“破绽”尽可能隐藏,使其对于十八神通威力的影响力约束到最低,最终使得十八神通中的每一门,皆能如人我之余一般,借助外物达到“与正法无异”的效果。 唯有这种“无完道之名、有完道之实”的境界,方能助她更进一步。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心性转折 观照万人 剑气纵横,烂漫如织。 二人都是身着白衣,只是身形肉眼可见的一魁伟,一娇小。 天中看似没有十分显赫的气象,只是宛若水滴落入湖中后荡漾而起的波纹,波及二三尺方圆,不住地出现或者消失,给这方天地加上了一重独特的“混沌”味道。 江海抖擞精神,执剑御中,临机相变而迎敌。 原陆宗九碑法门,半自传承,半自自补,底蕴稍欠之辈也就罢了,如林双双这般圆满境界者,一旦炼成无暇道术,赋予了强烈的个人社彩后,较之千篇一律的寻常道术,自然多出一重优胜。 九宗之内,越衡宗三千法演化十八神通,看似才是人人不同、各自差异的神通道术;但这其实是因为越衡宗尚未完道的缘故。一旦完道,越衡宗十八神通,其实是有正解的。 反倒是原陆宗,每一位道境存在,都是独树一帜,屹立前古。 江海虽连战连捷,迈入圆满境界后锋芒正盛。但他深知此境界中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三人积累甚深,几乎到了即将登临彼岸的边缘。自己破境不过十余载,非有一甲子以上的浸淫,难以与之争锋。 所以,今日一战,江海打定主意,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看一看林双双的道术,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一场激斗,持续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之内,江海可谓是殚精竭虑,如愿复现了自己的最佳状态,竟是和林双双斗了一个平分秋色的结局。 但是愈斗下去,江海却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然面临林双双这样的强敌,岂能有丝毫分心他顾?他也只得凝练振作精神,继续拆招下去。 就在此时,天中曼然无极的“滴水生纹”之象,忽地缓和下来。 江海心中一松,剑意徐徐收摄。 在斗法告一段落之际,他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 是了! 林双双方才所动用的神通,虽然缜密无比、微妙无比,连他也大为叹服。可是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却并未发生—— 那就是林双双大名鼎鼎的“拈花易醉、落叶伤情”的性情变化,并未体现出来。 交手至今,林双双一直冷冷清清,寂落沉沉,不见传闻之中的天真意气,倒像是深山之中意气高洁的隐士。 对于林双双所行之道,其余诸宗都有想当一致的猜测。 很明显,若换作自己是原陆宗真君或木剑仙姜成鹿,自然也不会坐视林双双的情致变化,处于不可控的状态。更何况,在圆满境界之后,依旧有可能有所增幅的手段,是何等的珍贵,岂能暴殄天物? 所以,林双双极有可能能够在特定的情形下,能够自主掌控情绪变化,用其利而舍其弊。 最终,在五百年之会上将自身的情绪完全激发出来,达到此心欢畅的极致,最大幅度的增加己身战力。 江海长剑一合,若有所思道:“是江某人配不上一窥林道友压箱底的手段,还是你所负的手段,并未完成。” 林双双低首不语。 良久,她才道:“其实……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江海道友。只是你我两家本为友盟,若是贸然将穆兄击败,有损阁下道心,只怕并不为美。所以,才迟迟未动。” “如今观之,一来这清浊玄象造化之钟,亦选定江海道友为我的对手;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二来方才交手半个时辰,江海道友心意无隙,纵然落败亦无后患。如此,我就放心了。” 江海目光一冷。 前半句话,分明是十余年前他造访原陆宗、将穆暮击败时的说辞。 江海缓缓道:“若林道友能够做到,某也无话可说。” 林双双目光飘忽,几乎不像是与江海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自成就金丹之日起,直至今日为止。其余顶尖嫡传,包括贵派轩辕道友、江海道友在内,皆如采撷明珠一般,不断收纳着新的机缘;更遑论早历蛮荒的归无咎等人。可是我的修持之道,却清淡了些,其实日日相同。” 说到此处,林双双并未做进一步的解释。 她出手了。 二指如叉一探。 两道浅浅的波纹溢出,旋即宛若牢笼吞噬万有,一上一下,宛若一副金铙,将江海上下一困。 江海面色陡变。 神通中的道理与前相同,但是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双目一瞥之下,却见林双双嘴角处轻轻一动,勾勒出一丝会心的笑容——这是最为诚挚的喜悦。 由于资质特殊的缘故,林双双虽然已是元婴境界,但是心境一直都是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可就在这一瞬,这份欢欣、超然与慈悲,几乎令江海生出一种“母亲看到子女有所成就”的奇怪感觉。 辰阳剑山对于其余八宗嫡传熟稔于心,且同样藏有林双双的照影石。林双双情意激发到了极致,会有何等程度的增幅,江海本是心中有数。 但是此时此刻,这份增幅的强盛,远远超出的江海的预期。 宛若两人是不同层次的存在—— 就像在宗门之内与轩辕怀切磋道术那样,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江海已被那一正一反两道波纹“合”在其中。 原陆宗准备的一道底蕴:《兴衰日转图》。 不同人物观之,所见也绝不相同。 传闻中这是宗门先古大能为后世的“有缘人”准备;但何谓有缘人,却莫衷一是。 历代道境大能,观望此图,却多多少少有所收获。譬如当世天尊木剑仙,其剑意中便有一部分是从此图卷中启发而来。 而到了林双双这里,此图卷却是别开生面,与林双双的心性功法异常契合。 每一日,这图卷都会随机观照到大千世界中的一个人物——且其人必有可观之处——在短短一日之内,照遍他曾经经历的一生。从呱呱坠地开始,生老病死,成住坏空,直至化为白骨。 林双双每日观一图。迄今近三百载,观图九千九百九十九道,也即是自始至终,旁观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的命运。 最终的结果是,将本身性情中的易感伤情,提炼升华。 负真常之心,得大欢喜,大自在,大慈悲。以一切生灵之茁壮发荣未为喜,以一切生灵之陨落寂灭为悲。 换言之,眼前之人愈加出色,愈加完美,作为有情众生其实现完善的程度更高,便愈能激发林双双的欢欣喜悦。纵然是敌手也不例外,遇强则强,如镜观照。 如此心念,和通常所谓的“英雄惺惺相惜”不同;后者看似惜人,其实未尝没有一丝孤芳自赏的自傲味道;而林双双的心境,却诚挚无暇,没有一丝杂念。 此法成型之后,最终须得一战证道。 唯有证道之后,这种心境变化,才能稳定下来。 而“证道”的对手,须得性无偏至,刚健充实,圆融缜密,且功行同样达到圆满境界。 诸如魏清绮之飘忽,姜敏仪之善败,席榛子之坚韧,宁素尘之顿挫,申屠龙树之深谋,墨天青之慧黠,束玉白之高傲等等,虽然各具气象,但都不是最佳选择。数来数去,辰阳剑山江海剑心明锐刚健、浑然正大,却是最合适的对象。 果然,这清浊玄象之争,也令二人聚合在一起。 胜负既分,林双双将神通一收。 江海面上全然看不出受挫之气象,默然道:“好手段。若我所料不差,林道友已是堪与那几人争锋的强手。” 林双双摇头道:“不是我强;是你强。” 若换作一个心性浅薄之人,不免以为她是在出言讽刺。但江海念头一转,立刻明悟了其中蕴藏的深意。 同样,江海也立刻想到—— 这岂不是意味着方才依旧不是林双双的极限;若她的对手是归无咎、轩辕怀等人,她还能变得更强? 若玄浑琉璃天之争林双双能够对归无咎造成威胁,那么对于辰阳剑山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江海一拱手,飘然而去。 林双双独自思忖一阵,本欲处理完玄象之精后同样离去;但微一拔步,身躯却陡然立住。 尽百余年来,在《兴衰日转图》作用日渐明朗之际,无论是木剑仙姜成鹿,还是林双双自己,都达成了一致意见:若此法达成,林双双足以凭借圆满境界的功行,与圆满之上争锋。 因为是既有手段的拓展和升华,而非道术境界的进一步突破与发明。所以二人所持之念,是“圆满之上战力的圆满境界”,而非直接突破到圆满之上境界。 可是此时此刻…… 真正达到这一步之后,林双双蓦然惊觉,世间事或先有路,后有人;或先有人,后辟路,本来不拘一格。 当你没有任何代价,能够稳定的持有“圆满之上”战力时,那么获得与之相匹配境界的大门,如论多么高明,多么深邃,多么难以触及,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和本心产生共鸣。 原本以为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后,江海就是暗合“万人圆满”之数的最后一人。 若满足于“圆满之上的战力”这一层次,如此说也不算错;但若要更进一步,这“观照一生”的对象,竟然必须是自己。唯有如此,方能将“自性欢喜”和她自性补足的原陆宗完道道术结合在一起,臻至原陆宗前无古人的境界……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红花绿叶 进退抉择 两人盘膝坐在地上。 一人蓝衫黑面,一人白衣玉面,下颌略尖,长发披身。看得出来风采本是甚佳,只是此时气机委顿,显然受创不浅。 而周遭天地风云,一片寂静,没有丝毫的神通之象残余。 很显然,距离两人斗法结束,已然过去了相当久的时间。 就在此时,穆暮忽然起身。 但他身姿摇曳,行动缓慢,明显只是刚刚能够“移动”而已;气血肉身及一身法力所受之创,几乎是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云千绝心意流动,快速心算,旋即面上竟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诧异。 他自然知道,穆暮是走上了“破限伤人”的道路。 七个半时辰之前的一战,穆暮正是以自己的根本手段,和云千绝盈法宗日夜二经全力一击相抗衡。 不难推演出来—— 穆暮七个半时辰才回复初步行动力,那么次身躯要恢复至圆满无暇的境地,至少需要两年半时间,这还是考虑到辰阳、原陆两宗深不可测的底蕴后,与时俱进尽量高估的结果。 这个结局,意外的乐观。 穆暮境界虽然断绝在圆满境之前,但是其既然被当做一柄利刃,势必十分锋利。云千绝原本以为,他恢复初步行动力的时间,在六个时辰以内;完全恢复真元的时间,在一年以内。 莫非……往时真的高估了对手? 可以换算得知,此时自己的盈法一击的威力,若交手的对象是圆满境界,定能在比斗期限之内对其造成急切间不可复原的损伤;甚至怕是足以对轩辕怀造成威胁。 看似圆满之下、圆满之境、圆满之上一步一登天,对于未臻圆满境者也没有做到一击必杀,对于更高境界者,理应无甚威胁才是。 其实不然。 因为圆满之境的极限和圆满之上的破限,都是步步缜密,秩序井然。差半步如同登天。而日夜二经的破限却如混沌初开,浪潮汹涌,处于一种狂乱无序的状态。 当你身在潮水所及的范围内,固然会被一击拍撒;但是何谓“安全距离”,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就算你自以为足够安全了,也难免脚下湿鞋。 穆暮起身之后,云千绝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 但是穆暮凝视云千绝许久,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别过。” 从战略角度衡量,盈法宗道术对于比自己高明得多的人,足以以下驷对上驷;但是从最务实的角度来看,依旧是穆暮胜了。因为他率先恢复的行动力,而云千绝却需要等足十二个时辰。 穆暮勉力伸手一点,取出一件四角飞舟,这是一只不依赖本身法力的飞遁之宝。 此舟在小界中逡巡,显然是寻找玄象之精。 云千绝心中哑然。 根据祖高岑等人推断,这一回辰阳剑山阵营,极有可能“不计前嫌”,令本阵营最终取胜之人将玄象之精投入凤族。这并非其与妖族关系缓和;而是不愿越衡缥缈所附属的势力得胜,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但是这说到底只是顺水人情而已。 云千绝自忖若是易地而处,当自己身负重伤之时,理应调头便走,早早修养,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劳什子玄象之精? 穆暮之性,是偏执,迂腐,还是坚毅? 半个时辰之后。 穆暮遥立于出界方位的边缘,轻轻吐出一口气。 目中神色,异常清明,仿佛尽是释然。 云千绝并没想到,其实他原本的估计是正确的—— 接下盈法宗日夜二经全力一击,穆暮初步恢复行动力,需要五个半时辰;完全治疗复原,需要十一个月上下。 这其中的原委,别有曲折。 盈法宗第一嫡传云千绝道术大成之后,并未与辰阳阵营的任意一人交手过;毕竟,其余作战风格者可以“切磋”,盈法宗门人,可是轻易“切磋”不得。 此番三次清浊之争,穆暮隐然感到,作为九宗之中距离圆满境最接近的二人,有极大可能经历一次交手。 这是一个机会,用以测量云千绝的深浅,看一日一击的手段,在他身上施展,能否超出了必要的强度,对于圆满境界甚至轩辕怀,又有多少威胁。 可对付寻常对手,亲身经历加上照影留形、列位上真事后分析,足以得出答案。但盈法宗日夜二经有些特殊,其混沌无序之象,却会收敛为一种具体的形态,未必能够真实反应盈法宗道术的极限。 而所谓亲身经历,在迎接那天地翻覆的一击时,压力大到不可思议,根本不可能留意感知。 所以穆暮只能行了下策—— 将本身法力,提前匀出一丝用于观照刻录,事后再与本人神意连通。通过此法,终于取得了完整的“素材”,料想回到宗门后不久,云千绝破限一击的上限,便会被准确估算出来。 但如此做,意味着他并未用最圆满的状态,迎接盈法一击。 后果就是所受创伤,要较想象中严重。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为宗门付出的牺牲。 大世界的舞台,有红花就有绿叶,不可能人人都是主角。 自从放弃了那一线机缘之后,穆暮心知,自己终究是绿叶。 但纵是绿叶,他也会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好。 …… 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这是三十二场终战中,最为狂乱的一场,朗炼对上文晋元。 朗炼目中喷火,隐然有几分狂躁。 他并未小觑了对手。 从根本实力上看,眼前之人已明显超越了圣教第三嫡传摩永工,向着真正第一流的序列靠拢。 从机缘运势上看,从前在最巅峰之时,妖修对于人修几有一个大境界的优势。但那也是仰仗着两家相隔甚远、交道较少的缘故。最近数百年来,各大妖族在于顶尖人道嫡传的交手中,明确感受到人道宗门竭尽所能,以各种奇妙办法规避化解妖族本力的优势。 妖族本力,到底和法力神通隔为两层,颇有钻空子的余地。 除了凤凰一族牢牢把持这一优势无所动摇外,其余诸族嫡传,其实已经做好了和人道嫡传分先抗衡的预期。 朗炼已有心理准备,自己妖族本力优势被相当程度上化解。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是以这样的方式化解! 两人足足交手七八个时辰,而对面名为文晋元的这位九宗嫡传,力量之大竟丝毫不在他之下;朗炼欲以神通道术相搏,他便应之以神通道术;朗炼欲发挥本力优势近身相搏,他也来者不拒。 朗炼不信邪,拳拳近身,招招短打,但却完全不能占据优势。 二次清浊玄象之时文晋元的战斗照影朗炼也曾见过,分明不是今日风格。 朗炼忍不住道:“阁下莫非是炫示己能,刻意针锋相对?只怕如此斗法,并不明智。你所擅长的神通道术呢?” 文晋元目光微凝,淡淡道:“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动用。” 朗炼闻言一窒。 这个回答,虽然口气甚大但又并不像是刻意回击,令他极为不舒服。 出言相答之后,文晋元出人意料的停手。 气运加身之所得,本在务虚。但文晋元也是机缘不凡,潜心琢磨之下,竟然发现这冥冥中的气运,和自己十八神通之中的一门“千钧一过”在神思道理上相互感通,大有启发。 千钧一过,本以大力著称;再做突破之后,较之妖族本力之雄厚,运用之圆滑,尤有胜过。 通过七八个时辰的漫长交手,文晋元已经摸清了朗炼的底细。 此时此刻的自己,其实已稍胜他一筹。 可是有一个问题摆在文晋元面前。 世人无不知晓,妖族余荆、朗炼二位,立在三十六子图的门槛边缘。若自己完胜这二人中的一位,那将无可辩驳的说明他文晋元已跻身当时嫡传中的一线人物,正面交手绝不亚于韩太康、游采心、尹九畴、孔萱、陆乘文、武铉奚、喻得真这一序列。 若自己再正式挑战其中的某一位成功,甚至可以正式入榜。 那么就会出现一个问题—— 如此人物,为何不去参与玄浑琉璃天之争? 五百年之会,若各宗之内高下悬殊,常常每宗只出一人;就算是大年,每宗员额也只是三人。但下一次大会非同小可,三十六万年以来所未有。诸宗掌门早有共识,理应打破常规,若是功行到了那一步,各宗不拘人数限制,皆可参与。 文晋元肩负“真气玄晶”成道法的筚路蓝缕之功,不会参与五百年之会。 更重要的是,他初步入手,时间线尚略在五百年之会之前。 如此明珠在外,未免十分可疑。 此时若故意不胜,有违道心。 若全力胜之,显露了自身真实实力,似乎又有意气用事,不够顾全大局的嫌疑。 文晋元虽然坚毅非常,但是毕竟所系宗门因果甚深,一时间竟也有些不能决断。 此时朗炼见文晋元罢手,想要探一探文晋元的神通路数,便道:“传闻文道友与归无咎交情匪浅。你方才之道术,想来也与他有些关联罢?” 文晋元一怔—— 旋即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念头:“若是归无咎与自己易地而处,他会如何抉择?” 朗炼见文晋元一怔,暗道自己应当是说中了。 但抬首一望,文晋元的气机立刻显露出无限锋芒,俨然如宝剑出鞘。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心意切实 破解之道 文晋元一拳轰来。 朗炼微微一愕。 因为这一拳神完气足,圆满充沛,竟是二人苦斗了七八个时辰、神气皆疲之下,重新回复巅峰的一击。 不,较之七八个时辰之前,开门见山的第一手,尤有胜过! 朗炼凝聚本身功力,出拳抵挡。 砰然碰撞。 朗炼双目一赤,气血翻涌。 此等情形,仿佛恍然回到了结成金丹之前的低境界打斗。 很显然,文晋元一击的威力,要胜过他甚多! 朗炼强自镇定,苦心思索应对之策,却只觉茫然无措。 因为与人修交手的方略,种种精微变化,都是围绕在“敌方如何化解妖族本力的优势、我方如何将这一优势运营维持”这一点上落墨,勾心斗角,变化无穷。 如今不料敌手竟在力量上压倒了自己,等若所倚仗的最强点被击穿了,其后的一切设想失去了前提条件,自然无从谈起。 而化解缠绕、较量神通繁复之道,那是想也不用想的,断然非九宗道术所能及。 不过此时此刻,朗炼心中犹有一丝侥幸之念。 和直来直去的妖族法门不同,人道神通,尤其是最顶尖的人道神通,看似畅达无碍,见性见真。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却又往往是画地为牢,暗藏各种名目的约束。在此舍得之间,方才将威力调整至最高。 文晋元这一击,看似一气呵成,其实未必便能毫无限制的动用。说不定其仅有一击、二击、三击之力,也未可知。 就在朗炼恍惚之际,文晋元第二击又至。 第三击…… 第四击…… 直到第七次碰撞之后,朗炼面色一暗,终于坚持不住。 面上挂着一丝不甘和不可置信之色,朗炼振依而退,三息之后,遁出小界之外。 这一战,画风陡转,以文晋元的完胜而告终。 文晋元微微一笑。 其实自己的顾虑,并不存在。 自己成道之机缘甚为难得,所以每一步上进机会,皆不容错过,关于这一点,想来归无咎也会做相同的抉择。 至于为难之处,虽然棘手,但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仙门深修之人,又或者凡俗中身居高位的帝王将相之辈,看似杀伐决断,其实往往有空疏独断之弊。 譬如某人看似怀有不忍之心,为绝后患、扫除障碍而杀人,毫不犹豫,曰:“情非得已,不得不杀。”最终顾影自怜,心中郁郁。 其实未尝不能不杀,只是处理之手续麻烦些而已。但如此抉择,却被本人心中的空疏独断所遮蔽了。 若归无咎在此,疑难并不存在,求道向上,绝无第二个选择。 只怕他心意一动,立刻落在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功行到了那一步、却并未与会这一具体的事件上。从解决实际疑难入手,而不是自寻烦恼。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天人立地根”所赋予的人物属性。 处理完玄象之精的手续后,文晋元掌心溢出一道图卷,一览之下,面色微讶。本阵营中胜负度数,竟是要较想象中为佳。顶尖层次的较量,几乎可以说是完胜。 只要二三流的战场斗上一个五五开,那么胜负之数,理应失去了悬念。 …… 青龙漫卷青天。 龙象之中,间杂着穿花引蝶、清光点点的神通之象,宛若填充留白,又似犬牙交错。 两种意象,一种宏阔,一种精微,凝练纠缠在一起,果真是画卷天成,若说无心为之,果真是匪夷所思。 龙象舞空,自然是玉娇龙的手段。 清微光彩,无疑是杜念莎的神通。 即便从拳术的道理而言,长拳为短打所制。玉娇龙的龙象大法,虽数量甚巨,但每一条都是三百丈以上的气机凝形;而杜念莎的神通却是密布如织,宛若穿针引线,从龙象的空疏肋下游走,极易批亢捣虚。 若无意外,当是杜念莎的神通道术,较为克制玉娇龙。 但是玉娇龙的得意法门,号称“万曲一收”,看似大开大阖,但若要收拢合一,速度还要快过元婴分身之回流归真,绝非任何偷袭法门所能制衡。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木愔璃的星落乾坤印,已是速度最快捷、号称念动即至的杀伐神通,依旧难以建功。 借助此法,玉娇龙便有全功全守之便,当年之威力便在讲究四色相融合归一的麒麟一族林弋之上。除非以凌驾其上的规模将其镇压,否则一切细腻变化的路子,都会被玉娇龙这一流神通道术克制。 可是奇怪的是。 此时此刻,天中两位玉人,一墨袍,一白衣,都是紧紧锁着眉头。 这等情形,在对弈时时有发生。因为弈道精妙,局面混沌不定,极难判断。而每一位棋手的棋风、擅长路数又大有差异。所以在某盘面之下,会不约而同的以为自己是劣势一方。 若有至高神明来做裁判,必然有一人的意见是错误的。 但功行到了圆满境界的两人交手,理应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得一失皆在心中,本不当出现如此情形。 仿佛心有灵犀,二人不约而同住手。 玉娇龙忽道:“你一直在寻找,但是还没有找到。这是贵宗道术,尚未演化完全的缘故吧?” 杜念莎面上显露出一丝震惊,道:“你知道我在寻找什么?” 玉娇龙淡淡道:“我自己的神通,岂能不明深浅?若是到了‘道演万象’的境界,自然能够破解一‘收’。” 杜念莎沉默数息,由衷道:“佩服。” 非由九宗出身,能够领悟到这一步,可见以三资之中的道心而言,玉娇龙不亚于九宗中第一流的人物。纵不及归、轩,亦可匹敌魏、林、木。 玉娇龙抬首一望,忽道:“九宗道术,能够做到这一步的,有多少家?莫非每一家皆能成之?” 杜念莎郑重道:“一家半而已。只用剑的那位是一家;我背后的宗门,算是半家。” 玉娇龙气象持重森严,听闻此言,竟罕见的露出一丝欣喜。 旋即言道:“你方才已在最契合的方向,演尽三万万种变化。若是再无突破,那这一战便只有平手告终。” 同境界中,立刻能够观摩明白二人方才之比斗的,不超过五人。 就算未入此门的圆满之上者,一时三刻也未必能够索解,惟有事后推演,方才了然。 玉娇龙所持,并非“大道”;那所谓的“一收”之法,其实只是“小道”。 既是“小道”,却能做到天衣无缝,水泼不进,任何第一流的神通都无能为力,这明显不合常理。 明白可见,若是此法不破,玉娇龙的战力在圆满境中几乎到了水满则溢的境界。就算是圆满之上,如果不用“真流”、“破限”两大类的法门,只用常规道术,也极难将之一举击溃。 其中必有破绽。 这个破绽,杜念莎看到了。 玉娇龙法力聚拢的速度,能够做到比回流合真还要快,很明显不是寻常的气机感应、法力操纵之法门能够做到的;就算是神意控制,也完全不及。 这是给自己施展出的法力,赋予了特殊的性质变化;然后利用“同质相引”瞬间合流。 面对玉娇龙,纵是圆满境中浸淫极深的木愔璃、林双双,在其正式破境圆满之上前,也不易取胜;但若是轩辕怀出手——不必本人亲自出手,只消派出一个仅有圆满境界的分身——稍作观摩后,甚至不必动用压箱底的两大绝学,亦能轻松战胜玉娇龙。 道理何在? 因为当年和归无咎斗阵之后,辰阳剑山道术已经到了一法观照万法的境界,“道演万象”,殆非虚言。 轩辕怀只要看清玉娇龙气机性相之秘,然后营造出相似性质的气机迎敌。 而玉娇龙的“一收”之功,自然难辨敌我,将轩辕怀所营造的气机当做自己的气机收纳入身。如此,岂不是开门揖盗? 只要稍稍作些手段,便能将玉娇龙一举制服。 而这二元相生推演无穷、以一家道术为元胎推演天下万流之宗的法门,除了当年的当事人归无咎、轩辕怀外,只有束玉白见之,由杜念莎发扬传承。 并且,这道术极合藏象宗的“二元生化”之旨,可谓妙道天成。 二十余年来,杜念莎以荀申提炼的隐宗道术为练手之物,反过来映照藏象宗道术。大的变化门径,“走通”的演化道路,已经成型了一半。临场合用之时,便能现场推演出来。 只是掌控之精微准确,较之轩辕怀尚有不及,所以必须要反复试错。 所以胜负关键就昭然若揭了。 玉娇龙的“一收”之法作为关联锁钥、这特殊的神气性质变化,是否在杜念莎已然完成的“一半”之中? 若在,那么杜念莎便可仿照轩辕怀的路径,一举击溃玉娇龙。 若是不在,杜念莎便决不能胜。并且杜念莎虽法力极厚,却也胜不过龙族。先前一边推演试错、一边作战,消耗也较玉娇龙为大。若是玉娇龙不肯作和,一意消耗下去,反倒是杜念莎多占败面。 杜念莎沉吟半晌,忽道:“我想,我的运气应该不错。” 声音清淡,并无丝毫喜悦自得,反倒是有一线惋惜。 因为她深深的知道,这道由归无咎、轩辕怀两位站在最高处的人物合力开启的大门,门槛高到何等地步。眼前这位,竟然通过思索自身道术的破绽独立窥见一丝门径,是何等的不易! 玉娇龙双目一眯,似乎不信。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末战终了 才器之论 杜念莎见玉娇龙似乎态度有所保留,也不多作辩驳。掌心只一按一托,环绕周身那活络无比的气机,又重新绽放,宛若一瓮清水快速沸腾,然后化作丝丝热气,反复卷动缠绕。 其精微细腻之处,较之先前斗法时尤有胜之。 玉娇龙双手向前一推,演化青龙万象,毫无保留。 杜念莎那细腻精密的气机,看似环绕成圆,暂时用作防御;但就在防御之势继续圆满、内外无隙之时,近身的一半气机却陡然一空。 睁目再往时,其已逸出甚远,欺近玉娇龙周身十丈之内。 这是类似于木愔璃“星落乾坤印”一半随时显化的手段。 此时玉娇龙遥遥相攻,神气距离本身及远。而杜念莎的防御气机虽抽出一半,剩下的一半却节节成阵,阻滞之功自有妙用。若是对攻,自然不成;非“万曲一收”可解。 当然,玉娇龙敢于用大开大阖的路子迎敌,本是以这一式为根基。 瞬目之间,青龙万象,消失不见,去得无影无踪,连一丝丝云气波动也未触发。 玉娇龙环身内外,便被一层精密无隙类似煞气的存在环绕,随后与本人丹田内外交互,仿佛水银清洗过一遍,无限畅达缜密。 但玉娇龙面色微变。 原来,就在这一瞬间,她感到自身心口、右肾、三焦三处,传来一丝些微的刺痛。 这刺痛尽管只是一闪而过,有若蚊虫叮咬,但是对于本身气机的阻滞,却是实实在在的。 由此一瞬不谐,若是对方穷追不舍,足以颠倒胜负天平的逆转。 无可辩驳的事实说明,自己的一“收”之法,的确是将杜念莎的一丝法力纳入,导致了混杂紊乱。 杜念莎微微一笑,道:“如何?” 玉娇龙沉思一阵,缓声道:“你赢了。” 其实杜念莎战力虽强,毕竟未臻圆满之上的境界。若是轩辕怀或归无咎使用类似法门,一旦窥破,既可以将本身气机演化成玉娇龙一收之旨的法力性质变化,带其被玉娇龙收摄回去之后,又能在一瞬间重新变回本人最擅长的剑意神通。 如此,便不是三点一闪而逝的酥麻了,而是等同于在对方零防御的状态下刺出一剑。 玉娇龙转身正欲离去,杜念莎忽道:“且慢。” 玉娇龙道:“杜道友有何见教?” 杜念莎微一沉吟,道:“我之所以能够领悟这一门道术大宗,本非自身之能;而是因为两位同境界的最强者开辟了道路的缘故。在此之前,不止是我,就连九宗无数先贤,也并未想到一法观照推演万法的路子。而道友却能解之,可见你慧心之明,其实在我之上。” 玉娇龙静听不语。 杜念莎既然得胜,自然不是只为了说些惺惺相惜的客气话。 只听杜念莎续道:“依照杜某浅见,其实以道友的资质,若举族支撑一人,未必不能将你推到如李云龙今日的境界。只是先有李云龙在前,再出一位圆满之上的不世出人物,贵族的底蕴,便勉为其难。” 玉娇龙颇有玩味之意的道:“你是说……我龙族的底蕴差了?” 杜念莎摇头道:“若是论及物质之丰饶,天资之雄厚,亦或者道术之精湛,龙族皆是大世界中一等一的存在。甚至论及高端战力、精深功法,也未必较九宗差了。” 玉娇龙面色稍霁。 但杜念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此处所谓‘精深’,乃是以成就道境为限。倘要说及这前无古人的‘圆满之上’境界,我九宗之道术根底,先天便是十足充分的条件。待时机一至,或能孕育出此等人物。而无论龙族、凤族,在道术的基础上就要差了一些,唯有另辟蹊径,将参研经营不知多少万载的法门与机缘,凝练于一人之身。” “若是估算不错,李云龙道友的曲折妙道、三力加身,贵族并无第二人能够习得;而凤族玉离子道友的凤舞九天之法,虽似有同门一并习得,但是囿于某些机缘的缺失,只怕就算再有资质绝高者,也难以修炼至与她相等的境界。” 玉娇龙神色平淡。 杜念莎所言都是事实,她自然也不会强自分辨。 只听杜念莎续道:“其实我的境遇与道友相同。当年我若因袭旧法,囿于门户之限,断然没有今日成就。我之天资稍逊你一线,如今却能胜你半筹,一是因为得人臂助,二是自己奋力斩破羁绊的缘故。” 直到此时,玉娇龙才听出一丝味道来。 轻轻摇了摇头,玉娇龙似笑非笑的道:“杜念莎道友,是要游说于我?令我改换门庭?” 心中暗道,眼前之人道术精绝,但是心念未免过于天真了。 到了她这般地位的人物,一身因果业力和背后族门关联何其紧密?岂能说舍弃便舍弃? 杜念莎神色忽然郑重,摇头道:“玉道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今大界之中虽然呈现两大阵营,壁垒森严。但是这既不是名、权、势、利的争夺,亦不同于往常小门小户的道统争夺。这是紫薇大世界中前所未有的道术维新,兴衰革命。行路正逆,至关重要,并非寻常的道德因果可以约束。” 说到这里,杜念莎微微一笑,十分诚挚的道:“杜某自然不是天真之人。自两界通畅,我与各大势力不同立场的人物相见亦非一次两次。莫非我每见上一人,便去劝说此人弃暗投明不成?若是如此,真成了夹缠不清了。” “之所以与玉娇龙道友有这一番交浅言深的对答,是因为某自信从冥冥气运升降中望见一丝,你本身的才器潜力,与龙族底蕴并不相合。” “再者说,道术抉择,和既往的因果亲疏并不矛盾,又并非真的要玉娇龙道友你倒戈相向,与本族为敌。” 杜念莎后来这番话说的甚好,玉娇龙并不十分排斥。 她的这一门道术,若要更进一步,将杜念莎今日的“破法”再度破解回去。所行之道也不难推演—— 那就是将自身的性质变化不拘泥于一,而是同样应变无穷,较对方根本来不及感应、锁定、和模拟。但这就意味着,自己同样也要掌握一门体系完整的“法演万有”大宗,这明显不是龙族底蕴所能及。 妖族底蕴,贵在特色鲜明,发扬自身独到优势;若要磅礴规整、构成一个无所不包的大体系,终远不及九宗道传。 可是最后一句话,她又不以为然。 道术抉择和实利抉择,当然是统一的。 玉娇龙悠悠道:“天下两分,不入于彼则入于此,岂有持中观望之说?明人不说暗话,对于族门传承对于本人道术拘囿之论,杜道友所言一针见血,某无不赞同。若是能够自人道中汲取资粮,推演进益,我玉娇龙也断无推拒之理。只是道术上靠拢,又说‘并不需与本族为敌’,岂非欺人之谈?” “无论如何,玉娇龙和身后的一族,都是同进同退的。” 杜念莎摇头道:“我说的是实话。玉道友不需要做任何背弃自身族门的事情;正相反,只需要在正确的时机做正确的事情,玉道友便是将来龙族复兴传承的关键人物;一言一行,无不与族门利益相合。” 玉娇龙皱眉不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败战之宴 先见之明 大战落幕,此战最终是以隐宗及其友盟一方十七胜十五负告终。 如此一来,清浊玄象三度争斗,隐宗方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但此时圣教阵营之中,负责统御招呼迎战诸位嫡传的孟伦、泰玥二位上真,凭栏立于阵基望亭之外,面上虽有少许憾色,但气氛也并不见得如何沉郁。 毕竟,以最初的战略方针而言,稳固住局势,防止出现兵败如山倒的目标,已是圆满完成了。 只差一阵便是平手,亦可说是双方的最小差距。 二人之中,孟伦上真尤其洒脱从容一些;泰玥上真却似尤有遗憾。 孟伦上真斜视一眼,忽地微笑道:“以胜负形势而论,我方至少取胜十二场以上,便可称规模未散。如今一十五胜,其实已超出预期。莫非是最后几阵结束之前,一度尤有胜望,这一起一落,最终令泰玥兄心中郁郁?” 泰玥上真一叹,道:“并非如此。” “宏观胜负,这结果未必不能接受;只是具体的顶尖嫡传较量上,吾等却是落了下风;并且胜负形势,与众人心中印象相悖。心意不坚之人,未免以为气运在彼。” 孟伦上真沉吟不语。 泰玥上真所言,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对方阵营之中的杰出人物,如黄希音、杜念莎、文晋元、祖高岑、马援等人,唯有道境大能、位处最中枢的几位天玄上真、最核心的十余位嫡传弟子,半是推演、半是搜集讯息,再加上一线猜测,才模模糊糊的料到其可能有非凡进益。 但是对于更次一筹的各族嫡传,其唯有通过三十六子图和前番比斗的结果,衡量众人之高下。 在其等看来—— 杜念莎大约与宁素尘层次相若,较之木愔璃、玉娇龙这一境界明显逊色一筹,为何能够战而胜之? 荀申的排名明明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上,为何能够连胜二人,夺取一界? 余荆、朗炼号称卷外巅峰,为何朗炼却败于一位不在三十六名之内的人修? 黄希音虽在最顶尖的行列,但长成稍晚,上一回时尚明显不是玉离子的对手,此番作战为何胜了御孤乘? 凡此种种,不难看出,似乎是敌方阵营中,精进更快。 正在此时,一道长卷迅捷如电,立刻落在孟伦上真面前。 孟伦上真张开一望,微微一愕。 泰玥上真心中微凝,道:“何事?” 孟伦上真将卷轴递了过来。 泰玥上真接过一望,不由哑然。 卷上示谕是应元道尊亲自发出,但所言却出乎二人意料之外:是教孟伦上真临时布下一道宴席,为参与清浊玄象比斗的人妖诸族嫡传接风洗尘。 眼下比斗虽然结束,但是除却魔道一行早早离去外,其余人道妖族两部,多半都要观望了清浊玄象的挪移妙相,所以并未提前离去。 得胜之后,布置饮宴倒也寻常;但既然落败,依旧如此施行,委实有些不同凡俗。 孟伦上真略一琢磨,这是以“实行”体现心意的变化,的确是一步好棋。 传命于二十四位下属之后,其等得知是应元道尊亲自下谕,不敢怠慢。 不过小半个时辰,阵门之前,更易地貌、布置席案等种种手续,一气呵成。山水形势与流光玉席融为一体,意象佳妙,还真有几分庆功宴的味道。 又过了半刻钟,佳肴美酒布满案席之后,十二位信使四散而去,各自通传。 朗炼独立于结阵侧翼的长廊上,双目微眯,显然思虑极重,一副生人莫进的模样,周遭也果然无人与他闲谈。 一位信使传递消息后告辞而去,令他的郁结之相更加彰显了三分。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统算胜负,皆算是败了;落败之后的饮宴,未免有些滑稽,更令他心中本能的排斥。 道途大争可不是儿戏,难道也能“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不成? 只是回想传讯之人所言,这饮宴是应元道尊亲自传命举办,心中又泛起一丝犹豫。 略微探出数步,张首一望,却见御孤乘、席榛子、利大人等名列图卷之上、此战同样失利者,竟是一马当先纷纷入席,并且各自叙话,仪态从容。 朗炼一阵恍惚,旋即纵身入阵。 自席中坐下未久,忽觉周身滞气一消,似乎败于文晋元的阴霾,陡然间也拨散了不少。 …… 隐宗阵营。 最顶尖的诸位嫡传,都是态度从容,两两三三交流着斗法心得。正殿之上,既往声名未著的数百人中,却将二人拱立正中,气氛极为热烈,其“众望所归”的待遇,风头几乎压倒了卷上之人。 一位身量极高,手掌宽大,面色蜡黄中透露着一丝罕见的亲近憨厚,气象浑不似修道中人;另一位俨然王孙公子,头戴金冠,玉面朱唇,相貌装饰多少也有些标新立异。 滑石宗,谈巍;玄首宗,许秀。 而就在三日之前,这两人还并无多少人熟识;不止是这二人,就算滑石宗、玄首宗两大宗门,在百家隐宗之内,也并无多少存在感。 对于最上乘的人道嫡传而言,经过精心研究,可以大大弥补妖族本力之优势;但对于距离圆满尚远者,这优势依旧极难动摇。纵然有法宝外物,由于这一回斗法规则特殊,人数过众过散的缘故,也难得大用。 自冷化以下,多是闯到三、四阵时败于妖族之手。 而在更高层面的较量上。经由荀申与杜念莎合力,立下道基之伟业隐宗已奋起直追,进度颇不下于圣教的“神道合流”。但圣教的十余位嫡传毕竟有明钧神君的手段、密界一炼的大机缘,进益甚大。 除却岚隐隐然超凡脱俗、凭借自家的深厚底蕴险胜圣教秋礼,其余三人,纷纷落败于摩永工、南平、霍远峮等人之手。 就算是岚,也并未走到最后。 因为他遇到了虽不入图卷之上、但实际战力几乎可以达到二三十位的魔道拈花宗明治。这一对的战力悬殊几乎为阵中对决之最,明显还要胜过玉离子与姜敏仪。也不知这造化独具的对阵安排,暗藏的道理何在。 岚坚持了一阵,只觉终不能敌,于是果断退去。 眼前谈巍、许秀二人,虽然对手更弱,但实实在在是为取得了两界之终胜。 以二人的功行积累,成就近道境界也未必说是手拿把攥;但是有今日之功,隐宗定会全力助其成就。 至于妖部之中的数位的胜者,并不在此间,早已返回本族师长处,似乎别有关窍。 直到众人耳膜微微一刺,旋即感到一丝清气袭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首望天,才冲淡了这如众星捧月的融洽气氛。 清浊玄象,内精外窍,显形而动。 …… 万里之外。 气机极为渊深的六人,横成半圆凝立。这六人无不臻至近道境界的巅峰。若有道境大能在此,立刻就能辨明这六人身上,几乎每一人都身怀能够和道境存在身量高下的终极手段。 六人目不瞬视,观察着清浊玄象轻盈舞空,如莲花一般似浮似沉,似开似闭,最终从蜂窝形凝成一个前所未见的奇妙形态,似圆非圆,有隙无隙,无论效用规模,较之上一回的双生玄象,都何止倍增! 如此景象,令六人不胜欢喜。 六人中列在首席者,面容慈和,冲淡有致,正是孔雀一族族主孔吾。 孔吾侧身望了一眼,笑言道:“谢兄好手段。” 他身畔一位身量宽大、长发披洒之人,立刻接话道:“该言谢当是马某才是。” 斜对面那身着锦绣深袍、面目介于青红之间的中年人,淡然自若道:“无论哪一族得之,都是底蕴足备。天马、赤魅二族储藏奇珍尤厚,无疑是能吃下的;所偿代价就算一时不能集齐,也不过稍延时日而已。” 环绕隐宗的妖族之盟,自然以孔雀、赤魅、天马三族为首。 獬豸一族虽然同样名列第一等,但毕竟加入稍晚,位次自然靠后。上一回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其与赤魅族各自得了一半好处。纵然其也算付出了不菲代价,且与天马一族之间也算合则两利,但不明就里之人,多少也有微词。 这一回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本是天马一族与赤魅族分润所得。 但早在数十载前,獬豸一族族主谢晋便言道,这一回玄象之形与往日不同,并非独立的两枚、四枚的形态;若要分润所得,必须提前预备手段。除此之外,这一回的最终形态虽是四倍三十二界,但较之上一回的双生一十六界玄象,不止增强一倍。 所以赤魅、天马二族得了机缘后,其余诸宗的分润补偿,亦不可轻忽。 对于此类讯息,孔吾等三位族主都是将信将疑,因为三族联合,又借鉴隐宗的手段,自负推演之能已近乎于登峰造极;三家尚未见真,不知谢晋的讯息从何而来。 但事后四位道尊辅佐箴石等动用四轮秘法,却验证了谢晋的推断。 如今实证,果然不出所料。 孔吾暗暗思忖。如獬豸一族般,无论规模、道术上皆未见特别突出,但是有自家独到优长,正是如今本阵营中最契合的友盟。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诚挚之邀 完满之隙 时光荏苒,清浊玄象三度争夺落幕后,不知不觉又是二载过去。 放眼望去,一尺多高的金色异草此起彼伏,随风成浪,倒是有几分俗世中麦田的光景,只是深邃悠远,却要远胜了。其实此象介乎于道术和实体之间,乃是一家宗门隐匿藏真之阵的外围部分。 虽然无人经营,亦挡不住真正道术精湛者,但已庶几可免凡尘俗世之扰。 归无咎行走在这“麦浪”中,孔凌紧随其后。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的结局,他通过阴阳的的传讯秘物,早已悉知。此时二人走得不紧不慢,有一搭没一搭的诉说着什么。 孔凌根基悟性皆甚为深厚,对于她道术的指点,已不必长篇大论的灌输下去,而是一言一行之间,自有针砭。孔凌对这一切也是了然于心,哪怕二人交谈的话题并不与道术直接相关,却也是务多咀嚼、多多益善的态度。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麦浪”忽然化成一片褐色土地,面前忽地浮现出一座山岳来。 此山乃是环形,唯有西南方向留出一个口子,一望便知中藏奥妙。 同样是自成小界,但气象之圆整,与外界相互衬托的和谐,都要胜过数年前所见、墨塔营造的“两界相融”之体。 归无咎忽然止步。 观望良久之后,转身言道:“不必再去了;我们回吧。” 孔凌微一愣神。 归无咎可是将星流图卷予她看过的。眼前这一家,分明就是此行中排行第一的那一位,一路行来,立时二载,终于行至门前,却忽然放弃了? 但是对于归无咎的吩咐,她自然是无条件执行。一窒之后,立刻道:“是。” 二人一个转身,孔凌正待要显化孔雀之象,忽然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二位且慢离去。” 归无咎转身一望。 一道遁光自上古中来,看似流畅清晰,显隐如电,但是却是一口气穿过了十二道隐藏的阵门,抑且并未动用任何牌符禁制,酣畅如意。 此人身份不问可知,定是山谷中这一家数得着的人物。 果然,来人显露气象,头扎圆巾,一身窄袖云纹袍服,足踏一双木屐,面容圆融随和,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相貌。 品其修为,确是天玄上真境界,且是其中功行卓著的佼佼者。 中年人微微一笑,颇有如沐春风的气度:“既来到山门之前,何故去而复返?我观镜门虽是深藏不出的隐世宗门,但若有缘法降临,也绝不会一叶障目,故作不知。” “若是贵客肯屈尊光临,本门奉茶扫榻以待。” 孔凌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古怪。 归无咎之性情,并非刻意故作高深,显露出城府深严,玄妙莫测。在沉静本相中有幽微变化,颇似千川映月,随时随刻与外界实事产生互动。 换言之,除非他刻意隐匿心意,巩固深藏不教人知,否则作为亲近之人,其实是可以“看见”归无咎的心绪变化的。 就在方才“且慢离去”的声音入耳的一瞬,归无咎气机面容如恒,但是双眸中却毫不掩饰的露出一点锋芒。 若是并未领会错,这是来人是敌非友、准备出手的征兆。 孔凌也随之进入外松内紧的状态,小心观察变化。 但是不料,来人说话竟如此客气。 归无咎沉吟道:“我是贵客?” 中年人笑道:“阁下气象并未刻意演示,昭然如日月之明,几是古今所无。自然是贵客无疑。” 归无咎又问道:“贵派对于大界中事,知晓多少?除了今日我这‘贵客’之外,近年是否还有其余因果机缘缠绕?” 中年人神色泰然,呵呵一笑道:“每隔数十载、上百载,本门自有出世望风之人。所以大界风云,也略知一二。至于机缘么……若说与阁下相遇是一场机缘,那么此事自本人入道以来,诚所谓千万载罕见,岂是三年五载之间能够重复证得?” 归无咎低头沉吟一阵,才道:“好。” 中年人目光闪烁,似乎欢喜已极。 …… 半始宗正殿。 此时一种丰沛之极的高妙气象充盈殿中,未得门径之人入内,只得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唯有越过一道极高明的极限,方能看清,是一个身量甚高的红衣女子手提竹篮,静坐高台之上。 竟是东方掌门亲自莅临。 论及缘由,还要从三次清浊玄象的结果上说起。 对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的胜果,尤其是顶尖人物的完胜,纵然是天玄上真、各系嫡传,也都以为理所当然。毕竟一次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圣教乃是实力占优的一方,最终却连续被击败。经过东南之役,彼实力大损,如何能够再与我争锋? 但东方晚晴却知,其实不然。 日有阴晴,月有圆缺。 大战之后,必有余波;余波之中,必有顿挫。 取胜固然是应有之义,但这胜场之中没有一丝遗憾,本阵营中最顶尖的人物,几乎全部取得了预期最好的结果,这却是微微出乎东方晚晴意料之外的。 静坐有顷,有一人缓缓步入,道:“有劳前辈久候。” 正是秦梦霖。 东方晚晴道:“结果出来了?” 秦梦霖微一颔首。 觉察有异之后,东方掌门便要以一门上乘秘法推演。只是这道法诀须得收拢一身气机、浑成如寂三十三日。有了石墨掣肘之后,此法却不得行。 而以秦梦霖领衔,由箴石、腾惊等人辅佐的四象演算之阵,高明程度却是本土道术之冠。又得东方掌门亲自辅佐照料,已然能够胜任这一职责。 分九次推演,断断续续接近年许,终于逐步逼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东方掌门道:“你说说看。” 秦梦霖道:“循象推演,渐次进步,最终所归,皆是相同——乃是指向有望迈入极境的三人之中。” 所谓极境,非指道境,而是归、轩、秦等人“圆满之上”之谓,东方掌门自然不会领会岔了。 如今魏清绮大功告成,有望成就者,似乎是众望所归,当是木愔璃、林双双、杜念莎三人。 东方掌门正色道:“是哪一位?” 秦梦霖缓缓道:“我等渐次推演之。” “林双双了悟此道玄机、萌生破境之念虽然最晚,但是胜在原陆宗早已完道。如清绮师妹又或者木、杜二人,欲成就大业,都是两层功夫。第一层步骤,须得将功行推进至‘虽无完道之名,却有完道之实’的境地,然后才可尽情发挥境界上的潜力。而林双双却不必如此,她若领悟了上进门径,便跳过了第一步,直接从第二步入手,较之清绮师妹等人着实容易了许多,亦不易出错。” 东方晚晴微一颔首。 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因为她心缘所感,埋伏隐患的必然是本阵营人物。林双双几乎算是那四家半中的二号人物,自然不会是应在她身上。 秦梦霖又道:“杜师妹在三人中根基最浅,直至元婴境时甚至非是圆满境中人物,其后乃是另辟蹊径,将一处奇妙机缘和藏象宗完道大业、推演变化之法融合为一,方才大大拓展了自身之极限。” “本来她这里的确是埋伏了一道歧途,只是她已是安然渡过了。” 秦梦霖所言的歧途,便是和荀申一起着手印证演化之道时的抉择。若是她所完成的一半中并未囊括玉娇龙的神通性相变化,那一战久磨之下极有可能落败,那么冥冥中便与玉娇龙颠倒了次序。 一步赶不上,其后便步步赶不上。 说是机缘也好,气运也罢,杜念莎终是把握住了机会。 东方晚晴若有所思道:“没想到是应在根基最为笃实的木愔璃身上。到底关窍如何,可算得否?” 秦梦霖道:“是应在她所创制的功法上。以一颗回眸心观照古今,借假修真,平视过去未来,最终纠正自己已成之道术。此法之大气魄、极高明,几乎本能的教人以为,唯有出自归、轩之手,才算相合。如今推演,此法冥冥中暗藏一道极大的风险,且有为人所趁之虞。” “若是不能小心应对,或许木师妹的位置,便有可能被对方阵营中的一人取代。” “此危机在三次玄象之争中所以不显,是因为这一手段只是萌芽之时,交手的对象又非外人。” 东方晚晴默然道:“风险在何处?” 秦梦霖目光微动,似乎也不十分确定的道:“似乎和木师妹回眸的‘过去’相关。”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内外两分 故地重游 越衡宗。 木愔璃望着面前浮动的一张镶金玉叶笺,沉吟不语。 信笺是秦梦霖发来,详细论述了关于木愔璃道术之路的机缘与危机、卜算之所得。 其实在近两年的修持中,木愔璃也逐渐琢磨出些许味道来。 她的最强神通,也是越衡宗开天辟地以来第一门完整的“十八法”——人我之余,木愔璃对其自然是有几分感情的。 要知道,此法可不仅仅是十八神通之一。 三千妙术,凝练十八,其中修持法诀之人具备极大的自由度,将所修神通往何处发展。 换一种说法,神通之性相,可塑性极强。 木愔璃提取人我之余中“调和中外”的奥义,使得自己修缮的其余十七种神通,甚至包括“星落乾坤印”这样的纯攻击性神通,皆有一种感通内外、巧借物象的精神,并不为难。 这就是所谓的“一以贯之”。 与越衡宗星君岳玄英“天心摇落”之法为十八法之尊道理相同,只是层次更高,无论是作为精义始祖的“人我之余”,还是其余十七种神通,都达到了无限接近完道的最高明境界。 若如此做,将神通之中的“破绽”或云“不足”凝练在和物象相关的部分,那么便可以得到一桩好处—— 不止是“人我之余”可以用食道灵鱼补足圆满;其余神通,亦能用“食道灵鱼”补足圆满,而不必一法借用一物。 举一反三,渐次推演,起初倒也顺畅无碍。 但是随着经营渐深,木愔璃却发现了问题。 若所有十八种神通的欠缺,通通凝练在“外物”一项上,那恰恰是有悖于“人我之余”神通内外和谐、人我合一的宗旨。 真正正确的方案是,以“人我之余”为首的九种神通,如此施为,落墨于“人我之余”中的这个“余”字; 另外九种神通,则是围绕于“人我之中”,将一线破绽埋藏在心念之中,再用一件不亚于“食道灵鱼”的秘宝加以补足。 若是数百年之前的越衡宗,在短短百载之内炼之一件和“食道灵鱼”层次相若的宝物,势必极为困难;但如今合越衡、缥缈、隐宗、几大妖族之力,再加上镜珠所传的炼器之法,单论炼之宝胎实体,凭借八十一年的火候足能做到。 关键是此宝所藏的“宝灵”。 如果说食道灵鱼补足的是外物之和谐;那么这件新炼制的宝物要补足的,却是本心之圆满。 其目的是使得心中的“回眸照影”真切坚韧,构成不亚于现实世界的存在。 此“灵”最合适的形式,便是“回眸”中真实存在的人物照影。 原本这一人选最合适的是归无咎,因为在木愔璃的“回眸心念”中,最精彩的画面便是初入越衡之时、酣宴之后,和归无咎在湖畔漫步的景象;以及归无咎离开越衡时的一番话语。 若是归无咎迄今为止并未与木愔璃见面,这幅画卷深藏四百年,那么他便是不二人选,木愔璃寻得归无咎之后,便可描摹心印。 但问题是归无咎后来与木愔璃数度相见,甚至木愔璃道术之精进与归无咎脱不开关系,食道灵鱼亦是得自归无咎之手。无论彼此,成长过程历然可见。 如此一来,由于和真人密切联系的缘故,“过去”和“现在”的界限被打破,将会制造出别样的干扰和混乱。 至于时时刻刻和同处宗门、一同成长的宁素尘等人,那是更不必说了。 除了归无咎,更深刻的就是童年记忆了。 只是洵山巨御部南北诸寨中人,皆是肉体凡胎,此时忽忽四百载过去,当是早已谢世。欲寻有缘之人,固已难得。 自己道术之中的危机,应在何处呢? 思忖了一阵后,木愔璃哑然一笑。 静坐苦思,本非善策。修道之人道心明练,庶可称算无遗策,但是正因如此,行事更忌想当然。 究竟如何,一探便知。 想到这里,木愔璃长身而起,不多时便纵出越衡宗正门之外,身入青虹,向下一跃! …… 立于碧波巨浪之上百丈的高度,木愔璃飞遁一阵,终于来到玄渊海的北岸。 晋武帝勒石记功之碑,巍然可见。只是又过了数百年,这石碑也显得有几分斑驳了。尤其是最后“以彰至尊”的“尊”字,由于笔画较多,许多碎屑脱落,已显得模糊不清了;初见之人,只能从上下文文意上勉强猜测出来。 以修道人的手段,其实巨御部距离越衡宗极近,说是家门口也不为过。但木愔璃踏入道途之后,今日却是第一次回返。 在初入道的三年,木愔璃曾由南宫掌门陪伴,遥遥在山门之外、云中眺望,远观巨御部和自身亲族劳作景象。但是随着自己洗尘关渐趋圆满无碍,这一步骤也舍弃了。 后来木愔璃三千法成,明悟上进机缘,心性到了驯熟无碍的境地,此时回返故地,并无不可,亦不伤本心。但是那时她之亲族早已谢世,缘法已了,也就不必成型了。 木愔璃飞遁至逶迤长岭之间,却见山巅处有一建筑,规模甚宏,高度在晋武帝所立石碑之上。 那是一方玉座,玉座之上,坐着一方栩栩如生的玉象。 玉座半似莲叶,只是“叶”形过于粗短圆润,倒更像是一只波浪形的圆满。至于其上所载玉象,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形象,身着绿裙,双目之中透露着灵动黠慧,不是当年的木愔璃,更有何人? 以木愔璃的造化,纵然令巨御部壮大繁盛,甚而成为一国之主,人人尽享荣华富贵,又有何难? 只是木愔璃并不愿令其不劳而获,骤得富贵。 所略施援手,不过稍稍改善了巨御部的生存环境而已;至于其生存延续,依旧是自力更生。 木愔璃成为重鸾殿副殿主后,命一元婴真人施展手段。在草原以南遍植一种较寻常树木高出三倍的“青衡木”,宛若一道横亘东西的小型山岭屏障,同时又立下禁制,令玄渊海波及四周的海浪降下一等。 这两件事看似极不起眼,却极大改善了巨御部的生存环境。 从前南北诸寨虽然在山脚下建立民居便所,但是真正到了环境险恶之时,就得移居于山壁之中的洞穴。寒风海浪极大的改善之后,如今山脚下石屋、木屋鳞次栉比的建立起来,颇成气候,纵然是王朝中的远郊重镇也不过如此。 那作法之人留下遗迹箴言,告知因果。 百余年前巨御部曾有一人迈入仙门,族中人人皆知,由此感念木愔璃之功德,立下庙宇祭祀。 木愔璃观望一阵,只觉心中有一丝异样感受。 就在此时,那具象旁边的两间门户,木门打开。 迎面走出来一个微微驼背、手持烟杆的老者,须发半白。 此时是日出未久之时,这老者双目半睁半眯,原是迷迷糊糊。只是抬首一望,却见一人轻纱舞动,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老者原本吃了一吓,但定睛一望,面上却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又连忙转首,望着那巨像一眼。 木愔璃之容貌,不过是十六七岁,较之当年离去时大不了多少。虽然童年时变化最剧,但轮廓宛然,依稀可辨。 再加上她服饰款式虽与当年不同,但是颜色喜好,却是一般无二。 少顷,便听这老者高声呐喊道:“元济祖姑显神下凡来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从祭之人 追寻之路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山谷之上云集数百人,以一位身着深色麻袍的中年人为首,一齐跪拜礼敬:“恭迎元济祖姑——” 为首这人,便是这一代南北二寨之主木冲,乃是自当年木愔璃之叔、木謇之弟这一脉传承下来,如今已有一十七代。 除了这山谷之上,山下寨中各巷各道,亦有极众的人数顶礼膜拜。 木愔璃静心感应,不一会便神意周览完全,历历分明—— 如今远近百里内之人,年寿最高者约是一百零四岁,是一位寨中得享高寿的耆旧。余者皆在百龄以下。 换言之,距离木愔璃那一辈的“有缘人”,终究缥缈。想象中某一位童年故旧服食灵药灵草、一直驻世至今的可能性,并不存在。 既然眼见为实,木愔璃本拟环绕巨御部周览一圈,便行离去。 但即将拔步之时,望见面前这两座简陋厅堂,不由心中一动。 向前迈出几步后,沉吟不语。 木冲主管两寨数万之众,人情练达自然不必多说,见木愔璃神色,连忙道:“元济祖姑可是嫌这‘感灵堂’略微简陋了些?并非族中之人用心不诚,而是此间营设,是二百七十年前立下,经由卜算定下规制。” “如今两族物产丰饶,远胜当年。若要扩建规模,三月之内便可成就。” 木愔璃一怔。 没有想到,这两间房屋,竟相当于一座小小的庙宇,是自己的祭拜之地。 木愔璃从容道:“不妨。” 随即打开木门,缓缓踏入其中。 入门之后,立刻可见正中处立下一道牌符,“巨御供奉、感灵元济祖姑”等字样历历在目。 按照当年巨御族的风俗和卜算之法,木愔璃的本身像,须得感应天地精气,日月轮转,所以营造出偌大规模之后,须得露天放置;而牌符供奉、香火祭拜,则是在厅堂宅室之中。 木愔璃转头一望,忽然有些诧异。 原来,此间主祭位上,固然只有木愔璃一人之位;但在从祭的位置上,却多出一枚短了三寸的牌符。 定睛望去,其上书有“巨御供奉、游者黄道生”九个大字。 木愔璃沉吟道:“这是何人?” 木冲连忙接口道:“在祖姑使大法力、更易我巨御部立足根基后约莫三四十载,又有一人来到本族之内,授以药方十二道。以往颇为困扰的六七种常见痼疾,由此得解。此虽不比祖姑更易天象水文的大神通,终究也是莫大功果。当时族中之人,本也是要为他立庙供奉的;只是这位黄道生自言道非真流,不敢与奉持大道者同列,姑作从祭,便已足矣。” 木愔璃沉吟不语,冥冥中感到与这“黄道生”似乎有一线牵连。 此时,紧随木冲之后,有一颇为灵动、又显胆大的年轻人,忽然上前一步道:“启禀祖姑。这位黄道生虽然并未自言姓名,但是根据当时族人推断,此人极有可能是与祖姑同一辈的故人……并且是祖姑旧识。” 木冲一愕,正要指责其逾越规矩。 木愔璃却淡然道:“你说说看。此人授业之时,距离我踏入仙门已有一百三四十载了吧?族中人何以识得?” 那年轻人略一犹豫,道:“因为那人在本族中居住月余,言谈举止对于本族极为了解,显然并非外族访客、又或者游仙之人,而是本族出身的人物。再加上其话语间偶然言及百余年前之事,所以有此猜测。” “在祖姑得了仙缘五年之后,当时本为下一任族主继承者的铁珂,毅然留书出走,言道要去探求长生仙道。这是本族数百年来唯一尝试此举的人,所以……虽然未曾见面,但是这‘黄道生’却极有可能是他。” 木愔璃闻言默然。 铁珂…… 铁索儿…… 应当是他了。 虽然当年的娃娃亲只是戏言,但对于修道人而言,其实也是非常之因果。 但是若说铁珂求仙访道,竟能有所成就,那着实是不可思议。 因为此地是四洲六海之正中,越衡宗卧榻之下。若要成就,那就只能是被越衡宗收录门下。哪怕是只入外门,也决计不可能见面不识。所以铁索儿决计不在越衡宗内。 若说被别家宗门收录,那更加匪夷所思。 以凡人之脚力,须得走过了相当于穿过希岚草原、大晋王朝至少数倍以上的地域,才能达到“五品宗门”的范畴。这远远超越了凡人的寿元之限。 此事的蹊跷在于,若说在一荒蛮之地,蕴藏着无限可能性,兴许某一座山中便有一个隐世宗门;又或者无意间发现某一处传送阵,谁也不敢把话说死。 但是此地是越衡之正中,三十六万年来不知道被多少近道真君甚至越衡五祖观览过,自然不存在此等可能性。 反复思忖一阵后,木愔璃忽道:“黄道生所传十二道药方何在?取来我看。” 木冲领命,不多时便取来一道黄卷。 木愔璃张开一开,旋即细眉一挑。 虽然当中改进调和之意跃然可见,所用的都是巨御部山海之间轻易可以取得的原材;但是这当中的手法……分明是这一家的手段。 …… 纵横两列,各十四只铜瓮,当中烈火燃燃,传出哔哔啪啪的声响。 一座宏伟高象之下,约莫有三十六人双手合十,虔诚礼拜。 这同样是一处祭祀之地,只是要较木愔璃此时所在的山巅小庙宏伟的多了。殿内并无一柱,而是造成一方奇特的拱形,愈发显得深邃庄严。 正殿之前的那具大像是一个黑袍女子,双眸中似有无穷智慧,左臂横托一只玉瓶,右掌拈住一根杨柳枝。 礼拜的三十六人,分成三排,每一排十二人。 但此时此刻,第二排第三位的一人,却似有些心不在焉。 此人面目方正,双眉极浓,显出一种阳刚之气,似乎与周遭的氛围并不相谐。 他目光微动,似乎已到了思虑极远之处。 少年时节,其实他心中唯有吃喝玩乐而已,对于隔壁寨中那好逞强凌人的丫头,并无多少特殊感觉。 唯有当她有一日蓦然离去,踏入传说中的“仙门”,他心中才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不知是争强好胜还是其他,总而言之是不愿落在她身后,更不愿她青春久驻之时,自己已化作一抔黄土。 所以他毅然放弃了族主之位,巡游于外,栉风沐雨。 三十六载,一无所获。 偶然经由一些流传坊市的练气典籍中得知,就算是最粗浅宽限的修炼法门,此时也已过了年限。 当他万念俱灰,准备寻一处乡镇开凿土地、造屋隐居之时,却忽地从地下挖掘出一部修炼之法。言道此法入门后,自然会被接引到真正的修炼门户。 于是他重振精神,苦修八十一载,终于感到略窥门径。 返回巨御部、了却因果之后,他隐匿深山之内继续修炼了二十余年,终于迎来一道微妙气机裹挟其身,随即身入梦中;醒来后便是此地了。 修行日久,他才知此身所处的“元封坛”隶属魔道,乃是四大魔宗中的落泉宗一百零八处正脉分坛之一。 又过二百余年,他奋力用功,修持不辍,已渐渐觅得破境元婴的机缘。 但是此时他经由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木愔璃身属仙门“越衡宗”。 仙魔之间立场不可调和暂且不提;就单以门中地位而言,越衡宗与落泉宗本宗相若。 而木愔璃,是越衡宗的一代天骄,据说功行尚在人人敬仰、道行深不可测的落泉宗圣子墨天青之上。 苦苦追寻数百载,天堑悬隔,其实……并未改变? 就在此时,他身畔一位面色发青、下颌略尖的年轻修士,侧身一望,低声笑言道:“铁师兄何故走神?礼拜之时心神游荡,若教坛主察知,往大了说是对魔尊不敬,责罚不浅。” 铁珂神色一动。但他尚未来得及回话,一声嘹亮钟鸣,响彻元封坛上下,远近千里。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命定之人 魔相本相 钟声一起,殿中之人都是面露惊诧。 这是元封坛最高层次的警讯,闻讯后所有在宗之人都须在礼尊堂集合。对于此讯所有人都是但闻其名,未想今日亲自得见。 好在现在恰好便是礼拜之时,倒是省却了劳烦奔波的麻烦。 一赤一黄两道清光一泛,殿中多出两个人影。 一人披头散发,身量极高,只是身形瘦削,白袍之上纹着一只朱鸟。此刻竟是面上隐隐泛起红光,一双锐目不住地在大殿之内扫动。 包括铁珂在内,人人心中纳罕。 此人正是元封坛坛主诸敬德,最是以城府深严著称。发生了何事,令他微显失态? 至于另外一个生面孔,同样是长发任意披洒的形容,但其发质乌黑,犹如银针一般笔直顺滑。略显方形的面孔也是无比精致,看不见一丝皱纹。气度之幽深难辨,较诸敬德犹有胜之。 诸敬德伸手一引,轻轻咳嗽一声,道:“这位是落泉宗本宗,平昌天师。” 殿中弟子,人人都是心中一震。 平昌天师环视殿中一眼,声音不徐不疾:“妙观智大魔尊示谕。我落泉宗一系,有一派外遗珠,良才美质,不在本宗之内,却隐逸于分坛之中。着加发掘,亲授妙法。经由宗门之内四位天师推演,此子正应在元封坛。”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人人躁动。 平昌天师续道:“诸位请出殿外,本人尚有剩余首尾要做。” 三十六位魔道弟子,个个面色精彩,鱼贯而出。 此时大殿之外的空地上,另有七十二名弟子,在副坛主的引领下聚齐。 坛中祭祀,本是按照所隶部属而轮转,日期并非一致。放在殿中祭拜的是“天品”三十六弟子;外间“地品”“人品”其实二人,才是得闻钟声之后、立刻赶到的。 一百零八人,环绕一匝。 平昌天师立在圆心正中,面色极为郑重的自袖中取出一只两寸来高的青玉葫芦,拔开葫口,一道曼妙气机,从中溢出。 这一道气机,可谓是千人千面,各自不同。 自某一人眼中看来,这是一道凌厉无比的金光;在另一人视角中,这却是一道诡异万变的气机,不住的演化成鸟兽虫鱼的形状;又一人的目光中,这却是龙战于野,翱翔于天……甚而不拘于有形色相,潮声滚滚,雷声阵阵,将本人完全淹没…… 在铁珂眼中,这却是一只二尺长短的金箭,不往别出去,径直直往自己胸口射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铁珂睁开双目,只见大殿之上剩余的一百零七人,甚至包括坛主诸敬德在内,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抬首一望,日影西移尺许,这微妙恍惚的一瞬,竟然是一个时辰过去。 平昌天师审视般的看了铁珂一眼,缓声道:“你随我来。” 言毕便转身,直往正殿中去。 铁珂随后跟上。 诸敬德微微叹息一声。 在本坛弟子之中,铁珂可谓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想不到得此机缘,竟能面色如恒,气机步履极为沉凝,完全看不到一丝变调。如此心性,着实是匪夷所思。就算他数千载修持,也绝无此等定力。 看来大魔尊慧眼,果然是见常人所不能见。 …… 铁珂步入殿中。 此时此刻,他心中深知,并非自己心性上佳;而是在平昌天师说明来意的一瞬,他便隐隐猜到,这个“魔尊亲选之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 只因他心中隐藏这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入魔道二百余年,耳濡目染之下,铁珂接触到的讯息绝不在少。 他也渐渐得知,魔宗虽然行走不定、统御区域甚广,但是所收录弟子的范围,依旧有一定之规。 他更是知晓,天下间最顶尖的仙道宗门,号称“九宗”,木愔璃所入的越衡宗正是其中之一。而九宗所辖之地非比寻常,乃是以一道禁阵隔绝内外,相当于本宗领地。 无论希岚大草原、大晋……种种地域,皆在越衡宗治下。 魔道收录的弟子之中,约莫有五分之一与铁珂的情形相同,通过散逸于世的“魔卷”契合缘法,渐次修炼入门。然后再通过“眠星飞渡”之法,被接引入魔道的某一分坛之中。 但铁珂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 整个魔道,不止是落泉宗,就算整个四大魔宗,也绝无一家在“九宗”的内治之地传道;地理位置再接近者也不过是在九宗外结界的边缘。 非是不为,亦是不能。 九宗结界,就是传闻中大道已成的道境大能,亦难打破;更何况仅仅是相当于灵形、金丹境界的“眠星飞渡”之法? 这一秘密,铁珂一直保守极严。若是自己来自九宗内域的消息传出,只怕会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 后来在有意无意之间和旁人比对“魔卷”,见自己所修并无差异,铁珂这才放下心来。 在平昌天师说明来意的一瞬,铁珂忽地生出“命运在我”的念头,自信真实不虚。 铁珂步入殿中,大殿内外,立刻生出一道结界。 在铁珂心意浮泛之时,平昌天师也在审视着铁珂,心中不由涌出一种矛盾的味道。 一方面,他以最高明的“两界观”之法观看,不难发现面前这位年轻修士根骨特殊,若修仙门法诀资质只在末流,但修习魔道之法,却极为契合,堪称上善之资。 但另一方面,此间所谓“上善”,乃是以寻常标准评价,大约是与平昌天师自己相若或略胜一筹的模样,在如今落泉宗内约莫排行四至八位;若是与魔道最顶尖的申屠龙树、墨天青相较,有着甚是明显的差距。 在如今这非常之世,断非一流。 如此阶位,岂能劳动魔尊亲自示谕? 心中所思,平昌天师自然而然的出口道:“我魔道法门,或是修习宗门所藏秘典,或是通过特殊的祭祀之法,求取大魔尊指点。” “封存深藏的典籍姑且不计。单单是近世数万年的典籍记载,大魔尊主动提点传法者,便唯有宝树宗第一嫡传,申屠龙树。除此之外,你是头一份。” 其实平昌天师隐藏在心中未说出口的是,度拔龙树大魔尊虽然位分极尊,但毕竟不在四大魔尊之列。 换言之,经由四大魔尊主动点化的,铁珂其实是头一个。 铁珂缓缓点头。 平昌天师自袖中取出一物,掌心一托,是一只一寸大小的粹白色光球。随着他指尖一挑,那“光罩”忽然破碎,显出一只龙眼大小、宛若石质的圆珠。 似乎平淡无奇,又似乎蕴藏着难以穷尽的玄妙味道。 铁珂见状,忍不住伸手去接。 那石质球体立刻变成一种有形无形之间的境界,缓缓沉浸掌心。 平昌天师心中的一丝疑虑陡然消散,果然所选无差。 他方才在大殿中所动用的葫芦形秘宝,也是一件极高品阶的卜算之宝,且此物并非大魔尊所赐,用去了便是实实在在消耗。 其实不必卜算,任由每一人依次来试,本人是否与魔尊所赐之物相融,便能寻见这位“有缘人”。只是若如此做,不相谐者必定会化作一团血水蒸发,不会在人世间留下一丝痕迹。 在平昌天师心中,几十个普通弟子的性命,自然是比不上自己的卜算之宝的;问题是如此施为未免儿戏,隐然对大魔尊不敬。 石珠沉浸之后,铁珂身躯微微一颤。 此法玄机,他已尽知。 修炼此法,可以将自己的真实状态,呼吸动静,神思情感,法力深浅,掌握到寻常修道人难以企及的深湛境界,号称“真我之印”,又称“本相”。 但这“本相”只是蕴养于心,并不示现于外。除自己以外的旁人,若观照己身,所见是一道似真非真的“魔相”。 这“魔相”并非完全虚假,代表着一种演化的可能性,亦是本人能够观想出的“未来身”,己身进化的圆满形态。 便如千川万流共映一月一般,望见“魔相”之人愈多,铁珂之“本相”收益便愈大。 这不仅仅是功行的收获,而是事涉根骨气运、才器智力,本人所统属的一切,无有遗漏。 平昌天师仔细望了铁珂一眼。 就在这一瞬,他忽地生出一念,似乎眼前之人的资质极限,较自己想象中略高一丝。 见铁珂气机恢复常态,平昌天师道:“有甚需求,尽管讲来。” 按照大魔尊示谕,有缘之人得了所赐之物后,在修道上当有特别的要求,宗门当一力配合。 铁珂沉吟一阵,才斟酌道:“无它,只是缘法在外,要出游一阵,遍历红尘。若是方便,最好有一件上乘的飞遁法宝。六十年后,待弟子自感气润充沛、根基圆满,再去落泉本宗观望宝经。” 平昌天师松了一口气,连声允诺道:“好。” 他生怕铁珂有甚古怪要求,导致如青玉葫芦那般层次的宝物再度消耗。 铁珂眉头微皱。 就在方才,他脑海中似有一念闪过。 若是与木愔璃再见,她所见的,是自己的“魔相”而非“本相”,会有什么后果?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顺畅成盟 将计就计 幽谷之内,别有洞天。 一道极宽的水瀑从西北方向唯一一面较为险峻处落下,汇成一流。然后依傍形势,走出百余里后分流为二,凸显出一方沙洲。 这方沙洲西向处尽是砂石,形容各异;而南端却是一处极平整的道场,再加上水脉支流穿梭其中,更添加了三分“活”的韵味。 此时道场之上,虽然人数不众,但却极显热闹。 因为人贵精而不贵多,客止两位,而陪伴列席者,个个气象浑然天成,充盈天表,与日月之象颠倒主客。 如此人物,共有七人之多。 为首的一位,高冠素袍,鼻梁挺直,双目浑浊之中又华彩充盈,略饮一杯之后从容言道:“凡事贵在决断。今日宴后,便将我观镜门与隐宗之盟立下契约,如何?” 归无咎欣然颔首,饮宴自若。 孔凌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奇珍佳酿,奇葩瑶草,忽地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这数十年来,她也算历练出来了。 之前游历劝服的十余宗门,除却墨塔道尊那一处稍稍特殊外,其余经历,皆可从中提炼处一致规律。 那就是报出名号之后,其等虽然为归无咎盛名所慑,亦深知以一宗之力无法与隐宗、妖族之盟相抗衡,平白得罪于人,所以面上无一例外是极客气的。 但是内里之处,无论每一家宗门,都是小心谨慎,非得等归无咎将条件完全和盘托出,方才定下心来。 不到事无巨细、审明利弊的当口,不会轻言成盟契约之事。 可是这观镜门,却热情得超乎想象。 归无咎尚未言明招揽之后的条件细则,其等便主动言及订立契约之事了。 是因为其家大业大,所以虽然深藏不出,其实对大世界的虚实掌握得十分详彻,较之寻常隐世宗门更加明白归无咎的分量? 还是因为其卜算之法由独到之功,早已算定了如此抉择有利无弊?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饮宴落下帷幕。 高冠老者取出一卷一印。 孔凌定睛细望。 那印自然是观镜门宗门大印无疑;但那似乎十分老旧的黄卷也不同凡响,不亚于隐宗与圣教几次立下契约所用的契书。 随着高冠老者轻轻一挥手,三百余文字轻轻落诸其上。 他随即笑言道:“是否妥当,还请归道友斧正。” 归无咎瞥了一眼,微微一拂袖,道:“寒掌门也太客气了。” 面前这位七真之首,便是观镜门掌门,姓寒名千落。 观这契约所书,除却合成一盟的誓言之外,只着重强调了观镜门配合隐宗行事的许多条款细则;至于观镜门能够得到隐宗一方哪些照应,却是半个字也未提及。 寒千落笑容一收,道:“素闻隐宗盟内几位主事之人宽宏雅量,料想定不负我。” 归无咎缓缓颔首,不置可否。 寒千落不无遗憾的道:“按说此等大事,当有无止太师伯亲来立契。只是事有不巧,无止太师伯三载之前为创立一门法诀,封门闭关。待出关之时,再亲去拜访隐宗四位前辈。” 归无咎微笑道:“好说。” 孔凌心下稍安。 观镜门在归无咎的心印图卷中排名隐世宗门第一,非有健在的道境大能坐镇,显然并不合理。面前这位寒掌门最终并未避讳这一点,亦可算是彼此之间坦诚相待的一部分。 寒千落又道:“归道友可否在本宗客居数日?如此,则为本宗之幸,阖宗上下,皆与有荣焉。” 归无咎露出十分遗憾的神色:“归某有急务要返归宗门,实在遗憾。” 话锋一转,又道:“道途长久,终究会有机会。” 寒千落也不强留,缓缓颔首。 双方各自收录好一分契约之后,便在日暮时分,告辞而去。 …… 举世无双的飞遁之宝“墨蛇”遁出七日夜之后,忽然当空凝止,一动一静,转圜极为迅捷,却又轻灵从容,简直臻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归无咎剑诀一指,一道分身忽然凝练出来。 随后这“归无咎”身后,浮现出浩浩荡荡的空间曲折。往后一纵,这具分身便急速缩小,然后渺然不可见。 孔凌一惊,道:“这是……” 这真幻间本身像的手段,归无咎只在携带石墨寻东方掌门之时用过一回。 可是此时此刻,分身并未携带任何东西,就直接经此通道遁返了? 归无咎淡然一笑,掌心一托,忽地浮现出一块淡蓝色的冰块,但其中的锋芒深密,无穷变化,却不可逼视! 这哪里是什么“冰块”,分别是空蕴念剑之实体所显化出的近似封印术的手段。 冰块之中微微发黄,孔凌定睛一瞧,不是双方成盟的契约,又是何物? 归无咎随手一投,将此物一齐投掷进真幻间通道之中。 看着孔凌疑惑的神色,归无咎简单解释道:“在来到观镜门之前,大界心图之中,代表观镜门的那一‘点’,已完全变成了黄色。” 这就意味着,自那时起,观镜门便不再是隐世宗门。 本阵营中的其他人越俎代庖,那是绝不可能的;因为归无咎将行之事,各势力上层早已悉知;就算去做,遁速也不会较“墨蛇”更快。再加上归无咎刻意问过,若真有提前接洽,观镜门诸上真岂会故作不知。 所以,这一家势力,是投入到对面阵营中去了。 孔凌立刻明悟,这就是归无咎来到门前,却去而复返的原因。 于是立刻问道:“是哪一家的手笔?” 归无咎淡淡道:“魔宗。” 其实归无咎境界虽然深湛微玄,但毕竟未臻上境。若是最顶尖的道境大能出手,又不逆反世间缘法遇合之理,暂时欺骗归无咎的道心道缘感应,也未必不可能。 但若归无咎心中已经知晓了答案,再去比对审察,那么世间绝无任何手段能够欺瞒于他。 再心中有底的前提下辨察观镜门诸真之气机,将一丝丝蛛丝马迹汇拢合一,那么此事之首尾,自然无所遁形。 孔凌思忖再三,道:“公子并未将其揭破,而是虚与委蛇,想来自有非常收获。” 归无咎道:“微妙便在那卷轴之上。” 如归无咎这般层次的人物,护身底牌高明到不可思议,指望直接做成些什么,那也是难如登天;所以莫如舍直就曲,定计长远。 归无咎立下契约之时,便与那盟书冥冥之中有了一线干系。 至此以后,无论他身在何处,那盟书皆能生出感应。 确立归无咎立身方位是小,问题是长久积累下去,对于敌手阵营的推演一道,实是一份极为雄厚的资粮。 可惜归无咎早已窥破其中奥秘,用印之时其实已暗暗以本人分身替代。所以那契书算定的,便只是归无咎的分身方位,而非他正身方位。 明了原委,孔凌双眸一亮。 令分身回返的用意,也就不言自明了。 归无咎从容道:“前回出游,寻觅气运机缘。所得虽然不菲,但回返的时间,却要较我预想中早了百年左右。近日思之,当是我破境前的最后一件事,所历时辰要较想象之中为巨。” “原本还稍有疑虑,若是迁延甚久,各方势力有所察觉,或许会有意外波澜。但是观镜门送上门来,恰成了将计就计之阶梯。” 孔凌面上忽然露出光彩,似乎向往非常。 按照归无咎规划的路线,完成“势力两分”之事的最后一站,距离二大天尊的成道之地,也并不遥远了。 当然,这是以“墨蛇”的遁速而言。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入界法门 源头活水 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归无咎二人环绕三匝,去而复返,立于一棵百余丈高的古树枝头。 归无咎面色平淡,孔凌却是一脸困惑。 原来,此间便当是第三、第五道尊的证道之地。可是乘墨蛇逡巡徘徊,却未见收获。 归无咎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此间所在和观镜门之间的距离,对于低辈修士甚至是天玄上真而言,可谓极为遥远;但是对于整个紫微大世界,又或者道境大能来说则未必了。虽然稍稍靡费时日,却未必不能觅见端倪。 大致考量,相当于东南九宗中相距较近的两家的距离。 若是观镜门中那位无止道尊寿元悠长,外出周游经年乃至数十载,未必不能发现此处所在。 而两道尊之遗迹能够隐匿至今,显然暗藏非常之秘。 其实归无咎并非全无头绪。 凭己身飞遁时尚不觉得如何,但以墨蛇代步,遁速极快之时,归无咎分明能够感受到,如论这飞遁之宝的行进方位如何调整,都会构成一种奇特的偏离。 这不是人力所能掌控—— 向左一分则逸于左,向右一分则逸于右,最终无差何止千里万里。就算用最小的精度去衡量,亦是不入于左即入于右,仿佛中央之“正解”,已被完全隐匿藏住。 其实心念感应到了这一步,已可称是惊世骇俗了。哪怕是道境存在,也得心中先存了“此地暗藏玄机”的念头,方有可能感应到这一步,恰如归无咎察觉观镜门的诡计一般。 既见微妙,却不得入门,这反倒要较单纯的茫然无措更加扰人心弦。 归无咎默默思索。 若有锁钥,锁钥安在? 念头一动,自然而然由四个字从心田之中扑面而来—— 空蕴念剑! 归无咎毫不犹豫的出剑。 剑意一动,振荡山林;其形亿万,纷纷纭纭。 一切草木生机,土石微尘,一遇此剑,立刻灵机涣散,沉寂于地。 元婴境界修士,若以保持对同等境界的对手的杀伤力为限,其攻击范围至多在千丈至十里之间。而归无咎法力绝人,空蕴念剑又神妙无双,竟能陡然增强十倍,达到百里方圆。 可归无咎此刻施展的亿万剑意,却并非以同等境界的对手为假想敌,其只消遇到一丝法力,又或者能够于己产生共鸣的道则微玄,这剑意自然而然就会化去;唯有斩中初始的五行性相、肉体凡胎,才随剑主心念渐次撬动,使其自然崩解。 通俗言之,眼前剑道的别致用法,乃是归无咎将元始空蕴念剑“稀释”了千万倍后,所构成的奇妙形态。 杀伤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只作感知之用。 但是作为补偿,其作用范围却极为广泛,剑意所及,几可臻至数十万里。这已是九宗真君的境界,非本土天玄上真所能及。 其实归无咎坚信两位道尊成道之地的门径,必在己身千里之内,这一剑,已是极大的留有余地。 此间虽然景色别致,但是荒无人烟不说,就算是飞禽走兽,亦极为稀少。 寥寥可数的数十禽兽,经剑光一卷,便如长堤溃围,然后在刹那之间、毫无痛苦的死去。 此时空中二百余丈高,却有一只大雁,只是一个哆嗦,振动双翼之后,拍了拍翅膀,继续由南而北飞去。 归无咎定睛一望,立刻记起,这只大雁在半个时辰之前,沿同样的方位自头顶飞遁而过。 凝视许久,归无咎长笑一声。 拔身一纵,向那“大雁”撞了过去! 孔凌紧随其后。 以目力观之,这大雁不过较家养鸡鸭稍稍大了半圈。但此身奋力靠近之时,却能感受到“鸟形”轮廓的飞速壮大。 先如人身;再如屋脊,再入山岳,最后赫然演化成煌煌一界之森严…… …… 天地七色变幻之后,归无咎定睛一望。 此间空空荡荡,唯有两座巨峰,一座青石磊落,一座白雪皑皑,比邻矗立。 粗粗打量,两座山峰并不算陡峭,底围隐隐胜过高度,人力亦可攀爬。但是巍峨雄壮,厚底实腹,亦有一种别样的大气魄。 归无咎、孔凌缓缓落在一峰峰顶。 立定之后,归无咎环首一望,心中不由暗暗纳罕。 归无咎想象中的第三、第五道尊证道之地,要么是正大庄严,宝相玉质;要么是混沌无序,冥漠难测。而现今所见,却并非归旨于二者之一。 眼前气象,似乎每一丝气机都蕴藏这丰沛的情感;每一寸空间都蕴藏着精微的变化。而构成整体,其规整宏阔又胜如山海,仿佛一山一界之象便是一门完整的大神通,并无一丝不谐。 这种感觉…… 倒像是轩辕怀或杜念莎证得道境之后,将辰阳八剑或二相生化之法推演神通万变的奇景。 殆非先人残存之相,而是被精密掌控的神通实体。 归无咎的推断并非无由,因为就算再高估第三、第五两位道尊的实力,这两人毕竟已经飞升而去了。再脱离本主的掌控下,不入于有序之实相,便入于无序之混沌,断不应当是眼前景象。 就在此时,一声轻吟自身畔传来。 归无咎转身一望,孔凌面色青红交错,似乎十分不适。 微感诧异之下,归无咎省心一察,却见自己心田之中,一柄小剑剑尖朝下,以一种独特的韵律缓缓转动。 未经自己主动操纵驾驭,空蕴念剑剑心,自然由寂而动。 归无咎略作推演,已然明悟。 此时此刻,若是将这道“剑心”撤去,就算他自己,也会感到一丝压力于不谐。 如此状态,已经是“圆满之上”这一古今所无境界所赋予的独到加持后的结果。再等而下之者,毫无例外都会感受到非凡的威压——俨然超越了道尊证道之地应有的性相与状态。 这显然与此地独有的“活力”相关。 唯有归无咎的空蕴念剑,道术与两位道尊相通,却又青出于蓝。以剑心护体,方能完全无虞。 此时孔凌难以张口说话,只是眨了眨眼,传递心意。 机缘难得。 若是设法出界,着实不甘。 归无咎略一思忖,指尖生出一道剑意,轻轻印在孔凌眉心,道:“盘膝而坐,但以目力观之,不必费心推演。” 孔凌只感身躯一轻,立刻依言坐下。 就在此时,这山峦之中无所不在的精纯气机骤然凝合,归拢于一。 所聚之象,化作一个人形。 约莫三十岁许年纪,五官异常和谐,头戴一顶尺许有余的高冠,长袍宽袖,掌中执一柄一面泛青、一面发红的长剑。 他双目有神,透露出十二分的惊讶,紧紧凝视着归无咎。 归无咎同样十分惊讶。 这分明是当年幻象推演中所见的第五道尊的相貌。 分身? 残魂? 还是第二元婴一类的手段? 尚未来得及思索,第五道尊忽道:“看剑。” 剑意纷呈,连环递出,呈现出一阴一阳之动静;阴面仿佛皎月,阳面俨如蛟龙。将“刚柔并济、动静通神”这八个字,完美的展露出来。 归无咎微微一愕,心中忽地泛起一丝欣喜和感动。 这份感动,不是因为剑术神通的高明。 眼前之剑术,虽然可称之为本土道术之巅峰,但论境界依旧不超过元婴境的层次,论门径依旧在实相剑术之列,未入真流。在归无咎遍阅众剑之中,非但不及辰阳剑山之剑术,亦不及黄希音、御孤乘独自颖悟的心剑真流。 甚至在实相剑术中,这一剑也并未趋于“一剑破万法”的极致,至多与“道门四十九剑阵”等前古剑宗伯仲之间。 按理说,本土世界古今已降最顶尖的几位道尊之一,使出这一路神通,并不能太入归无咎之眼,说一句“失望”,也不算狂妄。 “感动”从何而来? 因为自隐宗百家、圣教祖庭、魔道四典、武道玄关、阴阳秘法、巫道潜行、九宗道术之后,自负于一界法门无所不窥的归无咎,今日又见源头活水。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剑术拆演 庖厨之论 归无咎立刻出手应对。 若他使用最顶尖的剑道真流手段,破解此着简直是如春风化雨,全不为难;但此时此刻归无咎亦生出了三分拆解的韵味,略一思忖,使出一剑。 这一剑同属实相剑术之列,层次在“一剑破万法”前一步,与第五道尊所动用的剑道神通在伯仲之间。 两道剑术相交,立刻生出一道道极轻微又极灵动的蓝焰,出现、壮大、消散只在一瞬之间,却能留下非同凡响的深刻映象。 除了出招抵挡之外,另一件尘封已久之事被归无咎提了上来—— 心神默运,运转《念剑演化图》。 这也是得见新法之后,归无咎的感动之由。 如今空蕴念剑的推演在近道之前,已然继续圆满,但这并不意味着其已走到终点。证道之路甚至道境以后,能够提前储备资粮,自然是有利无弊。 这也不单单是“服务将来”那么简单。其深邃积累,必由能够映照于今之处。 一剑被归无咎从容拆解,第五道尊眼前一亮。 大袖一卷,又使出一招。 万千剑形,犹如绵绵细雨,纷纷洒洒落下。 “细雨”之象,不止是剑道神通,天下各大系神通道术皆有涉猎,并不算十分新鲜。 但第五道尊的这一式,不在“雨象”本身,而是在细雨凝成雏形的一瞬,这雨落之地,已提前多出一种清馨有味、湿润芬芳的感觉,好似在润物无声的细雨中,徜徉已久。 故这一式不在剑形本身之妙,而在于暗暗契合了颠倒因果时序之力,虽未入真流,却不是寻常的实相剑术所能破解。 所蕴藏心意,果然是近世道术所无。 归无咎心念疾转,已临机觅得破解之法。 他外表看去如如不动,但内心却有一剑茁壮,好似在冥冥大界中锚定了方位,横亘往来古今。 虽然看上去相似,但这一式实非“空蕴念剑”,而是在第五道尊刺激之下临机创制的一道神通;若笔之于书,此神通在任何大宗大族内皆有一席之地。 第五道尊更见诧异,屈指连弹,又使出一剑。 一剑分形为二,化作两道剑术实体。 两道剑形,一黑一白,似乎有一种极强的吸引力,令其成为旋转飞刃;但未过多久,引力立刻变为斥力,两柄飞剑立刻弹出百丈之外,笼罩的范围也愈发广大。 和先前的两道神通相较,这一道神通的形象,明显要“质朴”了许多。 归无咎双眉微动。 以他的道术阅历,立刻辨明这与前古纪元中《道门四十九剑阵》中的某一剑气韵贯通。 作为残存至今的上古两道大宗之一,但凡存世者,归无咎早已穷搜尽罗;而眼前这一剑,分明是今世所无。 由于大旨贯通的缘故,归无咎对付这一式反倒要较前两式容易。 三招之后,第五道尊愈发见猎心喜,所动用的剑术神通源源不绝。 或挥洒如雨,或灿烂万千;或凝丝成线,或横断化虹。虽然其具体意象与今日之神通殊途同归,但是其中所蕴藏的新意,却是今日法门所无—— 从正确的时间顺序说,应当是今日之传承,在发展创新之余,亦丢弃了许多前古的精妙变化。 归无咎从头至尾,果然不曾动用空蕴念剑,只以临场创制的新招迎之。 单单这一番心神激荡,便是绝大的收获。 约莫千招之后,第五道尊忽然停手。 他长袖一震,似是对着归无咎诉说,又似是自言自语,慨然道:“自此入道,自此证道,自此成道……如今,亦要自此传道。贯穿始终,皆寄托在这座名山之中了。” 归无咎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便是此地气象有异与他事先想象的原因了。 原来,此处不仅仅是第五道尊证道飞升之地,也是他拜入商乙门下,入道之地;亦是他证得道境之地。因果回环,始终相连,才构成了这片如此“生动”的所在。 就连眼前之人,恐怕也不是第五道尊刻意锻炼的第二分身之类,而是因眼前之气象,无限活跃的精气自然显化。 第五道尊肃然道:“接下来将要动用的,便是本人的根本手段;能领会多少,看你的造化。” 一剑斩出,浩浩荡荡。 川流之象中,中藏沸烈岩浆一般的气象,遇人则凝,见物则止。 归无咎心神一动,立刻敏锐的察觉到此法虽是有形剑道序列,但是层次却渐渐提了上来,暗合一种特殊的封禁法门——一剑破万法。当年他在《空蕴散神经》遗刻中,历然可见。 层次再高的神通道术,只要归无咎提前有所涉猎,此时临机应变,以对应敌之变化,便全不为难。 第二剑…… 第三剑…… 第四剑…… 直到第九剑上。 这一剑的神通意蕴充盈已极,正是最原始、最丰盈、臻于极盛之境的一剑破万法,实相剑术中登峰造极的最后一步。 此剑的饱满充盈,较之御孤乘通过三经体贴出来的道术,远远胜过。不但并非任何时空间手段所能防御,一剑中式之后的封印之功,也达到了三日夜之久。 面对这一剑,归无咎已无法从实相剑术的解法中寻得答案。 心中默念,空蕴念剑齐出。 却见这山峦之上,似乎整个天地明暗变化七次,将一种从天而降的“定格”韵味彻底击碎。 第五道尊曲指在空中一弹,极为惊异的叹息一声。 良久之后,第五道尊言道:“想不到老夫的至高一剑,竟然会被同为剑术门径之内的手段化解。你若提前动用这一手段,先前的千余剑也愈发难以加身。” 归无咎动用空蕴念剑之时,剑意中蕴藏了自魔道四典中所得的诡秘变化手段,使得其形迹气象与从前大大不同。纵然是第五道尊,亦并未识出归无咎所动用的神通,与本人同出一源。 当然,这也是因为面前之人,并非真正的“第五道尊”的缘故。 略一思忖,第五道尊又道:“世上生出你这般人,可见你所立之世,必有非凡玄妙。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的传承了。” 归无咎一伸手,道:“且慢。” “尚未观尽前辈之道术。一招一式,尽可学之。” 第五道尊摇了摇头,道:“本人毕身道术之精粹,已在那最后一剑之中了。除此之外,无足大观。” 归无咎微笑道:“非也。” “以庖厨为喻。若有一位名厨,又有万千原料食材以为资粮。对于寻常人而言,自然是令这位名厨将食材制为成品,直接将人间罕见的珍馐美味奉上。但若做出选择的另一位更加高明的厨师,那么他感兴趣的,只怕不是成品膳食,而是更珍稀的食材。” 平心而论。 第五道尊最后九剑连发,层层递进演化,最终构成实相剑术中登峰造极的存在,远超御孤乘今朝传承提炼的“一剑破万法”神通;若换作世间任意一大宗大族得其传承,都必然奉为至宝。 可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一式的意义,反倒是不如先前的千招试剑。 因为此法虽然是第五道尊一身所学之精华,但是以具体存在而论,所赋予的“新意”却并不若想象中多——当年见识空蕴散神经、和御孤乘在阴阳洞天交手,归无咎早将其精微处吸收的七七八八;如今所获,不过是查漏补缺而已。 换言之,一剑破万法的手段,是第五道尊所学的精华一点,而非全体大用。 这不是归无咎的偏见,而是神识之中《念剑演化图》给与的真实反馈。 目前归无咎更加需要的,是从未见过的新鲜道术,以为资粮。 第五道尊思索有顷,眉头微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第五道尊缓声道:“有形之法,包罗万有;无形之法,唯心唯识。” “若你感兴趣的我之资粮,那可着实有些棘手。” 归无咎从容道:“如何棘手?” 第五道尊下颌一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道:“棘手就在于包罗万有四个字。本人剑术涉猎之元始,乃是足足两个纪元的剑术大宗。神通法门,无不囊括。哪怕是资质再高之人,欲要从头到尾习得一遍,至少也要八万年时间。” “当年因本师商乙所赐的一门机缘,吾才能在较短时间内成就。若那物遗存于世,以你资质之惊才绝艳,吾定不吝赐之。只是那物对道境修持有些好处,本人飞升上界之时将其一并带走了。” 归无咎喃喃自语道:“两个纪元的传承?八万年?” 第五道尊稍一犹豫,道:“不如吾将其中最为紧要的,挑拣出些许,供你参考。” 归无咎沉吟有顷,忽道:“将其完全习得需要八万年时间……若是前辈如方才斗法一般,将所有神通依次施展一遍,涉猎大观,需要多久时间?” 第五道尊一愕。 对于某一神通,一见便会,观之立成的境界和天赋,那确实是存在的。但那只是就少量的神通道术而言;若是数量极巨,超过神意容纳的上限,便需完全领悟透彻、炼成心印,缓缓成就。 但眼前之人境界之微妙,尤在他当年之上,或许有非凡手段也不一定。当即便道:“若是用最快的速度演示一遍,至少也要三五十年功夫。”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资粮之盛 窥见新天 第五道尊开始演示剑术。 三个纪元的剑道,是何等浩瀚? 一招一式,一勾一划,其中所藏妙理,多半都是当今道传所无。与之相较,当今遗篇之古飞剑传承、道门四十九剑阵的一鳞半爪,就算补充完全后,也不过是其整个规模的百分之三四。 甚至将辰阳剑山剑术、黄希音、御孤乘等人新近发明的虚剑神通忽略不计,这前古两个纪元的道术资粮,竟然较之当今本土仙门、妖族的传承更为丰厚博大。 其实这并不例外。 因为前古纪元最盛之时,道术传承完整的“隐宗”层次的存在,几乎达到了五百家以上。 如今圣教一统,隐宗暂避锋芒的时代,不能不说圣教的道术不高明——其汇同合流,的确是将本土道术推进到前无古人的新境界——但就像第五道尊和归无咎方才的一番交手道理相同;你之“一剑破万法”法门固然集约集中,推陈出新、登峰造极,将万千食材取其精华,制作成了一道佳肴;但是以本身原材的丰厚程度而论,最终的成品,其多样复杂的程度势必缩水。 对于志在采摭原材的归无咎而言,古胜于今,亦是理所当然。 最初时第五道尊似乎有些许不放心,约莫在三月之后暗中观察了一回。但见归无咎神意饱满,一直处于“从善如流”的精微定中,这在放下心来,将毕身所学,一一展示。 归无咎心中《念剑演化图》全力发动,势如饕餮。 同时心意浮泛,几有神采飞扬之跃然。 求得第三、第五道尊成道地的遗泽,按照归无咎事先的想法,不过是查漏补缺,汲取空蕴念剑中一丝尚未获得的精华而已;未想收获竟如此之巨,等若将自己的积累,平白又增加了两倍!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归无咎锻炼蕴养的核心——得自荒海的原始空蕴念剑,其实是在前古纪元的道术中成长起来的;其履历中必有采鉴万法的过程,这势必会构成重复。 换言之,归无咎所得,乃是商乙和第三、第五道尊并未做到、而《念剑演化图》却能做到的那一部分。 所以,虽然新得之资粮达到了归无咎既往积累的两倍之多,但是能够被《念剑演化图》消化利用的部分却少了许多,约莫只有一倍上下。 饶是如此,成就近道后快速奠定道境的根基,也从今日得以扎下了。 …… 时光荏苒,三十六年弹指过。 第五道尊的最后一剑,霞光万道之后,如雨过天晴,悄然收势。 归无咎沉默不语。 面上如流光溢彩,宝光隐隐。 他心中一声叹息。 入道至今,还有哪一个环节的收获能够与今日相比?思来想去,答案是—— 并没有。 无意之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啊。 原以为,将空蕴念剑所得之资粮增长一倍,直至道境成立,已堪称满载而归;换作任意一人在此,早已欢喜无限。但没有想到,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收获,还在后面。 这得益于两件事的铺垫。 其一,《念剑演化图》的无限精确。能够被吸收进入《空蕴念剑》体系的有用之物,不会有一丝逸漏;而无用之法,也不会有一丝混杂。 其余人如第五道尊,就算同样掌握了快速习得天下道术传承的法门,但是其下一步的汲取吸收过程,却只能任本心而为,做不到极限精确。 其二,归无咎因“借道对证法”为黄希音铺路之故,对于不能汇入“空蕴念剑”的道术,亦一贯的用心揣摩,并对于其分门别类、源流门径,自有一套观辨之法。 换作旁人,就算掌握了如《念剑演化图》一流的至宝,对能够汇入自己核心道术的部分当然留心;无用的那一部,只怕就弃如敝屣了。 正因为如此,在第五道尊展示完毕之后,一个念头扑面涌来,异常清晰而完整—— 合三纪元之道术,能够纳入空蕴念剑大道和不能纳入空蕴念剑的部分,多寡几何? 平分秋色。 就某一门道术而言,或许这一门道术相距剑术较近,又或者剑术中距空蕴念剑的义理较近,能够汲取的资粮便多一些;某一门相距剑术神通较远,所能汲取的资粮便少一些,并无定理。 甚至本纪元的收获,归无咎得其十之八九之后,亦并未能够得出“总量等分、合用与不合用各占一半”的念头。 但是随着基数进一步扩大,达到三个纪元的道术传承,这一心念立刻快速的清晰起来。 这不是发现了一个巧合那么简单。 可以说,直至此时此刻,归无咎才真正明悟了万法归一的至理,空蕴念剑的真谛。 辰阳剑山八道,乃是以唯实唯理之法,观唯心唯识之剑,最终虚实两分,能够经推演之法正反证得的,为实脉八剑;不能证得的,为虚脉八剑。 纵然有无数人领悟了虚剑之道,人人自成八剑,宛如万千分光照影,但总数依旧是八,实剑八剑,依旧稳占半壁江山。 按照这个路子,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当属虚剑中的杀剑一脉。 因唯实唯理之法与唯心唯识之剑道并为真流之故,归无咎自然以为,这是划分门径的不二法门。 直至今日,才知非是。 譬如芸芸众生万民,以国籍论,或是晋人,或是楚人。或是其余国属之人,或是无属山野之民;以男女论,或为男,或为女;以长幼论,或为成年,或为未成年。 诸如此类,虽然门径不同,但只是分辨的角度有所区别,并无对错之分,亦不能说哪一种分法层次更高。 今日才知,每一种道术走到极致,都不脱于“一分为二”这四个字。 能够为己法体系所容者是一半;与自身体系绝不相通者,是另外一半。 换言之,空蕴念剑,不仅仅是一门神通,更是一门与辰阳八剑等量齐观的大系,当中所容纳的剑术分枝,理应不在辰阳剑山之下;而《念剑演化图》,亦不仅仅是一道工具,而是可堪媲美唯实唯理大道的大道之轮廓。 从归无咎的视角来看,可以将天下剑术真流,命名为“空蕴念剑”和“非空蕴念剑”两部,一如辰阳剑山之实八剑与虚八剑。 抱定了万法归一的宗旨,每一人的道术走到尽头,都能看见这种“两分”。 只是用唯实唯理大道拆解,较为容易;若要独树一帜,极难成功。 归无咎隐然有所预感,自己极有可能是第一个做成这一步的人。 只是又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 当年传法于商乙的那位,掌心浮现一十六珠。是他也走了唯实唯理之道划分天下剑术门径,还是无论如何分法,剑道皆能成就一十六法的格局? 如自己的空蕴念剑,亦能成就八道;不入空蕴念剑的真剑,同样能划分八道;只是不同于辰阳剑山“天空幻化、妙心杀绝”之名? 若是前者,几乎可以说自己完全突破了“空蕴念剑”前法的界限,自立门户也未尝不可;若是后者,则说明自己的空蕴念剑演化之路,尚有步骤要做。 如若功成,等若自己俨然成为一门不亚于辰阳剑山道术的创始人,等同于辰阳初祖的地位。 正在归无咎沉思之际,第五道尊忽然笑道:“时辰到了。” “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归无咎回过神来。 如今以他的心性,就算所得再巨,面上也看不出丝毫变化,只是淡淡道:“道尊往何处去?” 第五道尊指了指对面山头,道:“每隔百载,我都要与一人论剑比试,分个高下。说来也是巧合,予你演练全体道术之后,恰好百年之期已至。” 归无咎心中微动,道:“第三道尊?” 第五道尊点了点头,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归无咎收拾心情,笑道:“乐意之至。”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骨梁血肉 八中还一 对面比邻的那座山峰,肚腹雄厚不如第五道尊所居,但是高度却似略略胜过一线。 第五道尊携归无咎纵起清光,腾空而起,不多时便渡过一层若有若无的禁阵,落在对面山峦的山巅之上。 此间早有一人等候。 这一位面目俊朗且教第五道尊更加年轻三分,除却眉心隐然发红外,颇有翩翩佳人的气象。 这显然便是第三道尊了。 不知是他道行深湛,足以感应到隔壁山峦的动静,亦或是二人有特殊的沟通法门。第三道尊对于归无咎这不速之客的到来毫不意外,只微一颔首算作打招呼,旋即目光炯炯,尽数落在第五道尊身上。 显而易见,在二人心目中,这百年间的一会,有着极高的分量。 第五道尊当先言道: “有言在先。你我比试印证之后,你且使出手段,与他斗上一场。我以自身根本手段迎之,亦能被他轻松化解;料想换作是你,也难出意外。” 听闻此言,第三道尊面上才露出一丝奇异,仔细凝视归无咎一眼,淡然道:“好。” 第五道尊道:“那就开始吧。” 归无咎本以为所谓的“开始”是开始战斗之意;但却见二人不约而同向前数步,然后席地而坐,这才心中恍然。 所谓的较量,不仅仅是力争,更是道争,理念之争。 在正式出手之前,定有一番唇枪舌剑。 只听第五道尊率先言道:“一气三枝分阴阳,弥漫六合。我以禁法为一路,杀法为一路,御法为一路;另外三路暗藏颠倒乾坤的空间变化,藏于正着之中。借此二三之变,可以破解你之‘小散弥阵’,你以为如何?” 第三道尊连连摇头,言道:“我之杀法,不仅能杀阳,亦能杀阴;不仅杀实,抑且杀虚。尔之六合变化之枢纽被我寻见,剑力应之,必不能运转如意。” 第五道尊反驳道:“我之枢纽,如何能够被你轻易寻见?” 归无咎闻言大奇。 见到二人之架势,他已第一时间猜到了这两位是要先论战,再作战。 可是两位论战的内容,却完全出乎归无咎的预料。 在归无咎的推断之中,这两人的辩论应当是大的理念之争,是博采实相万法和剑心唯一之间的争论;但没想到二人争论的内容,却是具体的阵战策略、攻守之道。 虽然备极高明,单单是开篇所言“虚实六合之变”的阵战法门,就不亚于陆乘文原先的根本道术,云顶金柱阵法。 归无咎心中,不由生出一个疑问: 空蕴念剑之遇物则斩,也需要细细拆招斗阵么? 论说一阵后,第三、第五道尊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只得以实战加以验证。 两位浮空而立,相继施展手段。 第五道尊当先出手。 三道剑气,悬浮身前,缓缓散开。 当中一道最为深湛醇厚,归无咎亦最为熟悉,正是已趋于登峰造极的“一剑破万法”法门。而身畔两剑气,其深邃虽要较中间这道剑气略逊,却别有一种清醇多变的味道,两间一左一右,更透出自相矛盾的既视感。 想来这便是他所言的“杀法”和“御法”。 “杀法”之用固然是主攻杀无疑,但这“御法”却并非防御,而是暗藏独特的玄妙法力,令杀法和禁法在悄无声息之间互相颠倒。 若单单是正面放对,同等法力之下,第三道尊的空蕴念剑威力教归无咎的剑法逊色不少,第五道尊的封印法足可阻遏;但剑心一道,惟心惟微,念动即变,转折之敏锐在第五道尊之上。 所以直接运使一剑破万法的手段完全无用,须得损益变化。 归无咎凝神观看,第三道尊如何对敌。 第三道尊剑诀一掐,口中念念有词,体现出最原始的“本于咒术”的味道。 一道玄虚莫测的剑气,从第三道尊食中二指激射而出,然后迅速的归于无形,隐匿虚空之后,分化成一千零二十四枚米粒大小的圆珠。 这其中的五百一十二粒圆珠,若非深明此剑者决不可见,其陡然放大数十倍后,宛若深藏虚空的“水泡”,在空中缓缓游动。 当然,若是其游动速度过快,引起空间波动的征兆,同样能够被敌手以“反观法”察觉。 所以其不能主动迎敌,而是在天中自由游荡,等候敌手撞了上去,等若中了一道极微小的空蕴念剑。 而另外五百一十二珠,却是附着在第三道尊新近显化的五百一十二道飞剑之上,漫控舞空。 俨然是将空蕴念剑当成雷道禁法一样,附着在神通及兵刃之上。 五百一十二个水泡在虚,五百一十二枚飞剑在实,沿着特殊的轨迹行走,构成一道森严大阵。只中一剑,虽无完整空蕴念剑一剑杀人的神威,但其效用也非寻常神通可比。 归无咎脑海中轰然一震。 原来如此! 归无咎震动的,不是此法之威能。同境界下,归无咎自己的新空蕴念剑远胜于昔,直接就可压倒一剑破万法的法门,根本不需要以变化取胜。 以一道剑意等量分割,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别的不说,归无咎剑意散发,最终觅得那飞鸟之象就是第三、第五道尊成道地的幻象门径,其剑术发散稀薄,不是千数,而是千万分之一。 真正令归无咎震动的是,那一千零二十四道分枝,每一剑都有细微差异,并且圆满规整,自成体系;剑剑之间,构成独特的联系。 归无咎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一件事。 并且胸中许多疑窦,涣然冰释。 作为荒海星月门传承的空蕴念剑,便是一步成就完整的剑形;碎剑迎敌,每一剑皆有灭杀同阶的威能。其后随着功行渐深,剑术依次递进,不过是一定时间内所能动用的次数愈多而已。 归无咎继承此法之后,经念剑演化图推演的改良空蕴念剑,这一特点也并未变化。 但眼前第三道尊,却并非如此。 归无咎本能的感受到,第三道尊极有可能是依次习得那一千零二十四剑,最后串联为一,才汇通成了“空蕴念剑”本体。 这才是空蕴念剑真正的“躯干”和“血肉”,又或者说是至高剑道中“形而下”的门径,可堪开示后学者。 当年第三、第五道尊激战之后,落于荒海的,只是一枚剑尖。 剑尖者,乃是其最精华、最核心的部分,但是其枝蔓根基,却都不存了。 归无咎以这“剑尖”为根基、汲取万法锻炼成的新空蕴念剑,无论精度、深度、纯度都在第三道尊的初始空蕴念剑之上;唯独厚度和完整性不如。 归无咎暗暗思忖,那么,自己的空蕴念剑,是否可以推演出一千零二十四道“具体”法门,然后凝练合一呢? 归无咎暗暗发动“念剑演化图”,试图汲取之。 但是观望而得的第三道尊剑术精粹,却并未在心神中显化一字,只是心神之中隐然萌生出些许念头。 归无咎微微一愕,旋即明悟。 “念剑演化图”有登峰造极之功,步步趋于圆满;也正因为如此,其法门自然是以终极形态呈现。譬如你将一株幼苗的种子、土壤、肥料提供,他自动便将成熟之后果实予你。 若你想要看一看半青不熟的树叶、枝条是何等样貌,他却无能为力。 这一步骤,必须归无咎自己去做。 旁人是开山凿险,逐步开辟上进之路;归无咎却是乘飞鸟登临绝巅,此刻必须开辟一条下山之路。 好在归无咎所习与第三道尊道术相通,只沉心观望了半个时辰,便有极大收获。先前与第五道尊一战后所产生的新问题,亦水到渠成的有了答案。 如果说每一种真流剑道走到极致,皆是“一分为二”,自己的“空蕴念剑”不止是一种神通,而是如辰阳八实剑一般,将天下剑道一分为二的定名之法,那么有一个问题就来了。 辰阳八剑,乃是一个开放的神通大系,传承弟子无数;而目前的空蕴念剑,却似只有归无咎一人能够掌握。 哪怕是秦梦霖与归无咎有虚丹相合、知见相通之缘,观望了剑道真诀原本之后,只觉修炼下去自相矛盾,决计不能走到终点。须知空蕴念剑剑典文字俱在,可不若九宗道术将功诀化作法宝实体为锁钥。 此时着手,如第三道尊一般,将空蕴念剑拆解成零散的“形而下”部分? 此时此刻,第三道尊和第五道尊之激斗,已到了犬牙交错的境地,局面虽然激烈,却依旧大致两分。 归无咎灵机一动,生出一个主意。 他索性以一个“初学者”的态度,心神默炼,推演一下“修炼”第三道尊的初版空蕴念剑,会是什么效果。 三个时辰之后。 归无咎惊奇的发现,无论自己以哪一个独立的“单元”为起点,虽然起初时甚是顺利,但数量渐多之后都逐渐窒涩;最终的极限数量,都不超过一百二十八种。 一千零二十四……一百二十八。 恰好是八分之一。 辰阳剑山剑道,除却轩辕怀这异数外,人人只能在三问之下,择一而修,取法八脉之一? 这势必不是巧合。 昨日之疑难也有了答案。 剑道一十六种,辰阳剑山之虚实二道的“天空幻化、妙心杀绝”十六门只是一种分法,此十六道,非彼十六道。 由一入手,遍观十六; 登峰造极,十六取八; 传承后学,八还取一。 这似乎是冥冥之中暗合上境道术的定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波澜因果 照猫画虎 归无咎心意浮泛翩跹。 若是将“空蕴念剑”形而下的部分完整的创制出来,其影响之深远,不可估量。 首先,空蕴念剑不再是自己妙韵自赏的独门绝学,自此可以传授于亲近之人。就算至多只习得本法的八分之一,所带来的的好处也是不可估量的。辰阳剑山自古及今,掌握八脉剑道中的一脉,足以上窥道境;效用几乎和其余八宗完整的根本法门相同。 且季苍生、诸永宸等人,在九宗真君序列中,手段也是位列上乘。 秦梦霖、姜敏仪、杜念莎、文晋元、荀申等得之,固是不亚于本身传承的大机缘;如黄希音般自己已领悟一门真流剑道者,再得空蕴念剑之一部,将有何等微妙反应,更是不可测度。 此法诀流布,可谓应时而出的重大变数。 因为辰阳剑山剑诀虽然早成,但是其作为该宗门立派之基,与其余八宗根本道术相同,早已被诸如剑心轮台、通灵显化真形图实体之类的“锁钥”约束,唯有早年间经此秘钥,方能贯通道术。 兼修两家,固已难矣。 若归无咎果真成了一派之宗主,创立之元勋,且将空蕴念剑作为根本法门,将来道境之后,为了使传承有序,自然也是要立下类似“锁钥”的;但是现在却是无有,形下根基一旦创立,只消归无咎口述真诀。秦梦霖、魏清绮等人便能习得,等若完美的利用了这一段真空期,增益友盟之战力。 这是自眼前争局而言。 自长远看,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若此法便是“万法宗”根本法,这就意味着万法宗除却大开方便之门、作为稍稍降低门槛的兜底存在外,亦有了和九宗相若的核心道术。这既是好事,亦使得原先设想的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被打破了。 万法宗不但可以收录九宗中资质稍逊者,同样亦可选拔第一流的人才,入我剑道之门。 今日之事若成,等若真的立下一门与辰阳剑山道传规模完全相等的道术。 且此术是由自己在元婴境做得,更是不可思议。 但归无咎心知,别人做不得,自己却有可能做得。 对于旁人而言,唯有臻至道境之后,回眸一生道业,将自己创制道术中的细微偏差予以纠正,最后自“凝合一象”中拆解回来,才算是立下一门完整的道术。 就算是圆满境界,那也是你修习前人成法得到的圆满境界,断不可能有一人一边创制法诀,一边修炼自己的自创法门臻至圆满境界。囿于知见之限,瑕疵在所难免。 而归无咎却知念剑演化图所成法诀,必是圆满无缺。 这就仿佛一道虚像蓝图,教归无咎知晓从大河两岸各自营造桥梁,最终一定会聚拢合一,不会有一丝不谐。 成此大业,就在今朝。 此时此刻,第三道尊和第五道尊的战斗早已结束,和既往交手的千百次相同,依旧是平手的结局。 第三道尊将目光投放过来,面色微奇。 虽然他投入在战斗之中,心神无懈;但周遭发生的一切,心中亦是了如指掌。 第三道尊感应分明—— 在此战的前半段,归无咎观战甚是认真;但过了一阵之后,他却似乎心神扶摇直上,从面前这战局中游离开了。 然而他身上沉静深厚的气息一如往昔,并无一丝高慢之意。 这倒是令第三道尊有些奇怪。 就在此时,归无咎回过神来,冲第三道尊微微一笑。 第三道尊淡然道:“你要下场?”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从容道:“正是。只是晚辈有一个要求。” 第三道尊道:“你说。” 归无咎微笑道:“观第三道尊方才与第五道尊的交手,乃是临机应变之法门,并非惯常路数。还请道尊依旧以方才这一道法门迎战。” 第三道尊心中暗道,莫不是你自忖观战已久,已得了破解之法? 这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只是口中依旧淡淡道:“好说。” 言毕骈指作剑,一气分化一千零二十四道,果然是将与第五道尊交手时的剑阵之法复现出来。 归无咎右手虚悬,当空一弹。 在指尖虚空一点的方位,似乎有“归无咎”三字骤然凝形,又倏忽消散;同样分化一千零二十四道,半数为虚,半数为实,有显化青色长剑五百一十二道。 竟是完全复制了第三道尊的战法! 第三道尊面色陡变,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诧异。 第五道尊锐利双目盯着归无咎扫视两个来回,口中低喝一声,只是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原来,这一回归无咎动用剑诀之际,并未用魔道四典遮掩;于是清清楚楚可见,他这一门道术,与第三道尊的剑术,可谓是同宗同源。 五百一十二个水泡,五百一十二道飞剑,由笼罩一界的不规则形态,倏忽变化成一张笔直矗立的帷幕,渐次合拢。 当中一千零二十四象,一个敌住一个,针锋相对。 就在接触的一瞬,归无咎所施的一千零二十四种变化,似乎抵敌不住,顷刻间就摇摇欲坠,到了崩散的边缘;而第三道尊演化诸相,却愈显光华! 呈现具象,便是彼之“帷幕”压倒了我之“帷幕”,并作一道,快速向归无咎靠近。 第五道尊在一旁观战,此时不由一怔。 他的剑道手段分明奈何不得归无咎。若是他被第三道尊轻易胜过,岂不是说明自己不及第三道尊? 正如是想,抬首一看,却见第三道尊的神通去势已然缓慢了许多。 又过三息,在两道帷幕距离归无咎仅有寸许、即将落败的当口,归无咎这头的力量终是反超了第三道尊,二千零四十八道紧紧连接的气机,开始回推。 究其缘由,归无咎虽然观战中看穿第三道尊道术根由,但一望之下立刻便能复制回来,终是难能。 所以在刚刚交手的瞬间,归无咎看似是完全复制了第三道尊的神通,实则不然。 归无咎的一千零二十四象,其实就是完全等分的一千零二十四道空蕴念剑气机,和第三道尊各自成立的一千零二十四诀不可同日而语。 若非空蕴念剑本身的层次和威力上归无咎占了上风,只怕就要一触即溃。 归无咎的意图,是一个捉住一个,利用空蕴念剑同气相感、系出同源的渊源,短时间内利用零距离接触,快速将第三道尊的手段复制出来。 此法看似有些剑走偏锋,但归无咎心中有数,果然履险如夷。 复制完毕之后,法诀完全相同,而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层次更高,胜负不问可知。 第三道尊将剑光一卷,向后退出数丈,叹息道:“我就说。能够来得此间者,怎会是与我二人无关无缘之人?推陈出新,更进一步,好手段。是你胜了。” 但他放眼望去,却见归无咎眉关紧锁,似乎恹恹不乐。 这“形下法”复制得如此容易,归无咎迫不及待的便要推演尝试。 可是结果却出乎意料。 归无咎推演可知,若是从未习得过空蕴念剑之人,通过他刚才复刻的一千零二十四道形下法诀修炼,习得或五十法,或七十法,便要止步;距离“八分之一”的一百二十八法尚有相当距离,更不必说将一百二十八法凝练合一了。 明明自己的“剑心相感”完整复制了第三道尊的手段,没有一丝差错才对。 此时,第三道尊忽然抬首,目中射出精光,悠然道:“我知道阁下要做什么了。” “你的路走岔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还请道尊教我。” 第三道尊摆了摆手,道:“也无怪乎你理会的岔了。你既得了这一门剑道传承,当知空蕴念剑并非自我手中创制,而是自本师商乙处传承下来。” 归无咎缓缓点头。 第三道尊悠然道:“当年本师商乙曾道,虽然这一门剑道距离最后的成立尚属遥远,但是由于其根基博大的缘故,已然具备了大成之法的某些特性。譬如传之后人,若非非常之机缘,至多只能习得八分有一上下。” “这一千零二十四道分枝次第之法,乃是商乙先师特意为某能够尽数传承这一门道术创制,一言以蔽之,是因人成立,而非有教无类、亘古不易之定法。” “此法由本人施展出来时,按照你心中推算,循法而行,当能习得一百二十有八。这推算并无错误,但是却有‘由本人施展’这一前提。若脱离了这一前提,便是刻舟求剑了。” 归无咎连连点头,旋即道:“敢问道尊。若想得通传法门,该从何处着手?” 第三道尊默然良久。 这是当年商乙想做而未能做到之事。待其飞升上境之时,距离这一步犹有距离,否则这世间就要多出一家独断万古的大宗了。 但第三道尊并未将这些话说出来,只道:“按照本师推断,通用法门,势必不若别传法门这般琐碎,当是宏观整体,自上而下。” “经由三道门径,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似是最善之法。” 归无咎双目一凝,沉声道:“受教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真法如人 荒诞建言 第三道尊望了归无咎一眼,道:“还需再战否?” 关切之意,自然彰显。 归无咎却是沉着不语。 心意收敛,智力暗藏,进入最为完满如意的妙境。 自入道以来,唯有阴阳洞天战秦梦霖、飞舟东渡遇轩辕怀等寥寥数个瞬间,进入这刚健清冷活泼三重意象混同合一的最高境界。 因归无咎清楚的认识到,若在第三道尊处寻得立法之秘,和先前与第五道尊交手的情形完全不同。 与第五道尊交手,重在汲取“原料”,只消第五道尊将所习道术一一展示,便算成功。而空蕴念剑所主的唯心唯识之道则不然,第三道尊所持剑道,在内容上并不超越于归无咎之上,只是上下完备,且此时的功行在归无咎之上。 两剑碰撞,要的是一点启发,以照亮前路。 归无咎思索了一个时辰。 第三、第五道尊二位,也不催促。 终于,归无咎眸中泛起一丝异彩,道:“可战。只是战法依旧由我而定。” 第三道尊道:“你说说看。” 归无咎缓缓道:“道尊一千零二十四系分枝,既然有最终合拢归一的本领,那么取其中流,合并任意剑形之数,也是全然无碍的。” 第三道尊颔首道:“那是自然。” 归无咎从容道:“既如此,晚辈欲观遍八分之一,穷之尽之,以证我道。” 第三、第五道尊二位,都是一愕。 所谓“观遍八分之一”,自然指的是第五道尊在己身一千零二十四支流中,抽取一百二十八剑,凝结为一。以分量而论,占据剑道总体的八分之一。 所谓“穷之尽之”,是这一千零二十四中筛选一百二十八,并非凭本心选定一种,而是穷尽所有的可能性,一一尝试。 第三道尊眉头微凝,下意识的便要反对。 但是他话未出口,又思虑半晌,忽地重重一拊掌,叹息道:“妙。” 第五道尊回过味来,亦咏叹道:“妙绝。” 已知道法成立的最终形态,是如辰阳剑山那般完整的八条支脉。 倘若第三道尊的一千零二十四法,乃是“通用法”的未完成阶段,那么归无咎此时提出的这个主意,可谓是丝毫不见神奇。甚至中智之人,亦能想到将一百二十八合一,炼成八枝。 但是第三道尊已经说的很明白,他这一千零二十四剑乃是商乙道尊创制,唯独适用他一人的“方便法”。 一道不具备普适性的法诀,纵然约束成八枝,同样没有普适性,可谓是徒劳无功。 奥妙在于“穷尽”。 一颗树木,一块石头,就算格物通彻,尽知其性,亦不能推此即彼,明了这方世界的它物之妙;无它,因其内涵有所不足。 但若是一位已经臻至道境的大能,若其自知通彻,无所逸漏,穷尽身心一切奥妙,自然也就能够推此即彼,明了天地生长演化的妙理。 因为道境大能,此身便是一方“小宇宙”,妙性足俱;内求圆满,无所不备。 空蕴念剑亦是如此。 尽管第三道尊的一千零二十四剑是“方便法”,但这并不重要,其最终是将这近乎至境的神通完整炼成,继承了商乙衣钵。 归无咎并不认为通过其一百二十八合一便能寻得真正的八脉正传;他要的是遍观这一殊相的全部变化,作为寻觅通用之法的阶梯。 将空蕴念剑“方便法”和“正法”的关系,看成一位道境大能和紫薇大世界的关系,这份道心明锐,可谓是惊世骇俗。 第三道尊缓缓道:“道友看仔细了。” 随即身躯缓缓浮空而起。 归无咎亦拔身而起。 约莫上升了数百丈,第三道尊足下,忽地浮现出一朵八瓣莲花。 莲色粹白,仿佛丰润圆满到了极致,似乎在清水之中浸泡了数百数千载,时机一到,忽然脱水而出。其嫩滑生动,似是画意,又似是实体。 在归无咎目中,此物分明又多出一重相貌。 这丰满无俦的肌里,分明只是幻象而已,其内在本质,乃是一百二十八道丝线回环相连,构成一只精致的骨架。 随着第五道尊右手拇指在食指第一关节上轻轻一按。 八瓣莲花中的一瓣,忽然备极殷红。 七瓣雪白,一瓣尽赤,分外瞩目。 归无咎灵台清明,立刻感受到温度骤降,仿佛深处万古冰原,一道磅礴丰沛的劫力,即将加身。 无形之中,他指尖亦有一无形之剑破碎,显化成一道剑气虚影,将袭来的神通半是拒止,半是映照。 在一千零二十四剑的最原始状态,纵然是唯心唯识的空蕴念剑,亦展露出模仿有形剑道之用的原始形态。但是此刻其一百二十八法合一,俨然登堂入室,尽显其“心意咒杀”之本色。 不过其每一剑到底只是八分之一,并非全体,归无咎亦不需要用完整的一道空蕴念剑应对。若是如此,只能接下十余剑而已,如何能够演尽无穷变化? 事实上,归无咎只需一剑,匀出八分之一的威能,足堪应对;并且气机所损的八分之一,立刻就能补足。 第三道尊足下莲台,红光闪烁。 八朵炼瓣之中,总有一朵红色,变幻不定。 其实就是这八朵莲瓣本体之组形,其实亦是时时刻刻处于变化之中,只是其中微妙,却非寻常人可以窥见了。 约莫半刻钟之后,随着双方交手的频率渐快,那八瓣莲花已成为相当一致的“淡红色”。 圆满境以下,若不能窥见天中劫力变化,还道是时间骤然静止了。 …… 十年后。 第三、第五道尊所居两峰极为宏伟,归无咎在后山觅得一处清净地。开凿石室闭关。 七年前的一战,他收获极丰。 一千零二十四筛选一百二十八,无有遗漏。这其中的变化总数,甚至较之第五道尊囊括两个纪元的神通变化也毫不逊色。 好在第五道尊是一一施展大世界中两个纪元的全部法门,其不相统属,理路不同;而第三道尊却是依次施展同一门神通的变化,迭次而行。若作譬喻,前者似乎是不住地张弓搭箭,同一时间内一次挽弓只射一剑;而后者却是连珠箭发,络绎不绝。 所以速度自然也快上许多。 只花费了三年时间,第三道尊便演尽了全部变化。 经过七年苦心锻炼,归无咎终于循着“由穷尽殊相而至于共相”的道路走出关键性一步,空蕴念剑的八部形下法门,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只差临门一脚。 可就是这最后一步,思来想去没有突破门径。就像是一只孵化诞生的雏鸟,此时五脏健全,灵智已生,但急切间总是未能寻见这蛋壳的薄弱处,得以真正出世。 其实归无咎心中也隐隐有所预感。 开辟一门不亚于九宗之首的辰阳剑山八脉剑传的大道,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纵然自己揽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想要在近道之前便奠定此大道根基,必须要有非凡气运支持,且要寻找到一个以巧破力、一步鱼跃于渊的玄妙契机。 将“天人合一”的至理运用于空蕴念剑法门的共相与殊相,已是归无咎屡窥上境之秘才有的精妙构思,但是似乎还是差了一些。 思量之际,石室之外,忽地传来一声清响。 归无咎出户相迎。 此间也并无旁人,正是第三道尊立在门外。 归无咎道:“道尊有何见教?” 第三道尊缓缓道:“昨日某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只是仔细想来有些荒诞不经,本欲置之不理;但转念一想,姑且言之,由你自家决断。” 归无咎微笑道:“道尊若有良策,自然不可藏私。” 第三道尊道:“某以为,你若真要完成这不可思议的功业,最终还是要落在你与本人的交手上。” 归无咎低首不语。 若应在交手上寻,还有什么斗战路数,较之尽窥八分之秘的法门效用更佳呢? 第三道尊略一犹豫,道:“某的意思是,瞥去‘应物相随’之法门的真正交手。至法,只有在极境中寻。” 旋即第三道尊自嘲一笑,道:“所以说,是荒诞之言。” 归无咎一怔。 所谓“应物相随”,是道境大能的一种手段,感悟眼前之人气机深浅而完全复刻之。 先前第五道尊、第三道尊与自己争斗,皆用此法。意在功行上完全等同,完全较量神通之高下。 若要撤去此法,全力出手…… 归无咎感知力之强不在近道境之下,早已断明。眼前这深山秘境中的“第三道尊”、“第五道尊”显化分身,虽然功行较之其飞升之前的本体远远不及,但也绝非近道境可比。 哪怕普天之下最强的近道境存在——九宗诸位真君,只怕二人也要强出至少数百倍。 归无咎甚至疑心隐宗芈道尊等四人一对一与之交手,也未必能三招两式之间胜出。 如此修为,就算归无咎动用“武域轮回天”亦完全不能抵挡。 只怕第三道尊只出一招,“三花蜕形”便要自行发动了。 如此…… 可行吗?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凝止顿挫 道艺生杀 郑重考量之后,归无咎决意一试。 高山之巅,二人来到先前并未触及的三千丈以上高度,遥遥对峙。 归无咎将武域轮回天取出,心灯一起,本身境界已豁然而至近道境中。 若依旧是元婴修为,只怕面对第三道尊的手段,没有一丝抵抗之力。近道境虽然依旧相去甚远,但是似已有了一线渺茫的撬动玄关的可能性。 以第三道尊的眼力见识,将人加持进近道境的神通手段,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那无一不是最珍稀的护身法门,非到万不得已之际不可轻易动用,抑且手续甚为繁琐。 如归无咎这般,毫无踌躇的便用了出来,并且修为臻至近道境中的最高层,而非勉强入境,委实是前所未有。 蓦然间,他心中亦感到自己看似异想天开的法门,或许真的暗藏了正途。 约莫十余个呼吸之后,二人都进入了最圆满状态。 第三道尊身躯明润如玉,晶莹秀彻,隐约可见似乎身躯隐然泛出一种锐利的“剑”的味道。 同时经由一种特殊的明暗变化,其身形遽然失真,仿佛虚空一画。 这无可辩驳的说明,第三道尊这具介乎于道境和近道境界的分身,在其使出最强手段之时,是更为接近“道境”的存在! 第三道尊左右手食指,缓缓靠拢。 归无咎蓦然感受到重大威胁。 身中所藏“三花蜕形”之法,亦已欣然跃动,将启未启。 其余道境手段,“三花蜕形”尽可从容兴发,不慢分毫;但是空蕴念剑实在太快,就连这一门至高的护身法门,亦不得不提前周备。 可以想见,就算今回这一法门并未动用,此法也会略泄元气,须得由东方掌门重新祭炼回来。 对于第三道尊的奇妙建议,归无咎并未第一时间表示同意,原因亦在于此。 空蕴念剑是一瞬之间克敌制胜的神通,尤其是对于功力在自己之下者,灭杀何须一息? 或许对上其余斗战法门,有激励本心、在斗战中求取突破的路子;但是面对空蕴念剑,一瞬间胜负便已结束,压根不给你锻炼提高的机会。 但事已至此,也唯有一试了。 归无咎身后,一行空蕴念剑剑形依次排列,旋即凝练合一。 以法力规模而论,此剑气象,不及第三道尊远甚;但是以质量层次而论,其明澈无形,却又隐然有所胜过。 剑意所指,正是要和第三道尊将要落下的剑力,有一场相逢。 时间流逝,似慢实快。 第三道尊双指一合。 天穹似破,轰然一震;旋即似乎是密封的锅盖被揭开,一道奇妙气机,隐然一泄。 归无咎愕然望天。 在他的想象之中,结局无非有二: 或者是双方实力悬殊,自己的最强一剑亦不能敌,三花蜕形应声发动。 又或者是其中有什么玄机,自己与第三道尊的两道空蕴念剑碰撞之后,果真会触发什么奇妙的反应。 但二者皆非是。 归无咎的至强一剑,在规模上而论,的确和第三道尊的磅礴剑意相去甚远。但那一丝凌驾于第三道尊剑术之上的精妙与超越,还是构成了一丝“顿挫”。好似时空流速骤然减慢,就此停滞。 在这一“顿挫”间、好似静止的一瞬,就是归无咎要把握的机缘。 换言之,两剑碰撞,并不直接造成玄妙,而是给了归无咎一个机会。 归无咎心中恍然,武域轮回天依旧是立下了奇功。 若归无咎仅有元婴境界的法力,那纵然剑道精微胜过,在绝对的力量等级差距面前,也不会有丝毫作用;而将法力拓展至近道境后,看似依旧远远不是第三道尊的对手,但却达到了撬动影响第三道尊神通道术的“下限”。 为自己争取到了形同静止、最宝贵的一息。 在这一息之后,归无咎的剑意便会立刻被淹没。 在空蕴念剑的交映回响之下,五感所知,无处不是剑意;在这份空间静止的妙韵中,往来古今,纪元之变,亦被完全打通。 归无咎的心意,宛若长江大潮,打破了既往已降“刚健生动”的最高层次,达到“雄心慧眼,静观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奇妙境界。 从其模模糊糊之处,豁然明朗。 辰阳三问,分成八法,皆是从道术中着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人皆要如此。 空蕴念剑。 得之于纪元之前,上古之世的前贤遗泽,此为过去因缘。 发扬成就于归无咎之手,成为搅动大争之世的斩关利剑,此为现在因缘。 新的秩序建立之后,这将是一家拓展大道门径、接引有缘之人的大宗的镇宗基石,此为未来因缘。 三段之下,当各自两分,各有两种道路,汇成八枝。 “现在”因缘的两分,在道术分。 这一路知见,也是前番和第三道尊战后,才体贴出来的道理。 九宗道术,讲究“道术一体”、“道术相须”。本门嫡传,在迈入灵形境时便要参悟“剑心轮台”、“通灵显化真形图”等手段,奉行一道为宗。 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形下脉络俱成,自然而然也会从“神通”中衍生出“道术”来,成为修道上善法门。 但归无咎却会留下一重变化,那就是不将这“锁钥”定的太死。 道术相须固是正理,但却并不强求。 就如归无咎极有可能传授亲友秦梦霖、木愔璃、杜念莎、文晋元、荀申等人八脉剑道之一一样,其等本有传承,习得一剑,只是作为神通的一种。 原本归无咎以为这是“锁钥”未成之时的权宜之计;但如今思虑更深,立刻辨明这是空蕴念剑“现在”门的划分之法。 是将空蕴念剑作为道术根本,还是作为一艺压身? 当然,归无咎立刻想到,此分若得均衡,那“万法宗”需要另一种层次甚高、且名实之间颇含玄机的功法,和空蕴念剑的功法构成掎角之势。 “未来”因缘的两分,在生灭分。 空蕴念剑的威力,本就是剑术神通中杀伤第一,瞬息之间杀人于无形。 但是有正必有反,有象斯有对。 随着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层次愈高,其杀伤之外的妙用也愈来愈加彰显。其实空蕴念剑每一层次后如“余音”“寄情”等手段,便暗藏着否极泰来的余波;归无咎剑意感知、分化震荡的法门,俨然达到了第一流的专门感知神通亦有所不及的境地。 渐次推演下去,空蕴念剑虽由“杀”法而起,最终却必有流光溢彩、生机勃勃的一面。 在两种道路的偏重和选择,亦构成了一种两分。 其实经过九合宗悟道、昌营星密修等几件大事的锻炼,如“现在分”“未来分”这两种心神中早就有了模糊念头的道理玄机,归无咎闭关七载,焉有不能参悟明白之理? 这蛋壳之所以不曾被打破、过去现在未来三分八道的形下法门迟迟不曾立下门廓,根源还是在于对于“过去分”认识尚浅的缘故。 归无咎习得空蕴念剑,推演进化。整个步骤皆由“念剑演化图”助力。 因得法之易,所以对于其中渊源精微之处,便不能见得。 这其中微妙,唯在此时此刻,仿佛时间静止的一瞬、观察到自己的空蕴念剑和第三道尊剑意交织成的一线“顿挫”与波澜后。 归无咎豁然开朗。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道业大成 前定伏着 在归无咎那微弱但精妙的剑意,和第三道尊宏阔磅礴的剑意相交的一瞬,正是归无咎参悟其道的良机。 清晰可见,归无咎的剑意虽微,但却如一柄解剖之利剑,又如一柄小镜,明白无误的照出第三道尊的神通源流。 令人意外的是,第三道尊的空蕴念剑,不仅仅是取法自心印独传,更有许多与第五道尊神通法门切实相关的意象。虽非直承其实相剑道,但却是由此而及彼的关系。 不难得出论断,第三道尊在和第五道尊的累次战斗中,获益甚多。 在归无咎与第三道尊交手之时,第五道尊自然在不远处观战。 第五道尊观望见这一剑的意象,面目之中忽然出现一丝疑惑,一丝惊喜。旋即他身心气机一荡,一身法力消散不见,同时进入一种空明澄澈的境界,冰中藏火,润滑如玉。 是空蕴念剑的味道! 这同样是在一瞬间完成。 归无咎心中立刻明悟,些许疑惑如冰消雪融。 第三道尊与第五道尊皆是商乙弟子,得其真传,二人无论资质、道行,还是实际战力,都是旗鼓相当。最终破境一战亦是斗成平手,最终双双飞升而去。 但有一个问题出现了,第三道尊所习乃是空蕴念剑正传,徜徉真流之内;而第五道尊所习却是上古旧法的实相剑术之大成。第三道尊法门的层次明显较第五道尊为高,为何二人却依旧是伯仲之间? 若单单是用第三道尊的空蕴念剑未臻登峰造极之境,其实颇为勉强。 如今可知,这分明是两种道途。 第三道尊所习,乃是“自证”之法,上承商乙,直接领会空蕴念剑的那一点剑术精粹,温养孕育,发扬光大。 第五道尊所习,乃是“反证”之法,从天下有形有相之剑汲取,凝成一鞘。鞘形既然完整,那么鞘中之剑的尺寸形状,就昭然若揭了。正因为其冥冥中暗藏一丝真剑种子的缘故,所以虽持实相剑术,却能与第三道尊斗成平手。 第五道尊的路子有一难处,那就是非得到破境飞升之时,毕身功行才能到了完美境界,于空蕴念剑融会贯通。 故而他本人虽在最后关头掌握空蕴念剑,但他留下的这具分身,却止步于临门一脚之前,未臻剑道真流,好似被截下了一道记忆。 直到此时此刻,“第五道尊”观眼前景象,恢复了濒临飞升之时的妙境。 商乙如此安排,若是第三、第五两人井水不犯河水,那等若经历了一道分野,二人皆只能传承剑术之半。故而须得令二人争斗不休,互相参悟对方的道途。 在商乙之时,也并未明确认识到这是“三分”中的“一分”,只是凭借道心直觉行事而已。 于归无咎而言,他得自荒海的剑诀,本为剑身中最精粹的剑尖部分,有此为一切之根基,是为“自证”;其后博纳万法于念剑演化图,其实正是最粗暴直接的“反证”。 至此,空蕴念剑之三分,完全呈现。 第一分是过去分,分为“自证”、“反证”两种道途。 第二分为现在分,分为“道业根本”、“一艺傍身”两种态度。 第三分为未来分,分为“斩灭殆尽”、“生生不息”两种趋势;这不仅仅是道术的演化方向,亦是持法之人某种观念和态度的映射。 豁然可见,第一分是入道之门径,第二分是持道之态度,第三分是演道之归宿,秩序井然。恰与“过去”、“现在”、“未来”三法意完全合辙。 另有一桩奥妙。 仔细品味不难发现,这三种分法虽然取精用宏,规整近人,但其中又有一个鲜明的特性,那就是不在具体的神通道术门径中纠缠,而是牢牢的以“人”为主导,贯彻的是“人”修习、驾驭、发展“空蕴念剑”的三种态度。 若是以辰阳剑山的话术来说,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等若回避了证剑、灵剑中的种种细腻曲折,而在“本末”之问中,牢牢贯彻了“心为剑主、假物制人”的路数。 当初归无咎以“空蕴念剑”作为“天人立地根”的载体,走出一条荆棘之旅;如今此法规模已成,自然和“天人立地根”的气象紧密结合,扑面而来的是充盈洋溢的“实行”、“为我”的精神主旨。 空蕴念剑的形下轮廓,自此成矣;只是尚未来得及命名。 这一切颖悟,都蕴藏在归无咎与第三道尊的空蕴念剑交手的那一个“顿挫”的刹那。 此时此刻,这一瞬间的阻挡将尽,归无咎即将亲身面对杀剑伟力。 三花蜕形神通,已是含苞待放。 归无咎微微一笑。轻轻踏出一步。 常理而言,空蕴念剑的劫力乃是空空荡荡,无形无相,并非有形的剑光、剑气一类。但此时此刻,归无咎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即将降下的“空蕴念剑”,却是一个有形实体。 不仅是有形实体;且其分裂成八个藕断丝连的部分,中藏裂隙,未臻至境。 归无咎这轻轻一踏,便莫名的从当中一个缝隙中穿渡了过去。 但在第三、第五道尊二人目中,归无咎只是立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而第三道尊的终极一剑,却似莫名消散了,被挪移到这方世界之外了。 第三、第五道尊齐声道:“大善!” 就在此大功告成之际,归无咎心意一动。 因为心中传来一念—— 至法成立,乃是天地间罕见的大机缘。当你心念圆满之时,便要立刻将其拓印下来,容纳于一件至宝之中;时辰一过,便要遗失些许。就算你再如何用心推演,也不能将其寻得。 “至宝”是现成的,全珠足可担此重任。 自归无咎成功结婴,脱离三宝合一之相候,此物便游离内外,既可用作驾驭分身,稳固丹形,又是一件“无所事事”的异宝。因为归无咎有过一次结成虚丹之经验,分身之修炼,就算不倚傍此物,也完全无碍。 掌心之上,全珠豁然显现,缓慢转动。 但就在归无咎即将将心神中充盈浩瀚的念头、三分八道之妙旨刻录其中时,他却忽地发现,此间所谓“刻印”,非止是心神印记,更是靡不逸漏的神通演示过程;欲完成此事,非得有道境的法力不可。 原来,此事非道境不可为,不仅仅是知见上的问题,更有实实在在的法力上的障碍。 就在此时,第三、第五道尊对视一眼,似乎各自明悟了些什么。 时机到了。 二人仰天长笑之后,身化画形五色,一齐纵身而来,涌入“全珠”之中! 自商乙承道,传之于第三、第五。 其心中均知,空蕴念剑法门,当有一次破而后立的过程。 无论是第三第五道尊的剑、鞘之争,还是两位道尊飞升之前凝练分身显化,皆暗藏着为将来的“成立”立下伏笔的意思。 第三、第五两道尊分身合一,足以抵过一位道境大能。 按说此等法力规模不知超过归无咎多少倍;说是以小制大,亦终究难能;但二人法力一俟投入全珠之中,却不仅仅是法力的形态,更是空蕴念剑道则理念的化身。 在归无咎终极形态的空蕴念剑剑理指引下,挪转移动无不如意,瞬间便化作了图卷之中的“笔墨”,整个过程,不需有一丝劳神费心。 此刻的归无咎,似乎迈入前所未有的“大自在”境界。 就在此时,异变忽生。 两山之间,原先第三、第五道尊消散之处,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其实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此地除却归无咎外并无第二人。就算是当世道境最巅峰的季苍生、东方晚晴等人来查看,亦会判定此间除却归无咎外再无旁人,是否归无咎练功出了什么岔子。 但归无咎自己却清楚的看到了来人。 这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见面了? 如果心神皆非本人的末拿本洲幻象不算数的话,那么这应当是第三次见面。 其实第一、第二次见面是连续发生的,可以并作一次;从这个角度说,此时说是二人的“第二次”见面,也不算错。 来人须发皆白,身着一身质朴无纹的道袍。冲着归无咎微微一笑。 归无咎心中明悟。 彼时彼刻,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曾对着自己一笑。但此时一作对比就能辨明区别。 当日的一笑,是观照未来、落定有缘的一笑;可以说面对的对象是归无咎,也可以说不是。 但是现在的一笑,归无咎立刻感受到,目标是异常清晰明确的——就是对自己的一笑。 很显然,空蕴念剑的破而后立、最终大成,是眼前之人计划中的事;但究竟谁是完成这件事的有缘人,却并非一定,而是要在大世界新纪元中的振荡反复之中产生。 现在,结果已经确定,完成这件伟业的是归无咎。 这老者并非真身降临,甚至连分身也算不上,若非因缘相系,可谓不可见、不可闻,更寻摸不到一丝法力。此事却见他双掌变幻,结了七个印。 归无咎虽从未见过此印,但本能明悟,这是一种“唤醒”的仪式。 横跨数个纪元的布局,此时应当到了开花结果之时了。 但是归无咎处之泰然。 果然,老者作法已讫,两山之间依旧平静,归无咎仍在好端端的凝练真法,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老者略显茫然的望了归无咎一眼,似乎有些陌生;随后身影逐渐暗淡,直到彻底消散。 归无咎心中有数。 老者此时“唤醒”的,当是那时留下的手段。但当时那法门分明并未完成,便被他神识中“殊神韵”的残存气象化解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意外收获 故剑相投 归无咎盘膝悬浮,坐于两山之间。 忽然,两座巨峰莫名消失,周遭一切,尽是空空如也。不止是一个“空”字,其冷冷清清,萧萧肃杀之意味,分明昭示着此山似乎是被一种绝强的力量抹去了。 约莫半刻钟之后,两座巨山重新显现,亦不止是复原,更多出一种清华流转的生动味道,蕴藏无量生机。 “空”、“蕴”二字,尽在其中。 如斯循环,周而复始。 归无咎身虽不动,但神念之中,却是明察秋毫。 这是三分中的最后一分、“未来分”完成时凝结成的异象。 此时过去、现在两分皆已完成,空蕴念剑已经到了一道化四的地步,此刻进行的是最后一步,四分为八。 归无咎心中暗暗推算。 由于过去、现在二分乃是已见之事实,所以不过区区数载,便都顺利完成;而未来分却事涉此时尚在萌芽之中的许多精微推演,所用时间明显为多。如眼前这般反复之象,竟需三十六载,方能全功。 三十六载后,相距自己破境灵形,恰满五百年矣。 说不定自己赶到玄浑琉璃天时,大会已然开启。 好在这三十六年都是水磨功夫,并无立法成败的压力。数载以前、自己心花一发、盛盈满级之时,其实空蕴念剑的真正成立已是注定的事实,其后手续虽繁,却并无出得差错的可能。 所幸一切都是在第三、第五道尊的飞升秘境中完成。 前两分虽然各有异象,但并不如何显著;但第三分是最后一步,亦是真正成就八脉剑道的一步,征兆之象却是非同小可。 如果不是在结界之内,那么眼前所见,就不是两座巨山忽隐忽现,而是要波及延伸于广至数万倍的区域。声势之隆,不亚于道境大能的飞升又或者是破境下界。 如此气象,瞒不过九宗道境大能。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似心有所感,往“全珠”中望了一眼,面色微显惊讶。 思索良久,归无咎展颜一笑,自语道:“好机缘。” 未想到空蕴念剑成立,竟还给他带来一桩如此实惠的好处。 普天下动用非常手段炼成的以小御大、提升战力上限的秘宝之类,其极限是止步于近道境。使得近道以下之人,临时掌握近道境中的手段。此类法门迄今为止以武域轮回天和魔道法门最为高明,古仙门中的类似传承,已然大为逊色。 至于更进一步,封印某一位大神通者的力量,使未臻道境之人发挥出道境层次的战力,的的确确是古今所无。因为双方差距之大,已不仅仅是规模上,更是本质与层次上的差距。 不止是如三岁孩童舞弄大锤,更是道术隔绝,两不相同。 而归无咎,却是利用了自己和第三、第五道尊道术相通、理念相同、而高明有所超越的剑理指引,感激共鸣,完成了对第三、第五道尊磅礴法力的“驾驭”。 但是现在,归无咎忽然惊异的发现,第三、第五道尊所积蓄的法力,要较他想象之中更加雄厚。 原本归无咎以为,第三、第五道尊两具化身,每一具皆相当于半个道境大能;二者合一,恰恰能够助自己完成刻印神通的大业,不多不少,不增不减。 但是数载之后,三分已完成了两分,而全珠之中的法力,却充盈如故。 归无咎略一思索便明悟缘由。 因为第三、第五道尊化身,并不只是归无咎看上去的那般“固定规模”。 正如归无咎先前隐然猜到的这样,这封印中的两座名山,既是二位道尊入道之地,亦是其成道之地,更是其证道飞升之地。正因为其因果甚深、自然连结,才构成了滋养两道“分身”的土壤。 否则纵然第三、第五道尊功行再高,也难以教自家化身历纪元而长存,一直延续至今。 简单譬喻,第三、第五道尊二分身,便是两具沐浴在水池之中的“水人”。 此时此刻,这方两地密界,二大名山的气韵,分明淡了一丝。 这显然是因为全珠之中的气机一丝消耗,其早已形成某种定则的运转规律,自然就会从整个小界中汲取。 若是归无咎真的将小界中气机尽数汲取,那何啻于数个第三、第五道尊。等到法力刻印完成之时,全珠中所蕴藏的法力非但不至于减少,反而要较先前为多。 更妙的是,归无咎已试探出来—— 法力虽易,道则任存。 归无咎依旧可以运用“剑理感应”之法,驾驭全珠之中磅礴浩瀚的道境之力! 原先还有一点小小的障碍。 那就是若要完美映彻空蕴念剑道则,归无咎必须进入“雄健在外、慧心在中;纵观过去、现在、未来,独断四维八荒”的最雄浑高古境界,俯瞰天地众生。此等境界与大定、大慧相统一,归无咎也是作法空蕴念剑时第一次晋入,非如此,不能完成对“空蕴念剑”剑理的绝对掌控。其实这是作法完道的道境大能境界,唯有此境方能与完道之业相匹配。 蓄势突破,非为常例。 而魔道四典虽能令归无咎的心意境界拔高一层,但也只是稳定在“刚健生动混冥无间,凛然唯我独存”的境界,这是近道境的境界。 若归无咎得今日机缘再早上一两百载,其实也是看得见、摸不着。 巧的很,归无咎自此间出境之后,便是五百年之会;近道境界,已在目前。 待归无咎突破近道境之后,便可稳定迈入道境层次的心境,这一份底蕴,恰可自如使用;等若归无咎初入近道境,便有一份可堪发挥道境层次的底牌。 须得辨明,归无咎是凭借道则相通感激运用,等若可以凭借自身之意志驾驭第三、第五道尊残留法力,这是无限接近于直接获得道境战力,绝非道境大能将自家神通封印之后的“底蕴”可比。 只有一条美中不足,那就是归无咎在近道境中,不会滞留太久的时间。 …… 一处依傍溪流的坡田,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粗布直缀的中年汉子汗流浃背,正在弯腰劳作。 地上用铁铲间隔尺许,开凿出三指宽的口子,似乎在种植什么豆类。 这汉子口中焦渴,正与回身去取田埂上的葫芦饮上一口,忽觉眼前一花。 急转身一望,忽见身后立着一人。 这少女一身浅绿衣衫,背上背负着新鲜竹篾扎成的竹篓,内中隐然有五色清光溢出。面容清淡之中暗藏不可以言语喻说的神韵,纵然是画中女仙,亦难以及其万一。 中年汉子一愕,似乎一口气梗住咽喉,说不出话来。 木愔璃淡淡道:“听闻芒首山附近有一蛟为患,伤人近千。郡中乡民或聚于城中,或四处逃散。你为何在此经营,却是全然无惧?” 中年乡农慌忙道:“您之所言,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消息了。七日之间,有一位大法师云游于此,斩了蛟蛇。小可本已隐匿山中,只是舍不得十几亩田地,三日前冒险打探消息,恰巧得闻喜讯。” “据说三日后……也就是今日,芒郡郡守在城中立百席大宴,为大法师答谢洗尘。” 木愔璃思索有顷,忽然一笑,拔身而起,纵光远遁。 中年汉子一呆,慌忙下拜。 此时木愔璃背上所负,正是另一件与“食道灵鱼”相对应的秘宝。 也是机缘巧合,东方掌门为了炼制那一件珍宝,已是提前搜集了许多珍稀材料,其中恰有与木愔璃所用相通之处,且可同炉成就。 且小铁匠本是越衡宗之物,冥冥中和越衡宗的神通道术自有契合之处,再加上他现在层次本已极高,炼制木愔璃所用之宝,更是事半功倍。 所以较想象之中提前数十载,秘宝已成,正放在竹篓之中温养,等待那一线宝灵的机缘。 三月前木愔璃返归宗门,取了宝物之后重新出门,未过多久就在山野散修之间听到了蛟蛇为患的消息。 东南九宗地域,就算是九宗统辖范围之外的“外荒”,成气候的妖族规模,也决然不多,大都是流窜于外的“遗民”,不值得一提。大张旗鼓伤害凡民的,为数更少。 当时木愔璃便隐隐感知,是否是自己的机缘落定,与此关联。 飞遁了一阵之后,红蓝瓦黛,丈许城郭,历历在目,是郡城到了。 环绕诸坊市的正中心,最为显赫的那一方朱红衙门的后殿,是一片甚是宽阔的校场。其中佳肴丰盛、人烟稠密,约莫有一百二三十席至多。 如众星拱月的主桌之上,主人分明是一袭乌纱、两撇短须的郡守大人;主宾却是个白衫青年,在木愔璃目中,此人却似泥淖之中的明珠,因为他是一群凡夫俗子之中唯一的修道人,且功行甚是雄厚不俗。 木愔璃从天而降。 一众皆惊,原先热络的气氛戛然而止。 若木愔璃是个相貌丑陋有若妖魔者,眼前这一行人只怕都是魂不附体。好在众人看清了不速之客浑似天上仙人,这才减免了七分惊惧之意。 唯有那白衫主宾,抬首望来,不但不惧,面上反而露出一丝惊喜。 木愔璃目中光华闪烁,声音颇有感慨之意:“果然是你。”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孤亭叙话 气象之变 一众皆惊以至于坐立不安之时,铁珂出言解围道:“这一位是某少年邻居,入道之早,如今道行之深,皆在铁某之上。” 郡守听闻来人道行在铁大法师之上,不由一惊,旋即面上挤出三分钦仰之色,半含试探的道:“仙姑请上座。” 木愔璃略一思忖,并未推拒,洒然入席。 不过世俗间所谓的珍馐美味,她倒是并无多大兴趣,只略食了两枚草果,几口清酒便罢。 郡守一下的一行人,当头几个尝试前来拜见之后,见木愔璃似并无铁珂那种与“世俗同流”的味道,也都涨了几分眼色,不敢再上前叨扰。 祝词、歌舞、封祭等几道主要手续完成,木愔璃对郡守言道:“暂借一处僻静之地。” 郡守慌忙道:“有,有,有。正殿之东,便是花园,景致甚佳。” 木愔璃微笑道:“我与铁大法师说几句话,不耽误罢?” 郡守道:“不耽误,不耽误,饮宴已毕,下一个‘万民称福’的迎献大会,在一个时辰之后。” 木愔璃缓缓颔首,立刻离席。 铁珂紧随其后。 郡守疑本郡治所格局反复,庭院相连,还在想是否要寻人引路;木愔璃二人早已不见影踪了。 木愔璃从天而降,自然远远辨明了此地格局。 花园之中。 二人在一座清瘦的亭台之中坐下。 木愔璃双目凝视。 因为今日的铁珂,和记忆中幼年时节的形象,大为不同。 曾经的少年,虽然心思纯净赤诚,但却是偏至之性,所以有时时争强好胜的念头。 而面前这人,却是醇厚深沉,不见一丝棱角锋芒,却又有一份历劫根尘、洗尽铅华的超脱。单论人物气象,比之当世第一流的人物,竟是毫不逊色。这种繁华落尽之后的通彻练达、从容雅致,在木愔璃相识之人中,唯魏清绮是类似气象。 但也许是身为男子的缘故,他较之魏清绮又少了那一线柔和,多出三分毅重。 再三味之,似乎是魏清绮与文晋元的结合体。 铁珂淡淡一笑,道:“我知道愔璃你在想什么。” 铁珂淡然叙述,语气从容悠远:“不瞒你说。我当年入道修持,苦秘求道之途,正是受了你的激励。历经辛苦,终于求得机缘后,步步前进以至于今日。虽然奋发之心未去,但心境渐渐宽释。二相相融,气质自然也随之变化。” 木愔璃心中一奇。 铁珂的解释固然不错,但是她关注的要点不在于此。 因木愔璃修持“过去心印”乃是事涉她道途中最关键的一环,所以方才心中所思,她并未形之于色。铁珂方出言知道她心中所想,木愔璃还有些不以为然;没想到竟果真令他料中了心思。 铁珂续道:“若仅是这样还不够。直至百余年前,我得知了愔璃你的消息。才知自当年故地扶摇直上,便是九宗之一的越衡宗。那时我方知,虽我自忖累得良缘,却依旧与你相去甚远。历时甚久、勘破此念后,才令我心境更上一层。” 木愔璃略一沉吟,道:“你今日在何处修行?” 铁珂略一犹豫,道:“得了一位先古前辈大能的传承,如今借居魔道修行;只是未可以寻常魔道弟子视之。” 木愔璃掌心一推,二指环扣,二指挺直。 一丝生动至极、仿佛有灵活体的火光猛然溢出,扑向铁珂而去。 这道火光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已暗藏了她最强攻杀神通的奥义,应时显化之法。在目中看来,这火光腾跃势并不算快;但等你按照正常步骤抵挡时,却立刻会发现慢了一拍。 铁珂极迅捷的伸出手掌一拍,掌心亦出现四枚大小不一的橘色光球,四相之间隐隐有雷电相连。 此相一生,不往外铄,却立刻坍塌收敛,汇聚成自内而外的力量,再行外铄。 说来也奇,这先收再发的法门,竟较之直接外放速度更快。 待火光一卷后,分明望见,铁珂只是五指边缘的皮肤被木愔璃的火形神通烤出一丝焦黑,似乎略显下风;但肌肤血肉,毕竟都完全无损。 铁珂微笑道:“以道行而论,终是输你半筹。” 木愔璃沉吟半晌,才道:“你我所入门径不同,资源多寡不同,本无所谓高下。你有今日修为,端可称惊世骇俗了。” 她已然试出,铁珂果然并非魔门嫡传,而是修习了一种另辟蹊径的道术传承,大约相当于与归无咎遇合之前隐宗最顶尖的道术传承。 一个选择,摆在木愔璃面前。 这“描摹故相”的功夫步骤,木愔璃是做出过深切准备的。 得知当年故人尚存于世者唯铁索儿一人时,她有时间提前预备功课。对于相见之后的“铁索儿”形象,有着异常精微准确的模拟。如果今日所见之人,和木愔璃想象中人完全吻合的话,那木愔璃有信心规避这条道路上的风险,顺利成就。 而现在所见,铁索儿却和她想象中的形象截然不同。 更高明,更深邃,更完美而富于潜力。 这是木愔璃始料未及的。 若是这一形象被铭刻心印,无疑会多出许多变数。 当然,风险之中也蕴藏着机会。因为这意味着木愔璃对于“回眸法”的发掘,并未到穷尽一切奥秘的地步;新的变化和可能,亦将更加充实自己的道术根基。 思索有顷,木愔璃做出了决断。 她背后竹篓之中光芒大放,一只六爪小蛇飞速游动;蛇首眉心之处,有无穷无尽的光影幻象,犹如千万道画卷飞速聚集,最终凝结成一个似动非动、似静非静的人物形象。 木愔璃背上所负这蕴养珍宝的竹篓,其实也有些奇异。 此物乍一望去并不密封,纵凡夫俗子,亦能隐见其五彩流转;但是此刻其中光华虽然强盛了千百倍,自外间看却也是一切如常——虽有光彩溢出,却并不较先前强盛了半分。 铁珂虽看不见竹篓之内的变化,但是心神一跳,依旧本能的感受到,似乎有什么关键的事情发生了。 他双眸深处,隐见一丝茫然。 从机缘觉醒到今日,他之心意,完全可以用“如鱼得水”四个字来形容,做出任何决断,都是缜密顺畅,毫无犹豫。似乎距离自己心中祈盼的目标,也愈来愈近。 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觉得有有一丝窒息。似乎加之本身的是一望无际的深海,完全遮掩了光明。 这种感觉是…… 就像相伴数日的红粉佳人,忽然变成了一具骷髅;又像是乘风借力、推波助澜之大势,忽然变成了一道厚重的枷锁。 反抗的念头和意志,从未如此强烈! 半刻钟之后。 木愔璃面色微奇。 她分明看见,铁珂虽然气度凝徐如昔,但右手食指,却似忍不住微微颤抖。 铁珂功行之深湛虽逊色于九宗第一流的人物,但也堪称世俗罕见。如此掌控不住本身的情形,委实罕见。木愔璃当即言道:“是否功法之中有什么岔子?是否要我助你查验一二?” 话音未落,铁珂却猛地站立起来。 木愔璃一怔。 铁珂面上红光一闪,双目迥然有神,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木丫头。当年你我幼年时本互相嫌弃,似乎性相不合。但间隔愈远,想见轮廓,反倒是与向道之心,泯然不可分别。这是否是穷极而返,去极而归?” “今日一见,虽是偶遇,但不瞒你说,其实我心中早有预感。我以为你我之间,有道侣之缘。你以为如何?” 木愔璃略感惊讶,失声一笑,道:“你……” 以木愔璃的道心,如论铁珂说些什么,她都能应裕自如。令她惊讶的,是铁珂矛盾的气象。 一方面,铁珂这一番话从容坦荡,开门见山,浑没兜半点圈子。 但另一方面,他此时双目圆睁、目不瞬视,右手更是隐然握拳,好像是鼓起莫大勇气,做出一件至为艰难之事,又不由令木愔璃感到有些好笑。 因为无论有情无情之道,还是阴阳采补之术,本是道法中的大宗,修道人论之如饮食日用,并无多少避讳。如今铁索儿的态度,倒像是并未入道的世俗少年、情窦初开之时。 念及此,木愔璃忽然心中一动。 这的确是更像当年的铁索儿。 如果说木愔璃想象中的铁索儿,是“正”; 那么今日一见,风采卓异、气象几可称上善无暇的铁索儿,是“反”; 那么此时此刻,这一瞬间的人物形象,重返当年,似乎就是“合”。 此时此刻。 木愔璃背上竹篓中所藏的宝物,本已拓印完整,即将收功;但此时重新响应,又将一缕人物形象,收拢其中。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缘分之约 未知祸福 木愔璃道:“互引其道,确是难得之‘缘’。但是有缘是否有份,还要看铁索儿你的造化了。” 幼年时青梅竹马的同伴,在漫漫数百载道途上,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如今二人“互引其道”的缘分,却委实十分巧妙。 诚如铁索儿所言,黄希音先行一步迈入道途,是激励他觅道向道追寻的动力;而如今木愔璃以追忆回眸之法蕴念昔日人物,铁索儿又成了最合适的人选,恰是她成就圆满之上的机缘。 如此耦合,非比俗流。 另有一件事。 木愔璃以回眸法将人物真相精炼于宝物之中,蕴养愈深,对于自己身心的影响也就愈深。若再无其它瓜葛,木愔璃还要花费不少功夫炼心正意,以免心念偏差,受到不良影响。 但若是结成道侣,则此事不为弊端,反而有益,是借助有情法成道的上佳资粮。 以上皆是从利弊上考量。 脱离利弊,单从本心而论,面前铁珂缜密博大、浑成绵密之气象,尤其是最后时刻偶露一丝少年天真,亦大为切合木愔璃之心意。 事已至此,看似一切都好。 但最终是水到渠成,还是有缘无分,依旧是两说。 此刻铁珂的精神气象重复缜密圆满,听闻木愔璃的回答,倒也并未露出十分迫切和欢喜的神色,思忖了一阵,才道:“正是。其实今日局面,尚未完全摆脱仙凡之分的桎梏。依照你今日根基,成就道境是十拿九稳;而我自忖本元深浅,成就近道是绰绰有余,但能否证得道境,依旧是两说之数。” “若不能共证长生大道,则有情之说、道侣之缘,终究渺茫。” 木愔璃微笑道:“正是如此。” “我尚有一门功法亟待修炼不足,不日就要闭关。现在就此别过,料想再相会也不会太遥远。” 铁珂颔首道:“今日赴会之后,我亦要精炼一门道术。” 郡中最后一道手续完成,星夜之中,铁珂翩然而去。 …… 十八日后。 落泉宗总坛。 落泉宗正坛乃是在一处幽灵秘地,虽内有洞天,但外间却是隐藏极深。示之于外,又有三川六谷,宛若花瓣一般层层包裹。绵延二十八万里之外、两峰之间,一座尖头朝下平坦浮空的浮岛,才是落泉宗最远之门户。 但此间门户之上,却是人烟稠密。 那些功行尚低、姑为跑腿羽翼的落泉宗弟子或了忽略不计,正前方四人,气度尤为幽深玄奥。 左一这位,气度诡秘之中暗藏分三分柔和,长发披肩有若银针,是平昌天师。 紧邻的第二人,红发红眉,远看十分秀丽纤细,但若近身十丈之内,则会发现其人身量之粗,其实是四人之冠。如此知见迷乱的手段,一不留心纵是同辈也极易被瞒过。这一位法号浊平天师,在落泉宗中资历功行俱深。 第三、第四位,都是精赤双臂,只是服色一黑一白。看背影似乎身量气象相若,但是转及正面才会发现,一个是皱纹横生的老者,另一个却是面如冠玉的少年,相去极为遥远。 年老者法号五地天师,年少者名为木桐天师。 此时此刻,那看似十分年少的木桐天师,忽道:”如此阵仗,是否过了?我落泉宗忝为四脉正流之一,如今如此迎候一位分坛弟子,只怕日益增其轻慢之心。” 五地天师、平昌天师都是沉吟不语,显有感同身受之意;唯那身形迷乱的浊平天师,却摇首道:“不然。这是因你心意未能明澈区分的缘故。” 木桐天师道:“还请浊平天师指点。” 态度却十分恭敬。 浊平天师笑道:“因你对他资质高下、潜力深浅、未来成就高下之判断,浑浊不清,所以丛脞。其实无非有二:其一,此人乃是秉承特殊使命之人,或云是大魔尊的一枚棋子。真实潜力并不如何出色。应缘合用之后,其自然归于平凡。其二,此人果真是大魔尊亲自寻得的绝世道种,发扬中兴魔门的关键人物。只是吾辈功行尚浅,不能准确辨明。” “既然蕴藏可能、未有定论,先待之崇厚盛遇,也未尝不可。” “且观其领悟本经所展现的资质高下,再作决断。” 五地天师、木桐天师齐声道:“有理。” 平昌天师略一沉吟,忽道:“只是我等虽待之以盛遇,而最该相迎之人却托故未至。若真是棋子还好说;若果真是深藏之璞玉,只怕将来又有一场龙争虎斗。” 这一回,却连浊平天师也并未接口。 说话间,四道虹光轻重流转,托着一只展翅后约莫十余丈宽的木鹤,上乘一人,衣带飘飘,负手而立。 来至高台后,鹤影一收,铁珂纵身一跃。 按照约定,铁珂游历已毕,是返归落泉宗,接受真法传承之时了。半月之前,他已通过特殊传讯法诀传来消息。 望见四位天师后,郑重一礼,道:“有劳四位前辈相迎,如此厚遇,何敢克当。” 铁珂声音清朗,响彻内外。 紧随四位天师的扈从和低辈弟子一流,眼含好奇的举目一望,竟无端生出令人心折之感。 此时铁珂的气象,说是倨傲有些过了;他的神态仪容分明也很生动亲切;但其中暗藏的以我为主,矫矫不群,却又昭然可见。金铁之坚、明玉之润,可谓异常和谐的统一起来。 浊平天师、木桐天师、五地天师都是一愕,大为诧异。 魔道极重炼心,眼前之人单是心境上的造诣,较之墨天青分明不逊分毫。 旋即心中暗怪,平昌天师为何对大魔尊亲自选定之人评价如此苛刻。 岂料此时最震惊的就是平昌天师。 因为铁珂的精微幽玄气象,较之数十年前初见之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心中暗暗思忖。莫不是魔尊秘法威力在时间固有法门之上;唯有此人契合,所以选定了他?愈深思之,愈觉得有理。 一番热络的接洽不提。 铁珂从容对答,无意中打探出来,落泉宗第一嫡传墨天青赴流水宗一位师弟之会,心中隐然有所悟。 三日时间,铁珂游览落泉宗上下,很快便上下熟络。 三日后,焚香静心,沐浴更衣,来到密殿第九重,接受落泉宗正法宝殿《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之传承。 静室幽微,铁珂缓步而行,连自己的脚步声亦清晰可闻。 殿宇伸出,却见是十二卷一人多高的“竹简”,依照奇妙的次序排列。 这些放大十余倍的竹简,望之似乎十分浮夸,但却是落泉宗深藏之重宝,也是宝经现世之后,宗门内唯一可以承载其形的宝物。因为其方位变化之中蕴藏独特的规律,营造出的奇妙韵律,将宝经中“不落文字”的精妙处完整烘托出来。 其法意精微,不在《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本体》之下。 铁珂面色肃然。 他虽然“魔相”功夫愈深,气象上佳,兼心性坚凝。但此时此刻,却不免有三分忐忑。 因为十余日来,他以深湛道心回味与木愔璃相见时的一举一动,忽然心中明悟——自己之所以成为大魔尊所选定的传承秘法的有缘人,只怕正是因为和木愔璃的牵连。 很明显,自己在寻常木愔璃,木愔璃也在寻找自己。似乎望见自己的面目形容和真实存在,亦是她道心修持的一部分。 而自己以大毅力挣脱魔相、昭明本心的举动,是否坏了大魔尊的布置。 此时的铁珂,自然明白大魔尊是何等层次的伟大存在。 纵然他心性甚佳,也不由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就算不那么坏的情形,不额外计较,只是成了大魔尊的棋子,也足以毁去自己的上进之阶。眼下观悟本经的成败,或许便可见到一丝端倪。 铁珂尽力摒弃患得患失之心,将心神完全沉浸于面前巨大的竹简之中。 但下一刻…… 铁珂惊奇的发现,自己对于经文的领悟,却是顺畅无比。 这并非由于经文浅薄了;铁珂分明感受得到,经中妙义,精微幽深到了极点。但自己似乎是天纵之资、道心明澈,一点即为通。 须知《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中,有正反玄机。 魔道四典,表面内容是对应修行的四个阶段。此经所对应,是结丹部分。 这并不意味着已然成丹者观此经便无用了;若是如此,此经岂能称为至高经典?当中自有一法映照万法、演化千万的微妙法意。凡魔道弟子观之,皆能受益。 但话说回来,其结丹之法毕竟是一种载体和门径,通过此法结丹者,根基牢靠不说,领悟此经中的务虚形上部分,亦较为容易。 反而言之,对于略过结丹实行步骤者而言,不免有隔靴搔痒之弊,若要领悟,对于其道心资质要求绝高。 铁珂未曾施行其中的结丹法门,而如今一见之下、妙意自明。如此境界,本宗所无,几乎直追作为魔道定世真传的黄希音。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就在铁珂酣畅淋漓、至为惬意之时,殿中忽地明光大放,显出一个人影。 一位窈窕曼妙、却深邃到不可思议的女子形象,二指横拈一叶。 铁珂心神一凛。 这正是自己所得机缘之源流、落泉宗祭拜的诸位魔尊之首,妙观智大魔尊的形象。 此时此刻,妙观智大魔尊左半边身躯中空玲珑,似乎只是虚拟的线条;右半边光暗流转,似乎是四海之水凝练为一,才是凝实之体。 一息之后,那右半边宛若实体的部分,忽地凝练为柔和一点,从铁珂眉心之中刺入。 然后其整个身躯皆如左半边一样,化作虚拟线条形状,渐渐散去。 铁珂怔然之后,心中升起一道明悟。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活子顺逆 成道因果 论见识,铁珂自然算不上渊博。 但是流连数百载后,一步登天,立刻就接触到大魔尊直传法门,故而心意之纯,反倒要胜过那些看似学识渊博、其实久经世俗浸染、蒙蔽其心的修道者。 此刻魔道真诀和《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的精义汇通为一,经由大魔尊虚像统御相合,令铁珂的根基慧心更进一步。前数百年基础稍弱的缺点,也完全加以补足。 铁珂隐然有所预感,似乎自己已算是天地间第一流的潜力,隐约窥见“见道”之门。 不止于此。 铁珂更是模模糊糊感受到,自己的选择,非但没有触怒魔尊;反而依旧在大魔尊掌控之中。但更精微的道理,却又难以言明。 事实确如他所料。 以妙观智大魔尊的深湛修为,若是存心要更易一人之命运,改换紫薇大世界某一部的前进轨迹,可谓是易如反掌。就算铁珂意志再坚决,也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 但紫薇大世界中的人物,实有不可妄动的理由;如此强行干涉,实有甚深因果。不但有可能被紫薇大世界中的道境大能推演形迹,更会在自身道业之中埋下一道极深的隐患。 故而其若在紫薇大世界中落子,皆是“活子”,可顺可逆,可正可反,无论如何演化都完美符合紫薇大世界中的固有规律,而不能强项归旨于一。 这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妙旨,庶可免在紫薇大世界中落下因果。 就算是以大魔尊对归无咎的重视,亦是以最上乘智慧算定其在荒海中与裴鸿平的相遇,从而演化出无尽的可能性。以其用心之深,甚至不惜令利兰遮大魔尊下界,也只是与归无咎立下赌约而已,保留了可正可反的通透浑成。 埋藏在四洲六海的魔典,将会引导一人,这是妙观智大魔尊布下的第三处后手。 最终万缘落定,聚合在铁珂与木愔璃身上。 但无论是铁珂以魔相示现,还是最终突破自我,展露一丝本相峥嵘,两种可能性,皆在大魔尊掌握之中。 …… 二十年后。 越衡宗九转灵光殿深处。 木愔璃身躯玲珑如玉,盘膝坐于九丈高台之上,一只六足小蛇缓缓环身缓缓游动。 随着此蛇漫无规律的游动,似乎有无穷人物景象、世代变迁、沧海桑田的画面组合之后却又破碎,构成却又解体,虽只是一瞬间的变化,但一旦沉溺其中,便是无穷无尽。 木愔璃本是双目垂帘,但此刻缓缓睁开,明眸之中光华流转。 但他虽然睁开双目,且神采不散,但依旧给人以依旧在梦境之中的幻觉。 然后,他的身影逐渐暗淡,消散。 这予人的感受不是“消失”,而似乎是眼前之人似乎回到了过去,端的十分奇异。 不知过去了多久,木愔璃身影凝实,睁开双目。 这一回,她双眸中并无太明亮的光彩,但是若有高明之辈在侧,却会坚定无疑的判断:直到此时,木愔璃才真正醒转过来了。 木愔璃伸手一托,约莫一人多高的虚影圆球骤然浮现,当中星光点点,宛若宇宙中的星相分野。 如归无咎、宁素尘等见识过木愔璃法诀真容之人一望之下便能辨明,属于木愔璃的“光球”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当中星点,再非二千九百二十二种;在此基础上,又增十八。 木愔璃的气机,本已明润无暇,冲凝缜密,成圆满而臻至善;但此时此刻,其气象却生出了些微变化——恰如其姓氏,多出一种“木”之拙与讷,望之十分费解。 道行粗浅者观之,只怕要怀疑是木愔璃道法出了岔子,功行不进反退;而第一流人物见之,却只这是打破圆满界限的一种“范式”。 终于大成。 但木愔璃面上却并无一丝欢喜之色。 细望之下不难发现,木愔璃衣衫紧贴于身,额头鼻翼之上,隐见细密的汗珠。对于道行深湛如她者,委实十分罕见。 在“回眸”之中,作为“种子”蕴养的铁珂形象,忽然一分为二,裂成两截。 一个是那缜密圆满、卓然不凡的形象。 一个是最后时刻灵光乍现、仿佛初见的形象。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念头在指引,循那圆满形象观摩把玩,映彻于心,将会有更大的收获。 但木愔璃思索良久,以绝大毅力抵挡住了诱惑,依旧是依照自己最初的判断,铁珂的三种形象,暗合“正、反、合”的归旨,最后返璞归真的形象,才是最后的终结。 最终之功法大成,果然是走对了。 得法之后木愔璃方能感受到,若循那圆满形象修炼,其实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错误”;其导致的后果,可不是凝练十八法失败这么简单。 相反,那莫大的吸引力决计不是幻觉,沿着那形象推演下去,将会是是一条无比深邃的道路,不在正法之下,但却背离越衡宗道术愈来愈远。最终醒来时自己变成何等模样,连她自己也看不分明。 直到此时此刻,木愔璃心中一丝如临大敌的紧张才彻底化去。 根据秦梦霖等人传讯,她上进之路恐有一处隐患。 原以为无非是“成败”二字而已,若是自己道心专一,无有旁骛,也不难渡过;没想到却是真正的“隐患”。 潜流暗度之后,收获也是不小。 原本越衡宗道术虽经归无咎之手奠定完道根基,但木愔璃却属“黎明前”的人物,二千九百二十二种虽然极多,但是相去完道尚远。而越衡宗又非如缥缈宗那般有道境大能坐镇,可为弟子奠定“有实无名”的完道基础。 所以,踏出圆满之上的这一步,至为艰难,甚至有些勉强。 据说魏清绮初入此境便达到了和原初六人之一的御孤乘仅有半步微差的地步,木愔璃设身处地着想,自己是绝难做到的。 但经由那惊险之际的抉择,再加上“正、反、合”之后的铁珂形象念头极纯,远远胜过初始时想象中的人物形象,令木愔璃功行圆满大大超出预期。 虽依旧不及魏清绮,却能算是“水到渠成”,而非勉强成就。 可是…… 犹有遗憾。 手掌轻轻一托,食道灵鱼亦从袖中滑落而出,和那六爪小蛇纠缠嬉戏。 臻至此境后,木愔璃方才悟到,这有实无名、借物成就之法,最好当是一内一外、一主一客。本身之功法成其规模,身外之物如画龙点睛,补其不足。如此,与本身完道大致无差。 换言之,若是一件宝物能够做到,才是最佳。 可惜,由于心物内外之分的缘故,当前极限,亦只能做到内九外九、拆分成六足蛟蛇和食道灵鱼两件宝物。虽然看上去依旧体例完整,有章可循,但较之最佳境界,依旧是逊色一筹。 尽管诸宗合盟、资源宝材极盛,且小铁匠已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宝炉,故锻造出这件六足蛟蛇品质极佳,几不在食道灵鱼之下;但在极盛之世,尤其是三十六万年之争这种前无古人的较量前夕,未能成其圆满,究为憾事。 就在此时,忽生变化。 那本来悠游自在的六足小蛇,忽地一僵,然后其中一道九彩光影,骤然放大。 不是“铁珂”的形象,更有何物? 木愔璃一怔。 这“铁珂”形象,正是那十分完美的那一道形象。可是她做出选择之后,这道形象因为并未被选中的缘故,理应彻底散去了。 那栩栩如生的铁珂形象放大至真人大小,波光荡漾。数息之后忽地一变,成了一个纤细柔和的女子形象。手拈两枚柳叶,似乎对着木愔璃微微一笑。 身形虽然柔弱,但其深邃浩瀚、不可测度,却在木愔璃迄今所见的任何道境大能之上。 这女子的形象十分诡异,左半边凝练沉实,深密无穷;右半边却似空空荡荡,仅是由抽象的线条构成。 木愔璃面色一正,仔细思量,立刻分辨出了这是何人。 虽然门户不同,但她并未慌乱,因为木愔璃知见较铁珂更深,又与归无咎交流过,知道此等境外大能只是随缘点化,并不会直接用强。 果然,面前之人身影骤然散去,只在木愔璃神识中留下袅袅清音: “虽无缘我门,却可结下一份因果。” 木愔璃蓦然觉得,铁珂的形象在自己神识中忽然根深蒂固,又强化了许多。 抬首一望,面前浮动的两件珍宝,那新近炼出的六足小蛇,却无端消失了;但木愔璃心念中的感应,却并未消散。 再仔细一看。 “食道灵鱼”虽然依旧在,但却形貌大变,无端多出了六足。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分隅东西 筚路蓝缕 越衡宗九转灵光殿,别具奥妙。虽然以规模而论,不若幽寰宗、藏象宗、辰阳剑山诸家的根本密界宏阔正大;但是其也有一桩独到之妙意。 那就是若遇到了应景之时,其中空间便会“拉伸”成特殊的形态,构成六个本身依旧不甚大、但相隔极其遥远的空间,分别供道境或近道境存在,演示修炼特殊法门。如此妙法,名为“拈隙成隅”。 此刻的九转灵光殿,宏观其形,宛若牛首生出二角,飘零附着。正是“拈隙成隅”之法同时开启了二个的征兆,分据东南、西北。 位居东南的这处空间,正是木愔璃突破圆满之上所用。 但越衡诸真,此时此刻,分明对位居西北方位的这处空间小界更加用心。 却见一道银河分野,正是分割之“一隅”与九转灵光殿主体空间的连接处,南宫掌门、宁真君、梁真君三人,竟一齐观望,面色凝肃。 这“拈隙成隅”之法,虽然空间上分割极远,但是否隔绝五感,屏蔽内外,却要依进入割裂小界之人心意而定。 很显然,此刻入界之人并未选择隔绝探查,是以小界中所藏,历历分明——只是无端予人一种幻觉,似乎彼此相距极为遥远,若不开启一道特殊门径,便是终生可望而不可即。 其实隅中也并无它物,只是一只银色的圆球。 这圆球一望便知是神韵充沛的重宝,但体型却不算大,较之门中正法嫡传所演示的“通灵显化真形图”星辰之象还要缩水不止一半,达不到常人身量的高度。 但是其偏偏给人一种生动到极致的感觉,无量生机反复盈缩,似乎有一颗至为强健的“天地之心”在有力的跳动。 以这球体之大小,若果真藏有一人,势必不能直立,只能维持盘膝而坐的姿势。 南宫掌门凝视许久,忽道:“其余诸家嫡传虽然潜力深厚,但至少要到五百年后才是其执掌棋局之时;唯独归无咎,如今一举一动,皆干系甚大,与本宗命运息息相关。” 梁真君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旋即不无感慨的道:“只可惜一主三客,所成物象中,并无十分切合他的所用之物。不然却可炼制一件,以为酬谢。” 宁真君一笑道:“他道心境界皆臻极境,既不假外物,亦不会在意这些小节。如今我方阵营中魏清绮道行仅逊于他,得此机缘,亦十分契合。” 三人所言,非是无的放矢。 承托墨塔道尊遗泽,归无咎与之做下一番交易,成一重宝,本也是为越衡缥缈一方营造一方极有力的底牌。 但只怕连归无咎自己也并未想到,此中余波,并不算小。 因为镜珠第三次推演之遗泽,乃是一极为深湛的炼器法门,较之九宗压箱底的秘术犹有过之。其中一道,讲求的是“主客定位、相得益彰”的妙旨。 若是炼制层次极高的重宝,却能妙用补益之法,同时炼制数件规模上低一层的珍宝。 东方掌门仔细揣摩之下,以为炼制那道境杀器的同时,却可同时炼制三件予几位嫡传合用的宝物。 木愔璃的诉求,与之一拍即合,自然占去一件。 眼前的这诡异银色圆球,亦是越衡宗筹谋已久的珍物,同样占去一件。 最后一件本拟给归无咎留下一个份额,但是无论是诸真所知,还是询问小铁匠,均以为归无咎于器物一道上,并无特殊的要求。于是这个机缘给了魏清绮。 数十年前,在正宝炼制到恰好一半火候时,这三件珍宝,应时而出。 木愔璃之六足蛇和魏清绮的宝物,皆是炼成后不久,为主人所取。而面前这银色圆珠却更急,出世不过三日,待其稳定凝形、烟火气散尽,便来到了这处小界为人执掌,发挥其应有的用途。 忽忽然已是三十六载。 此时,三位上真都感受到一丝不寻常,不在言语,静静等候。 果然,半刻钟之后,九转灵光殿中传来一丝轻微颤动。 这颤动持续了二三十息,清晰可见,那银色圆球上,忽然出现道道不规则的裂纹。 这变化来得极快。 三位上真心中,尚未有十足的心理预期,以为质变即将发生的前夕,此事便间不容发的发生了;随着一道猛烈的震颤,银球彻底裂成二百五十六道碎片,宛若流星一般激射远近,果真拟象浩渺星辰,恍惚杳冥。 银球中心,果是一个人影。 此人流动炫目,仿佛是液态的白银铸成,且其颠倒主客、以我为主的强烈意象,要较眼前三位近道真君强出十余倍之多! 这当然不是其功行较之三位真君真的强出十余倍;近道境中,只怕尚未有这等人物。这分明是“嬗变”尚未完成的征兆。 银色意象,由模糊转为明晰,显露出此人面目真容。 文晋元。 宁真君立刻道:“恭贺的话,也不必在现在说。有甚么要交代的,但请直言。” 文晋元面色十分平淡,似乎并未有道途中踏出至关重要一步的喜悦,略略思索了数息,才道:“有四条。” “其一,真气玄晶之法确然可成,一切顺遂,并无疑难。” 这是最重要的一句,三位真君闻言,都是松了一口气。 “其二。或许半是由于先贤过于保守的缘故,半是由于这件‘清流恒定罩’约束气机的妙用。现有真气玄晶的规模,已是大大冗余了。除非有哪一位功行臻至圆满境界者不入玄浑琉璃天,非得依此法成道,否则再行炼制的话,此物规模打个六折,足堪其用。” 南宫掌门道:“甚好。我已知之。” 文晋元又道:“其三。目前真气玄晶之形状并不甚合理,气机化去之后,到了浑融无懈之境,须得调和良久。以我观之,后续凝制,如此如此,方为上善。” 言毕,伸手一点。 一道清光显化成图卷,缓缓飘落在南宫掌门手中。 南宫掌门一瞥之下,见所绘是一粗看似雪花、模模糊糊看去又像是一只刺猬的复杂形体。 梁真君却是心中暗讶。 旋即心中念头一转,悬着的一份隐忧也放下了。 经由琉璃天正法成道,整个过程幽玄微妙,恍惚之间不由自主。依据前贤推演,若用真气玄晶成道,虽然极限潜力稍逊,但成道的过程却会变得从容务实。甚至于将成未成之际,便可短暂出关。 正如目前的文晋元。 其实文晋元亦是九宗头一个尝试此道的人,为求稳妥,原也不必冒险。只因为原先仅存于图卷之中、暂时不具备炼制条件的奇宝“清流恒定罩”随着宝炉、炼法的提升,有了一并成就的可能。 此物可以大大提升文晋元的破境把握。 但为了等候此宝出世,却令文晋元预期的尝试破境时辰推迟了数十载。待其完全功成出关,已是五百年之会以后。 问题是有一些经验,最好是在本次五百年之会前得出结论,于宁素尘的琉璃天之行大有裨益。 故而文晋元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尝试了短暂出关之法。 不过三位上真也是关照过,千万以自身破境感受为重,若力不能及,或并无十分把握,那大可不必去试。 文晋元如约选择出关,自然是成竹在胸。 在三位真君想来,所谓临时出关、将成未成时保持稳定状态,最多不过是说上几句话。没想到文晋元却可作法流传,可见其法力气机之稳固,实在想象中之上。 文晋元又道:“最后一条。经由此法成就者,虽云功行精微处较玄浑琉璃天正法成就者稍逊,但其中也有分说。此法说穿了是隶属于速成法门之列,实有世间一切速成法门之共性。若是自身本力雄壮、承受力极其强悍,达到不亚于武道修者或顶尖妖族的程度,那么相比琉璃天正法成就,差距也是微乎其微。” “是以弟子以为,凡入此门径者,当早有规划,提前至少百余载在锻炼肉身上下功夫,所谓志在专一是也,不可存二兔之念,将此法当做正法竞争失利的备选。若如此,纵然成就,也要逊色。” “从宗门的立场上,亦要多多准备此类功法和秘药。” 三位真君缓缓颔首。 同时神色之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奇异,似乎是感慨造化玄奇。 因为这些经验是文晋元今日才获得的,此前断无旁人知晓。按理说他这探路之人,因经验不足之故,本当吃些亏才是。但百年前因一莫名机缘,文晋元善加引导运用,偏偏将本力锻炼到浑厚到了极点,几不在妖族之下。 这在九宗修道士中是绝对的偏门,几乎从无先例。 岂不是造化成就,天意垂青? 文晋元道:“三位真君若无其他事情交代,弟子便要开始下一段修持。” 南宫掌门轻轻一点头。 梁真君却问道:“距离彻底完功,还需要多久?” 文晋元微笑道:“不敢比之正法成就的五百年文烹武炼、润物无声。短则四十九年,长则八十一年。” 这真气玄晶成就的便宜之法,似乎稍稍逊色,但是好处也不少。就算尚需八十一年,整个突破近道境的过程,也不过百余年而已,却是要便捷的多了。 宁真君道:“你去罢。” 文晋元身形一凝,回复至盘膝而坐的姿态。 化作二百五十六道碎片的“清流恒定罩”。重新倒飞回来,拼成一个银球。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日之间 水到渠成 就在文晋元重归定中之时,此间一空俱寂,而东向却又是一道明光传来,九转灵光殿正殿与“偏隅”之间的界限,遽然消融,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只是那气象规模,在近道大能眼中只是盈盈一朵,较之文晋元暂时出界的气象,要逊色许多。 是木愔璃出关了。 梁真君、宁真君互相对视一眼,都觉有些意外。 按照预计步骤,木愔璃完法,至少也要在接近三载以后。 三人纵身一遁。 木愔璃法力收摄,见三位真君近处等候,立刻上前相见。 宁真君等望了一眼,只觉和闭关之前相比,木愔璃气象之变化,不可谓不大。浑身自上而下皆流转着一种枯中发荣、涩中见滑、崎中藏直的超越韵味,规整宏阔,无所偏失。 一时间,教人不敢相信。 其实在三位真君的期待中,木愔璃之突破,不过是秉承“不进则退”之心念,能够突破圆满境界一丝,屹立在更高高度,便心满意足了。因为木愔璃所在的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除了归无咎、轩辕怀的头名之争外,近二百年悟得至境的人物,魏清绮遥遥领先,且缥缈宗同样有道境大能坐镇,并用心经营甚久,原陆宗先天根底虽厚,但林双双悟得此道慢了一步,极难动摇魏清绮的位置。 奥妙在于,若魏清绮能占定三甲,林双双与木愔璃的排名无关大局,因为第四、第无名都是六分,谁先谁后于实际的博弈关系不大。 对立阵营的江海、束玉白,一个入境圆满尚浅,一个屡遭败绩,既没有突破圆满之上的可能,自然更加不会是木愔璃的对手。最接近木愔璃的,反倒是同阵营的杜念莎。 南宫掌门缓缓叹息道:“看来苍鹰振翅,却要较想象中飞得更高。你也是能够为越衡宗立下万世之基的人物。” 木愔璃笑道:“承掌门吉言。” 南宫掌门的祝贺,着眼点在于木愔璃本人,而非五百年之会的道争,正暗合道理。 宁真君真要出言时,忽地一怔。 旋即笑道:“巧得很。素尘亦出关了。” “本来她这里还恐耽误了时辰,只怕要等到五百年之会兴师之时,才能完了功行。” 南宫掌门、梁真君都是面露喜色。 方才木愔璃较预期早了三年,三人一时都有些忐忑;但宁素尘提前更久,三位真君却是有喜无忧。 因为宁素尘的修炼之道,是心境的升降调和,完成愈快,反说明其道心愈凝,完法愈加顺利。 木愔璃道:“弟子且与宁师姐一见。” 南宫掌门颔首道:“甚好。” 言毕,他伸手一挥,九转灵光殿门户立开。 宁素尘修持之地,在丹芦山紫鹤峰。木愔璃驾遁光赶到时,却见紫鹤峰的背面,同样有两道遁光赶来。 魏清绮,杜念莎。 三人一个照面,魏清绮二人不由露出一丝意外。 因宁素尘在紫鹤峰修持,一旦完功,魏清绮、杜念莎旋即能生感应;而木愔璃在九转灵光殿中闭关,气机变化丝毫不泄,二人却是不知。 魏清绮定睛一望,微现讶色,轻声道:“恭喜。” 木愔璃亦仔细望了一眼,心中却是怃然感慨。她虽得了极大的机缘,其实也只是填平了宗门底蕴上的差距,得以成就彻上彻下的极境;但较之魏清绮的独树一帜,依旧略有不及。 再看杜念莎,她依旧是圆满境的气象,但一见之下,却骤然给人以数理较之、繁蕴抽象的感觉,浑然似是轩辕怀的那一道“正身”。至于圆满之上的妙韵,却未曾感应得出。 二十年前,杜念莎与荀申将另外半部法诀推演完成后,便来到越衡宗,以归无咎当年故居丹霞玄渚为宅室,循序修炼。 照说杜念莎亦是有望成就至境之人,但她却似非是通过闭关深修完成。每修持数日,或远游,或饮宴,莫不如意。越衡宗为其敞开供奉的美酒美食,着实不少。偶然又显化形容,去逗弄宗门内灵形、金丹甚至练气境的低阶弟子。 魏清绮与之同居为伴。 杜念莎见木愔璃打量,淡淡一笑道:“我的道,先实后虚。到了应景时节,自然能见分晓。” 木愔璃缓缓点头,不再言语。 此时,宁素尘整肃气机,自山谷一道裂隙中迎了出来。 木愔璃、杜念莎都微感意外。 因为宁素尘的气象与昔日并无不同,并未呈现出圆满成韵、天衣无缝的浑成味道。 魏清绮亦有三分讶异,定睛一看,忽地双目一亮。 她轻启朱唇,正要出言。 忽地抬首遥遥一望,改口道:“师尊大事将成,须臾之后便要来了。” 话音未落,越衡宗正中九转灵光殿,三道遁光一闪而逝。 …… 严格说来,东方掌门亦是在越衡宗做客。 只是并不在越衡宗宗内,但并未超出四洲六海结界范围,而是靠近所辖地域的东南边缘。 其实若是自那处方位穿透结界,相隔不算太远,就是归无咎流连百载的荒海故地。 炼制重宝,不单是自己底蕴足够。天地同力、人心汇聚,种种幽玄之事,皆不可轻忽。此时东方掌门立身此处,是因为此地是小铁匠算定的祭炼佳地。 天中一卷飘浮,遥观地下苍翠之色,绵延无尽。 乍一望之似乎是一片草地,实则不然,这是一片广袤无际的密林,每一株树木的高度都在五十丈以上。 最为显赫之物,自是急速转动的小铁匠,宛若一枚巨大鸡子飘浮空中。 三十六年前成就的三件附属宝物、文晋元破境所用之“清流恒定罩”转动时,便给人一种仿佛心脏跳动起伏、天地盈缩的妙韵。 但此时此刻,这种强烈的感受,何止强盛了千万倍! 明明现在是午时三刻,日光最盛之时,但卷上数人,都忍不住目眩神驰,总觉得即将堕入无尽黑暗,随着空中宝炉一“缩”之势,彻底把这方世界吞没。 卷上数人,游采心、韩太康,幽寰宗沈湘琴、盈法宗云千绝是也。 似木愔璃、宁素尘等人,重心在于破境成道,一切都是自家事,旁人丝毫援手不得;而此间这四人,使命有所不同,能得道境大能指点,要大大胜过自家琢磨。 因祭炼重宝,实为小铁匠一手操办,东方掌门不过在旁照拂,以防不测而已。恰能用此余暇,指点四人。 其实除了东方掌门外,卷上不是四人,而是六人。 又有一位,面相看上去明显要较游采心、韩太康等人年轻,但也是元婴境界的修为,一身缥缈宗功法,甚是深湛。 此人仪容甚佳,翩翩出尘,只是一双明眸,看上去较正常分寸略大一丝。 另外一人,相去更远。 此人浓眉大眼,看上去只有十岁上下,身形并不算臃肿,但手臂、小腿等处依稀可见筋肉翻滚,似乎蕴藏着无穷精力。此时他正环绕头楼台亭阁,与一只通体全黑的狸猫追逐嬉戏。 东方掌门忽地起身。 果然,空中璇玑定化炉转速愈来愈缓,最终完全静止。 游采心、韩太康对视一眼。 此宝未出世时,于风和日丽之下、却能映照出吞吐一界的大寂灭、大恐怖,一旦出世,异象势必极为惊人。二人心中料定,东方掌门必使法门护佑住诸位弟子。 沈湘琴、云千绝二位,亦大致如是想。 但东方掌门却似无动于衷。 随着炉盖掀开,当中一物缓缓腾空而起,飞遁至近前。好似完全只是世俗凡品,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象加持。 游采心四人,都是啧啧称奇。 但四人立刻发现,此物只是“气机感应”普通,而非真的凡品——因为他四人与东方晚晴相距不过数丈,而在没有任何气机、异象干扰的前提下,他四人却偏偏无法看清那是何物。 遥遥观之,心无此念时,似乎清晰无比的看到了一件“东西”;待你存心于此,想要分辨到底是何物时,却又觉得莫可名相。 东方掌门自能观辨此物之形。 一只金丝手套。 将此物戴在右手上,色泽相映,其形沉浸,这金丝手套完全消失不见了,与东方晚晴的手掌融为一体。 东方晚晴面色不变,但眸中却闪过一丝光芒。 一界曲直之妙理,立刻变得明晰了许多。 除此之外,更有一种别样感受。 其实当初妖祖四人众,除却飞升之后从时空妙理中领悟的倍称之力,和利用寿元优势长久凝练的某些法门外,其真正的道术基础,反不若九宗四位驻世天尊。 如今东方晚晴亦掌握此法,立时察觉出这倍称之力的手法在自己手中将会发挥出更充分的效用,增删裁剪,妙效无穷,恍惚间竟有一种“天下无敌”的感觉凭空涌来。 只要此宝尚未用尽,只怕这念头也并非虚幻。 五百年之会,亦在切实的轨迹上运转,似乎十分笃定,不会超脱自己的掌控。 心意一定,东方掌门环视诸人一眼,道:“走罢。先回越衡宗。” 小铁匠身形急速缩小,似进入昏睡状态,落在图卷正中。 图卷迎风而动,即将启程时,南宫掌门等三人,已迎了上来。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决战前夜 道胜之实 南宫掌门见天中清朗如许,未有异象,而小铁匠陷入沉睡之中,显然大功告成。 东方掌门处,亦未见明确的显征。 是所炼之物是被他收取了,还是又有其余变故,一时有些拿捏不定。 东方掌门自知其心意,从容道:“宝物已成。其效用较预想中,还要强盛三分。” 梁真君双目一亮,道:“法会之上,或能一览东方掌门借此展露神威。” 东方掌门摇头道:“不然。所谓止戈为武,此物效用愈著,反倒是极难有显露峥嵘的时机。” 宁真君缓缓颔首,若有所悟。 东方掌门话锋一转,又道:“但以此为为凭,五百年之会能够顺遂交接,三十六万年后又成一新纪元,同样是你我心中所愿。落子布局,亦可从容无碍。” 三位真君点头称是。 东方掌门又道:“未入争局的盟友辈,亦未可忘却了。秦梦霖、黄希音等自可前来观战,本有名分。其余如荀申、马援、孔萱等人,皆可引之位宾客,或许受益匪浅,也是彼辈的莫大机缘。万不可错过。” “另隐宗须贤道尊,其成道得我之助,亦结下了一线因缘。眼下他修为所成,道术根本却尚在凝合演变的过程之中,一并邀请,多见上几位同道,也是好的。” 南宫掌门面现一丝疑惑。 须贤道尊也就罢了。若说秦梦霖乃至荀申孔萱等人,来此观战是莫大机缘,不可错过,就有些不解了。 秦梦霖姑且不提,就算是荀申、马援,也早不是昔日土著。尤其二、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九宗嫡传依次下场,对于九宗道术,此辈知之甚深,甚至有过不止一次的交手经历。 如今再战,并不新鲜。 更何况连出手交战也无份,只是宾客旁观而已。 东方掌门微微一笑,道:“旁人倒还好说,见识过不止一回。只是本人心中隐然有所预感,这一回归、轩之争,或有非同小可的新意。若是身临其境,观其出世,自然有非比寻常的收益,和后来转注旁观者,截然不同。” 宁真君缓缓点头。 南宫掌门道:“就依东方掌门之见。” 东方晚晴道:“眼下除却归无咎未归,其余诸子,皆是功行完备,只欠东风。如此冗余数载甚好,尚能动中养性,张弛有度,到了决胜之时,方易锋芒满盈。” …… 辰阳剑山。 距剑心轮台不远处,空中矗立一方条形的露天道场,两端看似相距数里,但似乎又极为遥远,各有人烟。 和完全封闭的小界不同,这是如封似闭、虚实相参的妙法。 长条两端,其实相去三千里远近。 隐约望见真容,两处半封闭小界中人虽不多,却是精粹汇聚。 右手边那一方界域之内,是原陆宗穆暮、藏象宗白新禅、真昙宗符凝锦、武新陵,四御门尹九畴。坐镇之人,赫然是客居于此的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 而左手边是轩辕怀,江海,束玉白三人。此刻轩辕怀是浑成实相的形象,独自立在界域边缘,而两位天尊之一的诸永宸,却在为江海、束玉白二人指点玄机,掌心之中,时时有诸相跃动。 江海、束玉白二位,观望得甚是仔细。 就在此时,这长条两端、诸永宸、姜成鹿二位天尊,却同时停了下来。 其实仔细分辨,是姜成鹿快了一丝,旋即诸永宸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诸永宸抬首道:“原陆宗林双双又进一步,至境已成。” 江海、束玉白二人,一个十分淡然,好似并不意外;另一个眉头微微一凝,旋即恢复原状。 诸永宸续道:“半个时辰之后,她便通过内传送阵莅临本宗,与早已聚集的列位汇合。你二人也可去迎上一迎。” 江海、束玉白长身而起。 在二位转身离去之时,那一头遁光翻涌,显然是穆暮等人已是快了一步。 诸永宸望了轩辕怀一眼,旋即身躯渐渐淡薄,于座中消失。 轩辕怀好似全然没有觉察,依旧饶有兴致的观看界外青天。但不知不觉间,他的身躯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光影,然后迅速消散。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中轩辕怀是随诸永宸上真去了,而非和江海等人一道,去迎接林双双。 高古清凉,半封闭的木殿之中。 季苍生在正前,诸永宸在侧,轩辕怀缓缓走了进来。 诸永宸道:“我方与会之人,即将聚齐了。” 轩辕怀淡淡道:“这也并不关键。” 此言也是事实。 因为林双双是和魏清绮力争第三人的位次,就算失手,也掉不出前五;而江海、束玉白至不济夺取一个名次,哪怕是最后两名,总能做到。只取下限,只要轩辕怀自己能够得了头名,便已足数。 在对方阵营的视角之中,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归无咎与轩辕怀第一之争,几乎是决定性的一战。除非有不可思议的诡异情形发生,否则头名之胜负,便是两大阵营之胜负。 就算归无咎再如何快速成长,季苍生、诸永宸二位,也从未怀疑过轩辕怀能够取胜。 他们在意的,是争局之上的“道胜”。 唯有“道胜”,方能令辰阳剑山更进一步,不止是“九宗第一”。 诸永宸抬首一望,道:“眼下时辰将至,已是谋篇布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你的谜底,可以揭晓了么?” 轩辕怀不答,却似陷入沉思之中。 说来十分荒诞。 就连敌对阵营诸位真君,皆能猜到辰阳剑山的谋划,不止是“力胜”,更是“道胜”。但贵为辰阳剑山的两位道尊,却不知晓“道胜”的具体内容。 凡是奉行最高明剑道者,皆有剑道独尊的“唯一”“唯我”之念。只是此念头原本是蕴养的一种心意——因为就实际而言,各家神通异彩丰呈,虽辰阳剑山独立潮头时为多,但其余各家法门,若炼到尽头,也未必输于你。 辰阳剑山历代天尊渐渐发现,所谓“唯我独尊”“剑道唯一”,若仅是一种心念营设,其实只是虚像而已,效用未臻极致。 唯有落诸现实,真正以剑道胜过别家,才能内外合一,再进一步。 这就是“道胜”的由来。 道胜的原初方案,季苍生、诸永宸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这法门说来也简单,就是令敌方最杰出的嫡传,发挥出最佳的实力,踏入其从未进入过的最高境界,然后再一举战而胜之。 击其满盈,已成己道。 后来归无咎做客之行后,这一方案又有了提升,演变成了演化诸象,以辰阳剑山的精微剑道,演化各宗神通精义,再反客为主。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子,气魄非同小可。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是辰阳剑山一直以来并未热心拉拢幽寰宗、盈法宗的原因。 因为本次大会,终究不会对友盟下手。就算对于原陆宗、藏象宗的道术模拟亦在进行之中,但毕竟未到动用之时。若是如此,盟友数目保证所属嫡传在五百年之会上能够取胜,便足够了。 只胜越衡宗、缥缈宗两家,不若一鼓作气胜越衡、缥缈、幽寰、盈法四宗所得更多。 可是,自归无咎造访辰阳剑山五十年后,却又发生了变故。 轩辕怀的修持,益发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言道他再度更易“道胜”法门。他所持之法,较之演绎万象、反客为主之法,更胜许多。只是时机未至,暂时秘而不宣。 季苍生、诸永宸,对于轩辕怀自然是信之不疑的。 岂料这保密一直延续一百余年,直到九宗大会即将开启的前夜。如今若依旧不明所以,临场应变,只怕措手不及。 轩辕怀似乎思虑了许久,两位天尊也不催促。 终于,轩辕怀一笑,道:“其实我真正成就此法,也不过是在旬日之间。倒是巧了。看来,确是到了出世之时。” 季苍生淡然道:“门中底蕴,要动用到哪一步,须得心有度数。” 轩辕怀从前的机缘,是辰阳剑山历久以来的谋划积蓄,从剑心轮台转世开始,作为辰阳剑山当代掌舵人的季苍生都了如指掌。但这一回轩辕怀的“所得”,却是超乎于宗门底蕴之上的机缘,偏偏那段时间轩辕怀一直在宗门之内修持,绝对未有甚外出远游之类的举动,确实有些离奇。 轩辕怀道:“二位看仔细。” 话音未落,右掌当空一拂,若手挥琴弦。 宛若一只极粗大的笔刷,在空中刷出了一道印迹,当中呈现之物,匪夷所思。 仿佛如有感应,诸永宸双眸中精光顿起,几乎将他宛若真幻之间的生动形象染成实体。 不止是诸永宸。当世道境大能中修持最深湛、阅历最深远的剑主季苍生,身躯宛若浮光泛起,呈现混沌之象;三息之后,方才恢复如常。 良久之后。 诸永宸道:“你竟做到这一步……只是你气魄虽大,却似未合其时。那几家岂肯如意?反而坏了大事。” 轩辕怀淡然道:“为何不如意?有失亦有得。一个的尝试罢了。” 正文 第一章 适兴而归 一念回眸 清辉流转,照鉴一方世界。 目中所见之广大界域,颇有些与众不同。 人身卓然而立处,点点光华,宁谧祥和,深邃高妙,仿佛亿万里之外的星辰,快速在面前织成一道幻影;起伏律动,飘然无序中打破了时空的界限。 而摒弃了那“中心视角”,单看地下两座雄伟巨山,却都无比写实具体,并未有一丝神通法力加诸其身。 随着一人双目一睁,向前踏出一步。原先模模糊糊的身形骤然稳定下来,线条轮廓无比清晰。 不是归无咎,更有何人。 归无咎伸手往虚空中一捞。 由虚见实,八象凝形。 环成一道者,共计八道分枝,围成尺许大小的一员。最初形如八叶;然后似是八朵花瓣,又似是八朵浅浅的小舟;随着这凹陷愈来愈深,倒像是制作汤包花卷一类的面食,外皮盛馅之后,翻卷合拢,凝成一圆。 就连凝合之后的幽深纹毂,亦与面点旋转而成的纹路相似。 凝合成球体之后,此意象快速扁平,宛若一只平平整整的面皮;旋即形貌又变,随曲折变化,恢复成一叶的过程。 诸如此象,周而复始。 关键是其中的盛纳之“象”。似乎有无穷人物,无量界天,老少男女,悲欢离合,成败臧否,性空幻有…… 归无咎舒了一口气。 他也没有想到,最终成型的八道空蕴念剑元胎,会是如此奇特的景象。 遥遥一望,似乎透过此山看见了自身虚影;此身气象,和过去构成了显著的差异。 从前的归无咎,乃至于三十六子图中的其他人,虽然都是应运而出的人物,以精纯论,胜过当世绝大多数近道境;但以规模论,却依旧相差甚远。 譬如东海之珠、金砂玉屑,珍则珍矣,到底未成其大。 其中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因心通上境的缘故,部分突破了这个限制。 但也只是部分;而非全体。 而今日则不然。 归无咎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受,似乎随着空蕴念剑出世,自己已是紫薇大世界中十分重要的人物,似乎当空有一剑虚划,刻下隽永形迹。 五百年之会尚未开启,归无咎的心念已有了微妙转折。 似乎自己不是“争取”近道境的机缘,而是门户在前,一步踏过,水到渠成而已。 把身一拢,归无咎向原先第五道尊所居的西向这座大山上一落。 山巅之处,孔凌盘膝而坐,依旧在闭关之中。 归无咎与第五道尊一战时,见识纵横两纪元的神妙大道,对于孔凌而言,亦是极大的机缘。虽然并无穷收尽纳的本领,但观其有用者借鉴之,在孔雀一族既有道术的基础上稍作延伸,凝练出自己的变化和风格,已是不可思议的收获了。 其后归无咎与第三道尊一会乃至凝练八剑大道,归无咎并未唤醒孔凌。 因为对于寻常人而言,真流心剑门槛绝高,本来不易领悟;反倒是第五道尊的手段,与世俗万法相通。 心念一动,归无咎大约感应到,是时辰到了。 孔凌睁开双目。 他本来面上尽是欢悦满足之色,但看见归无咎在前,定睛一看,眸中却多出一丝诧异彷徨,脱口而出道:“公子竟在此地突破近道境界了?” 不等归无咎回答,孔凌一眨眼,显然省悟过来这并不可能。颇有些惭愧的摇了摇头,面露歉然之色。 同时心中好奇,不知为何自己会看岔了。 仔细品鉴。归无咎气象深妙实不在近道境之下,但是天玄上真的颠倒主客的博大意象,却是元婴境修士所无。方才在一瞬之间,孔凌眼前的“归无咎”形象,似乎横亘万古之间,深邃广大,是以有此幻象。 再仔细探查,却又捕捉不到了。 归无咎打量了孔凌一眼,微微一笑。 原先的孔凌,虽然资质堪称上佳,但较之各大妖族中第一流的人物,依旧有相当遥远的差距。这百余年间所得的剑道机缘非同小可,若是消化吸收,纵然相去三十六子门槛的余荆、朗炼等人尚有不小差距,但是距离再下一层的箴石、腾惊等人,差距已甚是细微了。 归无咎淡然道:“是到了归去之时了。” 武域真幻间通道,宛若无中生有一般在面前呈现。 归无咎动用此法,愈加举重若轻。 …… 半始宗山门之前,秦梦霖在此等候,一如当年武域一行之后。 不过,这一回秦梦霖神完气足,显然早有周备。 因为第三、第五两道尊的成道之地,虽然同样被甚深法力凝练成结界。但因与幻身一体、逐渐被归无咎的全珠吸纳运用之故,愈到后来,那成道地的气机便愈加淡薄,最终只成了薄薄的一层。 大约在三年以前,那界域封印之力便难以阻绝秦梦霖身上所藏至宝的感应,知归无咎到了功果将成之际了。 故而归无咎极尽渊深的变化虽然并未掩饰,在秦梦霖目中,却也并不见惊讶。 秦梦霖微笑道:“木师妹刚刚离去未久。” 归无咎缓缓点头。 木愔璃自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来。 今日距离五百年之会开启,不过剩下区区两个月。再加上诸宗启程之日,自然不可能迟至当天出发。尽管归无咎凝练八剑异常顺遂,也看看只是卡着步点成就。 关系亲密之人,皆知秦梦霖身藏和归无咎的特殊联络之法,能预知其动向。很显然,秦梦霖是给了木愔璃肯定的答复。 秦梦霖道:“除了问你消息之外,还有一件事。东方掌门意欲邀请须贤道尊、友盟诸多嫡传,一并观览盛会。特遣木愔璃通传于隐宗道尊。” “这显是猜到你与轩辕怀将要展露非常手段的缘故。” 归无咎颔首道:“东方掌门此举,甚有先见之明。只是未必局限于友盟;当世英杰,或可一并观之。” 秦梦霖一怔,道:“你气度却大。只是除了圣教之外,其余妖族嫡传据说已各返本族,闭关不出。如今再去相邀,恐未必来得及。” 归无咎抬首一望,顿了一顿,才道:“来得及。” 话音未落,掌心轻轻一托。 明净清朗的空中,忽然多出一点剑光,显化成一滴水珠。 水珠立刻又自中间凹陷,成了中空玉珏。 然后愈拉愈薄,宛若一枚银色的戒指。 随着归无咎伸手一拂,银环一化为九。 整个过程,虽似变戏法一般快捷灵动,但也未见道术上的超妙之处。 只见归无咎皱眉思索了一阵,九道圆环之中,忽然现出一道道人物头像。 玉离子。御孤乘。申屠龙树。李云龙。玉娇龙。墨天青。席榛子。利大人。林弋。 九个人物形象,无比鲜活,正是归无咎“印象”之中的虚影显实。 九道圆环旋转起来。随着速度愈来愈快,渐渐消散空中。 归无咎微笑道:“一日之内,其等无论身在何处,皆能收到讯息。” 秦梦霖诧异道:“凡所知见,皆能显化?” 归无咎道:“这本当是道境之后的手段。如今动用,不能承受半点法力变化,只得承载文字图形而已,不过是杂技罢了。” 秦梦霖不语。 她自然能够感受到此法大成之后的无穷潜力,这意味着凡我所知、凡我所见,皆有一道丝线牵连,不会脱离自身之掌控。 归无咎道:“从前你证我剑道,只觉门径悬隔,上下不通。翌日再试一次,当可得法八分之一。” 秦梦霖闻言,忽然罕见的一笑,慨然道:“此法非仓促可成。想来成就之日,时局早已大变。今日同道,相比邻者只怕是寥寥无几。” 归无咎捕捉到秦梦霖话语中的缥缈悠长,心中一动,道:“你也到了那一步?” 秦梦霖正色道:“机缘根基之雄厚固不待言;就只算上昌营星逆宇玄石千年锤炼之功,想不臻至盈极之境,固已难矣。” 不止是自己。 秦梦霖,也到了即将破境之时了。 归无咎在仙门中可谓是极为特殊的存在,秉持天人立地根之法,又通彻一界中的顶尖机缘,故而不必如其余九宗成道之嫡传,在近道境中蕴养太久;就算是从前,归无咎也有信心在五百年内完成,如今借空蕴念剑开辟大业,只怕速度更快。 世间之法门唯一与之相类的便是阴阳道秘法。在阴阳道中,止步于“近道境”本就意味着失败和自我毁灭,与人道天玄上真得享数万载逍遥便心满意足截然不同。 依据阴阳道不传之秘,修持者要么止步于近道之前、高于仙门天人三境的“小长生”境界;一旦“破境”,便是渐次演化,开启直入道境之门。 换言之,秦梦霖所谓的“破境”,不止是破近道境,亦是突破道境! 秦梦霖方才偶然现出的感慨,正是自此而来。 至多千年之后,她与归无咎皆入道境,如今同为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除了小半已入近道境,甚滞留元婴境的,依旧为数不少。 归无咎微笑道:“除了你我之外,料想轩辕怀亦属此列。” “吾道不孤。” 正文 第二章 三日备战 性相不合 重返越衡,已是距启程之期仅有三日的当口。 归无咎自荒海返归时,举目西望,竟遥遥看见天中一丝位序变化、道则隐现的玄机。并且此象竟似与自己息息相关。 略作推演,归无咎隐然猜到了结界相隔处,便是小铁匠炼制道宝之地。 那金丝手套出世之时,盈缩吞吐之象立刻不见,俨然是神物自晦,不留形迹。就算是越衡宗三位真君,亦未能察出一丝异常来。而以归无咎推演空蕴念剑的境界心得,反能看出一丝端倪。 身临越衡宗,归无咎本拟往九转灵光殿去;但心念微微一动,便感受到似乎有人在自己的旧居丹霞玄渚相候。 感应玄奇,益发深不可测。 驾驭遁光到时,果见一人素衣披发,从容而立。 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魏清绮能够突破圆满境的界限,在第三次清浊玄象之前归无咎便已知之。但也没有想到她能够臻此圆熟大成的境界,较之领悟剑道真流之前的御孤乘,几乎不相伯仲。 非有三四百载积累,委实难成。 其实当今之世,能够跃出归无咎剑心算度之外的,可谓少之又少。这也是因为缥缈宗为魏清绮道业突破所备下的底蕴,一直并未对归无咎言及的缘故。若归无咎心中有此一念,便不难描摹出魏清绮长成之轮廓。 魏清绮却更是惊讶。 因为一瞬之间,她亦是如前些日子山巅之上的孔凌一般,形成了归无咎已然臻至道境的错觉。 其实归无咎所负打通万古悠悠独立的微妙玄象,此时已消散了十之八九;但魏清绮感应之敏锐胜过孔凌太多,一正一反,依旧捕捉到了。 相见感慨的话,自然不必多说。 魏清绮微微一笑,道:“我缥缈宗有一法,对于突破未久之人大有用途。只是早不得,晚不得。须在临行三日前经营透彻。木师妹、宁师妹皆是突破未久,此刻正在我师座前,聆听讲义。” “至于韩师弟、游师妹及盈法、幽寰两宗嫡传,此时皆有本宗真君,指点行前密议。” “两日之后,诸宗嫡传及为首掌门、真君,在九转灵光殿前相聚。” 归无咎颔首道:“原来如此。” “虽然我知愔璃最终必成,但能否赶在五百年会前突破,其实也是五五之数,颇有玄关疑难。最终气运在我,木师妹也成功臻至这一步。” 魏清绮臻至极境,且道术圆熟,成立已近百年,自然不需要此类手段加以辅佐。 只是杜念莎似乎尚未成功再进一步。 但她的道路是自下而上、自实就虚,或当在实证之中了悟玄关,非从枯寂闭关之中破境,也未可知。 魏清绮笑道:“道境追逐路,一日不得闲。” “就算是距离盛会出征仅有二日,归师兄你似乎也要完一件未竟之事。” 归无咎双眉一动,低声道:“哦?” 这两日本拟是和魏清绮略试道术,养精蓄锐。没想到她还给自己安排了节目。 心念一动,前尘往事历历分明,归无咎明悟道:“我知道了。” 魏清绮忽然侧身一引,伸手一指。 归无咎微一点头,向着后院行去。 两个曲折后,后院门户,两道清光宛若卷帘,自然张开一道门户。 此间原本是竹林乱石之属,并非是机密重地,没想到却也立下一道禁阵。 但归无咎一过之下立刻感悟分明,这似是一种最高明的隔绝气机的禁阵,防备的不是任何神通法门,而是“缘法度数落诸环外”,成为旁人的演算资粮。 不难辨明,这当是道境中人亲自营设,如今本阵营中除了东方掌门,并无旁人能够做到。无怪乎归无咎在前殿时,并未感应到后院中埋伏着手段。 入了禁阵之后,归无咎定睛细看。 当年一座并不甚大的小池塘,此时却被埋成了一片沙地。 却见一个头挽双髻的十龄童子,圆脸圆目,虎头虎脑,眉毛甚是浓厚,显得精力慑人,只疑是妖修血脉显化人形;但一只樱桃小口,却平添了三分秀气。 小童手足并用,动作极快,不多时便将沙坑中的沙子如堆雪人一般堆成一个“沙人”,眉眼五官、服饰纽扣的细节也毫不放过。 品相之佳,若是烤瓷实了,当做塑像出售也未尝不可。 小童望了两眼,似乎十分满意。 退后两步,忽然飞起一脚,将这塑像的头颅踢得粉碎。 归无咎不由莞尔。 他笑的并不是这小童的举动,而是这小家伙分明感受到了自己的出现,并且认出自己是谁。但是却假装没看见,依旧我行我素。且他动作连贯,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窒涩。 狡狯多计,一如当年。 眼前小童,自然是石墨是也。 或云当年只是匆匆一见,如今近百载过去,只怕他早已淡忘人事。其实不然。因为小童石墨降世过早,须得一阴一阳轮替、道境大神通者蕴其精神。在这百年之功的当口,对于不甚重要的事,在小童心中便如浪潮东逐,去而不返;但某些十分重要的片段,却会一直凝练于心神之中,哪怕数十数百年,也仿佛昨日。 作为命运中的重大转折,当年遇到归无咎之后被接引至东方掌门处,显然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归无咎既不打断,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旁观。 约莫玩耍了半个时辰,石墨终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将手两团沙子重重一摔,咚咚跑了过来,大声道:“我不要拜你为师!” 言毕双眼睁得滚圆,一眨不眨的盯着归无咎。 归无咎不喜不怒,只是平平淡淡的道:“好。” 石墨见归无咎反应如此平静,仿佛一拳打在空处,忽然有些沮丧。歪着头道:“你的名头,祖师婆婆都和我说过了。兼修缥缈宗道术,的确也对于我是极大的助力。但是你的道,对我而言并不合适!” 归无咎失笑道:“你如今尚未入道练气,就敢大言不惭,说什么‘道’是否合适?” 石墨似乎有些得意,仰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归无咎不置可否,寻了一块圆石随意坐下,道:“你说说看。” 石墨精神抖擞,十分认真的道:“你的道,太浩繁!” “缥缈宗的道,精炼唯一,一攻一守,一开一合,隽永明练,最合我心。” 说到这里,石墨微微摇头晃脑,好似十分自得。 紧接着又道:“你所习的越衡宗道术,渐次修炼三千小术,足数才得圆满,故灵形、金丹二境,步步谨小慎微。最终炼成十八神通,歧路万千,性相不同。我所不喜。” 归无咎道:“我虽出自越衡,但一身道术根本,并不在于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 竟似真的和小童石墨讨论起道术来。 石墨愈发来了精神,音声略高,续道:“越衡宗道术还好!你那‘天人立地根’的剑术大道,采撷万家,除弊用利,合流万法于一。其繁琐浩瀚,又何止胜过越衡道术百倍。我所不喜!我所不喜!” 说到这里,石墨的声音亢奋,眉关紧蹙,小嘴一抿,好似真的遇到了什么十分厌恶之物,异常嫌弃。 不过他一番论述竟也头头是道。 殊不知石墨虽尚未入道,但经东方掌门温养的近百年中,常以入梦引渡的法子,令石墨初步接触天下道术真义。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归无咎和他的特殊渊源的缘故。 三十六子中的第一流人物,各自道法风格,成名手段,石墨莫不见之。 虽并未真正涉及到道术中的精微深湛处,但照见轮廓映彻本心,同样是非同小可的机缘,本质上和宿命轮回法一类的灌顶大法门相似,但表现的形式更加温和,算是一种奇特的“胎教”法门。 天下尚未入道之人的见地,只怕无人能出石墨之右了。 归无咎略一思忖,便猜出了缘由。 石墨见归无咎反应十分平淡,虽然与他预料之中大不相同,但也放下心来。旋即貌似诚恳的道:“墨塔道尊之传承,虽也能助我成就道境。但若循此道,毕竟不能登峰造极。你引我入道门正宗,如此因果,不可不报。” “这样罢。待我将来有所成就之后,为你做三件事,以为报酬。如何?” 想了一想,又十分认真的补充道:“我绝不是对你有什么成见,我知你是这一世的独立潮头的最顶尖人物;委实是道术不合。就像有的人喜欢吃肉,有的人喜欢吃素,先天勉强不来。” 归无咎神色淡然,只是目中忽有一丝奇光,一闪而逝。 正文 第三章 纵论短长 妙缘相契 略一思忖,归无咎忽地微微一笑,道:“看你自信满满,言之凿凿,似乎对天下道术宗旨,列位第一流的英才,都略知其路数,而非仅仅是对归某一人而已。” 石墨微一挺胸,昂首道:“那是自然。” 归无咎笑道:“这样罢。不如论上一论,对于天下英杰各自道术理路,哪些对你的胃口,哪些不合脾胃?” 石墨心头忽然一松。 他虽出世百年,却是早出,除却关键“印象”外,其余时日浑浑噩噩,宛若狗熊捡棒子,随取随弃,而难以精炼性情。所以此时心性,和真正是十岁孩童并无二致。 别看他异常坚决,维护本心;但是对于拒绝归无咎这样前古所无之英杰的师徒之缘,其实也有莫大压力。此刻见归无咎不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与他坐而论道,心境登时活络起来。 归无咎道:“你且说说看。当世天才所持之道,你最讨厌的,是哪几位?姑且列出三人。” 石墨双手紧握,兴致勃勃道:“第一个讨厌的,是隐宗荀申。” “此人之道,可谓是繁中取繁,道术杂糅,又加之以攻心之法,阴阳之判。愈发琐碎,殚精竭力而难以扼其关窍。” 出言之时,石墨眉头紧皱,咬牙切齿,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归无咎淡然道:“第二呢?” 石墨眼皮轻轻一挑,瞥了归无咎一眼,却并不说话。 归无咎淡然一笑,这第二讨厌者,很明显就是自己。但他并不点破,略不过提,悠然道:“第三是谁人?” 石墨托腮思量许久,道:“排名第三的,都差不多吧。轩辕怀之八剑轮转,损益变化与算度推演;魔道之琐碎诡秘,李云龙之支离不得要领,皆在我讨厌之列。” 归无咎笑道:“说完厌恶,再说说看你喜好入眼者。” 石墨毫不迟疑的道:“缥缈宗魏清绮,清简中不失灵动韵律,最合我心。” “其次是凤族玉离子凤舞九天、内外凝练登峰造极,亦是上善法门。” “其实不止是人,单以道术而论,盈法宗日夜二经,收束明练,一式之下判定胜负,亦是良法。只是门中三位嫡传未臻至境,在当世人物中排名不高。” “除了这三者之外,大约龙族玉娇龙万取一收,以静制动,能入我眼。” 归无咎听石墨一番高论,也不置可否,笑眯眯的道:“还有么?” 石墨犹豫了一阵,道:“还有一人,喜恶两分。” 归无咎道:“哪一位?” 石墨眨了眨眼,小声道:“秦梦霖。” “她自心剑阵道脱胎而来的推演剑理,不合我心意;但是阴阳道根本法门中负阴抱阳、乾坤一掷的法子,却很对我的脾胃。” 归无咎面容忽然一肃,道:“我明白了。” 石墨浑然不解,忽觉头脑中微微一眩,莫测高深。 以归无咎的剑心深湛,和石墨这一番仔细交谈,早已了悟玄机。 石墨所言,和他对当世嫡传的所持道术的态度,虽然层次尚肤浅,但却并非无由,更不能视为出于臆断的童稚之语。因为其认真执着,坚信不疑,分明是他“本性”的一种映射。 黄希音作为麒麟儿的资质,是“利则广纳、弊则迁化”,乃是由分至合,积累凝练试错的法子,又与归无咎万法归一的路径相反相成。所以修道之路,也是博而采取,先慢后快。 而石墨的天资灵性,却与黄希音相反。 常言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石墨禀赋资质便是此性,天下道术,皆以上善慧根一望即取,一览即收;就此星汉分野,有缘者得之,无缘者弃之,永不再见。 但一人之资质智力,终究有其极限。再加上天下道术门径不同,有的道术能够以顿悟法宏观整体,有的道术却体例庞大,分枝蔓延,非得自下而上、由分渐合逐渐成型,非一日之功。 所以这也在冥冥之中映照在了石墨的心性之中。 凡是道法取精用宏、规整简约,适合以顿悟法门一步包揽者,其见之则喜;凡是庞杂浩瀚、体例繁复,不能以此法一举囊括者,其见之则厌。 归无咎不语,似乎出神。 小童石墨忽然有些警惕。 虽然归无咎的平淡宽度令其稍稍宽心,但他也隐约明白,修道人城府森严,深不可测。归无咎与他一番交谈之后,并未明言不要他做徒弟了。这便令石墨不曾完全放心。 果然,约莫一刻钟之后,归无咎微笑道:“你与我师徒缘定,是改变不了的。” 石墨闻言,如同受惊小鹿,立刻向后跃出两步。 归无咎不以为忤,淡淡道:“若是我的道一本贯穿,简明扼要,是否你就愿意拜入我门?” 石墨一愕,旋即道:“那是自然。” 只是眉眼之间,分明不信。 归无咎长笑一声,无比痛快。旋即伸手一点,指向石墨眉心! 这一下迅捷无论,兔起鹘落。 表面上看,归无咎所持之道,是万法归一,由下而上;而石墨却是一语道断,自下而上。果真道术路数,并不相合。 但归无咎忽然察觉,石墨和自己积累功行、成就空蕴念剑的“手段”——念剑演化图的路数,其契合之妙,宛若天成。 方中取圆,采撷而归。 大战之前,与石墨相遇,可谓是奇妙的因缘际会,竟为归无咎解决了一道玄关。 眼下归无咎的空蕴念剑,虽然道术上完全成就,但道业上却差了一步。 所谓锐利有余,未臻全体;核心具备,门户未立。 作为一门大神通,空蕴念剑的确是达到了完全状态;但是作为一门“道传”,作为与辰阳八脉真正分庭抗礼、横亘过去未来的一道传承,其传道之“门户”,却没有真正确立。 这并非是要归无咎一步将“剑心轮台”、“通灵显化真形图”这样的存在炼制出来,但是做到心中明悟、埋藏真种,知道着手的路径在何处,却是十分必要的。 这恰恰是归无咎尚未完成的一步。 看似这只是传授后学的形下步骤,与道术宗旨无关;其实不然。开辟大道,有大因果,与本人道术缘法密切难分。 今日与石墨一遇,豁然点破。 后来者习空蕴念剑大道,自然不可能依照归无咎的路数,将那渐次积累的手续再来一遍。以秦梦霖等人的资质,排除先天障碍之后,掌握八大剑道中的一道,并不困难。但将来传授真法于灵形境弟子时,却势必不能用此法。 理应如当今九宗道传一般,自上而下加以掌握。若遵循此道,空蕴念剑尤为讲究心意诚明,理应是九宗道术中最尚简易者。 与这一“直取”精神最为吻合的,除却与小童石墨天资仿佛天成的“念剑演化图”,尚有何物? 以之为根,便是空蕴念剑道传门户之基石,真宝之元胎。 这委实是不易想到的一步。 因为“念剑演化图”本是一道心意虚像,其本质是“全珠”的一道用途。如今全珠既已成为归无咎的本命法宝,载道之基,可谓发挥了完全的潜力。 道法上讲究盈满则亏,知足不辱。全珠既有此功,归无咎便绝难想到作为全珠之“用”的念剑演化图,尚有偌大功效。等若全珠竟一分为二,成了两件至宝之根基。 归根结底,是归无咎完成开辟门户之盛举为时太早,若已是道境修为,则不难领悟到其中的深刻因果。全珠本身之效用,固只堪为一件至宝之根底;但一番机缘,遍历三纪元之道术而成大道,却能增其势而成其位。 眼下,不需要任何祭炼,只要归无咎心存此“念”,神识中“念剑演化图”的位格自然就发生了些微改变,具有了从前所不曾具备的奇妙用途。 此时,在石墨心念之中,心神一个恍惚。 本来在石墨尚属幼稚的心灵中,他虽隐约感受到自己资质不凡;但到底是如何不凡法,其实也是一片混沌,并无明确的概念。 此时,他仿佛入梦,立在一方四四方方的图卷之上。 图卷上隐约有密密麻麻、细若蝌蚪的文字,若隐若现,快速游动。 石墨依稀望了一眼,只觉有些厌恶。 但此时那四方图卷之中,忽地出现了一个抽象的“圆”。石墨一眨眼,忽然觉得“圆内”所囊括的文字精义,虽然博大无比,但是缜密有序,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圆外之象,虽同样精义不绝,但却和自己两不相干。 尽摄圆中,神思大畅。心中暖洋洋的,十分惬意。 石墨骤然惊觉,此等传道之法,竟似十分传神的吻合了出了自己的资质特性,简直是一体双生,又像是对镜观照。 归无咎微笑道:“如何?” 石墨自混沉之中醒转。 空中忽地有细密的雷声传来。 这雷声不远,不近,声音并不甚高,但似乎无所不至,映照在二人心灵深处。 归无咎的气机,忽然变得幽深异常,几乎与道境别无二致。然后又快速收敛,洗尽冗余,不余一丝。此时,别说是孔凌,就是魏清绮再见一面,也不会有那宛若臻至道境异感了。 但是与从前元婴境的归无咎相比,又有一些难以言喻的不同。 石墨愣神半晌,忽然道:“方才这方圆门户,我是头一个?” 归无咎暗暗惊讶,如果说大言探讨各家嫡传的道术精义,是经东方掌门入梦引渡之法得知,不足为奇。那么眼下这份明悟,却非同小可。 未等归无咎回答,石墨已十分伶俐的一叩拜,道:“师父在上,请收徒儿一拜。” 正文 第四章 风雷虚像 蓄势待发 越衡宗东门外的一处屏障中,立下一座云台。 四株柏树,遮掩荫蔽。 此时,云台之上,东方掌门正在为木愔璃、宁素尘讲解“枯荣自性、老阴少阳”的道理,这是缥缈宗外道真诀的一种,能够令破境未久之人,猝遇实战时,发挥出自身的最佳状态。 其实哪怕是距离圆满尚差一步的境界,比斗之中将临场状态调整到最佳,也是易如反掌。但是这势必要一丝心念沉浸,调和演化。如今不依傍自身的“内力”,自然成就,在全无精力内耗的前提下呈现出的“自然得意”之境,隐隐然又高出一筹了。 忽然,雷声四起。 这雷声极为猛烈,震动穹宇,非但是眼前所见,绵延至整个四洲六海结界之内的的广大区域,皆是反复震荡,宛若如此广袤虚空皆在瓶中,不住摇晃。 同时冷风簌簌,若隐若现。 风虽不烈,但轻轻拂过,却是飘零入骨,隽永含蓄而久久不散。 这汹涌深邃,似乎是较之越衡宗禁阵结界层次之上的存在。给人一一种幻觉,似乎现实存在的“界域”与“人”都是梦幻泡影,将被这从天而降的伟力碾成微尘。 奇妙的是,往常猛烈的风雷天象,往往伴之以电光,伴之以雨水,四象汇通。但如今却止有风无水,有雷无电,但见虚像,不见实体。虽有切肤之真,而庶免于目迷五色。 木愔璃微微一怔。 但契合了魔道的半部机缘后,她的感应之功亦无形之中精进了一层。眼前之景虽然震撼,但她心神感应,似非恶兆,于是便不再留意了。 但面前清光一卷,忽地显出两个人影来。 一个高冠博带、额头一点深蓝;另一个相貌虽不甚魁伟,但举动如风,神采气象无端给人一种凌厉印象。 盈法宗真君司夕夜;幽寰宗真君海平河。 海真君匆匆一礼,立刻言道:“是东方掌门演化的神通?” 话音未落,又补充道:“我已询问了南宫掌门,这非是越衡宗的手段。” 东方掌门淡淡道:“不是。” 其实司夕真君、海真君若是真的相信是东方掌门所施展的手段,就不会急着前来相问了。 列宗真君,虽然距离道境差了一步,但经历了四大妖族攻伐九宗之役后,对于当世四位天尊的神通气象,模模糊糊也能把握住十分之一二。 这雷象一起,列位便觉得这并非是东方晚晴的神通路数。只是恐自己眼力不及,所以才来确认。 司夕夜面上浮现出一丝忧色,缓缓道:“若是天象,是否要加以占卜?或能显化征兆。” 东方掌门微笑道:“非是天象。是刚刚返回越衡的这位施展的手段。” “当是他道术有成,遂成此兆。” 无名指轻轻一点,丹霞玄渚的形象,一闪而逝。 司夕夜见之愕然,不敢相信。 归无咎也没有想到,自己与石墨二人心神感应中极为轻微的“虚空玄雷”之象,在外间竟大不相同,呈现出骇人瞩目的大阵仗来。直到魏清绮进来传递消息,他才在雷声未尽的当口,窥见了一丝余波。 自己在两界山完功出世之时,未有如此异象;今日呈现,是因为“空蕴念剑”不仅仅是作为“道法”,更是作为“道传”,两两皆得圆满。如果说将来万法宗成立,相当于婴儿分娩出世;那么今日就是阴阳交感点化精神之时。 示现在外的实证,便是石墨成为了空蕴念剑大道的第一个弟子。 虽然黄希音是归无咎的第一个弟子,但收录黄希音时,归无咎自己功力尚浅,以“空蕴念剑”之外为道路,借道对证,可以说归无咎与之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归无咎既对黄希音有接引之功,又是黄希音心中暗藏的挑战对手。 而石墨,却是纯纯正正的嫡传弟子了。 至道法门,由一入手,遍观十六;登峰造极,十六取八;传承后学,八还取一。 前八个字是既定顺序,倒也罢了;但“传承后学,八还取一”则未必,因缘造化之下,自可打破其中限制。 譬如商乙传道于第三道尊,便通过那极特殊的一千零二十四分枝之法,全取了隐现八脉轮廓的空蕴念剑,而非八分之一。第五道尊与之纠缠许久,最终在破境的一瞬,亦达到相同境界。 再入辰阳剑山,轩辕怀以实相身和虚像身对立参演的法门,同样达到了兼取八脉的境地。 石墨亦分属此列。 但是他的得道之法,又有所不同。 归无咎若以“念剑演化图”为根本,炼成一宝。经由其中一转,方中取圆,玄机自现。而所取之“圆”,由于冥冥之中的道理限制,恰好是八分之一,暗合一脉剑道。 而石墨的天赋,却与念剑演化图的道理暗合,这“只取一瓢”的攫取之力实在太强,潜力陡然提升了许多。其所成之“圆”,却能将八脉剑道全部汲取一丝,以待锻炼完全。 只是眼下至宝未成,方才的一“点”,虽精义具备,但规模尚有欠缺。若是归无咎在玄浑琉璃天中滞留数百载,石墨想要倚仗方才那一念尽得八剑,究属难能。所以归无咎又凝练了八道细微的真剑元胎,暗种于石墨神识之中。 归无咎也是第一次尝试此法,步骤谨小慎微,立时二日,终于成就。 …… 二日之后,九转灵光殿前,一众汇聚。 诸宗原本议定,前往坐镇者,每家以二宗为限。想来原陆宗、缥缈宗皆是一位天尊亲至,另一位真君相伴。而其余六宗,自是两位真君带队。 归无咎转授八剑入密完功,时辰分毫不差。遁光一起,不多时便来到这森黑铜殿门户之前。 缥缈宗是东方掌门和施凤楠真君前往。东方掌门作为本阵营中镇压局面的人物,自是非去不可。 越衡宗梁真君在宗门坐镇,南宫掌门与宁真君前往赴约。 盈法宗是元鹰掌门和真君司夕夜。 幽寰宗同样是薛见迟掌门亲出,辅之以真君海平河。 其实四宗之中,越衡宗南宫掌门、盈法宗元掌门若坐镇宗门,也无不可;但幽寰宗薛见迟却和东方掌门一般,是非亲去不可的。 归无咎一至,自然成为了一众的中心。 缥缈、越衡及薛掌门都是相熟之辈,其余三位真君却是初次相见。海真君更是主动前来招呼。 列宗真君,及麾下列位嫡传,其中不甚相熟者,都是以一种异常审慎的态度,打量着归无咎。 乍一望去,归无咎之气象,似乎和百余年前无有不同。 但转念一想,没有不同,就是最大的“不同”。 盈法宗元掌门道:“这一回比斗,可谓是胜负系于一身。你有如此手段,其余出阵者,亦觉更有成算。尚未出师,先振奋信心,已然是占了先着。” 归无咎微笑道:“适逢其会而已。” 元鹰所指,自然是两日前的惊人雷象。 此番五百年之会,决定三十六万年后诸宗走势,诚可谓是千钧之重。但无论其余人再如何竭心尽力,胜负之大半关联,依旧取决于归无咎和轩辕怀的胜负。 平心而论,虽然归无咎屡得奇缘,但是和轩辕怀相比,谁也不敢打包票归无咎必定能胜。 元鹰想当然的以为,归无咎两日前之举,是以不亚于道境大能的伟力,激发振动人心。但其实归无咎与石墨,果真是乘其兴会、因缘相聚罢了。 归无咎抬首一望,即将出阵之人,却有两三个生面孔。 海真君见状,不等归无咎主动发问,笑言道:“三十六万年来定例,能够争夺五百年之会机缘的,无不是元婴境修炼到无以复加的四重境圆满地步。其成就元婴,至少也当有三百载以上,六七百年的也不在少数;极少有例外。” “但这一回大争,因诸宗不限人数之故,故而年轻辈中尚有潜力的,也可去见见世面。” 言毕,他身后一个头扎方巾、头戴灰袍的年轻修士,上前一步,高声道:“自入道之日,便久仰归师兄大名。不日之后,便能见师兄大展神威于极天之上。得此机缘,幸甚。幽寰宗后进,申方宏。” 倒也是侃侃而谈,落落大方。且他言辞虽然客气,面容却始终平淡从容。 此人成就元婴是在一百年前,恰好与第三次清浊玄象出世,是同一日。 盈法宗也有一人上前,形容俊朗,神采跳脱。 此人名为白适幽,迈入元婴境早申方宏二十年,恰好是归无咎自末拿本洲中出世的当口。 最后这位,仪容风姿较之申方宏、白适幽尤为胜过,尤其是一双明眸湛然有神,却是缥缈宗门下,名为吕玄,也最为年轻。白适幽成就元婴时,他尚未入道;迄今成就元婴境界,不过六十七年。 除了这三人之外,其余赴会者,无论与归无咎相熟与否,都是九宗嫡传中资历甚深的人物。 越衡宗,木愔璃,宁素尘,韩太康。 缥缈宗,魏清绮,游采心。 盈法宗,云千绝,顾含章,明选烈。 幽寰宗,沈湘琴,萧天石,张宏辩。 除此之外,尚有杜念莎独立一旁,始终面带微笑,卓尔不群。 正文 第五章 琉璃天上 终始轮替 极天之上,一物苍翠轻灵,目力及之,便逶迤错位,流转万变,似乎其本性虽然空灵,却不是目力所能穿透。 此物明明与这广大天地的气象、韵律并不相合,却又负气含中,浑成包裹,天衣无缝。 天地间造化之神奇,莫过于此了。 苍玉之外,又有一道明黄成环,等分九段,似乎是冠上之明珠,至宝之点缀。 遥隔十万里之外,感应其虚拟气象,或许会令人生出啧啧称奇的赏玩之心;但真正来到近处,见其广大,却难免教人从心底了生出敬畏。 作为九宗传道的根本之物,玄浑琉璃天之妙,自然不辱盛名。 不止是越衡一方,辰阳剑山阵营,亦已到了。 此时以玄浑琉璃天为中心,正定四方方位。东方晚晴、姜成鹿、诸永宸、季苍生,各自占定四象之一。 其余九宗真君及即将下场之人,皆虚立天中。 一如越衡一方,与会之人,有故有新。 原陆宗所出,皆是数百年前立下嫡传之位的知名人物。 由年齿功行俱甚深厚的辛雅安真君引领,下场比斗的将是林双双、穆暮、赵恒三人。 真昙宗带队者是掌门梅雪亭,真君付萧山。下场比斗者是符凝锦、武新陵、吉中行三个熟面孔,另有一人,五短身材,心宽体胖,几乎是中年发福的样貌,但是五官却十分年轻,且细腻精致。 此人名为原随风,其姓名之飘逸与其形象可谓大不相合。作为“重在参与”的年轻一辈,成就元婴较幽寰宗白适幽还要早上三四十年。 四御门以掌门申思平、真君闾虬颜为首,入阵弟子之规制,与真昙宗相同。 尹九畴、孟夏、李斯三位功行甚著、位列嫡传甚久之人;外加一位身量瘦弱的蓝衫少年。 蓝衫少年张承钧成就元婴八十八年,与会之人中年齿仅长于缥缈宗吕玄。 藏象宗以杜明伦、鹤守臻为首,下场比斗者束玉白、白新禅、喻得真,未有新面孔出现。 最是骇人听闻的,是辰阳剑山。 轩辕怀之下,江海之后,竟似有十余人之多。 无论是申文宏、白适幽、吕玄,还是原随风、张承钧,虽然错过了五百年之会的大争,但作为“大变革”高潮之后的余波,同样资质非同凡响。所谓“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今日赴会,当是其终生受益的机缘。 但若根基再差一些,就未必是好事了。窥见自己毕生难以企及的境界,对自己的道心亦是一种侵蚀和消磨。 不过,既然不限人数,辰阳剑山乐得如此,旁人也管不着。 此时的氛围,十分微妙。 九宗虽已齐聚,但虚悬天上,相对无言,似乎是在静静等候着什么。 不止没有一句互相问话,甚至连互相打量,试探虚实的动作,也完全无有。上至四位天尊,列位真君,归无咎、轩辕怀,下至几位年轻一辈,都是双目垂帘,存息静候。 在玄浑琉璃天的煌煌盛大映照之下,赫然发现—— 这决定九宗乃至整个紫薇大世界走向的大盛会,与会者不过寥寥五六十人而已。 人影之些微,天中之盛象,形成了鲜明对比,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清冷肃杀的风味。 九宗中无论每一宗的宗门大比,皆是万众咸集,熙熙攘攘。 但各自人物,却不可同日而语。 清浊玄象之争中英杰汇聚,或可堪与之一比;但两大阵营旁观压阵的人物,至少也有数千人。再加上阵门营设的种种手段,可谓是纤浓得宜,错落有致。 直到此时此刻,众人心中恍然察觉,这种寥寥数十人决定天下大势的厚重,仿佛双肩担山架海,负重前行。 终于,琉璃天正西方位,诸永宸的声音,将这宛若坚冰的奇异氛围打破:“时间到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 玄浑琉璃天,随之发生变化! 原本浑然一体,宛若圆盘玉质的玄浑琉璃天青玉之象,其最中心处,忽然凹陷下去。其正面是自上而下,阴面是自下而上,相去愈薄,很快就成了一个对穿,变成一个中间穿孔的玉璧,又或者是一个粗大一些的圆环。 那环心中空处的直径,约莫相当于整个“玉璧”的十分之一。 然后,极为细微的嗤嗤声响,从这玉璧中心处浮现。 一道人影,逐渐由虚向实,缓缓走了出来。 看其形容,是个身量紧实,隆鼻厚腮,肌肤微微发黑的中年人。 身中颠倒主客,正反相容,凌然以我为主,正是近道境的鲜明特色;而他身上七种气机流转不定、五色纷呈若灯光明灭,透露出一种若宝剑出鞘的独特光彩。 很明显,这是刚刚成就道境之人。 上一届五百年之会的胜者,藏象宗居四维。 其实新近成就的近道真君,颠倒主客的锐利气象,要较成道久远者强出至少数倍。但是玄浑琉璃天映照之下,却极大的遮掩了修道者的存在感。一正一反相互抵消,看上去倒是和寻常的近道真君相若。 居四维双眸之中,厚重与锐利两种色彩,恰到好处。可是当他完全走出琉璃天中心时候,环首一望,不由怔住;只觉一切都…… 太过陌生。 拱立玄浑琉璃天、列成四象的四位。位居正北者是剑主季苍生;位居正南者是木剑仙姜成鹿。 这也是五百年前九宗的两位道境存在。 东方晚晴和诸永宸。 这两人,虽然当年便是名动九宗,道行远在其余列位真君之上,但五百年内悉数成就,依旧出乎居四维的意料。 宗门格局,亦大出他的预料。 如果是环绕玄浑琉璃天的明黄九分玉带是“大圆”,那么九宗与会之人,便是立在琉璃天之下、缩小了尺寸的“小圆”之上,九宗成环,各自占定。 而今日…… 九宗却是大致分成了两块。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其中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气象,却是显而易见的。 藏象宗在一侧,而向与藏象宗交情不浅的越衡、缥缈宗,却在另一侧。更奇的是,越衡宗那一侧,其中一人,无论所负功法还是当年依稀形容之轮廓,分明是杜师兄的孙女杜念莎。道行之精微卓著,果是藏象宗诸弟子之冠。 观其形容,竟似形同陌路。 所惊异者,不止如此。 当年居四维便知晓,下一个五百年,是九宗三十六万年约期到时。届时必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世出的英杰,势必也相聚累出。 但在居四维想象之中,所谓“英杰辈出”,如原陆宗穆暮、越衡宁素尘、本宗杜念莎这一境界,出得四五、五六人;胜过此境者,出得一二人、二三人,便堪称极盛了。 此时放眼望去,一望便知身负道境之底蕴的,竟有七八人之多;穆暮在与会之人中,竟只能勉强排进前十;更有两人,一位是辰阳剑山轩辕怀,一位出自越衡宗,未知其姓名,竟双双达到了历代天尊“本韵像”似乎也远远不及的境界。 居四维轻轻一叹。 五百年。 五百年。 在近道境的道途中,五百年或许是弹指一挥间,一方世界,与静止无异;但到了非常之时,其所爆发的迅猛变化,又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之外。 这已经不是居四维认识的“九宗格局”和“紫微大世界”了。 杜明伦见居四维出神,连声道:“居师侄,赶紧过来。” 诸永宸道:“前缘既终,新道伊始。诸位久候了。” 南向姜成鹿目光遥遥一望,道:“东方掌门。你所延请宾客,可令其入内了。” 东方晚晴微微颔首。 这倒非是为了保存什么机密的缘故,其实也是好心。 因观望了九宗真君成道的气象,对于修习了本土道传之人将来破境,或多或少会有些影响。虽然秦梦霖等资质绝高,不能以寻常本土修道者视之,未必就会构成干扰。但了却首尾,也可免了麻烦。 随着东方晚晴伸手一点,众人才恍然察觉,看似明澈莹润的琉璃天极天之上,外间万里之外其实覆盖着一道结界门户。 此时,这门户骤然开启,丈许大小。 一应人等,鱼贯而入。 秦梦霖;玉离子;黄希音;御孤乘;申屠龙树;李云龙;姜敏仪;席乐荣;玉娇龙;墨天青;荀申;马援;席榛子;祖高岑;林弋;孔萱;陆乘文;利大人;元方等。 阵容之雄厚完整,竟丝毫不逊色于即将下场的九宗嫡传,甚至厚度上犹有过之。 在今日之前,天下第一流人物汇聚,最为完整的是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但那一回所有人均已到齐,却偏偏差了最重要的归无咎、轩辕怀二人。 而这一回,是真正的群英聚会,三十六人榜单内外,归于一处。 四位道境大能,心中都不约而同生出一念。这一道九宗之外的雄厚力量,与九宗当代嫡传相互搅动,或能生出奇葩异果。 九宗到了三十六万年之变局,故而英才累出;而整个紫薇大世界,显然亦非是风平浪静的承平之世。 正文 第六章 宾客咸集 申诉本旨 虽然所邀宾客与列宗远近亲疏不同,但忝为地主,却并未有所偏待。四位天尊一齐出手点化,在琉璃天正下方中心稍稍靠外处,立刻有数十朵浮云飘忽不定,又不曾越过极限。 玉离子、御孤乘当先靠近,立刻便摸清端倪。随心意指引,那云朵可随意采撷,化作桌、椅、台、阁等万象,任其施为。 二人拟象一座石亭,分东西而坐。 不过,虽则相去不过数尺,且二人本来便交情极深,但此刻二人却并未有一言一语的交流,反倒是目光投入而沉静,在“琉璃天”和归无咎、轩辕怀等人之间流动不定。 他二人是如此,余人更不例外。 于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居四维出关、门户大开延引宾客之后,此间人物平白多出一半;但是原先那冷寂、肃杀、沉重的味道却并未因此消散,反倒是愈发加深了。 至于寻常盛会、大比中屡见不鲜的赌斗胜负、臧否人物之事,更是完全绝迹,无一人有心为之。 直到诸宾客皆已入席之后,隐宗须贤天尊赶到。 他头挽方巾,气息与常时迥异,貌似只是一个略显神异的凡人。悠然上前,和东方掌门对答两句。 须贤功行虽较九宗四位天尊逊色,但毕竟也是道境修为,地位超然。这一番对答后,那冷寂凝滞的氛围,才为之冲淡不少。 十余息后,须贤天尊反手轻轻一点。 那在空中尚未用尽的浮云立刻聚拢一道,化作一座幽深巍峨、虚实不定的宫殿,相距玄浑琉璃天约莫数千里远近。随着一道宛若水纹破碎的流动声,其身影豁然不见,显然是归于其间了。 季苍生声音平淡,将骤然浮现的一丝涟漪重新荡平,归于冷寂:“如此,五百年之会正式开启。还请列宗各出一人,下场主持。” 话音将落,九宗各自出得一人上前,聚成一圆。 就算不是各宗掌门,也是功行十分深湛者。 在往常的五百年之会,此时应该是直接进入比斗环节。 但今日之会则不同,继往开来,将立新约。虽然人人都知晓九宗分为两大阵营,无论谁占了先手都将立下截然不同的秩序。但此事并非是做成之后再揭晓谜底,而是提前有一个申明己志、阐述立场方略的过程。 围成一圆的九人中,两人踏出一步。 一是辰阳剑山蒲方舆真君。 另一位是越衡宗南宫掌门。 蒲真君环视四周一眼,这才缓声言道:“我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真昙宗、四御门五家共议,一致认同。下一纪成道章程,宜以‘定等阶法’为最善。若吾等之嫡传占得多数,当明此契约。” 他声音虽然迂缓,但却字字千钧,映彻人心。 当然,并无哪一个上来递话,问“何谓定等阶法”云云,也无此必要。 渺渺青天之中,只听蒲方舆真君续道:“靠一宗之兴衰成败,无非二途:其一者道术之惟精惟微;其二者根基之广大坚固。” “就道术之惟精惟微而言,以大本论,吾九宗道术,皆是历经纪元而长存,经一界之业力不磨不坏,非俗流可堪匹敌。这一点大家层次相若,毋庸多言。至于差别无非有二,有完道、未完道之分;又有神通法门广大深厚、规模大小之别。” “就根基之广大坚固而言,珍藏之多寡、物产之丰饶、重宝秘术之储积、人才之兴衰、地域之广袤等等,不一而足,皆在度数之中。” “吾等瞩意之‘定等阶法’以为,以三千年为期,核其总数,以明九宗高下品阶,对应不同的成道人物限制,随时更替。较之旧法一律限以九人,更契合随势消长、名实相符的道理。” 言毕,其食、中二指之上,细密剑纹不住涌出,一分为四,织成小小符书,分别投入南宫、元、薛三位掌门和施凤楠真君掌心。 三位观其细文,果然不出所料。 元鹰神意略览,暗暗摇头。还真教越衡宗缥缈宗料中了。 不着痕迹的向左瞥了一眼,藏象宗杜明伦眼观鼻,鼻观心,静默处息,似乎蒲方舆上真所言的一切皆与之无关。但是毫无疑问,以厉害而论,方才这所谓的“定等阶法”,定是此人力主。 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三家之所以走到一处,便是因为这三家在上一个世代中占据了先发之利,意图强强联合,将这优势保存到下一份契约,最好在立下契约之处,就先立于不败之地。 三家最初的方案,仅仅咬住“完道”这一个由头便足够。既十分简明,又不落人口实。因辰阳、原路皆已完道,藏象宗只差最后半步,不日可成。以此立契,三家自然是得利最大者。 但是没想到,越衡宗、缥缈宗有超凡之杰应时而出,其本来在完道之路上只在半途,却不可思议的狂飙突进,最终竟有后发先至之势,将看似至少十余万年才能办完成的功业一举做成。若依旧持原定方案,白白便宜了越衡宗和缥缈宗。 于是变更标准,引入“综合实力”的考量,亦在意料之中。 缥缈宗、盈法宗、甚至越衡宗之道术,讲究缘法心意相合。就算道术层次完全等同,在物力经营、低阶弟子的收纳充实上,实不若道术工整广大、鸿富浩繁的辰阳、藏象二宗。 在蒲方舆所传文字之中,完道与否所占的比例占了三成;其余神通法门的广袤繁复占了两成;宗门现实实力的累积,却占了五成。 按照蒲方舆这法子,就算达成完道,以各宗现有的规模底蕴计算,辰阳剑山的人数配额达到十三至十五人,藏象宗至少达到十一人,而越衡、缥缈至多不超过六人。 但缥缈宗等三家最顶尖的人才势若泉涌,虽取材窄而规模狭,但最顶尖的人物数量却未必逊于你;所谓严进严出,以质取胜。以形下之规模,限入道之名额,显然并不合理。 但是此间只是互诉宗旨而已,并非辩论大会。 双方早已形同陌路,元鹰、施凤楠诸位真君,虽然心中极不认同,却也不会出言反驳。 蒲方舆上真退回原位,南宫掌门上前一步,占据中心。 南宫掌门淡然一笑,道:“吾等四家以为,今日之后,所谓‘五百年之会’,便将成为历史。至于入道门径,考得名实相契,便是水到渠成之时。” 此言一出,蒲方舆、杜明伦、辛雅安等人,一众皆惊。 “五百年之会”就此终结? 方才越衡宗一方,分明是隐约猜出了辰阳剑山、藏象宗这一派提出的成道方案。 可是辰阳阵营却猜错了对方的方案。 原以为越衡、缥缈宗当是尽力尽力发挥其这一世人才鼎盛的优势,又或者是距离完道甚近的优势,意与辰阳剑山、原陆宗等并驾齐驱。甚至立场转化之后,其所持的便是原先辰阳剑山之旧案,一意强调以完道否为唯一标准。 但南宫掌门所言,却与预料之中迥异。 南宫掌门续道:“我九宗道术深湛,对于道行到了极高境界时的深浅火候、高下评判之精微,甚见功力。甚至经由一家客居妖族所提出,各宗亦认同完善的‘七步八品’之说,也是深得人心。” 宾客座上,元方闻言,微微一笑。 南宫掌门道:“只是往时最顶尖的人物毕竟稀少。七步八品,到底只是一门学说而已,将之奉为金科玉律,到底还有所不足。若凭之取量人物,更是人心不服。” “今世则不然。英杰鼎盛势如泉涌,达到往日近道最低门槛的七步之境者,竟达到了惊人的数十人之多。有这许多参照,大可以将其印鉴比对,九宗共证,成为无不认同的公共约法;甚至炼成一件有形宝物,若尺矩准绳,也不是不可。” “自今日起,相距道境圆满的品阶高下,就不再是一门学说,而是不易之定法。” “吾等以为,若是到了‘四步之境’,经由九宗共同执掌的至宝鉴定功行无误,自然便获得了入玄浑琉璃天成道的资格。” 杜明伦、辛雅安神色一对,明显有些意外。 蒲方舆真君眉头一皱,诧异之中更带着一丝莫名的味道。 越衡一方所提方案,倒是新颖别致。 但这一法门……虽然公平简练,但似乎并不符合其利益;反倒是更符合辰阳剑山的利益。 这其中有一处关窍。 待越衡、缥缈宗完道之后,其最顶尖的人物,或许有信心不输辰阳剑山;但是论及人才之稳定,因道术特性所限,却是注定不及。 或许数千年内人才凋零,或许如今世这般,短短百年人旷世奇才累出。 一个稳定传承,一个波动极大,盛衰起伏,优劣不问可知。 不稳定,便会带来风险。 因为在你极盛之时,也未必能压得过辰阳剑山;但在你衰弱时,却易于为人所趁。甚至最糟糕的情况,四步之内人才断绝,近道之境青黄不接,门中镇压重宝亦无人能够驾驭,那麻烦可就大了。 南宫掌门对于蒲方舆等人神色的细微变化视而不见,续道:“以上所言,是直入琉璃天成道之法,非天资绝人者不能为之;道行在五步至九步者,亦有成道门径。” “这一条道路,无论今日胜负谁属,皆会对九宗敞开。近道九步堪成道;上四步者循上法。所谓四九成道。” 本来这只是各自述说,并非辩论会、讨论会。但南宫掌门这一句话落下,有若石破天惊!此间登时潮音滚滚低语不断,将琉璃天上宛若万载坚冰的气象,彻底消融。 正文 第七章 超然态度 屡占先机 蒲方舆念头疾转。 倏忽之间有两件事,映入心田。 其中之一,当年归无咎做客辰阳前后,曾往九合宗等三宗一行。据说是钻研外道破境之玄机,但辰阳剑山上下,并不以为其能够做成。 另一件事,今次琉璃天聚会,三合、六合、九合三宗本当驾临,三四百年之前就隐然听闻九合宗处取得了非同凡响的突破,或能在本次大比之上一展峥嵘。 但一年之前,九合宗却递来一道三宗联名之信笺,是本当与会的风止息亲笔所书,其上仅有八个字: 遥观成败,静候佳音。 言下竟是爽约之意,令人错愕难解。 莫不是…… 果然,南宫掌门平静言道:“本宗归无咎统合三宗旧法,突破新意,立形下破境之法。成道之后,当立下一宗。凡资质较领悟九宗正法嫡传而稍逊者,却可入彼宽门,延展上进门户。” 不止是五位真君。 辰阳一方的十余位嫡传,十之八九都是将目光投来,落在归无咎身上。 以与会诸君之定力,此时犹感身在梦中。 良久,辛雅安真君道:“如此法门……是完全不依傍‘太质之气’成就之法?是否尚有其余条件?” 南宫掌门道:“尚需借取少许太质之气,约为旧法成所用的千分之一。除此之外,一切简易。若果真说是条件……那就是此法须得归无咎以甚深道心审辨推演,及时照拂。” 蒲方舆真君等人,默然不语。 这岂不是将一切的主动权,尽数操之于归无咎之手。 辛雅安又道:“各家宗门,近道五步至九步者,若是经由归无咎所立之门户成道,算是哪一家人?又要付出何等代价?或许借此机会,就此转换门庭?” 其实这个问题,乃是杜明伦提出。只是他不愿越衡宗一方得势,不肯亲身下场去问,所以才传音于辛雅安。 南宫掌门摇头道:“辛真君说笑了。” “此法本意,原在于近道四步以内的第一流人才,略不世出,或多或少而无定止。为宗门传承稳定计,方有四九成道之说。岂有半道截胡的道理?” “无论九宗中哪一宗出身,若身至五步至九步之间,皆可得归无咎出手,助其成道,毋需报酬。至于归无咎自家门下传承,一是其自家在大世界中挑选的道种、传人;二是九宗苗裔在灵形境前,若自感深修正法,才力不及,分流而纳之,可入其门。一旦接受了九宗各自‘正法’的心印传承,那么名分既定,断不至于逾越分界。” 辛雅安、蒲方舆等人,心中一时错愕难解。 归无咎手持如此大功业,若果如南宫掌门所言之方略行事,那几乎与慈善无异。 除了被助力破境之人欠下一份人情外,几乎无有其他收获。 但距道五至九步者,就算突破近道境,也到此为止了;想要再进一步,希望渺茫。对于必定会成就道境的归无咎而言,近道真君的人情,委实算不得什么。 林双双、束玉白、穆暮、白新禅、符凝锦、尹九畴、喻得真等人,心意联翩,不住地打量着归无咎的气象神采变化。 此时列位嫡传心中,震动有之,敬佩有之;但不至于此,这些都是天下间才智一等一的人物,所思所虑,自然更深。 虽然他们对于归无咎观感不一,有的甚至一贯以来极为推崇。 但研判天地之势,总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轩辕怀才是这一世应运而出、第一个突破极限的核心人物,完成这承前启后的剧变争局。正因其无双无对,方有归无咎应轩辕怀而出。 换言之,归无咎是相对于轩辕怀的对立和回应。 所以,轩辕怀更大几率依旧是“第一义”,拟为譬喻,相当于故事话本中的“主角”。 可此时此刻,其等心中隐约有一丝动摇。 能够完成如此惊世骇俗功业者,会是他人的配角么? 符凝锦缓缓低下头去,眉关紧锁。 红云小会相别四百年后,没想到归无咎已有今日气候。 因为特殊的功法道术之效用,他看到的,较之其余几位更多——哪怕林双双、束玉白等人,功行远胜于他。 一个疑窦在心中挥之不去。 他眼中的归无咎……实在太平静了。 此处所谓“平静”,不止是皮相上的功夫,所谓城府森严一类;又或者是气息上的变化。 依据真昙宗《缘起断天心》道中所持之妙理,人心之妙,必有寄托。若心无所着,只因未承其重。换言之,方才越衡宗南宫掌门大吹法螺,借机在琉璃天盛会之中宣扬归无咎的功业。 如果这“四九”成道之法果真是归无咎入道以来所斩获的最高成就,那么无论他面上如何淡定平静,内里必有窥见其心意起落,宛若海上波潮。 任何人,无论是谁,若是命中其心中最得意处,当有回响。 可是…… 归无咎面色平淡,甚至有些心游物外,飘摇介立。这是真正的浑然无着之心。 尽管难以置信,但若是本门道术无误,只有一种可能性能够解释—— 四九成道之法,并非归无咎的最高成就。 不可能! 南宫掌门归位之后,斜对面一位五短身材、白须垂胸的老者,重重踏出一步,沉声道:“古今盛会,不可虚悬于天,当有承托之器。此中手段,申某义不容辞。” 出言者,四御门掌门申思平。 他话音方落,袖口中已有一物腾飞而出,立地一罩,宛若一只巨大的阵盘,承托于列位嫡传足下正中方位。 其实仔细辨认,此物似是三百六十枚内尖外细的薄铜片连成,两两之间间距分明。但落在任何人心目中,都会自然觉得这是一个整体。 木愔璃长睫一挑,立刻察出一丝微妙。 此身似乎有一丝不谐,但似乎又空空如也。 旋即魏清绮等人,亦变得神色郑重。 南宫掌门面现诧异,正要上前出言,隐然掌心微抬,但最终又并未有什么动作。 申思平目光锐利。 方才南宫貌似是申明方略,其实是借归无咎之功业,一举占得先声,携势夺气。所以他断然做出回应。 他所动用的这件宝物,名为“小周天轮”。 旁人见之,心中立刻就会生出“主客”之别。 或心意畅达,信心百倍;或身临绝境,战战兢兢。 奇妙的是,其核心依傍,乃是天地之异力,如天上风力,地上磁力,并无一丝神通法力加持,所以不算违反规则。只是随着申思平动用时机的不同,主客之映照,便有所不同。 若他取用此宝的时间晚了一息,那么辰阳这半边的一行人,就成了“客”,反倒是越衡诸嫡传,持主场之利。 就在此时,幽寰宗薛见迟掌门,踏出一步。 只听薛见迟微笑言道:“往常五百之会,九宗中任意一家,加以兴作营设,其余各家都是一任自便。但今日则不然。我方亦当出手,与申兄之手段相得益彰。” 随即把手一抛,一枚琥珀色的水珠激射而来,迎风一涨,将小周天轮完全包裹住,宛若肌肤之于骨骼。 那份主客异力,立刻消弭。 申思平略一感应,面色微变。 这琥珀色的水珠中分明也未动用任何神通手段化解,而是天赋物性,蕴藏了绵延亿万里的空间折叠之力,将小周天轮的效用彻底稀释了。 想不到他竟将九水之一的“绵曲柔水”随身携带。 幽寰宗虽是一水九分,但是寻常时节,为了稳固宗门所立之小界,至少要九水之六齐聚才可。任意拆分在外的,至多不过三数。 也不知道薛见迟随身携带了几枚。 绵曲柔水包裹小周天轮之后,气象圆润华彩已极,几乎就是缩小了尺寸的“琉璃天”形状,作为九宗嫡传争衡的道场,最是契合不过。 琉璃天西向,诸永宸道:“如前言所约,预定九人,且入阵中罢。” 辛雅安略一犹豫,道:“原陆宗穆暮,越衡宗宁素尘,盈法宗云千绝,是否要先比斗一场?” 他出言之时,归无咎,轩辕怀,魏清绮等人,依次来到小周天图正中。 琉璃天上比斗法门,九宗在三年前便已约定一致。 从前人数规模不大,自然是逐一比过,决出头名。但以今日之规模,如此斗法,势必浩繁。故而立下新法——先选境界最高的九位以为预备,将剩余之人摆在挑战者的位置上。 比斗第一阶段,先确定成道九子之名; 第二阶段,九子之间的相互排名。 作为预备种子,看似是一种福利,实则不然。 因为若是自由比斗,那些排名靠后者断不可能一上来就挑战强出自己太多的对手。其等一团内耗之后,对于排名靠前之人的威胁,反而微乎其微了。如今之法,诸如符凝锦、韩太康等人,不必先行交手,而是联合向上冲击,甚至两大阵营组队作战,专门挑战一人。 这预选之位,实是烫手山芋,失手风险骤然提升。 辛雅安上真所虑者,九子名额,有八人是当之无愧的。 轩辕怀,归无咎,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江海,束玉白。齐臻至所谓的“圆满”之境。 但最后一人,似当在距离圆满最近的穆暮、宁素尘、云千绝之中产生。 辛雅安心中盘算,倒是不怕三人决一胜负,反倒是若三人皆不愿接受这种子名位,存心把自己放在挑战者的位置上,那岂不是有钻规则漏洞的嫌疑? 放眼望去,穆暮果然无动于衷。 云千绝更是随意,指尖轻弹,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宁素尘却忽然盈盈一笑,食中二指向天一刺,竟然是当空斩出一剑。 旋即可见,她气机大变,收敛合一。 圆满境界! 林双双、江海、束玉白,面上微现错愕,旋即释然。 蒲方舆、辛雅安、杜明伦等人皆是一怔。 三人立刻省悟,其实宁素尘并未刻意隐藏气机;而是她哪怕是臻至圆满之境,此身依旧动静合律,飘浮不定。 以三人之眼力,都被瞒过了。 既入圆满境界,名实相符,九宗圆满境者恰好九人,处于迎接挑战的位置上。纵然策略上并非最优,却已先声夺人。 无形之间,越衡宗阵营,又占了先机。 正文 第八章 嬗变转折 大战伊始 九人踏入“小周天轮”和“绵曲柔水”共同早就的小琉璃天环心。 看似九人分成两拨,归无咎、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五人相距不过丈许,而这五人与轩辕怀等四人相隔约莫五六丈上下。 但若有第十人入场,逼近九人中的一位,那么这两人便自然领生一域,仿佛身处一方圆千里的小界之中,神通手段,尽得施展。 听闻两位真君申诉本志之后,异常沉寂的云头宾客,终于有了小声的交谈。 如玉离子、御孤乘、姜敏仪、荀申、利大人等,无论敌友,各抒己见。 百余年前经由妖族攻伐东南之役,九宗通过此极天秘境而成道的机密,已然不胫而走。时至今日,众人方才知晓——原来经由此“绝径”成道,是何等的苛刻,堪称万中取一的绝路。 道行潜力之深浅,每宽出一等,人数何止陡增数倍。 玉离子等已然察知,九宗近道大能,至少是距离圆满四五步者,方有较大把握成就;人才不兴时至多延展到七步。而归无咎立下新法,将其门径拓展至九步,影响力之深不问可知。 诸如御孤乘这般深明紫微大世界局势动静之辈,立刻想到。九宗道术精湛绝伦,远在本土仙门和妖族之上。之所以隐蔽而不出者,是因为其层次虽高,规模不彰。 若其规模膨胀,便有条件实行更积极的入世策略。 紫薇大世界之棋局,自此多变矣。 但此时此刻,又有二人,心思与旁人截然不同。 魔道申屠龙树,墨天青。 相邻的两朵碧云之上,只听墨天青缓缓言道:“申屠师兄。今日之会,气象大出所料。不知师兄有何高见?” 申屠龙树轻轻一颔首,沉着道:“确有不同。容我思之。” 二人对答之语气,丝毫感受不到当年曾有一场明争暗斗。 盖因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与其余看客不同。 此间观战之人,对于九宗最熟悉者莫过于秦梦霖,因她与归无咎有虚丹相合之缘,凡归无咎知之,秦梦霖亦知之。但就算是归无咎自己,亦并不知晓前代五百年之会,是何等气象。 若是归无咎有心探索,其实也不难从诸位真君或东方掌门处求得答案。但这一世的五百年之会乃是三十六万年来所无,鼎盛远超前代,自然没有必要留心一远不能及之事务。 但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却在魔道秘典中,窥见过数代“五百年之会”的景象。 和今日情境一作对比,却生出些许明悟。 过往的五百年之会,若形容其气象,有一半的庄严深邃,为寻常集会、宗门大比一类所不及者,无愧于成道之盛典;但是另外一半,却依旧是煌煌胜景,铺陈缛丽,构成蔚为大观之象。 虽然人数稀少更甚于今,但前后取用六件法器,击鼓奏乐,分影显象,依次第也有些节目。 但是到了今日,却尽数取消了。 气氛为之统一,尽归沉寂肃杀。 连那一半丰盛华彩之气象,也都尽数消弭了。 若不是方才归无咎所立之四九道业震动人心,略微激起波澜,此间便如一块滞重的胶水,裹挟万象,黏连沉寂。 在玉离子、御孤乘以及其余宾客心目中,今日极天一战,如此气象,是理所当然;但在既有经验的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这里,却觅见了不一样的微玄。 思忖良久,申屠龙树道:“或许,这便是‘嬗变’之象。今日之会不仅仅是九宗争局,亦是紫薇大世界新生流变之起点。” 此时,九宗领队真君,却无暇心思旁顾,而是全副心神投入到一分为九的“战场”之中。 且看双方各自出阵何人。 比斗细约,皆在三载之前立下。 比斗并非逐一进行,亦非八九人同时接受挑战,战成一团。同时比斗的场次,定位两场。毫无疑问,这是两大阵营各自遣出一人,同时下场的章程。 九位嫡传中的任意一位,若是连胜五场,便可保证一个“九子名位”。 而作为挑战者的一方,却并无任何限制,就算战而败之,只要你自认为依旧尚有余力,便可继续出战。 表面上看,这规则对于挑战者一方是过于倾斜了,但落诸实际却并非如此。因为挑战者阵营较诸九位“种子”本就是弱势的一方,全力一战之下,极难保留余力。虽云允许再战,其实也有心无力。 不难想象,大致方略,可以划分为二种。 其中之一,是集中最强力量的五人,挑选归无咎或轩辕怀下手。将其踢下擂台固然是绝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够能够伤损其一丝,哪怕是醉些微的影响,便是大成功。 因为,这会影响第一、第二之争的结局。前两名之间,有百分之十六的差距,可以说胜负尽在此间。 但如此策略风险同样甚大,因为未臻圆满境者,纵然你苦心经营了如何惊世骇俗的手段,想要对圆满之上最巅峰的二人构成一丝影响,怎么看都十分渺茫。 另一种策略,是寻实力较弱者突破,五人联手消耗之下,争取将宁素尘或束玉白一举击败,最终由穆暮、符凝锦、或云千绝取而代之,如此一胜一负,差距止有百分之三,但却事涉两大阵营将来道境大能之多寡。 若是斗倒两位,且本阵营占定第三、第四的位次,未必没有丢了头名亦能取胜的可能。 就看双方作何选择了。 杜明伦、申思平等鹰目如电,南宫掌门、薛掌门却相对较为从容。 幽寰宗申文宏,向着束玉白遥遥遁去。 真昙宗原随风,却是直往宁素尘而去。 杜明伦、蒲方舆二上真交换了一个眼色;元鹰掌门、施凤楠真君,各自颔首,旋即神色如常。 一时之间,双方都是类似心意—— 对方所谋也大。 所出对阵,作为敌手的视角来看,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将会挑敌方阵营中相对较弱之人下手。这一点双方都想到了。果然,第一阵中迎战者分别是宁素尘和束玉白。 但两大阵营若是保持“斗倒一人、略取三分”便心满意足的态度,那大可精锐齐出,由穆暮、白新禅、符凝锦、尹九畴等人对付宁素尘,韩太康、游采心、云千绝、沈湘琴等人对付束玉白,成功之望皆不算低。 可如今双方都遣出意在历练之人,而将精锐藏之于后,似乎其志不小。 原随风来到宁素尘十丈之前,从容一礼。 此人身形,虽不若寻常修道人之颀长挺拔,但是观望久了倒也耐看,仿佛天然有一种“顺和”意味。 原随风略一沉吟,十分恳挚的道:“原某之心念,唯‘尽力一战,无悔无憾’八个字。” “这八个字,若是眼界高者看来,看似坦荡,其实有信心不足、未战先怯之嫌;更像是一种示弱之托词。若真有决心,当以必胜为念。但是用在此间,原某人却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因为以宁师姐的道行命格,第一战便落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纵然我方尽力施展手段,只怕也要等到第五位压轴出场的师兄,才能搏一个胜负两分的可能性。” 宁素尘微微一笑,道:“原师弟倒是个坦率之人。” “你当然胜不了。” “但是在胜负之外,你拟为宗门立下的功勋,显然也非同小可。就让我见识见识原师弟你的手段吧。” 原随风面色微变。 他方才所说的一番话,的确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一字虚假。但其真正用意和“变化”,却不在言辞之中,而在言辞之外。 他的确是抱着倾力一战的态度,未有一丝一毫取胜之奢望。 但若想当然的将其引申为原随风无有功利心、抱着尽情享受的态度和宁素尘一战,那就大错特错了。若宁素尘心存此念,便是隐然走进歧途。 所幸宁素尘明察秋毫,并未入彀。 原随风食、中、无名三指轻轻一弹,三点橘色火光,寸许长短,隐然浮现。 “痛快!” “痛快!” 就在原随风即将出手之际,那一头忽有呼喝声传来。 宁素尘、原随风转身一望,不由微感愕然。 就在原随风说话的当口,理应“同时进行”的束玉白、申文宏一战,已然分出了胜负。 申文宏不愧是幽寰宗的后起之秀,早已将幽寰正法修炼至“九变”中最圆满的层次,其后更进一步,虽然未臻“极变”,却也添加了许多损益变化。 但束玉白道行却更胜不止一筹,一出手便是统合“景辰图”与“火流书”互为牵引,暗藏无穷玄妙。以变生变,以变制变,完全碾压了申文宏的神通手段。 示现于外的景象,似乎申文宏凝练成一只纵横百余丈的白色圆盘,兼有云气之瑞、金铁之坚,宛若穹窿一盖,猛地镇压下来,声势十分不俗;但经束玉白三尺清光由蓝转绿轻轻一削,精神顿消。 就像是云气蒸圆的蒸笼盖子忽然被揭开,内中所藏水气忽然一涌散尽,彻底溃散无形。 圆盘虽散,清光未消,猛然击在申文宏胸口,令其倒飞出去。 蒲方舆、杜明伦等见之,不显欣喜,反倒觉得十分费解。 正文 第九章 道途迥异 半尺天棰 蒲方舆、杜明伦、申思平等神思聚敛,反复观望束玉白的气机变化。 辨认无误,的确是并未伏有任何后手,第一战的确是这样轻而易举的结束了。 目光交接,心思流动之下,愈发难解。 自上而言,对方亦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镇;自入场比斗的众弟子而言,也有归无咎领衔。若说辰阳剑山一方经略谋划更深、手段更加充沛,那诸位真君是信之不疑的;但这是“高下互现”之意,而非眼前局面—— 对方竟似根本没有布置什么手段。 须臾之间,申文宏已返归阵中。 虽然他是九宗后起之秀,但是以两大阵营争锋之猛烈,只要达到一定层次的人物,皆不会错过了。 其心性如何、修持法门为何,神通长短如何,无不历历在心。 杜明伦等心中早有腹稿。 幽寰宗申文宏,暗藏游方处士之气象,看似心性不显峥嵘,实则通达无碍,心量宽而有静气。 但此时申文宏却是欢悦之意溢于言表,与传闻之中的气象迥异。 薛见迟掌门似乎对他甚是上心,立刻上前一步,嘴唇翕动,似乎是在传音指点。申文宏凝神听之,少顷身躯忽地微微向后一仰,然后向前一弹,宛若不倒翁被轻轻拨动。 然后清晰可见,其身躯之上似有一道至九道不等的气机,轻轻卷动。先是酷似虹霓,然后若霞光一卷,云霄雨霁。 四御门申掌门将其收纳目中,暗暗纳罕,传音道:“这是九变之外的分枝么?若是进趋‘极变’之境,一来与传闻中的气象迥异,毕竟沈湘琴珠玉在前,可以作出鲜明对比;二来这申文宏资质虽高,但‘极变’境非三十六子境界不能窥见,以他根底,到底差了一筹。” 辛雅安微微摇头,旋即传音道:“但其方略如何,却是可以窥见了。不得不说,气魄甚大。” 杜明伦淡淡接话道:“若是做成了,才算气魄大;若做不成,徒为笑柄而已。” 虽然不明白其中细节,但是现在已经可以看出来,申文宏之欣喜,是由于其道术上的进益。 此间斗战,辰阳剑山一方,深谋远虑、用心良苦,皆在此战之实利,如何能够对于冲击的对象造成更大压力,以至于踢下对方一两个预备种子下台来。 而越衡宗一方,却将斗法第一段,视作锻炼门下弟子的舞台。 这不难令人联想到,这是暗含的其等自恃必胜的道理。 真昙宗梅雪亭姿容俊逸却又不显凌厉,长髯及胸,尽显雍容雅致。原本他不露声色,颇有“独坐楼台”之意气。此时忽的传音道:“若是我所料不错。隐宗阵营,接下来登场的依旧是幽寰宗弟子,萧天石张宏辩二人。所择对手依旧是束玉白。” 话音未落,那厢薛掌门和申方宏交流未止,萧天石已是悠然上阵。 杜明伦一凛,对于真昙宗观微知著的本领,他想来不敢小觑。立刻传音问道:“可是对方历练之意之是幌子,其实暗藏斗法手段,已然被梅兄窥破?” 梅雪亭摇头道:“非也。” “经由二百余年前轩辕怀、归无咎探明道路,完道之后更进一步,乃是自宗万象,一法包容万法的路子。此道按说每一家完道后皆能为之,其实当中难易亦有差别。” “缥缈、盈法之道过简,越衡之道过繁而具体,原陆宗一人一道,优长不在此处;四御门以及我真昙宗别出机杼,更加不及。体例最像契合者,除了已然走到前面的辰阳剑山、藏象宗,便当是幽寰宗《玄远根本大戒经》了。由一变生九变,至于极变,广大精微皆备,却是立得一副好骨架。” “若是我所料不错,这是门中嫡传渐次探索的预备手段。虽其才力不足以一举窥见门径,但能采撷一瓢,无论对于宗门还是其本人,都是莫大的收获。” 蒲方舆、杜明伦等人略一思忖,旋即心中了然。 这是以束玉白之法门为境,观望“演化”一道的奥妙。 选取这琉璃天之争为战场,可谓是事半功倍。 其一,此等盛会,双方的精神状态皆会调整至最佳,远非寻常邀斗可比。 其二,在寻常斗法之中,若是束玉白看穿了你之用意,未必便会遂尔之愿。由于双方实力有明显差距,他就算遮掩了自身道法之真意,仅以旁门迎敌,亦足以胜之。 而在这琉璃天之争上,由于至少要面对五人挑战,而束玉白自己又是辰阳一方四人中最弱的一环,极有可能作为突破口的存在。那么斗法之际,定然是愈简明愈好,愈省力愈好。 若是有所保留,万一多纠缠数招,着实不美。而“衍化对阵、以变制变”的法子,完全克制幽寰宗“九变”境的修士,是斗法策略的不二之选。 但如此一来,幽寰宗一方的谋划,也就得以成立了。 同一时间,宁素尘与原随风一战,也已到了尾声。 宁素尘鼓动风云,每一击浑厚坚实而又锐利无比,看似是一柄磨圆了剑尖的巨剑。一起一落之锋芒,远非原随风当前境界所能抵挡。 此战就算不若束、申之战迅捷,但也应当差不了多少才是;但原随风偏偏就抵挡了百余招之多。 甚至原随风倚仗何等法门抵敌,也看不大分明。恍惚之中只是觉得,宁素尘一击命中时,原随风身躯似乎陡然缩小,变成了一个尺寸缩小了一半的侏儒。并且随着交手次数渐长,这幻象愈来愈小,直至不可捉摸。 而原随风的气色,亦明显的渐渐转坏。 又过一十二招,原随风忽地一个踉跄,跃出阵外,拱手道:“宁师姐手段高明,原某认输。” 宁素尘并未接话,双目微闭,身躯似乎在空中轻轻摇曳。 原随风返归阵中,梅雪亭立刻传音道:“成了否?” 方才二人斗法之际,梅雪亭不失从容风度,半眼也不往门下弟子斗法的这场来望,好似有着十足的信心。但此刻略显急迫的出言发问,终于还是微微显露了他的心意。 原随风沉着道:“只能到这一步了。若再求进益,神气衰微,感应恐亡,此法亦将随之失去。” 梅雪亭松了一口气,道:“做成便好。” 四御门申思平接话道:“原师侄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本门保你一个近道机缘。” 原随风本来精力稍显萎靡,此时只是勉力支撑而已,闻言却忽然振奋,面上闪过一丝红光,连忙郑重谢过。 原随风所修持之异术,名为《半尺天棰》。 但是此法修持之人却甚是罕见,远非《缘起断天心》之法可比。 法诀之名,脱胎自一语“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修成此道术之后,无论敌手强出多少,皆无法一击将你击溃,总能令你留下半数余力。就譬如以现今宁素尘与原随风之间相当巨大的差距,亦能足足坚持数百招之多。 此法之妙用,不在于多坚持一时半刻。由于此功法的奇异特性,除非修炼法门之人被对方彻底杀死,否则在战后的十二个时辰之内,却会令对方生出一种“未竟”之意,似乎因未能将敌手彻底击败,心中若有所失。 须知这并非心意幻觉,而是现实具象的一种映射,所以修持心意之法门,是对其完全无用的。 这就像一根钉子,扎进宁素尘心中,破坏其道术心境之圆满。 此法之弊端也是显而易见,只是拖人下水、而无克敌制胜之功。尤其是和与自己功力相若的对手较量,几乎等于白身。历来九宗弟子,皆是心高气傲之辈,行事都是以我为主,断然看不上《半尺天棰》这一拖人下水的法门。 若修此术,等于显然承认自己矮了旁人一头。 但如今这一代则不然,英才累出之世,若是能够拖一两个足以名动万古之人下水,同样是莫大功果,铭刻载籍而不磨其名;以下克上,不违本心。 不远处,四御门闾虬颜上真豁然转身,淡然言道:“原师侄已然建功,接下来能否将其巩固,就看你们三位的了。” 他身后三人,身着蓝衫的三位,一齐轻轻颔首。 当中面目最年轻的一位,十分迅捷的抱拳一礼,口中道:“与原师兄的连携手段,弟子自信无差。请师叔静候佳音便是。” 言毕,纵身跃入阵中,倒是干脆利落。 四御门出阵四人,除却门中第一嫡传尹九畴身着黑袍外,其余三位孟夏、李斯,以及方才出阵的张承钧,皆是身着淡蓝衣袍。 依闾虬颜言下之意,似乎张承钧、孟夏、李斯三人将依次出场,并且其所持之法门,竟是和真昙宗《半尺天棰》有着奇妙的配合,以收首尾呼应之效。 这在五百年之会的历史上,是前所未闻的。 前四人出阵之后,最后压阵的那一位势必实力甚强,意在总攻,夺取宁素尘的名额。 辰阳一方在具体战术上的丝丝入扣、准备精微,由此可见一斑。 正文 第十章 预设轨道 精微斗法 束玉白凝神迎战。 此时他的对手,非是萧天石,此人已再度被他以迅捷无论的演化生变手段击败了,所用速度之快丝毫不亚于第一场应对申文宏时。 换言之,这一战对他而言,已是来到了第三场;对手正是张宏辩。 束玉白一反旧例,周身之外,荡漾着三道仿佛纹毂的“气轮”,将敌手攻势远远拒之。 此乃《飞行经》与《北冥经》相契生变,营造的一门小神通“三气步虚轮”,一刻钟之内固守无忧,且因气机内外融合、互生补益之故,只消对手并未猛烈进攻,单单是维持此术,几乎不消耗一丝法力。 束玉白微微侧首,双目似闭非闭,似乎正在思索之中。 照说张宏辩道行与萧天石在伯仲之间,与束玉白有着极为不小的差距。束玉白既能一击击败萧天石,自然亦能一击斗倒张宏辩。 眼前局面,非不能也,而是束玉白思索是否要这样做。 连胜两人之后,虽然局势大好,但是幽寰宗的策略,束玉白也渐渐捕捉到一丝。 《玄元根本经》由一变至九变,包容万有,精密兼备,本来就暗藏了牢笼诸象的潜质。敌手以九变之极的手段加以应对,而他却将藏象宗七部经典中两两生化、相互配合的最精微处了然于胸,以变制变,先拟其象却又超越其上,庶可收庖丁解牛之奇效。 但是,对方大可从自己的“解法”中,窥见此道之精微。 一如当年自己领教轩、归合力的手段,只是调换了立场,且规模远逊而已。 思索有顷,束玉白目光一冷。 其实单从玄浑琉璃天之争的角度,他应当对于此等斗法方式十分欢迎才对。因为九子名额,备选的九位种子至多迎战五人即可过关,而他虽被挑为对手,申文宏、萧天石、张宏辩三战,等若白送。 真正的挑战,仅有两场而已。 只是修道者生于天地之间,本当有顺遂本心之宗旨,岂能因利随势,郁郁苟全? 以本心而论,他实不愿对方得志;如此自己纵然胜了,也并未全胜。 更何况,以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纵然不用最为克制的法门,也不见得会有多大损耗。 却见束玉白猛地双掌一合。 双掌虚悬在胸,掌心相对相隔约莫半尺,当中一丝逶迤细浪打着旋儿愈来愈大,顷刻间凝练成一枚冰晶羽箭,当中所藏肃杀味道,似乎较之归无咎空蕴念剑、辰阳杀剑一类的手段,也相去不远。 张宏辩身躯一凛,显然感受到了压力。 但他随之一笑,又恢复了轻松从容的状态。 此身环绕、震烁变化的九重纷纭气机,亦凝练合一,统摄于丹田之内。 一时间竟教人生出幻觉,似乎张宏辩丹田之中,全无金丹、元婴宅室的圆融之性,反倒是安置了一块崎岖凌厉、外形毫无规则所言的石头。 束玉白冰晶羽箭正要出手,却忽然止住。 这一招脱胎自《火流书》和《绝金章》的大神通出手,张宏辩绝无接下的可能。 但是对方果然也是准备了手段的。 九变合一,不归圆满,而归于崎岖之象。 倘若用强,击破张宏辩固然是毫无悬念,但这“崎岖之象”似在一两个时辰之内极难驱散,至少要牵制自己两成法力,六个时辰以内难以恢复。 这是与真昙宗《半尺天棰》道理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妙法;或许精微细腻有所不如,但是具体切实,却似乎犹有过之。 若是强分胜负,“崎岖之象”作为反作用力,几乎不可避免。 但若是回到“以变制变”的路子,将敌手神通实相彻底消融化解,则可免去此后患。 这就是强逼你做出选择。 张宏辩展露的这一道底牌,亦说明了一件事—— 若是和辰阳阵营一般,存心以冲击胜果为念,其也并不缺乏手段。但是对方却主动放弃了这一选择,甚至只是将此法作为筹码和威慑,令你不得不走上他们安排好的道路。 越衡一方……对于斗战得胜,既有如此信心么? 踌躇良久,束玉白微微摇头,最终做出了选择。 冰晶羽箭之形,悄然化去。 束玉白之气象,重新化作一团紫气、一团青气,轻重颠倒,滋生无穷变化的路数。 只轻轻推出三击,张宏辩看似坚如磐石的护身气机,顷刻间土崩瓦解,宛若沸汤加诸冰雪。 张宏辩本人淡淡道一声:“好手段。”便从容退下,面上固无沮丧之色;而远处薛掌门见之,却微微一笑。 束玉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经由这一阵耽搁,同时进行的那一处战场,却骤然反先了。 此时与宁素尘对战的,已非是飞扬洒脱的张承钧。 遥遥望见,四御门闾虬颜真君护佑之下,有两人盘膝而坐,面如淡金,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 不止是张承钧,连第三嫡传李斯亦宣告落败。 此时宁素尘已是对上了自己的第四位对手——四御门第二嫡传孟夏。 孟夏此人,宁静时遥遥望之,只觉其中人身量不高,气度却凝徐有致。其实这是因为他头颅、脸孔较常人略大的缘故,所以形成幻觉。真正到了面前近距离比较,才会察觉此人身材甚高,算是数得着的魁梧。 道行精深到了宁素尘这一层次,寻常对手举手可败,纵然是普通的神通道术,在其手上亦能发挥出绝大的威力。从另一个角度说,其真正压箱底的手段,也不会轻易显露。 宁素尘寻常运用的神通,乃是其十八神通中的第七种,名为“水云一线”,乃是她观望海潮无际、水天交接之象后,感悟于心凝练成的一门神通。 但是此神通之得名,仅仅是“法其意”而已,真正落诸实相,却并不拘于水、云之象,而是纷纭万变、莫衷一是。若非眼力高明到了极点,其实不易察觉她所用的竟是一种神通。 而此时占据中所呈现,水汽浮动,云层弥漫宛若细密碎瓦,两两融合造成无形杀机,正是这一神通之本相。 至少在面对这一层次的对手,宁素尘算是全力以赴了。 而孟夏所倚仗,却是一只七钩金爪,附着于右臂之上。他面临宁素尘无所不在的袭击,虽然处于劣势,但每到关键之际,却倚仗此宝将侵袭至近处的法力实体顽强击破。 先前二战,张承钧、李斯,一位动用一座五层金塔,一位挥动一根十二节铜鞭,皆是类似战法。 这是四御门之独到长处。 九宗修道士的本命法宝一类,就算品质再高,除非如归无咎的全珠那般,你对其不坏之性有绝对信心,否则绝少取出迎敌。其蕴藏妙用,早已统合于宝主动用的每一门神通之中了。 而四御门的第二真宝虽止步于“七炼”,但却可肆无忌惮的当做兵刃来使。而其作为“外道宝物”,却偏偏与本人神通道术又有一丝勾连,远远胜过了别家修士除了本命法宝之外的其余外用宝物。 宁素尘神色郑重。 但见她凝神观望,忽然口中轻叱:“着!” 弥漫水云之象,忽然凝合归一,化作一道浅绿色的烟气,直取孟夏之眉心。 孟夏双眸中精光一闪,舞动金爪虚空一拍,已阻拦得手。 但恍惚之后,却似乎还是差了一步。 孟夏一个趔趄,那烟气早着其身,顷刻间便分出了胜负。 孟夏微一失神,旋即摇了摇头,返归本阵。 看似平平无奇、无有任何意外的一战,又结束了。 但琉璃天四方,坐镇四象的四位天尊,自作战伊始便仿佛隐匿了形迹一般;此时面上却各自出现一丝微妙变化。 旁观阵营之中,秦梦霖,玉离子,黄希音,御孤乘等寥寥数人,各自微微颔首。 真昙、四御两宗掌门,却在暗暗以神识交流。 申思平传音道:“想不到她竟以此法化解。” 梅雪亭回答道:“她也到了极限。算是双方各出手段,打了个平手。” 申思平道:“压轴之战,就仰赖贵派弟子了。” 梅雪亭道:“她也只是尽量克服,却终不能视而不见。有此一线助力,新陵胜望极大。” 此时,琉璃天上,乃是当世天才齐聚。 参战及观战者共计五六十人,如此规模,可谓古今所无。 但是真正看懂方才宁素尘与孟夏一战者,只怕至多不过七八分之一。 宁素尘“水云一线”,虽是常法,但是随着其臻至圆满境界的机缘,其地位却有极大的提升。尤其是最终水云合璧、凝练杀机于无形的手段,威力或许稍逊,但是突然斩杀的能力却丝毫不逊于木愔璃的“星落乾坤印”。 四御门第二真宝虽与心血气机相连,又岂能真的抵挡得住? 而孟夏的手段,看似是以法宝硬接,其实是施展一门以我为主的道术,冥冥中和首战真昙宗的“半尺天棰”构成内外呼应之效,倍增其势,等若是呼唤宁素尘法力气机所藏之“间谍”,破坏其神通之圆满。 不止是孟夏,先前张承钧、李斯皆用此法。 甚至张承钧、李斯、孟夏三人,也是有着前后呼应的阵法章程。原随风立下一枚钉子,四御门三人依次累增其势,张成一点三面,足可令“半尺天棰”的不谐之力扩增十倍以上。 乐观的估计,甚至不需要第五人出手,单单是这四人的配合,便有可能将宁素尘击败。 但他们依旧是败了。 其原因在于—— 寻常的圆满境界者,自身天然处于一种精密稳定的状态中,方得如意;除非突破圆满之上,才能打破这一制约。只要这种“精密稳定”遭到破坏不能维持,自身的战力便会受到极大的干扰。 而宁素尘却有些特殊,其“折而不断,弱而不绝,二相起伏,若合符节”的顿挫妙旨,不止是增长了其变化的潜力,更极大的提升了自身的容错,和旁人时刻维持的“静态精密”状态迥然不同;“带病”作战,所受影响却远较常人为小。 正文 第十一章 曾经利弊 道明心曲 击败四御门三人之后,宁素尘便迎来了最后一关。 若是依旧得胜,她便站稳一个九子名位。 对于可能的对手,她心中隐然有所预感,当是真昙宗武新陵无疑。 武新陵其人,修炼法门与符凝锦相同,正是玄奥异常的“缘起断天心”之法;且他金丹境时,曾与宁素尘有一面之缘,切磋道术高下。因那法门的特殊用途,正是为今日备下的伏笔。 对于这一切,宁素尘并不知晓,只是冥冥之中一点直觉,认定了当是此人而已。 但对面阵中,却是自藏象宗阵营豁然出得一人,大出宁素尘所料。 定睛一望,那人长袍雍容,信步顿挫,并未往自己处来,而是径直往似远实近的杜念莎处去了。 宁素尘双目微凝。 此刻大战之后气机一落,了悟其中玄机。 尽管每一位预备种子最多迎战五场,并未言明必须连续作战,不得错位东西。但是考诸实利,连续出手挑战,令守擂之人没有喘息余地,理应是最佳选择。 除非你本来便不以胜负为念。 此时辰阳阵营打破了这个常例,却彰显了其临敌决断的真知灼见,甚至有可能是三位道境大能中的某一位暗中指点。 因在战斗之时,宁素尘心意顿挫起伏,宛若海中怒涛,汹涌难定。所以原随风所留半尺天棰之法,虽经四御门真宝连续增益三次,但却如狂浪之中的一叶扁舟,随势而动,存在感被大大削弱。 但是若宁素尘气机一旦宁静下来,归之于云消雨霁海阔天空,此身之象亦与精密规整者无异;那敌手所留之法,便是如鲠在喉,愈发彰显。 所以,彼连斗四阵之后,选择“晾上一阵”,着实是不易想到的妙法,亦是完全窥破宁素尘的“心意顿挫”之道,方能有此见地。 杜念莎身前十丈,与之相对之人,身量虽非绝高,但却给人一种厚重伟岸的感觉,又兼具灵动风流。纵在琉璃天上这最顶尖的数十人中,气度也算得上出色。 杜念莎之前的藏象宗第一嫡传,白新禅。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九宗诸位真君,无论是辛雅安,梅雪亭,申思平,还是越衡阵营的宁中流,施凤楠,薛见迟,司夕夜,各自都有微妙神色变化。 藏象宗杜明伦身后的另一位真君鹤守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反倒是杜明伦,出人意料的平静。 对于藏象宗方略何如,众人也各自心中了然。 如藏象宗之事,诚为古今所无。几位真君本拟九宗相聚时便有一番涟漪;但出人意料的是,无论是藏象宗杜明伦、鹤守臻两位真君,还是号称“自己所行才是藏象正道”的杜念莎,都是选择了克制。 双方并未有任何交流。 杜念莎固然是不愿咄咄逼人;而杜明伦亦深知若是先展开一场道争辩论,无异于越描越黑,贻笑于人。其实最善之策略,莫不如和光同尘,混迹于琉璃天大比之中,将这走上异道的血脉后裔兵不血刃的击败。 只要取得了最终的胜利,那么他所言之方略,自然是对的。 从这个角度上看,杜念莎甚至是较宁素尘更加优先的目标。从第一个出阵之人便是道行极为不俗的白新禅,便可见一斑。 缥缈宗施凤楠真君忽道:“一误再误,何至于此。” 天中诸位真君,相顾愕然。 原来,施凤楠真君这一语,并非是以传音法门与宁真君等人交流,而是径直说了出来。 所指如何,不问可知。 施凤楠真君话音一落,微微摇头,亦自知出言有失。 其实她并非意在出言讽刺或挑衅,而是有感而发。 五百余年前,就在杜念莎出生百日之时,杜明伦曾往缥缈宗一行,意在借取缥缈宗的一件宝物。问及用途,乃是在藏象宗之北的外荒之地的深渊中,汲取一十二滴异泉,炼成奇药,对于杜念莎的资质养成大有好处。 彼时彼刻,他对于杜念莎这孙女的舐犊之情,宛在目前。 未想五百年后,竟成今日局面。杜念莎果然有了极高的底蕴潜力,但是杜明伦却不得不为了将其击败而殚精竭虑。 杜明伦转头一望,十分平静的道:“施真君所言极是,当初抉择,的确是错了。” 鹤守臻一怔,面色微变。 其实在如此场合,杜明伦所言着实有些不合时宜。这岂不是说藏象宗站错了队,不当与辰阳、原陆为盟,而是应当靠到越衡那一方去? 但蒲方舆、辛雅安等人,却个个神色坦然,丝毫不见芥蒂。 因为他们心中深知,这是一场必须要分胜负的赌局,没有割肉止损的可能。无论杜明伦口中如何说,在实际行动上,他总是坚决贯彻既定之方略的。 甚至其愈觉得从前之误,今日便愈加激进果断。 杜明伦对于自己的行事抉择,自然也有思考。 作为距离道境仅差一步的人物,道心入流,从容明断,审辨得失,是应有之义。 尤其是杜念莎做出石破天惊的决断之后,他思虑更多。 其实藏象宗诸位真君私下议论时,亦常常叹息,当初是小看了归无咎。 但杜明伦以为,症结并不在此。 就算归无咎成长至今日地步,也不过是和轩辕怀并驾齐驱而已;两人之间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杜明伦自己评判,他不止是小看了归无咎,更准确的说,是小看了整个“变局”中的一代人——除了归无咎在内,还有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甚至己方阵营中的轩辕怀,林双双,江海等人。 在杜明伦当年的判断体系中,他过于看重了九宗的“实体”和“规模”,而忽略了这一代人可能带来的“变量”之广大。 在当时的杜明伦看来,无论是归无咎之于越衡,还是魏清绮之于缥缈,或许又是一位顶尖的道境大能,能够将宗门势力、完道之路大大推进;但是谁又能想到,其竟然能够追及数十万载,一举功成? 换言之,归无咎这一辈人,已然超出了“应世之杰”的范畴,而成为了九宗传承历史上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 归无咎在九合宗等三宗精研十余万年无果的基础上,一举立下“四九成道”之法,即将深刻改变九宗规模布局,便是明证。 所以,杜明伦自问无悔。 这是由每个人的知见范畴决定的。 就算回到过去再来一次,只要不是提前预知了未来,他杜明伦依旧会觉得联大凌小、三家合纵还是最稳妥、对于藏象宗发展最有利的策略;只能说时也命也,天意难追。 不过…… 若是胜了眼前这一阵,依旧有挽回的余地。 战局之中,二人依旧未动。 白新禅资质才器非同小可,且其身负独特器能,遇到后来,悟性潜力愈加水长船高。所以其真实潜力,要较他当年初入金丹境时各宗同道的评价,更胜一线。 若非意外受伤,其潜力理应不在江海、穆暮、宁素尘之下,属于有几率突破圆满境界的人物。 可惜造化弄人,一失足抱憾终身。 终于,杜念莎先开口了:“百年之前,我在横梁峰给白师兄一封长信,并等候了七天。” “可惜,终究杳无消息。” 横梁峰,是藏象宗统辖地域的外荒边缘的一座高峰,类似于荒海之于越衡宗。在当时的情境下,杜念莎此举,亦是要冒一定的风险。 白新禅双目似清似浊,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让杜师妹失望了。” 杜明伦、鹤守臻闻之,却觉背心一凉。 此事他们却是从未听闻。 杜念莎联系白新禅,目的不问可知。所幸白新禅最终是站在了宗门这一方。不过传信之事,他却未与诸位真君说明。 杜念莎双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低声道:“是白师兄一挫之后,失去了当年的勇气了么?” 杜念莎自幼年至于长成,极得白新禅照拂,交情之深非同小可,甚而有几分嫡亲兄妹的意味。未想到杜念莎做出抉择之后,二人竟终是分道扬镳了。 单单是私人交情,亦不足道。毕竟古往今来,无论仙凡世俗。私交甚笃最终决裂于义,以至于因“道不同不相谋”而割席,其实也并不罕见。 关键的是,对于九宗局势,道心立场,白新禅亦与杜念莎相似。力辟辰阳剑山精一唯我之道,主张强化与越衡的盟好关系。道心一致,较之私交显然有更重的分量。 但出乎杜念莎意料之外的是,白新禅并未随他而来。 思忖良久,白新禅道:“我的困顿拘束,并非因为道业资粮、上进门户、外物掣肘等等。此类形下之体,暂借越衡、缥缈等友盟之力,亦能得之。至于因果困窘,大义名分,当年杜师妹信笺之中,已然说的很明白了。兄虽愚钝,不能发明精义,但是总也是看得懂的。所以……自然也不会由此受限。” “至于名位实利,更是于我如浮云,何足道哉?” 白新忽然摇了摇头,道:“罢罢罢。说这么多又有何用?很快,师妹你就知道了。” 言毕,白新禅掌心一托,一柄二尺长的短小木剑,赫然持在掌中。 一身气机,亦随之鼓荡充盈。 箭在弦上。 正文 第十二章 两缺成圆 违体违心 非止是九宗之内,就算整个紫薇大世界之内,只要不超越圆满之境,难有人可与杜念莎争锋。 只需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她胜过玉娇龙一战的细节传布出来,便无人会质疑这一点。 当年胜过束玉白时,杜念莎本非真正意义上的圆满境,乃是借助方圆裁切之道,成其圆满。 而今时今日,经历数十年道术拆解演练的实证,杜念莎已真正称其圆满;由此可知,其实际战力,应当更进一步。 白新禅道行虽极为不俗,但因当年意外受挫,已然落诸穆暮、云千绝等人之后,更不足以对杜念莎造成威胁。 却见白新禅木剑一指。 万千金色光点,犹如萤火虫一般汇聚成流,顷刻间织成浩瀚虹霓、匹练一束,朝着杜念莎席卷而去。 藏象宗道术,虽云汇通阴阳、七中取二成正反四十二变。但是以实绩而论,就算强如杜念莎、束玉白的层次,在七部四十二变中,亦有喜好侧重、长短差别,更遑论其他人。 白新禅所动用的,正是其最擅长的《解形合变火流书》和《太极炫阳法》相契之法门,前偏而后正。 面对此术,正面对应,必遭其困;若侧身游斗,更要抵御星流的无形牵引。故而此神通虽是匹练形态,究竟处却是旋涡之实。不出非常手段,断难解之,只得如陷溺泥沼,愈来愈深。 杜念莎的回应,干脆利落。 身躯轻轻一摇,忽然有无端墨色云气腾涌将来,顷刻间凝成一只大约三四十丈的广口喇叭。此象一出,似乎中藏无量解、炼之力,外力摄入,登时瓦解。 这是《白羽黑翮飞行经》与《冲凝指归》合成的一变,但神通意象,已与最初时的轻重配置大不相同,显出杜念莎对于藏象宗道术的拆解,又进了一步。 此法举手间成就,却似完全克制了白新禅的道术。这是“道义相近而愈高明”的意思,同样取法牵引吸摄化解,但层次却在白新禅的道术之上。一如方才束玉白迎战萧天石、张宏辩等人之时。 只是对手分量,却不可以道理计。 更妙的是,杜念莎的神通看似是一广口喇叭的形状,只消绕了过去便可避过;但是仔细看方能发觉,似乎时空为其破碎割裂,内外两分。罩定之物如论如何游走,却难以逃脱于物象之外。 黑罩吞火龙。 但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星光火龙之象,固然急速褪散,崩逝瓦解;但杜念莎的浑成一罩,却也渐渐淡泊飘摇。到了星光彻底被炼化之时,那黑气罩却也破损了十分之三四。 战局内外人物,凡是道行到了圆满境者,无不惊讶。 这一式交手,虽然依旧是杜念莎胜了,但是与众人想象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杜念莎道行远在白新禅之上,再加上神通相克,这一番碰撞,宛若一株火苗投入千尺寒潭,断不当是如此景象? 身处弱势却自守不失,节节消解却又不见紊乱,反而以一定比例消耗敌手之气机—— 这是…… 圆满境界才有的气象! 观战人群之中。 直到此时,来自本土文明、妖族、魔宗、以及各系之嫡传,才感受到几分味道。 似乎一瓶年数极为悠久的陈酿,仔细品味,才能察其甘醇。 在进入旁观席位之初,心中那一丝仰慕消散殆尽后,至少有一半的人,心中有些不明所以;更是对几乎所有人都成了哑巴的凝滞气氛十分不适应。 直到此时,才渐渐见到其中妙处。 譬如玉离子和秦梦霖二人,相距甚近,正在交谈。似乎打破了一切间隔,俨然多年之故交。 就算二人再如何心量宽阔,若是易地而处,也绝对没有这样融洽无间的氛围。这不是说二人没有坦诚相待的机会了;而是换一个环境,这两位心中的争雄博弈之念,必然攀升之顶点——哪怕是坐而论道也一样。 断然不至于有这份真正的轻松与和谐。 唯有九宗之盛名,划下一条无形界限,将九宗之外者尽数归之于“客”,才能令所有人暂时生出“引为同道”的奇妙观感来。 二人交谈,并未用传音之法。 作为客临此地的最强者,二人的意见,旁人自然都认真倾听,唯恐漏了一字。 秦梦霖道:“这位白新禅道友……并不是圆满境界,而是因一场机缘,临时成就。” 玉离子道:“此人道体躯壳,原有一丝缺损;如今神思气象中,又有一丝缺损。前者可谓违体,后者可谓违心。但两缺反而成圆,反倒是令其暂时臻至一种虚拟的圆满境中,只是不得长存,刹那光华而已。” 秦梦霖接口道:“此法之玄奥,唯有圆满之上方能领悟。而未臻圆满境者借此成就圆满虚像,非绝强外力点化不可。只怕须得两位道境大能,分居正反,相与助力。” 此言一出,位居琉璃天正西方位的诸永宸,面露讶色,投来一丝异样目光。 秦梦霖心中忽起微澜,但却处变不惊。 二人身畔不远处,御孤乘、申屠龙树闻之,亦觉茅塞顿开。他二人虽能勘破白新禅并非真正圆满,但所谓“两缺成圆”、道境助力等玄关,却未能察知。 其实御孤乘、申屠龙树之知见和秦梦霖、玉离子并无多少差距可言,左右只在毫厘之间。只是秦梦霖、玉离子所持之道术务在追求极限,对于对立消长、否极泰来的变化之理,领悟的更加透彻。 战局之内,杜念莎亦以了然。 曾经道途之上的一次损真之憾,是“违体”; 并未随着自己更加认同的小师妹,而是依旧遵循宗门安排,是“违心”; 两缺成圆,为的是通过奇异法门,暂时臻至“圆满”境界。 这是白新禅终身之憾事,难以释怀的执念。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大约便是此意了。 杜明伦面色微变。 这一道法门,乃是借助辰阳剑山诸永宸和原陆宗姜成鹿两位天尊合力,方才落实的奇异手段。经由身心两缺成圆,最终临时更进一步。 本来白新禅道行逼近圆满一线,身之缺亦有所属,正是修习此法的最佳人选。 但是“心之缺”为何物,却迟迟尚未落实。若是以人力促成,尺寸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却也颇费思量。 但杜念莎和束玉白之战后不久,白新禅忽然禀明,“心之缺”已有着落;杜念莎离藏象宗而去,正是他心中之憾事。 杜明伦只道白新禅的含义是他与杜念莎交情极笃,如今因理念抉择分道扬镳之意;没想到经由二人方才之对答,他才明悟过来。其实他的理解恰好相反,白新禅其实所持之道与杜念莎并无不同;所谓“违心之缺”,是并未随杜念莎而去,而是依旧留在宗门中的意思。 杜明伦目光一凝,将这些念头拂去。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白新禅终于终于达到了他本可触及、却最终相去渐远的境界。这是他毕身唯一的机会,宛若流星划过。所以他就算是对杜念莎再认同,这一战也定会倾尽全力。 只要是这样,杜明伦的目的,就达到了。 果然,白新禅气势愈涨,竟与灵动星流混合唯一,最后汇诸剑身,执木剑纵身一击! 这一瞬,所有人都在等候杜念莎的抉择。 四位天尊,九宗真君,以及在场的圆满境界的精英,都拭目以待。 事实明朗。 白新禅纵然臻至“圆满”境界,亦是最弱的“圆满境界”,和杜念莎之间,有着莫大的差距。若杜念莎全力以赴,只怕电光火石之间,就要分出胜负。 但是圆满境界有圆满境界的不同。哪怕看似实力悬殊,哪怕杜念莎一招就将白新禅击败,哪怕看上去是杜念莎全无伤损的“完胜”,但是内在的精力法力消耗,却似小实大,不可回避。 换言之。不需要动用“半尺天棰”、“崎岖之象”等古怪手段,单单凭借“圆满”二字,便天然具备更胜一筹的效用。甚至于就算你将敌手神通破尽,真正终结的那一下,依旧要有不小的消耗。 除非你突破界限,达到凌驾于圆满境的圆满之上境界,方可破局。 唯一的悬念在于,白新禅不是真正的圆满境界。 他到底也维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所以杜念莎是否可能如束玉白那般,采用“三气法”一类的手段暂时拖延;等到白新禅自圆满境中褪去,再轻取之。 杜念莎立刻给出了回应。 那宛若墨色广口喇叭一般的神通形象,立刻一收,化作一柄长剑,执在掌中。 说是“剑”其实有些诡异;因为此“剑”过于粗大,且只有前半段隐见两刃之形,靠近手掌的半部分,却是浑圆一柱,犹如木棍。 杜念莎面上白光一闪,衣袖轻轻一荡。 肌肤中显露出的精力逼人,宛若精瓷出炉一般的慑人光泽,几不下于席乐荣、姜敏仪等施展武道手段时的气象。纵是对于九宗道术极为谙熟的诸位真君,亦觉十分陌生,一时竟也猜测不出这是哪两部经典融合而成的手段。 杜念莎手执此剑,人剑合一,奋力一击! 没有丝毫犹豫。 杜念莎给出了答案。 她没有一丝观望拖延的考量,没有吝啬法力,而是以强对强,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解决问题。 战场内外。 除宁素尘身在局中、无暇他顾之外。其余玉娇龙、江海、束玉白、墨天青、荀申、席榛子、马援等人,都是面色微变。 他们心中,都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 这一击,非圆满境可敌! 正文 第十三章 道心有悔 来去无意 虽曰“圆满”,但是两道神通正面碰撞,还是显露出不容置疑的“质”的差距。 杜念莎通贯解经之后,又有整体上的收获。虽然不曾跳出从四十二部衍生出亿万变化这一路数,但是高屋建瓴处,别有一番驾驭之功—— 这就是她貌似武道气象的锋芒。唯借助气运加身之力,方得炼成。 而具体的神通之象,却会化作各形各相的兵刃,一如现在所执的黑色怪剑。 以一本为枢纽,神通为器物,两者统一,达到了寻常“神通极限”的边界之外。 墨剑木剑相交。 那木剑上分明亦有规整圆满之神通加持护佑,但只听“嗤”的一声响,木剑立刻断折。 此剑一折,白新禅凝练至精纯无暇的神通之象立刻瓦解,以极快的速度被杜念莎的墨剑吞噬。只微一瞬目的功夫,其神散气消,而杜念莎的墨剑却精简了许多,蜕变成一根尺许长短的黑色精刺。 电光火石,穿胸而过。 白新禅一个趔趄,向后退出里许之外,面上赤色一涨。 杜念莎玉容之上,似乎亦有一丝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 这是二人独特交战界域中的“里许”,其实在旁观者看来,不过十余丈远近而已。 归无咎微微一笑。 虽然尚未入场,俨然一个信步旁观的“闲人”,独立于战局之外;但是迄今为止,琉璃天内外的一切人事,都在归无咎无有遗缺的观察之中。 或许在旁人看来,杜念莎的抉择亦并不值得惊讶。因为拖泥带水踟蹰观望,若未能如意,不免挫伤锐气。不去贪恋那一线尽善尽美的可能性,而迎之以杀伐决断之法,未必不是上策。 其实旁人难以知晓的是,杜念莎的确是有着更优解的。 生克变化推演到了极致,不单单是神通之间的相克有解;就连气机之消长、消杀、生灭亦有解。这也是道术相须之理的极致体现。 换言之,旁人想象之中“就算神通道术完全克制,将圆满境对手法力彻底驱散炼化,依旧消耗不浅”其实并不完全正确;若是到了最深湛的那一步,最后法力消杀的临门一关,消耗之多少,依旧有推敲余地。 如今藏象宗神通,大的门径皆在杜念莎掌握之中,每一道特殊法门的最优解,至多推敲半个时辰,便能演算出答案。 在琉璃天的战场上,半个时辰并不算多。 可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倍以上的法力消耗,用最暴力的方法解决问题。 这既是她性格的彰显,同样也是源自一丝理解和善念—— 因为,这应当是白新禅之所愿。 就在此时,忽然出现意料不到的变化。 白新禅气机一散、面容转赤,退出里许之后,本已恢复如常。但此时此刻,却见他面目忽地呈现出异样的惨白,双目微微凸出,一束长发也彻底失去了光泽,缓缓坐倒在地。 “白师兄——” “白师兄——” “新禅——” 杜念莎、喻得真、杜明伦、鹤守臻等人一齐出声。 整个琉璃天中,数十道目光不约而同投了过来。 白新禅望了一眼面含关切之意的杜念莎,微微一笑道: “终于,捉摸到了那个境界……浑成如意,无有不谐,的是上善之境……只是天外有天,终究不是你的对手。” “本以为这当是如久盲之人忽然目见五色;久聋之人忽闻瓦釜雷鸣,纵然只有区区一日,亦值得用毕生的寂寞去换取;但真正临之,心中虽有一念欣喜,却并未到了想象中的那等满足。” “或许有人以为人心皆是如此,未得之时念念不忘,一旦得之反倒淡薄;但我却知,并非如此。” “或许,我的选择的确是错了。本以为的道心坚持,不过是一丝执念而已。修道修道,人在前而道在后,道术之修炼,不过是作为渡河之筏,完善身心;如今为了修道中的境界,反弃本心,岂非买椟还珠?” 杜念莎低声道:“白师兄……” 心中无端升起一丝不忍。 她猜出了发生何事。 若白新禅无悔抉择,见道而喜,遂其愿而终,那反倒不算什么;如今白新禅这一番话,看似是改弦易辙,拉近了与杜念莎之间的距离,但却更令人伤怀。 白新禅一笑,道:“师妹勿要难过。” “话虽如此说,但体验此境之后,宛若流星划过重归于寂,终没有趣味可言。修炼此诀,道境已属无望。就算勉强成就近道,得享数万载寿元,又有何用。不若令此生终结在最高点,也算是一副可以传之后世的画卷。” 白新禅的声音愈来愈低。 最后的“画卷”二字,几乎只是蚊蚋之音。 白新禅又振作精神,勉强转身,对杜明伦一字一字言道:“这是我自己的抉择,与旁人无涉。” 杜明伦怔然无语。 此语既毕,白新禅双目缓缓合上,已然气绝。 藏象宗弟子切磋,有令护身之宝眠而不发之法。 当初杜念莎与束玉白分出胜负,便用到了此法。 但今日玄浑琉璃天之争非同小可,而白新禅既是早有计划对上杜念莎,当然不至于在此节有所疏漏。出行之前,杜明伦更是提醒了一遍,勿要忘却发动护身之宝。 但是白新禅并未将护身之宝开启。 魔道中虽曾有一人莫名落榜,但是那人生死不知,且他极为神秘,除了魔道内部,似乎并无一个九宗、妖族、仙门的嫡传识得此人。 所以面前的白新禅,是众人亲眼所见、三十六子图上第一个陨落之人。 观战之人中,林弋等人明明感应到白新禅气机已亡,心中却尤自不信。想到白新禅身份,忽然灵机一动。 包括林弋在内,有二三人纷纷取出一物,显化图卷,竟要以此法确认。 图卷张开,第三卷之上,白新禅果已不在榜上。 原本已被挤出三十六子之位的真昙宗武新陵,此刻重归末席。 杜念莎玉容归于平静。 大袖一卷,将白新禅遗蜕收纳了,缓缓回到阵中。 越衡一方,出阵之人早定。 缥缈宗吕玄。 按照前两阵结束的顺序,本来吕玄下场比试,应当与杜念莎与白新禅这一阵同时;但是他见下场比斗的是杜、白二人,竟兀自立在一旁观战。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拍了拍衣袖,走进阵中。 束玉白精神一振。 根据藏象宗所搜集的讯息,吕玄在后辈五人之中资质潜力隐隐算得上第一。但是他毕竟道行与自己差距太大。若是他出阵第四阵,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人,无论是云千绝还是沈湘琴,在缺乏足够铺垫的前提下,都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岂料吕玄来到界域盈缩的界限之外,冲着束玉白微笑一颔首,竟是擦身而过了。 然后,缓步前行。 他所选择之人…… 是轩辕怀! 轩辕怀面上,罕见的露出笑意。 按理说此时琉璃天上,万众瞩目的焦点当是轩辕怀和归无咎二人。但是自始至终,观战者都在关注实时战局,而罕见对于归、轩二人预测胜负的讨论。 因为这两位气息飘忽不定,一切关注、审视、兴致,竟似无法留形,不经意间就被吹散,俨然非是此界中人,而是深藏过去或未来的某一人的照影留形。 一眼望去,不自觉的就将自家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甚至于功行稍逊者,对此影响全无所察,只道是自己忽略了二人的存在。 但是此时吕玄临近,轩辕怀气象立刻为之一变,从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形态,转化为乡村少年的模样。面上挂着的笑容,一点也没有捉摸不定的纷乱,而是出人意料的亲切。 轩辕怀平静道:“为什么会选择挑战我?” 吕玄下巴微微一样,异常干脆的道:“想来就来。” 吕玄气机一振。 但是尚未来得及发动任何神通,空中忽然传来一道细微雷鸣,清风拂过。 吕玄立刻不由自主。 风形剑意一滚,已将他轻轻摔出阵外。 整个过程,轩辕怀并未动一根手指头。 兔起鹘落,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不单单是九宗入阵的各宗嫡传,就连高明如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等辈,亦觉浑不可解。 一场斗法的目的,无非有二。 一是斗胜中求精进;二是虽败而有所得。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中,姜敏仪又提供了第三种答案:失败本身,也是一种资粮。 可是吕玄心性,与姜敏仪截然不同,不属于这三种情形中的任何一种;且双方实力差距,较之当初姜敏仪和玉离子,又何止大了十倍。 真的是“想来就来?” 不止是吕玄;轩辕怀的行事,亦十分奇怪。 面临一位修为与自己有天渊之别的对手,众人心中所想的是,轩辕怀当令其全力施展手段,然后再将其击败。但没想到轩辕怀竟不给吕玄出手的机会。 若换作是旁人,或可猜测是轩辕怀不满吕玄挑战自己权威;但是以轩辕怀心思之深不可测,断然不会如此肤浅。 更重要的是,刚才轩辕怀面上笑容异常纯真亲切,更不似是怀有此念。 吕玄翻身起立,面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不过,这一番惊鸿过隙,却是冲淡了白新禅那一战的惨烈。 正文 第十四章 观而不学 有心无求 吕玄尚未退回本阵,缥缈宗旗下,有一人似乎早已迫不及待了。 纵起遁光,却见绿影一闪,旋即高声叫道:“领略林师妹的高明手段,我早已等不及了。” “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林师妹勿要效仿方才轩辕师兄的路数,且容我施展手段才好。” 蒲方舆等人见之,心中一奇。 申思平更是暗中嗤之以鼻。这琉璃天之上的争斗事关重大,尤其是守擂之人须得面对五位敌手。临场对敌之际,自然是怎么省力怎么来。如此要求,未免不合情理。 入阵之人绿裙鲜亮,风姿玉容,双眸闪闪发光,映照出一种别样的生动活泼。 缥缈宗游采心。 这一番言语,若安在常人身上,未免有些古怪;就算是九宗嫡传,也略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有吕玄“珠玉在前”,此时竟不教人觉得突兀。 琉璃天之会,不单单是赴会参展者,将本人调整状态至最佳。就算是诸宗真君,静观风云之辈,此时心意明锐也远远超出常时。 在九宗内部,尤其是辰阳、藏象阵营的视野内,因越衡一方英才累出的缘故,游采心并不在最值得注意的序列中。 但此时以最入境的神气观辨之法,却能感受到—— 此人气象,与吕玄有殊途同归之处。 当然,因二者年齿之先后,这话应反过来说,是吕玄的成长,有可能是在游采心处触类旁通、同流演化而又有进益。 吕玄的心意,率性随心,“想来就来”,分明直承于此,但其性空灵,不若游采心之色彩浓郁,心花烂漫。 林双双报之以一笑,温声道:“好。” 她这一笑,却轮到越衡阵营中南宫掌门、薛掌门、元鹰掌门、施真君等人,各自惊奇。 九宗嫡传的性相特征,林双双、杜念莎二人,是“天真意趣”之象。 只是杜念莎的天真之中,暗藏一丝倔强骨力。尤其是久经磨炼之后,病树疬火,脱胎换骨,更是与昔日气象有所损益。唯有林双双,是纯粹持有此象,天真意趣,妙若天成。 入阵至今,林双双反倒是冷肃如仙,静谧深邃。旁人也不在意,只道是因为琉璃天之争事关重大,她态度郑重,方是如此气象。 但此刻见她这一笑,才知大谬。 盈盈浅笑之中,从前之天真固然可以望见端倪;但更多的是智珠在握、凭栏介立的风采。认真说来,一跃乎更类于秦梦霖、魏清绮,彻底颠倒过来,成了心智长于面容。 数十载不见,判若两人,天旋地转。 林双双既允了游采心令其尽情施展手段,自不会先出手抢攻。 但奇怪的是,游采心竟也并未急着出招,而是右手拇指、食指托住下颌,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直至一刻钟之后,有几位嫡传似乎微有不耐之时,游采心终于出手了。 双掌合十当胸,两道圆周翻滚幻化,将游采心围绕圆心。直径十余丈到二三里不等,大小盈缩而动。 内侧之环,是纯白中泛着一丝浅蓝;外侧之环,却是细腻如丝线的赤色。 分明是内主防御、外主攻杀的缥缈正法。 虽然其不能做到绝对的攻守均衡,但是很显然亦从魏清绮的完道收获中汲取甚多,极大的修缮了此法门原先之气象。 不过…… 此法一出,不但是林双双微微一愕,其余无论九宗嫡传,还是旁观看客,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原来,游采心所动用的神通之象,不仅仅是单纯的两“环”。 内外两“环”之间约莫有二三尺宽的空隙,当中竟是以法力气机,演化出种种奇妙的形象,约莫有数十种之多,等分于环中。 观那形象—— 有矫健灵动的狸猫; 有欢腾奔走的马驹; 更有食铜兽、九节狼、碧眼貂等兽类的幼崽,皆是卖相极佳、仿佛婴儿之类的小兽。 牙牙语语,萌态可掬。 一众宾客之中。 纵然以荀申的来沉寂冷厉,也不由莞尔一笑。 包括荀申在内,所有人见到这形象的第一反应,势必是其中暗藏着什么道术玄机。 但仔细辨认,游采心的神通道术,干净明练,理路清晰,完全隐藏在“一攻一守”的两环之中;似乎这些奇怪的动物幼崽一类,真的只是游采心个人的喜好之举,徒然消耗法力,而没有任何实际用途。 在大战之际,面对林双双这样的敌手,尤不全力以赴,这已不能说是率性,而是任性。 正如此想时,荀申无意间抬首一望。 九人之中,魏清绮似乎和游采心对视一眼,嘴角微微一动;分明是一种宽慰自许之意。 荀申心中一凛。 魏清绮的心意浩瀚,不知胜过多少城府森严之辈。能令她流露出一丝情绪外现,非同小可。 念头疾转,再去看游采心,终于看出一些玄妙来。 原来,你若从正面推理,那些鸟兽意象,固然完全无用,十分累赘,完全是浪费法力的花架子;但你若反过来看,若是将这些看似完全无用的意象尽皆取出,仅余内外两环,那么游采心所动用的神通威力,不是增加了;而是略略缩水,有欠丰润。 甚至由是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 魏清绮在道术层次上固是远远胜过了游采心;但那是因为修为远胜之故。若二人修为在同一层次,游采心此法,战力或许更高。 作为奠定完道之人,魏清绮理应是缥缈宗道术一本中最纯真者,非后来者所能超越;荀申亦不知自己为何生出如此念头。 荀申身畔不远处,黄希音忽然歪过头来,道:“我知道的。” 荀申讶然道:“敢问究竟。” 黄希音道:“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后,采心师叔忽来寻清绮师叔。言道清绮师叔一直是她最为信服之人;但是因为彼此之间不仅是天资高下差距,性格亦截然不同。想要学习靠拢清绮师叔行事,总觉得力不从心,愈来愈远。” 荀申缓缓点头。 不世出的非凡人物,仰慕之人甚众,也是应有之义。只是以其为榜样尝试追及,却是似易实难,愈追愈远。 黄希音续道:“我当时看得出来,采心师叔不过是感慨之言而已;但是清绮师叔闻之,却面色忽变,默然不语。我当时便料到,似乎清绮师叔被这无心之言触动心弦,或许这是一场非同小可的因缘。” “果然,清绮师叔闭门三日。三日后,回答了采心师叔八个字。” 荀申道:“哪八个字?” 黄希音道:“观而不学,有心无求。” 琉璃天之上。 姜成鹿道:“魏清绮是一元之象,智珠默运,浑成幽微;游采心是二元之象,心花灿烂,从容率性;吕玄是正反之后的‘一合’,逍遥意趣,无所不至,却又暗合‘缥缈’本旨。这‘缥缈’之内含,无意间扩大了一倍;原来如此。” 季苍生目光幽深,良久才道:“想不到除却完道大业,东方道友还在这一道上下了功夫。” 这是辰阳剑山这位剑主坐镇琉璃天上所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此时几位是神意交流,并不入旁人之耳。 诸永宸眸中亦有一丝复杂。 以缥缈宗的进度,能够在这一代逼近完道,已属石破天惊。没想到东方晚晴还不满足,竟然在此道上发力,竟也取得了非凡进益。 众所周知,缥缈宗取材,在机缘感应上有特殊要求,是走的严进严出的路子。招录弟子,最契合的典范人物,便是魏清绮。 但是由魏清绮至于游采心,由游采心至于吕玄,缥缈门户,清晰可见的拓宽了许多。 换言之,是“缥缈”的范畴被扩大了。 游采心所演化的鸟兽形容,分明是魏清绮道心悠远的下位替代,只是具体落实应用之处,因为游采心层次尚低,还看不大分明。眼前之战,却成了她检验手段的好机会。 先有幽寰宗借束玉白之手推敲演化之道,后有缥缈宗二弟子气象殊异。 今回对方阵营行事,还真是天马行空。 东方晚晴摇头道:“完道大业,的确是准备既久,又所遇得人的缘故。天时地利人和,归诸于一,方能开花结果。至于眼前这件事……却是清绮自家体贴出来的门路,与本人无关。” 战局之内,当游采心将气机蕴升至顶点,构成阵势、缓步推进之后,林双双终于出手。 却见她身躯陡然一涨,化作一三百丈高的金身玉象,神威凛凛。 然后以掌作刃,猛地劈在游采心双环之上。 清光刺目,甚至连琉璃天的颜色亦完全遮掩;所有涌来的强烈气机,明白告诉所有人这骇人气象绝非只是徒有其表! 比斗至今,束玉白、宁素尘的神通手段,甚至于轩辕怀的牛刀小试,皆不若林双双这一式给人的压迫感。 一触之下,双环即可告破! 游采心身如柳叶,轻轻退走。 这是必然的结局。 宾客席上,墨天青、林弋等人甚至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因为游采心那一式虽奇,毕竟未臻圆满境界,而林双双却是攀至极境的人物,就算是狮子搏兔,也太过分了一些,如此倾力猛击,岂不是徒然消耗法力? 唯原陆宗辛雅安真君,阵中九人之一的辰阳嫡传江海,不约而同的浮现出惊讶。 正文 第十五章 五战决胜 五五之间 先前白新禅挑战杜念莎的那一场,越衡一方本当是吕玄出战,但他却心有旁骛,以至于两场比斗同时进行的步调被打破。 如今,局面却恰似反了过来。 游采心挑战林双双,虽然最后只是一击定下胜负,但出手之前却是酝酿甚久。同时的另半处战场,却是姗姗来迟。 其实也并非全无动静;清晰可辨,此时真昙宗掌门梅雪亭、真君付萧山之间,有一人信步而行,足下两圆穿花,构成一个独特的轨迹。既似是在为下一步出场预热,又似乎是在接受两位真君的指点。 先前数战,每一战都是下场之人自由发挥,并无入阵之前耳提面命的。 由此可见这一场的特殊之处。 这一战讫,双方的第一个争斗焦点,便彻底分出了胜负。 良久,信步而行,身着华服的这位,骤然止步,一声叹息道:“白道友心念在彼,只是从开始到结束,却不得不为我方阵营所用。他这一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言毕,他将披散的长发束成一道,扎了两个圆结,缓缓走进战场之中。 随着武新陵入场,归无咎忽然心意一动,似起涟漪。 归无咎本来对于宁素尘极有信心,认定其站稳九子之位,当属无碍。 这份信心,一半来自推演,一半来自剑心感应。且直到玄浑琉璃天大争开启、九子相继落位,比斗有条不紊的进行,亦未出现一丝变动。 但此时此刻,就在武新陵出阵的一瞬,归无咎的“定念”忽然泛起了一丝涌动。 似乎…… 混沌不定,纷纭不明。 宁素尘成败与否,变成了五五之数。 九宗嫡传之内,宁素尘看似曼妙风流、芊柔雅致,但是论及反弹力之强,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所以她能够承受的极限,亦远远较旁人想象中为深。先前原随风四人步步为营布下的“半尺天棰”手段,看似精密严谨,强横绝伦,但在归无咎视野中,并尚未足以动摇胜负。 若是对方提前布置的手段,那归无咎理应在进入琉璃天时,便修正自己的判断。 直到对手出阵时方才起意,这固然有可能是对方遮掩天机的本领绝佳;但归无咎却以为,更大的可能是—— 这并不在辰阳剑山的谋划之中,而是武新陵获得了什么收获。 临时获得的收获。 武新陵入阵站定。 宁素尘神色郑重。 她虽没有归无咎的剑心感应之能,但成败攸关,却也感受到了接下来这一战的异常。 因为就在方才,约莫在林双双击败游采心的一瞬间,宁素尘感应明白——此时经四人合力,所蕴养成的“半尺天棰”的心意之缺,恰好到达了顶点,对自己的压制力,亦是最盛之时。 突破这个拐点,宁素尘道心复振,犹如日光刺破云层的包裹,用不了多久,就要将那负面影响压制下去。 宁素尘已做好了准备;但那一刻,却并未有人上来。 直到现在——拖延了约莫百息上下。 “半尺天棰”的干扰力,已然下降了两成。 宁素尘自然不认为这是对方的低级失误。穷两宗之力,四人最终铺垫的阻滞手段,若是连其中之效用也把握不清,最后初了纰漏,真是要贻笑大方。 排除掉失误的可能,答案只有一个—— 对方临时得到了更大的“机缘”,或者说“收获”,远远抵过了“半尺天棰”错过最佳时间段的损失! 连惨淡经营不知多少年的秘手,亦能临机让步,对方所得,定是非同小可! 武新陵不是多话之人,只淡淡道了一声:“请。”便随之双臂左右两分,施展手段。 左臂微曲,竟是浮现出一张靛色五弦琴。 当年红云小会之上,符凝锦所用兵刃便是一柄马头琴,看来真昙宗虽是道术奇异万变,但这一代嫡传,偏好乐器之属。 手指微弹,五音凝形。 和符凝锦假名乐器、其实抽丝为刃的手段不同。武新陵是用了乐器之正途,音声拟象之法,而非徒有其名。 随着琴弦波动,介乎于灰黑之间的一抹光泽凭空升起,然后凝练成一个甲兵实体,身高四丈上下,手持六丈长戈,一步一顿,朝着宁素尘冲杀过去。 此时游采心之后,韩太康正欲下场,见到此象,心中一定。 但凡以下对上,冲破阻滞极难。尤其是圆满境与非圆满境的绝大关口,更难以逾越。身处劣势之人,理应穷极变化,手段愈偏愈好,愈奇愈好。先前原随风等四人循序渐进的手段,正是沿着这个思路。 但武新陵的琴音之道,却分明是化作实体神通。那音声所化甲士,法力极为厚重凝实,丝丝入扣,骗不了人。如此手段虽然精密详实,但挑战更高层次的对手,成功几率绝不算高。 尤其是宁素尘的神通,本就是以飘忽不定、变幻莫测见长。 看来她是第一个锁定名位了。 想到这里,韩太康心中也有些感慨。 当年二人并为宗门栽培的嫡传弟子,潜力似乎不分上下。但是时至今日,宁素尘已经领先了他不止一步。 可韩太康尚未入阵,下一瞬的情境,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宁素尘大袖一卷,以曼妙逶迤的“水云一线”抵挡。 但那音声所化甲兵,却强横到得离奇,手中兵刃劈波斩浪所向辟易,气机避之不及,如穿朽木。乍一望之,倒像是武新陵才是功行更高、底蕴更厚的那一位;宁素尘神通虽然曼妙绮丽,反成了精密厚实有所逊色的花拳绣腿。 武新陵尤不满意,陡然大喝一声! 随着他五指挥洒愈速,又有三只一模一样的甲兵浮现,四人成阵,成围攻之势。 宁素尘指如穿花般一点,空中忽有暴雨落下,然后化作一团五彩迷离的奇幻之境,似乎无穷星光,藏身于雨点之中。 细看之下不难察觉,这“雨柱”几乎有拇指粗细,且并非实体,果真如打通了的竹节一般,内里中空;似乎有米粒大小的奇物,在“水柱”的中空部分上下游走。 此神通之威能,不在于雨水纷纷,而在于雨中星点上下浮动所造成的感应之力,万象纠缠。 果然,四位甲士身上逐渐出现破裂,似乎被或正或反、一道道无形而绝强的力量推拉撕扯,绞成粉碎。 南宫真君、宁中流真君对视一眼,眸中却现出忧色。 宁素尘虽然成功做出了回应,但是所动用的手段,却是她十八神通中排名第一的“感天应人”。这一道神通之中,每两道雨柱之间的星点,都有感应之力,且这感应之力随着星点浮动而变化;其变量规模,委实骇人听闻。 若加之锤炼,几乎“真流”大道之下第一等的法门。 真流之上的虚心剑道、推演大道,唯有圆满之上方有可能掌握;宁素尘能够做到这一步,几乎已经是人力之极致了。当中艰难,不亚于以圆满境界之身掌握当初御孤乘、席乐荣等人所持的“损身破限法”,只是路数迥异而已。 但如此杀手锏一出,竟也没有在一瞬之间将敌手凝练的四道分身撕碎,而是有一个逐步朽坏的过程,显然敌手之抵抗力甚强。 委实不可思议! 归无咎静观战局,回忆起当年与符凝锦一战,隐有所悟。 武新陵倚仗类似的手段,抹平了与宁素尘之间一个境界的差距。 论年齿,武新陵较之宁素尘大了接近百岁,赴约红云小会,也不在一届。只是因一桩巧合,因两宗之间商议一桩交易,其时金丹四重境的武新陵,见到了将将破境金丹境的宁素尘。 自此成就了其动用“缘起断天心”之道的伏笔。 但就算是如此,也不足以改变二人之胜负。这一重因素,归无咎虽然未知真昙宗功法之妙,但冥冥中已在他算度之中。 而此时武新陵因此术增幅之强,竟似还要强过符凝锦不止一筹。 回忆此战前后每一个细节,归无咎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应在这里。 就看宁素尘自己,是否能够领会了。 战局之中,武新陵气势不馁。 琴弦之间拨动,立刻显化出四个甲士、两只巨大的蜥蜴、两只蜈蚣,浑身铁色,冷厉夺人。虽然卖相和不入流的三四等神通相似,但是凝练到仿佛实体的强横法力与生机,却是丝毫做不得假的。 宁素尘催动法力,雨水虽然不曾更大,但水珠之中的星点浮动,却又加速了三分。 胜负似乎只在顷刻之间。 战局至今,无论入阵之人动用了何等诡秘偏门的手段,秦梦霖、玉离子二人,皆能望见真谛。故而除了极少数特立独行之人,宾客之中十分之六七,都靠到近前来听。 但是现在,连二人也是静静思索,皱眉不语。 武新陵的战力,实在超出了预料,和二人一眼望穿的“应然境界”大不相同! 秦梦霖转首一瞥,望见林弋手中捏着一枚玉石。他身前画卷飘浮,竟未散去。忽地心有所悟,道:“原来如此。” 玉离子双目微凝,道:“何解?” 秦梦霖幽幽道:“因此人先下榜,复上榜之故也。” 正文 第十六章 所见及远 缘力升降 初时尚不觉得,但观战既久,归无咎却感受到了许多过往所不能及的精妙境界;心中微感惊奇。 这是他独自开辟一道的收获,只是臻至此境未久,故此象若隐若现,须得较长时间体会,如饮一杯清酒,渐渐知其滋味。见事之“第一义”,依旧是和往常一般,从神通现象着手。 身心历境之后,归无咎才知先前数战,幽寰宗、缥缈宗获得了多大的收获;甚至筹谋布局之人也未必能够完全认识到,只能说是“暗合天意”了。 幽寰宗之收获,在于一法推万法的感应显化之法,一如辰阳剑山、藏象宗之作为。但在归无咎看来,辰阳剑山推行此举,却是高蹈独步,自得其乐;但尚未完道者从这一地步入手,却有更加突出的收获—— 这意味着这一家宗门,完道之路亦会变得容易。 看似完道是核心要义,其余皆是旁支。但是旁支若是理顺了,主干自然也凸显出来。 此事十分诡异,因为当今四位天尊,辰阳剑山、原陆宗三人本已完道;缥缈宗也几乎成功。本来若以四位天尊的手段,出自一家距离完道甚远的宗门,长久酝酿,不难推演出其中微妙;但此时此刻,就算是四人,也未必觉察到了“完道”和“衍法”之间的关联。 缥缈宗之所得,更是惊人。 经由剑道一脉八枝、八脉取一的深刻道理,归无咎印证别家,所见自然也提升了一层。 对于缥缈宗道术,亦不例外。 缥缈宗之法门,历来讲究道心通明,感缘精准,隐然有前知之能。似魏清绮者,正是最善之义。 但这种资质吻合,并非源自什么玄之又玄的混沌之理,反而是十分务实——正是因为这功诀修炼到极处,“感缘一点”之妙用而已。 对于魏清绮在三次清浊玄象之中的收获,丹霞玄渚中与一番交谈,归无咎已然明之。 所以这种所谓的“契合”,其实只是“可行之道”的第一义,而并非“唯一义”。 譬如有一堆巨石,若要将其挪运搬走,第一考量自然寻大力士之属;此法果然不能说错,有力大无穷者,当然能担此任。但并不意味着此事非他不可。譬如某些本体瘦弱不堪、但念力精纯之人,亦能做的更好。 在场旁观之人,九宗真君,以为吕玄、游采心两战,不过是调情适性而已。 就算是四位道尊,看出了缥缈宗拓展门径的收获,然而也只是侧重于此法“现实”中的用途,而未能察其本末一体、终始连环的妙意。 简而言之,将来若有一位性格气象与游采心相若者,且身负圆满之上的天赋。那么他道行臻至极境后,只怕会如今日的游采心一般,生出看似多余的“象”。只是数量不是二三十,而是三百六十之数。 到了动用真法之际,此人临场时的“意趣”,便与魏清绮的“前知”之功暗暗吻合,助其用尽三百六十法。 这是“从根本上拓展了缥缈道途”之意。 游采心道基虽未到了那一步,但是她作为此法发源滥觞之人,自也有非同小可的收获。 归无咎就是身处这样一种奇妙的“断层”境界。 他汇通魔道四典,本身心境感悟与近道相当,道境中的领悟便要稍逊一些;但是立下开辟之功后,道境之上、横亘古今纪元的许多深湛道理,却也有几分采撷明悟。 若是突破近道境,将其前后贯通,当是一番不可思议的大收获。 只是—— 局势虽好,却经不起眼前一败。 若是越衡宗一方胜了,你大可以说斗法之间的许多收获,意义甚至超过了琉璃天之争;但你若是败了,却并无这等说法,务虚之所得,终究要让位于务实。 眼前宁素尘这一战败了,虽然不能主宰整个琉璃天之争的胜负,但辰阳一方的信心,势必由此复振。 此时战场之内,形势又生变化。 武新陵连连催动法诀,那巨人甲兵身躯之上,似乎是冒出了寸许高的腾腾雾气。 无论攻守,似乎这手段用途有限。但事实却不然,这雾气一出,雨水中的冲刷牵拉之力陡然间缩水了三成。 此时纵然是眼力二三流的人物,亦能看出以这些甲兵的奔走之势,杀到宁素尘面前时,定然仍有余力。 真昙宗阵营内。 梅雪亭、付萧山二位真君见战局之变,先是眸中现出一丝困惑,旋即笑容止不住的荡漾而出,不见数万年的心胸城府。 梅掌门捻须道:“这一战,当是无忧了。” 原随风回复功行后,抬首一望,也是一怔。好似武新陵所动用神通,十分陌生。 付真君指点道:“这是得了机缘,现场推演的变化,并非本宗之成法。” 符凝锦道:“从拟象精神,到拟象神通,可谓是进了大大一步。偏偏此道又与辰阳剑山藏象宗拆解感应一类的法门截然不同,而是自上而下模拟出来,似乎暗藏‘归宗’之意、若是这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便是‘缘起断天心’回归本门正法,干支合流。完道之路,亦因此行去了三分之一。” 以符凝锦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武新陵催化甲兵所形成的一寸“雾气”,效用既不在于进攻,也不在于防御。而是互相之间构成连结感应,算是复制了宁素尘“感天应人”之妙意,部分瓦解了对方神通中的星光力场。 “缘起断天心”,要义落在一个“缘”字。 其实此“缘”,和创制三十六子图的那位所观布的“缘法”,以及紫薇大世界中“环心”起合之变的“缘法”,本来殊途同归。 只是此法诀是创制于九宗莅临紫薇大世界之前,立法之人并不知晓紫薇大世界中的殊相,所以一种真义,又有多种表达。如今在紫薇大世界中,需换过一种“表达方式”,方能上通下达,打破窒涩。 恰好“三十六子图”的直观,便承担了这一用途。 此中微妙,除了真昙宗自家,旁观之人绝难领会。 就算是秦梦霖和玉离子等人讨论,猜出了是武新陵上榜下榜之缘由,也只道是心境中的锻炼功夫,因为“失而复得”的心意,令其功行更进一层。 实则不然,因为“三十六子图”的具象呈现,武新陵在刹那之间,将缘起断天心之法的微言大义,和紫薇大世界现实的气运升降之力,紧密的联系起来,达到了一种崭新的境地。 三十六子之位,是否上榜,有莫大因果。 白新禅这一去,武新陵便是最大的受益人。 一如当年,陆乘文和归无咎一番际遇,在成败攸关、歧途动摇信心的当口,归无咎助其做出了正确决断,一举巩固了榜上名位。 但和陆乘文不同的是,由于功法的缘故,武新陵可以将这缥缈莫测的缘力升降实体化,直接促成本人实际战力的增长。 辰阳阵营诸位真君,包括蒲方舆、梅雪亭、申思平诸位,原本振奋异常,对于武新陵的表现亦是赞不绝口。 但是过了十余息,其等的声音反倒渐渐小了。 决胜时刻将近。 此时,武新陵的四甲四兽已然破碎了六具,但仍旧多出两只甲兵,一前一后,来到了和宁素尘“触手可及”的位置上,身躯分明尚有七分完好。 而宁素尘却似动弹不得,因为“感天应人”之法,精密宏大宛若一巨型法阵,本身一动,所有“雨柱”之内的星点的感应关系都将被打乱,算度之繁复又增加了不止多少倍。 宁素尘双目紧闭,神色平淡,似乎已无反抗之力。 看来大场合的第一胜,便由辰阳剑山一方收下了。 诸位真君,皆是翘首以盼,等待着旗开得胜的一刻。 正文 第十七章 彼之机缘 我之机缘 而两方列位嫡传,尤其是位列圆满境者,除了束玉白似乎心意与四御门、真昙宗列位真君相通,亟盼宁素尘落败之外,其余无论敌友,包括林双双、江海等人,眸中都现出一丝惋惜。 真流之下的手段,虽不在归无咎、轩辕怀目中。但平心而论,宁素尘此时达到的高度,几乎已是匪夷所思。 “感天应人”之精微细密,完全已是圆满之上的手段;甚至纵是初入圆满之上境界,亦未必能凝练出如此奇妙神通。魏清绮、林双双等暗自品评,皆以为宁素尘这一神通的高度,达到了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时李云龙的层次,几乎可称人力极限。 唯一差别者,若是“感天应人”之法由李云龙来使,他或可本身挪转无碍,以圆满之上的道心再加一层演算,而不必如宁素尘这般,必须立定在原地。 妙处就在这里—— 感天应人乃是均匀铺洒,一域成圆。凡入此境者,无论距离远近,走直线还是弧线,敌手所遭受的压力都是一般无二。换言之,宁素尘所付出的代价,其实于作战完全无关。所以此法看似走的是变化之路,其实却是将“损身破限法”完全吸纳进去。 若是这“破绽”急切不能被利用,宁素尘几有圆满之上的战力。 可惜造化弄人,林双双、江海等人苦思良久亦寻不到的借用,却在车轮战中曝露无疑。 宁素尘对于“半尺天棰”的抵御力虽较旁人为强,但那是他使用其余神通而言;单单动用“感天应人”这一杀手锏时,由于身心有一丝不谐的缘故,那直追圆满之上的高明潜力,登时被抑制住了。 换言之,半尺天棰之法,虽未能抑制宁素尘的“正常发挥”,但却歪打正着的限制了她“超常发挥”的杀手锏。 不止如此。因极限战力受损的缘故,一旦从哪至高位置跌落,此法本身不能挪动的破绽,就曝露无疑了。若是往常斗法,宁素尘大可游斗之,拖延到半尺天棰之效用消散殆尽,必能稳操胜券。 但是此刻不能动弹,却成了争锋相对的拔河较量,谁强上一丝谁便获胜,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四御门闾虬颜往真昙宗处靠了两步。 他本意是提前道贺,不想梅雪亭、付萧山甚至符凝锦都是异常严肃的模样,不由一笑道:“诸位实在是太谨慎了。胜局已定,无有变数矣。” 梅雪亭自失一笑,道:“这非是贵派出战,自然心意有限。” 闾虬颜嘴唇微动,道:“贵派法门,我亦略知一二。武新陵师侄的手段,分明到了模拟神通实相的层次,这已是‘缘起断天心’之法的最高境界。若我所料不错,武新陵师侄已然到了圆满之下的顶点。只消宁素尘‘半尺天棰’的副作用并未消散,便非武师侄之敌。任他神通通天,要将本门三度强化后的‘半尺天棰’压制到可堪忽略不计的地步,至少亦还需一刻钟上下。但眼前战局,分明五十息之内就要分胜负。” 这一番话,却是以传音入密之法道出。 梅雪亭摇头道:“尚未吃到嘴里,终究是不算安心。” 二人言谈之际,除却符凝锦略微分心他顾外,付真君与吉中行、原随风等人,依旧注视着战局,没有丝毫分心。 闾虬颜低声道:“此战武师侄势也消耗不浅。须得预防对方杀一个回马枪。韩太康已出阵,云千绝威胁只在一战……故而若要进净赚一阵,贵派符师侄出阵次序,最好在幽寰宗沈湘琴之后。能够造成威胁的,也唯有此人了。” 梅雪亭心中一凛,立刻道:“闾兄提点的是。” 这一番交谈,战局真正到了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 那仅余的两只近身甲兵,虽然身后的那一只被勉力激发的撕扯之力打碎,但身前这一只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此时这只尚有六分完好的甲兵,手掌伸出,赫然已在宁素尘右肩之上一尺处。 然后,重重落下! 这一击就算是没有丝毫法力,但只要有一丝外力加诸于身,令宁素尘微微晃动,宛若结界的“感天应人”之法立刻变要告破。 除非宁素尘是圆满之上境界;又或者是炼成如归无咎、秦梦霖那般的真宝金丹,丹心可以自外于身躯,如如不动。 连闾虬颜真君,也不由住口不言。 “唉!” “唔!” “遭!” 几位真君一同出声。 只是宁真君、施真君、海真君、司夕夜等人是惊呼扼腕,而梅雪亭、付萧山等人,却是又惊又喜。 其等原本只指望这一击令宁素尘微微晃动,打破感天应人之法的精密感应即可。没想到宁素尘竟是向后一仰,径直横躺下来,似乎一碰便倒。 再仔细听,似乎听见了她右肩骨骼轻微破裂的声音。 仔细一想这也合情合理。一个初入圆满境者,竟能修炼成不亚于圆满之上的神通境界,那么其付出的代价,或云“埋藏”的弱点,势必要较想象之中为深。 只是略微有些奇怪的是,这等伤势已经十分严重,不知为何,宁素尘的护身之宝竟然并未发动。 武新陵眸中精芒一闪。 但他尤自不肯懈怠,琴弦声起,又是两只甲兵浮现。此时没有“感天应人”之法的制约,这两只甲兵动作尤为活络,站在两人正中,可攻可守,身处不败之地。 若是检验宁素尘再无战斗力,此战便正式宣告结束。 但就在这一瞬,宁素尘猛地身躯一挺,重新坐直,双目精光圆润,犹如月半光华。 空气陡然凝滞。 好似凭空出现浓烈的岩浆,将一圆之界域包裹其中。 既灼热无比,又凝如实体;每一个方向,都蕴藏着绝强的撕扯之力。 依旧是“感天应人”神通,只是比先前不知强大了多少! 随着宛若皮革摩擦的粗糙响声,新出现的两只甲兵,赫然宛若败絮,碎成一片,然后溃散成雾气,随风而逝。 武新陵本体,亦是猛然一颤,然后不由自主的浮空。眼珠凸出,手臂、躯干上隐约有经脉血管隆起,似乎下一步就是经络破碎、气血溢出,然后爆体而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武新陵贴身所藏的一枚玉珏陡然一亮,旋即幻化成一只巨大的“蛋壳”,将武新陵包裹其中。 奇变突起,梅雪亭、付萧山、闾虬颜,乃至蒲方舆、杜明伦诸位真君面上的喜悦之意戛然而止。 战场之中的武新陵本人,更是宛若当头一棒,不知身在何地。直到自己的护身之宝触发,才怔然回过三分味来。望着宁素尘,一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宁素尘面上苍白无一丝血色,但双眸中却密布血丝。低声道:“你的机缘,来自于白新禅师兄殒命。只是机缘一正一反,你能得之,我亦能得之。” 这两句话,虽然只是寥寥二三十字,但宁素尘音声断续,竟说了半刻钟之久。 言毕,一连吐出七口鲜血,再度缓缓软倒。 宁真君急切间取出玉牌一观,面色半喜半忧。 喜的是宁素尘性命无忧,且未伤道基;忧的是她其实受伤极重,数月之内,皆难出手。 诸位真君面面相觑,不知胜负如何。 琉璃天上,东方掌门道:“按照一贯章程。宁素尘虽无再战之力;但在武新陵护身之宝被激发的那一瞬便宣告了他的失败。想来三位也无异议。” 诸永宸沉默良久,才道:“理应如此。” 南宫掌门、薛掌门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经历了先前的轻描淡写后,接连白新禅、宁素尘两战,竟惨烈如此。 眼下宁素尘虽已没有丝毫战斗力,虽三岁小童亦能胜她,但是五战已毕,却再也无人能挑战他的九子名位了。 归无咎暗暗颔首。 宁素尘能够领悟到这一步,亦稍稍超出他的预料。本以为囿于长久以来的思维定势和习惯,想要突破是十分困难的。虽然他自许五五之数,但未尝没有对友盟宽限的成分。 须知一界之气运,并不是死物,又或者瓜分什么珍宝,你得一分,我便少一分。 一人得缘,与其对立之人,有可能被打进深渊,亦有可能随势而涨。 白新禅意外陨落,武新陵去位复位,固然是莫大的机缘;但是这其中也蕴藏着对宁素尘的启发。 那就是白新禅将封闭护身法宝的举动。 护身之宝对于藏象宗推演道术有所阻滞,其实对于宁素尘的道术也未尝不是如此。她那一升一降、一起一落、顿挫开合触底反弹的法门,有护身之宝兜底,固然可以维持安全无虞,但对本人发挥出极限状态的战力,也是一重制约。 这一法不可由外人提点,更不可提前准备,非得道心明悟,并身临真正绝境,方得触发。 正常情形下,宁素尘须得近道境后,才能悟到这一点。 但重压之下,她终于是做到了。 在最后触底反弹的一击,彻底打破心意桎梏,提前将“半尺天棰”的影响力彻底洗尽,恢复了感天应人原本的战力。 正文 第十八章 坦呈破法 作何抉择 武新陵轻叹一声,怃然回阵。 梅雪亭到底一派宗主,温声道:“不必遗憾,你已做得甚好。” 申思平亦道:“经由今日机缘,武师侄以秘法成就之后,理应是圆满以下第一等的人物,足可与穆暮、云千绝等人并驾齐驱。只可惜那宁素尘底蕴之深,出乎意料。” 至于闾虬颜的数位真君,依旧面有憾色,未能对此战之功败垂成尽数释怀。 武新陵愣了数息,忽然一笑,道:“此战虽败,我却清晰望见了‘缘起断天心’与《舆图镜宗》之间的融合之道。” 《舆图镜宗》,正是真昙宗根本法诀之名。 梅雪亭、符凝锦闻言讶然。 方才武新陵在比斗之中,将“缘起断天心”从拟象精神推进到拟象神通,可谓是进了一大步。但在二人看来,至多也只是寻得了入手关门而已;距离真正成功,毕竟尚早。 但武新陵却明确说是寻得了“融合之道”,而非一丝感悟、线索一类。 这却大大出乎预料。 闾虬颜一愕之下,面上郁色为之一空,道:“那就要恭喜贵派了。完道大业,一举完成三分之一。” 照常理而言,完道一途的分量,至少也是圆满境界方能参与其中。但真昙宗道术特殊,完道并非浑成一体,而是一分为三。将本宗三法分别纳入《舆图镜宗》之中,便是完道大成之时。和别宗不到功成最后一刻便不知其成败的整体大观迥然不同。 着手门槛亦稍稍降低,今日武新陵承天时之助,却将三部秘法中修行者最多、效用最奇的“缘起断天心”完成了。 战局之中,韩太康松了一口气,悠然入阵。 方才宁素尘战局突变,他索性仿效吕玄等人,中途驻足观战。 直到此时,他方才踏入阵中。 他这一入阵,关注者也自不少。 但辰阳阵营蒲方舆、杜明伦等诸位真君,也隐隐然猜到了,韩太康所选择的对手,只怕多半不会是束玉白。 因为束玉白的前三战对手,用心本不在求胜之上。所以此时此刻,他的状态其实是丝毫无损。以韩太康的境界,似乎尚未能够对本身无暇的圆满境界造成威胁。若此战不能有些许效用,最后一战就算是云千绝出手,亦属无用。 若越衡一方对束玉白这个位置有所觊觎,连出两位盈法宗修士,是威胁性最大的策略。 韩太康施施然入阵。 果然,他选择的对手不是束玉白,而是辰阳剑山,江海。 江海微一出神,旋即笑道:“方才幽寰宗三位出手,意在探询感应生化的妙理;缥缈宗吕玄、游采心两位,意在拓展门户宽窄之变。不知韩道友出手,又待如何?” 韩太康微微摇头,道:“决定权并不在我。” 观战之人,听闻此言都是一怔。 这分明是说斗战策略由各派师长、东方掌门、又或者身在九子名位上的归无咎等人决定。 此言虽然不差,但却似有无端弱了气势,落了下乘。 江海皱眉不语。 韩太康本人却似并不在意,只淡淡道一声:“来吧。” 双肩一振,神通之象豁然彰显。天色一沉,明珠起陆,飘浮流转不定。 此法一出,无论是列位真君,还是观战宾客,神态立刻千奇百怪,各自动容之处,竟似不亚于方才林双双、宁素尘各自动用最强神通的一瞬! 细观韩太康的神通之象。 约莫拳头大小的半透明明珠,总计八十一枚,散布于环身三百丈之内,以莫名之秩序飘浮游动。其攻、守、定、控诸般妙用,不在于明珠本身,而在于明珠之间的微妙力场联系,随方位之变化而变化—— 与宁素尘的“感天应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数量大为削减,那雨珠星落,何止千万;到了韩太康这里,却统辖于九九之中。 若仅仅是宁素尘“感天应人”神通的简明版本,亦不值得如此惊奇。 真正令人惊诧的,是韩太康躯干正中,隐然有一三重门户。 这三道门户呈“人”字形,角度等分,中央之轴正是韩太康的躯干,以一种极为悠闲写意的态度,缓缓转动。 三道门户之象,隐约呈现图案变化,或繁或密。 门户正中,依次有“天”“地”“人”三个漂浮不定的大字。 功行到了接近圆满之境的层次,不难发现—— 这三道门户,不是什么暗藏玄机的神通枢纽;其真正含义,竟是韩太康这一门神通的破绽所在! 旁人修炼神通道术,总是以精密无暇为旨;若实在因“人力有时而穷”,又或者为了追求本身层次之上的力量,而使得神通法门之中不得不出现破绽,总是要将其修炼到旁人难以触及之处。 纵然是圆满之上进阶的“损真破限法”,亦不例外。 又如宁素尘方才的“感天应人”,以本身不动为代价。若非因为“半尺天棰”干扰而从最圆满状态跌落,这一“代价”也极难为对手所借用。 而韩太康,却不但不隐藏,反而将自身神通的破绽,十分清楚的凝练成实体。甚至神通本身的奥义,亦在门户之上的图案中,彰显无疑。 韩太康在二次清浊玄象中曾有出手,而今日手段,与他当日之手段迥然不同,几乎不见旧法之踪影,由此可见他这二百年来进益之大。 江海凝神细观。 韩太康的八十一枚水珠成阵,极为清醇灵动,韩太康本人,亦可借助其中一枚水珠之势,移动的极为迅捷灵活,宛若最上乘的遁术。若要强攻,你欲进他则退,宛若伸手去捞空中漂浮的柳絮。 当然,他自己身为圆满之境,毕竟道行更高。若一意要以快追快,将八十一枚水珠尽数逼到无可遁走、逐一消杀,也不是不能做到。到了最后一枚水珠溃散,韩太康所倚仗的遁术增幅便宣告失效,此战胜负便定。 但如此战法,恰恰是堕入了韩太康这一门神通的“最强抵抗”形态,对自己的法力消耗十分惊人。以实际效果而论,几乎和真昙宗“半尺天棰”、幽寰宗“抱残守缺”相差无几,势必对江海的后续作战构成一定的压力。 如此破法,从“人”字门入。 另一种破法是以阵破阵,如影随形。将自身法力同样凝练成特殊规则的八十一道分枝。如此一来,韩太康所凝练的八十一枚水珠,不但不往外逃,反倒是相互吸引,等若是两道大阵混成一团。 此等战法,虽然到了最后江海必胜,但韩太康的神通毕竟是浸淫已久,八十一珠之间的组合变化无穷无尽,江海势必要针锋相对的以变应变,哪怕在数息之内觉出胜负,当中的阵基之变也何止千万之数。 从另一个角度看,等若江海是无偿做了韩太康的陪练,对于韩太康这一门神通的修正锤炼有着极大的好处。 如此破法,从“地”字门入。 最后一种破法,是不必先破解阵法,而是打定主意以本人剑道之精、境界更高,强行中宫直入,直取韩太康本人。此法若不能成,其实有极大风险。因为成与不成,只在一线之间;若不能一击必中,自己就成了强弩之末,必遭韩太康这一大阵之反噬。 江海却知以自己道行,必能做到。 但韩太康亦知晓江海能够做到。 所以,若是取这蛮横强破之法,那八十一枚水珠竟不阻拦,而是分成两列,化作八十一面水镜,暗藏独特的感应之功,从不同的角度将江海的最强一剑收纳映照。 如此,江海虽依旧必胜,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令韩太康窥见辰阳剑术精义,所得之巨,也仅此于《观法图》中走一遭。 这一破法,从三重门户之中的“天”字门入。 当今第一流的嫡传之中,最擅长给人做选择题的,无过于荀申。 但荀申那是虚虚实实的变化,最终总不免令你堕入彀中,于些微难测之处布下陷阱。而韩太康今日之手段,却是童叟无欺,明白示人,坦诚利弊之后,任君选择。 寻常人炼成神通道术,暗藏一处破绽也嫌多,更何况是三处。但这也意味着,除此三门之外,别无破解之法。 同时,众人这才领悟了韩太康所言之意。 所谓“决定权并不在我”,并非承师长之命;而是说任由对手抉择。可走实战之路,亦可循幽寰、缥缈宗之路。 越衡一方阵营之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由此可见一斑。 战局内外,参战观战之人扪心自问,“人”字门照单全收、全盘消化大阵的破法最不可取;付出一些代价过关,才是明智之举。到底是助韩太康锤炼神通,还是泄露本门剑道密旨,倒是委实难以抉择。 江海双指捏成剑诀,本欲出手。 但是在最后关头,他似乎是顿了一顿,眉头一皱,旋即释然一笑。 剑如清泉,细碎繁密而又鸣响不绝,凝练成一道苍翠绿意,赫然从“人”字门中钻入缝隙! 一众皆愕然。 这江海……竟自信如此? 那水珠之势如星如电,迅捷无论;但江海的剑光奔逐,却速度更快。经由百息狂飙突进的追逐大战,八十一珠尽数被剑光赶上,一一击破。 但江海的气机,亦肉眼可见的削了一层。 归无咎默然转首,望了轩辕怀一眼。 正文 第十九章 借势布象 潜虚暗度 琉璃天上,木剑仙姜成鹿忽地言道:“借势布象,以虚饰实。这等妙借天缘的手段……不愧是东方道友。” 东方晚晴微微摇头,片刻之后才道:“百年绝旨,出则必中。不意清辉月华,无所不至……不愧是轩辕怀。” “正如归无咎数度创举,对于身畔之人影响极深,得其恩泽者、顺势而涨者为数不少;你辰阳轩辕怀,亦有相似效用。” 诸永宸淡淡一笑,但双眸间晦暝变化,身躯近乎显露实相,显然证明他对方才所发生的事并非毫不在意。 剑主季苍生缓声道:“机不容发,一剑封喉,潜虚暗度,杀机起于无形。方才这一手,可谓贵方道术谋局的登峰造极之作。” 四位天尊交谈,清音渺渺,流布中天,并未动用那传音入密之法。 内外诸嫡传,闻言大惊奇。 如果并未会错了意,四位天尊之议论,乃是针对方才韩太康和江海这一战。 但是这和东方掌门、轩辕怀又有甚关系? 况且,韩太康主动亮明破绽的手法虽令人啧啧称奇,但是先前至少已有三战珠玉在前——林双双之瑰丽,白新禅之惨烈,宁素尘之决绝——此战勉强只能说可堪并驾齐驱,怎么值得四位道尊看重如此,俨然是开战以来最重要的战斗般? 急观战局之中的两人。 韩太康依傍的八十一珠被击破之后,被一剑斩中,激发了护身宝光,面上难掩憾色,背负双手,缓缓回阵。 而江海眸子光华却是极为锋锐,额头更是隐隐见汗。 以一位主修剑道的圆满境嫡传而言,委实是十分罕见。 一念及此,即将入阵比斗的诸位还好,比斗已毕、又或者是宾客之属,如魔道墨天青等人,已迫不及待的取出天罗石,重新审视方才这一战。 由于四位天尊点破了“必有玄机”,在提前预知结果的前提下,或快或慢,大家终是寻到了一线端倪。 原来,韩太康之“三门破绽”,并非真的是任君抉择,其中是有主次之分的。 唯有选择“人”字门,才是正解。如此,略微付出消耗法力的代价,便是全部。 正如实战中江海的抉择那样。 若你选择“天”门,“地”门,到了最终揭晓谜底的时刻,你才能恍然发现——原来三种弊端——窥见道术、法力消耗、助其锻炼,赫然汇聚一体,每一件也逃脱不得。 这三种弊端本身还算不得什么,更厉害的是,若到了这一步,势必引燃一颗毁灭道心的种子,生出一种极顽固“中计”和“挫败”的念头,侵蚀江海之心念,难以自拔。再配合法力的消耗,一虚一实双管齐下,对于江海本人的侵蚀力之强,大大胜过“半尺天棰”。 届时,不需要五人联手,只要越衡一方再出一位强手,譬如云千绝、沈湘琴一类,便能击倒江海,夺取一位。 不过,功行高至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的境界,此时依旧眉关紧锁,似有未解之意。 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 那就是此法构思虽妙,但你也要有实力完成才是。 韩太康连圆满境界的层次也未达到,如何能够骗过江海? 江海虽然侥幸过关,但他的神情显露无疑——他做出正确抉择事出有因,并非窥见了其中破绽。 甚至连他们这些圆满之上境界者,方才也并无一人察觉此道玄机。 因为道行上的绝对差异,他们应当瞬间察觉出三门之间的微妙差别才对。 一众人等,将目光投在秦梦霖身上。 秦梦霖略一思忖,缓声道:“方才天尊已然点明——借势布象,以虚饰实。所借助之势者,三十六万年大争之慑动人心是也。若是寻常时节切磋交手,江海身为剑修,身处一较为从容之境地,当有极高的把握窥破虚实。此间斗法,却是不然了。” 御孤乘等连连颔首,已然省悟。 因为三十六万年之争事关重大,事涉九宗命运,乃至整个紫微大世界的走势。所以参战之人的责任与慎重,势必与往日不同。 所以做出抉择之人,内心之中有一线隐念,较为抗拒令本身受损的这一条道路。 譬如三个圆球,两个一般大小,另一个稍小一线;但是那稍小的圆球却多出一层光环附体,所以看上去竟是一般大小。 守擂九子,至多要接受五人挑战。在第一关便大大消耗法力,委实非江海所愿。与之相较,助其锻炼道术,又或者窥见本门神通奥义,虽然也是不小的代价,但和大争胜负相比,到底无法相提并论。 尽管在场诸位道心明断,这等念头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丝;但只要事实、形势聚在,映照人心,便不能完全避免。 其中道理虽然精奥,但是果真能够将其炼入神通之中,依旧是不可思议的奇妙手段。 玉离子忽道:“那江海为何做出了正确决断?” 秦梦霖道:“一切似乎都已水到渠成,单单依江海本人的道术层次,算定无碍,断不当选择‘人’字门。但变数是因为轩辕怀。轩辕怀,便是对方阵营的信心。因为对轩辕怀有着绝对的信心,所以在那一刹那间,缘法大势对于江海的压迫力并未及深;终令其展露一丝本色,迎难而上。” “这等‘信心’,其实近乎于盲目,无来由,无因果。所以纵然是东方掌门,亦并未算到这一层。” 玉离子缓缓颔首。 若是绝对相信轩辕怀能够得胜,那么其余人所承担的责任,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压力自然也随之释放。 荀申一直默默倾听,此时忽地变戏法一般,从袖中取出一只酒壶、一只酒杯。 然后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 通过秦梦霖的解释,他串通首尾,联络起了太多的细节。 很显然,越衡一方,并不是对胜负全无布置。 潜虚暗度,一剑封喉,当之无愧。 布局一开始便在进行,幽寰宗之探索道术,缥缈宗之开拓门径,气魄极大,似乎无意于胜负。但没想到,却是用接近半数的名额——申文宏、萧天石、张宏辩、吕玄、游采心五人——作为铺垫,令其无疑。 谁也不敢相信,连续五人意不在求胜,竟是为了韩太康的杀机降临做准备。 但若说这五人是诱饵棋子也自不妥,因为幽寰宗、缥缈宗及五人本人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好处,所谓虚实结合,相得益彰,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既互为因果,又有独立的价值,并不因最终的成败而损伤五人及宗门之利益。 荀申敢断言,前五人皆是自由出战,顺势而为,而非提前知晓了要为韩太康作一道铺垫。正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丝毫人力斧凿的痕迹。 以韩太康和江海的层次差距,就算再如何费心弥补,也不可能将其瞒过。 更遑论江海是修持剑道之人。 通过三十六万年之争的形势压力弥补道术之破绽,令其天衣无缝宛若圆满境以上的手段,更是匪夷所思。 道境大能行事,理应在大处布局,观望形势,预留伏笔。没想到一旦动用精密算计的手段,竟是前后呼应丝丝入扣,令人回味无穷。 荀申正是此道高手,此时忽有闻见知音之感。 不多时,蒲方舆、杜明伦、梅雪亭、申思平等人,品味道尊之言后仔细观辨,终于发现玄机,登时人人惊出一身冷汗。 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看似不起眼的一次交手,却避过了越衡一方的一记大杀招。 如果说方才宁素尘在五五争劫中侥幸过关,现在己方也不遑多让。 这一场回味,看似十分短暂,但其实时光一闪而逝,已是将将一刻钟过去。场上比斗,亦几乎被人忽略。 就在这短短一刻钟之内,杜念莎连胜原陆宗赵恒、藏象宗喻得真,五人关卡,已然过得三位。 但人人均知,辰阳阵营主攻的便是杜念莎这一阵,火力之猛烈决计不在方才宁素尘之下。宁素尘已然遭遇绝大压力,杜念莎虽然五战胜三,却也未见得乐观。 喻得真归位之后,四御门坐下首席,青衣一弹,跃入阵中。 尹九畴。 尹九畴排名在武新陵之上,且一直名列三十六子之中,却并未承担压轴重任,可见对于杜念莎这一阵的看重。观战宾客,皆猜想压轴者当是穆暮无疑。 另一头越衡阵营下一位出阵者也同时上场。 幽寰宗后起的第一嫡传沈湘琴,继续挑战方才侥幸过关的江海。 正文 第二十章 各自出阵 止战争执 沈湘琴对江海这一战,二人竟似连一句对答问候的话也无。沈湘琴甫一落阵,神通手段随势而起。 这倒并非二人有甚仇怨,而是审时度势的最善之策。 须知如江海、宁素尘、穆暮这一层,若是早生数万载,十有八九距离道境圆满要略差了一筹。如今三人中却有两位臻至此境,此乃大势推动,天时地利人和兼备。 这三人的层次,和略逊半线的白新禅、云千绝、沈湘琴等人,差距极小,细微之处远非方才武新陵、游采心、韩太康等人和挑战之人可比。 之所以时移势异,如今看上去有莫大差距,一来是辰阳剑山势盛道宏,二来是两位道境坐镇,随时指点;三来是轩辕怀但有收获,门中精英也是近水楼台。 最后,江海的年齿道序,亦较沈湘琴长了许多,道行自然更深。 诸般因素结合,其今日已有非同小可的修为,纵在圆满境界中,也是位居前列的;和沈湘琴之间,似乎已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 这是就双方皆在最佳状态时而言。 若神气、法力稍有受损,窥见一丝虚弱本相,那么两人之间,便重新予人以“可望可及”的真实感受。 沈湘琴断然出手,原因便在于此。江海与韩太康战后,虽然道心崩坏的最大陷进为其避过了,但是法力受损的小患依旧不得不承受。乘着其法力未复,自己又发挥至极致,此消彼长之下,便是机会。 观沈湘琴之手段,后脑处清光盈盈,已然不见虚实两分,而是极明润的一团和气。颇类似于本土天玄上真的庆云之象,只是规模略小而已。这种似静非动、不见两分的意象,正是趋于“极变”之后的所得。 映照于中,辉光流动。 而江海剑发散,虽然规模小损,却无碍精纯。清楚可辨,二人争锋,乃是“锐利”与“浸润”之间的战斗。 最终不是沈湘琴的沐浴光泽吞没了江海的剑气,便是那宛若丝弦的锋利剑芒,将那大日之泽绞碎。 但一时间两种力量处于相持之中,竟是难分高下。 …… 杜念莎与尹九畴的战斗,又自不同。 却见尹九畴跃入阵中,忙不迭的施展出一道宛若瓦釜的阴色光罩,护住己身,显然是防备杜念莎倚仗修为更高强行打快,遏制其施展手段的意思。 这也从反面说明,尹九畴却有非凡手段将要施展。 杜念莎凝神一望,那扁形光罩落地时方圆三丈六尺,不过数息功夫便缩水了半尺。可见其是属于“自溃其形”一类的神通。若你在这光罩破碎之前强行将其斩灭,所付出的代价极为高昂。 既然如此,任其施展手段又有何妨。 尹九畴见杜念莎果无强攻之意,精神一振。立刻施展真正手段。 却见他左手手指微屈,似乎在不住地推算。右手环身一握,却是捉住一只二尺多高、中腹宽约一尺三四寸的大瓮,长而底大,仿佛一只木瓜。 那瓮本是敞口,照说其中虚实,一眼可辨。但是放眼望去,却觉得其中似万尺寒潭,不辨虚实,深邃无比。只隐隐望见似乎有一根黝黑的铁棍,自瓮底矗立至瓮口。 更妙的是,连续观上数息之后,却连这大瓮也恍惚不见了,似乎凭空消失,似乎又成了尹九畴身体的一部分。 这显然是四御门“有无四炼”的绝旨。 这只奇异铜瓮,亦当是尹九畴的压轴宝物。 但此物卖相虽奇,其究竟实战用途如何,还有待揭晓。 就在此时,尹九畴眸中光华转锐。 旋即右手猛地在瓮身上重重一击。 原本已虚实不定的大瓮,骤然凝形!然后无比清晰的看到,那大瓮中竖直的那一根“铁棍”,忽然猛烈震颤,嗡嗡作响。 杜念莎原本从容旁观,忽地纤足一踏,将遁速挪转到极致,如一抹青虹,逸出里许之外。 她原本的立身之处,似乎是空间塌陷,又似乎是阵力发动,又或者是引动了什么威力绝大的雷符神通,猛地爆裂翻滚,升起一抹红云,伴随着窒涩沉郁的浓烈响声。 这一击的威力之宏,却可堪对圆满境界造成威胁。 申屠龙树、墨天青目光微动。四御门许多手法,虽是根植于器道,但却是九宗道术中和魔道法门最亲近的。作为当代四御门第一嫡传,虽未臻圆满,但二人也并未小看了尹九畴,对于此战格外仔细。 但尹九畴借由大瓮施展的虚空寂灭之法,虽然威力甚宏,但突然性依旧差了一筹,且需要较长的准备时间,显然并不足以对杜念莎造成威胁。 正作如是想时,尹九畴再度出手。 依旧是往瓮身上一拍,但这一掌甚是轻忽,几乎只用了三分力气。 但杜念莎足下所生震动之力,威力却并未见减少。 又过十五息,第三击。尹九畴只是伸出拇指,在瓮身轻轻一按。 第四击…… 第五击…… 尹九畴动作愈发轻缓,几乎到了若有若无的境地。 到了第七击上,终于看不见尹九畴的丝毫动作,那虚空生雷之法,完全可以自如发动! 正在此时,那防备杜念莎重手突袭的光罩,亦彻底缩小,最终化成一丝光点化去。 观战之人尽皆恍然。 难怪此法发动艰难,原来待其发动之后,等若多了一个额外的帮手,似乎不废尹九畴本身一丝一毫之法力。如此尹九畴又可以腾出手来全力作战,几乎相当于多出了半个人的战力。 不止如此。 眼力高明者不难看出,那铜瓮施展的“神通”,不发动则已,一旦发动,却似烈油之上溅落一丝火星,断然不是一时三刻所能停滞。换言之,就算是尹九畴斗败下场,这“虚空生雷”之象依旧能够维持,为最后一位出阵者奠定根基。 如此法门,将增益显在明处,可要较“半尺天棰”之法霸道许多。 墨天青心思灵敏,举目四顾,却见这一式出招后,归无咎无意间一抬首;秦梦霖眉头微蹙。心中暗道,是否是尹九畴此着较预想中厉害,杜念莎应对为难。 战局之中,杜念莎见尹九畴护身光罩已去,气机一振,便要出手! 但就在此时,穹宇之中清音浮动,跃然呈现在每一人的心神之中:“且住。” 赫然是东方掌门。 不止是参战观战的诸位嫡传,就连蒲方舆、杜明伦、薛见迟、元鹰、梅雪亭等诸宗真君,也都是相顾愕然。 琉璃天比斗,被中途叫停,可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诸永宸缓声道:“前后映衬,增益成势,乃是连战之法必然策略。方才真昙宗半尺天棰之法,幽寰宗崎岖归一之法,乃至东方道友亲自巧借大势遮掩的越衡宗三门抉择之法,皆属此列。尹九畴此法虽更为务实,却并未过限。” 东方晚晴摇头道:“道友固知我之所指,不在于此。” 姜成鹿道:“若无实证,当令其尽情施展手段。” 东方晚晴道:“这并非是世俗律法,讲究疑罪从无。此战当保证绝对公平,若有漏洞,理当提前堵上。” 众人闻之,大为惊奇。 唯有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等寥寥数人,似有神色变化,好似知道了诸位天尊争论之因由。 尹九畴的“铁瓮”法门,一旦点燃之后便能自如发动,随机引爆威力巨大的裂空雷霆之象,甚至本人下场后亦不例外,这一层奥妙观战之人皆能识得。 甚至功行高妙如申屠龙树之辈,更能隐约推算出这铁瓮持续发动的时间,约莫在十二个时辰上下。 但这只是尹九畴所施法门的第一层奥义。 常人想象不到的是,经由此瓮施展的“裂空雷霆”,不但可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随机自发,更可以由尹九畴本人施法操控,额外增益力量。 前者上可以解释为类似“半尺天棰”一样的配合手段;但若尹九畴下场之后再行主动操纵之法,那显然等于以二敌一,并不合规。 更绝的是,以四御门“有无四炼”的深密奥义,此瓮神通到底是随机发动的,还是尹九畴事后再行操纵的,完全无法分辨。届时就算某个瞬间其威力陡然增加数倍,其实也并非不可能。他只推说是此瓮自行发动的余力,旁人却也难以辩驳。 剑主季苍生道:“你待如何?” 东方晚晴道:“其中幽玄,瞒得过诸位真君,却瞒不过我等。为公平计,我四人各拈一点神意,深入瓮中,可观虚实。” 季苍生默然不语,诸永宸却摇首道:“不妥。此战理应完完全全交给出战之人。不可加一丝外力。” 姜成鹿微微一笑,道:“东方掌门之议,原也并无不可。只是那铜瓮内壳之中,分明被尹九畴以一丝神意法力包裹成圆,精心护持,显然这是其神通最精微处。若要窥视,势必要刺穿此圆,对其造成干扰。” 东方晚晴蓦然不语。 她自然也望见那铜瓮之内构成了一道精密结界。但是以她对四御门道术的理解,那铜瓮的真正精义,在其中的“混虚之象,打通有无”。以尹九畴的道术层次,并不需要一层精气外壳将其裹住。 但此刻去问,他自然有千般借口,言道是道术所必须,旁人并无证实或证伪之法。 就在微显僵持之际,杜念莎朗声道:“有劳东方掌门关爱。不过,依照旧法继续比斗,本人并无异议。”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离奇幻法 意外抉择 那厢沈湘琴与江海,却是激战正酣。 观沈湘琴的神通手段,脑后日冕之象益发涨大,明润透彻犹如新鲜的莲瓣,望不见一丝瑕疵。凝成一圆之后,整体之气象亦是严丝合缝,规律缜密。 单就局部来看,几乎和圆满之境的气象别无二致;观诸整体,也不过是半线微差而已,那浑成圆整之势,已然初见轮廓。 此间的观战宾客,对于沈湘琴并不算太熟悉;到了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时,才初识第一面。抑且这百余年来,沈湘琴在榜上名位也是渐有下滑,并非锋头极盛的那一类。 此刻见他有如此功行,未免暗暗心惊。 早些时辰游采心两环之中、模拟诸象的手段,威力极为强横,已然濒临圆满境下最高位,颇令观战者啧啧称奇;但后发之人连续登场,诸如武新陵、韩太康、沈湘琴,未见一丝逊色。 心思明锐者或生颖悟。 三十六子图,当是前一十二位尽属圆满之上;中十二位尽属圆满之境;下十二位亦当等量齐观,一同臻至圆满境下无限接近、唯有半步微差的那微妙境地。 九宗真君,颜色各异。 越衡这一方,宁中流,薛见迟,施凤楠等人,竟是罕见的严肃。 因为,沈、江之战,才是“真正”的比试。 先前诸战,吕玄、张宏辩等人,意在战斗之外,姑且不提。但凡有意于胜负者,皆是动用的前后铺垫的法子。纵然不能胜,也要留下一重手段,为后来者立下伏兵。 纵以韩太康那一战的杀机四伏,蕴藏了直接取胜的道路,但其保底手段,依旧不脱此范畴。 而此时此刻,沈湘琴与江海,却无意于布下伏笔一类,乃是真正的胜负决战。实未埋藏任何破限损真、纵然失败也要拖人下水的法子。若是沈湘琴此战落败,那就是真正失去了一场关键的胜负之机。 甚至于江海经由此战调整,法力反而渐复,也不是不可能。 剑光纵横,气轮朗照。 如此斗了约莫一刻钟上下,江海之剑光由分而合,由合而分,诉诸声色意象,前后动用了八百余种变化,竟始终不能攻进沈湘琴大日气冕朗照之下,只得在四周游走。 仔细观望,那清光之盛,反倒是较开局之时更盛了一两分。 宾客之中,哪怕眼力高明如申屠龙树、李云龙、墨天青等辈,也是暗暗纳罕。 虽然江海并非是以最佳状态迎战,但唯有曾经破境甘苦之辈,才知晓每个境界之间到底有多深远的差距。 说到底江海只是法力有所不全而已,所受掣肘不能与“半尺天棰”之类的专门神通相较,按理说克服不难。按照其等构思,半息之内江海便应扳回先手,主导战局直至胜利。岂料事实与预想决然不同。 他们却不知幽寰宗为了本门第一嫡传建功,亦是做了极深的准备。 其一,沈湘琴的根基原本胜过韩太康、游采心、武新陵一流,和更上层次的江海、穆暮等人差距极小。只是时运不同,放大了这一重差距。 其二,这也是最不为人知之处。《玄元根本大戒经》修炼至前所未有的“极变”境界,其实单说在神通变化的范畴内,已然不亚于“圆满之境”。之所以沈湘琴未臻圆满,乃是在道基法力之厚有所不足,又或者缘法未到而已,而非差在神通领悟之精微。 换言之,利用圆满境与非圆满境的知见差异,通过某种骗招扳回劣势的手段,在沈湘琴这里并不成立。若江海法力积蓄不在最佳状态,其实二人之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其三,尚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因素——沈湘琴模拟与一位稍有不谐的圆满境界者交手,何至于百次千次。是以本人的临战状态,早已臻至此生之顶点。 辰阳剑山蒲方舆上真眉关紧锁,似乎不容乐观。 就在这一瞬,江海忽地把身一凝。 千百剑光凝练合一,身形亦骤然虚幻,猛地朝沈湘琴眉心刺去。 竟是要蓄力一击,强分胜负。 沈湘琴一声清喝,衣袖猎猎作响,身躯在日冕光轮照耀之下,亦是明显感到气机一振! 他有充足信心,将江海这一剑化去。 胜局已定。 但是那如潮气机一卷,却似扑了个空,距离江海真正的气机化剑的位置,偏了一两寸。 心中一凛时,那一丝剑光,已然点中眉心,激发出一具苍翠欲滴的护身光罩。 “幻剑”之道。 薛见迟、海平河面上浮现出惊诧。 沈湘琴的目标选定在江海,乃是深谋远虑之举。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根本经》“极变”境界的日冕之轮,其实不亚于任何演算大阵,其中一切以我为主,神思之茁壮宛若主宰天地,最不惧江海的“幻剑”手段。 委实是匪夷所思! 除非辰阳剑山道术远远超出其余八宗,又或者江海本人臻至圆满之上境界,否则断不至于出现此等情形。 此时,江海把身躯一凝,幻身收束。 奇妙的是,他身躯凝实之后,并未出现在众人“预判”他即将出现的位置,而是偏离了六尺七寸。 定睛一望,诸宗真君、参战九宗嫡传、观战宾客,十之八九都是一愕。 原来,在这一瞬间,人人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江海”凭空消失不见了;此时出现在此地的,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凝神细看。 眼前之人无论衣着服饰,还是面容肌理,的确都是江海无疑。之所以构成异感,是因为此人的神貌气质,发生了绝大的变化。 原本的江海,虽有剑修之冷峻处,但也别有一番刚健骨力。 但此时之气象,却额外的空虚缥缈,最是无情。 蒲方舆怔然道:“你……” 神色竟似有一丝惋惜。 江海摇头道:“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 旋即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转头对沈湘琴言道:“是不是,沈道友?” 沈湘琴本来功败垂成,亦稍有怃然之意,但此刻闻言一怔,笑道:“看来,我也不算亏。” 江海这一笑,神韵尽复,回复往昔旧观。只是身上似乎浮动着一丝虚无缥缈的清气,依旧令人捉摸不定。 慕强之心人皆有之,虽然在场的列位相互间有过交手经验的本是极少数,但若说对哪一位的神通最是熟悉,那定然是无过于轩辕怀、归无咎二人。哪怕素未谋面,但是自圣教流传出来的照影图形,已不知被揣摩了多少次。 江海方才这一手,只要不是反应太过迟钝之人,都立刻想到了轩辕怀。 这就是所谓的得其恩泽,顺势而涨? 杜念莎那一战。 此战杜念莎力主复战之后,人人皆知其承下了异常艰难的挑战。 但一望之下才知,所谓“艰难”,不在于这一场,而在于下一场。 因为在尹九畴手上,那铜瓮虽已成型,却并未发挥出“多出半个人”的优势,反倒是尹九畴自己束手束脚,时时照拂之,唯恐破坏了这铜瓮节律的稳定。 看来,唯有尹九畴认负下场,超然跳出站圈之外,这“铜瓮”方能发挥出最大效用。 尹九畴忝为四御门第一嫡传,能够令他甘为绿叶者,定是非同小可。 人群之中,武铉奚冷声道:“这位尹九畴道友还不若快些认输。若是那苦心经营的铁瓮被击破,岂不是成了笑话。” 林弋道:“他稍作迁延,是为了建立独特的因缘联系。此等法门,方才已见过一回,乃是真昙、四御二宗的独到配合。若我所料不错,下一位出场者,并非原陆宗穆暮,而是真昙宗战力最强的符凝锦。” 他话音方落,尹九畴与杜念莎战局忽然一“定”,似乎有一颗钉子楔入其中。然后尹九畴立刻跳出站圈,“欣然”认负。 未有丝毫间隔,辰阳剑山阵营内,出来一人。 磊落青衫,面色微黑。 原陆宗穆暮。 林弋双目一眯,眉头紧皱。 不止是林弋。战局之内,杜念莎自己,也是十分诧异。 对于四御门和真昙宗之间微妙配合,她身在局中,感应脉络更为分明。其实也无比笃定,最终压轴出战的,当是符凝锦无疑。更何况杜念莎是得了气运加身之人,此刻神完气足之下,竟是捕捉到了符凝锦对她超出本身战力之上的微妙威胁。 那厢辛雅安、梅雪亭诸位真君,面上却露出一丝得色。 但穆暮来到杜念莎站圈之外,沉吟良久,却并未跨步迈入。 半晌,才道:“几番周折……这一战,还是交给符道友吧。毕竟,三十年前的筹谋,便是如此安排的。” 辛雅安真君和符凝锦,都是一愕。 辛雅安高声道:“你……” 穆暮一个转身,踏出十余步,竟是来到了归无咎面前,从容道:“五百年一瞬而逝。当年阴阳双鱼之会尤在目前。归无咎,久违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 在穆暮凝立于杜念莎门户之前,却并不踏入时,他心中已有所感。 穆暮选择的对手,是自己。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二式合一 碧落青天 归无咎微微一笑,忽道:“你两道神通使完之前,我不会于中途出手。你大可放心。” 此言一出,穆暮身躯陡然一震,然后面色瞬间由青色转红。 困惑,错愕,不信;兼而有之。 轩辕怀身躯一晃,化作淳厚少年的形象,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似乎也显露出一丝诧异。 琉璃天上,季苍生、诸永宸、姜成鹿三位天尊之动容,竟似不亚于穆暮多少。诸永宸更是双目一闭,指尖微动,似乎在暗中推算着什么。 观他形容,几是疑心本阵营的机密,被越衡一方以秘法窥得。 否则……若说归无咎一望之下便知究竟,实在是难以置信! 此事别有一番原委。 江海、宁素尘踏上了最后一步,固然是鱼跃龙门,前途无量宽广;而穆暮既选择了务实之法,潜力和两位拉开了差距,又怎能不在五百年之会的实用法门上,惨淡经营? 其杀招之强,就算再如何高估,也不算过分。 再加上几位天尊知其为本阵营做出的牺牲,于他的神通手段,留意最多。 几番合计之下,竟完成了一桩匪夷所思的大突破。 须知这等以下克上、拖人下水的法子,说到底是杀人三百,自损一千。对于下位的挑战者而言,断然没有逆袭之后尚有余力的道理。哪怕是高明如盈法宗日夜二经,将所受局限约束在一日之内,已属难能可贵。 穆暮所修之法,竟是突破了这个界限。 在动用一道极强的逆袭绝着之后,本身气机却能与短时间在再度复振,击出完满高昂的第二击。 因此法的奇妙特性,竟尔将早已布局谋定的对阵之法推翻了。 越衡一方,杜念莎战力甚强,非车轮战不可。完成突破的最后一击,本来定下是由埋伏了“缘起断天心”伏着的符凝锦出手。 穆暮苦心经营的手段虽然绝强,但充其量不过是和符凝锦五五之数,并未见得一定胜过。之所以取代了符凝锦第五场压轴的位置,便在于穆暮的“二击”之力。 先在挑战轮次中胜了一人,进入九子序列;然后在九子序列中依旧有一战之力。虽不能胜,但却可为林双双、江海等助一臂之力。 此等收获唯穆暮一人得之,其余纵然时杀进九子序列者,也早无余力,难有建树。 至于符凝锦,除却对上杜念莎之外,依旧有他大展身手之地。 按理说这一安排,可谓尽善。 但是穆暮自己,却并不满意。 因为他那奇妙杀法,用于恢复之后再战二场,其实并非是最佳效用。若是在一场之内连续动用之,前后相继,便有一重独特的反应,效用远远胜过两式直加。 这,才是穆暮真正的极限。 是以穆暮提出建言,是否依旧由符凝锦挑战杜念莎,而他却将两次机会并成一道,挑战一个更强的对手!不是归无咎,至少也是魏清绮。 三位天尊,皆不置可否,悬而未决。 轩辕怀以为不妥。 轩辕怀道,穆暮两式合一,虽然威力强盛至不可思议,但却有两个明显的弊端。其一穆暮所承受的代价绝高,数百年内难以恢复至神气圆满境界。 须知此战之后就是琉璃天成就近道。若是数百年不得圆满,等若整个破境过程皆有瑕疵,就算是夺得了九子之位,道基也要大大受损。甚至反不及修养数百载,最终以四御门秘法破境。 第二个弊端,就是两式合一虽然绝强,但也要对方令你将两式施展出来才算。 事实上,这两式之间有微妙缝隙,圆满之上掌握真流大道者,又或者道心明断、感缘前知如魏清绮,皆有把握击其中流。 一旦功败垂成,等若白白损失了一次机会。 分成两段连战二人,不但效用最佳,对穆暮本身而言亦无后患。若是能够经由琉璃天成近道境,将来时日漫长,也未必没有一丝机会。 良久之后,穆暮才道:“尽管此一问有些俗……但我还是要问……你能看穿我神通之秘?还是以演算之道、又或者其余途径知晓?” 归无咎微笑道:“穆兄尚未入阵时,我亦尚未知晓;在穆兄觉悟成为我对手的一瞬,我自然便知道了。” 穆暮思量再三,只觉暗藏玄机,又似乎未知奥妙。 一声悠远叹息,穆暮道:“感谢归兄成全。” 归无咎正色道:“你之心意,我能够感受得到。” 临场抛弃宗门固有安排,看似十分任性,但内里却是穆暮的道心未息。 因为他深刻的知道,两式合一前后相继,才是他入道以来的最强一击。 他想要看一看,这一式达到的高度。 极限的高度。 尤其是望见宁素尘、江海临战又有突破,似乎愈行愈远之际;这一份执着,终于炽烈复燃。 归无咎道:“请吧。” 穆暮一颔首,旋即木剑一划,苍翠绿叶猛地从一个“点”中蔓延开来,生机盎然以至于无穷。 绵延里许,苍翠郁郁,仿佛竹叶有灵。 一“剑”三韵,昭然欲揭。 不能后退。 不能相持。 不能反击。 魏清绮、木愔璃等人见之微感愕然。 九宗的实战斗法,秘密是藏不住的。这一式分明就是当年江海挑战穆暮之时,穆暮所动用的神通。 今日琉璃天上,所有人动用的都是前所未见的杀招,依旧循用成法者,穆暮是头一个。 但再仔细一望,这神通气象,枝叶相连,生机之中蕴藏锋芒,锋芒之中养育生机,诚可谓登峰造极。虽是旧法,却蕴藏着充沛的新生之力。 木剑灵机,本身虽只是距离圆满境界尚有一线微差的层次,但你若视而不见,不能及时以法力之厚镇压,待其威力陡增一倍有余,足以对圆满境界者造成致命威胁。 归无咎忽地伸出食指,向前一按。 墨天青面色古怪。 归无咎这是反悔了不成?方才可是分明说好了,两击之间,不会出手。 这等形下诈术,是他所最爱者。归无咎早年亦擅长此道,但是以他今日如日中天的地位和声望,诡言欺诈,似乎有失身份。 除了墨天青之外,作如是想者,为数不少。 秦梦霖转头望了一眼,淡然道:“是开合有隙,助其施法尔。” 墨天青一怔。 定睛细望,这才发觉,归无咎这一点并未点实,亦并未施展任何神通道术。穆暮第一剑的苍翠剑意,虽然盛极,但并无杀伤之用;动用之后,便是一“收”。 最终寂后新发,招成二转,才是图穷匕见之时。 归无咎是嫌这一“收”太慢,有伤法度,隐隐然限制了神通威力。 这当然不是穆暮运转神通有所瑕疵,而是人力有时而穷,囿于本身境界所限尔。 此时归无咎这一指似乎又莫名的牵引之力,所有的苍翠绿意,回收速度陡然加快,瞬间归于一点,纳入穆暮丹田正中! 仿佛画龙点睛,令其圆满和谐。 蒲方舆、辛雅安、杜明伦等人,先惊后喜,双目灼灼,似乎忽然升出祈盼之意。 方才他们瞬间心念和墨天青相同,以为是归无咎使诈。 恼意方起,却豁然察觉在归无咎一点的助力之下,穆暮竟是真正实现了两式合一,无有窒涩,达到了修习此法以来从未臻至的完美境界—— 按理说未臻圆满境者不可能企及的境界。 几位真君心中不由涌起一个念头。 是否归无咎太托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 穆暮的“木剑”之道,收束之后无有丝毫间隙,二度绽放! 无边绿意与青空相映成趣,凝结成生动的一剑。 随风摆动,若浮若沉。 这一式的气象…… 堪称斗战迄今为止的极限,超越了林双双法天象地的一击;较之两招破限绝学单纯相加,又增强了何止一倍有余! 秦梦霖、玉离子、御孤乘神色亦十分郑重。面对此等神通,若单纯功利的求胜,他们自信能够在穆暮出手之前将穆暮杀死十次。 这是双方的层次大限,不能逾越。 无论你如何挣扎,圆满之上望见真流的列位,胜未臻圆满者,总是手到擒来。 但这神通妙就妙在极端强化了“未发”和“已发”的分别,等若破绽完全设定在“未发”之前。前后的矛盾和变化之激烈,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一旦其成了气候,其威力境瞬间暴涨至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时过境迁,再以最强手段倾力一击,就算是他们三位,也未必能够保证必然能全然无损。 未臻圆满境者,能够达到如此战力,实在不可思议,简直超出了正常的道术之理。若非穆暮天资与木剑仙有相通之处,打破了许多绝难的上通下达之关碍,断然做不到这一步。 翠碧青天铸成的一剑,忽然一落。 这一落之势看似缓慢,但其实却是自外而内的收敛,兵锋所指避无可避。其实与越衡宗至宝有异曲同工之处。 气氛陡然凝肃。 其实所有人都是心中有数,不信归无咎会被这一击击倒。但只要受一丝伤损,琉璃天之战,便将失去悬念。 穆暮看似鲁莽的举动,但是因为归无咎的自负,却立下奇功? 若是如此,也可说造化弄人。 归无咎不为所动。 待那碧剑落至身前丈许,这才伸处手指一点。 一枚空灵剔透、近乎有形无形之间的尺许小剑,向上一迎。 这一件看似绿极,较之穆暮的神通剑形尤增色彩,醇厚质实;但恍惚一望,却似透过剑身,又相对望见照影,仿佛透明一般。 虚实两端,异常矛盾,端的是世间所无,与九宗现有之道术决然不同;和归无咎曾经动用的空蕴念剑手段,又似是而非。 两剑相交。 那自天中落下的有形碧色,宛若水汽凝成的虚像,沿着剑尖向上,被轻轻裁切成两半。 在其完全一分为二的那一瞬间,归无咎空灵小剑似乎恰好消耗殆尽,彻底消失不见。 漫天碧意,化作烟尘,仿佛只是一场溃散虚影。 回眸再往,似乎只是南柯一梦,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看似绝强的一剑,就这么被化解了。 穆暮气息衰微,面色蜡黄,好似失去光泽。 这两剑相继的法门,代价绝高,不问可知。 穆暮低首思索了一阵,忽然双目中放出激烈的光芒,好似畅快无比。 只听他异常振奋的道:“是了!由你出手助力,弥合两剑,虽助我臻至前所未见的境界,外在的节奏完美无瑕;但在我的心神中,到底还是慢了一丝。” “若是我以燃烧百年精力、法力、精血为代价,自主做到两剑无隙,威力还能更进一层。” “若是如此,这一式当超过了宁素尘的感天应人,和盈法宗的日夜二经倾力一击。这才是我的极限。” “真正的极限。” 穆暮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此招若成,正面接这一招,只怕圆满之上也要异常狼狈。想必就算是对你归无咎,也能造成一丝威胁罢?” 归无咎略一思索,如实道:“不能。”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类升阶法 日夜一击 “并不能。”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响彻琉璃天上下。 越衡友盟之中,诸如申文宏、萧天石、张宏辩、白适幽、明选烈等距离圆满境尚有距离者,面上反看不出太多惊讶。因为以归无咎声名之盛,未臻圆满境的对手如论如何尽力一搏,皆难撼动分毫,似乎是应有之义。 但功行愈高,尤其是圆满之上窥见真流的玉离子、御孤乘等,才知这“不能”两字重如千钧。 因为穆暮这二剑连环,分明是天下“重剑蓄势”之最,几乎一举飞跃至前所未有的境界。 从道理上说,穆暮这两剑连环叠加的奥义并不难解,强调未发已发之分,将破绽藏于未发之前,只是这“未发”从开始挪转至中间罢了。大宗大族,皆能模拟。 甚至无须新造,现存神通中便有现成的——如圣教第三嫡传摩永工所用之“五音钟”便是。 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规模。 无论是“五音钟”,还是临时再创制一门神通,要达到穆暮这两剑结合的效用,蓄势过程少说也要长达三个月以上,抑且在此过程中一动不动,没有丝毫防御力。 别说面对圆满之上,就算是对上同境界对手,亦无胜算可言;简直可以说是荒谬滑稽。 这就是双方境界之限制,你要在一方面加以弥补,另一方面漏出的破绽势必更厚,绝无两全之理。 但单单论蓄势既成后的威力,却不啻于千百击的联合,差可理解为类似于本土道术中的“天人三境”一两个小境界的提升。纵是圆满之上,亦难以正面直撄其锋。 盈法宗日夜二经,不过是一日之限;而穆暮这一法,却是透支己力而成规模,不但汲取数月之精力,一式之后,本身法力境界亦将迎来长达百年的迟滞。 最称化腐朽为神奇之处,是穆暮所持之法,偏偏将长达三个月的漫长蓄势累积,凝练于两式之间、极难捕捉的一瞬。说是有造化之功,不算过誉。 本质上说,这两式合一的完美形态,乃是圆满境者越阶挑战圆满之上的孤勇一击,才最是相宜。 其至善之境,已非穆暮一己之力所能及。 但“假设他可以做到”,这积蓄百年精力为一身的升华一击,几乎等价于本土修士破境步虚境的出手。 三十六子图层次的人物,突破两个小境界……圆满之上亦难抵挡,才是应有之义! 席乐荣不着痕迹的望了轩辕怀一眼。 轩辕怀眸中有一丝奇妙的好奇,种种异样情绪流动,似乎被归无咎这一剑所激;但偏偏没有震惊之意。 这完全说明,归无咎战力虽强,但依旧在他把控范围之内。 遥想当年河上一战,席乐荣不经有些感慨。 和三百年前相比,无论是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还是他自己,实力都大为提升。和那时的“轩辕怀”放对,似乎也不再是没有悬念。但对方却似进益更多,早已达到幽渺难测的境地。 眼前归无咎的这一剑,的是在他知见之外。 听见归无咎的回答,穆暮出人意料的并未流露出失望;只是诧异,然后低首凝思。 申思平、梅雪亭等诸位真君,似兀自不信归无咎在那一式中完全无损,目光灼灼紧盯着归无咎上下不离。 尤其是杜明伦,早已做好准备。若一旦发觉归无咎是动用了空城之计,其实本身已有微损,那就要断然下令参战诸位嫡传加快节奏,乘着归无咎并未恢复,一举奠定胜局。 但令其等失望的是,归无咎气机不漏不藏,圆融自如,察不出一丝异常。 良久,穆暮释然一笑,道:“若我所料不差,这应当是你这一门神通出世以后的第一剑。” 归无咎道:“好眼力。” 穆暮缓缓道:“此剑和我的苍翠剑意相交的一瞬,隐约能够感受到,和你本来的空蕴念剑神通同宗同源。只是又有变化损益,自称体系,别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妙用。未知此剑可有姓名?” 归无咎不语,旋即转身踱步,缓声道:“的确当有一个姓名。这一路剑既然抢先出世于紫薇大世界中,便命名为‘紫薇’吧。” 言毕,返回阵心,闭目养神。 战局内外,听闻此言者,无不愕然。 辰阳阵营之中。 一阵沉闷之后,闾虬颜上真率先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言道:“穆暮虽未建功,但也是得偿所愿。易地而处之,如此威能之绝着,藏而不出,非得分作两端来使,也是着实可惜。” 付萧山本想说“此招随强,但终究未能奈何归无咎”,但不愿本已缓颊却反而扫兴,索性便住口不言。 申思平道:“好在符师侄出手,依旧有甚大把握。且敌手明暗两道,暗子尽出,余下的四阵,已然不必忧心了。就算我方攻擂不成,至少也是有胜无败之结局。” 梅雪亭遥遥望了一眼,道:“正是如此。” 眼下对方尚未出阵者,恰好是盈法宗四人:云千绝,顾含章,明选烈,白适幽。 自从百年前双方阵营初见端倪时,辰阳等诸宗十余位真君,倒是将大半精力投入到对盈法宗的研究之中,无他,因为盈法宗“日”、“夜”二经的倾天一击,威胁实在太大。 更有三位天尊,时不时参与指点。 若说将九宗之一的根本法门破去,晾无此能;但是在五百年之会的实战场合,觅得一最合适的破局之法、从权之术,却未必不能。就算这便宜之计很容易就被破解,到了下一届五百年会就被盈法宗堵上,也全无所谓了。 苦心深研之下,还真的大有所得。 是以明面上看盈法宗修士的破局能力最强,但这一战中辰阳剑山一方却偏偏不惧。 反倒是韩太康、游采心、沈湘琴三人讯息不足,身怀何等手段,才是最大之变数。 异常惊险的过了韩太康这一关,实则便意味着在挑战的第一阶段,辰阳一方应当不会落败。 杜明伦遥遥一望,盈法宗四子汇聚,却是尚未快速决定出阵之人选,反倒是低声交谈了起来。少顷,方才激战已讫的韩太康、沈湘琴二人,同样参与其中。 却见韩太康冲着云千绝一拱手,不无遗憾的道:“可惜未能做到。” 云千绝摇了摇头,笑道:“韩兄说要给某一个惊喜,原来是这般。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我的最强一式不会超过穆暮这两剑相合;而轩辕怀料想也不在归道友之下。既循旧例,亦无不可。这是明智的选择。” 韩太康愕然道:“原来云兄已然猜到了。” 云千绝笑道:“本来未必没有些许遗憾,只是穆暮与归无咎这一战作为珠玉在前,等若提前告知了我若去尝试的结果。固已知并无遗憾可言。” 侧身过来,云千绝道:“明师弟挑战江海道友,白师弟挑战束道友。且容我观上一观,再做决断。” 这一番交谈,同样并未动用传音入密之法,已将出场对阵之布置,坦然言明。 明选烈、白适幽对视一眼。 明选烈道:“我先。” 左右略一拱手,便纵身遁入阵中。 就在同时,那厢符凝锦酝酿已毕,入阵挑战杜念莎。 这两战皆是异常重要。 杜念莎那一阵乃是五战之终战,最终决胜之役;明选烈虽然功行略逊一些,较之韩太康、游采心、武新陵等差了不止一线,但作为盈法宗首度出阵,却也无人敢于小瞧了他。 当年通过红云小会战例的精心研判,已知明选烈若动用日夜二经的手段,当时是圆满境界的归无咎、林双双,也不易毫发无损的过关。 许多人不约而同想到,若是依旧如前数战一般的默契,你方唱罢我登场,交替比斗才好。 同时进行,却令人目不暇接了。 但是此念方生,便得逞所愿。 乘着符凝锦、杜念莎对话寒暄的当口,明选烈竟是毫不犹豫的出手! 宾客一行人,愕然中生出惊喜。 以明选烈为中心,一只湛蓝色的光球陡然涨大;约莫成长至二三十丈方圆,却又消散不见。然后他那立身之处似乎水泡破碎,空间凹陷,莫名出现一个幽深黑洞,荡漾成一个十丈方圆的圆形。 论壮丽瑰奇,这一式的气象远不若林双双和穆暮;论玄妙莫测,亦不能与归无咎的一剑相比。但是琉璃天内外之英杰,但凡修为未臻圆满之上者,此时忽地同时感到似乎喉头一苦,似有恶心呕吐烦闷之意。 精神一振,返观内察,却寻不见丝毫异样。 江海严阵以待,并不因明选烈功行差他甚多而有所轻忽。只把剑光一抖,一道若影若现的圆弧将他包裹其中。 一清醇,一寂灭,两道圆形,快速相交。 但是并未看先想象之中圆弧碰撞的过程。上一瞬两圆之间似乎尚有数丈之间隙,下一瞬这两圆已然合成一个同心圆,剑光清醇与墨色幽深混同为一。 天地也为之一寂。 天光复现之后,清楚看见江海嘴角处溢出一丝血迹。而明选烈面色一半蜡黄,一半赤红,缓缓坐倒。 薛见迟微一示意,长袖一卷,将明选烈摄拿回来。 江海却似陷入沉思,低首半晌,身躯之上忽地浮现出一个虚影;向前纵出半寸。 正是方才战胜沈湘琴时的那道深邃之影。 这道影子逐渐凝聚,汇成一只寸许大小的光球,凝结于右肩处。 付萧山望了蒲方舆一眼,叹息道:“可惜了。明明有那般法门可堪动用。” 蒲方舆道:“虽然手段重复,但总好过白白浪费。” 杜明伦目光一动,仔细回味明选烈方才的神通变化,眉头微微皱起。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龙剑实象 伏兵之奇 江海幻身一收凝聚一点,分明是某种疗伤的法子。 且这一手段当是战胜沈湘琴之绝着的后续,只是一攻一守,别有妙用。 当此法绽放之时,江海身躯顿时若明玉一尊,琉璃之身。 同时可以清楚的望见,在他右肩处,是一鸡子大小的黝黑一团。那幻身精气灌注其中后,登时将其清洗殆尽,只留下仿佛微尘、目力几乎难察的一点。 武新陵、尹九畴、喻得真等辰阳阵营嫡传,一时都觉怔然。 日夜二经的奥义,在于超越极限,是破限一击之法中最正宗、威力最醇、最无懈可击的手段。其施法之效用,令敌手浑身上下每一处经络骨骼皆因承受了超越极限的力量而负伤,以至于失去行动之力。 哪怕对于超过自己一筹以上的对手,亦有相当威胁。 最终,谁先站起来,谁便胜了。 可是明选烈的手段,却似将这“唯一”的一击做了改良。江海所受之创伤,竟局限于一点。若如此,伤患未及全身,却无碍于自由行动。而盈法宗弟子却是动弹不得,岂不是胜负再无悬念? 中国人再回忆明选烈方才这一式神通,立刻察觉出异常。 明选烈方才那一式的规模,竟似较其金丹境时,并未提升了多少。 一来盈法宗弟子出手极少,最近的战例亦在数百年之前;二来方才神通一现,那令人烦呕的异感吸引了注意力,倒是并未及时看破这一重差距。 谁也不信盈法宗一番损益革新,只是令本门神通威力降低。本拟盈法宗神通变数最少,未想在这大争之世,终究是随势而动了。 那厢杜念莎、符凝锦三言两语的交谈后,亦快速入局。 杜念莎气机一涨,神通气象一反前两战的克制精密,竟是动用了极为宏大的路数。 一十八条数百丈长短的巨龙从其袖中跃出,半黑半红,神威凛凛,朝着符凝锦或绞或卷,灵动反复。 九位种子嫡传立阵之地,看似相距丈许,其实进深足有里许方圆。 但此时此刻,里许之地,显然也显得局促了。却见以杜念莎为中心,似有一无形圆盘随势而涨,直至将战场扩大至纵横八十一里,方才止歇。 如荀申、马援、利大人、席榛子等人,一时都把目光投向玉娇龙。 杜念莎所动用的神通之象以龙象为主,分明与玉娇龙的“万取一收”之象有三分神似。当年二人曾有交手,由此生出借鉴融合的缘分。 玉娇龙观战至今,也并未与旁人交谈。这时忽然言道:“如此借鉴损益,推波助澜,非九宗人才之盛,方可为之。” 李云龙眉头一皱。 此言似乎无意中流露出对九宗的仰慕之意。 但窥辨杜念莎此刻的神通气象,一时间却也无法反驳。 玉娇龙之感慨,不是针对于杜念莎的神通手段和“万取一收”之相似;其实二者只是形似而已,关联远较想象之中为小。言之所指,在于杜念莎手段和宁素尘、韩太康之间的关联。 这一十八道巨龙,游动之间两两方位变化,暗藏引力斥力杀力,道理和宁素尘的雨中星尘、韩太康的八十一枚水晶异曲同工。 只是其中侧重,和宁素尘截然相反。 宁素尘的“感天应人”,是将这牵引拉扯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非甚深算力不能为之;而杜念莎的“十八飞龙”却相对简明,每两条龙之间的幽微之力只是牵制,是为正面进攻创造机会。 那巨龙之象绝非徒有其表,一顶一绞,力量大到不可思议。被其正面命中,未必就比遭受“损身破限击”一类的手段好受多少。杜念莎意在发扬其法力雄厚的用意,亦由此可见一斑。 若说杜念莎、宁素尘、韩太康三人之间没有任何切磋交流,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尺度变化无限丰润之后,对后人的启发也愈来愈多,效用愈著。 这是每一代至多只有一两位顶尖人物的妖族无法比拟的。 杜念莎使出如此手段,观战者不免心生好奇,且看符凝锦是如何应对。 待符凝锦使出手段,却使得一众直呼意外。 方才穆暮挑战归无咎的神通,乃是百年之前的旧法,已然引得许多人诧异万分。而此时此刻符凝锦亮出手段,竟是四百年前红云小会上曾经呈现的旧法。 一只古旧的马头琴。 琴声一动,丝线如织,就是神通手段的大致轮廓,也与当年别无二致。 不过细看还是能够看出一丝不同。当年的“丝线如剑”之法门,风格上走的是细密深邃、如真似幻的路子。而今日之丝线剑形,虽然依旧紧窄不逾一指,但却是亮堂了取多。只要双目不盲,皆能明白望见那剑势运转之轨迹。 看来真昙宗最以幽渺玄虚著称,但愈修炼到深处,神通却反而诉诸实象。 尽管先前已有武新陵提示了规律,但此时之呈现,依旧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 愈是高明的神通斗法,往往愈加走向玄虚幽微、不可捉摸的风格。但此时此刻交战双方,杜念莎的十八龙象,符凝锦的有形剑丝,都是再切实不过的事物,具体额鲜活,共同呈现了别出心裁之雅致。 细论起来,倒更像是世俗戏文中想象的“仙人斗法”之景象。 风格虽然统一,高下却不可不论。符凝锦神通展现后,战局之外观的观战者,几乎瞬间形成了一致意见——此术似非杜念莎之敌。 奇变有余,规模不足。 但落诸实际,却似与众宾客所见不同。 却见那几道丝线,宛若穿花一般在十八巨龙之隙游来游去,竟是挥洒自如。 至于直攻符凝锦之本体,他却把身一纵,径直乘着丝线一滑,立刻逃出牢笼。那与宁素尘的“感天应人”道理相通、十八巨龙之间的牵制之力,竟无半点效用。 俨然是手抓柳絮,你速度愈快,那柳絮却也惊风而走,反倒是去之愈远。 杜念莎面色平静。 她这一门神通,合《火流书》、《飞行经》、《北冥经》三法合一,打破了藏象宗“两两相合”的界限,看似刚健正大,其实因最为克制幽微细密的神通,总能将对方逼到墙角处,再以正兵临之。 但是杜念莎以此法对付符凝锦,并非是存心克制——而是因为此法是杜念莎独立创制的第一法。 动用此法时,本身状态之投入,非其余神通可比。 方才就在她晋入最佳状态的一瞬,面前对手“符凝锦”的身形似乎立刻发生了变化。其不再是距离圆满之境仅差一步的人物;而是形象陡然高大,足足提升了一个大境界,变成圆满境中登峰造极、只差半步便涉足圆满之上的存在! 对于其中因由,杜念莎本来有三分明悟。 如今亲身临敌之后,似乎抽丝剥茧,渐渐豁然洞开。 …… 明选烈之后,白适幽出阵,挑战束玉白。 这是束玉白的第四战。 白适幽双目一亮,明明似乎有话要说,飞扬之性抑制不住;但临到嘴边却似忍住了,气机一振,简明出手。 束玉白镇定自若,信心满满。 倒不是他看轻了白适幽;而是对方功行确实尚浅。尽管盈法宗日夜二经威力惊人,但是何等层次差距的对手,能够对自己造成什么程度的威胁,辰阳一方皆有精密计算。 再能破限逆袭,以下克上,终究是有限度的。总不至于盈法宗一位金丹修士,凭借日夜二经就能威胁到别家元婴嫡传。 如明选烈对上江海或束玉白自己。明选烈须得六个时辰上下方能初步恢复行动力,而江海或他束玉白也不过是“气血鼎沸、麻木不仁”的程度,至多两刻钟左右,便能恢复如初。 只是方才明选烈与江海一战,不务整体,创伤专及一点,却是不知为何。 至于白适幽的层次,连功行上的元婴四重境圆满也并未达到,效用至多止步于令束玉白胸口窒涩窒息一至三息,几乎等若于无。凭借本身力量便能扛了过去,更不必说尚有备下的神通道术,作为双重保障。 白适幽双掌一推,所成之圆,圆中之寂,果然与明选烈别无二致,只是那“圆”之规模,较之明选烈逊色两分。 束玉白背后青焰一起,旋即一份为七化为七色,猛地向前一推,又合成一道。 抵御“日夜二经”的要诀,便在于将本身精气神凝练归一,不留下丝毫缝隙。江海的剑道成圆,束玉白的七法归真,皆是相似之奥义。 两股磅礴法力相交。 白适幽倒飞而出。 此战之迅捷无伦不但快过方才明选烈与江海,几乎可与吕玄挑战轩辕怀的那一场相提并论。 束玉白低头一望。 自己的右掌掌心处,出现了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令人瞩目。 和先前江海战后异象,倒是有几分相似;不务整体,只求一点。 运转法力,似乎也并无大碍,只是略感酥麻,气血流动而过后微感不畅而已。倘若说这是“伏兵”手段,可要比半尺天棰一类差的远了。 就算硬抗这一丝微恙迎战敌方阵营最强的云千绝,似乎也不在话下。 但束玉白略一犹豫,还是决定施展早已备好的手段。 一息之后,束玉白面色一变。 ps:第一阶段还有几章就见分晓。是一个不变还是踢下去一个种子?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三花落泉 具象潜消 清楚可见,一缕清泉无端从束玉白囟门处产生,流动而下及于全身,最终汇聚于右掌掌心处。 倏忽之后,便从无形无相的流体,化作一道薄如蝉翼的封印结界,将掌心那黄豆大小的黑点完全包裹。 定睛细望,那“黑点”迅速褪色淡薄,至于细微,仿佛被隔绝于浩渺难测的牢笼之中。 只是意外便在此时发生。 约莫数息之后,所有人都感受得到束玉白的奇妙法诀并未中止运行,那被封印之处理应继续淡薄,直至目力难视才是正理;但清楚望见,他掌心处的那一“黑点”虽然色泽淡薄了十分之九,却终究并未消散。 束玉白面色微变,法力又增,再度将法诀施展一遍。 果然又有了些许进展,这一回那“黑点”却是形貌大小上的变化,骤然凝缩,直至原来的十分之一,仿佛米粒大小。 但这一回似乎到了终点,色泽纤浓与形貌大小皆备削至十分之一,已然进无可进。 束玉白哪里还不知—— 敌方当是埋藏了手段。 这“三花落泉”之法,本是辰阳一方针对归盈法宗日夜二经创制的绝着。其用意在于将所受伤患暂时封印拖延,滞后发作。如此,便算是临时破解了盈法宗以伤换伤的斗法路数。 本来此法亦有弊端,拖延的时间愈久,其爆发便愈加猛烈;暂时压制一日,几乎便无可挽回,会对斗法之人形成不可救药的重创。 但偏偏有一术,可以妙手回春——那便是破境。 尤其是在琉璃天中破近道境,在封印解开的一瞬以太质之气冲刷己身,庶可挽回旧患,破境之后,宛若新生。 若在旧时斗法,此术依旧无用。因为五百年会上真正有竞争力者当属寥寥,盈法宗规模稍小,参战几率不高。且自忖胜望在握者也用不到此着;本来无有胜算者,勉力一拼,连元婴境的潜力和寿元都耗去了,更不适宜。 唯有胜负在五五之数、且其中一位劲敌是盈法宗嫡传,此法方有用武之地。 如今双方拉开阵营,将此法作为己方种子的“预备手段”,却是最合其宜。 那厢杜明伦、梅雪亭、付萧山等人望见束玉白作法,都是一怔。 清楚辨明,江海所动用的“治疗”手段,远远好于辰阳一方拟定的底牌“三花落泉”。 这才省悟,江海不动用此法,绝不是浪费。亦不是两种法门任选一种皆可,而是有极强的针对性。 蒲方舆暗暗摇头。 江海的幻剑真幻之变,就算在九子排位之中亦有极强的竞争力。他却将其在与沈湘琴的斗法中用去了。本来他以为是江海过于保守,但现在看来,却是他剑心明断,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挑战。 近百年来,江海得轩辕怀指点甚多,道心明断,在事机加身之时,所见要较作为旁观者的自己更为清晰。 但是想到江海对于盈法宗后手如此重视,心中莫名升起一线隐忧。 闾虬颜振奋精神,振作道:“江海见机于未发之前,已然无恙。就算束玉白或遭受到些许挑战,但我方符凝锦却定可胜了杜念莎。一来一去,总之至少维持不输,且胜望未失。” 梅雪亭面露微笑,连连颔首。 言前符凝锦和杜念莎这一战,激斗百余息后,脉络大致分明,与辰阳剑山一方预测相同。 杜念莎肩负藏象宗完道、生化之变两重大业,累积运势极厚,几乎是圆满境中的最巅峰。而“缘起断天心”之法虽能提升一重境界,但若符凝锦未能将真实功行提升至等同于圆满之下仅差一步的程度——宛若穆暮、宁素尘等当年——那么就算提升一个大境界,亦要较杜念莎略逊一丝。 如此,己方虽有许多优势,但本身功行上弱了,两相抵过,也未必能说是必胜。 好在符凝锦不辱使命,终在五百年之会开启前三个月,臻至无限接近圆满境的程度。 如此,提升一个大境界后,层次相若。 在这个基础上,符凝锦又身负三重好处——一是对杜念莎精研日久,知己知彼;二是杜念莎连战数人,而他却是生力军。须知先前喻得真、赵恒,所持法门虽不若真昙宗“半尺天棰”效用显著,也是施展了手段的;再加上尹九畴玄雷法虎视眈眈。其三,临机压轴之战,岂能没有堪为倚仗的秘手? 又斗一阵,秦梦霖道:“你看胜负如何?” 这一问,却是对黄希音所言。 黄希音略一思忖,道:“符凝锦的剑意流动,在高不可及的天上。这是他赖以相持的根本,看似已是有胜无败。但是藏象宗本以两两生化为主旨,而迄今为止杜念莎并未专从生克变化着手,临场觅得最合适的迎敌之道,显然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纵然高明如御孤乘、李云龙辈,闻言也是不解其意。 因为清晰可见,杜念莎的十八龙像,和符凝锦的银丝剑絮,犬牙交错,穿花绕梁,各自窜高伏低。为何却说“在高不可及的天上”?若就神通高明而言,符凝锦虽然超出预期,亦并未压倒杜念莎一筹。 秦梦霖深望了黄希音一眼,眸中隐见一丝异样。 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环心”的一番奇遇,气运升降之譬喻,唯有她和归无咎有一体合丹之缘,方才得知,并未详细对黄希音言明。而黄希音却说出符凝锦神通在“高不可及的天上”这句至为精当的话来,可见其道心明锐至何等境地。 就在此时,玉离子忽道:“见胜负的时候到了。” 众人举目一望。 符凝锦的剑丝神通,果然生出变化。 示诸于外者,那银色剑丝之上,蓦然多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红线,却也仅此而已。 但观其实用,却是立竿见影。此刻杜念莎的龙身法相和剑光交错之后,不再是各自相安无事,好似被窃取一丝气机一般,尺寸无端缩小了一丝。 虽然只是毫厘之差,却也瞒不过众人的眼睛。 同一时间。 杜念莎足下,原本相隔数十息才凭空诞生一道、存在感弱到几乎令人有大失所望之感的“虚空雷霆”,此刻骤然发动频率加速,几乎每三息便是一响,威力之宏亦大为提升,几乎相当于一位接近圆满境者全力出手。 四御门阵营之中,尹九畴面无表情,那一只铁瓮在他手中滴溜溜转动。 此法门前后威力差距如此之大,任谁都知道他此刻已是在施展手段,等若以二敌一。但杜念莎既不追究,那旁人也管不着。 数法相兼,雨急风狂,杜念莎顷刻间就从平衡战局,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符凝锦面色沉着,抑制住心中振奋。 第一阶段顺利完成,只要后半段成功收束,胜利便是水到渠成。 前半段的交锋,本意并不在试探,而是“耦合”。双方境界相若,而我神完气足,彼却略有微瑕。如此形成紧密联合、犬牙交错的态势后,符凝锦的剑光便会自然形成“消杀”之力,以强克弱,以整化零。 先前他忧心杜念莎不与他正面接触,不住地在生克变化之道中打转,那此战便要费些周折。如今顺利进入到第二阶段,胜负已是不可动摇。 再加上尹九畴骤然强化虚空雷霆之法的强度,等若再添上一把柴。 梅雪亭、申思平、蒲方舆、辛雅安诸位真君,虽然心性气度各异,但此时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笑意。 唯有杜明伦,双目凝成一线,紧紧盯着符凝锦和杜念莎的战场,看不穿他所思所想。 梅雪亭等数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阵,蒲方舆最先注意到杜明伦似沉默良久,才道:“杜掌门不必思虑。唯有此战取胜,才有缓和变化的余地。大局已定之后,纵然她心志再坚,也只得回头。到时候依旧给她一条上进之路便罢。” 杜明伦缓缓道:“也只得如此了。” 就在此时,付萧山忽道:“不对。” 蒲方舆、杜明伦一愕。 旋即省悟付萧山言之所指在于战局,而不是他二人对于杜念莎的安排。方才诸君议论之际,付萧山视线从未脱离过战场。 蒲方舆定睛细看。 此时距离符凝锦的“二变”又战了约莫百息,纵是肉眼凡胎,也已看清杜念莎的十八龙躯足足缩水了三分之一。再加上虚空雷象的夹攻,何其凶恶?但杜念莎却维持住了局面并未恶化,虽处劣势,依旧从容。 和战局一开始陡然颠倒了过来。 起初看似杜念莎神通法力雄厚,符凝锦剑意单薄,但双方偏偏打成平手,似乎符凝锦冥冥中有玄妙加持。如今杜念莎神通实体之规模不住的缩水,但是似乎有莫名之物填充进来,始终难以令符凝锦难越雷池一步。 符凝锦第二阶段的“消杀”之法,乃是一个加速的过程。双方差距愈大,进展便愈快。 杜念莎神通规模缩水三分之一,约莫用了百息;但接下来的快速崩散消逝,却在短短十五息之内完成。 符凝锦心中微感不谐。 眼前清楚望见,杜念莎的神通只余下十八只十余丈长短、宛若“蛇蜕”一般的空壳。自己最后一剑下去,其神通之象当完全瓦解。 按照常理说,此剑一落,自己便当取胜了。 但他现在却并无一丝一毫即将取胜的振奋跃动,反倒是心思凝寂沉滞,似乎有不豫之事即将发生。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丝剑当空一划。 所有龙像残躯,化作梦幻泡影。 可是就在杜念莎所运使的神通具象彻底泯灭的一瞬,她的身躯似乎立被点燃,激射出刺目的金色光华。一身本已消耗甚多的法力,重新恢复至水满则溢的至境不说,其“圆整”之意豁然化解,化为混沌无序! 符凝锦略感茫然的一瞬,耳畔传来杜念莎清冷的两个字:“谢过。”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破境步骤 终战胜负 杜念莎环身气机快速逸散,只是其性状气象,与先前截然不同。 符凝锦的剑光本是细密柔韧已极,但沐浴在杜念莎新近散发的气机之中,却快速溶断成十七八界,旋即彻底泯灭。 一众宾客,精神俱是一振。 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圆满之上! 正卷一十二人,最后所余的这个位置,终于众望所归,由杜念莎摘得。 如今相继破境此道术极境者,虽然为数不少。但既往所有人臻至此境界,皆是在闭关中独自破境。而杜念莎,却是继归无咎之后,第二个在实战中迈入此境者。 抑且下一步就是近道门径,可以说赶上了最关键的一步。 亲观玄机,登时令人感到不虚此行。 杜念莎沉吟半晌,微微转首,略带感慨之意的又道一声:“谢过。” 双目所及,却是早已退下修持的穆暮的方向。 今日成功破境,与杜念莎事先想象有所不同,甚至可以说,对手非符凝锦不可。 最终形成了这个结局,对方的出阵安排,穆暮的抉择,都是巧为助力。 杜念莎料中了一半。 按照她心中所思,她的破境圆满之上路径,须是由实向虚,自然正名。此见解不能说错,但是却依旧少了关键的一步。 圆满之上和圆满境有所不同,并非你昂扬直上、锐意奋发便能触及;而是必须明了因果,对于道途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了然于胸,知会得失,见其真而无逸漏。 杜念莎最关键的缘法,在于归无咎自末拿本洲投送来的一道缘力。其实对于此物,杜念莎虽善加运用,但并未做到明心映彻、知其本来。 和符凝锦的战斗,却补足了这至为重要的一课。 真昙宗“缘起断天心”之道,本是描述最抽象的妙缘之理;而末拿本洲玄道果,以及杜念莎所汲取之气运,却是此缘法运力在紫薇大世界之实相。一番对照参证,终于臻至“知其所以然”的境地。 最终循着既定步骤,有形神通虽然溃散,但是对于缘力的掌控运用却随时而涨,最终圆全无漏,补足了“务虚之道”上的不足。 杜念莎当年临及九周半山之尽头,并未踏入天悬道中。纵然如今是非常之世,能够一步跃升至圆满境界,也算绝大突破了;臻至圆满之上,连跳两步,终究是先天有一丝欠缺。 就算身负藏象宗完道、立下两两生化之法大宗两大机缘,依旧是略略差了一丝。 如今将气运加身之所得彻底消融至浑成无间,才算补足了最后的关卡。 杜明伦、鹤守臻面色冷峻。 人心总是幽微难测,纵然臻至近道境界,也不例外。 方才杜念莎即将落败、符凝锦胜望在即的当口,二人心中皆有一丝遗憾伤怀,本来也做不得假。但是当战局陡然逆转,杜念莎不但取胜,更是临场破境。杜、鹤二人恍然察觉,眼前现实发生的,才是最坏的结果! 符凝锦一声叹息,摇了摇头,返归阵中。 杜念莎似也并未有太多欣喜,朝着相邻处望了一眼。 越衡阵营一方,宁中流,薛见迟、施凤楠等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辰阳一方出阵虽然较之我方多出一倍,但是连续五六人出场后、那隶属辰阳剑山、面目异常陌生的将近十人,却并未有一人出手。其实诸位真君已隐然猜到那一行人似乎别有用途,并非是作为挑战者出现。 如此一来,对方阵营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除了真昙宗第二嫡传吉中行之外,其余人尽数出阵。 至于吉中行,经过连续数场对于真昙宗斗法抉择的揣摩,诸位真君也猜出来了,所选择的对手多半是木愔璃——因当日红云小会上,二人乃是一辈。 但这两位功行有绝大差距,吉中行出阵,只怕是意在对木愔璃造成些许骚扰,铺垫于九子排名的争斗。意在争胜,绝无可能。 换言之,宁素尘、杜念莎皆已过关,等若宣告越衡一方保守不失。 而我方却依旧有盈法宗二位生力军。 幽寰宗海平河显然心情大好,遥遥对着云千绝、顾含章二人一笑,道:“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二位师侄不必有所负担。” 云千绝微一颔首。 顾含章身形瘦削,五官面相属于柔和一类,但是出言却是简洁急促的风格。 只听他言道:“听凭云师兄抉择。你若选择江海,我便奋力一争;你若选择束玉白,我便随意挑上一人。” 束玉白闻言,面有不豫。 云千绝却是迟迟未语。 但人人都知大比第一阶段的挑战已然到了尾声,且最终能否创造变数,多半要看这位盈法宗第一嫡传。所以倒也无人催促。 半刻之后,云千绝才道:“若江海是如束玉白一般,动用那形似涌泉的封印法抵御明师弟的‘阴式’,那顾师弟你的安排,的是最善之策。但是……” “既然要务实,那便务实到底。我选择束道友。至于你,一切遂愿,随意挑上一位便罢。甚至继我未完之心愿,挑战一番轩辕道友,也未尝不可。” 琉璃天内外,无一是蠢人。听闻云千绝这一番安排,皆知顾含章这一阵,等若是放弃了。 同时也意味着,云千绝对于出阵之胜,志在必得。 云千绝白衣翩翩,施施然步入阵中。 数息之后,与束玉白相对而立。 不过,他却并未如白适幽、明选烈那般急躁出手,竟是不紧不慢的说起话来: “我方数载前之初会,筹谋对阵之法。本人压轴对上江海道友或是束道友出阵,实是最为务实的法门。有其余几位同道铺垫在前,又有我盈法宗新近创制的一重秘手,夺取一至二胜,把握极高。但诸位真君先将此安排示下时,本人却并未一口允诺,只说临机应变。” “我之心念,与穆暮道友一般无二。” “未想诸宗真君却有尽力成全之意,虽然韩师弟功败垂成,但云某人也极感盛情了。束道友见微知著,想来能明了前因后果。只是事到临头,却由东向西,骤然颠倒过来,同样是走了极端,未执中道。” 束玉白面色一冷。 通过方才云千绝和韩太康的人一番交谈,所谓“惊喜”“心意”之类,并不难猜测。 云千绝的心思与穆暮相同,有意挑战于轩辕怀。 而越衡一方并不贪多务得,专心攻击一至两个目标,便已足够。若是韩太康三门奇法建功,下一个出场的沈湘琴势必能够击败江海。如此明选烈、顾含章联手,足能对束玉白造成威胁,那么云千绝便能满足心愿,完成挑战轩辕怀的目标。 只可惜功败垂成,最终依旧是要云千绝压阵作战。 但这一番心意,已可见越衡阵营诸位主事之人布阵之从容。 不过所谓“颠倒过来、同样走了极端”云云,分明是说束玉白在九位种子中实力最弱。 两大阵营,列位真君,此刻都是神色郑重。 若是束玉白得胜,那么第一阶段的挑战等若并未拉下任何一个人来,权当是一场热身;但若是云千绝取胜……那越衡阵营的优势陡然扩大,甚至归无咎头名之争不胜,越衡一方亦有取胜之可能。 束玉白朝着自己右掌掌心看了一眼,有些不信的道:“如此铺垫,只怕不够。” 他心中计较分明。 云千绝虽然战力极强。但是双方毕竟是圆满境和未臻圆满境的差距。若在神完气足之下交手,就算自己受创极重,但最先恢复的一定是自己。 云千绝若要颠倒胜负,必须是要在自己稍稍有损的状态下出手。 稍稍有损…… 白适幽的那一击,虽然凝练一点久久不散,但是细心体察之下,其实对于自己的威胁微乎其微。无论如何他也不信,就这一丝微瑕,便足以改变战局。 此时,云千绝出手。 圆月升腾,随后寂灭,无量空洞之中,显出惨淡一圆。大小却有逾二三十丈,较之明选烈的那一击大出数倍。 初看似乎理所当然,毕竟云千绝乃是盈法宗第一嫡传。 但观战之人旋即豁然惊觉,以明选烈和白适幽的功行差距,也不过就略略缩水了一两分;而云千绝虽然胜过明选烈不止一筹,但岂能在规模上差距如此之大? 再仔细感受,云千绝的神通,似乎明亮了许多,并未给人以烦闷欲呕之感。 束玉白依旧是以一气化七、七色合一的正法应对,雄厚气机,鼓荡成圆。 这一回,这两“圆”并非豁然映照合一,而是兵锋相临,逐渐切割相较,传来一阵阵极细密的爆裂声,时不时有成串成束的猛烈气机,溢出于外,化作一道道闷雷声。 待两“圆”彻底融合,两人都仿佛身躯凌空,一阵极诡异的飘摇晃动,衣袖间亦随风鼓涨。 旋即气机骤然一收,两人面色一个黑中见白,一个白中泛红,显然都与康健之时迥异,缓缓坐倒在地。 二人各自打坐调息。 气氛陡然冷肃下来。 战斗虽完,胜负未分。 果然如盈法宗以下克上的旧例,变成了一个谁先恢复的游戏。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阴阳相对 末席移位 辰阳阵中。 鹤守臻面含忧色,缓声道:“胜负何如?” 方才云千绝与顾含章、束玉白一番对答,莫名给人以一丝不详之感。因为他已是越衡阵中最后一员干将,且又是束玉白的第五个对手,胜负只在一战之中,很快就见分晓;更重要的是,盈法宗的作战方式又至为简明,压根没有铺垫筹谋、攻心施压的必要。 那一番话…… 任谁听了,都像是对此战志在必得的态度。 杜明伦不答,凝神细望,所望之处不在束玉白,而在云千绝。 云千绝面色红白交错,筋骨经脉震荡极深,气机闭塞不能节节贯通。欲要初步恢复行动力,必须要在十二个时辰以后。 这一判断,绝对不会出现偏差。 而束玉白处,因为功行本来胜了一筹,六个时辰便能初步缓颊;且他临机七种神通有生克变化的微调,更是将恢复速度加快了一倍,故三个时辰之后,便能运使一丝气机,再施展一回“三花落泉”之法,暂时将伤势收敛。 杜明伦本想说“放心,束玉白取胜无虞”,但话到嘴边,却改口道:“看上去总是玉白恢复更快一些。” 时间宛如流水,在指尖缓缓流逝。 若是凡夫俗子,在此万籁俱寂之中平白等候三个时辰,未免不耐;但是与会者皆是道行精湛之辈,持定心意之后,别说是三个时辰,就是三日、三月,也都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终于,束玉白双眉一挺。 抬首一望,云千绝亦似有所感应,适时睁开双目,对他微微一笑。 束玉白却笃定的很,心中不为所动。他看的十分弄清楚,云千绝虽呼吸匀停,五官灵敏,但主要经络和法力却完全窒涩,远未到冰河解冻之时。 这一战,对方故弄玄虚,最终还是自己胜了。 束玉白右手食指指尖向上一点,引动此身温养恢复后的唯一一线气机。 杜明伦、鹤守臻、蒲方舆、梅雪亭、申思平一行,这才豁然松了一口气。 却见束玉白囟门出浮现出一点光华,旋即演化三象,正是能够将盈法宗日夜二经造成之创伤暂时封印的“三花落泉”故法。但此法似乎是由于第二次动用的缘故,运转之灵敏已较首度动用稍逊。 但这也并不打紧,只消打通一道经脉,能够做到起身自由活动,又或者施展出一门哪怕威力绝小的神通道术,那么此战便正式落定。 然而,下一瞬的情境,却教人意想不到—— 束玉白蓄势已足,猛然起身;但起到一半,却又重重跌落坐倒! 原本已恢复了一小半的黑气骤然密布,形成了三道极深极细的锁纹,构成绝强的封禁之力。 感应无误,这封印之力的时间长短,正是一十二个时辰。 可惜这十二个时辰,却是从现在算起。 等若对方却反而领先他三个时辰,恢复行动之力。 束玉白面色忽然变得精彩纷呈,似乎明悟,似有收获,又似乎错愕不解…… 感受到体内气机锁链之禁锢的种种精微变化,其道术之理,到底是如何勾连成型,也毫无保留的彰显在束玉白面前。 盈法宗日夜二经,本来浑融一体,不分彼此;而今日一战,却生出偏重。先前明选烈、白适幽之出手,偏于“阴属”,等若是一道提前布下的锁扣;而后来者如顾含章、云千绝,所动用之神通却是“阳属”,正反契合,前后勾连,猛烈的结成禁阵,适能在地方自以为解禁之时激发。 如此两人配合,便能产生绝强的威力。 束玉白心中忽地生出一阵茫然。 若今日并非五百年之会,而是寻常切磋比斗、生死相搏。那么只要有护身秘宝护住本身无忧,此战纵然败了,他也全不在意,甚至十分满意,欣慰非常。 因为日夜二经的绝妙组合,浑融一击,精微内藏,别家难以窥其堂奥;今日例分阴阳,却等若将之日夜契合的具体演化过程,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别人面前。只要有人亲身承受过一回,便能真正窥见盈法宗道术之精义,甚至由是揣摩出有限的克制之法。 束玉白低声道:“这样做……值得么?” 日后的五百年之会,又或者九宗之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争斗比拼,盈法宗日夜二经绝高威慑的荣光,极有可能成为过去,再也去而不返! 倘若归无咎是盈法宗弟子,那么为了一战之胜负倾其所有全无保留,倒也说的过去;但如今云千绝所争,不过是九子中排名较为靠后的一个位置而已。 云千绝缓声道:“看来,直到此时此刻,束道友对于今次五百年之会的意义,看得尚不若我这未臻圆满境者明白。” “今日胜负,便是全部;哪里还有‘来日’可言?” 他经络虽然受创,但是却中气充沛,声音响彻云谷。 司夕夜真君闻言心有所感,转首望了本门元鹰掌门一眼。 本门盈法宗日夜二经,势必是辰阳一方重点研究的对象。所以不得不推陈出新,避过对方的布置。当时所议法门无非二途。一是“连环”之法。此法是连续多位盈法宗嫡传,挑战同一位对手。 日夜二经之用,对于同为盈法宗修士造成的损伤更加敏感,击其不谐,亦更加有力。三人连续出阵,便是绝大的威胁。最后多匀出一人,可以位处另一个挑战队列中,作为辅佐者出现。 但掌门元鹰却力主动用更为激进的“阴阳两分、一阴一阳、一日一夜”之法。对此司夕夜其实颇有微词,因为如此一来,等若将盈法宗的根本秘密显露人前。只要有人受招一回,日后必然多事,削弱了本门绝学的威慑力。 在越衡、缥缈、幽寰、盈法四宗联盟之中,盈法宗位居最末。司夕夜只道是元鹰意在出力,展现手段和存在的价值;但未免代价太大。 如今听闻云千绝这一番话。倒是元鹰和这位本门第一嫡传,视野更加开阔一些。 入局胜负之数,亦算的更准。 若是以保守法门对战,对方准备的“三花落泉”之法能够将日夜二经造成的创伤封印,等于正落入彀中;而“阴式”却意不在伤敌,而只是立下一道标记,故而避过了“三花落泉”这一招化解手段。 薛见迟遥望蒲方舆一眼,道:“无论胜负如何,这两位皆不会再度出战。不若尚有未了结者,就此了结,如何?” 蒲方舆略一思索,道:“可。” 彼此双方,各有一人出战。 严格来说此时束玉白与云千绝一战并未结束,此时成了三场比斗同时进行。 顾含章挑战江海。 吉中行挑战木愔璃。 因为这两战差距都十分巨大,并无太大悬念的缘故,且云千绝束玉白之战的胜负更加牵动人心,故而除了当事人外,余者皆能以一种轻松自如的态度观望这两战。 甚至时不时分出心神,窥望束玉白和云千绝的动静。 顾含章依旧是以日夜二经的一击对上江海,仿效云千绝之阳式;吉中行却是取出一杆洞箫。施展神通,三孔所出细密深邃类于符凝锦;四孔所出浑厚实象,俨然天降陨石,有类于武新陵。 但这两人都未对对手造成太大威胁。各自出阵不过百息,便皆是波澜不惊的败下阵来。 对拼一记之后,见江海不过区区十余息便回复行动,顾含章倒是未见挫败之色,面色十分坦然。其实他这一战无论选择谁都不重要,之所以依旧选择了江海,只是想验证一番,是否如心中之感应,明选烈的“阴式”是被江海以莫名手段化去了。 万一江海是虚张声势,岂不是被自己捡了一个绝大的便宜? 但事实证明,江海那诡秘剑道分身后手果然要较束玉白施展的“三花落泉”更加高明,顾含章“阳式”一出,未收到任何呼应。没有“阴式”铺垫在前,单单以他这一击的威力,自不能奈江海何。 那厢吉中行草草斗了数十招,看似坚持的比顾含章更久,但神色潦草,难掩困惑之意。 他也是暗藏了手段的。 吉中行心知肚明,就算境界提高了一层,以他圆满中段的实力,和圆满之上的木愔璃交手,依旧没有任何胜算。他心中之念,将准备好的一门奇妙手段施展出来,为接下来的九子排位之争出一份力,就足够了。 可是一至临战,他却感到和木愔璃差距极大。 如此唯有两种可能——一是对面这位已然换了一个人,并非当年红云小会所遇见之故人;又或者是自己的“缘起断天心”之法骤然失效,没有半点效用。 以至于木愔璃只动用了最粗浅的几种神通,便令他感到难以招架,仓促之间败下阵来。 这两场战斗,间杂于束玉白、云千绝之战中,只是一道小插曲而已。 时间一息一息在流逝。 束玉白身躯中活络的一丝气机,反复腾挪,还要作最后的努力。但无论动用何等法门,都不能打破“阴阳锁”的壁垒。 辰阳一方蒲方舆、杜明伦等人,面色也愈来愈沉重,心情也愈加晦暗。 准备上的破解手段未派上用场,指望临时发挥去打破对方的精心布置,是不可能了。 十二时辰将至。 最后的一线希望,似乎也只能寄托于束玉白对拼一击的生克变化之理上,若是云千绝受创较预想中为重,十二个时辰只是恢复的下限,能够再往后拖延少许,似乎尚有一线生机。 毕竟,束玉白对所领悟的生克变化,也是前所未有的创制,云千绝理应承受更重一些的压力。 但是…… 杜明伦神识中纷纭错杂的念头,骤然一空! 因为—— 就在十二个时辰足数的一瞬,云千绝豁然起身,略一拱手,淡淡道:“承让。”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指掌千年 丝线之形 鹤守臻、申思平对视一眼,目光中随之露出跃然欲动之意。 但是随着云千绝气机陡然一变,经由一日夜的锤炼之后,竟显露出一种独到的超然妙意,锋芒更胜往昔。二位面色变了数变,终是化为落寞。 穆暮固不待言。符凝锦、武新陵倾力一搏之下,拒止之力有余,但较之巅峰状态已大为逊色。真正接近生力军者,唯有尹九畴一人而已。 虽然云千绝五战之数未尽,但指望二番战将其挑下,终究渺茫。 但是哪怕是一线希望,尽力一试也未尝不可;但辰阳一方却似选择了接受这一败局,倒是颇费思量。 一战终了。 圆满境界的分界虽然犹如天堑,但终究还是破了一丝缝隙,束玉白憾然落榜,云千绝跻身九子之列。 对于这个结果,琉璃天上异常平静,并未有一位道尊有所表态。 不过,除了藏象宗杜明伦、鹤守臻之外,于观战众人而言,并无人有太多心思流连于感慨伤怀—— 因为大家不约而同的发现,随着束玉白意外告负,九宗争局之胜负,顷刻间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两大阵营的人数,辰阳一方四人,越衡一方五人;越衡阵营,便多出一人。 如今束玉白不敌云千绝,人数之比赫然变成了三比六。 而按照琉璃天气运争胜负的规则,头名占据四成,次名占据两成四分,三名占据一成两分,四五名占据六分,六七八九名皆占据三分。 如此算来,就算轩辕怀战胜的归无咎,那也需要林双双夺取第三,或者与江海一同占据四五,辰阳阵营方能取胜。 倘若林双双得了四五名,江海并未进入前五,那么辰阳一方的总得数便是百分之四十九,恰好以一分之差落败。 仔细算来,这种情况,恰恰是可能性最大的情形! 因为魏清绮的第三之位,异常稳固,几乎不亚于归无咎、轩辕怀头两名的位置。 而剩下的数人中,木愔璃、杜念莎皆是圆满之上的境界,而江海却止是圆满境。无论如何想,江海侥幸战胜一人或许还有可能,但将木、杜二人皆压在后头,可能性可谓是微乎其微。 故而纵然是宁素尘、云千绝失去了战斗力,名列垫底的八、九位,却也无关大局了。 这一重原委,列位真君自然计算分明。 越衡阵营,南宫掌门、薛掌门、宁中流、施凤楠等诸位真君,都是神色振奋。 海平河真君更是对南宫掌门提前道贺。 盈法宗元掌门抬首一望,无意中窥见对方阵营之中,除却鹤守臻扼腕胎息,似乎心神浮动之外,其余诸位真君,虽然面临严峻局势,却依旧稳固的住,好似先失一阵,也并不打紧;不由心中一凛。 元鹰缓声言道:“不可大意。且去仔细思量,对方是否有翻盘策略?若是无计,彼当残兵二用,再度尝试挑战云千绝才是。” 司夕夜念头一动,道:“仔细想来倒有一策。那就是林双双看轻对魏清绮之战,却全力对付木、杜二位。若后二者因此不复圆满,便是江海的机会。” 施凤楠连连摇头,不以为然道:“此法甚易破解。我方木、杜二人如法炮制,看轻与林双双之战,全力狙击江海上位。不信以二敌一,竟不能阻之?” 宁中流目光微动,道:“原陆宗虽积累丰瞻,又有道境坐镇。但愔璃累得奇缘,自忖未必便输于林双双。如此容让,恐非其所愿。” 施凤楠一怔,旋即微现忧色。 最坏的可能性便是如此——杜念莎、木愔璃在道争中不肯容让,尽全力与林双双死斗,最终仍旧是略差一筹;然后因神气受损之故再不敌江海,最终走出一条落败的道路。 尽管可能性极为低微,但这也是唯一一重错失提前锁定胜局的可能了。 施凤楠道:“是否要出言指点?” 宁真君与南宫掌门对视一眼,若有所思道:“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吧。” 战局之中,九子汇聚,凝成一圆。 一阵沉默之后,轩辕怀踏出一步,身形骤然由淡出视野之外的高渺化作憨厚实相,笑言道:“想来贵方不会错过直接取胜的机会。接下来谁先出手,但请自便。” 杜念莎闻言一怔。 第二阶段九子排位之争,本是自由交手,或多或少一任自便,直到公认名位为止。若你甘居第九,那么一场不斗也是可以的。 若轩辕怀意欲下场比斗,杜念莎自然避其锋芒,直接认负。 诚如宁中流真君预料,若对手是林双双,自己定然要尽力一搏,不会以胜负算计为念;但若对上轩辕怀,那又是另一回事,勉强挑战却极为不智。 但轩辕怀似乎大方的很,似乎完全没有提前出手压制的意思,似乎并不害怕纵然他夺了头名也无用的情况发生。 木愔璃目光在林双双、江海二人身上反复凝视,早已备好迎接二人之挑战。 林双双踏出一步。 玉容清减,淡漠出尘,与从前之天真意趣益发疏离。 只听她柔声道:“第一阶段的比斗,相持甚久。如今九字排序之战,不若一改旧观。先定下胜负格局,再分具体排名。如何?” 魏清绮目光一动;长睫一开一合。 木愔璃、杜念莎二位,却相继显出讶色。 定胜负格局,最快只需要两战。 若林双双能夺取第三,那么就可以保证辰阳一方不提前落败;胜负全凭归、轩之争。 她的意思是…… 果然,林双双续道:“九子第三的名位,我收下了。魏道友直接与我一战固然是好;若是木道友、杜道友二位欲先行压阵,亦无不可。” 魏清绮三人目光对视。 亮明来意,果然如此。 甚至林双双口气极大,不止是直接挑战魏清绮,甚至连木愔璃、杜念莎先行出阵消耗,也全然无惧。 数息之后,林双双气机陡然一变。 仿佛如影随形,她这气机一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琉璃天上,登时沉寂。 不知过去多久。 “一千年!” 这宏亮的三字,出自于旁观宾客之口。粗粗望去约莫是李云龙和申屠龙树的方向,但一时却难以辨明是谁的声音。 但是这不重要了—— 因为这是战局内外、所有人的心声! 一千年。 并非感受到战局似乎过去了一千年;亦并非接下来战斗仿佛延续千年;他们看到的,是林双双的“一千年”。 林双双气机一动,身形似乎被切分成无数个瞬间,然后被拼接成一体。 她虽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但却沿着一条无形的“线条”,走过了千万步,最终又回到了圆点。 这一段旅程,是一千年。 未臻圆满之上者,混混沌沌,只觉得林双双气机玄妙非常,但是玄妙在何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圆满之上者,却能以自己的玄妙道心,看明其中所蕴藏的因果未来的道理。林双双的形象,不但不显混沌晦涩,反而十分简练明白。 在林双双的面前,似乎有一根线条。 并非直线,而是一道缓缓攀升的曲线。那曲线攀升至顶点,便渐次回落,至于齐平;然后跌落到谷底。最终再缓缓上升,恢复到齐平的位置,如此周而复始,永无尽头。 最高点之于中点、中点与最低点之间,绝对高度都是三尺之距。 从原点,到顶点,到齐平,到谷底,到复平,每一段都恰好是四分之一,宛若波浪。 其实这图像并不陌生,完全有类于太极图中阴阳环抱的曲线,只是由竖直变为齐平而已。 一个轮回,是一千年。 林双双身躯微微向前一倾。 她原本立身之处,是这一道曲线的起点位置。但是随着这一倾,林双双此身之所处,却是来到这波浪线一个起伏轮回四分之一、也就是最高点的位置。 在所有人的感应之中,林双双的气机猛然一涨,臻至无限深邃博大的境地,立刻就越过了魏清绮,几乎可与归无咎、轩辕怀并驾齐驱! 战局内外,无不骇然。 这是琉璃天迄今为止最惊艳、最超越期待的存在,胜过了归无咎胜过穆暮的那一战。 林双双的“时间”,似乎也过去了二百五十年。 东方晚晴凝视许久,道:“这此生中唯一的‘一动’,堪称绝高的威慑。只要一直保留,便是利剑高悬。不意竟在近道之前动用了。” 诸永宸淡淡道:“诚如贵方弟子所言。今日一战,便是全部。” 东方晚晴缓缓点头,不再多言。 随着林双双气机猛然涨大,宛若领域笼罩,浸染之人,亦相继出现了一根直至虚空、玄妙莫测的“线条。” 不过,除了林双双自己之外,其余所有人所呈现的,都是“直线。” 并且高度各自不同。 木愔璃面前的那一根丝线,似乎高度与林双双“起点”或云“中点”的位置完全相同。换言之,若是将林双双的那根“波浪线”拉平。二人便是一般无二,完全等高。 杜念莎的“丝线”和木愔璃相比,要低出七寸;但间距依旧相距木、林二人最为紧密,分属同一序列。 而江海、宁素尘二人,似乎也完全齐平,两道线条堪堪企及林双双“波谷”的位置,等若较木愔璃低出三尺,较杜念莎低出二尺三寸。 另一奇事,除了林双双是规则的波浪线之外,只有宁素尘的线条微微现出起伏,并非纯粹的直线,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 至于云千绝,要较林双双“波谷”的位置还要低出一尺。 最令人骇异的是魏清绮,她的“线条”,远远高出木愔璃、杜念莎以及林双双的均值,相较林双双波峰的最高点,也只矮了三寸,可谓是一骑绝尘。 其中寓意,似乎并不难领悟。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力争三寸 七法功成 林双双转身望了木愔璃一眼,沉吟道:“木道友的机缘,不在宗门之内。否则纵然竭其缘而尽其势,亦难以企及今日之境界。” 木愔璃并未否认,淡然颔首道:“林道友所见无误。” 林双双颖悟圆满之上的玄关虽然较木愔璃稍晚,但天时地利人和兼备,各项条件都在木愔璃之上。 原陆宗本已完道,故而她修行中便省去了“拟作完道之实”的这一步骤;再加上法门推演,水到渠成,又有不止一位道境大能指点。木愔璃唯一可堪倚仗者,便是越衡宗的完道之业。若此功业为她做成,或有可能与自己分庭抗礼。 但越衡完道之功果,已然为归无咎完成。 当年三十六子图初现世时,林双双排名便在木愔璃之前,如今又勘破一重境界,若不出意外,双方差距本当愈来愈大;不意却反而被木愔璃追平了。 事实上,若是木愔璃两件补足神通的宝物断成两截,未能融合归一,的是要较林双双逊色一筹。 林双双转身与魏清绮对视,却是轻轻一叹息,道:“魏道友根基之雄厚,亦在九宗先贤之上。若是无有归道友和轩辕道友,魏道友当是打破极限的人物。较之木道友,你所达到的层次,更加出乎我的预料。” 在林双双心目中,魏清绮似较她略高,这一点林双双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以这丝弦形象譬喻,她原拟魏清绮只是较她的均值高出数寸,至多一尺;没想到魏清绮却达到了极高的高度,距离林双双“动线”的波峰亦仅仅低了三寸。 魏清绮平静道:“那又如何?至少此时此刻,林道友在我之上。” 方才林双双言及归无咎、轩辕怀。 许多人心中一动,便十分好奇的往二人处望去。 但是二人虽在林双双气域所及的范围内,面前却是空空荡荡,皆看不见“丝线”之形。 这丝线之象,乃是林双双破境之后的独到妙旨。 从前之林双双,拈花易醉,落叶伤情。随本人之喜怒哀乐,情绪变迁,功行战力忽高忽低,摇摆不定。而窥见万人万象成功破境之后,其所倚者,乃是一方世界的升降浮沉,代谢变迁。 高下之势,不再是随波逐流,而是混世变迁,宛若脉搏胎息。 稳定,持续,而有节律。 毫无疑问,这线条所处方位之高下,便代表着每人功行之强弱。 只是其余人的最佳状态,都是一以贯之的直线;而林双双却是一条高低起伏、周而复始的曲线,仿佛月之盈亏。以彰显此法之时为起点,随时而动,功行渐涨。到二百五十年后达到顶点,然后渐次回落,五百年后达到均值;再过二百五十年达到最低点后逐渐回升,最终一千年整,构成一个完整的轮回,如此周而复始。 如此明牌现世,敌手有可趁之机,但你自己亦可抓紧于自己的强势期有所利用,双方各有利弊。 譬如从原点开始计,面对一位与自己均值相若的敌手如木愔璃,林双双前五百年在木愔璃之上;后五百年在木愔璃之下。 但林双双还有一个独特的好处。 那就是毕身唯有一次的“拨动齿轮”的机会,仿佛木工机械、浑天舆图的“校准”。 利用这一机会,你可以进退千年之间,将自己“安置”在一个轮回中任意一点—— 自然,若无意外,这个机会一旦动用,必然是调整至最高点无疑。 诚如东方掌门所言。这一手段的最佳用途,便是藏而不出,引而不发。只要这个手段存在,旁人均知你随时可臻至“波峰”的位置,那么估算战力只能取其最高值,林双双的威慑力,还要在魏清绮之上。 尤其是这次机会若是保留至道境之后,几乎是一家宗门绝强的底蕴。 林双双身怀此法,琉璃天上,进可以挑战归无咎,为轩辕怀做一线助力;退可以铁索横江,锁定第三之位。 林双双道:“如何出阵,还请三位议定。” 杜念莎断然道:“力争三寸,更有何话可言。” 木愔璃续道:“正当如此。我与杜师姐尽力而为,最终胜负,便拜托于清绮师姐了。” 二人之意见,十分明晰。 若是魏清绮和林双双的“波峰”极限相去甚远,那么她们也不为勉强为之。毕竟三人对于归无咎,自是绝对的信任。但魏清绮道行极深,较之林双双千年中的最强状态亦只有三寸之差。 那么木、杜二人争取先对林双双构成消耗,再由魏清绮决胜一战,也是不可放过的机会。 魏清绮却沉吟良久。 的确,她和林双双的波峰状态,仅仅差了“三寸”。 以杜念莎和木愔璃的细微差距,亦有七寸之多;而堪称圆满以下极境的云千绝、白新禅、穆暮这一行列,距离宁素尘、江海甚至有一尺之遥。如此比对,三寸之差距,可谓毫厘之间。 先有木愔璃、杜念莎出手,自己压轴出阵,怎么看也是可行之法。 但是通过她当年和御孤乘一战,魏清绮深知自己距离最巅峰的那个层次,也仅有最细微的差距而已。此时的林双双较自己尤强,便有可能把握到那非凡妙意。如此……胜负之数,委实难说。 终于,魏清绮道:“杜师妹先出战。” 杜念莎对于缘法气运之妙,已然掌握到透彻明心之境。再加上她是在琉璃天上突破圆满之上境界,固然此战虽败,却也不至于挫伤己势。 杜念莎正色道:“正合我意。” 此时,原先环居九方的九个半开放的“深圆小境”,骤然凝合于一,形成一个更大了数百倍的圆盘空间,宛若一粒星辰,浮游于琉璃天之下。 只是随着当中之人心意一动,林双双、杜念莎二人,赫然占据这奇妙战场的正中。 而其余七人,却逸居于战场边缘处,等分为七,抱圆观战。 杜念莎玉容光泽一显,似乎是动用一门神通。 但是他这神通动用了一半,却忽然止住,然后怔然出神。 战局到了九子排位的关键阶段,且不是因循繁缛旧法,从八九名决斗这盘依次递进,而是林杜、林木、林魏、归轩四战定乾坤,先明确胜负,再言其他——甚至魏清绮若胜,便提前分出了胜负。 观战之人,无论是列宗真君、嫡传还是一众宾客,都是打足了精神。 但没有想到,在此关键时刻,杜念莎却似中途走神了一般。 约莫五六息之后,杜念莎玉容重新“点亮”。 只见她微微一笑,似乎甚是欢悦。 随后她头脑之后,骤然出现七朵气机形成一冕,看似与幽寰宗沈湘琴的法门有相似之处,但更加明俨动人,具象入骨,宛若七个不可辨明形状的实体拱列成阵,真实不虚。 因为林、杜二人相去不远,杜念莎的“丝线”形迹并未消散。此时此刻,众人骇异的发现,杜念莎那“丝线”似乎水涨船高,忽然抬升了六尺,距离木愔璃仅有一寸之差。 最为骇异者,无过于杜明伦。 原本杜念莎临机破境、束玉白意外落败,两件事同时发生,杜明伦可谓心情极坏。虽然他城府森严,面上看不出喜怒变化,但心中神意飘驰,琉璃天比斗再如何重要,他也无心去看了。 但此时此刻,眼前之呈现,立刻将他浮动之心神牵了回来。 杜明伦再三定睛细望,确认并未看错。 杜念莎背后七轮,乃是一般大小,完全相同而无有不谐。 此法乃是藏象宗秘法——《本经具象法》,所呈现七象,其实便等同于七部经典之实体。只自最近十余万年来,所有人施展此术,皆是六经等同,最后一道玄色具象略小三分的格局。 这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神通具象无碍,代表道术上的所有关碍都被打通,那么接下来便是将其灌输于七经实体之内,这一步对于圆满之上者不过是数十年水磨功夫,没有半点难度,甚至可以当做修行时的副业来完成。 若是杜念莎并未破门而出,那么今日当是藏象宗普天同庆之日。但如今之局面,杜明伦也只得相对无言;甚至是继束玉白落败之后的又一道重击。 杜念莎心中却异常振奋。 本来《北冥造育经》的疏通之业,她已做成十之八九,仅余最后两三处疑难,并无十分之把握。但是今日功行又进一步,臻至圆满之上境界后,原先几处殊无把握的疑难,竟似豁然贯通。 此时此刻,藏象宗完道功成。 双掌一合。神通显象。依旧是和符凝锦交手时的旧法——十八游动法。 但旧法却有新意,神通之饱满,气势之盈极,非复从前可比。 正文 第三十章 神通精进 三日真流 那十八龙形,乃是从背后七道气机源泉之中随意采撷,并不专属于固定的三种法门。而所成之气象,自然也不拘一格,五色纷呈。 藏象宗门人修习《二相生化玄机秘指》与本门七经之时,自然而然便有所偏至,专注于某一种或两种法诀。这并非因为本人之意趣所在,而是因为藏象宗并未完道,七种道术轻重不匀,自然各自诞出从权之法。 一俟七经圆满则不然,其便如七道源头活水,任意取用而无滞,无论阴阳五行之性,还是规模大小、刚柔变化,皆是应敌之性相而自然映照,可谓是“纠偏执中,无有差别可言。” 不止如此,一十八道巨龙在空中翱翔,相互之间的感应之力亦繁复万变而至于幽邃,一动一静之间,每一条巨龙的色泽大小其实亦在轻微变化。 这是将二元生化之理调和其中,不住的调整配合二法的轻重比例之缘故。 一十八龙,齐头并进,九条中线直冲,九条用环绕收束法绞杀。看似万变无穷,却凝结为极有力、极简明的一式。 御孤乘神色极为郑重,道:“虽然二人功行有少许差距,但是林双双若不能正面击溃这一式神通,后来便不好说。” 李云龙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二人看得分明。 杜念莎在琉璃天一举破道至境,气势正在锋锐之极,此其一。 本已悟透十之八九、自信必成的完道功果,此刻更进一步后豁然开朗,一举斩破,更得气运累加,此其二。 单单是眼前这“十八游龙法”的前后差距,便是可见一斑。 但这并不是说杜念莎已是登峰造极、增无可增了。 从道术的道理上讲,完道虽难,却是一以贯之。若果真有精彩绝艳之人现世,其高屋建瓴,逸步天表,未必不能一气呵成加以成就。而辰阳剑山、藏象宗、幽寰宗所留意的分化推演法,却是浩繁无比。 杜念莎一举破境之后,对于和荀申一道、精研逾六十载的化生妙理,自然也有新的领悟。但是这等领悟却并非如完道领悟一般立时可成,而是需要将前后所得,遍历梳理一遍。 从这个角度上说,杜念莎这一式尚有提高的余地。 此时此刻,此神通分明尚在不断的演化之中。 若是到了极境,这一十八条巨龙理应能大能小、能升能隐,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摒弃一切色相。 御孤乘看得透彻。 杜念莎这一式神通虽只是一式,但每一个刹那皆有千万处磨合同时进行。只要这一式使尽而战力未失,她的下一式,威力还能大大提高一个档次! 林双双出手。 申屠龙树、墨天青、席乐荣、乃至于御孤乘等,都是一怔。 越衡阵营宁真君、薛真君等,也大感意外。 两根手指当空一截。 这是一式剑术神通。 使出剑术神通,本来无足惊奇。因原陆宗神通虽然包罗万有,随各自补足半步石碑之内容差异而各见特色。但自洪初玄一剑断九碑时,剑术便是最大的一宗。虽未见真流,但庞杂丰富、各见特色,却反在辰阳剑山之上。 当世天尊姜成鹿,号为“木剑仙”,亦是以此道称名。 奇怪的是,林双双这一件凌厉超然,渺渺出群,冷峻之中带着一种沛然难御的纯粹杀气,罩定广大一圆,逐渐收敛为一点。 这完全不像是原陆宗的道术风格,倒更像是……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中的“杀剑”一脉。 再加上出手的一瞬,林双双似乎微有迟疑,仿佛对这一式神通不甚熟练的模样,更是加剧了这种判断。 林双双虽然是战前不久才成功破境,与辰阳一方嫡传汇合。但是这数百年来,得自辰阳剑山、尤其是轩辕怀本人的剑术画影图形,着实不少。 在对方阵营之中,轩辕怀便是一柄擎天巨伞,其羽翼之众,随时而升腾,似乎也是应有之义。 但这理应只是借鉴而已,直接使用对方之神通,似乎有些惊世骇俗了。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后。 两道神通汇聚。 林双双似果真是“不甚熟练”的模样,那剑术神通看似已罩定方位,但是临机却偏差一丝。正面迎来的九龙虽被一举击破,她本人也得以逸步而出,但是那剩余九龙却随时一转,借用两两生化之力,再度演化出九条巨龙来。 按照御孤乘所言“一举击溃”的目标,似乎并未达成目标。 归无咎微一眨眼。 秦梦霖、玉离子,面色似乎也有些疑惑。 而越衡一方诸位真君、嫡传辈,却似振奋异常。 杜念莎,第二式出手! 原本这十八游龙法,乃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色泽无所不备,抑且幻变千万,端的是令人目不暇接。但是此时此刻,这一式的十八巨龙似乎只余下淡淡的三笔两笔线条,似乎隐藏与云雾之间。 并且那龙之变化,大小极为悬殊。上一眼望去似乎有千丈之巨;瞬息之后再看,却似成了蝌蚪大小,若非目力上佳,几乎寻摸不见。 并且这一式攻击出人意料的并未采取任何配合,一十八条巨龙,齐头并进,击其中门。 李云龙蓦然道:“看来,气运的确是在越衡宗这一方。” 眼前景象,清楚的验证了御孤乘的先见之明。 继一举破境圆满之上、铸成成道大业之后,杜念莎的第三件关键“所得”也宣告落实——其对于生化之理,提升至一个崭新境界。所谓大势既成,沛然难御。 木愔璃在一旁观战,此刻心中却也暗暗惊佩。虽然以林双双那“丝线”为标准来衡量,杜念莎依旧较她差了一寸。但此时木愔璃心中无比明确,无论是正面碰撞也好,水磨功夫也罢,是斗上三日三夜,自己也难以胜过杜念莎一式了。 换言之,杜念莎破境圆满之上并非正法、先天根基略逊的劣势,已然完全被所负的煌煌大势补足。 南宫掌门和宁真君对视一眼。 木愔璃新得机缘之后强至何等地步,他二位是心中有数的。如今杜念莎颇不在木愔璃之下,她二人联手迎敌,再加上魏清绮压阵,实不敢相信林双双竟能接了下来。 归无咎不需要出手,九宗便奠定了胜局? 如此一马平川,思之令人恍然入梦。 就在此时,林双双出手了。 经由第一击的“窒涩”,林双双第二击的熟练程度提升的极快——甚至可以说是有两分轻率,教人莫名觉得那剑光威力倒要较第一击弱了许多。 果然,下一瞬,似乎印证了这印象并非幻觉—— 林双双这一剑,约束成了极细极窄的一束,直往十八巨龙中的其中一条击去。好似击破其中之一,化解合围之势,便已经满足了。 如此一来,此战势必长久;也印证了林双双并无一举击败杜念莎的能力。 而后面尚有木愔璃相候。 若无速胜二人之能,连续恶战两场,林双双与魏清绮之间也不过是三寸之差,实在不容乐观。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想入非非之际,战局景象,却是出乎意料! 林双双那一剑,将杜念莎十八巨龙之一击破后,其余十七条巨龙,瞬间也同时崩散,不见其形。似乎那一一剑之中,有推波助澜、感通一界的力量。 不止如此,这一剑的力量彻底绽放之后,才能看出其中蕴藏着独特的神通精义,和辰阳剑山杀剑其实并无不同。先前之所以形貌相似者,不过是引以为渡河之筏而已。 秦梦霖低声道:“果然。” 玉离子肃然道:“不意真流之境,又添加一人。” 秦梦霖道:“她已然具备了条件。能臻此境,却也不奇。只不过也唯有在极盈之时方才将将企及了这一步门槛,曲指算来,一千年中,不过三日而已。” 李云龙、席乐荣、姜敏仪、神通龙树等,虽同样是圆满之上境界,却各自震动非常。 反倒是魏清绮,玉容沉静,不见丝毫意外。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与御孤乘之间,已是堪称极限的最小差距。再往上一步,便是最初的六位圆满之上、如今明澈真流的那六位。 林双双能够较自己高出三寸,显然道基之雄厚,已然臻至那般境界,具备了领悟的条件。 当年轩辕怀对玉离子、御孤乘,可谓是一战启发,点破真流。 林双双在轩辕怀处得到的启发之多,显然在玉离子、御孤乘之上。从前未能领悟,是因为境界所限而已。如今条件具备,做到是水到渠成——虽然如秦梦霖所言,千年之间只得三日。 面对真流剑道,再战亦无意义。 如今之计,下一个出场的木愔璃,当调整策略,用最强的防御神通,意在稍作消耗。如此,她上场时便有可能等候到林双双脱离真流之境。 木愔璃与杜念莎、魏清绮神色各自一个交接,淡然道:“我上。” “且慢。” 木愔璃诧然转头,是归无咎的声音。 只见归无咎微微一笑,道:“真流上下,有霄壤之别;林师妹第三之位,实难撼动。这一阵,是辰阳一方胜了。” “一切交给我吧。”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相对之理 八宗取一 琉璃天内外,无论是与会争竞之人还是一众宾客,都是一阵骚然。 九子排位之序,并未从第九名、第八名决起,而是经由三至四战分出胜负,进度之迅猛已然大大超出了预料。如今这猛烈陡然更进一步。 听归无咎之言,似乎是承认林双双坐稳了第三之位,通过他与轩辕怀之间,一战定胜负。 最终决战,一触即发。 木愔璃细眉一蹙,却并未退下,缓声道:“以我三合六象和人我之余相辅相成而形成的防御力,归师兄你也是十分称道的。行前师兄亲口道,此法门妙用真宝一体之殊异,就算与真流剑道为敌,亦能坚持到千招之外。” “莫非归师兄是虚美之誉,言不由衷?” 归无咎淡淡笑道:“自然不是。” 木愔璃认真道:“若是由我接过这一阵,下一场魏师姐亦有独到手段。时移势异,大致当有三四成胜算。” 所谓“时移势异”,自然指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林双双亦当从极境缓缓跌落。虽然以千年为限,这个跌幅极为微小。但只要落下某一个关键的门槛,胜负形势便将有绝大的不同。 且魏清绮身怀秘术,又有和御孤乘交手的经验,更是能将双方差距缩小至微乎其微的境地。 三四成把握虽然不高,但在琉璃天三十六万年关键一会,就算是百分之一的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魏清绮虽未言语,但神色间能够看出,她似乎颇为认同木愔璃之见,情愿倾力一战。 归无咎摇头道:“二位师妹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其实三四成胜算还是说得少了;以清绮师妹的潜力,往往擅长在纷纭混境中把握一线机会。若是全力一战,甚至有五成把握。” 魏、木二人闻言讶然。 但话锋一转,归无咎却道:“但这一战,却并不当进行下去。” 魏清绮微一沉吟,道:“敢问究竟。” 琉璃天内外,所有人都是露出凝神倾听的神色。倒是琉璃天上,辰阳一方三位道尊,目光微动。 归无咎笑道:“林道友所持之道,乃是原陆宗先辈埋伏下的大手笔,一直藏于隐晦之地,直到时机完备,这才一举显露峥嵘。当中精奥妙意,非同小可。” 望了木愔璃一眼,归无咎道:“譬如我与木师妹之间,相隔三丈。若要拉近彼此距离,我不动,木师妹向我而行;又或者木师妹我不动,我向你而去。二者皆可,其实效用皆同。” 秦梦霖、玉离子等闻言,若有所悟。 但更多的人,却依旧是面带茫然。 归无咎悠然道:“天地之悠悠,彼此情致之律动,本来就是相感相对的。林道友所持之道术,的确就她的立场上而言,只有一次‘校正’迎去的机会。这一次机会用尽,日后便当以千年为期,随时升降,再不能随心所欲。” 魏清绮沉吟道:“想来这便是‘其一’了;不知‘其二’的道理何在。” 归无咎缓声道:“正如方才之譬喻。你虽不能去,我却能来。倘有人与林道友一番手交手,竭尽全力心无旁骛而无所不至,最终达到亲倾其所有的境地。那么双方气机相感,便会‘记住’这生动情致。” “以后无论是时隔一百年,二百年,五百年再度交手。或许在旁人眼中的林道友已是强弱变化,来去殊异;但在有此经历的人心目中,却始终维持在‘当日之境’。” 魏清绮、木愔璃闻言一惊。 木愔璃道:“既然如此……方才杜师妹出阵,归师兄为何不先行阻止?” 杜念莎闻言,暗暗鼓动气机升降感应。此时她对于气运升降、生克利弊有着极精微的感知,却并未察觉到和林双双一战后,会有不谐之事发生。 归无咎微笑道:“这感应记忆、情致契合,也是随人物而定。如杜师妹或姜敏仪,刚勇果决,气有金石之坚,与林师妹交手数日,其实无恙。” “如清绮心情跃动,明断天心,却不宜与之久战。” “木师妹原本是介乎于刚柔之间,但得了那道机缘后,却也浸染了那一门中细腻曲折的气质。故而同样不宜与林道友相斗。” 顿了一顿,归无咎意味声长的道:“来日方长。” 林双双眉头微皱。这是她法门之中的最高深处,成法之际,就算是本门天尊木剑仙亦并未完全参透其中余味。而归无咎只是旁观,却已了如指掌,思之令人骇异。 原先试图挑战之意,似乎已无必要。 三丈之外。木愔璃一怔后,旋即明悟。 她与林双双,本是在伯仲之间。按照常理,当是前五百年林双双胜她一筹,后五百年她后来居上,如此周而复始。但若苦斗相持,等若无论何时何地,她面对林双双时,对方都要胜过自己一筹。 魏清绮也是如此。 观林双双那曲线起伏,以一千年为期,林双双约莫只有在六十四年左右微在魏清绮之上;其余九百三十六年,皆有所逊色。长久而论,虽然峰值极限更高,更有三日真流,但总体而言不足以动摇魏清绮九宗第三人的位置。 若是斗过一场,今日凡遇魏清绮时皆有今日之战力,那么九宗第三位归谁属,还真不好说。 来日方长…… 木愔璃若有所思。 以后近道境、道境中的长久岁月,一位原本和自己旗鼓相当、根基相若之人,永久高出自己一头,也的确是一片不小的阴霾。 良久,木愔璃一点头,郑重道:“就依归师兄之言。” 归无咎抬首遥遥一望,平静道:“轩辕道友,请吧。” 话音一落,其余七子,各自默契散开至战局边缘。 辰阳剑山阵营,蒲方舆、杜明伦等,虽然震动于归无咎的见解鞭辟入里,慧眼如炬,但更多是却是松了一口气。 林双双的手段,固然是极有信心的一道底牌,但是真正大敌当前,胜负未之时,面临轩辕怀纵然出阵也无济于事的压力,说到内心深处没有一丝紧张,那是假话。 毕竟,杜念莎、木愔璃、魏清绮皆不是凡手,若三人也各自动用一两门不可测度的手段,哪怕是一两成破局的把握,亦如万钧巨石。 但是没想到,归无咎却主动将这个机会放弃了。 在杜明伦等人看来,既入道境无虞,又有何憾?真正足够分量的,也唯有轩辕怀与归无咎古今第一的争夺了。只要并非头名,那么有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胜过自己,似乎都并不重要。 战局之中,轩辕怀身上虚无缥缈之意散尽,完完全全化作乡村少年的形象,笑道:“不急。” “先看一出好戏,再作一争,如何?” 归无咎平静道:“那要看看轩辕道友的好戏,究竟是否精彩。” 一声叹息,只听轩辕怀道:“归道友竟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步,堪为吾之劲敌。既然如此,为造一极境,成就前古未有之绝唱,也不算师出无名。” 话音一落,轩辕怀拍了拍手掌。 辰阳剑山阵营中尚未出阵的“八人”,身形一阵飘忽荡漾,已然呈现在大阵之中。 原本这八人面目模糊不清,仔细辨认却又陌生的紧。此时此刻,所有人诧异的发现,这八人的面孔,竟似和轩辕怀都各有几分相似。 准确的说是一半相似,一半不同。 墨天青、林弋等诧异对视一眼,这莫不是要倚多为胜不成。 这显然是不何规则的;那就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八人其实都并非活人,而是轩辕怀炼制的傀儡神通又或者分身神通一类。 轩辕怀擅长一种高渺与切实间一真一幻的分身之道,这是人所共知的。但若说用如此繁琐的分身法门迎战归无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轩辕怀依旧轻轻拍着手掌,依次道: “林师妹。” 林双双一抬螓首,似乎有些诧异;但望着那八人中的一道,似乎又若有所悟。 “魏道友。” “木道友。” “杜道友。” “沈道友。” “云道友。” “符师弟。” “尹师弟。” 所有被轩辕怀点中之人,都是心中响起了一声莫名之悸动。 各自对视一眼之后,这一行人中,林双双、符凝锦、尹九畴,都是毫不犹豫的迈入圈内。 越衡阵营一方,其余几位见到魏清绮进入阵心,也都紧随其后。 林、木、魏、杜和云千绝倒也罢了、沈湘琴、符凝锦、尹九畴,分明并不在最终的九子名位之中,却依旧被点到了;而宁素尘、江海等人明明功行更高且位列九子,却并未被点中。 杜明伦面色微变。 这选择的并非是功行最高的八人;而是在辰阳剑山之外每宗选出一位代表。而藏象宗……轩辕怀选择的是杜念莎,而非束玉白。传扬出去,对于藏象宗的正名之辨,又是一莫大的打击。 果然,轩辕怀续道:“归道友虽是越衡第一,但以法门而论,木愔璃才是以《通灵显化真形图》真形图为根本。”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此言不差。” 轩辕怀大袖一挥,那八个形貌各异、与轩辕怀本人各有一般相似的八人,各自寻住一位,一一对应。 而诸宗真君,甚至连辰阳阵营的诸位,似乎都不明所以。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对战八人 描摹七分 决战之前,波澜又起。 分身邀战,无分敌友。 在被择中的八人之立场,自无不接之理,无论彼此阵营之不同。 若出言挑战的,乃是轩辕怀玄虚之象和质朴实象两种身躯之一,无论谁真谁幻,其皆可以看做是轩辕怀真实实力的化身。但众人看得分明,此时虚实二相,与那八道“分身”截然不同。 换言之,出手的八人,乃是更低一层次的化身、分身类,大致只是神通之具象。如此低层次的对手,就算是一对一也足堪一战,更遑论是以一对八。 若是有可能,人人皆愿意与归无咎、轩辕怀一战,只是本身实力有所不及而已。如今陡然出现了一种“可能实现”的方式,可谓是正中下怀。 琉璃天上,姜成鹿却双目一凝,郑重非常,旋即抬首望了季苍生和诸永宸一眼,约莫有些诧异。 东方晚晴却似心无旁骛,仔细观辨轩辕怀的气机变化,分身之奥。 姜成鹿缓缓道:“辰阳剑山的意思是……” 季苍生道:“归无咎实力之强,颇有些超出意料。轩辕怀亦不得不动用更进一步的底蕴。胜负所在,随势而行,难以避过。” 姜成鹿不语。只是双眸之中光华是时浅时深,浮泛不定,显然处在幽深思索之中。 联盟一方的种种手段,事先皆是详细议定,反复推演不知道多少次;而此时轩辕怀这一手,却似冷箭突出。 观战宾客之中,墨天青、林弋等,却是暗暗惊叹。 眼前景象,看似并无一丝异常,其实却展露了轩辕怀的莫名威信,在九宗之中的超然地位。 因为眼前所进行的,理应是得胜九子的排位之战,与旁人无关。 诸如符凝锦、尹九畴、沈湘琴等,早已出局。 但轩辕怀将众人拉了进来,可谓是横生枝节,但却没有一人有所异议,皆是按照其预定的轨迹行事。这种随声东西、无意而动,却是最令人叹服的。 不动声色间,已将既有的规则打破。 当然,这也是因为归无咎并未提出异议的缘故。 八人入阵,一一对应,各自寻住一人。 谁对上哪一位“分身”,不需要指点,亦不需要事先说明,各自踏入阵中之时,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因为入阵之后,那“八人”的面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半似轩辕怀变成了半似迎战者本人,仿佛对镜自照,一半得见其真,另一半却依旧虚无缥缈。 八点剑光一起,旋即绽放明亮;但点亮之后,一种“相距愈远”的奇特韵味,扑面而来。似乎相互独立的八处战场,是镶嵌于一片广袤界空的八粒永恒星辰。 而相互间的斗法细节,却有清晰可辨。 轩辕怀目光一扫,似乎十分满意,旋即微一抬头,十分恳切的道:“归道友随时随地可以出手。无论是参与八处分枝的变化,还是直接与某正面较量,均无不可。” 归无咎从容应答道:“还不是时候。” “该出手时,我自会出手。” “但是在此之前,还是看完整了轩辕道友的手段。” 轩辕怀颇有些诧异的道:“你倒是自信。” 归无咎微微一笑。 在境界稍低之人看来,我之大敌既然愿意先行耗费法力挑战数人,那么自己自然是乐意已极。但出手之人高明至轩辕怀的层次,却不可如此看待了,须得考虑到相反的可能性。 那就是出战八人实力虽强,更有四位圆满之上;但却未必能对轩辕怀影响到几分;反而通过这一种“仪式”,对轩辕怀的功行战力有着莫名的好处。 换言之,可以理解为一种蓄势之法。 将我之弱点藏在时间、空间的条件之中,低端如摩永工的“五音钟”,强者如方才不久前穆暮施展的双剑合一,皆属此列。 尤其值得注意,莫要以为这只是道行未足之人的从权之法,对于归、轩辈便完全无用了;其实此法乃是道术之至理,永无尽头。当年四大妖族圣祖降世,之所以并未选择涤荡本土,而是直攻东南,一个决定性的原因便是赤魅圣祖提前施展了手段,先后有别,虽是以四对一,终究难以逆势而追。 这是飞升之后的大能,对于此道的运用。 秦梦霖、玉离子等若有所思。 轩辕怀的态度,未必没有试探之意;而归无咎的回答,却是洒脱的出人意料。 他可以“让”穆暮施展完蓄势法门;但天下间不可能有一个人,让轩辕怀完成类似的“仪式”。这是已经看穿,轩辕怀挑战八人之举,并非是“蓄势法”? 只是无论是道术,眼力,还是道心,秦梦霖都觉得尚不足作此论断;相反,她甚至觉得此法的可能性颇高。 轩辕怀看似是憨厚面孔,用的也是最简单的激将之法,试探归无咎的态度。 琉璃天上,东方晚晴忽然神色一凛。 轩辕怀的举动虽然出乎预料,但是归无咎既然没有提出异议,她亦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只是方才的寥寥数语,却似有所不妥。 准确的说,归无咎的前两句话自信潇洒,只是不该加上最后一句话。若果真是蓄势法门的变化,当出手时归无咎理应会断然出手;所以话说的太满了。 一旦改弦易辙,于气势稍稍有损。 其中一处明澈小界之内。 云千绝双眉紧锁,似乎十分犹疑。 对面那“轩辕怀”分身,只是静静等待,也不抢先出手。只是其身上流动的虚实不定的剑光,毫无避讳的提醒着云千绝,这是一种“你若动、我即动”的感应之法。 似乎不仅仅是面貌相似宛若对镜,就连在道术上,自己面对的,也是一面“镜子”。 不止如此,一动之后,似有莫名好处。 盈法宗的道术,在九宗之中最为简明工整,所以变化也最少,应变也最慢。可是此时此刻,心中一个隐隐的念头告诉云千绝——只消与面前之人一斗,纵然是盈法宗的至简道术,亦能生出极灵动的变化,等若向前推进了数万载、数十万载…… 先前的夺位之争能够得手,盈法宗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的。如今竟似乎有一个机会,将显露阴阳之秘代价弥补回来。 可是真的要下定决心时,心中却又莫名沉重。 云千绝抬首张望。 八处战场看似分隔的极为遥远,但感应其实相通。各自之情形,能够清晰望见。 云千绝望见,绝大多数人如他一般,尚处于对峙之中;唯有真昙宗符凝锦、四御门尹九畴早早投入战场。 琴声幽幽,真宝飞荡,剑气纵横。 这一望,却令云千绝震动异常! 按理说符凝锦、尹九畴二人虽未受伤,但在先前一战中拿出了积蓄已久的最佳状态之后,此时理应较其最巅峰战力稍稍下滑;但二人所施展的剑气如丝和真宝落雷的手段,却要较其对战杜念莎时犹有过之! 尤其是符凝锦所施展的“剑气如丝”法门,琴声凝练成极细密的二十四道。这已不能用状态来解释;而是在道术规模的层上,清楚无误的超过了先前。 云千绝几乎不信,定睛再望一眼。 符凝锦明明距离圆满境界尚差了一线;可是施展出的战力,却与圆满境界无异。 须知此时和杜念莎交手之时不同,可是并无“缘起断天心”之法加持的。 那厢尹九畴处,也是一般无二的景象。 倘若二人先前时便有这般战力,和杜念莎一战,少说也有七成把握狙击成功。 而造成这一切变化的根源,仅仅是和“轩辕怀”分身这不足百息的争斗而已;似乎在这百息之中,已然过去了千年万年,有一道强大的力量,推动着符、尹二人纵辔狂奔。 而两人各自对战的“轩辕怀”分身,所动用的神通也令人印象深刻。 和符凝锦作战的这位,五指当空虚点,似乎有无数剑气如丝,缠绕指尖,轻盈流动;而与尹九畴作战的那位,却将所有弥漫之剑光聚拢于掌心之间,恍如一只瓷碟。时时有迅捷浩瀚的震荡之力,当空坠落。 俨然是模拟了二人的神通道术;只是模拟七分,依旧以剑术为本。 云千绝不再迟疑。 全身法力一聚,日夜二经轮转。 清辉明月之升腾、当空凹陷之惨淡,毫无窒涩的连接在一起,化作对眼前这位“轩辕怀”的巅峰一击。此时十二个时辰早过,且云千绝作为战胜一方,气势不堕,是以这一击较之击败束玉白时的那次出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面的“轩辕怀”果真是如镜观照。 剑气骤然一凝,先划定界限,又当空虚陷,赫然是日夜二经完整的神通法意。论气质精神之相似,要远远超过与符凝锦、尹九畴的交手。 但是外形上差别却更加巨大——“轩辕怀”所施展的这一升腾、一陷落,不是圆形,却是方块;望着眼前四四方方的一处界空骤然失陷,只觉莫名诡异。 然后,两道巨力,毫无保留的猛烈冲撞在一起!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莫名差距 定格之喻 云千绝心中,愕然惊奇。 交手之前的一瞬,其实他心中隐隐有一丝疑虑。那就是盈法宗道术和别家截然不同,胜负只是一锤定音的买卖。二人交手中演化精微变化,恐未必能够诠释的如真昙宗、四御门那般透彻。 但是他多虑了。 在出手之后的一瞬,他的确是进入了盛极而衰、体力耗竭的状态;但是这种萎靡只持续了一瞬,立刻从云千绝身上猛烈的抛走,不知是神通演化加速,还是时间流逝加快。 云千绝本人,立刻又回到了精气法力莫不圆满的状态。 至于那一击,却是完完全全不分轩轾。 所传递出来的妙意,令云千绝又是惊喜,又感出乎预测,不可捉摸。 所惊喜者,正如旁观许久的符凝锦、尹九畴二战,通过与轩辕怀的交手,云千绝眼前登时打开一片新天地,只觉盈法宗日夜二经又多出了许多前所未察的新变化,迫不及待的就要加以运用。 出乎预测者,观战之时,他本以为是轩辕怀对于真昙、四御两门之神通的损益变化,启发了符、尹二人;但亲身体验之后却察觉出并非如此——轩辕怀所动用的神通道术,看似与自己有显著的方圆之别,但内里精神、法力的精微运转,却是完全等同。 可是看似硬碰硬、毫无变化的法子,一旦交手之后却莫名给人以启发心意,简直不知从何而来;勉强解释,甚至只能说是自己的道心资质瞬间提升了许多? 但两相权衡,振奋之念到底还是压倒了疑虑。 因为道行到了极高境界,再向前进可谓是千难万难。如今既然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自然不能轻易错过。 接下来的百息之内,云千绝竟是与轩辕怀猛烈的交手十余击。 云千绝面上红光一泛。 盈法宗日夜二经之法,由于威力过强,故而每日只得限制一击。这种限制,对于盈法宗修士的心性、斗法策略、甚至外在的行事风格,都有深远的影响。 似眼前这般,将日夜二经的倾力一击,在短时间内连续动用十余次,却是云千绝此身从未有过的经验。一时心意翩然,竟恍惚间生出一个念头,似乎自己已跃升为当世顶尖嫡传,可与圆满之上境界者并驾齐驱…… 十余息后,云千绝悚然一惊。 第十三次交手之后,他豁然发觉,这一下不再是平分秋色,对面“轩辕怀”所复刻的方形“日夜二经”法门,威力似乎较他自己所动用,微微胜出了一丝。 云千绝虽定力甚强,一时竟也不免生出茫然无措之感。 轩辕怀的实力,自然不是云千绝所能企及;就算其分身实力较之正身逊色了一筹,只怕其极境战力,依旧在圆满之上。和这样的对手交手,不在求胜,能够“有所得”,便足够了。 这是正常的道心念头。 依次标准衡量,云千绝可谓是圆满完成了目标;不但不应该茫然失落,反倒应该身怀大欢喜才对。方才一十三式神通交手所得之丰盛,就算是闭关千载,也难以追及其十分之一。 可是…… 这不是云千绝预想的“斗战”。 如果说轩辕怀道术果真胜他一筹,哪怕是模拟盈法宗道术战胜自己,对己有莫大启发,那云千绝自然接受——这也是想象之中的路径。 但哪怕是分出高下的第十三式,轩辕怀的神通依旧是处于和自己的神通“内核完全相同”的状态,所动用法力,更是一丝不差。可是就这样的交手,却偏偏分出了高下。 令人不能释怀的是,两人施展的神通外象一方一圆,明显是有所差别的;可是经历了最密切的碰撞和感应之后,云千绝竟不能回答出“对手在何处胜过自己”这一最朴素的问题。 至于道心明悟之所得,更是毫无来由,俨然是鬼魅降身。 云千绝猛地抬首一望。 这才发现,“轩辕怀”的面目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初下场之时,这分身半与云千绝相似,半是缥缈莫测;而如今与云千绝形似之处,已在八分以上! 云千绝眉头一皱,转身参考符凝锦、尹九畴二战。 但一望之下,与符凝锦、尹九畴交手的“轩辕怀”形象,虽然也有变化,但其面目只是六七分相似,进度反倒落后于自己这一战。 再看其余五处战场,除了沈湘琴刚刚下场之外,其余四阵依旧是按兵不动。 原来,符凝锦、尹九畴虽早开战了百余息,且持续交战不辍;但由于盈法宗道术的特殊性,此时反而是云千绝这里进度领先了。 观战宾客之中。 荀申忽道:“不是模仿。” 墨天青接话道:“正是如此。若要模拟其余八宗之道术,以轩辕怀的手段,大可模拟得浑然无隙,挑不出一丝毛病。而不会呈现出这似是而非的形态。” 申屠龙树道:“但也不是超越和破解。两相应对,同归于寂,分明未见任何针对性的手法。只是到底胜在何处,委实难以索解。” 玉离子也道:“似乎不是道术范畴之内的存在。” 此言远远飘荡而出,最受触动的,不在同属的宾客之列,而在九宗真君。 无论杜明伦、梅雪亭、申思平,还是这一头宁中流、薛见迟等人,都是若有所思。 就算是辰阳友盟一方,也不知轩辕怀所施手段的根脚。 方才两方真君,一致以为这是辰阳剑山将变化之道拆解到极致,到了能够尽数模拟九宗道术的层次;轩辕怀通过模拟其余八宗道术而青出于蓝。最终汇聚成独到之心得。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独特的“蓄势”之仪式。 但若是此理,不应连玉离子亦觉得难以索解。 此时战局之中。 云千绝已心生退意。 但直到此时,他骤然发觉,原本只是宛若对镜照影的“轩辕怀”,此刻竟突然主动了起来,双手一合,神通已经应手而出。 云千绝不得不接。 这一下速度尤快,每一击都是卡在云千绝气机恢复的刹那,第二击又如潮水般涌来。 电光火石之间,又是七击硬拼。 到了第一十九手出手的一瞬,轩辕怀的面目,已经和云千绝别无二致。 后来的六击,虽然肉眼可见差距愈来愈大,但双方依旧是同一个档次的存在;可是就在轩辕怀面目完全变化之后,云千绝忽然心中生出一念——这一击无论自己如何变化,都不是自己所能挡下的。 随后,神通相击。 云千绝猛烈的退却,弹出战场之外,神气委顿,竟未立刻恢复。 八战之一,已经先告结束。 那已然变成“云千绝”相貌的轩辕怀,飘然回返,来到他真身处,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随后,轩辕怀正身之气机,似乎产生了一些莫名的变化;但若说是纯粹的加强,却又不然。 秦梦霖忽道:“此之谓‘定格’。” 玉离子微微一愕,立刻道:“何谓‘定格’?” 迄今为止,她与秦梦霖二人讨论战局甚多,双方大致平分秋色,各自佩服。但此时秦梦霖却提出了一个她前所未闻的概念。 秦梦霖欣然一笑,道:“这是我生造出的一语。” 玉离子凤目一挑,缓缓道:“虽云生造,总也有其说,有其由。” 身畔之人,都留神倾听。 秦梦霖道:“试设一喻。” “两军对垒,各领万人,姑且名之为黑白两队,斗上百场。黑队或胜出五十五六、白队或胜出四十四五。纵然有差,也未必能够印证是黑队兵员战力更高——尽管传闻如此。” “道理也是显而易见的。决定胜负的变量实在太多。双方将领的素质高下、指挥是否得当;阵法是否适宜;天时地利是否具备,皆能左右一战之胜负。” “但是若寻一开阔地界,双方都将所帅万人一字排开,一个对住一个搏斗。那么胜负之数,便最为直观的体现出双方兵员的基础战力。明白昭彰,定位不疑。” “所以,名之为‘定格’。” 闻言之人,都是若有所思。 荀申道:“兵员相等,是说双方法力境界相同……秦道友的意思是,轩辕怀并非刻意炫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战法,而恰恰是对镜照影,泯灭了一切变量,只凭基础的兵员战力取胜?” 墨天青疑惑道:“所谓兵员战力,指的是指的是道法层次的差距么?九宗所谓‘完道’与‘未完道’的差别?若是如此,对上林双双或有完道之实的魏清绮,还能胜否?” 玉离子、御孤乘等人,却皱眉不语。 若并力之强弱指的是道法层次的差距,他们理应能够看出来的。 玉离子断然道:“不对。秦道友之喻中,双方兵力之数目,象征法力境界之相等;双方阵型之相同,已然意味着神通道术之相等。至于最基础的兵员战力之高下,似乎别有所指,是另一种奇特的存在。” 所有人都凝神倾听。方才战局之微妙,不但云千绝本人无法索解,就连圆满之上的诸位也是一头雾水,关键就在这里。 秦梦霖道:“不错。” “这是因为辰阳一宗纯修剑道的缘故。” “所定格之‘格’,‘剑格’是也。” 轩辕怀似乎遥遥听见此言,一抬首,传来半显惊讶又意味深长的一笑。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心莫测 先曲后直 轩辕怀蓦然回首,望了归无咎一眼,道:“若所料不错。秦梦霖道友关于‘剑格’的知见,乃是自归道友处得来。” “尔所得机缘之深,已在一界界限之外。” 归无咎微微摇头,轻声道:“此‘剑格’第一义之超卓。唯有在更高明的层次,方能彰显出来。哪怕是道境大能,执剑者也未必多胜。更遑论等而下之者,诸般因果混杂,变数无量宽广,再间杂红尘气运之起落,早已无迹可寻。能够将这一份优势落实进元婴境界中,不过一两种高妙法门而已;若非轩辕道友,旁人也难以做到。” 轩辕怀只是笑而不语。 但归无咎话锋一转,却道;“不过,若仅仅是倚仗‘剑格’压服其余八宗一筹,到底格局略小,非是轩辕道友的手笔。说到底,‘剑格’也只是你的渡河之筏而已。” 轩辕怀目不瞬视,似乎陡然认真了起来,道:“你看到了什么?” 归无咎十分随意的道:“轩辕道友所施展的剑道精义。初时乃是八剑杂糅,道则不一。但是遇到后来,却是愈来愈归于统一。若我并未看错,到了相貌完全与云千绝等同的最后一击,已然是最纯粹的‘杀剑’一脉,规整唯一。” 琉璃天内外之人,听闻此言,都觉不可思议。 因为轩辕怀方才并未施展任何剑道神通。未出手时,只是掌心一团精纯气机;出手成型的一瞬,已然模拟成盈法宗日夜二经的手段。若说看清轩辕怀掌心那一团处于混沌状态的“未发之气”属于八脉中的哪一道,简直是匪夷所思。 此言一出,轩辕怀立刻陷入沉默。 良久,才道:“你既然看明白了,当知我战毕八人,意味着什么。你当真不提前出手干预?” 归无咎悠悠道:“不急。还不是时候。” “不可!” 这短促的两字,来自于云千绝。 “万勿与之交战!” 原来,云千绝稍稍恢复气机,望见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三人依旧和轩辕怀的三道分身处于对峙之中,便忙不迭的对三人出言提示。 此时云千绝的心情,是悲喜交加,难以言表。 所喜者,是纵出战局之后,他陡然察觉自己在战场中的认识似乎是受了那奇异的扭曲时空影响,感应并不准确。 他的所得,其实要较想象中为高,高出何止十倍! 别说是现在的他,就算是一位道存在,没有数万年功果也休想将他与轩辕怀那一十九记对拼中的所得推演殆尽。 但所得愈巨,便愈加绝望。 因为踏出如此遥远的步数之后,依旧在轩辕怀的掌控之中。本来你追我赶、反复超越的态势,被方才这一战陡然撑开了器量,编织成了一道盈法宗在极遥远时间内都无法超越的大网。 那是一种泯灭一切变化之后,绝对的压制! 云千绝深恐魏清绮等人眩惑于一时的好处,从而做出错误的抉择。 魏清绮、杜念莎都是微微摇头。 木愔璃却是低声说了一句:“来不及了。” 言毕毅然踏前一步,法力化作莹白色的光晕,溢出掌缘。 就在木愔璃参战的一瞬,那厢与符凝锦、尹九畴的斗法终于攀升至顶点,迎来了绚丽的谢幕。 符凝锦剑气如丝三十六道,已然到了诡秘莫测的地步,几乎和杜念莎最终完成形态的十八龙像法有三分相似;尹九畴更是足踏秘宝,执中御空,虽然雷法威力不变,但自身的灵活却陡然提升到了崭新境界。 与云千绝一般,境非圆满,神通却是圆满气象。 而“轩辕怀”的应对之法,一团气机浮动,演化丝线,演化雷霆。虽然神通具象随着符、尹二人变化,但“气机脱胎于掌心”的原初状态却并未改变,可见其并不执着于和符、尹二人强求一致。 一击之后,符、尹二人施施然回返。 和云千绝极鲜明的喜忧交加不同,符、尹二位神态欣然,似乎异常满足。 回到本阵之后,符凝锦、尹九畴来到梅雪亭、申思平二真君面前,似乎低语,旁人却不得闻,竟是动用了传音入密之法。 梅雪亭、申思平二真君,闻言后隐有释然之意。 辛雅安微一踌躇,道:“可是轩辕道友在斗战中对符师侄言明了其道术之源流因果?” 梅雪亭目光微动,淡然道:“那倒没有。只是凝锦在方才一战中所得甚多,所以立刻回禀而已。想来四御门尹师侄也是如此。” 申思平立刻接话道:“不错。” 杜明伦目光游移,只往符、尹二位当事人看去。 不过这两人却似并未主意到杜明伦的目光,双目微合。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在认真体会方才那一战的所得。 辛雅安与杜明伦对视一眼。 五宗之盟,虽是以辰阳剑山为主;但本质上以实力规模而论,原陆、藏象两家同样是举足轻重。真昙、四御虽然各自持有奇妙法门,到底只是辅助。 可是现在看来,辰阳与真昙、四御之间似乎有极深的机密,反倒显得原陆宗、藏象宗更像是外人了。 辛雅安真君目光遥遥望琉璃天上望去。 本门毕竟有道境大能坐镇,只盼木剑仙能够及早弄清原委,安定人心。 而这两战之后,又是两道“轩辕怀”分身纳入本体之中。 这一下的变化却要较第一回显著了十倍。轩辕怀的气机陡然在幽渺和具象之间反复变幻了千百次。甚至在某一个瞬间,神意朗照,展现出一丝奇异的气机。 尽管只是一刹那。但这感应却令人心悸,好似一个横亘宇宙古今的庞然大物,露出了冰山一角。 哪怕是近道大能,在那一瞬了生出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幻灭感。 薛见迟掌门面色严肃,对宁真君传音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否……” 轩辕怀挑战八人,本来就在既定章程之外;归无咎随时可以出手,名正言顺。若是拘于口头承诺,令轩辕怀收纳八具分身,后果委实不敢想象。 宁中流略一犹豫,抬头一望,见归无咎气度依旧从容,深深道:“他就在人世锻炼,当不至于眩惑于名实。宁某相信他的选择。” 薛掌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战局之中。 此时杜念莎也已加入了战局,“轩辕怀”之分身与木愔璃、杜念莎、沈湘琴三人同时交手,按兵不动的唯有魏清绮、林双双二人。 不过,除却沈湘琴动用了最深湛的“玄元根本法”之外,木、杜二人所动用之神通,却稍稍出人意料。 木愔璃所施之法,气在掌缘,随手轻点,便有实体剑形透指而出。 但是这意象却不是“刺”,而是“按”。予人心中之感受,似乎此法体术相谐,唯有最终一根青葱手指正面点在敌手眉心或胸口才算完结,最终演化成看似极平凡的剑气一刺,反倒是十分奇怪。 只要应对有一线之犹疑,便失先机。 而杜念莎所用之神通,却是一道碧气化作一尺长短、儿臂粗细的短粗刺形,一法之迅猛势若电奔,原属于极为罕见的重手。更妙的是这短粗绿刺两侧似有两根极短小的羽翼,为这本已快到极致的雷霆之刺又添加了一丝诡秘的空间波动。 这两手,却是令旁观的荀申、墨天青、申屠龙树等一行人十分意外。 因为二人所施展的这两门神通虽然备极奥妙,但明显更适合对付较自己稍弱之人。先机一占,便是无往不利。但这明显不是二人压箱底的神通,较之赫赫有名的“人我之余”、杜念莎刚刚完善不久的“十八龙像法”等手段,无论在规模还是深度上,都逊色一筹。 墨天青颇含期待的望着秦梦霖,似乎在等候解释。 秦梦霖微微一笑,道:“轩辕怀的法门,是摒弃现世的一切干扰,将‘剑格’之光彩焕发出来,定于一尊。在这个过程中,最复杂的变数,就是各家神通法门本身的变化,他以对镜观照、完全模拟的法子,中和了这一变量。” “其实在此道中,对付完道之后者,反倒要较对付完道之前者更加简明。” 墨天青、荀申等闻言,若有所悟。 完道之前,虽然道术难称圆满,却有无穷变化;而完道之后,得了“正法”,却显得简约了。 以越衡宗为例,自古及今,越衡嫡传所修一十八法虽然威力并非臻至最高,但其中的奇妙变化层出不穷;但定于一十八道正法之后,以后千载万载,便只是这一十八法了。 所以,轩辕怀对付圆满完道之后的人物,反倒是更加容易。 正法一出,胜负立分,没有回旋的余地。 荀申忽道:“所以四人皆是圆满之上,此时唯有杜、木二人出阵,魏清绮和林双双却是引而不发,道理就在于此。” 墨天青一愕,旋即颖悟,心生佩服。 木杜二人,乃是一步步成长起来,且宗门迄今为止其实尚未将完道之步骤做成,所以深藏许多早年间的神通道术,成法与未成之法相互杂糅,大可先用次一等的神通试试水。 而原陆宗早已完道不提;魏清绮虽也是后起,但她手持完道之实,缥缈宗法门也是精炼唯一。一出手,就是宛若定理一般的最强手段。 分出胜负,也是一瞬间事。 所以,二人正在思量之中。 ps:感谢Ralse-lovell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瀚海浮沉 同心一击 约莫半刻钟之后,沈湘琴那一战也终于结果。 沈湘琴气机一涨,背后庆云之象化作浩瀚绵密的一团白色光轮,宛若东方日出。 这是玄远根本经完全绽放的征兆。 和已然结束的三战相比,沈湘琴的提升最为直观——从其庆云之象的尺寸规模,便能望见端倪。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殆非虚言。 而“轩辕怀”给出的回应同样也有新意。 他背后同样有云气一涨,但形容却是若有若无,规模上乍一看似乎小了许多。 仔细观辨,其实是云气正中相对质实,愈到边缘处便愈加淡薄,才给人以似乎规模略小的错觉。俨然是柳絮成团,轻盈缥缈。 这份“虚”与“实”之间的巨大观感差距,更甚于与云千绝交手时的方圆之别。 这也极为深刻的印证了一件事—— 那就是轩辕怀此法之精义,正如秦梦霖所言,在于中和外在的变量,而非一味地讲究模仿。 神通一对,高下立判。 不过和盈法宗神通的破限一击、再无余力不同,沈湘琴虽然落败,却并未受伤。 归位之后,沈湘琴神色复杂。 虽不似云千绝那般冰火相煎,但难以言说之意,依旧溢于言表。 薛掌门关切问道:“如何?” 沈湘琴不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和盈法宗那般正面对拼一记才算交手不同。幽寰宗的九变极变之旨,更适合与轩辕怀拆招对招。双方的每一个步法变化、每一息气机升降,其实都相互感应,差可算是交手的一部分。 所以他所观望变化之巨,收获之多,尤胜于云千绝。 和江海交手之时,他是在战前准备、神通克制、应战状态上都调整到了极致,才显得双方差距微乎其微。其实沈湘琴自己知晓,他的真正底蕴,距离穆暮,突破之前的宁素尘,又或者是本土道传的利大人,依旧差了一丝。 然而经由方才这一战,他真正达到了自己的极限,三十六子图第三卷应有的境界。 可是较之付出的代价…… 心意之沉重,终究难以释怀。 轩辕怀的第四道分身,适时回归。在与其正身相合的一瞬,那震慑人心的悸动,管中窥豹的伟岸之形,果然如约再现。 列宗真君,一齐怔然出神。 在场之人,无论哪一位,心智谋略都是异常老辣。方才与符凝锦等二战结束之后,那惊鸿一瞥的威力,人人都牢记于心。只是其一闪而过,并未看得分明。 但每一个都存了念头,待其复现。 所以轩辕怀第四道分身与正身相合的一瞬,人人都聚精会神,以神意捕捉。 可是结果却没有半点效用,除了心神之动外,终究难以窥其虚实。 就在此时,这场分身之战迎来了最激烈的瞬间。 杜念莎、木愔璃同时发出了决胜一击! 经由试探性的交手之后,木愔璃断定,十八正法以外的诸多神通变化,就算自己收获极大,依旧不能超越正宗的“一十八法”。那厢杜念莎必然也是如此,早年的神通手段,难以逾越四十二正法的界限。 杜念莎所动用神通一散,飞龙舞天,合之以绵绵无尽的水浪。又有飞鹤舞空、长剑漫卷,大大小小的水泡飘浮不定;混成一团彼此不辨。可是仔细看,却又并不教人感到繁琐,反倒是秩序井然。 这是十八游龙法和四十二正法中“清波未尽”、“冥镜浮沉”等一十二法。 动用此法之后,杜念莎的气机肉眼可见的又拔升三分,似乎得了莫名助力。 这是由实向虚、铸成己势之法。 藏象宗距离完道甚近,门中四十二正法,和《北冥造育经》无关的三十法,单个使用其实已与圆满无异。所欠缺者,是《北冥造育经》和其余六典的正反配合。 而杜念莎所动用的一十二法,正是和《北冥造育经》相互关联的十二道神通。 不过此时此刻,其已然是最圆满的状态。 这是原本有缺的十二法修缮之后的第一次现世,由之彰显杜念莎藏象宗完道之人的身份,益增其势。 木愔璃所施展神通,界空一洗,仿佛固定,一切尽在其掌控之中,这分明是她最强神通“人我之余”。 同时她掌心又忽然生出一枚明黄色球体。 径长三五寸,手掌一握略有不足,缓缓向前一推。 此珠一望便知威力绝强,只是若单独使用,速度却稍嫌缓慢。而其与“人我之余”齐使却是绝配。因为敌手身形一动,便是对周遭气机的扰动,经由“人我之余”反馈于圆球,却能令其骤然加速。 所增益速度之大,反在敌手移速之上。 此术名为“瀚海清一”,在木愔璃所修炼的一十八法中原本只排名十一。但经由破境圆满之上的微调后,吸收了观望过去未来的那份似远似近的悠长韵味,却一举擢升为内九法之冠,可与“人我之余”并驾齐驱。 两式神通合一,正是木愔璃的最强手段。 木愔璃和杜念莎遥遥相望了一眼,似乎心有灵犀般同时出手。 如秦梦霖所言,与接近完道、或已然完道的圆满之上者交手,其实过程更加简明。一式分胜负,没有退路可言。 但这绝不是说对付功行更高之人反而要更加容易,这显然不符合道术之理。 “简明”与“容易”,不可混为一谈。 这其中的关窍在于,模拟,或者说“中和”诸如“人我之余”这样的正法神通,对轩辕怀而言意味着更高的难度。 且轩辕怀就算功行再高,次一等的法力分身若说凝练出独立的八道,且每一道皆能与魏清绮、林双双的层次相类甚至更高,木愔璃决然不信。 其实木愔璃已隐约感受到,各道分身之间,宛若水流相济,缓急相通。同时出手,或能令其无暇兼顾。 二人既已出招,众人便翘首以盼轩辕怀的回应。 轩辕怀的回应,石破天惊。 神通气象不甚美妙、望之心生绮念,乃至烦闷欲呕者,固然为数不少;但轩辕怀这一招使出,纵然宾客中圆满之上的顶尖人物也不在少数,当中十之八九,亦忍不住微微侧身一避,眯起双目。 他背后青天帷幕,忽地剜出无数个破洞,密密麻麻,幽深莫测,瘆入心骨之间,望上半眼便觉喉头酸气翻涌。说好听些,亦如繁茂森林忽然起了一阵狂风,掀落无尽枯叶。 此法和杜念莎神通的缜密有序、繁而不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两道浩瀚神通一对,却是丝丝入扣,各自冰消雪融,犹如漫天星屑,缤纷落下。 如此妙景,又忍不住教人击节赞叹。 和符凝锦、尹九畴的交手,是根本有别,神通性相相同; 和云千绝、沈湘琴二人的交手,外在的神通显示出了根本的差异,昭示了“是中和而非模拟”的至理,但一方一圆、一虚一实之间,也算有一种对称的关联。 但是对上杜念莎的这一击,却做到了真正的“全不相干”。 看似全不相干,同时又对镜观照,和杜念莎的神通一枝对一枝,一叶对一叶,等量消融,不教任何神通变化有发挥的余地。 墨天青双目圆睁,低呼出声。 他方要出言赞美,却忽地发现轩辕怀这一式,竟似只是和杜念莎打了个平手。 莫不是因为变化过于剧烈,以至于哪里出了差错? 和归无咎一道、闲立一旁的轩辕怀正身,立刻也觉察到了异常。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归无咎一眼,把身一晃。 似乎有一道莫名之物,投入分身之中。 众人心头生出一丝明悟。 轩辕怀的“中和”之力其实全然无差;但杜念莎似乎身藏一道神通之外的奇妙存在,抵挡住了轩辕怀的“剑格”之力。而后轩辕怀使出手段,再度中和了杜念莎的奇妙力量。 那枯寂之象立刻占据主导,杜念莎的神通法相逐渐退缩,直至被彻底侵吞。 另外一处战场。 米粒大小的细微雪花忽然落下,整个空间立刻变得柔软,无形中化解了木愔璃的“人我之余”。 然后不知从哪一个角落,生出一只青色弹丸,寻住木愔璃的“瀚海清一”明黄圆珠,针锋相对。 很显然,这势必是要成中和之道,两两化去。 可是即将碰撞之时,才发现两珠之间方位差了三寸,眼看着二者就要擦身而过,变成各自对攻的路数。 这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就连李云龙、席乐荣等人,虽各自敌友不同,此时也不约而同的向木愔璃投去赞赏之色。 轩辕怀双眉一动。 只见那青色弹丸快速回头追索,最终在相去己身三尺的距离赶上,相对一碰。 中和化尽。 木愔璃面上泛起微微红醉,似乎被人一推,向后退了一步。 残余气机,亦倒吸收摄入体。 木、杜二位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闭目调息。 两具轩辕怀分身,趁机回源合真。 此时此刻已有六具分身,返归本体。 天地似乎莫名静止了一瞬。 琉璃天上。 剑主季苍生毫无征兆的抬头一望。 诸永宸、姜成鹿身躯微微向前一倾。 东方晚晴右手微抬,立刻又放下。 四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原来,就在刚才那一瞬,四人都莫名感受到一丝征兆,似乎琉璃天即将破碎,不约而同地要出手护持。 恍惚之后,才发觉只是幻觉而已。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道无止境 应时而行 四位天尊之外,哪怕如九宗真君,此时也全然无觉。 甚至心中还暗暗奇怪,为何轩辕怀前四道分身合归本体,展露一线峥嵘;如今一口气战胜了更强的木愔璃、杜念莎二人,反而没有外象显露。 琉璃天上,东方晚晴默默注视,似乎体味良久;其余三人,亦大致不差。 宛若饮下一杯佳酿,须得仔细品尝其味道。 原来,一瞬间的惊变之后,四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明悟,似乎觉得就算方才琉璃天真的破碎了,也非坏事,而是新变之征兆。 东方晚晴、姜成鹿二人又似单独对视一眼。 虽然彼此阵营不同,但在一件事上二人取得了共识—— 那就是季苍生、诸永宸二人,决计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场合惺惺作态。他二人对于猝然来临的变故,其始料不及之意,一般无二。 这对于归无咎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轩辕怀已经脱离了辰阳剑山预设的轨道,获得了新的、更高层次的机缘。 此时,林双双气机一振。 观战宾客中墨天青等人,此时不由心生期待。 轩辕怀毕竟不是正身出战,圆满之上境界者,理应有一战之力。 刚才清楚的看见,杜念莎暂时抵挡住了轩辕怀的“剑格”之力,迫使轩辕怀二次出手加以平衡;而木愔璃却是令轩辕怀的“中和”之道险些出现误差,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回来。 虽然最终结局不变,但从过程上看二人已不再是好物还手之力,各自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若是交手的对象换作功行更胜一筹的林双双、魏清绮,那胜负委实难料。 木愔璃、杜念莎二人暂时退出站圈,返归越衡阵中。 宁真君关切问道:“如何?” 木愔璃道:“尚好。所得大于所失。” 杜念莎接话道:“由此可见,他所持是以我为主之道,并非醉心于对其余八宗的直接克制。” 遥遥一抬头,对沈湘琴、云千绝道:“所以二位也不必介怀。” 沈、云二人闻言一怔,见杜念莎不像是虚言安慰,对视一眼后,缓缓点头。 宁真君见二人虽然稍有不谐,但并未受到方才云、沈二人一般的消沉抑制。 杜念莎低声道:“可惜。” 轩辕怀的器量,实较她想象中为高。 若是正常交手,这样的印证、提升、水涨船高的过程,两人将各自所持正法一一使完,效用才是最佳。 如此过程,等若木愔璃、杜念莎二人,也将越衡十八法、藏象四十二法各自印证一遍。 但是唯恐轩辕怀对两宗全部道术形成克制,二人深谋远虑之下做出改进,“瀚海清一”和“人我之余”;“十八龙像法”和完道以前所未见的十二种神通道术,一口气便能消耗本身的全部法力,分出胜负,威力也不至于减少。 这是以局部当整体的“摆脱”之法。 但是直到战后,二人隐隐感到有些落空。 似乎骤然惊觉,就算神通暂为轩辕怀克制,也算不得什么。 木愔璃体会良久,道“也有所得。到了此境之后,有所得,便足称欢喜。” 杜念莎道:“依次施展,将‘瀚海清一’藏到最后,未必没有机会。” 方才木愔璃险些令轩辕怀中和失误,其缘由在于,她的十八神通能够圆满无暇,是借助了秘宝助力。而令两种秘宝合二为一的大魔尊妙法,委实是诡秘莫测。 经由法宝为枢纽,竟无端赋予了木愔璃的十八法一丝“弹性”。到了关键时刻,可临时生出变化。 若是将此法藏到最后,或可打一个冷不防。 木愔璃道:“难。” 轩辕怀和林双双之间,相距不逾七尺。 林双双正要出手,轩辕怀忽道:“道无止境。” 四字清音,弥漫千里。 琉璃天内外,所有人心头,都立刻弥漫了一种奇妙的情绪。 若是这四个字出自普通人之口,只怕要当做大话、空话,又或者是故弄玄虚。但出自轩辕怀之口,却无人敢如是想,反倒是纷纷琢磨,这其中有什么深意。 林双双玉容不变,只是眉毛微微一跳。 她明白轩辕怀的意思。 因为道无止境,所以唯有自身实力的增长是永恒的;一切对于旁人、别家的神通克制,就算有再高明的义理支撑,也都是暂时的。 这无疑是告诉林双双,模拟其余八宗道术并加以克制,只是一个过程,一种现象的呈现,又或者是旅途中偶然采撷的所得,远不是轩辕怀的真正目的。 这也算是对于盟友的解释了。 对于轩辕怀而言,可谓十分难得。 三息之后,林双双率先出手。 青天之上,云气快速游动,形成了林双双的巨大“本身像”,和早时与游采心交手时的意趣大旨相同。但此时这一道玉象横亘天地之间,不但规模又增三成,且其神韵登峰造极,仿佛将千百年人世变迁的悲欢离合归旨于一,显然代表了林双双的最强战力。 “轩辕怀”气机一荡,完全变化成林双双的相貌。 这意味着一击就要分胜负。 随着一阵阵玄妙法力的升降,背后同样凝立成一道巨像。 神貌细节,没有一丝不同。 从符凝锦、尹九畴到云千绝、沈湘琴;再到木愔璃、杜念莎。趋势是“由同向异,中和之旨不变。”但此时竟忽然转向,大踏步退回原点,成了对敌手神通的完全模拟。 轩辕怀的神通路数,果然谁也猜测不到。 两具巨大法身,相向而行。 三息之后,身躯便融合为一,且相融的每一寸空间,都发生着并不显著却又十分激烈的变化。 此等战况虽然并不激烈,但观战宾客中圆满境界以上的诸位,却个个面色惊愕。 以他们的眼力,分明看出来了—— 轩辕怀那具化身消弭的速度,分明要比林双双快上一丝! 这意味着,在最基础的法力规模上,轩辕怀的分身竟处于弱势! “剑格”之妙浸染红尘,等闲是发挥不出来的;唯有将其余变量全部中和,才能彰显其奥妙。若不能实现“等量消融”,战斗等若提前结束,没有轩辕怀发挥的余地。 秦梦霖淡淡道:“这也不奇。轩辕怀的分身,原来属于‘不上不下、不增不减’的‘正圆满之上’层次——即等同于林双双的常态战力,又或者是木愔璃的战力。如今林双双处于其波峰高位,自然胜过了轩辕怀的分身一筹。” 墨天青等人闻之,既感意外,亦觉合理。 轩辕怀不慌不忙,轻轻后退了一步。 但他与林双双之间的距离,却并未随着这一步之后退而增加。 反倒是林双双的气机,应声微微一落,下降到了和轩辕怀等量齐观的地步。 这不是在现实空间中的后退;而是进入了林双双的世界,在林双双“时间长河”中的后退。 如此妙法,甚为可怖。 于是林双双的战力,从二百五十年后的波峰状态,重新被拉平。 两具分身由是完全相融,一丝不差的同归于寂。而林双双却似遭遇了未尽之异力,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至退出七步方止。 林双双摇了摇头,径自打坐调息。 木愔璃遥遥望见,心有所悟。 方才的最后一个疑惑,也已经解开——那就是他和杜念莎联手齐攻的策略,为何并未奏效。对于轩辕怀分身的游动感应,决计没有出错。 此时得出答案——在她与杜念莎看来无比精确的同时,只怕在轩辕怀的视角中已被其用莫名的时间法门分出了先后。 “林双双”悠然转身,合于轩辕怀正身之中。 这一刹那,此间的所有人都生出一念—— 宛若巨大浮空玉珏的琉璃天,破碎了。 这是方才四位天尊才有的感应。 不过,并未有一人因此惊慌失措;因为这只是“感应”,而非“警兆”。似乎这是极为自然的一件事,和花开花落、万物生长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从一个阶段,进化到下一个阶段。 “轩辕怀”本人的状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并非是变得更加幽深莫测了,亦并非气机法力随之增长了;而是其“寿元”似乎变得更长久了。 在众人心目中,轩辕怀从一个和大家同时代的人,恍惚间变成了一个驻世历劫不知多少纪元的存在。 只是这意味着什么,却是谁也琢磨不透。 既然多猜测无益,旋即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魏清绮处。 以在场之人心思之敏锐,都察觉了一件事。 轩辕怀是克制了林双双情意起伏、从而攀升至巅峰的根本手段,才一举获胜。换言之,他所战胜的“林双双”,已非九宗第三人的林双双,而只是一个实力和木愔璃完全相等的林双双而已。 法力相同,神通中和后以“剑格”胜。 可是此法却是不能用在魏清绮身上的。 若是秦梦霖所言不差,其实魏清绮的真实实力,要较轩辕怀的分身为高。所以这一战,和先前的七战是截然不同的。 轩辕怀自然也知晓这一点。 所以,接下来的最后一战,他势必要动用前所未见的新手段。 万众瞩目。 二人气机未动,“轩辕怀”分身,却已然提前变化成了魏清绮的模样,笑言道:“林道友、木道友等三人,皆是虑及一发不可收,所以对这场比试仔细思量。而你却不同。魏道友早有成算,要将交手的机会留到最后,单独出战。” 魏清绮道:“这样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秦梦霖遥遥一望。 此时此刻,就在此战一触即发之际,归无咎似乎并不关心战局,独自抬头,十分认真的揣摩着玄浑琉璃天的气象。 ps:没有定时。幸亏看了一下。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义序规整 骤开天门 魏清绮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气度渊渟岳峙,不徐不疾,此身之所在,已悄然立于一无形之圆的“圆弧”之上。 高明如御孤乘、李云龙等,已能窥见其三百六十手,蓄势待发。 而秦梦霖、玉离子二人,却是看得更加深远。 不需如木愔璃、杜念莎那般加之特殊的象征意象和配合,魏清绮自然便能做到“一击便是全部”,将三百六十道分枝收纳归一。 荀申忽然一怔。 原来,不知从哪一个瞬间开始,魏清绮已然出手了。 她立定中圆之象后,分明是蓄势待发、以静制动的气象,但恍惚之间再看,其周遭细密清气已然快速流动,宛如游走于星河之间。 “开始”是在何时? 竟不能回想得出。 就算是圆满境界的对手,遇见这一招也得立遭败绩。 更加难得的是,这并非是苦心经营的幻灭欺骗、心神眩惑类法门,而只是神通气质自然的流露。 或者说,是“无心栽花”的效果。 若是这一关也过不了,那就宣告了敌手并无资格做魏清绮的对手。 五百年之会开启以来,清丽曼妙,以此为最。 轩辕怀感应如神,同时出手。 一圆若隐若现,足踏边缘,二指作剑。 一如与林双双那一战,轩辕怀选择了完整的“复刻”。 剑气清凝,余味不尽,当可与魏清绮并驾齐驱。 值得一提的是,二人所施展之神通,足称气象嘉妙者,乃是就“意象”而言。 若说神通具象,其实这一战却是开战以来最为简约的,在修为不足之人看来,其实不过相当于两股清风相对吹拂而已,全然无迹可寻。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足可称得。 秦梦霖、玉离子、御孤乘,黄希音,李云龙,申屠龙树,这五六人忽地两两间有目光交流,暗藏讶异。 至于其余诸人,去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 因为这几位道行高于木愔璃和林双双的“常态战力”,即所谓轩辕怀化身的战力。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十分清晰的确认了一件事——此时的“轩辕怀”,变得更强了。 两道气机虚空竞逐,竟是难分高下。 这委实出乎意料之外。 本以为是拿出什么新手段弥补二人间功行的差距,没想到却是“直接变强”这么简单。 莫不是对于轩辕怀分身战力极限的判断,秦梦霖看岔了,没有探及轩辕怀的真正器量? 玉离子忽道:“不对。否则与林双双一战,他没有必要那么做。” 御孤乘、李云龙、申屠龙树神色一顿,相继点头称是。 在林双双的“时间长河”中行走,从而避过其峰值战力的法门,分明是极高超的手段。不到必要之时,不会动用。 如果轩辕怀的真实实力远高超乎预期,那么他那时随意增长些法力至于和林双双齐平的地步,然后配平中和便好;断无必要眩以奇技。 左右思索,竟难得解。 归无咎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却是洞若观火。 轩辕怀最后一具化身之所以更强,无它,唯因“义序规整”四字尔;其实在轩辕怀与云千绝交手之后的一番对话,便已然揭示了其中玄机。 轩辕怀分身的每一场斗战,其实皆有内、外双重含义。 外在的含义,正如众人之所见,意在中和变数,剑格胜人。 但是外在含义只是步骤和手段,而非轩辕怀的最终目的。他内在的目标,其实是对自身法力的提纯和筛选。 其原始气机,最初时八法混同,不辨彼此;但是完整复刻某一家道术成型、出手的那一瞬,便已尽归一脉之中。相当于以其余八宗为假想敌,完成了对辰阳八脉的一一对应。 复刻盈法宗道术者,是杀剑一脉; 复刻四御门道术者,是妙剑一脉; 复刻真昙宗道术者,是幻剑一脉; 复刻幽寰宗道术者,是空剑一脉; 复刻越衡宗道术者,是化剑一脉; 复刻藏象宗道术者,是天剑一脉; 复刻原陆宗道术者,是心剑一脉; 最后,复刻缥缈宗道术者,自然只剩下了绝剑一脉。 在复刻其余七人道术时,“轩辕怀”其实是一心二用,既要完成“中和”之道,又要对于自身神通的性质进行筛选和整合。 而到了与魏清绮这一战,情势陡然变化。因为所余者唯有绝剑一脉,所以等若省略了一半步骤,全部精力得以投入斗法之中,功行境界自然又提高了一层。 故而—— 若是魏清绮提前出手,轩辕怀这一强化之法便无法成立。看来取胜之希望,似乎也会更大。 但这并非是魏清绮错过了机会,而是她隐约感应到,将此战留到最后,双方的战力更加接近,才是归无咎和她自己更想看到的结果。 御孤乘回忆百年前和魏清绮的那一战,此时此刻,双方几无差别可言,一时也有些感慨。 他本想出声赞美,忽然却双目一凝。 又仔细观望,确认并未看错—— 二人都在虚形“圆”上缓缓踏步,将最精妙的神通蕴藏于无形清风之中。可是不难分辨,自十余息之前至今,魏清绮双袖舒展,一缕青丝拂面;而轩辕怀却是发丝紧贴于肩,袖口下垂,隐约露出半截手臂。 东风压倒西风! 在轩辕怀将自身法力莫名提升一截之后,竟依旧要比魏清绮略逊一丝! 玉离子、秦梦霖等人,也同时发现了异常。 就连归无咎和轩辕怀正身,也都面露意外。 轩辕怀闭上双目,赞道:“很好。魏道友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 言毕,其正身中竟是切割出一缕气机,投入那分身之中! 分身之搏,立刻扳成平手。 但经此一手,轩辕怀的正身似乎不复完整,在线条轮廓和具体实相之间反复变幻,迷离不定。 越衡阵营之中,宁中流、薛见迟等人,陡然精神高涨。 严格来说,此时是属于归无咎和轩辕怀的斗法环节,只是过程有些特别而已。 若是归无咎信心甚足,自信在轩辕怀完法之后再出手,倒也并无不妥。但此时此刻,却有绝佳的机会放在眼前。若现在不出手,就是坐失良机了。 就连木愔璃,目光间似乎也有三分意动。 道术形上形下之间,本来没有绝对的界限。 或许归无咎本来是追求追求更高层次的道胜,但此时有一个近乎绝对的机会放在面前,似乎应当机立断的出手。 轩辕怀本身气机回返之前,其未完之身,不可能是归无咎的对手。 木愔璃放眼望去。 归无咎似乎无动于衷,反而是漫不经心的抬头一望,似乎观察着琉璃天的变化。 这一切,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 轩辕怀分身法力提升至和魏清绮等同的境地,这一战便再无悬念。 下一个刹那,轩辕怀八战全胜,似乎就已成定局。 就在此时,琉璃天整体,忽地发出刺目光华,仿佛与日月相距咫尺。 琉璃天破碎了; 又复原了。 琉璃天之下,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两道三丈合围、白丈高低的石柱,顶端以云纹连结,构成一道门户的形状。 似是幻觉,看得见,摸不着,又似乎真实不虚。 两大阵营,列位真君,每一位至少都有数千载寿元,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此时面对这一场匪夷所思的奇变,也只得面面相觑。 既成了真君之位,就代表着曾经在琉璃天中闭关满五百年。 这“玄浑琉璃天”——分明只是太质之气的汇聚而已,当中哪里藏了这么一座门户? 何人所立? 为何宗门载籍未见纪录?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姜成鹿,四位天尊,也无不震惊。 旋即四人便悟到,方才屡次出现的“琉璃天破碎”心兆,其实并非绮念,而是对现实的预言。 轩辕怀抬首望了两眼,神色颇为微妙,似乎惊讶;似乎又不那么惊讶。 大约是知道些什么,又并非完全知道。 至于观战宾客一行,其本来对于九宗密奥便所知甚少,此时态度反而相对从容。 就在这纷纭混乱之际,归无咎出手了。 但并非如大家预料的那般,攻击轩辕怀此时并不完整的实体。 归无咎指尖弹出一柄墨而近黑的深色小剑,疾往魏清绮后心插去。 魏清绮似有感应,但纹丝不动。 刹那之后,这墨色小剑已然没入魏清绮身体。 本来即将落入败事的战局,随之逆转。 两道至为高明的剑道之力,相互抵消,重新回归均势。 同一时间,那琉璃天“门户”发出的一道玉色光芒,本已笼罩住轩辕怀,此时随着战局逆转再度消失。 对于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绝大多数人都是茫然以对。 四位天尊和秦梦霖、玉离子等人,也只是心头有一丝模糊的感应。 归无咎、轩辕怀四目对视。 唯有二人心中雪亮—— 若是方才轩辕怀成功击败了魏清绮,那门户中一道光芒落在他身上,便能将他接引入那道门户之中。 这门户意味着什么,归无咎此时也并不知晓。 但是他心中无比明确,理应是一非同小可的机缘。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承器之别 捷足先登 诸永宸思索有顷,忽道:“原来并非初见。东方道友和姜道友以为如何?” 姜成鹿目光微动,沉吟道:“竟是如此。” 东方晚晴道:“千幻一真,无迹可寻。若非今日得见,只怕就要放过了。” 剑主季苍生只是缓缓颔首。 四人此时才想起来,其实这一道奇妙的门户,并非初见。 当年这四人成就真君之时,在琉璃天中闭关五百年,心神观想浮动,便出现过此物的形象。 但他四位只道是心意发散的呈现,是道途中经历和印象的“变形”,换言之,算是一种更加高明的“梦境”。却没有想到,果然有一道实物暗藏琉璃天之间,千幻之中一物留形,看见了真实存在的照影。 圆满境界,入定五百年不能察其形迹,委实不可思议。也不知是九宗先贤何时立下的手段。 一众宾客原本是十分好奇的态度,此时见到九宗诸君匪夷所思的激烈反应,才察觉到这奇异门户歧途突出,是一道前所未见的奇象。 以九宗道术之高明,竟有掩藏至今日才得现世的机密,不由令人兴味盎然。 御孤乘双瞳中的光华似明似暗,缓缓道:“想必是前古大能的机缘埋藏至今,唯有后来者功行突破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界限,方能触动引发。” 玉娇龙道:“今日有归无咎、轩辕怀二人现世,想必是满足了条件。” 余人颔首,显然十分赞同。 李云龙忽道:“若我并未看错,真正触发玄关者,是轩辕怀即将击败魏清绮的那一瞬。准确的说,是他八道分身,完整的击败八人,令其成就了一项前无古人的成就,由此触发机关。” 孔萱、陆乘文因暂时未臻圆满境中。所以来此间后都十分低调,罕有发表意见。此时不由暗生隐忧。 似乎轩辕怀先拔头筹,占定一处紧要的关口。 黄希音却忽显老成之象,却淡淡道:“拭目以待。” 战局内。 轩辕怀抬头观辨良久,似乎同样明悟到这突如其来之物对于自己有着极高的价值,不容有失。 却见他把身一晃,一道完整的分身割裂下来。 这分身看起来极为奇妙,若隐若现,半是人身,半是一柄八尺长剑。 剑形通体黝黑,唯有剑刃处有宛若丝线的冷芒。从剑身到剑刃到剑鞘,都十分具体,颇有精雕细琢的气象。似乎不是气机所化,而是一完整的实物、之宝一类。 但是当此剑变为人身、再二次变回剑形之后,这份实体感便荡然无存,似乎其只是一具高不可及、深不可测的“图像”;和道境大能显化正身的气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人剑两相,立刻投入到战局,和与魏清绮作战的那道“分身”融合。 轩辕怀不紧不慢的吟道:“绝剑。” 江海得九子之位后,一直无所事事,只静观轩辕怀施展手段。此时轩辕怀“绝剑”二字一出口,目光中却陡然现出诧异。 他所习是幻剑一脉;但其余七脉剑道,虽不能修习,却十分熟悉。 而轩辕怀这一剑却给他以十足的陌生感,似乎并不是“绝剑。” 定睛一望,缓缓回过味来—— 果真是绝剑。 这一道奇剑和战场中显化作“魏清绮”的分身融合之后,立刻使其气机暴涨。中圆一击,掀起无尽狂风,呜呜作响。 魏清绮立足不定,似乎三五息后,就要支撑不住。 归无咎虽先投来一柄墨色小剑,但其中并不蕴藏神通法力,只是意在化解“剑格”之力。而轩辕怀此时,却是全力出手,二者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归无咎果断出手,二指向前一点。 同样一柄等身巨剑浮动于前。 此剑亦是一真一幻;剑形存在一息,便消散转化——只是并非化作人形,而是空空荡荡的“归无咎”三个大字。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第二剑当以人为名。” “用之以道侣、近人、弟子等一众,未免见小;最相宜者,莫如一位不远不近的朋友。既见峥嵘,时来时去。魏清绮道友,正合其义。这第二剑,就名为‘清绮’吧。” 言毕,伸手一挥。 “归无咎”三个字立时隐去,复现之时,已是异常柔和的“清绮”二字。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冥心在外,丽质在中;慧心流动,定境雍容。谓之‘清绮’。” 这一剑一发即中,由魏清绮后心没入其身。 一众宾客及九宗真君、弟子,心中都生出异样感觉。 但凡第一流的神通道术,其命名风格往往都是朴素简约,直取本源。意在一字释名,点题呼应,诠释神通之精义。 如“清绮”这般纤细柔弱,且充斥着主观感受,的是既往所未见。 这一剑加入,局面立刻扳成平手。 原本这神通之象化作微风,无迹可寻;此时似乎由于法力实在太强的缘故,在魏清绮与轩辕怀分身的正中央,竟是呈现出一张圆形的镜面,竖直安置,不偏不倚,约莫百丈方圆。 此时战场,竟成了一个由归无咎、轩辕怀二人遥相统御的奇特局面。 不仅如此,原先战局微妙莫测,功行稍差之人都看不出高下如何;哪怕高明如御孤乘,也只是从二人发丝衣袖的飘动大致判断了局势。而此时有这奇妙的“圆镜”矗立当中,局势判断立刻就变得直观了。 荀申、墨天青等心意缜密之人,神意一动,立刻加以量度;其余人也及时反应过来,不甘于后。 结果令人啧啧称奇—— 以二人的眉心神庭为原点,哪怕是精确到万分之一寸,那镜面圆盘和两人的距离也是完全相等。 当世之双雄,名下无虚。 倒是轩辕怀本人,双目一眨,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有些惊讶。 轩辕怀缓声道:“先前归道友和穆暮战后,命名‘紫薇’之时,我还未以为意。原来竟有这个意思;实是没有想到。” 归无咎微笑道:“这并非轩辕道友智力不及;只是你心念固执,理所当然的认为,不会有能够超越你的人出现。” 轩辕怀点了点头,然后低头思索。 旋即他忽然一笑,道:“但最终还是我胜了。” “归道友输在运气。若你我同臻此境,后发的确要较先发有利,你的选择不能说错。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此间还藏了这样一座机缘。所以反而成了归道友落后半步的局面。” “且看你如何抵挡?” 言毕,轩辕怀即分出第二道“人剑二元之象”,投入至战局之中。 归无咎亦再度分化出一道“清绮”剑意,如影随形。 第三道…… 第四道…… 第五道…… 层层加码。 那圆镜在轩辕怀分身和魏清绮之间左右晃动,最终依旧维持平衡不变。 就在众人皆以为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之时。 第二十九道“清绮”剑形投入魏清绮正身后,她身躯一晃,忽地微一皱眉。 那象征着战场分界的“圆盘”,陡然向着魏清绮的方向移动了三尺! 胜负立刻倾斜,一览无余。 墨天青愕然道:“是归无咎法力有所不及?” 但二人只交手区区二十九式而已,似不当如此。 玉离子肃然道:“不是。是‘承载之器’的不同,造成的差别。” “轩辕怀所遥遥操控的,是他自家的分身。所以他的神通法力,可以无止境的投入进去。甚至将本身全部法力纳入其中,以至于分身变作正身,正身消弭不存,也不是难事。” “而魏清绮却不同。虽然归无咎将那一剑命名为‘清绮’,令二者之间有了莫名的关联,相融的程度也有了极大的提高。但是毕竟二人所修道术不同,根基差别更大,这种相融终究是有上限的。” “事实上,那一剑之伟力寻常人极难承受,魏清绮能够同化二十九剑,已可称惊世骇俗了。” 此时,轩辕怀第三十道分身,如约而至扑了过来。 归无咎却未有动作。 如此一来,天平陡然被打破,那圆镜以不可逆转之势,向着魏清绮方向移动过去。 旋即如同一张薄膜,覆盖身上。 最后一道“轩辕怀”分身立刻趁势回转,合于其正身之内! 在众人的目光中,轩辕怀似乎在一瞬间凝缩成一个点;然后再从那一个“点”发散回来,恢复人形。但其人气象却彻底的为之一变,深邃博大到不可思议,除了规模不及,其余已与道境大能别无二致。 季苍生面前泛起一丝涟漪。 旁人只是觉得眼前之人伟岸幽深至不可名状之境,难以用言语形容。但在他眼中,一瞬之间,几乎以为眼前之人是辰阳剑山初祖降世。 同时,琉璃天下那道门户,光明大起,将一道柔和光华投射在轩辕怀身上。 轩辕怀憨厚面容露出笑意,洒然道:“容我先观前贤遗泽到底有何奥妙,再与归道友一战。烦请道友在此稍候,某去去便来。” 言毕,轩辕怀身躯缓缓上升。 在琉璃天内外诸人极为诧异的目光中,被摄入那门户之内。 门户之后,似有玄奥之极的巍巍盛景。惊鸿一瞥,未能见其全貌。光影一散之后,似乎又是一道极为普通的门户,轩辕怀穿渡之后,莫名失去踪迹。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仪式先后 人去法存 轩辕怀既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投在归无咎身上。 归无咎却默然无语。 此战之原委,唯有他与轩辕怀二人通晓全部奥秘。 但凡一家大宗传承,后来者极难超越创立之初祖,除非兼修百家,不以一家之门户为限。 真流大道,后来者只得取法八分之一,这固然是最大的限制;但就算以非凡手段打破这一重限制,也难以做到青胜于蓝。 譬如第三、第五道尊就算将八道空蕴念剑尽数掌握,也难以超越商乙;轩辕怀就算以正身分身配合之法全取八道,单就空蕴念剑上的造诣,亦难超越辰阳创派之祖。 这并非是因为后来者资质不足,又或者前人有法诀藏私。而是因为创立上乘道法,本就肩负着极大的因果业力。其磅礴之势,因缘际会,为后来者所无。 这也是轩辕怀新得机缘之秘—— 归无咎立法八剑之后,本以为已然胜过了轩辕怀一筹;但琉璃天上一望之下,却发现二人依旧是处于同一层次。 其奥妙在于,轩辕怀对辰阳八剑,完成了破碎之后重新建立的过程。他所持之八剑,可以说是辰阳创派之祖所立的八剑,但也可说是全新的八剑。 内容相同,品类各异。 经由此法,获得了与辰阳八剑创立之人相等的位格,相当于辰阳第二位创派祖师。 只是单单是道术上完成还不是终了;欲令其彰显于世,综合名实,必须有一个实在的过程。 轩辕怀选定的仪式,就是裁定八剑,以中和之道胜过其余八宗的最强嫡传。这,其实便是轩辕怀的剑道出世的仪式。 轩辕怀以为,成就此法之后,他便打破了一切限制,独断古今。 归无咎再强,也并非其敌手了。 但是,其实归无咎也需要一个“仪式”。 作为新的空蕴念剑的创始者,同样需要一个综核名实的过程,以定位称尊。 之所以选择静观其变,也是完全正确的抉择。 这就像两户人家举办宴席,比拼场面之宏阔。你开三十席,我便开五十席;你开五十席,我便开一百席。总是后发者掌握优势。 轩辕怀以裁定八剑,胜过八宗嫡传为“仪式”,归无咎就以其法诀将成未成的一瞬,破其八剑为“仪式”,自能胜其一头。 但没有想到,竟然被九宗前贤的“伏兵”拦了一道。 似乎是有人道行精微达到超越一切先贤的层次,便能触发那道玄关。且两者之间没有丝毫间隙,“仪式”一成,立刻就会被吸纳进入那门户之内;此时归无咎的“仪式”,却因没了对手而落空。 若要加以阻止,因为轩辕怀分身和魏清绮容纳上限的差别,竟不能成功。 倘若行围魏救赵之计,强行攻击轩辕怀本体,令二人皆无法完成“仪式”,看似是一个可行的抉择。但归无咎却知此法并不成立,因为轩辕怀可以将正在和魏清绮作战的分身化为正身,正身转化为分身,总之是拿定了主意强攻魏清绮这一头。 总而言之,其完成“仪式”,已可说是事在必成。 季苍生道:“若我所料不差,当是后来者中对于道术领悟之深达到了超越九宗创派祖师的境地,方能触发那莫名的门户机关。” 诸位真君、弟子、宾客听闻,心中都涌起莫名的敬畏之意。 同时,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中,亦有着更多的惋惜。 通过轩辕怀临行前的对话,可知轩辕怀、归无咎二人分明处于同一境界。只是因为机缘巧合,轩辕怀率先完成了触摸玄关的“仪式”,才将前贤机缘攫取。 虽然这是意料之外的变化,但为九宗先辈大能召唤,明显属于不可抗的力量。所以这场比斗自然属于中断,而非终止。等等轩辕怀回返之后再行比过,才是正理,料想越衡一方和归无咎本人也难以提出异议。 “唯有超越九宗创派祖师才能获得的机缘”,只想一想,便教人觉得胸中沉重。 如今的归无咎和轩辕怀固然是伯仲之间;但若是轩辕怀成功攫得机缘回返,那么二人之间,自然分出高下! 宁中流真君目光投了过来,一字一句缓声道:“九宗前贤所留机缘,亦未必与斗战相关。你在此调养精神,以逸待劳,胜负犹未可知。” 薛见迟亦道:“正是此理。” 但辰阳一方诸位真君却不以为意,以为这番话不过半是安慰,半是寄托罢了。 归无咎遥遥一望,沉声道:“前贤遗泽,岂是为一人所设?” 蒲方舆、杜明伦等闻言一愣,旋即心中不以为然。 的确,若是现在归无咎立刻也完成了“仪式”,未必不能再度唤醒那门户接引之力,追了过去。只是他们都是聪明人,已大致猜出了归无咎引而不发、意在后发制人的谋划。 可是现在轩辕怀既已不在,你的计划又如何实施? 退而求其次,改变“仪式”的内容,模拟轩辕怀的“剑格胜人”之法,再来一回,或是一策。 但如此就有两重弊端。 其一,归无咎原本的谋划,就是要在证道仪式上压倒轩辕怀一头;如今模拟其法,是拾人牙慧,反而矮了一截。 其二,对上魏清绮、林双双等四人,能够一击分出胜负,固然不提;但是尚未圆满的四人,却需要穷尽一切变化,才能完成“中和”妙旨。有这耽误的许多时候,想来轩辕怀在门户之后的神秘所在,早已得手了。 归无咎目光忽然变得无比幽邃,朗声道:“人虽去,法犹存!” 玄雷滚滚,掷地有声。 杜明伦等一愕,尚不知归无咎此言何意。已见归无咎身上清霜如银的光辉一洗而过,然后二指向天一刺! 刹那之后,归无咎的身影,已然化作八个。 八道仅能感受到存在、却完全摸不着形迹的无形剑意,分往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云千绝、沈湘琴、符凝锦、尹九畴刺去! 剑势游走至中途,赫然演化成八人所擅长的神通意象。 虽然没有分身作为媒介,但归无咎看似还是借用了轩辕怀的旧法。 魏清绮等人,振作精神,各自出手相迎。 在这一瞬间,无论敌友,所有人都心存默契,依旧动用了先前与轩辕怀交手时所用的神通道术。 作为归无咎友盟一方的魏清绮、木愔璃等人自是全力配合。其实有了轩辕怀的经验,木愔璃、杜念莎本拟改善应对,以尽展十八法和四十二法的路子出手。但因归无咎是同时对八人出手,恐他力不能及,才并未如此施行。 而符凝锦等深知归无咎迟早要迈出这一步,既然如此,他的“仪式”完全复刻轩辕怀的旧法,其实是较差的方案,是最能接受的结果。 两大阵营,在博弈中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噫!” “唔!” 下一刻,许多人却同时惊呼出声! 符凝锦、尹九畴面上,更是浮现出惊喜。 意料之外的惊喜! 因为归无咎以一敌八,竟只是打了个平手。 若是完全复刻了轩辕怀的旧法,理应略微胜过八人一线才对。 符凝锦念头疾转,立刻省悟。 因为八人在和轩辕怀的交手中,都是受益良多。所以此时的魏清绮等八人,其实要较一刻钟之前略略强了一丝。归无咎大约是忽略了这一细微变化,以致小有失误。 就算他尤有余力,再加力将八人击败,这“仪式”之上,等若又多出了一线瑕疵。 宾客之中,李云龙摇头叹息道:“一步错,步步错。看来归无咎和轩辕怀之间,已分出了高下。” 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时归无咎剑意一收。 他不但没有加力,反而以一种极为轻盈的姿态,结束了比斗。 只是淡定之余,又有一丝疲倦。 杜念莎面上忽地浮现出一丝惊喜,低声道:“归师兄……” 云千绝、沈湘琴见归无咎出手失利,原本有些消沉,但此时见杜念莎形容有异,默默屏息内观,旋即面上也浮现出笑意。 原陆宗辛雅安真君原拟大局已定,但见接招的八位嫡传,忽然面色古怪。 不止是对方的五人,就连我方三人,隐然也是面带一丝奇特的轻松。 辛雅安忍不住高声问道:“如何?” 这一问,是问的林双双。 林双双幽幽道:“和轩辕师兄交手之后的压抑感,完全不存了。” 辛雅安、蒲方舆,以及宁中流、杜明伦等,闻言都只觉心头轰然一震,如晴天霹雳。 琉璃天上,季苍生、东方晚晴等,也悚然动容。 归无咎也是纯修剑道,再如法炮制,施加一道“剑格”之力似乎不难;但是反而消弭轩辕怀的“剑格”,却是匪夷所思。 这需要两重步骤——先要无比精确的把握八人的神通道术,完成一次“中和”;然后还要绝对精确的把握轩辕怀的“剑格”之力,再完成第二次“中和”。 尤其是第二步,只要差了一丝一毫,那林双双等此时的感受,就不是“完全不存”,而是旧患未去,新创又来,两道残存的剑格之力纠缠不清。 轩辕怀击败八人所余的剑格之力,随着八剑种属不同,轻重深浅也有微妙差别。 而归无咎,竟然在一招之内,将其完全中和。 不得不承认,归无咎的“仪式”,还是做到了青胜于蓝。 观归无咎的气象,深邃莫测,完全不在方才的轩辕怀之下。 归无咎从容向天一望。 他的举动,等若自信完全把握住了轩辕怀的八剑神通精微,实是绝大的冒险。若非当年再剑心轮台中走过一回,断然不可能成功。 归无咎静静等候。 果然,三息之后,那玉色门户再度降下光华,裹及归无咎全身。 归无咎一声长笑,纵身而起,转眼间已越过门户,只余下清音袅袅:“回转之时,胜负当分。” 正文 第四十章 正反因果 宝物玄机 两人均已离去,空留一片怅然。 此时越衡阵营的诸位真君、弟子欢欣鼓舞,自不必多说;就连原陆宗、藏象宗、真昙宗、四御门的诸位,观其情致,可谓十分复杂难言。 无形之中,归无咎与八宗结下了一场不小的因果。 那“剑格”枷锁,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四人感受稍轻,云千绝、沈湘琴、符凝锦、尹九畴四人所承受的副作用更加显著一些。 但这不仅仅是八人之事,而是整个八家宗门的事。 那些距离圆满境较远的八宗弟子,自此面对辰阳剑道时,心中自然背负了一重桎梏。原本“剑格”奥秘混同世间、不可捉摸,其实也等同于没有;而如今轩辕怀将其点破,这份影响力就变得真实起来,随着你心中之信念而历久弥新。 其实就其影响力之大,说方才轩辕怀之举是辰阳剑山一举压服八宗的终极谋算,也无人不信。 若非形格势禁,且辰阳剑山实力实在雄厚,原陆、藏象二宗未必就会隐忍接受。 虽然,轩辕怀在对林双双交手时说了四个字:“道无止境。” 意在昭示其心意之高远,无意于、亦不屑于单单以九宗称霸为念。八剑既出,只是自然结果,而非处心积虑。算是轩辕怀破例的解释。 只是有一条轩辕怀并没有说—— 他虽是无心,但他在追逐大道的路途中信马由缰,有所践踏处,便如踩死了几只蚂蚁;他也不会刻意低头,加以怜惜。 其余八宗若不能打破“剑格”的桎梏,在轩辕怀看来便是你自己无能,他并不会好心帮你解决问题。所以从客观结果上看,亦完全符合辰阳剑山制霸九宗、唯我独尊的心念。 主客之间,构成了统一。 但是没有想到,这道枷锁竟被归无咎打破了。 如此一来,各大宗门不但未受束缚枷锁,反而在道术演化上极大的前进了一步。尤其是尚未完道的幽寰、四御、真昙、盈法四宗,孵化积累的准备工作竟全部在和轩辕怀、归无咎的两战中完成,剩下的,只是对于“关口”的突破。 琉璃天上,姜成鹿忽道:“直至此时,某之心意方得畅达。算是欠了贵方一个人情。” 东方晚晴道:“大可不必。胜负之外,是天翻地覆,不藏丝毫间隙。纵有人情,也无处去使。” 诸永宸闻言默然。 姜成鹿此言,分明是极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其实他倒是多虑了,姜成鹿亦是讲求剑心唯一之人。轩辕怀能够将道境之后的微妙存在,提前提炼出来,在元婴境的比斗中彰显效用,那是他自家本领高超。 姜成鹿之心意不畅,在于原陆宗受到的损失,而非推根溯源,迁怒于人。 此时,前来观战的宾客一行,十有八九都是目光遥遥望着天中那玉柱天门,怔然出神。 …… 归无咎越过那界限之后,抬首四望。 周遭其实并未有丝毫变化,青天白云、气息播流,门内门外皆是一致,并未有穿过门户,便宛若进入一方莫名小界的感应。甚至俯身去看,参与五百年之会的数十人及宾客众,也都清晰可辨。 只是从他们茫然的目光中,可以判断出归无咎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归无咎。 放出神意感应,亦完全感受不到空间结界的边界一类。 如此层次的空间妙法,委实是归无咎既往知见中所未有。 目光扫视,立刻便寻见了轩辕怀。 以归无咎无限精确的神意感应,轩辕怀只相距他约莫二三里远近;但是从视觉效果上,此时轩辕怀在归无咎目中只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小点,俨然是相隔百里之后的“尺寸”。 这份感受之差异,同样只得回味。 归无咎再不迟疑,纵起遁光靠了过去。 走近一些,那景象却更令他惊诧。 剑气纵横,深邃悠远,碰撞极为激烈。一鼓一荡、一呼一吸,一浮一沉,分明是与人交手的迹象。且看这战况之激烈,轩辕怀的对手,竟似与他斗了个平分秋色。 归无咎眉头一皱。 他倒不是惊诧于此间尚有人在——而是与轩辕怀交手的那人,所施展的神通令归无咎十分熟悉。 感应万物,心意涟漪;震荡反复,寄情藏机。 这分明是空蕴念剑。 立刻走到近处时,万象已消,轩辕怀转身一望,似乎对归无咎来得如此之快稍稍感到惊讶。 口中言语并未掩饰他真实心意:“归道友好快的速度。不过此间所谓‘机缘’,与事先所料完全不同;你就是晚来上一日两日,也是完全来得及的。”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缓缓道:“看来轩辕道友已寻到了机缘,只是暂时不能采取。” 同时定睛观望。 轩辕怀身前不远处,有一株碗口大小的四叶草浮在空中,异常显赫。 叶尖嫩黄,愈至中央颜色愈深,最中央一团,是璀璨夺目的血红。叶身狭长,当中叶纹极细,但却无端给人以一种“仿佛修道人经络骨骼”的感受,似乎蕴藏这不磨不坏的力量。 除了这一丝异感外,其余性相、气质、都是普普通通,好似真的只是一株凡叶。 若是空蕴念剑大成之前的归无咎,又甚而是四位天尊在此,都未必能够发觉出此物的不凡。但当归无咎心意攀升至悟得空蕴念剑那一瞬的超妙境界时,心中立刻生出了百分之百的信心—— 此物就是先贤布置的“宝物”。 埋伏下此物的人,行事风格倒是朴素简明,直接将其安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而非将其藏在某个角落,为难于人。 归无咎想了一想,尝试伸手去摄拿。 但这一捞却捞了一个空。 他的四根手指,自四叶草中“穿过”,仿佛此物并不存在,只是投射于此的一道幻影而已。 然归无咎心中深知,这的确是真实存在之物。 归无咎的手掌完全经过后,又发生奇妙的变化。 这“四叶草”立刻被一只尺许大小的光球包裹,然后投影万千,化作一个个几乎完全真实的人形,犹如水中涟漪,反复变幻。 示现的人物形象,都是归无咎的老熟人—— 玉离子。 秦梦霖。 黄希音。 御孤乘。 …… 这四人只是一闪而逝。 接下来犹如残影者,存在时间较这四人更短。若非归无咎目力惊人,难以分辨其应当是魏清绮、李云龙、申屠龙树、林双双等人。 但所有的人像加起来存在的时间,不过两三息。 随着画面骤然静止,归无咎面前端立一人,温润深邃,面上含笑,又有厚德载物之象,虚无缥缈之形。 乍一看去,似乎有些面生。 但观其神韵,不是轩辕怀,更有何人! 只是这个“轩辕怀”,似乎将他的两大形象——抽象线条之象和憨厚少年之象——结合了起来。 归无咎目光左右一望。 饶是轩辕怀真身在此,以他世间至为高明的眼力,亦察觉不出两人是一真一幻。 那新近出现的“轩辕怀”更不多话,右臂一张,已然出现一柄玄妙至极的等身巨剑。 剑尖一垂,疾刺而来。 其剑意之深邃精纯、浩瀚精微,与轩辕怀真身出手,没有任何差别。 归无咎念头微动。 若是接这一招,真正的“轩辕怀”也同时出手,那么等若他与两个轩辕怀一齐战斗,这是决计不成的。但是若视而不见,那一剑又真实不虚,并非幻象,徒然自欺欺人。 归无咎回忆入境之后的所见,立刻悟得破解之道。 他心意一“合”,将有关这“四叶草”的念头全部拂去。 果然,那“轩辕怀”的剑道神通,以及其“本人”,完全消弭其形。 此时此刻,归无咎当然也明白了。初入此境时,感受到轩辕怀在和一个与他旗鼓相当、却是使用“空蕴念剑”的对手交战,意味着什么。、轩辕怀的对手,应当是另一个“归无咎”。 轩辕怀忽道:“看清原委始末,再交手也不迟。如何?” 归无咎略一沉吟,笑道:“正当如此。” 二人都看出来了。 其实这四叶草看得见,摸不着,并非因为其是一道幻象虚影。此物真实不虚是毋庸置疑的,之所以触手不能及,乃是因前贤施加了极高明的手段。 说来和林双双的道术有些相似,其身处于一个独特的时间线条之上,横亘过去未来。若不得其时,所观者便是虚影空照。这是较气机法力强弱更高一层的手段了。 而以归无咎、轩辕怀的道术境界,可以以心神锚定此物向前回溯,一如轩辕怀战胜林双双时所用的战法,最终望见此物之原始。 其实归无咎刚进来时,轩辕怀正打算如此做,只是被归无咎的出现中断了。 归无咎、轩辕怀二人一同凝立,化作两道人像。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在这个过程中,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对于时间流速有着清晰的把握,现世一个刹那,便能追溯一年之久。 到了约莫“三十六万年”的节点,二人都不约而同振作精神。 此物根脚,到底是九宗哪一位大能的手笔,就要水落石出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间依旧宁静已极;推溯过程亦并未中止,归、轩二人之神意纵步向前,将“三十六万年前”这个时间点远远甩在身后。 ……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无情大愿 借花献佛 不知多少个三十六万年过去。 归无咎眼前骤然一亮。 在他目中,那四叶草立刻粉碎,弥漫涂染,编织成一道奇妙的画面。 那是一方矗立的山崖,高不可测,险峻已极。 山崖之上,楔入一方云台。 修道之人在悬崖中段构筑云台洞府,原也不奇。只是此法通常是直接在山壁上开凿,云台虽然广阔,但至多也不及险峰一围的三分之一。而此山崖的“云台”,却极庞大,伸展在外。 似乎是将一个直径十余里、厚一两百丈的巨大“圆盘”,插进了山壁之中。 然放眼望去,又觉十分和谐,并不赘余。 十里云台尽为草木包裹,唯有靠近山崖处,有细微的流水落下,汇聚成一个不大的池塘。约莫三四只通体雪白、但双翅隐现奇特花纹的异种丹鹤,在水池里自由游动。 水池边缘,坐着一人。 此人看似中年年纪,身着分辨不清质料的青衣,头扎一块方巾。双足精赤,探入水中。 其身形萧瑟,类于隐士之流;但凤目之间朱红一点,又极显威严。 至于其修为高下,却是分辨不出。 他正闭目养神,忽闻一道声音遥遥传来:“青道友。听说你的‘念头’断了。” 音声既隆,又夹杂着笑意,只是怎么听都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坐着的这人面色平淡,似乎完全没有听见。 不多时,悬崖之外浮现出一道清影,当空走到近前。 归无咎双目一凝。 但凡驾驭遁法者,都是此身不动,足下遁光汇聚。而此人却是双足连迈,好似在空中走动一般。 而且这山崖上水流不断、草木丰沛。空中浮动的水汽极为细密。但此人走过之后,清楚可以分辨,空中浮动的每一粒水珠皆在原有方位,没有一丝变化,更不曾沾染到来人的身上。 来人一身玄色宽衣,同样是中年年纪,但相貌英挺高大,较之坐着的这人可要顺眼多了。只是他以一顶极宽大的荷叶倒过来覆盖在头顶,以为斗笠,绿叶之下银色长发披洒肩头,却未免显得十分滑稽。 此人似乎并不见外,随意坐在池塘中一只丹鹤的背上,笑言道:“你未能成,倒是令许多人松了一口气。” 方巾中年翻了个白眼,淡淡道:“也包括你吗?” 头戴荷叶的来客不以为意的一笑,道:“那是自然。” 被称作“青道友”的方巾中年伸出食指,在自己下颌轻轻揉动,漫不经心的道:“就算不成,我所投入的念头维持时间之长久,在诸天万界中也算得上第一。” “你叶思田又有何见教?” 叶思田微微一笑,道:“我有甚见教?只是叶某猜想经此一事,青兄恐怕又兴致大发了吧?” “青道友‘无情大愿’在我辈所持之法门中是公认的第一,不可放过。” 身为地主的“青道友”哂笑道:“什么公认的第一。我自臻至今日境界后,施展此法七万四千六百三十八次。尚未成功过一回。” 叶思田不以为然道:“若教你成功了,诸天万界,就不是今日之相貌了。” 青道友仔细看了叶思田一眼,忽然面露玩味色,道:“你倒是来的巧。就在方才,我正要施展手段。” 叶思田眼前一亮,拍手道:“快让我听上一听,这一回又是什么古怪限制。”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笑的前仰后合,大声道:“犹记得你的上一次无情大愿……一男一女,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刻出生,出生一千二百四十八年七十二天零十六刻之后、天降暴雨之时,在一条长一百二十四丈五寸三分的木船上相遇,一见钟情。又过九千三百三十六年一百四十九天二十四刻后,诞下二人的第四十八个子嗣。须是女儿身,生而能言,张口的第一个字是个‘去’字。如此,便能引动玄关……” 叶思田兴致盎然,看来相比于道术,他倒是对法门中的谲怪内容更加关心。 青道友面色不变,淡然道:“化宇宙中的不可能为可能,条件自然会苛刻一些。若是那么容易达成,本人岂不是早臻超脱至境了。” 出言之时,他极为随意的伸手一抓。 这一抓,似乎平白开辟出一方世界,内中如一口热锅中有无限多的沙粒滚动,散为微尘,合为实体,最终无限次开合之后,显化成三行字迹。 叶思田粗粗望了一眼,诧异道:“怎地条件如此简明……又过于正经了。” “再说你的‘无情大愿’当是三段;而这一回,却只是两段。” 青道友淡淡道:“那是因为我改主意了。此法果真实现,受益者并不是我,而是满足条件的那人。” “近日来我心中隐约有所悟,这‘无情大愿’若是作为自己的手段来使,具现出的都是些近乎荒诞离奇的条件。若用之于人,虽依旧极难,但却更加合理。” 叶思田诧异道:“你倒是好心,肯将这偌大因果白白送人?” 青道友自得一笑,似无所谓的道:“‘无情大愿’第一次成功,同样是莫大的功果。我只取这份功果,便足够了。所谓知足不辱,退而求其次,自然海阔天空。” “抱着如此心念,侥幸成功的几率,或能大上千万分之一。” 叶思田凝视着空间浮动的细沙呈文良久,道:“这两段文字,却也古怪。以我之见,有前一句话,也就足够了。这第二个条件,倒似有蛇足之嫌。” 青道友眼皮一动,冷冷淡淡的道:“叶兄有何高见?” 叶思田一字一句的沉吟道:“身在道境之前,心在道境之后;通彻真流之秘,仿佛再造之功……这是你‘无情大愿’立下的第一个条件……如此境界,就算是我辈中,也只有极罕见的几个因巧合机缘得以达成。所以表述似乎为之一新,其实可能性依旧渺茫。” “不过这第二个条件——一界中当世无敌——岂不是太容易了些?在近道之前,达到仿佛立下一门真流大道的层次……别说是一世,就是百世、千世、万世乃至数个纪元,也是无有抗手才对。” 青道友冷笑道:“你还真是愚不可及。须知我的‘无情大愿’之法,所约束的范畴,岂有半字落空,半句废话?” 叶思田犹自不解。 青道友慢悠悠的道:“换一个角度,倒过来想。” 叶思田面色微变,省悟道:“倒过来……这第二个条件,分明是说一界之内,同一个时代,会出至少两位‘身在道境之前,心在道境之后,通彻真流之秘’的人物……” 青道友这才转愠为喜,笑道:“然也。” 叶思田苦笑道:“如此看来,此法之虚无缥缈,未必就比你上一个道侣之缘的大愿容易多少。” 青道友伸手在空中微微摩挲,不知何时,那两行字迹已浑不可见;只余下一株四叶小草,在他掌心之上三寸处缓缓浮动。 叶思田忽然一抬首,道:“差点忘记了最为关键之处。万一真的有人达成条件,那收获的‘果’是什么?” 青道友双脚在水中一阵搓动,十分随意的道:“今日大愿因何而起,结果自然就是什么。若得中式,便能助那人建立一道‘念头’,长久不坏。” 叶思田一愣,嘿然道:“如此,等若此人后发先至,完成了我辈所未完成的功果。好你个万青冥,你倒是异想天开,竟有此舍己为人的好心。” 轻轻踱了两步,他又道:“不对。此物尚有许多同道尽力争取。你以此为果,那互相之间的关联迁扰势必不能回避;就算以秘法遮掩,也难免被推算出二三。莫非你对自己的掩藏本领如此自信?” 万青冥缓缓道:“我自有道理。” 叶思田悠然道:“我就说……你看似行事都是率性而为,其实无一不是深谋远虑。” 万青冥连连摇头,道:“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迄今以来数万闲棋中的一步罢了。十有八九,不会留下半点声响。” 叶思田正欲转身,忽然又止步,道:“差点忘了。你所许之愿,当是以一界为限。再加上功行在近道之前的限制,等若限定死了可能成就之人,必是那里的土著。以此间道术的层次,开花结果的可能性是零。” “到头来,倒是你上一个大愿成功的几率更高上三分。” 万青冥面上散漫不羁之色收起,认真的道:“那也不然。约莫一个纪元之后,以心情、到贤为首的那一部的下界传承,将由其肇始之洲陆,挪转至那里去。说不得其等会亲自降下道境转世幻身,成一派宗主,主持此事。我且搭个顺路,岂不是好。” “就将此物安置在其等域下传道之地,最合适不过。” 叶思田想了一想,道:“是否要和心情、到贤等人说上一声?” 万青冥淡淡道:“并无必要。我与其素无交情,何必多事?” 言毕屈指一弹,那四叶小草灼然发亮,似乎迫不及待,立刻就要离去。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以门设禁 断界绝争 万青冥正欲将指尖四叶草远远掷出,忽地又伸手一勾。 那四叶草看似已飞遁至无限渺远之地,又立刻被追索回来,浮动于五指之间,好似只是变了一个戏法。 叶思田目光深浅变幻,幽幽道:“你还有什么节目?” 万青冥微笑不语,掌心向上轻轻转动。 三无息后,一只手指粗细、三四寸高的玉色门户忽然浮现,轻轻罩在那四叶草上。四叶草忽地转动起来,一前一后如钟摆荡漾。看起来那门户像是一个秋千支架,只是不见绳索而已。 叶思田目光似乎凝练成实体,喟然道:“你竟舍得。” “你赖以成道之‘门’,一旦脱离本身,沾染一世之气象后,灵性自生,便成了他人之机缘,再非你故物。” 只是这一回他虽十分震动,但察其颜色,未必没有一丝预感。 万青冥淡淡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对那里感兴趣的同道,有数位功行之深不在你我之下。若是不择手段,其必然能推演究竟。” 叶思田完全释然,摇头道:“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了你的双重用心。” “你这一回的损益变化,不是一处,而是两处。” “将作法的受益者由你自己更改为旁人,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你所结之‘果’的设定,和旁人的诉求形成冲突。宛若波纹震荡,必然激起演算干涉。而你又以‘门’设禁,阻绝旁人探查真相。如此一来,每个人的演绎,便都成了镜中绮变,随着各自道行深浅、知见不同而所见各异。” “彼辈因其所见,自然要进一步弈棋落子,于是便如一釜清水经多人添柴加火,沸腾之速得以大大加快。” “果然是精妙绝伦。” 说到这里,叶思田喟然叹道:“如此布置,哪里是闲棋冷着,搏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分明是势在必得。” 万青冥望着水下双足,沉吟不语。 良久,才道:“就算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亦当竭尽全力。” 话音一落,立刻将掌心之物,门中之叶,遥遥掷出! 同时伸手当空虚划,食指、中指的之间各自浮现出一枚寸许长短的黑色火焰。 叶思田双目一眯,道:“神梦沉沦法……我刚在想那人的探索之术与众不同,与她的成道之至宝息息相关;或可在神思律动之中窥测演算,绕过你的‘门’禁法。正犹豫是否要提醒你一二,没想到你已然想到了。” “青道友无愧于我辈中最称心思缜密之人。” 万青冥淡淡一笑,道:“我倒是并未想到她的手段。只是我心意中隐隐有一丝期望涟漪,挥之不去。期待而不成,徒然伤怀。若是并未成功,就等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岂不甚好?唯有朝一日,满足条件之人出现,方能窥见因果原始,因缘线牵,从而唤醒你我之记忆。” 最后一个“忆”字落下,那两团黑色火焰陡然涨大,将万青冥、叶思田二人皆包裹其中,好似经历了一次“火洗”。 火光散尽之后,叶思田忽地一愣神,抬首一望,眸中微现奇怪。 但是他望见万青冥之后,却忽地眼前一亮,高声笑道:“青道友。听说你的‘念头’断了。你未能成,倒是令许多人松了一口气。” 万青冥翻了个白眼,淡淡道:“也包括你吗?” …… 这一道画面,快速消失。只余下在“门”中荡秋千的四叶草,隐藏在虚空深处。 时间飞速流逝。 归无咎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来”“去”两途是完全不一样的。 方才追索回溯之时,不到顶点,当中其实一无所见;而此时顺序流动,又能窥见许多不一样的故事。 未过多久,便有一道浩瀚磅礴的伟力,自无尽渺远之地追索过来,立刻便要投在那四叶草上。 但此时那道“门”却形成了一道无形光罩,将投送过来的伟力遮蔽住了。 不仅仅是“遮蔽。” 还有“折射。” 那四叶草如荡秋千一般摇曳于“门”的一端时,那外来伟力经由“门”的折射,却恰好落在“门”的另一端,与四叶草相对的位置。 那里原本是空空荡荡,但经由伟力一照,却现出一方世界之虚影。 这“世界”的虚影轮廓,对于归无咎而言可谓十分熟悉。 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投送过来追索窥察的伟力愈来愈多;但每一道都毫不意外的经此镜光曲折,显化为紫薇大世界之形——不止是粗粗的轮廓而已,其中山川,草木,人物,各自气象,历历分明……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这一门一草,所处的环境骤然发生变化。 它被蕴养在了清气凝聚、宛若琉璃的一物的最深处。 自此以后,其所经历的伟力窥察更多;但依旧是为“门”所阻,始终没有寻见四叶草的真形。 归无咎从中察觉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变化。 因为玄浑琉璃天扎根于紫薇大世界中,犹如一个极敏感的“气泡”,可以轻易感受到整个紫微大世界的律动。 不知从何时起,似乎紫薇大世界的的演化变得剧烈了;仿佛一人的心跳脉搏加速了数倍一般。 不难猜到,这并非凭空而来,而是那许多伟力各自观照、解读之后各自落子所形成的结果。 时光骤逝,流转至今。 回到了此时此刻。 归无咎与轩辕怀,四目相对。 归无咎心思游动,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紫薇大世界,是非常之世;有许多不世出的人杰,应时涌现。但是若追问何谓“非常之时”,却少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唯有飞升妖祖那一层次,能够窥见“星汉分流”之象,已属难得。 但纵然是“星汉分流”,也依旧只是更高层次的存在出手搅动所形成的“趋势”而已,而非最原始的“因”。 直至今日,这谜团才彻底揭开。 不过,方才推缘溯始的那一段画面,若是换一个人,只怕此时是一头雾水;唯有归无咎有着末拿本洲的奇特履历,不单是此时之因果,就连“万青冥”、“叶思田”当人的身份来历,亦略知一二。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番布置,竟然是九宗之外的“客人”所留,动用非常手段,连九宗的初代巨擘都被瞒过了。 借花献佛,激起无限波澜。 只是不知道,轩辕怀又知道多少? 他是否认识到了,眼前这株“四叶草”的真正分量? 轩辕怀忽然道:“归道友看来知晓的比我更多。” 出言时,轩辕怀眉头微皱,双眸似乎化作璀璨星空,无量宇宙,以极快的速度移步换景,流动不休。 归无咎静言道:“不在于我知道多少;而在于轩辕道友知道多少。” 轩辕怀声音渐渐飘忽:“那些道境之后的奇异效用、虚无缥缈之功果暂且不提……我只知……得了这一桩机缘之人,将是紫薇大世界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归无咎颔首道:“知道这一点,已足够了。” 这意味着围绕此物的争夺,本身意义就不在五百年之会的头名之争之下,双方都没有退却的余地,也没有失败之后再度反超的可能。此物的争夺,是不可承受之重。一旦失手,纵然穷尽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切机缘加于一身,也都再难追及对方了。 二人气机,都是攀升至顶点。 但就在此时,轩辕怀的双眸,忽然静止。 犹如运动的宇宙星河,瞬间定格。 归无咎清楚的望见,轩辕怀双眸中的“星河之象”,似有一颗不起眼的碎石忽然崩散,化作微尘。 似乎有一道不可思议的力量被唤醒,旋即从轩辕怀双眸之中钻了出来。 这道力量,无形无相,七感难知。就算是道境大能,亦全然难察。只因归无咎有创制“空蕴念剑”的经验,才能确信它的存在。 归无咎立时心生警兆。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危机感和不谐感。 其实归无咎心中有数,那力量并非是什么克敌制胜的手段,亦不会对自己出手,造成实质威胁。甚至归无咎隐隐能够感受到,那力量只是要投入虚空之中,远远离去而已。 但是一旦功成,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了,几乎可以说败局已定。 凭归无咎自身的功行,断难以阻止这道力量。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 就在归无咎心念默运之际,不远处的“门”忽然轻轻一闪烁。一道光华凭空一卷,将轩辕怀身上激发的莫名之力完全融化。 不止如此。 方才归无咎、轩辕怀二人,虽然跨门而过,但感知依旧与外界相通。 但此时天色骤然一暗。 二人已深处一绝对封闭的天地中,日夜不辨。 归无咎心中了然。 那位“万青冥”行事果然周密。 尽管满足条件的人出现后,得以打破迷障,窥见此事之原委,激发原主之记忆;但是在胜负两分、真正有一人入手那“四叶草”机缘前,依旧杜绝了任何外力干涉的可能。 归无咎定睛一望。 此时轩辕怀的神色,已然和方才稍有差别。不必去问,归无咎已知现在的他,当对“末拿本洲”所知甚详,不在自己之下。 轩辕怀抬首一望,道:“看来胜负不分,结界不破。” “归道友,请。”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速战速决 意外胜机 轩辕怀低首略一沉吟,双指向前一刺,已然出了一剑。 这一剑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并未给人以绝强的压迫感。只是其气象有些恍惚,一时竟分不清是有形之剑还是无形之剑。 说是无形,其边界轮廓异常分明;说是有形,目力注视超过三息以上,便恍然惊觉此剑其实完全不存。 这似乎只是轩辕怀的试探之着。 归无咎面色淡然。 他手足身形皆是寂然不动,只是面前三尺处忽地呈现出一柄巨剑,然后忽然崩散。 此剑既散,轩辕怀刺来的那剑亦同步崩散。 归无咎知轩辕怀所动用的,决计不是什么“试探之法”。表面看去这一剑似乎还不若二人操纵魏清绮和他的分身斗法之时所用的神通强横,其实却大谬。 那时的交手,轩辕怀处限定了必须以八剑中的“绝剑”一脉迎敌,这已然是负枷锁而起舞;归无咎亦不遑多让,必须考虑到魏清绮和自己剑道神通的契合与相融。 而这一剑,却是浑融八剑,奥义流转不休,无论对上九宗中的任意哪一位,都能一剑决胜。 归无咎的应对之法,同样是八剑合一,化作“空蕴念剑”最原始的形态——感气消杀之法。只是看似与旧法相同,内中精义,却早已一日千里。 神通出手的一瞬,归无咎已然预知到这一剑是两两消弭,各自不余一丝。 轩辕怀双眉一挑。 因为这一剑,充分体现出了归无咎用强不退的心念。 其中奥妙在于,归无咎若是以其余神通化解轩辕怀的这一剑,其实并不算困难;但他依旧选择的最原始的“咒杀荡物法”一流。 尽管归无咎重立空蕴念剑之后,此法已不局限于十二或十六剑。但消耗之巨依旧在其余诸法之上。 不单单是归无咎消耗极巨,就是轩辕怀,剑意被一洗而去之后,亦会多出莫名的压力和负担。想要化解掉这种“负担”,所额外消弭的法力不会比归无咎更少。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 在许多人心目中,到了归无咎和轩辕怀的层次,功行难分轩轾。这两位绝代双骄,非斗上三日三夜、甚至一个月、一年半载,难分胜负。 但是事实是,斗上一年未必不可以;但却要看归无咎的抉择。 若归无咎选择用空蕴念剑的原始形态“旧瓶装新酒”,二人之法力将会以惊人的速度消耗,至多一刻钟,就要分出高下。 若没有绝对的自信,第一选择自然是将战线拉长。 但现在归无咎分明告诉轩辕怀,他并不惮于走速分胜负的险路。 轩辕怀不为所动,又施展出第二剑。 这一剑“悠游有无之间”的意味,和第一剑相若;但却多出一份诡异。 诡异的是轩辕怀本人—— 他双足轻轻一跃,剑法离体之后,双手亦是极为舒展的一张。 这份古怪委实难以用言语形容,强而名之,大约类似于婴儿在母体之中一个蜷曲;又或者谁酒足饭饱之后打了一个惬意的饱嗝。 似乎十分滑稽,完全是超脱与战局之外的内容。 但与之同时,那种心通万古、俨然辰阳剑山初代祖师复生的韵味,也骤然鲜明,不可抑制。 归无咎不为所动,第二式八剑混同之法,以“荡物咒杀”的真义施展出来。 两两消弭。 清晰望见,轩辕怀处洒脱自如,从容而有余裕;而归无咎处的气机却似微有沉滞,仿佛轩辕怀的那一剑余力未尽,侵蚀到了近处。 这一剑,是轩辕怀占了上风。 第三剑…… 第四剑…… 轩辕怀所占上风之势愈来愈明显,归无咎却似深陷入泥淖之中,愈来愈难以自拔。 第五剑—— 归无咎气象陡然一变,似乎伟岸已极,较之轩辕怀更久、更远、更深邃!全然是跨越数个纪元而来的大能之风貌。 这一剑,不仅是将轩辕怀的第五剑陡然消弭拂去,更是将轩辕怀先前积累的优势,一举破去。 数招交手,鲜明的体现出二人之短长。 轩辕怀主动发难,斗的是境界。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轩辕怀,通过革新真流大道的功果,一旦晋入那横亘过去未、宛若道境之上的大神通者降世的境界,神通威力又增加一层,一剑之下,就算是秦梦霖、玉离子的修为,也会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但是二人之间,又有差别。 二人的真实“心境”,都远远超越当前的元婴境界修为。 轩辕怀一出世所负是完整的道境心境,在知见上等同于道境大能。所以他驾驭重立八剑之势,随时借用“境界”之力,相对更圆熟、更容易。而归无咎的心境,乃是通过魔道四典打通至近道境界,所谓心意如恒,刚健生动。 和轩辕怀相比,其实逊色一筹。 所以他动用此法,不若轩辕怀熟练。非得调和良久,感应回忆当是重立空蕴念剑时的感动,方能晋入那奇妙境界。 但是归无咎在真幻间中得见武道的上境玄关,以及在末拿本洲之中又有一番精彩履历,对于道境之上的更高层次,所知实较轩辕怀为多。 所以虽不若轩辕怀之随时、稳定成就,但一旦晋入那般境地,归无咎的感受,却是更加丰润圆满,威力亦更加充沛。 用俗话说,更像是一位真正的道境之上的巨擘的气象。 轩辕怀的第六剑已然出手。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地心中一动,似感到一丝意外。 毫不犹疑,归无咎斩出一剑。 但这一剑却不是和轩辕怀“斗剑”,而是冲着他正身去的。 轩辕怀微微摇头,如此手法,对于他而言是完全无用的。无论他是撤剑回守,而是各自攻守,胜负都取决于双方的真实战力,而不会为“术”所动摇。 他选择了各自攻守。 归无咎伸手一点,应对轩辕怀的剑形;轩辕怀气机一涌,线条虚像和近人实体蓦然两分,以“实体”深陷埋藏之法,同化归无咎这一剑的劫杀咒力。 岂料一瞬间的明灭之后,轩辕怀的“实体”固然无影无踪,他的线条虚像之身上,竟是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破碎痕迹。 一道堪称可怖的劫力,明显并未消融殆尽,而是创伤了轩辕怀本体。 这可不是二至四剑时的“相对优势”,而是实实在在的创伤! 难以置信,只交手到第六式,这一场旷世之斗,就分出了胜负! 若非战场隔绝,教九宗诸君和众宾客望见,还不知惊诧到何等境地。 轩辕怀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双眸中清光流转,似乎是在思索归无咎那一剑的劫力,为何能够强到如此地步,几乎相当于二人合力。 归无咎也有些意外。 那一念萌生之际,已属意外;到了真正兑现,更是梦幻离奇。 方才的胜着,在于《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的务虚秘法——紫虚之卦。 其实魔道四典合一,虽是极可怖的底蕴,但若说能够在和轩辕怀的斗法之中成为胜着,到底还是有所不及的。 当年归无咎的剑道并未大成之际,和轩辕怀交手,就曾用“前知三十六息”的法门,化解轩辕怀的推演大道。 如今归无咎空蕴念剑大成,辰阳剑道中无论是唯实唯理的推演之道,还是唯识唯心的剑道,皆能抵住,不必再借用其余法门。那么“前知三十六息”之法腾空出来,是否能够构成归无咎对轩辕怀的优势之一呢? 答案是不能。 因为以轩辕怀的深湛境界,归无咎当年既已多次展露此法,轩辕怀处自然就有了应对之法。 “紫虚之卦”也是如此。 看似归无咎有秘宝辅佐,甚至多出了一次容错的机会。但归无咎第一剑出手,感应“紫虚之卦”是否到了动用之机时,便心生明悟—— 就算是引而不发,只消自己心中有暗暗尝试运转此法的念头,大约十招之后,轩辕怀便隐约有所感应,且自然而然的生出化解之道。 和轩辕怀这样的对手交手,“紫虚之卦”的成功率自然是其下限,四十九分之一。 四十九分之一,连续十次。 能够成功触发一次的几率,不足两成。 轩辕怀成功避过这一手的概率,本在八成以上;再加上强者运强的自然之理,归无咎也并未认为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能够发生,能够通过这一式决出胜负。 交手到第六合,当心念中“紫虚之卦”必能成功的预感传来,归无咎惊讶大于惊喜。 他偏偏就发生了。 等候的五百年的决战,以这样一种方式分高下,倒令归无咎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归无咎剑意再起,要乘胜追击。 轩辕怀双目一凝,剑气成环,将己身牢牢护住。其幽邃之处宛若真正的两界隔断,彻上彻下,胜过阴阳道“退步均衡”甚多。 归无咎一望便知此法极为高明,强攻不易,想来是轩辕怀深藏的最后护身秘法。 一个时辰之内,就算再度遭遇“紫虚之卦”的倍力轰击,也休想打破。 但以额外的法力,修复自身的伤势,此等手法对于归无咎并无意义,无非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因为其出界之后,归无咎依旧以比拼消耗的法子作战,先前获得那一击的优势依旧能够兑现。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气运落实 身成五像 因轩辕怀处于静坐之中,归无咎惊鸿一瞥,忽然望见各自背后的“气象”。 轩辕怀似乎处于一道阴影之中,那无形虚影仿佛山岳,挺拔独出,浑然恣肆有称雄之气。而归无咎自己,亦处于一种奇妙的气象内,犹如独立于无穷瀚海,四维无际,深不可测,仿佛日月升降,尽出其中。 二者比较,还是自己更胜一筹。 归无咎豁然省悟,这是因为“气运”的优势。 归、轩二人之气运,经由末拿本洲之中的巧妙经营,可谓超出群伦,远远胜过无负此类机缘者;就是再下一等的杜念莎等四人,也与其有不小的差距。二人之间,归无咎又胜过了轩辕怀。 但是处于极高的层次之后,因为本身的力量已然十分雄厚,所以想要借此克敌制胜,其实甚难。别说归、轩之间,就是轩辕怀对上杜念莎,虽然可以轻易抵消和压制杜念莎的气运加持,但只凭此道就铸成胜势,还是十分不易。 但“紫虚之卦”却是这样一道妙法,将双方虽是高下相形、却又自守分界的局面打破了。在此法运营之下,归无咎气运更胜的优势,兑现于卦象的几率之中,从而在想象不到的地方破局。 此时轩辕怀暂避锋芒,归无咎无心久候,来到了“四叶草”虚悬之处。 归无咎伸手摄拿。 就在即将触及宝身之时,一阵阵异光涟漪泛起,那人物波纹一阵摇荡,最终稳定形迹,依旧是“轩辕怀”的相貌。 归无咎面露微笑。 他已然感受到,面前这“轩辕怀”,已然较第一次出现时气机衰落了些许。 毫不犹豫,指尖对虚空一点,已是一道空蕴念剑浮现呈形,宛若静水湖泊之中忽地浮起一只狭长的游鱼,缓缓逐去,幽深冷寂。 对面“轩辕怀”以剑光相迎。 两道世间至高的剑意相交,如水面生出乱纹的破碎之象,纷纭难定。 重归于寂之后,清楚可以看见归无咎气象饱满,似乎处于一个极大极充沛的光晕之中;而“轩辕怀”的气象却愈发衰竭了三分。 心中念头演算无差,历历分明,当在三招之后分出胜负。 第一剑…… 第二剑…… 第三剑…… 第三剑乃是水到渠成的一剑,此时“轩辕怀”已然到了归无咎的斩杀范围之内,归无咎毫不犹豫的动用了空蕴念剑最原始的用法——荡物咒杀类法门。 果然,这一剑下去,“轩辕怀”的气机被彻底泯灭,丝毫不存。四下空空荡荡,唯余空蕴念剑的精纯气机周流滚动,宛如海边潮音。 归无咎伸手去拿。 所谓“念头永驻”,自然指的是在末拿本洲之中的“无心映射”永存不灭。这是不知多少上境大能的终极目标,效用之奇,几乎到了可惊可怖的地步。甚至归无咎心中还有几个猜想,有待印证。 不料几乎肌肤触及的一瞬,那“四叶草”骤然一消,“轩辕怀”又重新浮现出来,依旧是那气机较全盛之时略逊的模样。 归无咎重出三剑,将其杀灭。 但轩辕怀再度复现。 如此反复七次。 归无咎眉头一皱。 万青冥设立这道机缘之时,其实构成颇为巧妙。 他立下两个条件,并非是两个条件都满足了,此宝之秘便现之于世;而是只要满足第一个条件,你就具备了“看到”这机缘的资格,并且明了因果原始。 但是此时却是“看得见、摸不着”,等你真正想要攫取机缘之时,它会判定你是否满足第二个条件。若不满足,不但不能取得机缘,且他会将“缘由”照影出来。 所以当轩辕怀出手摄拿宝物时,浮现出来的是归无咎;而归无咎摄拿宝物时,浮现出来的是轩辕怀。以提示二人尚未达到“一界当世无敌”的条件。 其中搅动因果之意,昭然若揭。 可是自己明明是胜了。 那就只说明一件事——在这道门户、这方至宝的判定中,此战并未结束。 轩辕怀虽然输了一招,但是并非如归无咎预料的那样,拆东补西,败局不可动摇。 归无咎目光骤然一凝。 缓步来到轩辕怀打坐调息的十丈之外,静静等候。 胜于概率的幸运,亦可谓“胜之不武”。既然如此,那就再胜一次,而且是要“完胜!” 不到一个时辰,转瞬即过。 轩辕怀覆盖身躯的那宛若绵延界空相隔奇妙法术,宛若只是一道幻术一般,在无形之间消融。 其人相貌,亦为之一变—— 变成了四叶草中浮现的那道形象,抽象线条和乡土少年的结合体。 归无咎心中骤然明悟。 这,才是轩辕怀的真正形态。 以理而言,那抽象线条状的轩辕怀,缥缈而不可测度;那乡土少年形象的轩辕怀,更近乎于真人。二者相结合,等若是“中和”了一下,其气象理应介于玄虚和笃实之间。 但此时一望,却并非如此。 这混合形态的轩辕怀,反而更“真实”了,较之原先那乡土少年形象尤为真实。 原来那乡土少年形象的轩辕怀,虽然淳朴憨厚,始终面上含笑,其接地气的程度几与真人无异;但于外人而言,却始终难以与其同心共情。而此时此刻,归无咎却似有一种能够和轩辕怀“心意相通、情绪相通”的感受,迎面涌来。 轩辕怀此时的心绪,谈不上负面;却是一种异常的激烈。 道境之下,已然完全分辨不出轩辕怀与“人”的差别了;唯归无咎此时以心通万古的超迈心境临之,还是感受到似乎有一线微妙差别。 良久之后。 归无咎缓声道:“既然轩辕道友尤有余力,就请展示手段吧。” 归无咎看得分明。 轩辕怀的确是以法力补足了受“紫虚之卦”的倍击之创,而非无端恢复至最圆满的状态。那么他要与自己争衡,所仰赖的必定是一种极高明的神通道术。 甚至隐约想到,这或许就是心情先生所授的真正底牌。 原本归无咎以为,轩辕怀重塑八剑,复现辰阳初祖之气象,便有心情先生的见解指点。但此时回想起心情先生为人,此人虽是道行超凡入圣的域外大能,但行事却偏于务实而具体。若要笃定令轩辕怀胜过自己,单单境界上的提高是不够的。 以此人的路数,极有可能留下一种具体的“手法”。 轩辕怀忽地一声叹息,道:“动用此术,胜与不胜,又有多大差别?” 话音未落,他已两袖一抬。 似乎有莫名的玄妙气机微微震荡,轩辕怀的左手边,又出现了一个“轩辕怀”,依旧是抽象之形和乡土少年的混合形象,但是和现在这具身躯,又有细微不同。 只见这两个“轩辕怀”左右双掌一合,似乎有两个淡淡的影子浮现。归无咎眼力高明,已判出是轩辕怀的两大原始形态——乡土少年和空灵线条的虚影。 二影一阵交织,又有两个“轩辕怀”浮现出来。 一生二,二生四。 同时四个“轩辕怀”中各有一道残影析出,向前迈出一步,汇合成一个实体。任谁见了,心中都会生出信心——这才是轩辕怀真正的“真身。” 一个真身,四化身,总共五个“轩辕怀”,站成一排。虽然形貌各有微妙不同,但就“真实”这一条而言,却都没有差别可言。 归无咎双目一合。 他心中隐有预感,这决计不是想象中变化分身、以多为胜的法子。当中最为生动充沛的,是隶属于“时间”和“精神”两道的法则。 一个“轩辕怀”指尖剑气流布,上前挑战。 归无咎出手接招。 又一个“轩辕怀”出手。 归无咎抵挡。 第三个“轩辕怀”出剑。 归无咎以“空蕴念剑”消弭。 …… 但是奇怪的是,当“归无咎”出手迎敌之后,似乎还有一个“归无咎”停驻在原地。连续拆分之后,连“归无咎”也变成了五个,一个归无咎抵住一个轩辕怀,十人战作一团。 此时,小界之中光华骤然一亮。 恢复清净。 哪里有什么十个归无咎、轩辕怀? 分明只有一个归无咎、一个轩辕怀,各自双目紧闭,似在梦中。 若是有旁观者经历了方才的一切,势必惊悚已极,不知这是归、轩二人中的哪一位施展的幻术? 这的确是幻术;又不是幻术。 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洋中,乱石点点,岛如散星,紫气密布。一个背负双剑的挺拔青年,背负一只行囊,和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青年作战。 只是所动用并非法力,而是一道道浅色光晕——二人却都只是灵形境界。 一座古怪的山门外,寥廓草原之上,归无咎和轩辕怀正在激斗。丹煞纵横,烟尘滚滚。 一座密封的小界之内,气息时升时降,时粗时精。归无咎和轩辕怀二人,各自动用空蕴念剑和辰阳八剑中最精微的手段,战成一团。 一道形似琉璃天的明环之中,两种颠倒主客、极为激烈的博大意蕴相互激突干涉,影响波及数十万里。 青天之上,渺渺星河,两颗明星闪烁不定,时时荡漾着粉碎星辰的伟力。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当年旧境 胜必求全 海浪汹涌,紫气浮泛,又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分明是当年荒海的气象。 只是每一处岛屿的细节与色彩,却与当年截然不同。 两道遁光,前后奔逐。 在后方追赶的是轩辕怀。 只见他手持一柄锋刃呈四段波浪形的金色长剑,当空一指。 这一剑如穹窿覆顶,势力以不可遏制的姿态扩张。若要阻遏其势,那力量便转而从中央凝聚,呈中宫直进之势破袭;欲要当其中央,那渗透之势却又来得极为迅猛。 这是辰阳八剑中“绝剑”一脉在金丹境前的实战法门,当年红云小会之时归无咎在轩辕怀弟子处领教过一回。但是此剑由轩辕怀亲使,相去何止千里。 最大的区别在于,那一剑既发的一瞬,凭借轩辕怀圆满之上的境界优势,在敌手生出摆脱之念的同时,其实就已然在牢笼之中了。且点与面之间,不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对功行稍逊之人,既是困敌之剑,又是灭敌之剑。 归无咎眼明手快,在此剑真正激发之前,足下借遁光一滑,指尖以三道剑气阻挡,于千钧一发之际跃出。 灵形境中,诚难与之争锋。 此时,归无咎心中固然知晓,自己身处于类似“真幻间”那般似真似幻的奇妙领域之中,除了现在的“自己”外,尚有四个独立的战场,各有一个“归无咎”和一个“轩辕怀”争斗。 从低到高,依次是灵形、金丹、元婴、近道、道境五重境界。 如此妙法,断然非是道境之下所能发明。 对于其余四处战场情形,虽不能明其具体,但是大致优劣,却也可以感知一二。 例分五境,等若将轩辕怀的最大优势激发出来了。 因为轩辕怀从降临之时,就是完美无缺的形态,秉持圆满之上的境界和道境道心。而归无咎却是一个逐渐成长和追赶的过程。尤其是灵形境时,是二人差距最大的时候。 归无咎在灵形境的百年修持,步步以圆满为目标,尚不知晓有“圆满之上”境界的存在;直到濒临金丹之前的红云小会,才一举破境。 其实若说战力,当年真正的荒海归无咎,和灵形境中的轩辕怀相较,也不落下风。 因为归无咎当年虽道门功法是灵形境,但魔道功法却早已踏入金丹境。除此之外,归无咎倚靠“元玉精斛”能够晋入虚假的“金丹境界”,也非第二人所能及。 但是在这奇妙环境之中,许是魔道之力被判定为“金丹境界”,所以全然感应不到。 至于元玉精斛,归无咎略一感应,依旧在自己丹田之中。 不止是元玉精斛,那些曾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宝物,如鱼龙兜,小苒依依、山河万里二剑,也都完全存在。 可问题是法宝虽存,但外物杂物一类的积蓄却是一件也无。诸如各色丹玉、世俗金银、丹药符箓等等,空空如也。所以元玉精斛提高战力所需要的资粮——夺自其余修士的金丹——并无可用。 归无咎只是与轩辕怀略一交手,已知双方实力有一定差距,所以断然选择了游斗之法。 万幸灵形境时战力层次尚低,差距不若后来那么大。所以归无咎周旋游斗,利用对于地势的熟悉尚可坚持一阵。 又是两度电光火石的交手,归无咎猛地身躯一坠,落在一处岛屿之内。 同时神意猛然一涨,果真寻见了一处了密道。 当即毫不犹豫遁身其中。 盘算胜负局面。 若是取每一个境界的成熟形态,那么自己元婴、近道两境当是和轩辕怀极为接近,或者说有胜无败。自己能够击败他一回,就能够击败他第二回。 而灵形境界,尚未完全成长起来;道境层次,自己在道境的道心感悟上略不及轩辕怀,这两处只怕是有所不及。 至于金丹境界,从当年的真实功行看自己和轩辕怀依旧有所差距,但胜负的关键却不在于此。若是归无咎所料不差,那一战场中如自己所愿的可能性极大。 如此,必胜无疑。 真正的问题在于,归无咎心中模模糊糊有一丝预感: 这五处战场,似乎并不是谁胜了三局,就算哪一位最终取胜。 …… 山门之外的一处旷野。 遥看那山门诸峰连结,环抱成圆,布局异常紧凑,依稀像是云中派的风貌;但所有的山门聚于一片高低,下方水流成环一分为二的抱住,俨然一处江中孤岛,又像是半始宗的神韵。 孤岛之外的旷野,二人奔逐乱战。 剑光纵横,影化千万,是轩辕怀依次施展“八剑道”中的手段。虽然还未能如元婴境之后驾驭真流剑道游刃有余,但能够将辰阳八剑的正法神通一丝不差的尽数施展出来,已然是可惊可怖了。 归无咎时而以越衡宗神通抵挡,时而以自相发明的道术抵御,到了避无可避之时,再以“空蕴念剑”化解,不多时二人便在百里之地奔走了几十个来回。 从场面上看,依旧是归无咎处于绝对下风。 原来,从灵形境到金丹境,虽然归无咎经历了成就完美金丹、通过斗遍隐宗圣教汲取资粮,实力有了长足的上升,极大的缩小了和轩辕怀之间的差距;但是上升一个境界后,顶尖层次之间看似相同的战力差距,在实际比斗中是被放大了。 所以一来一去,归无咎依然明显劣势。 但归无咎此时却纹丝不乱,双目紧闭,似乎仅凭本能迎敌。 就在局势极为凶险、三道“杀剑”有形剑气距离归无咎脑门仅有三尺之时,归无咎挺拔之躯骤然一定,二指反身一刺! 空蕴念剑。 这一剑直取轩辕怀本体。 轩辕怀正要出手抵挡,却恍然惊觉袭来的杀力之强,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这不仅是倍称之力,简直不下于百倍千倍,且在道术的根本层次上,亦有深刻的差别。 想要抵挡,无异于螳臂当车。 既然如此,轩辕怀双目一眨,索性放弃抵抗。 旋即那可怖杀力落下,轩辕怀的身躯羽化殆尽,丝毫不存。 归无咎微微一笑。 金丹境中的这一局,胜负之关键不在于二人功行高下。 这其中有一个奥妙处。 在灵形境中归无咎的魔道修为其实已然结丹,但是这一部分法力丝毫不存。因为在此法之裁决中,那等力量,不是灵形境的范畴。可归无咎立刻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当年妙观智大魔尊所赠予的法诀,那临时结成假婴的法子,算是金丹境界,还是元婴境界? 以世俗的观点看,那逆天法门竟能教一位金丹境修士具备元婴中期上下的战力,那自然不属于“金丹境界”。但归无咎眼力渐高之后,却隐然觉得此法门虽然绝强,到底和真正结婴有本质差别。 若是轩辕怀的分析五境之法足够高明,自己当能在此境界中运用“魔婴”之法。 方才斗战之中,归无咎感受到那一线力量若有若无,几乎达到了即将被屏蔽隐去的极限。但归无咎耐心追索,依旧在一瞬之间抓取到了此法之真容,并成功运用。 此胜和正身前战、凭借“紫虚之卦”取胜的那一战类似,有一定的侥幸因素。 环身一望,归无咎眉头一皱。 这方真幻之间的界域,依旧清冷如昔,没有一丝波动。 归无咎并未指望此战胜了后可以就此脱身,前往支援其他战场。 最大的可能性,应当是这座秘境破碎,双方各自的一缕神意,返回正身之中,等候其余四战的结果。但没想到此境却依旧维持。 归无咎忽地心有所着,转身一望。 不知何时,在自己身后百余丈外,已然多出了一座灰色塑像,常人身量;不是轩辕怀,又是何人? 归无咎观摩良久,只觉这座塑像竟不是完全的死物,而是隐隐和外界相互关联。 归无咎念头一动,又是一座空蕴念剑落下。 在没有旁人干扰的情形下,归无咎可以轻易引用“魔婴”之力。是以这一剑之强,丝毫不亚于方才斩杀轩辕怀的最后一剑。 但这一剑落下,清雷之声滚动了三个来回,那塑像却毫发无损。 归无咎隐隐生出一个猜测,闭上双目,仔细感应推演。 约莫一刻钟之后,归无咎从定中醒来,眸中多出一丝凝重。 果然有门道。 归无咎推算分明,若是自己败于轩辕怀之手,并不会出现类似的塑像;败了就是真正败了。 而轩辕怀败了,却可凝成一像,静候时机。若是某一处战场中的“轩辕怀”胜了,他之气机便可源源不断的穿渡过来,重新将这方塑像复活。 虽然五境之中功行悬殊,自灵形至道境不等。但在更高的层次上,五境又没有差别,都是相当于轩辕怀的一个“正身”,所以不会出现灵形境中的轩辕怀支援道境之战杯水车薪、并不敷用的情形。 长久推演下来,轩辕怀只消有一境能够取胜,他便定能取胜;而归无咎却需五战皆胜,将五个“轩辕怀”尽数化为塑像,才算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才是此法的真正面目。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御气斗力 有进无退 那虚无缥缈的青空琉璃界,看似不过十里方圆;但归、轩二人侧身其中,御六气之正,各自统御范围已达七十万里。如此广大,却依旧远远未曾达到那琉璃界的极限。 由此可知,这与玄浑琉璃天似是而非的“一域”,到底有多么辽阔。 此时的归无咎、轩辕怀,都是近道修为。 寻常近道境界,气机所辖不过十万里方圆;而二人却达到了七十万里,高下之数,差距之大,已然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不止如此,二人之气象异常凝练,虽有近道境颠倒主客的妙韵,但却始终“隔”了一层,似乎这种妙韵是透过一道极严密的空间屏障溢出的一丝,并不那么咄咄逼人。 似乎与这方天地相去为二,只在一瞬之间。 归无咎心思灵动,因贯通魔道四典后心境便与近道相通,所以此时驾轻就熟,没有一丝窒涩。 手掌上下一翻,周遭二十余万里内的丁火之气一卷而尽。凝练成青霞一道后,似乎又有一重若有若无的剑意与之完美统一,浑融无间。 再看这幽幽天地之间的气机,似乎色泽陡然一沉,已然缺少了些什么。 近道境的最大战力,乃是调御天地之气机以为己用,并把所修习的神通之理抽象提炼,最终将二者融合为一。在这一步骤中,本土天玄上真有“夺气分疆”的预热过程,不若九宗真君之动念即至。所以战力之间,有根本的差别。 但九宗真君因为本身法力亦甚为雄厚的缘故,所以调运天地之气机,往往是用在一击必胜之时。先前以自身法力经营试探性的招式,同样是斗法必不可少的一环。 此刻归、轩二人之斗法,却是跳过了这一步。 这是因为二人之法身,实在过于坚实。唯有神通之理和天地之气相结合的最大威力出手,方有可能奏效;本身之内的法力,距离打破防御极限实有不小的差距。 轩辕怀手臂当空向下一划。 二十万余万里之内,壬水之气尽消,旋即演化作一团剑气雾气相合、有轮廓而无形状的奇异法门,向上一迎。 撞上归无咎的丁火剑气之后,响声不绝,电闪雷鸣。 然后是绵延万里、乌压压的云气。 归无咎神情不变,又收摄二十万里之内的乙木之气。此气机性质和空蕴念剑的消杀生机之理有相反相成的契合,一旦合一,别有一种自相矛盾的奥妙。 长袖一扬,化作紫霜三道,似曲似直,沁染于天。 轩辕怀略一思索,四指一摄,已汲取尽一大片戊土之气。合了一重莫名的神通道理后,那气机似乎有细密的星点向上升腾,其中蕴藏着无尽的生机。 天下妙相之最,无过于一个“生”字。 这是利用戊土生机的灵性,契合于辰阳八剑中的妙剑一道。同样是空灵透彻,无有窒涩,完完整整接下了归无咎的这一剑。 九宗之内的近道真君,极少有交手的机会。若是其当真交手,因为其调御气机、统辖合中的范围,是十余万里;而其掌握运用的范围,同样也是十余万里。而每一击皆能将一种属性的气机收纳殆尽。 所以全力以赴之后,约莫十招上下,可用之气机就要消耗至竭,不得不另辟战场,又或者降低规模。 归、轩二人心意明澈,境界高渺。一旦晋入近道之境后,其感应深远大大超过了前代真君,达到了惊人的七十万里范围;但是以实际的法力运用计,毕竟人力有时而穷,九宗列位真君,原已达到了甚高的高度,难以同步增长。 归、轩二人,也不过拓展至二十余万里。 由此一来,其余近道真君十招就用尽的气机,在归无咎、轩辕怀二人这里,却可一口气拼上三百余手。 雷霆万象,诡异声响,不绝于耳。 方圆数十万里的气机,愈来愈单薄,愈来愈枯寂。 直至三百击打完,两人仿佛置身于灵气消耗殆尽的荒芜虚空之中,本身的维持亦全靠继续,汲取不到一丝外间灵机。 二人各自停手。 其实若是采撷外间随时填充进来的气机作战,再斗上三百手、乃至千击万击,亦未尝不可。但二人均知那等层级的力量,断然无法对对方造成威胁,所以也不必再试。 归无咎陡然生出一丝心旷神怡之感。 也不知这“五分界”的记忆战后是否能够保存。若是能够留存下来,也堪称是极为宝贵的经验。 轩辕怀曲足一抬,纵步逸出数千里之外。 归无咎双目一亮,低声吟道:“何必离去!” 玄音滚滚,历久不散。 轩辕怀猛地抬首,微显诧异。 他并非意在脱战。因为无论汲取残存气机,还是使用二人本身所储藏的法力,攻击威力远远小于防御。所以轩辕怀之意,是遁出七十万里之外,另寻一处战场比试。 他以为归无咎与自己亦是一般想法。 但是…… 轩辕怀双瞳之中清楚映照,归无咎身形如弓弦一发,已是用重重的一拳轰了上来! 近身力战之法。 此法的确也是一种分出胜负之法。倒不是因为其威力如何强横。其实以极限威力而论,近身的全力一击和运用本身法力的神通道术大致在伯仲之间。 但力战之法胜在节奏极快,尤其是在无所阻滞、无所借用的虚空之中,以归无咎、轩辕怀二人的道行,每一个瞬间都能打出三千六百击,所消耗的也不单单是法力,而是精神、斗志,以及最原始的生命力。 九宗修道者,极少采用此法争战。 因为如此斗法不死不休,走到尽头,必然会分出胜负。就算本身的伤害不足以将对手打穿,根基稍逊之人,亦难免要力竭而亡。 而归无咎有武道一行的经验,却自然而然施展了出来。 轩辕怀面色一冷,转身迎之一一拳。 虽然他从未有武道斗法的经验,但只消修为臻至圆满境界,法力圆全,气血肉身自然也是千锤百炼的最高境界,断然不至于成为短板。更何况,轩辕怀的境界,早已超过圆满之限。 此斗法之道,原不在于能与不能,而在于用与不用。 两道极为强悍的拳力一交,天中登时多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纹。随后这裂纹如同瘟疫滋长一般,快速蔓延。 先前二人汲取气机作战,虽然使得一片界域生机耗竭,但此“天”终究完整。而此时的气象,却是惨淡、破碎、枯寂,以及彻底的毁坏。倘若搬取一座山在天中自东而西走上一遭,只怕要被这里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裁切成亿万碎石粉尘。 二人都没有退路。 这不同于神通斗法的进退自如,只要你稍稍有转身离去的念头,便如同在角力中松了一口气,再难扳回局面。纵然二人遁速相若,但一人心神气血皆处于发散的状态,而另外一人心血却牢牢锁住对面,最终那一击势必要落下。 更加巧合的是,若是归、轩二人和一位功行相若的武道修者交手,或能凭借至高无上的剑道遁法脱战;想战就战,想走就走。可惜二位都是最高明的剑修,没有相对的优势可言。 时间飞速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一日。 三日。 就算是圆满境界者以此法交手,约莫一个时辰,也当到了分出胜负的关口了。而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却依旧是法力饱满已极。 这方天地,宛若织成了极细密、极庞杂的絮团,又像是一颗透彻的水晶球,以大锤猛击数千下,内里裂纹无数却又并未破碎的模样。 五日。 七日。 九日。 十日。 在十日十夜整的那一瞬,归无咎再度将坚毅有力的一拳击出。 此时的归、轩二人,双拳之上皆是触目惊心的赤色,鲜血滚动,一丝丝蒸腾发散。 但归无咎这一拳,却击在空处,没有等到回应之力。 这磅礴巨力,自然是毫无保留的落在了轩辕怀的正身之上。 轩辕怀的身躯,中了这一击之后,立刻崩散,精气数度沉浮,最终化作一方塑像。 归无咎轻轻出了一口气。 看似直到最后,他的每一击都是圆满充沛。但归无咎自己知道,对拼至七日之后,自身的精力便感受到似乎有所不足,至多再坚持三日上下。方才这一击后,是否能够凝练出下一击,归无咎竟也不敢断言。 但他却从未有过退却的念头。 因为他的道途,相对于轩辕怀而言,一直处于追赶的状态。直到末拿本洲之行后,才堪堪完成了反超。等到空蕴念剑八剑新立,归无咎认为轩辕怀纵然又有机缘,自己依旧能够应对。 归无咎无比确信,这一反超,便是攻守之势异。自此以后,除却道境中的感悟这一独到优势外,自己没有一处不及轩辕怀。 而道境心念之优势,归无咎晋入近道境后,凭借魔道四典提高一层的用途,立刻就加以补足。 整个近道境界,归无咎没有任何可能在轩辕怀之下! 哪怕已经是岌岌可危,归无咎始终自信—— 自己一定会站到最后。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八剑轮转 无双定力 同样是一方小界。 此间气机异常清明,天地判然两分,草木砂砾水土山河也都历历可见。此小界和琉璃天不同,比诸归无咎既往之经历,更神似于清浊玄象之争时的小界气象。 不难想到,这是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在元婴境的斗法。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两人五身之中的“正身”。 二人对峙良久后,轩辕怀忽地刺出一剑。 这一剑之剑形,大约离体三尺后就无影无踪。忽然听闻嘶嘶水潮声泛起,愈来愈足,愈来愈响,时而又间杂以清脆的鸟鸣,异常清越,似乎是百千雏鸟向日而歌。 但是自始至终只是声音,水浪之形、飞鸟形迹,望不见一个。 须臾之后,归无咎面前忽然涌起一种犹如实质的压迫力,如水潮之浸润,又如黄鸟在耳边轻啄。 虽不可见,却又象其形。 归无咎暗感惊讶。 不是因为这一式太过高明了;恰恰相反,此剑固是妙意绝伦,却稍有些并未达到归无咎心中的预期。 归、轩二人的真身决战,六剑交合,最终归无咎出人意料的以紫虚之卦取胜。那六剑气象平凡,分明还不如眼前这一手。 因为到了归无咎、轩辕怀的层次,去斗具体某一门神通路数之内的精微变化,已然见小了。首战的六剑看似普通,实则因为二人都达到了八剑混同、无所不用而从容中道的境界。 而眼前这一剑,看似气象上卓越许多,其实却单单只是辰阳八剑中“空剑”一门的精义。应对此法,以归无咎完整拆解辰阳八剑的履历,对付起来可谓是游刃有余。 归无咎一指点在虚空中的某一处。 轩辕怀的来袭剑气立刻显为实体,和归无咎的剑气绞成一道。 其实单单到了这里,用于拆招破招,归无咎的应手以是足够了;但归无咎的一“点”之力,却骤然显化成人身剑形,随后这剑气以更快的速度两崩散! 轩辕怀要从拆招上下手,归无咎自然奉陪—— 不过,是有限奉陪。 归无咎可不愿与其斗巧炫技,把玩些捉迷藏寻破绽的游戏,如此千招万招亦无止境。他于破招之后附着的空蕴念剑本身咒力,以更快的速度消杀敌势耗其真力。如此即便是斗巧,招数也势必有限,定能如前战一般,在一刻钟之内分出胜负。 轩辕怀第二剑出手。 在归无咎的感知之中,小界中的山水、天地、草木颜色忽然淡薄了三分,唯有轩辕怀的“心意”变得突出和强烈,似乎彼此两心之间,间隔只是尺寸之距。 但天上弯弯月牙,却不知何时显得十分凝实,似乎暗藏着非同小可的玄机。 就在那月牙猛地一坠,如同张弓搭箭将全部光华激射而出的一瞬,归无咎牵动心意,无形之间已和轩辕怀的“心意”交换了方位。以那月华一照的速度,世间任何遁法都无法逃脱,更遑论还有轩辕怀正身虎视眈眈。 而归无咎这移形换位之法,却妙到毫巅的加以化解了。此法相对于其余空间挪移之法的优势在于,还令轩辕怀本人处于威胁之内,无暇他顾。 轩辕怀看似身躯微微一颤,又以极快的速度和归无咎换了回来。 但归无咎并未奢望令他竟然自戕、矛盾相击。只是利用这一转折的功夫,他已窥见这绝剑之势的破绽,空蕴念剑的咒杀之法迎个正着。 若以场面精致细腻而论,这一场交手,可要较首战之时引人入胜得多了。 只是惜乎在这空荡荡的小界中,并无一个观众。 轩辕怀左手拇指在食中二指上轻轻捻过。 却见他身躯一阵幻化,似乎有四重异象远远遁来,一步千里。三息之后凝成实体,赫然是四个“轩辕怀”身躯,和他一分为五之时的形象完全一致。 若换做旁人,此时势必压力陡增,以为轩辕怀动用秘法,将分散至其余四界的四道分身暂时搬运过来。 归无咎却只是微微一笑,指尖一道青丝如电,已然刺中从右至左第二个“轩辕怀”的眉心。 四个“轩辕怀”一同崩散,化作四团清气。 但归无咎犹不放过,那一道青丝之中又显化剑形,劫力一散,将那四道气机也一度泯灭。 此“幻剑”之法也。 尽管真正交手之后,旁人自然能察觉那四道轩辕怀分身并非实体,但只要被幻剑欺骗了一瞬,自然有无法回避的弊端。 第四招间不容发。 轩辕怀指尖剑气疾刺于天。 青天之上,群星璀璨,忽然大放光明,且有摇摇欲坠之势。 须臾之后,每一刻星辰之上都有千万道实体剑光犹如雨点一般落下。 须知那星辰之数何止千万,两两结合,俨然是剑雨纷呈,无穷无尽。且那“剑雨”并不是如真正的雨水那般方向一致,而是各自东西南北,纵横相交。 最为极限的甚至与地面接**行,斜斜切了下来,倒像是迎面刺来的敌人一样。 不止如此,那剑光若是相交,自然而然又生出新的刚柔变化,步步累加,以至于无穷无尽。 这已然是真正“推演大道”的具现化,相当于宁素尘“感天应人”更进一步之后的理想形态。若教她看见当前这一招,势必欢喜不尽,对她下一步的道术推演有着莫大的好处。 此乃“化剑”一脉。 但归无咎对付此剑,却反而较先前三剑更为容易。五指仿佛拨动琴弦,无尽如微尘一般细密的剑气从指间弹出,将那细密剑雨一一化尽。 甚至其中附着的“空蕴念剑”消杀之力,也同样分化万千,一一附着而无逸漏。 轩辕怀心中一凝。 他自然不认为单单是化剑的精义便能取胜。此着的真正用意在于化解归无咎的空蕴念剑杀力,拉长战线。但是却并未成功。 下一剑从正中刺来,若有如无。 这可不是当初剑形和人形相隔变化之“若有若无”,又或者是剑意是否可以感知的区别,而是在同一个瞬间,令人生出轩辕怀“发出了这一剑”和“并未出剑”两种相互矛盾的念头。 这是心剑一脉。 归无咎似乎出手抵挡了;又似乎并未出手抵挡。 但那忽然如镜面破碎的平静感说明了一切。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轻松化解。 第六剑,轩辕怀所用是杀剑一道的精义;第七剑则是天剑。 看来,轩辕怀是将辰阳八剑依次施展。 归无咎依旧是不以为意,应对的极为轻松。 反正每一剑他都以消耗战的法子反攻回去,而不仅仅限于拆招。所以此战将会以不可阻遏的态势走向终点,到了双方法力都消耗得七七八八,就是决胜之时。 第八剑。 整个小界,山河大地,似乎在一瞬间变得生动起来,仿佛具备了生命和灵性。 所有的妙韵,皆能如资粮一般,为轩辕怀采取运用。 “妙剑”一道。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面容却陡然一肃,双手迅捷无伦的向前一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构成一点剑芒,点向轩辕怀的眉心。 同时,身躯微微一晃,复现出“若有若无”的韵味。 以这一剑应对“妙剑”一道,似乎并不正确。 轩辕怀瞳孔一缩。 他大袖一卷,身躯向后一退,似乎要分裂成抽象线条和笃实之躯两道;周遭的“生动妙韵”立刻瓦解,四周归于平静。又有一道方圆不定的莫名剑力正斩中归无咎正身,但恰好被归无咎的“若有若无”化解掉了。 而轩辕怀自己的分身之法,却似慢了一丝,被归无咎一指点中眉心。 轩辕怀幽幽道:“看来,这战法并不适合我。” 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到你真如此自信。” 话音一落,身躯一散一合,已然化作一方雕像。 原来,轩辕怀最后一剑,并不是“妙剑”;而是“心剑”和“幻剑”的结合。归无咎若想当然的以为轩辕怀动用的是八剑中最后一招并尚未使用过的“妙剑”,只消被欺骗一瞬,就难逃败绩。 但若对手成功识破陷阱,等若轩辕怀白白让了一招,回救不及,同样也败局已定。 总之就凭这一手骗招,分出胜负! 看来此计一点也不精妙,归无咎连荀申的许多诡秘十倍的构思亦能看破,又怎会中了这样简单的圈套? 若执此见,便低估了轩辕怀这一手的厉害。 其一,人人皆知轩辕怀是“无情之心”,不屑于、也从未有过以计谋致胜的先例。这一点就是先入为主,极为致命,怎会想到轩辕怀竟会用计? 更关键的是,这其实是一道阳谋。 和轩辕怀这样的对手交手,无论是谁,势必都要锱铢必较,不肯有半点瑕疵落后。拆招、应对、判断,都紧凑到了极点。在轩辕怀依次使用出七剑之后,对手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丝倾向性,为接下来应对“妙剑”作准备。 只要存了这样一丝的念头,反应慢千分之一个刹那,必然为轩辕怀精心伪装的“幻剑”所趁。 这阳谋,凭借的是轩辕怀的赫赫威名,令对手无形之中自居于“挑战者”的心态,不肯有一丝吃亏,而稍稍有预判过渡的倾向性。 唯有真正道心如铁,自信在轩辕怀之上,每一招都能从容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且心意没有一丝破绽,才能避过绮念干扰。 在轩辕怀看来,归无咎看起来已极度自信,似乎自认为不在自己之下,又暂时取得了一两个局部战斗的胜利;但他毕竟长时间处于追赶的位置,到了真正决胜的时刻,不到手拿把攥的那一瞬,只怕依旧是“挑战者”的心态—— 愈接近取胜,就愈谨慎,愈投入和沉浸;也就愈加可能中计。 他却没有想到,归无咎竟真已自信无敌。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道境周旋 以求借鉴 俯察紫薇,策游星辰间。 这是归无咎又一次以超脱于紫薇大世界之外的视角,观察自己的栖息之地。 二者之间相距远近,大约相当于从末拿本洲回返之时,紫薇大世界豁然呈现时的景象。四周星辰明亮了不少,似乎比邻而居,相去极近;又或者归无咎自己,就是漫天星辰的一部分。 这种超脱视角并非第一次,但今日却是与众不同。因为在归无咎心念之中,己身之磅礴雄厚、自成一体,并不在紫薇大世界之下,至多只是规模有所不及而已。 定睛望去,周天之内与归无咎相距最近的那颗“星辰”,实是人形显化,不是轩辕怀,更有何人。 这是二人道境中的那一场争斗。 似乎是酝酿了许久,轩辕怀又开始发难。 归无咎的正面、左右上下四个侧面,豁然各呈现出数个幽森阴暗、吸摄尽一切光华的“黑洞”。其中一半的“黑洞”中是精力外铄;另一半却纯粹是吸摄之力,两两之间的联系,构成数道川流。 而细密繁复、每一击皆可粉碎星辰的微小剑气,便在这川流之中析出,以飞蛾扑火的态势,冲到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法力震荡,竖直的手掌立刻金光烁烁,同样细密如微尘的剑气涌动逸散,将来势抵住。 力主守御之余,并未有反击之意。 就在此时,轩辕怀的剑意却陡然一变。 那黑洞连结的“川流”本身,忽地猛然一跃,宛若秋千绳索。 随着这一变,那细密剑形亦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平白被赋予了一道粉碎虚空的冲力,在间不容发之时突破了归无咎的防御网。 此等斗法之意象,颇类于二人元婴境交手时“化剑”那一着,甚至变化之繁复还有所不如。 这是因为到了道境之后,每一击皆蕴含了空间神通的奥秘,且看似再微弱的一击,都能在瞬息间转化为法力之全部。所以杀招变化更多的藏在暗处。 眼前这一式,已算是突破极限的攻杀法门。 一招处于下风,归无咎立刻将本身气机一振。 金丹境中,有所谓“执中成圆”之韵。此时气象大约与之相似,但所成的不单单是一个“圆形”,而是立定根本、方圆不动,宛若一方世界。 这是自身生命力和存在感的完美彰显,余力来袭,便如汹汹海潮扑打在礁石之上,看似猛烈,其实安然无恙。 不止如此,随着一道无形有声的剑意嗡嗡作响,那入侵的剑气亦随之快速消散,犹如草木枯萎。 轩辕怀目光中泛起一丝涟漪,旋即退却及远,似乎再度思索制胜之道。 归无咎神色平静。 道境中的战斗,有喜有忧。 对于此战,归无咎本已做好了面临困难的心理准备。 自己在五百年之会的前夕终于追赶上轩辕怀之后,对方的唯一优势,就是甫一出生就完整具备的道境大能之心境。在此境中的交手,他的神通运用之纯熟,与成道数万年者无异。 一如方才的斗战,归无咎的层次,已然可以做到照猫画虎,熟极而流;而轩辕怀却更进一步,达到了举重若轻的境地。道境中很多想象不到的细微变化,都被他轻描淡写的施展了出来。 然实战之中,就自保而言,归无咎面临的压力,却要较想象中为小。 正如方才的那一式,若是在元婴境界的交手,归无咎先机已失,纵然不落败,局势也极不容乐观。但在道境之中,因为每一位道境大能皆有身当一界的浑厚底力,颇有些不落于极大劣势就处于不败之地的味道。 再加上归无咎不急于反击,而是将空蕴念剑消杀之力用于最后一道屏障,所以虽处于下风,倒也坚持得住。 但这也非长久之策。 大局利弊,唯在于轩辕怀那身分五界的法门,到底有多大的限制。 归无咎曾猜想,那战败之后演化成的石像是否有时间设限。若是在一定时间内其并未能够恢复正身,就永远不可能变化回来。但看轩辕怀此战如此从容,这一祈盼多半是要落空了。 可如此一来,大局上反而是归无咎处于不利。因为时间上拖得足够久,归无咎只是一味被动防守的话,很难预料到轩辕怀是否有暗暗传渡法力的手段。 现在自己盯的较紧,他还没有机会施展此类手段;但长久拖延下去,机会终究是在他那一边。 故而,在自保无虞的同时,归无咎又面临着极大的进攻压力。 只是换位思考,又谈何容易。 如今归无咎在道境中的战力明显逊色轩辕怀一筹,亦能守得较为从容;那轩辕怀防御力的承受上限之高,可想而知。就算是激斗上数十年,令自己道境神通的运用上追平轩辕怀,也是远远不够的。 而同境界中高出轩辕怀甚多的人物,在这个世界,乃至周天万界,只怕都并不存在。 从取胜之大局来看,几乎就是死局,此战就是永无止境的严防死守之战。 归无咎蓦然想起四大妖族圣祖降世的那一战。 心意一动,右手掌心已然跃出一物,明亮与晦涩两种意蕴汇聚一身,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悠闲转动。 旋而气机凝形,化作一个童子,打了个哈欠。 归无咎却将小铁匠唤了出来。 小铁匠如拨浪鼓一般摇了摇头,似乎清醒了几分。四顾一望,诧异道:“真幻之间,道境分身。” “这里是你与轩辕怀的战场?” “你寻我有什么事?” 一瞬间便明了因果,和当年进入“真幻间”时的表现相比,不知道强出多少。 归无咎微一点头,道:“当年自墨塔道尊处得了机缘,由你着手为东方掌门炼制宝物。前后数十载,终于功成。经此一举,你可有甚心得?” 小铁匠歪着头想了一想,立刻猜出归无咎的用意,道:“你想学习那‘倍称之力’的手段?” “那是不成的。此法精义被封印深藏,我所炼化者,不过是其与外物的融合连结。至于具体的神通转化的过程,我是完全看不见的。” 归无咎示意知晓。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也是抱着万一之念,将小铁匠寻来问上一问。 能够破局的唯一之法,就是那超然一界的“倍称之力”了。 轩辕怀虽有道境之道念,却无轮回之前的识忆。既在紫微大世界中蕴养,同样会受到这方世界的知见之限制。若是一位道行与轩辕怀相若之人破界飞升之后重新下界,自能胜之。 此法之霸道,连功行远逊于九宗天尊的妖族妖祖,掌握之后都能一举取得极大的领先,可见一斑。 但此法获得,却是十分苛刻。非得有超出紫薇大世界的知见不可,而不能诉诸于文字、法诀。小铁匠虽炼出了那金丝手套,却也并未能够深明其中道理。 在归无咎与小铁匠交流之时,轩辕怀也不阻止,只是旁若无事静观。 得知无用,归无咎伸手一摄,便要将小铁匠收了回去。 小铁匠连忙摆手,道:“不急。凭本真人自家神通,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归无咎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璇玑真人有何手段?” 小铁匠得意的道:“以我法身为容器,蓄力圆满,同样可以令你将积蓄许久的法力一口气散出。威力之宏大,超出你自家施展手段的数倍。” 同时五色光华微动,已然将此法通过神意交流的手段演示了一遍。 归无咎思索有顷,才道:“此法威力虽宏,运转之际灵动稍逊。是以空有大力,只要他不肯接招,终究无用。” 飞升之后所掌握的“倍称之力”之所以厉害,不仅仅在于力量超越极限,更在于其舍曲用直,后发先至,虽然力量增加到极大,但招式出手的一瞬速度之快却与单招无异,且完全分辨不出。 小铁匠虽然如今品质极高,能够令归无咎积蓄十倍的力量一举散出。可威力虽然提高了,但速度却慢了下来。除非对方定在原地令你攻击,否则并不切实用。 小铁匠闻言,微微现出失望,道:“那本真人就无能为力了。” 言毕身形一晃,隐约现出宝炉真身,立刻就要溜之大吉。 归无咎此时眸中光华一闪,道:“且慢。” 小铁匠疑惑道:“还有何事?还是你干脆改主意了,决意试上一试再说?” 归无咎抬首观望星河,忽道:“你说若以积蓄十倍的力量,往这虚空之中重重一击,结局当会如何?” 在五座“幻境世界”中,很显然这座战场是最为寥廓的。但这是以绝对的大小而言;因为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在此间是道境修为,心通一界之广大,活动能力较之道境不知强了多少。故而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界域”的界限。 蛟龙栖息于大海只是勉强够用;而蜉蝣藏身于湖泊却觉其无尽深远,便是此理。 小铁匠想了一想,疑惑道:“你是要将此间打破,回到真身决胜?” 归无咎悠悠道:“也是一种可能性。就看轩辕怀‘五分身’的道术,是否足够高明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随势而涨 得法缓急 小铁匠光华一闪,身躯立刻涨大至百余倍。 曼妙清越,超凡之象完整的迸发出来流光熠熠。 虽然其身量依旧不过十余丈大小,但那份高拔峻极的意蕴,却令其显得深不可测,似乎将一方世界装入其中也是易如反掌。 以小铁匠今日的境界,九宗之内除却镇宗之宝外,其余第一等的法宝中其足可名列前五。 透过那中空宝身,隐约能够感受到其中暗藏着规模不可思议的阵法玄关,纵然是道境之力亦能容纳汇聚。 归无咎双掌连推,宛若铁匠鼓动风箱,一道道足可倾覆天地的伟力被约束至规模极狭的一点,依次收纳进璇玑定化炉宝身之内。随着积蓄圆满,小铁匠宝身光泽也愈发明俨,荡漾着非凡的律动。 这也是一桩巧妙之处,小铁匠身上似乎多出了一道道依次累加的光圈,归无咎每添加一道法力,那光圈便点亮一环,清楚可见其承受的极限在哪里,而不至于有所误差。 炉口向上,以一个微微倾斜的角度转动了数周之后,终于直指天穹正中。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动,将宝身一拨,遥遥对准轩辕怀方向。 轩辕怀面色一正,似乎经历了一瞬间的犹豫,然后逸步撤走。 但他临去之前,反手一掀一抓,竟是在虚空之中抓走一件宛若薄幕的透明“虚物”,此物分明是极高明的神通所化,纵然亦道境层次的感知力,一时也未能尽察。 原来,轩辕怀看似是冷眼旁观,其实也在暗中施展手段。若是归无咎按部就班行事,那轩辕怀的发难反而要更快一步。 此冷招一旦出手,归无咎也要陷入不小的麻烦。 由此亦可见归无咎心意之敏锐。 既破了轩辕怀的布置,归无咎不再迟疑,大喝一声,双掌重重向前一推! 一道雄浑至不可思议的伟力,自小铁匠的炉口中一举涌出,宛若星河破碎,又像是烈日涨大了数千倍,刺目到了极点;旋即那刺目黄色又转为暗红,只是却更加动人心魄。 此时轩辕怀早已避过,但归无咎的这一击却并未挪转方位,依旧是朝着方才瞄准之处轰来。 巨大光柱,相当于道境极限十倍的力量,须臾之后狠狠击在了这方“界域”的边缘。 归无咎心念微动。 小铁匠的这一本领虽然是迟钝了些,与人斗战时作用不大。但是轰击固定的死物,却依旧可以大显身手。惜乎九宗镇守山门的大阵防御极限更高一筹,十倍之数尚未能够将其打破。 若是小铁匠能够再进一层,此物立刻就具备了现实的威慑力,成为九宗棋局中的一件利器。 三息之后,原先的“界限”冰消雪融。 归无咎目不瞬视。 到底如何,很快就要水落石出。 小铁匠神通一发之后,清光一转,也是迫不及待的化作童子之形,观察自己的“杰作”。 但是那“边界”虽被打破,这方“幻境世界”依旧出奇的稳定,没有一丝一毫即将破碎的征兆。几乎只有轻微到不可感知的一阵摇晃,一切又重归于稳定,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定睛再看,却又有什么明显的不同。 小铁匠惋惜道:“可惜,可惜,他的这道幻术世界太过高明了。” 归无咎大笑道:“正合我意!” 话音未落,已是把身一卷,径直冲了出去,很快就越过了这方天地原本存在、却被小铁匠打破的避障,愈冲愈远。 轩辕怀面色陡变,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跟随冲出! 约莫百余息之后,归无咎忽然止步。 回眸一望,紫薇大世界约莫二尺大小,胜过圆盘,犹如一团黄色气机浮动于三丈之外。 归无咎从未在这个距离上观察过紫薇大世界。 明知只是幻象,但其中意趣,所呈现的令人茅塞顿开的精妙,却依旧令人感动。 轩辕怀虽然追了上来,但奇怪的是,他并未刻意朝着归无咎的方向追及,攀升到了和归无咎相近的高度后,也是急急回首,观望着紫薇大世界的气象。 归无咎心中谋算,果然实现。 轩辕怀那奇异神通所营造的“空间”,法力层次只较当中容纳之人略微高出一丝。所以以超越极限十倍的力量轰击之,必然会有结果,这一点归无咎确信不疑。 关键是什么样的结果。 小铁匠预测的将这方世界彻底打破,返归正身之中的结果,归无咎以为可能性并不算高。因为这等若是彻底破解了这道道术,化解了此术的最大优势。须知此间心神映照,可是连同真身法宝在内的——正如小铁匠做到的那样。 如果归无咎所料不差,只要这神通足够高明,最大的可能性是“随势而涨”。 其原来的界限被打破了,其器量随势增长。 先前归无咎虽是侧身于星河之间,俯瞰于紫薇大世界。但这片“星空”依旧是紫薇大世界土著所能及的范围,并未真正超脱于一界牵引之力。 直到现在。 这距离之遥远……已不是“飞遁”,而是“飞升”! 到了九宗天尊的层次,意欲飞升随时可成,所谓“斩分天人”,不过是一念间事。 眼前的景象,很精彩。 紫薇大世界,在归无咎目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瑰奇姿态。 归无咎神意流动,顷刻间就捕捉到了许多相熟之故地,两相对比,认识也更为深刻。 譬如在四洲六海东部界限之外的荒海。 当年以归无咎灵形、金丹境界的修为,荒海于他而言可谓异常辽阔。由南自北,颇要费一番周折方能穿渡。可是今日见之,荒海中许多看似极遥远的坐标,其实只是一圆之回环,波纹之起伏,觑准了真正的路径,哪怕是元婴修士,亦能动念可至。 此情此景,就是归无咎的目的—— 打破界域的极限,掌握“倍称之力”的奥秘! 当然,归无咎能够看见,轩辕怀亦不例外。所以,谁先能够掌握这一手段,谁就必能取得这一战的胜利。 从直接的斗战决胜,转而为比拼习得新法的速度。 二人都是神意收敛,目光之中一般的五色流动。 巍巍法身,寂而不动,气氛异常压抑。 小铁匠此时显然亦明了了此战之关键。却见他挠了挠头,纵身一跃,就往轩辕怀方向罩去。 可这一罩却落了空,轩辕怀身形未动,神意亦并未从那持续专注的状态中剥离,可是却莫名挪转了方位,令彼此两不相干。 小铁匠摇头道:“我是力有未逮。你自求多福吧。” 清光一卷,消散于空中。 小铁匠虽有凝力十倍的法门,但那并非他自身之法力。想要助归无咎一臂之力,对轩辕怀造成干扰,终究有所不及。 时间缓慢流逝,归无咎、轩辕怀二人,身上都莫名浮现出清霜一般的气机腾涌而起,这是领悟道则、凝练神通的征兆。 又过了一刻钟。 轩辕怀蓦地眸中精芒爆射,反手一扬,已然可见星芒一点之汇聚,立刻就要踊跃成型。 可惜—— 归无咎速度更快! 虚握成掌,凝合成拳,聚成无限之锋锐,已然从正面杀到! 这一式神通的本体,清楚可辨是脱胎于剑道;但望其气象却并无剑道神通的超越与透彻,反而十分浑浊,似乎有许多丛脞无序、浩繁无度的力量杂糅在一起,组成一道大杂烩。 但道术虽糅,威力却宏。 其威力却不因其混乱而稍减分毫,宛若心中映照的一柄重锤,直教人呼吸不畅! 四倍之力! 面对这一式,轩辕怀并未尝试躲闪,又或者仓促以寻常法门反击。而是愈发沉静下来,凝练自家掌心那一点星芒。 因他心知面对此术时一切反击之旧法皆属无用,非得以“倍称之力”回应“倍称之力”,才是破局之道。 只在刹那之后,二力相交。 轩辕怀掌心之气机分明就要成型,只要脱离手掌的一瞬,就是四力汇通之时——但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归无咎的四倍之击,提前一步赶来,将轩辕怀将将成型的神通化去,然后以庞然无俦、不可抵御之势,倾泻于轩辕怀的法身之上! 其实归无咎的四倍倍称之力运用的不甚完美,只是堪堪维持不坏而已,其中颇有内耗不顺之处。论及真实威力,不过是三倍上下。但纵然如此,也非任何道境存在所能抵挡。 一阵隆隆巨响,天地似乎倾覆,粹白色光华似从巨大的水泉中喷涌而出。 轩辕怀身躯立刻崩散,犹如星辰破灭。 十余息之后,数万里外多出了一尊石像。 归无咎面色淡然,并无喜意。 这是二人的根本差异,在脱离本来所主之道途、融汇纳新一道上,归无咎自信在轩辕怀之上。 并非是轩辕怀悟性资质不如自己;在辰阳八剑的范畴之内,轩辕怀可谓是一点即通,畅通无比,胜过任何所谓的天生慧心之人,世间非第二人所能及。但超出这个范畴,其智力虽然依旧了得,却已非世间最高等。 当年天悬大道之上,已有定论。 正文 第五十章 制衡诱敌 三剑合一 一座孤岛之上,轩辕怀立于岛上西南方位的孤峰山巅,周身为径长八丈有余、共计一十二道圆环所环绕。 那圆环本是剑气,此时却收敛为实体,怎么看都与真正的神通之象别无二致,说是灵形境的手段,委实不可思议。 但轩辕怀的对手归无咎,此时却不见踪影。 那看似凝实的圆环,似乎并非攻守之法,而是借为禁阵,用作拒敌之道。 轩辕怀双目紧闭,拇指扣住无名指,食指中指指尖恰好于心齐平,点亮了宛若白色火光的一团,当中隐约有人物虚影一闪而过,凝成一枚圆珠,然后以极为快捷的速度缩小,转瞬间就要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百尺之前的地下忽有一道剑光破土而出,跃然挺进,直取轩辕怀之面门。 那青色剑气,直有儿臂粗细,顷刻间一分为三,刹那之后又微微向下一倾,刺向轩辕怀的眉心、胸口和小腹。 一息之后又分光化影,化作千万道明亮之极的剑潮,欲将敌手一举淹没。 灵形境中极高明的手段,分光剑术。被归无咎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轩辕怀平静一笑,指尖气机立刻收敛,同样以分化剑光之法应对。指尖气机消散的一瞬,千万细密剑芒已磅礴生长,运转过程全无间隙,堪称行云流水。 很显然,他早已料到了归无咎的突袭。 剑影分光之法,一束捉住一束,乃是全凭本身实力的硬拼,没有丝毫取巧的余地。 约莫五六息之后,原本相持不下的局面发生了变化。 轩辕怀所余剑气渐渐增多,归无咎所御剑光渐渐减少。 六四。 七三。 八二。 九一。 局面急转直下。 如同两军对垒,相持阶段激战数日,看似惨烈,其实伤亡不过是十分之一二;而真正胜负见出分晓之后的追击,往往占了战果的十分之七八。 剑光相对,从大致平衡到依稀看出是轩辕怀占优约莫用了五六息时间;但从初分高下到相去悬殊、归无咎败势无可挽回,只不过是短短半息而已。 直到此时,归无咎纵然不敌,但尤可退走。但他却不退反进,裹挟剩余剑光一跃一挑,将环绕轩辕怀的那数道“圆环”斩破三截。 如此一来,他自身却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轩辕怀反手摄拿,三千剑丝两分成绞势,回首而逆击之! 此时空间极为狭小,看起来归无咎已是插翅难逃。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归无咎掌心一推,散发出一团雾气。 这“雾气”是精纯白雾和褐色沙粒的混合形态,宛若一座弓形拱桥,连结于七百丈之外。 归无咎后背靠在这拱桥之上,反身一滑,速度竟似较之使用上乘遁术尤快,在轩辕怀剑光即将合拢前的一瞬,险之又险的遁逃出去。 脱离险境之后,归无咎立在一株树梢,深吸了一口气。 最坏的一种可能性,终是成为了现实。 此境中的比斗,归无咎最初利用许多岛屿中宛如开凿“五行精玉”所留下的密道地坑,与轩辕怀周旋。经历一番苦战之后,由于心意通彻更高境界,故功行战力明显提高了一层,胜过当年的“归无咎”正身。 虽依旧不及轩辕怀,但已然能够可以与之周旋二三。 鉴于此,对手轩辕怀索性放弃了追击战,因为他有更加主动的把控战局的手段—— 如同归无咎在其余界域中猜测的那样,轩辕怀是有主动将某一个界域分身的气机,挪转渡化他界石像的本领的。 方才他施展的指尖心印法,正是这一路变化了。 这就构成了轩辕怀战略上的绝大优势。 他的动作,可称是一石二鸟,虚实相间。你若不来,他就真的将某一界域的塑像复活;你若前去破坏,焉知他不是将绝大多数精力,放在迎敌设伏之道上? 但明知是计,归无咎也不得不出手。 方才归无咎脱身所用的白褐交加的玄霜雾气,乃是以越衡道法中的八十一道小术糅合而成的神通雏形。此着作为最后的后招之一,归无咎一直并未施展。 如今不得已施展出来后,归无咎所习的一千五百法所有术法,皆在和轩辕怀的交手中用过至少一回;而轩辕怀此时所掌握的辰阳剑道高明处在自己之上,等若无论自己再施展任何手段,他皆能备好了应对之策。 此刻其余四处战场分出胜负后,归无咎心中皆隐隐约约有了感知。 此战若胜,自己就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现实情形,不仅遥遥无期,简直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轩辕怀的圆环剑气,虽极切实用,但并非是极难经营、又或者靡费法力极巨的手段,只是要借助其脱胎于“心剑”的感应之力和源自“空剑”的绵密防御,一定时间后自然成阵,防止归无咎在他作法的最后关头加以干扰而已。 此时,他只消将此法重新施展一遍,归无咎依旧不得不冒险前来化解。 事实上,他正是如此做了。 只见轩辕怀双手一阵推拿提纵,损毁的三道圆环顷刻间就修复了两道。不止如此,他眉间紧蹙之意顿消,嘴角隐现一丝笑意,似乎解决了一个极大的难题,大有神清气朗之致。 很显然,他思索出了对付归无咎那白褐色遁身霜气法术的办法。 至于其余四处分界的败局,似乎没有对此时的轩辕怀造成一丝负面影响。 接下来的道路不可逆转—— 或者轩辕怀成功施法,复活其余某一界,重新来过。 或者在归无咎急于破坏的当口,一举将其击败。 二者必居其一。 在防御感知剑阵准备完毕之后,轩辕怀指尖“心火照影法”故技重施,短短十余息便粗具雏形。 归无咎却似一无所觉,独立于二三里外施展手段,面色异常凝肃。 大袖一挥,面前浮动三色剑气。 合虚实,同真幻,知雄守雌动静谐一,实为归无咎在灵形境中的最高等。 以具体形象而言,色泽外青内绿,将草木之生机和天空之深邃合而为一。 随着归无咎手臂向内轻轻一收,最右侧的那道剑气豁然向中间靠拢,与中央那道剑气合而为一。二剑归一之后,青、碧二色陡然一深,似乎又添加了一重黑色。 随着手臂往反方向转了半圈,又将左手边的那道剑气吸摄回来。 可是仔细分辨,似乎是轩辕怀的神意穿渡法速度更快了一线! 轩辕怀指尖光影渐趋完整,一道催动之力呼之欲出。 轩辕怀遥遥望了一眼。 其实两种道路,轩辕怀心中更加中意于趁着归无咎前来破坏一式、一举将其击败这一条;是以作法之时大半精力都在观察归无咎的动向。 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既然归无咎的应对之招明显慢了一拍,复活一界,也无不可。 于是,轩辕怀掌心一握。 就在此时,归无咎的剑光凝合陡然加速!左手边那道剑气仿佛瞬间雾化,以瞬移之势并如中央。三剑合一之后,那剑气中的幽重黑色更胜一筹,自中央化作笔直一线,似剑似箭,直取轩辕怀而来。 轩辕怀眉头一挑。 其实归无咎此剑虽是加速,但是依旧慢了半拍。 依照久战至今所萦熟于心的双方实力对比,轩辕怀自以为就算横下一条心,一拳握实了下去。先复活一处小界再来防守,也完全来得及。 但是瞬间福至心灵的判断,轩辕怀并未如此做。掌心一卷一合,周身玄光凝练,同样使出毕身法力汇聚的“万剑归一”之象,针锋相对的迎去! 归无咎的剑气,一举冲破感知剑环。 然后双剑相交,如火树银花,嗤嗤作响;星火不灭,又散为宛若泡沫的虚影,将数百丈方圆染的绮丽壮观。 金丹修士神通对拼,能有如此气象的也是少之又少。不敢想象,这竟然是出自两道灵形境界的“神通雏形”。 足足百余息功夫,两剑完全消耗殆尽,竟是始终维持均衡之局,直到最后。 轩辕怀面上,难掩讶色。 归无咎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当年的真实履历,灵形境界的最巅峰,是登临九周半山绝顶,字迹留形。感其甚深功果,将“履尘剑”凝练规整,炼化成最精纯的三剑。 刚刚面临成败攸关的绝大压力,归无咎竟然更上层楼,又将三剑合一,将《通灵显化真形图》在灵形境界的一千五百道真义以一剑贯通之,又一次打破了极限。 尤其是合剑的一瞬异常仓促,成功的概率至多不过五成。最终一剑凝形,实为侥幸。 一剑脱手,归无咎心中也升起一道久违的惬意与畅怀。 本拟这一剑可以占得些许上风,这一次临战突破,便是自己的得胜契机;但最终的结果,也只是平手而已。 由此可见,当年的轩辕怀,底力雄厚到何等地步。想要取胜的难度,非前四场可比。 聊以自慰的是,双方终于具备了相近的战力,轩辕怀在战术上“钓鱼”的法子,终是被化解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二气临身 相同策略 轩辕怀心通五界之法虽妙,但并非瞬时可以发动,而是要有一个缓慢运功的过程。 正因为如此,若是二人功力相当,便不可能无视敌手的干扰,强行施展此法。 换言之,以归无咎这一击的威力,轩辕怀的守株待兔之法,已然被破解了。 既然如此,轩辕怀也不再犹豫,立刻选择主动出击。 剑光一卷,分为四个方向,每个方向皆有三千余道,既似星光,又如水流;既有浩瀚宏阔之气,又有缜密锐利之风。四相合一,朝着归无咎卷来。 归无咎垂首略一思索,依旧是选择用刚刚领悟的这道“精一之剑”迎战。 灵形境中的修持,能够修炼到剑光分化、凝形幻变的程度,就已然是极为了不起的高度。若是交手的两人都达到了这一层次,那就比拼哪一位的剑光分化之法愈加盛、繁、快、密。 金丹境之后的以简御繁、以静制动之法,在灵形境中似乎并不合时宜。 但归无咎却做到了。 那一道三丈流光,仿佛游龙,时而离析在外,时而漫卷震荡,总是将轩辕怀的来袭剑光阻隔在外;到了攻势愈密,宛若流水一般挤压进来的“无孔不入”之势,这道剑光竟是陡然一涨,成为一道实心圆柱,将归无咎整个包裹其中。 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然有神通之实。 此时此境归、轩二人之交手,已不是“有类于金丹修士”,若遮去面目,就算是近道、道境大能旁观,亦只会以为是两位的金丹修士在交手;一分一合两道剑光,是货真价实的神通气象。 灵形境中真正的尽头,莫过于此! 归无咎遥遥望了轩辕怀一眼。 若是这一境中维持长久的平手,那么整个战局,又会朝怎样的方向发展呢? 依稀望去,轩辕怀面色似乎同样隐然有一丝犹豫。 数息之后,他忽然振臂清喝一声! 随着他一身清响,归无咎只觉头顶处柔风一卷。 整个天地,似乎变得愈发柔软了。 然后岛屿礁石,都结成了一层银霜。 归无咎猛地抬首一望。 空中似乎空荡荡并无一物,但归无咎分明感受到,有两种意象汇聚成团,犹如星辰之坠;一道坠向轩辕怀,一道迎着自己而来。 归无咎并未尝试闪避。 因为他心中感应无误,这不是神通攻杀之术,只是故物复原而已。 瞬息之后,那两道气机,与两人真身一合。 归无咎心中一动,神意之中许多概念忽然变得明晰…… 原来如此。 这一场,乃是灵形境的争斗。 此“灵形境”,乃是货真价实的灵形境。虽然归无咎知晓分身作战的原委,亦清楚自己真身是近道之前临门一脚的修为,并未损失任何经历的记忆;但事涉道术神通的领悟,智力之边界,他却是真正的灵形境界。 轩辕怀亦是如此。 换言之,归无咎虽然知晓自己空蕴念剑八道大成,但让方才的归无咎,细细论述一番空蕴念剑的精微奥妙,他似乎明白,熟悉,但始终难以厘清并宣之于口。 此时随着这二气相合,他却忽然能够做到了。 一切道术颖悟,皆回复此身。 二人从真正的灵形境修士,变成了“高境界者附身于灵形境的躯壳”。 归无咎念头一动,仔细忖度轩辕怀为何要如此做。 从实战胜负的角度来看,此法的意义并不是很大。 所谓极境,就是真正的“极境”。 当年在隐宗初显峥嵘,归无咎不止一次接受过一种考验——那就是和天玄上真的金丹境附身分身交手,并战而胜之。不但归无咎、轩辕怀能够做到;达到圆满之境的其余第一流嫡传,同样能够做到。 纵然你修为履历经验更高,但我已濒临当前境界的极限,故而只要是以修为为限,我亦处于不败之地! 归无咎以为,纵然自己保留原身状态,轩辕怀拾取了全身之记忆,亦未必能提高一线战力。 思量之际,轩辕怀忽地出言道:“此法的确是有时限的。” 归无咎神色微动,但并未回应。 轩辕怀续道:“想必归道友也做过类似的猜测。时限一至,其余境中落败的塑像分身,便再难以回复本来。” 归无咎念头疾转。 他自不至于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面前之人是轩辕怀。何况在元婴境中,轩辕怀已然有过动用计策的先例。当即暗自评估,轩辕怀是否要以此言干扰自己的斗战策略。 轩辕怀又道:“只是这时限甚久,长达三年之多。无论如何,三年,总也会分出胜负的。” 归无咎沉吟道:“这真身道则之降……就是轩辕道友的决胜手段么?” 轩辕怀笑道:“归道友奋身臻至那般境地,委实是不可思议。只是你所得前人遗泽,多半是一道遗迹、法门之具象,而非得自宗门前贤所授的临机应变之法门。故而对于那般境界的运用之道,所知不若本人为多。” 归无咎眉头一皱。 此时自己其余四场皆已取胜。 轩辕怀这两句话看似平平无奇。但是以他感心明锐,却能隐约捕捉到对方似乎有一线的心理优势。好似他手持着绝大的把握一般。可是方才实现三剑合一之后,归无咎委实不信,灵形境中,有谁的战力能够超乎其上。 轩辕怀淡定一笑,似乎要揭破谜团,反手一扬,又是一剑刺出。 这一剑他并未动用分化千万剑光的法子,而是凝练合一,汇合成手指粗细的一束,青蓝一道,和归无咎的剑光色泽相似而略浅。也没有任何铺垫和战术,径直朝着归无咎刺来。 归无咎自然明白,这是便于正面比拼、分出高下的意思。 他自然是夷然不惧,履尘三剑合一之象,再度出手。 这一剑双方心有灵犀,并未留力,剑光脱手即消,以为“观法”之用。 剑光的尖刃处,触及在一起。 这一碰撞,猛地绽放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蓝色光球。这是两道剑光浑融一体的意象;但这一“合”还不是终结,这蓝色光球朝着归无咎方向荡漾了尺许,这才消散。 归无咎双眉一挑。 是自己落在了下风。 同时神意奔涌,虑及始终,飞速思索造成这一结果的缘由。 轩辕怀双手环抱,也无追击之意。 不数息,归无咎隐然明悟。 灵形境的“极限”,确实是真正的“极限”。别说是本土天玄上真,就算是元婴境、近道境、道境的归无咎和轩辕怀本人,返回过去和灵形境中的轩辕怀、又或者是掌握了履尘三剑合一之法的归无咎自己交手,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但是—— 这种规律,至多截至到道境为止。 至于道境之后,独立万古而长存,打通时空之妙。一旦附身过去,已不再是简单的神通、见识的加持,而是会赋予其难以言喻的莫名力量,在斗法招式的选择上体现出来。 原本灵形境中先天注定不可能被掌握的许多妙术幽玄,会以一种独到的方式呈现;这还不是关键,更重要的是,许多旧时无关痛痒之处,隐隐然变得微妙了。 归无咎、轩辕怀,是令两种真流大道焕发新生之人,掌握了一线道境之上的微玄意蕴。此时当这一线意蕴投入到灵形境中,其实眼前的“归无咎”、“轩辕怀”,所见又增,已不能等同于真正的灵形境归无咎、轩辕怀了。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看来轩辕道友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道理很简单。 若果说这心意映照,是轩辕怀的独到优势,那归无咎自然不易应对。可是此时之所得,分明是敌我皆具。归无咎想明白其中道理之后,立刻就能尝试加以运用。 在道境之中的交手,归无咎突然发难,以比拼学习“倍称之力”的速度决胜。如今在灵形境中,轩辕怀似乎正要以此取胜。 轩辕怀悠然道:“若是归道友思量透彻,某便要出手了。” 归无咎不答。 微一酝酿,归无咎已是主动一剑刺来。 依旧是履尘三剑合一之精义,只是剑光歪歪斜斜,看着有些古怪。 其剑光舍直就曲,并不合道理;但走了弯路之后,速度反而更快了一线。 归无咎与轩辕怀的交手,落在同道眼中,自然一招一式都值得备极称赞;但此时若有观战之人,对于这一剑的评价,只怕不是任何赞誉。 圆满境者,不能明其密奥;纵然是窥见真流的圆满之上,酝酿良久,只怕也只会评之以“莫名”二字。 这个“莫名”二字,不是别出心裁、出人意表之意,亦并非神通超出理解之外。其实以曲加速,其余圆满之上者也能做到;但为何要如此出招,却贯穿着一种超越胜负之外的目的,不可索解、莫名其妙。 轩辕怀依旧是循着细细拆解的节奏,不徐不疾,还之以一剑。 这一剑的速度与归无咎相若,但是予人的间离感却要强悍得多,依稀是要往反方向刺去;看似离题万里之际,又不可思议的折回,然后在一个无人能想象到的时间、地点,完成了截击。 相交之后,轩辕怀的这一剑乘势而返,气韵愈加充沛;而归无咎的那一剑却顿了一顿,明显出现了窒涩。 轩辕怀的优势,竟然较试招那一式为大!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唯一之选 宽度较量 轩辕怀一击取得优势,也不追击,只微笑道:“如何?” 归无咎静言道:“看来轩辕道友愈来愈有生人韵味了。” 在归无咎眼中,轩辕怀欲求全胜之意,昭然若揭。 轩辕怀摇了摇头,道:“其余四境之战,归道友竟尽数取胜,委实出乎某意料之外。就算金丹境那一阵有些侥幸,其余三阵战局,可都是胜在实处。既然如此,这最后一阵,本人自然要给与充分的回应。” 归无咎淡淡一笑。 经由一招实战交手,归无咎对于“身临其境”的实战奥妙细微处,已然彻底明悟。 这斗法之变化,在于冥冥中打通一线过去未来,知晓吉凶兴衰之玄机。 对于道行相若的二人而言,哪怕其中的一位以绝着临敌,另一人依旧有极大的变着余地,可以从容化解之;想要强分胜负,又谈何容易? 但是身俱万古独在气象之后,对于不同抉择的吉凶,却可看出微妙的差别。 如同偶然间狂风一卷,将数粒蚁虫之卵吹至沙堤之上,将来会演变成长堤溃围、沧海桑田。在两人的交手之中,看似选择不同的招式、策略皆能抵挡,但其实每一个抉择,都牵涉到不同的命运轨迹,上下吉凶沉浮。 此道初闻令人毛骨悚然,似乎一人之命运,在不经意的细微抉择中便已被定下了。但细细思之,却又不然。 观看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第一流嫡传,似乎人人都成长到了符合预期的高度,其天才之名,资质之高,早在灵形之前已有验证。极少有谁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中途陨落了。 此道之奥秘如同世俗中人的神祇信奉,“信则有,不信则无。” 若是并未窥见这气运运转之轨迹,那么经历无穷正反抵消,最终一切归零,对本人没有丝毫影响;但若是窥见此道,一线因果牵连下,却不能视而不见、故作不知。那就只能在万千应手之中,寻得于过去未来最为有利的那一手,方为上策。 且这一应手之中往往要加以看似赘余无用的奇怪变化,又或者是甚为生僻之法门。 轩辕怀从容道:“某要出手了。” 旋即反手一点,又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罕见的又恢复成了取直之道,只是有些断断续续,宛若无数根连成一线的银针连刺。 归无咎仔细应对,剑气化作清霜三道,又凝结为一,复分化为三,三一之间,如此反复变幻,将轩辕怀的来袭剑气化去。 这一剑碰撞,似乎是平分秋色。 接下来两击交手极为短促,依旧是两分之象。看似归无咎经过了前两式的试探之后,已然掌握了此法的斗战精义。 但归无咎此时眉头紧蹙,似乎战局不容乐观的模样。 果然,第四式交手,归无咎目光之中光芒一闪,宛若弯月形的剑气脱手的一瞬,便立刻运用遁术,远远拉开。 分量相若的二人战斗,此举实属罕见。 果然,随着一声轰然爆鸣,归无咎剑光瓦解之后,轩辕怀的剑意余势赫然未消,竟有五六分之多,凌厉迅捷的切了过来;好在归无咎预备退路,为归无咎险之又险的避过。 这一剑高下之悬殊,远远超过了最初两招试探性的交手,几乎直追二人在此境中的第一战。 轩辕怀长笑一声,似乎并不掩饰此时之快意,气象愈发和光同尘。 其实这也是因为二人选择一招一式对拼交手,归无咎多用了半招,方得逸步而走;若轩辕怀紧扣于实战,脱身未必如此容易。 归无咎心中雪亮,自己并不是差在“身临其境”的妙谛,而是返虚向实,差在具体的道术上。 和轩辕怀相比,归无咎有一个审时度势、砥砺前行的过程;道术运转、修持、抉择,都是根据具体的情势而定,并非先验的最佳道路。 譬如在灵形境时,其实“三千法”中的那一道幻术法门并非甚强,但归无咎感觉其对于当时的荒海情势大有用途,便选择了将此法发扬光大,最终成为一门幻剑之道。一千五百法之撷取次序,自然有围绕此幻道而用的缘由。 再譬如金丹境后,归无咎因当时对于空蕴念剑的理解,将越衡十八法中的半数炼作空蕴念剑的辅佐之用。虽然从事后空蕴念剑的发展速度来看,其实此举并无必要。还是追求威力最大的越衡十八法,是更好的选择。 但归无咎的选择,不能说错;恰恰相反,正因为如此,归无咎的每一步,走得异常真实、坚实。 曲折之后,益见真淳。 践行此道,也不至于对归无咎有任何制约。 譬如以木桶取水,一次所允许的极量便是十升,那么你携带一只容量十升的木桶便已足够;非得取一只容量二十升、三十升的木桶,反而显得浪费。 归无咎的道途也是如此,他许多时候虽未在灵形、金丹境中做出最优选择,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完美结丹、五五成婴,达到灵形、金丹二境的真正极限。 正相反,因为步步进益的缘故,他的“天人立地根”之道,才更加凝练。 可是在此时这古怪的交手中,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根基稍逊于轩辕怀的缘故,高度上虽然都是登峰造极、完美无瑕,但“宽度”上的差距,就暴露出来。 譬如面对灵形境中某一招至为完美的一剑,以轩辕怀通彻辰阳八剑的底蕴,能够以一千个变着加以应对;而在归无咎这里,同样隐藏着一千个变着的“范式”,但能够真正完整接住敌招的,只有三百招。 若在真实的灵形境比斗中,这其实全不不打紧。别说三百招,就是三十招、三招,又或者只是一招,能够成功接住便已足够了。 而此时此刻却不同。 因为隐约看穿了过去未来吉凶之势的缘故,真正可堪成立的应手,不再是一千招,而是数招,甚至只是唯一一招! 如此一来,如果这一招恰好在原先那三百招的范围之内,那自然万事大吉,可以顺利应对;但更大的可能,却是在那七百招并不存在或并不完美的范畴之中。若是这般情形,归无咎就只得权衡利弊。 或者选择三百招之内的最佳之着,在吉凶之象上吃一下亏;或则在那七百招并未臻至极境的剑招内选择那应对吉凶的唯一一招,如此则在现实的斗法较量中吃亏更大。 总之两头必有一失。 更严重的是,那通彻过去未来之命运、吉凶暗合的“最佳之招”,往往都是极冷门的奇招、怪招。此招落在那七百招的概率,恐怕并不是七成,而是八成、九成甚至更多! 恍惚之间,二人交手三十五招之多。 不过归无咎运气尚可,这三十五招中约莫有半数打成平手,令有半数也只是小劣,并未出现刚才那胜负分明的模样。 但归无咎自己心知肚明。 其实方才三十五招,自己真正能够使出最佳应手的,不过寥寥三招;其余之所以看上去局面尚可,是因为自己选择范围之内的“次优解”和正解差距不大的缘故。 这种情形,不是常态,发生的几率至多十分之一二,只是恰巧为自己遇到了。 一旦遇到“正选”和“次选”高下差别甚大的招式,一举落败都不是没有可能。 退一步说,纵然是眼前这看似尚好的局面,轩辕怀若是选择连环猛攻,此刻也已积累了相当大的优势了;但他却刻意于每一剑之间留下停顿,坚持一记一记的对拼。 似乎是在检验,他的“好运”何时会到来。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此时。轩辕怀双眸中溢出一丝欢喜,大笑道:“归道友。且看这一剑,是否是你我琉璃天道争的最后一式!” 言毕,大袖一拢,剑气束成一环。 这一环并非投掷过来,而是莫名增长延长,倏尔变成了宛若袖筒一般的古怪形状。 若是不避,似乎是当做罩子来使; 若是避让,似乎是反手一卷。 虽是从极粗浅的入手处切入,但以此二相为大宗,后续的微妙变化何止千万! 归无咎早已察觉到了危机。 此招便是正属于“正选”和“次选”相差极大的那一类。若是强行无视过去未来兴衰之轨迹,单单以破解神通为要务,接下这一式之后至少三日,自己会被强烈的厌世念头侵扰,连心无旁骛也无法做到,非闭关半年不能完全祛除,斗战胜负不问可知。 但强行施展那并不在自己掌握范围内的“正选”,此法和归无咎本身道术极不契合,至多只能施展其威力的十分之六七,那后果更为严重,只怕当场就要被轩辕怀“击杀”。 此境之中,自己和轩辕怀不同,若被击杀可不会变成塑像一类,等若立刻就分出了胜负。 危机之际,归无咎闭上双目,心神遍历所学。 随即此身之清气,似乎和这方天象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互动。 轰的一声,两剑碰撞在一处。 ……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 自易根本 一声剧烈的爆响! 纷纭剑气,宛若缠丝一般绕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剑光之间,有无数细密气机纷纷扰扰,变换着不同的角度,闪烁着或深或浅的光泽。一切散尽之后,最萦绕人心的胜负之势,却依旧是平分秋色。 震荡相激,在天中撕开一道绵延数里的裂痕。 此时再回过神来,回味方才斗法气象,委实有些离奇。因为归无咎并非是动用任何精妙至出乎意料的法门化解了这必杀的一招;正相反,其中道理,哪怕是功行极浅之人亦能明了—— 那就是归无咎的气机似乎突然变得浑厚了许多;重而有力,宽而能御,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归无咎之境界本已是灵形境中的极限,以道术之理而言其实并无“力不能及”之处;但他的道法路数本是以巧变见长,既有所得,便有所舍。臻于极境,无碍于有所偏至。这就是所谓“宽度”的不足。 而轩辕怀的那一式,却偏偏只能以最厚重的法门迎击之。 只要归无咎所承道术不变,按理说是无法做到的;可是他偏偏就做到了。 这种感觉是—— 眼前之人不是归无咎,而是一个道行和归无咎相若,同样修习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但人生履历截然不同、灵形境中所修一千五百法也截然不同的“第三者”。 轩辕怀目光微微一闪,似乎不信,立刻再出一击。 三段剑光,聚敛而有断续,犹如藕节三连,猛地向前一推。 归无咎目不瞬视,同时似乎又有微微闭目的举动,在转瞬之间、神通一到的紧要关头,那天人气机交感的奇妙意象再度出现。 归无咎出招! 六十四道剑光构成一个简明锁形,而归无咎自己却超然其外,驾驭其缓缓运转,分外从容。 这种以静制动、以动养静的奇妙风采,并非归无咎“履尘”三剑的任意一种。在遍观归无咎一千五百法的轩辕怀视角中,可以完全确信这是另一种“新”存在,为归无咎故法所无。 两招之后,轩辕怀不再出手,竟似也模拟归无咎之举,缓缓闭上双目,体会着什么。 半晌之后,轩辕怀才道:“第一击变幻了三百四十四种;第二击又变幻了一百五十七种。” 归无咎颔首道:“不错。” 轩辕怀点了点头,略一皱眉道:“是借鉴了你那木师妹的法子。” 归无咎道:“轩辕道友所见无差。” 归无咎在“宽度”上的局限性,其实便是他当年《通灵显化真形图》所得一千五百法的局限性。某些招式的真正最优解,若是你所习并非这一千五百法,而是另外的一千五百法,便有可能成功抵御。 在紧要关头,归无咎遍历万法,以为唯有赴会之前自木愔璃处所见的这一道法诀,堪能破局。 木愔璃所用是三千成法的调换,修成之后牵涉到已然成型的“十八神通”的调整;而归无咎此刻灵形之身,单单是三千法之间的交换,其实要更容易了许多。只是规模极巨,一口气挪转数百种之多。 唯有如此,方有宛若换过一人的奇异感受出现。 轩辕怀默然无语。 若是真正的灵形境界,就算是他和归无咎这样的至高层次,也不至于借鉴上境之法诀、将一位同样圆满之上的精英人物苦修数十载的破境神通,在瞬间习得。就算道心再高,至少也要三日夜以上。 唯有他二人现在这种奇妙的“上境加身”状态,脱离了灵形修士的范畴,方有可能在一瞬间信手拈来,取用于身。 但纵是如此,尤有艰难! 因为归无咎并不是演示某种神通手段,随意交换数十、数百种法门便可了;若是更换之后最佳的破解着手依旧不在他所习法门的范畴之内,又当如何? 所以归无咎必须于自己出招之时,大致观望出如何变化才能将最佳应手囊括在内,然后再施展手段。 这是真正的千钧一发,既要靠推演,又要靠直觉。 瞬息判断,瞬息成法。 这是世间至为艰难之法! 若是易地而处,轩辕怀自己也并无把握能够做到。 轩辕怀一举取得的优势,再度被归无咎化解。 静默百余息之后,轩辕怀出手。 剑光涌出,或精或粗,或直或曲,磅礴恣肆而难以抑制。 这本身也并不关键,以轩辕怀的道行,无论使出何等绚烂多彩、风姿妙韵的神通道术,都不会出乎旁人的意料之外;真正要紧的在于,他再度变更了方才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打法,赫然进入了连续出招的节奏。 道理十分简单。 归无咎虽有了抵御轩辕怀此招的手段,但优势依旧在轩辕怀这边。 因为归无咎若是固定住某一千五百法,在其范畴之内,注定可以抵御某一部分攻势;但也注定不能囊括所有的最佳应手。随着轩辕怀的出招不同,归无咎必须将此法反复动用,不断的调整一千五百法的“内容”,确保从越衡三千法中选取的一千五百法永远包含正确的“应手”。 这就像是归无咎手持一面盾牌,但这盾牌面积不甚大,难以护住全身,所以敌人羽箭射向哪里,他便需要及时挪转盾牌去抵挡。 轩辕怀完全掌握主动,而归无咎却不能犯错;一旦判断失误,便要被轩辕怀积累了优势。 方才清楚可辨,归无咎两次成功化解此招,都是险之又险的完成,断然无有余裕。 转眼间便是三百余击过去。 这三百余击之中,归无咎渐渐娴熟,应对愈发从容;但依旧有三四招颇为奇诡的出招,一时之间心中并无百分之百的把握挪转之后“最佳应手”必然包含其中。时限将至,便不得不以猜测应对。 所幸皆无大碍。 轩辕怀依旧是不为所动,又出百余招,似乎坚信总能归无咎犯错。 五六十息后,归无咎忽地微微一笑。 二人之剑光,不约而同一齐变成了伞盖形,广口迎敌,尖处对着自家掌心,遥遥一掷。 依旧是不分高下。 只是颇有些奇妙处—— 第一,归无咎此时再未出现那清气盈卷,闭目沉吟后气机变化的动作,而是极从容的出了一招。 第二,归无咎的神通韵味大变,这一剑清醇无比,青黄色的剑光一起、一涨、一合、一散,无所由来,无迹可寻。风格变化之剧烈,和先前的交手截然不同。 但如此剧烈的反差,却并未教人生出“换了一个人”的感觉,反倒是教人觉得…… 这更像归无咎了。 准确的说,是像距离近道一步、玄浑琉璃天上的真正的归无咎。 轩辕怀目光一动,显然知晓发生了什么。 虽然二人臻至这“似灵形又非灵形”的奇妙境界后,后来之道术能够应用于灵形境中的,心念一动便能自取之;但若要真正纯熟无碍,严格来说依旧限于金丹、元婴、近道、道境四境界的法门。 “心通道境之后”所颖悟的微妙存在。道术相关者,想要驾驭,其实难度不小。 可是斗法至今,轩辕怀在评估归无咎越衡三千法的虚实内容,归无咎未尝不能观察轩辕怀所持剑道在灵形境的展现,从而有所获取。 这一步骤历时甚久,在轩辕怀暴起发难之时尚无把握成型,所以只得以木愔璃的道术救急。 如今,终于告成。 归无咎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将自己的根本道术替换。 他方才所施展这一剑之所以看似变化绝大、却又是归无咎本人之气象,那是因为他仰仗的道术根基,从《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前一千五百法,变成了空蕴念剑神通所对应的“法诀”形态。 归无咎此时环身缭绕,清楚可辨有四种气机,暗合空蕴念剑八道之四。 其实此中也可见轩辕怀的与众不同,最大优势。 金丹境,是炼气驻形,有形圆满;而元婴境,却是精气合一,神魂俱足。成道的两大根基,赫然分明。纵然归无咎是新生空蕴念剑的创立之人,在此时金丹之前、灵形极限的化身中,也只得附身四法而已。 他新收弟子石墨,虽凭借奇妙天资有兼修八道真流之机缘,将来也只得是金丹前得四法,元婴前得四法。 越衡宗道术在金丹、元婴之前各融汇一千五百法,同样是此道理。 其余诸宗,也大致相若。 而轩辕怀却是先天神魂圆满,在灵形境中便是八道齐全,可谓是具备了无敌的“宽度”。 但此时此刻,这一优势在斗战中却似意义不大。 因为归无咎脱胎换骨,以空蕴念剑为根基,虽然在灵形境中同样有八中取四的限制,但这四法可以自由调换,一切由心,不必再借助木愔璃之法门。 更重要的是,正确的应手藏在三千法中的一千五百法内,实在是变化太多、繁琐之极,纵然是归无咎也倍感压力。而此时的归无咎,只消从八法中选取正确的四法,几乎不可能出错。 直到此时,轩辕怀的杀招,才被彻底化解。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真正终点 二元汇通 归无咎之根基道术替换为空蕴念剑之后,他本以为轩辕怀会另辟蹊径,寻找应对方法。 但没有想到的是,轩辕怀只把剑光一卷,愈发猛烈的攻杀过来。 策略一成不变,来势愈发凶猛。 不止如此,观其面色,竟似有一种罕见的执着和凌厉,仿佛和归无咎赌气一般,定要捉住归无咎临机遮挡的失误。 其人气象,已不止是“有类生人”,简直是“有类俗人”。和归无咎近三五百年之间交手的各部顶尖嫡传气象截然不同,几乎真正回到了荒海当年,面对那些金丹境散修,因生存所迫,砥砺之中有一股狠劲。 如此打法,归无咎自然是夷然不惧。 越衡道术《通灵显化真形图》转而为归无咎自家之“空蕴念剑”,虽然极限威力受境界约束并未变化,但实有三处最明显的增益。 其一,演算路径,由三千取法一千五百化为八中取四,变化总数约束到极为简明的境地,几乎完全不需要靡费心神,便能轻易计算出破解的应手落在哪四路剑道之中。 其二,交换的过程。不再需要一门犹如木愔璃之道术那样的手段为桥梁,心意一动,八中取四,在悄无声息之间就极自然的完成了。 其三,见道之明澈。以空蕴念剑为基,剑气相感,归无咎对于判断轩辕怀剑术神通的真实路数更有信心,自信一望见底。 其实方才数百招交手,归无咎一直防备着轩辕怀在神通变化之中动用一些似是而非的骗招,干扰自己的取法抉择。到了此时,这一桩隐患也可彻底排除。 有此三得,归无咎此时虽有类于驾驭一件随时调整的“临时盾牌”,但他自信上下左右随意遮拦,却并不会出现失误。 由于二人出招拆招速度愈来愈快的缘故,天中赫然浮现出一朵二三里大小的剑气光团,半边青色,半边白色,犹如一朵浮云游走于海天之间,甚是好看。 不过二人之近景却并非真的如此从容。 尤其是轩辕怀。此时他面色竟是罕见的赤红,隐隐有白色的蒸气一阵一阵的溢出,圆睁的双眸之中亦有一阵阵极罕见的狠厉。这哪里是数百年来九宗诸修公认的第一嫡传形象,简直是一个世俗中输红了眼的赌徒。 又斗百余息,轩辕怀忽然住手。 由于他到底是采取攻势的一方,归无咎也即撤开,遥相距数十丈外。 轩辕怀猛地一抬头,朝天中望了一眼。 良久才道:“终于到了最后了——这一次十分确信,是真正的最后。直到此时,我才看清了本身所持最终的手段。” “归道友你是否能够接下这一招呢?” 轩辕怀出此言时,并未于归无咎目光相对,反而是低头注视着地面,更像是自言自语。 只听轩辕怀又道:“看似不大可能……但你若真的做到了,我也并不感到意外。” 言毕,竟是对着归无咎一笑。 以归无咎洞彻人心之明锐,一时间竟也难以完全消化这一笑的全部含义,只觉异常复杂。 归无咎的心头,忽然隐隐感到一丝窒涩不豫。 入道以来,在归无咎面前,自信使出最终杀招从而大言不惭者不知凡几。但是其等无一例外却都遭受了失败。而此时此刻,轩辕怀罕见的示弱之言,却让他感到一丝不谐。 最令人意外的是,这番话竟然是出自轩辕怀之手。 另外,轩辕怀如果连换过八剑根基的自己亦能击败的终极手段,那么一开始就施展出来,归无咎断然没有反抗的余地。故而归无咎心中隐有一丝感觉——自己在这“灵形境”中飞速进益,轩辕怀因自己之进步,同样趁势而起,水涨船高。 就在归无咎念头飞动之际,轩辕怀身躯忽然涨大。 这可不是什么剑气幻影、灵光法相一类,而是其真身真正涨大了一倍。 然后,斩出一剑! 归无咎陡然面色一变。 轩辕怀这一剑从形貌上说既十分简明,又在意料之外——乃是拇指粗细、相距一尺有余完全平行的两道剑光。一道墨色,一道青色。 神通到了极境,要么演化万千,要么万法归一。如此“归二”之旨,平行两剑,可谓是平淡之中蕴藏着不平凡。 其中奥义,归无咎一眼便能辨明,是“龙蛇环抱”之象。 若要破解那墨色剑光,归无咎须得将此身之功法气机调整为奇数四剑;而要破解那青色剑光,本身功法却需调整为偶数四剑。 这不是关键,最要紧的是“同时”二字—— 将这两剑完全破解,必须是“同时”;先破解其中一剑,然后本身气机极快速的转化后再破解另外一剑,是绝不可行的;速度再快、间隙再小也不行! 除非是同时掌握八剑法门,否则就不可能破解这一式。 归无咎迅速做出了决断。 剑光一搅。 一碰而尽。 归无咎食中二指所弹出的一束剑网十分霸道,从气象上看,是完全抵御住了轩辕怀的二道剑诀。但若仔细分辨,不难看出,归无咎的眉心之中,多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灰色气机,宛若虫孑一般游走。 归无咎权衡利弊,是以奇数四剑为根基,完全抵御住了那道黑色剑气。 至于那青色剑气,则是选择了招式无碍、吉凶有伤的法门迎之,即本来也是破解的“正着”之一,但一旦动用,却有伤神气之充盈,气运之刚健。 轩辕怀双眉一挑,似乎颇有些失望的道:“归道友最终还是未能创造奇迹。” 语气之中殊无喜意,仿佛真的为归无咎感到十分遗憾。 顿了一顿,轩辕怀又道:“不对……未到终点,不可断言。如此交手,距离归道友真正落败,尚有四十九招。” 言毕,又递出一剑。 归无咎面色无悲无喜,只是神意奔逐,处于飞速运转之中。 单单就“灵形境”这一场的比斗而言,是归无咎自隐宗扬名之后,几乎从未出现过的全盘处于下风的斗法。每当自己寻得了破局之策,轩辕怀立刻拿出了更强、更匪夷所思的应对手段,对自己造成更大的压迫力。 恍惚之间,竟似回到了当年在荒海中小心翼翼谋篇布局的日子,尚未积蓄足够金丹之时,以灵形谋算金丹的苦心孤诣。 但归无咎知晓,此时,真的是到了“尽头”了。 轩辕怀很明显忽然“知道”了什么;他言之凿凿的说是最后的手段,那便是最后的手段。 第二剑。 第三剑。 三剑交手之后,归无咎眉间灰色气机,愈发强盛三分。 归无咎暗中推演,已然算出轩辕怀言之无差,至多四十九招,这份吉凶之变的困顿感便要达到令人难以承受的地步,只怕要在斗战中当场昏睡过去。 这还是因为归无咎气运极盛、得了末拿本洲数枚玄道果气运加持的缘故。若非此机缘傍身,断然坚持不到十招。 战局立刻变得极为不妙。 若是因敌手神通之玄妙不能尽知虚实而落在下风,别说是归无咎,就是名在三十六子图中的任意一位嫡传,都能做到临危不乱,竭尽所能的拆解敌手的神通变化。 对于此等天之骄子而言,压力愈大,往往潜力愈大。临阵点破迷津,挽回局面,其实几率极大。 而归无咎此时所面临的局面却是截然不同。轩辕怀神通出手的一瞬,他便探明了此法之微妙;但是因为不能做到八法同时附身,所以先天所限,自然便无法应对。 其实轩辕怀虽有八法根基,在灵形境中应该也不能使出此类手段,因为这似乎已不再是“宽度”的较量,而是化宽度为锐度,突破了冥冥中的一道界限。 归无咎豁然明悟。 轩辕怀身分五境之法,其实轻重是完全不同的。这灵形一阵,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基础略逊而有所不及;而是因为此阵本来就是轩辕怀的杀手锏。 今日底牌亮出,这一阵最后的“八剑汇通”杀招,几乎无解。 一个问题由是浮现—— 在琉璃天决战之时,自己自信绝对不在轩辕怀之下。 在自己本身战力隐然占优的前提下,单单凭借一门神通道术,便能够令轩辕怀毫无意外的取胜、令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这并不正常,而且有违“道术相须”之定理。 所以,此举必定能解,此法必有破绽! 破绽…… 不止是眼前这一招的破绽;或许眼前这一式八法根基、令两种最优解同时呈现的妙法的确是无解的;但眼界更开阔一些,轩辕怀这“身分五境”的神通本身,却一定暗藏着破绽。 五境分别决胜;轩辕怀败绩之后化为塑像为依托;只消有一阵取胜,便能使得塑像复原,所以自己必须五战全胜……整个线条之中,破绽藏在何处? 莫不是塑像复原之后,其战力较复原之前有所不及?能够胜第一次,就能胜第二次? 此念只是一闪而逝,归无咎断然不信可以如此乐观。 交手六剑之后。 归无咎低首一避,目光落在一方岛屿的一座礁石之上,忽然微微一愕。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天时地利 旧镜相投 其实归无咎在那一瞬间的神思涌动,最先想到的是“时运”二字。 回首此战先后,自己的运气确实不错。 早在二人正身的第一战时,归无咎的运气,便是上佳。 现在审视,“紫虚之卦”之法能够成功,固然是因为末拿本洲气运具象和魔道秘典以虚化实二者结合的产物。但冷静思索,就算如此,此法成功的概率也不过是五五之数,未必就一定发生。 可是它的确就发生了。 当然,那时的轩辕怀,还未动用“身分五境”的手段。 但归无咎判断,此法门并不是后来才动用的一种“神通”,而是一条道路。当你选择此道之时,因果利弊,就提前埋伏下了。 方才在“灵形境”的交手则更为显著。无论是履尘三剑瞬间合一的动作,还是三千法中随意替换的迎敌策略,其实归无咎都并无百分之百的把握必成;但许多时候,于无路可退之际夹杂直觉的一“撞”,却都无一例外的成功。 前后微妙之处,至少有三四次之多。 归无咎并不认为这是意外。 可是单单是“时运”,还有所不足。更何况在这极为紧迫的斗法中,自己无法接下轩辕怀的最终手段是无比确信的结果,纵有运气,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所以归无咎立刻摒弃此念,寻找其余线索。 归无咎的第二个念头,是“地利”。 这一念头所存时间更短,几乎一瞬间就被归无咎忽略掉了。 考此五境之战,近道境之仿佛琉璃天上,道境之浩渺虚空,二者姑且不提。而其余三境形势,却是归无咎所得地利为多。 元婴境的交手之地,和清浊玄象之争的小界有六七分相似。 金丹境界那山门外的荒野之地,有类于云中派和半始宗山门的结合体。 而灵形境界的战场,自然不必多言,是仿佛当年的荒海故地。一应星罗棋布之岛屿,以及各岛中蔓延的隧道地洞一类,可谓是异常神似。 但是…… 归无咎一直以为自己是“所得地利为多”,而非独占全体。 岛屿之中的许多建筑、甚至于花草树木、岛屿本身的形态面貌,也不完全是归无咎所熟悉的,并不乏一些完全陌生的事物。 归无咎本来的推论是—— 二人战场,所客居之环境,乃是归、轩二人既往识忆之综合。 归无咎周游极广,奔走东西,移步换景阅历无数;而轩辕怀除却二次清浊玄象之前的轻轻一动外,据归无咎所知,他一直都是深藏与宗门之中,闭关修持。 所以呈现出的面貌,自然是归无咎的为主,轩辕怀处为辅。 那些极为陌生的形态细节,归无咎本拟是辰阳剑山山门内某处秘境的景象。 直到此时此刻,这俯身而下的一瞥。 归无咎竟恍然入梦。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块圆柱形的巨石。那巨石分明是人工所砌筑,断非天然之物。约莫十余丈方圆,四维仿佛波浪,高约丈许,如同浮雕一般刻绘着深浅不一的图案。 大致估计,约莫是作法的道场祭坛一类? 若在半个时辰之前,归无咎断然不识得此物。 可是现在,因为经历一事的缘故,归无咎目光中异彩涟漪,如同一柄利刃划过,登时揭破面纱,窥见了真实的一角! 木愔璃的玄种次序颠倒调换法,乃是以当时人事、过去现在的心念异同为引。归无咎加以动用之后,略作修改,但是大致沿用了“寄托于人”旧法,且较木愔璃的法子更加娴熟简练。 归无咎所用的“引子”,是他的道侣秦梦霖。 通过当年荒海之时的秦梦霖,和阴阳洞天之战后觉醒前世的秦梦霖之间的微妙变化,感应那一线古今同幻的玄机。 作法之时,归无咎神意精敏,将当年和秦梦霖相遇之时的点点滴滴,一情一境,一语一笑,尽数都复现出来。在神思之中工整不散。 于是—— 他立刻就辨认出来,那圆柱形巨石的侧面浮雕的一部分,那两根底部纹有两株葵花的梁柱,正是当年万殊阁内亭台楼阁中的迎门两柱。 如同寻到一处突破口,归无咎思绪犹如决堤,无尽的细节纷至沓来! 这圆柱整体,其实根本不是这般形貌,而是两个半圆形拼接而成;其原来之形态,乃是当年交易大会北门的两道门户之顶。 另外半侧附着其上宛若浮雕的“球体”,上有十二道金线织成六环,其实是余玄宗山门正殿前兽象口中的一枚圆珠。 至于环绕此石的波浪形底子,却是某一位散修洞府储物密室的阶梯。 …… 许多不相干的存在,拆碎之后拼接成了这样一件“奇物”。 不止是这件圆柱,其余许多原本以为并不识得、当是轩辕怀记忆显化的存在,此时也纷纷涌来,在归无咎的记忆中找到了源流! 换言之,不是归无咎经历既多,故而显化之地所得地利为多;而是整个战场,都是归无咎的识忆演化,没有轩辕怀一丝一毫! 归无咎占有完整的地利。 只是有许多地理风情、岛屿形象,完完全全是归无咎熟悉的模样,立刻就能辨认出来;而有许多却是不复完整,切碎之后杂糅到一起。 其实以归无咎的层次,这等低层次的“拼接法”并不难以辨明,理应一望之下,就能将每一个细节一一道出;但冥冥中似乎有一线迷雾笼罩,令归无咎不得看破其真容。 所幸木愔璃所持之法,令归无咎的对于与秦梦霖有关的印象再度强化,突破了那道壁障的限制。 这刻意打破、搅乱的目的是…… 在归无咎神意飞动的瞬间,他与轩辕怀的交手并未止歇。兔起鹘落之间,二人已经交手到了一十二式。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周身玄光忽然暴涨十倍,足下重重一踏,如离弦之间一般激射而出! 轩辕怀一怔。 归无咎竟然选择避去。 这一手有类于低层次修道者所用的“血遁”一类,乃是大伤元气的退走之术,只是更加高明而已。 只是此法并不明智,因为归无咎、轩辕怀二人所持乃是剑道真流之雏形,已然初步具备了感悟气机追寻的能力。遁术暂避,表面上看可以多拖延数个时辰,但归无咎若正面以自守一类的法门抵挡,所坚持的时间只会更长。 更重要的是,此战之胜负根本不在于此,因为要防备轩辕怀使出复活其余四界的法门,所以有进攻压力的其实的归无咎。哪怕轩辕怀并不去追,此时立刻作法复原其余四界,又当如何? 轩辕怀念头疾转,终以为归无咎如此抉择必有深意,于是立刻做出决断。 万道剑芒激射,烟尘滚滚。 轩辕怀跟了上去。 并且他一不做二不休,竟是和归无咎一样,选择了某种透支己身气力的法门,同时剑气连发,定准了要以实战分胜负。 一追一走,持续约莫半个时辰。 此等追击战,除非你一口气便脱离了对方的感应范围;若是并未脱钩的话,其实对于遁逃者相对不利。遁走之人时时面临选择,而追赶者由于心意相对专一,必然能够缩小双方的差距。 到了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已然重新回到了轩辕怀的攻击范围之内,再度施展出“八脉共生、两剑相合”的绝技。 归无咎头也不回,一面抵挡,一面维持遁走之势。 约莫三十余剑之后,已然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归无咎身上所负、几乎显化实体的灰色气机,已然膨胀到了蔓延全身的地步。再过十余式,这份力量定能令其彻底昏睡过去。 此战终于是结束了。 可是面对他所知的一切,这份胜果,轩辕怀却没有半点欢喜可言。 倒是归无咎…… 这最后的遁走,有何意义? 为何不断然回首,与自己拼至无憾? 他却不知,此时在归无咎的目光、神意之中,一道道碎片快速凝结。 某一座孤岛遗迹之上,坐落着大大小小数百只塑像。其中看似不起眼的一只石狮,其实正是当年万殊阁前之物。 又一座更大一些的岛屿,看上去明显是一座前人洞府;前半段倚山而立,后半段却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小院。此时那院中一道门户,分明便是万殊阁内二进的侧门。 此岛之尽头,暗藏一湖。周遭幽草,别有趣味。那湖泊并不是规则形状,尾部凹陷出的一部分,其实方圆不过数丈。此时这凹陷的部分,立刻和归无咎记忆之中,万殊阁内小园的“池塘”重叠起来。 诸如此类,融汇归一。 又遁走一阵,归无咎已然接下四十八剑,昏睡之意难以遏制;只要轩辕怀再出一剑,他便宣告落败。 但就在此时,二百三十六道意象,在归无咎神识之中,寻觅整齐,拼接完整。 当年故地,宛在目前,立刻变得生动起来。 万殊阁前初相逢。 天地之间,忽然七彩流具,汇成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形,快速遁至归无咎身前,曼然道:“既然心意相通、道术相通、荣辱与共,今日自当与君共对强敌。” 那身影与归无咎身躯一合。 瞬息之间,归无咎眸中精光一泛,精神、法力、气运,重回巅峰。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四境像身 峰回路转 眼前忽然浮现之人,正是秦梦霖。 不过斯人面目虽然惟妙惟肖,连归无咎亦察不出一丝破绽,但归无咎却知晓这只是一种奇妙的力量显化,而不是真正的秦梦霖。 因为方才这“秦梦霖”灵形巅峰修为,气象之妙竟似并不比归无咎、轩辕怀差上多少。 真正的秦梦霖,在灵形境界并无一丝修为傍身;转世之后、觉醒之前,其修为与灵形境归无咎相若者,已化身为阮文琴。 因此,与其说归无咎得到了帮手,不如说这是如此比斗之中他应得的收益。 “秦梦霖”与归无咎身躯融合归一,不单单是气机恢复之功,更令归无咎悠然生出一种天时、地利、任何皆在我的心念。 元光气机既然恢复圆满,归无咎立刻奋身抵挡! 由于此身所蕴藏的一切负面状态被清洗殆尽的缘故,这名义上的“最后一式”显然没有打出应有的效果,变成了从头再来的第一式。 不,甚至还有所不如。 因为归无咎回到了最佳状态,而轩辕怀却选择了消耗极大、死死咬住归无咎相斗的法子,其实此时的状态圆满,要较至善之境略略逊色一丝。 故而空中数百道剑光缓缓消散殆尽后,轩辕怀处只余下三五道残留剑气,算不得多大的优势。 归无咎这一手抵挡,乃是选择了于冥冥中吉凶之兆中以“正解”应对,但神通上无法匹配的那一剑上选择硬接。按理说自己当明显处于下风,但实际上却是差异不大。 神意飞渡,归无咎快速演算战局。 虽然自己在状态上的一线优势,但轩辕怀“八境双剑”的杀招却依旧未能破解。长久相持,依旧是轩辕怀略占上风。但他想要在四十九招之内胜过自己,到底是难能了。 既已寻得破解之法,归无咎异常笃定,对轩辕怀微微一笑。 本来他想看一看轩辕怀面对这奇妙景象时的反应,但抬首一望,轩辕怀却是双眉紧锁,似乎对自己气象复原极为不解。 归无咎立刻省悟—— 在轩辕怀的视角中,归无咎乃是无端复原,他并看不见“秦梦霖”的存在! 归无咎叹息道:“看来轩辕道友对于你我之界限与异同,并未明了。” 渺渺清音落下,立刻把身一振,从容遁走。 只是仪态是从容,已与方才决然不同,且并未动用那伤及元气的迅遁法门。 轩辕怀罕见的陷入迟疑。 他几乎就做出决断,不被归无咎牵制,立刻在原地复活其余四境分身。但金丹境轩辕怀极难是归无咎对手,只能留到最后,磨上千百次。 道境再度复原后的第一战,轩辕怀纵然初步掌握了二倍至三倍的倍称之力,但归无咎有过一次成功经验,必然能够纯熟使用四倍之力的一击。两相权衡,依旧不敌。 故道境决战,至少要斗上三场以后。 唯有元婴、近道二境,双方差距极小,重来一次,立刻就有更改胜负轨迹的可能;但概率至多也不过是在五五之数而已。 轩辕怀拔身而起,终是做出了决断。 他依旧是选择追击。 因为轩辕怀冥冥之中似乎预感到,归无咎此行,或许手持彻底颠倒战局的手段,不但可以用之于此境;亦可用之于其余四境。 瀚海之上,浮岛之空,如此追击一个时辰。 双方断断续续,交手一百五十七剑。 轩辕怀第一百五十八道“二元剑术”刺出之后,忽然心中一沉。 因为归无咎气机莫名恢复圆满、而自己稍损法力的缘故。此前一百五十七剑之效用,只相当于第一轮进攻中的二十九剑。轩辕怀心中推演,唯有再斗上百剑,才有可能重操胜券。 但轩辕怀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方才莫名出现的“意外”,会再度上演。 尤其是十招之前,这一预感愈加强烈。 果然,就在这一瞬,归无咎又止住遁走,徐徐凝立。 归无咎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平视前方。 心神之中,又有二百一十六道故景被成功发掘,拼接成一个幽森昏黄的洞天腹地。中有一位面目白皙清秀,身着锦织蓝袍的青年人,缓缓走了出来。 此人初看归无咎的面目似乎有些不善;但到底还是渐渐缓和。终于道:“说到底,还是希望胜我者胜人……输给当世第一人,心中无憾。若是你也败了,我岂不是成了一世之过客?” 言毕,身躯交映,似乎化为莫名之物,投入进归无咎的身躯之中。 此人正是墨天青之前的魔道第一嫡传,裴鸿平是也。 但是此人之意象,轩辕怀依旧是完全看不见的。在他的视野中,只是归无咎气机恢复圆满的怪事再度发生而已。 经由此境,归无咎神气再复。 此消彼长之下,二人之差距已然极为维细,虽然归无咎在在道术上依旧难以抵挡轩辕怀的最后杀招,但坚持五六百招,已非难事。 抵御已讫,归无咎再度遁走。 轩辕怀亦无良策,只得选择追击。 此时胜负之主动权已完全易手,轩辕怀虽然战力依旧领先一线,但是为了防备和遏制归无咎“收获”的速度,他只得选择跟随。 虽然他看不见秦梦霖、裴鸿平之影像,想不通归无咎到底是如何复原的。但显而易见,这和归无咎到处奔走、信步东西有着极深的联系。若让归无咎自由行动,后果极难逆料。 且轩辕怀之出手骚扰,也不由地变得谨慎三分。 因为归无咎有随时复原的可能,所以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法力消耗,不能和归无咎相差太多——必须保证加上“八剑二元”之法这一杀手锏后,自己的战力略在归无咎之上。 否则,此战已是彻底失去了悬念。 亦得益于轩辕怀的保守,归无咎的“第三步”来得愈发轻松。 他此时的承受极限是五百余招,但和轩辕怀不过区区游斗了六十余招,心神之内,第三幅完整的“画面”——一处规模颇为宏阔的道场,彻底成型。 一个身量娇小、明明清秀如玉一眼能够看出女相,却是少年人打扮的十四五岁的“假小子”,忽然跳脱走来,翻了个白眼,笑道:“看来归无咎你的‘天人立地根’之法也不怎么样,到头来还是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正是与归无咎初相识时的杜念莎形象。 此身一合,归无咎气机之明润,再度恢复至水满则溢的无暇至境。 到了这一步,归无咎心中一定。 此时此刻,除非归无咎罢战数日令轩辕怀气机恢复圆满再斗,且自己无所作为,方有可能落败。否则只消牢牢咬住轩辕怀消耗较自己为多的情势,此战已经有胜无败之局。 维持消耗,只要自己再得一次“吸收幻象”的机会,此战便彻底终结了。 …… 六个时辰后。 归无咎眉头微皱。 不料竟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 对于“故境故人与身合”之微妙,他自忖已然全盘掌握。 只要将打碎乱序的“故境”形象拼接完整,且那“故境”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人物,那人便宛若生人复原,成为归无咎的气机之补充。 继秦梦霖、裴鸿平、杜念莎之后,归无咎又尝试复原了十余地、二十余人。都是当年荒海故交,修为从灵形境到元婴境不等。 可是所得之人物,都是残破不全的形象,不复先前三人之旧观。 “吸收”之后,归无咎所得也极为微小。 第一印象,自然是所幻化之形象,境界功行并未足够。但仔细推敲似乎并不正确——因为所幻化的形象之中,有功行极弱的散修辈,如初入荒海激斗的火云道人等人,此辈根基之差可谓不堪入目,但形象之完整,收获之多寡,在所形成的二十余人中却可排名中上。 这二十余道形象中,完成度最高的是独孤信陵,差一步就是完整之躯,还要胜过九合宗白姓修士和奚轻衡。可是以资质而论,独孤信陵是明显要逊色一些的。 至于功行高下,明显也并不相干。除却独孤信陵之外的三四位元婴境修士,无论是人物完成度还是“吸收”之后给归无咎的时机收益,都颇不足道,明显不及数位灵形、金丹修士。 明明只差一具完整的“幻身”,归无咎就能彻底锁定胜局,但是却偏偏卡在这里。 仔细思索那二十余人的排序,归无咎忽然隐有所悟。 轩辕怀也自松了一口气,暗道归无咎那莫名恢复的法门也不是想动用就能动用的。 继续游斗百息之后。 归无咎微一闭目,然后抬首向前凝视。 一道宛若封闭阵门的地势,赫然浮现。 旋即有四人幻化而出,一字并肩排开,正是当年探及余玄宗秘境、化名“王慕霸”等假名的星月门四人。 排名最先的“王慕霸”双目无神,面颊上、胸口处明显缺了许多块。如此一来,纵然身体其余部分甚为精致,依旧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某种光影虚像、气机凝形,而非真实的人身。 归无咎却对这“王慕霸”毫无兴趣,只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人。 那人是个青年女子,英挺勃发,双眸之中杀机盈盈,几乎破体而出。 四人之中,其余三位皆是残破不全;唯有此人形象完整无暇,和最初的秦梦霖等三人全然无差。 她之道行深浅,资质高下,与秦梦霖、裴鸿平、杜念莎相去不可以道理计,但却有全身之体。 归无咎长笑道:“果然……此境示现,不在功行之深浅,亦不在修为之高下,而在于道心凝实,历境不磨。虽生于草莽,亦有展露峥嵘之时。沈道友……不,陈道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也算为这方世界,留下一道深刻的印记?” 青年女子面上浮现出一丝复杂,似乎思索良久,才道:“悉听遵命。” 随即缓步上前,与归无咎一合。 归无咎气机再涨。 同一时间,轩辕怀心中一沉。 他分明感受到,经由这一次神气归元,加上自己的这数个时辰的消耗,一个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此时终于攻守逆转,归无咎已明明白白在自己之上。 两人对视一眼。 双方都看到了……那最终的结局。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不偏不倚中道持 天地生我应如是 归无咎气机一涌,下一步便是杀招出手。 轩辕怀忽道:“你的翻盘之法,是何道理?” 归无咎笑道:“这本是轩辕道友施展的手段,其虚实微妙,破解之道,你却反来问我?” 顿了一顿,归无咎道:“此境中争斗了结,回归正身之后,自然知之。” 话音一落,归无咎立刻出手! 剑光之势,犹如浩瀚星雨,磅礴恣肆,自四面八方无尽涌来,层层叠叠,漫无边际。 这海天之上的战场,立刻化身为星河之里。 这无垠剑光,看似气象博大。但所示现的道术之理,其实并未有所超越先前所施展的手段。因为直到此时此刻,轩辕怀那八剑二象之法门,论高明依旧略胜归无咎一筹。 归无咎所胜之处,是四次补足精气之后前所未有的圆满气象,综合战力胜过了轩辕怀的久战衰疲。 故而不在道术上争,而是以规模取胜,乃是势所必然。 轩辕怀出手抵挡。 同样是纷纭四散之剑光,却是自内而外,处处截击。单单以一招一式的威力而言,算是平分秋色。 但轩辕怀仔细观辨两道剑气交手时的相貌,似乎要确认无误—— 双方平手;没有一丝一毫之偏倚。 轩辕怀虽然依旧保持平静,但双眸中的气象分明既有失望也有释然。如此结局,意味着没有任何奇迹的可能。 因为轩辕怀的漫卷剑光,其实依旧是二击复合的形态。 归无咎的选择一改旧观,是完美抵御气运吉凶的那一击,在真正的法术利弊上以稍劣的变化迎敌。道法上轩辕怀占便宜,根基雄厚上归无咎略胜,优劣抵消,故而打了个平手。 但双方之“规模”同等消耗下,归无咎状态上的优势,按比例计,其实是愈来愈大的。轩辕怀想要与之争锋,必须在道法上的优势略大一些,如此局面尚属复杂。 一击接一击,一式又一式。 其实以归无咎、轩辕怀二人的深湛道心,在归无咎第四次吸收“沈林心”时就均能推演出,如此以最紧凑、最激烈的姿态交手八百八十八招后,一切已然注定。 这看似浩瀚绚烂的剑气光影,其实只是不可逆转的过程罢了。 终于,归无咎刺出最后一剑。 轩辕怀上一剑的抵挡依旧是胜负未分的形势,但此剑一出,才恍然察觉,其气机陡然降低了一截。从均衡被打破到归无咎确立绝对的优势,只是弹指一挥间。 剑光崩溃、消弭、最后退散结成一团,仿佛一只巨大的光茧。 归无咎的磅礴剑气,依旧去势不止。 约莫百余息后,剑光才渐渐柔和、暗淡。那光茧的轮廓也逐渐明白——是一座常人身量三倍大小的塑像。 归无咎负手而立,心中默念,感受着这塑像中的生机急速退却。 七息之后,那塑像忽然呈现蜡黄色,缓缓坠落在海面上,好似已存在了千年万年。 就在这一瞬。 整个世界—— 甚至归无咎感应到其余四分界,如泡沫一般溃散瓦解。 …… 四叶草依旧在不远处悬浮。 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同时睁开双目。隐约望见正反五道分身,各自合归一处。 归无咎气象如昔,而轩辕怀之气机却似较动用此法之前大为不如,好似一身法力被莫名斩去三分。且道缘高明之辈不难领悟,这一份损失纵然不说是永久损害,也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方能炼回。 轩辕怀似乎极为专注,喃喃道:“此中精义是……” 恢复正身之后,他完整收摄五战之首尾,已然能够看清最终战局之中秦梦霖、裴鸿平、杜念莎、沈林心四人的形象,明悟了归无咎莫名恢复的缘由。 但是其中的“所以然”,却依旧未能彻悟。 归无咎低首沉吟数息,心念之中莫名体贴出五个字来:“三才征五境”。 看了轩辕怀一眼,归无咎道:“此法之着眼,在你我之根本差别。” 一番周折激斗,归无咎福至心灵,自问已领悟到其中精义。 寻常人一生贯穿,乃是一道记忆和经历的综合,过去、现在、未来密不可分,若斩去一段,我即非我。故不能相互支离、独立存在。所以进入那“身分五境”的分身环境中后,虽然其战力高低与当年等同,但其实只是一道无根照影,念头涟漪。 一旦斗法失败,自然不存。 而轩辕怀的根本,是所谓的“无情之心”,本为无心映照之体,横亘古今。虽然其时时幻化为乡土少年样貌,但并未更易本质。如此一人,即便抽象成灵形境、金丹境、元婴境、近道境、道境的轩辕怀,亦等同于完美实体,有根实相。 所以纵然斗法落败,也会留下一道“根本”,显为雕像之形。 这是轩辕怀的优势。 但凡事有利有弊。 此无情之相,乃是游离孤立于天地三才之外,不若真正“活人”与这方世界联系紧密,因缘不绝。 故而生人在那“身分五境”之术中,虽只是一道照影,却有天时、地利、人和之助力,一切因缘之照影,蓄成大势。反复滋养之后,胜面反而为高。 其实这门神通的初始形态,对于有类于轩辕怀的“无情之心”者本是防守型的神通。其在某一境中具有莫名优势,纵然其余四境不敌,也可坚持极久,甚至于取胜。 但是此法在轩辕怀手中却略作更易,又多出了一重变化。所有能够映照人心的关键地点,都被剪碎拼接,面目全非。并且有非同寻常的蒙蔽之力,极难还原本来。 所以反倒是变成了极厉害的杀招。 能够蒙蔽归无咎之神意者,是紫薇大世界所不存在的手段,明显是心情先生的手笔。 此人布局落子,不在虚处,而是极为具体,由此可见一斑。 但他的手段终究不能超过紫薇大世界所允许的极限;而归无咎的道行,果然已登临绝顶。所以当归无咎动用木愔璃之法门,刻意用心观照,专注之极致超越了那等同一界的门槛,这才窥见奥秘。 轩辕怀重复咀嚼数遍,眉间有释然之色,道:“原来如此。” 归无咎一抬手。 等身巨剑赫然凝形,数道剑意混同,似推似卷,轻描淡写间达到了本人迄今为止的道术巅峰,直取轩辕怀而去。 这是结束的一剑。 以轩辕怀目前的状态,决无法抵挡。 无论是正面将其击败,还是激发了他身藏的某件护身宝物,都意味着这场压轴大争彻底终结。 轩辕怀面色不变。 只是相貌在空灵线条和醇厚面目之间变幻了七次,旋即轰然崩散,化作一团丈许方圆的清气,宛若一颗星辰降临身前,无数精妙道则流转,竟是将归无咎最巅峰的“空蕴念剑”剑意抗拒在外。 不明就里之人,只怕方才那一瞬还以为轩辕怀就此兵解入寂了;三息之后,才能看出是一种防御手段。 归无咎微感惊讶,本欲再出第二剑。 但就在即将出手的一瞬间,忽地涌来一道莫名感应——一种莫名的欢欣飞扬之念,似乎自己得了莫大的机缘。 心中有一个明确的信号—— 在宛若白驹过隙、轻舟飞渡的那一刹那之后,自己已独立云霄,空空如也。 思绪微动,归无咎神意自纳物戒中一引,取出一道图卷。 光影一照,三十六像横立一线。最当头的一位,已非从前的变幻闪烁之象,而是彻底稳固下来,和二卷、三卷中的人物相同。 不是归无咎本身像,更有何人? 原来,轩辕怀施展的最后这身化流光的手段,虽然堪称是不坏不灭的防御至法,但却是以本身修为降等为代价。动用此法一次,就算复原回来,也只是和玉离子、秦梦霖相似或略胜的境界,不足以维持和归无咎并驾齐驱的旧观。 所以,轩辕怀虽未正式认负,或为归无咎亲手击败,但此战事实上已然结束了。 归无咎闭目沉吟良久。 今日,可谓是他道途中至关重要的一日。 此时此刻,旁人来猜想,归无咎大约是两种可能的心境。 其中一种,是意气奋发,昂扬不可一世。执当今终极盛世之牛耳,气壮山河,有飞扬跋扈之雄。一旦在极短的时间内功成道境,光芒必将超越一切先贤。 另一种心境,是冷冷清清,平平淡淡,在无人能够企及之处,未尝没有“高处不胜寒”的心境。古今所无,难得知音。 甚至于就是归无咎自己事先猜想,在自己战胜轩辕怀的那一刻,多半是两种念头中的一种。只是自己修持极厚,道心稳固,此等念头一闪而逝,大约只是可堪玩味的程度,不至于损真伤情而已。 可是这一刻真正成为现实,归无咎才恍然察觉,自己之心念虽然由满足而生刚健,由刚健而生信心,但是却恰好不左不右,不偏不倚,其实并不是两种心境中的任意一种。 自信不疑,从容中道。 且他之道侣、故交、密友等,不乏功行卓著极为杰出的人物。虽然较归无咎略逊,但亦无碍于光辉自现,不为任何人所夺。如今归无咎虽已独立潮头,却也并无寂寞之心。 因为击败轩辕怀,既是极大的成功,又是他从未怀疑过的必然;更是他道途中继往开来,终将翻过的一页。 凝神数息,回味这五百年的升降起伏,龙争虎斗,归无咎轻轻舒了一口气,曼然道:“不偏不倚中道持,天地生我应如是。” 同时缓步前行,来到那“四叶草”面前。 此时归无咎有绝对的信心,此物再度现出任何人的照影,亦非自己之敌。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一线玄通 根本不坏 归无咎并不迟疑,伸手摄拿。 就在他五指即将触碰到四叶草的一瞬,涟漪荡漾,又有两道清丽人影分别呈现出来。只是这两道人影并未与归无咎交手,只是各自存在了三四息,便消散不见了。 此二道人影,正是秦梦霖、玉离子二人之影像。 一阵清光浮泛之后,“轩辕怀”的形象果然再度出现,双掌一合,便是一道剑气刺来。 但此时“轩辕怀”的形象,已较第一次展现时大为不同,看似清光点点,华彩更盛;其实却是浮泛之象,相去真身略有飘移。 归无咎毫不迟疑,以一剑当之。 这一击高下立判,轩辕怀剑气节节败退,直到消散殆尽亦不足以抵挡归无咎的攻势,只得以身承受半数战力,随之化为千百个支离的碎片。 旋即那千百碎片聚拢凝结,重新聚成一个“轩辕怀”,但大小气象约莫只有先前之六成上下。 归无咎如法炮制,再出一剑。 又是一分一合,最终凝结成的形象再度缩水一半。 第三剑斩下之后,轩辕怀的形象终于被彻底消灭。 任何人物之影像都被泯灭后,那“四叶草”仿佛卡壳了一般,忽然变成看得见、摸不着、亦感应不到气机的存在,好似只是悬空假象。 归无咎并不急躁,只是从容静观。 果然,一十二息之后,那“四叶草”的有形之象,立刻化作一团刺目的清光,又似是一方幽潭忽地为石子所激,打破了千万年的平静。一阵沸鸣腾涌之后,最终又显化出一个人影来—— 却是归无咎本人的形象。 四叶草忽地自归无咎掌心的位置消失,自行挪动到对立的“归无咎”形象的丹田处。 归无咎一怔。 神意之中,传来再清楚不过的奇妙感受。 原本归无咎以为,这四叶草虽根脚极为不凡,到底是显化为一种外物。故而运用之法,或与其余外物无异,说不得要以辅佐之物、专属法门为凭,炼化成某一具体的存在。 但不料此物其实是万青冥道则显化的“结果”,虽然显化实体,又与寻常功法神通不同,但却更不类外物。 归无咎自然得之,那就进入了当场炼化的过程。 此“炼化”之道,乃是以归无咎真身为鼎炉,以久候千万年的因缘业力为火力,不需要任何辅佐之物。与其说是炼化,倒更像是以灌顶一类的法门传授道术神通。 本身照影瞬息之间的奇妙变化,纵然是归无咎,也不由生出一丝心折。 在外而言,无形无相。 归无咎虽然“感应”得到,但是目力察之,却一无所见。不但他自己不可见,甚至归无咎无比确信,纵然是道境层次当面,亦完全窥不破此时微妙的一丝一毫。 唯有神意之中,丝线牵连,清楚“望见”了那奇妙的变化。 道境不可见,在常人眼中或许已是敬畏万分的存在,但归无咎这里却并非第一次见。他空蕴念剑大成之时,那创法老道忽然显化,便令归无咎生出了相同的感觉。 单单是如此,也不足以掀起归无咎心中涟漪。 真正称绝的是,那神意之中的“所见”,断然非是精神流布、气机演化一类、带着强烈虚拟气息的存在,而是具体真实到了极点,第一次令归无咎生出神意内察的神识世界,就是一个完整真实世界的念头。 四叶草之演化,“外在不可见、内在极真实”的具象之物,是一根线条。 沿着那虚拟之躯的丹田处为起点,遥掣亿万里之外。 其实“真实”二字,是对归无咎现有的精湛道行而言的——因为这一根线条,可着实纤细到了极点。得此机缘者,功行至少要到圆满之境,才能勉强察觉这一根线条的存在。 且必须是在自己状态最佳的时候,心无旁骛,犹如归无咎动用木愔璃观想功法之专一,方可令其显形。 唯有功行到了圆满之上者,才能摆脱这线条的“抽象”,捕捉到他的厚度、粗细。 如此,依然未见其真。 唯更进一大步,功行到了归无咎、轩辕怀“身在道境之前,心在道境之后”的奇妙境界,才能发现这“线条”的真实秘密—— 其实这根本不是“线条”,而是一根“管道”;或者说是缩微无数倍的阴阳洞天通道! 此时此刻,归无咎自然就明白该当如何做。 他神意精一,持于一点。 然后将这一念神意,渡入这“通道”之中。 单单这一步,又有言之不尽的真义,非归无咎、轩辕怀这一层次的人物,无论如何,亦当不得其门而入。 神意既渡之后,宛若凭空受到了莫名而来的加“加速”之力,犹如弓弦一发,顷刻间就不知到到了何处了,甚而疑似已在星河之外。 如果说先前两大步骤—— 窥见“通道”真容,钻入通道之中;虽然要求极高,但未必没有妥协钻营的法门。此时这一步,就是实打实的硬关口,清楚说明了为何非此等修为者,不能窥伺机缘。 哪怕是道境大能,此时一线最微弱的神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遥纵半界之外,也完全超出了本人感应的极限距离。唯有立下革故鼎新之功、创立道术的人物,有一种超然于时空界限、独立于过去未来的妙境,在自己那一丝神意没有遭受外物干扰的前提下,始终能够断断续续感应得到。 一刻钟之后,那一线线神意来到了通道的尽头,忽然一落。 归无咎双目紧闭,似乎整个心神都沁入那一丝神意之中,感同全身。 …… “归无咎”睁开双目。 立身之处,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半开庭院,院中开凿了一方十字形的水池。正北方向的二阶圆台上,有一道不知是真人还是塑像存在盘膝而坐。面前是一只铜釜,紧覆在一只封闭形的炭炉之上,盅盖揭开,釜中是汤水呈现激烈的波浪形,似乎依旧完全烧开了;但是其形象却是完全静态的,又似乎彻底冻结了。 坐着的那人,眉清目秀,双十年纪,手中持有两根铜箸,呈现一个微微抬起的动作,箸间夹着一根长条形的瘦肉。 若说是塑像,可真是真切到不可思议。 他背后尚有两个侍女,手执宽叶芭蕉折扇,一般的栩栩如生。 侧门处还有一人,此人手中托着一方黑木案板,板上置一只圆盘,当中是一只至少有五六斤分量、类似熊掌一类的熟食。 并且他一只脚踏在空中,身体明显前倾,竟然并未跌到。 归无咎双目一凝。 此地之气象,数息无比,分明是紫薇大世界之环心,末拿本洲。 自己又回来了。 眼前这数人,观其衣着,分明是朝雾神社的规制。并且这数人决不是塑像——两个侍女及门口那位手持托盘的侍从尚未入道修炼,气机尚不显著;但正中主座上那位年轻人,却分明是一个白银镇卫的修为。 归无咎心念一动,本欲上前静观,一探虚实。 五大神社的道术,以五行具象为本,如此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定身之法,着实罕见。 但他立刻发现,自己身躯竟然纹丝不动,宛若泥塑木雕。 同时,脑海之中微微刺痛,似乎自己神思运转过疾,消耗极甚,竟是不亚于和轩辕怀斗战时苦心思索破解之道的状态。 归无咎心中一凛,他明明并未动用任何快速演算类的法门。 既不明缘由,归无咎但凭直觉,当机立断,切断五感,不做任何思索,只是静静旁观。 同时收敛神思,蓄养精神。 因为他明确感受到,若是神意不堪重负,那么此身与真身间的联系,就要断绝。 不知过去多久,是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归无咎定睛再看,不由微微一怔。 那幅静态的画面,看似与先前大差不差;但仔细分辨却依旧能看出许多细微的分别来。 端坐的那年轻人,原本是嘴巴紧闭,此时却微微张开;右手铜箸原本是离开铜釜二寸许的高度,此时却抬高了五六寸,将将达到他自家胸口的位置。 门口处持着黑色案板的侍女,此时前脚已然落地,后脚跟反而微微抬起,疑似向前踏出了半步。 归无咎再仔细感应,终于恍然大悟—— 此间并未被“冻结”,依旧是曾经那个“末拿本洲”,只是在自己的视角中,时间过得极为缓慢而已! 紫薇大世界本土。 末拿本洲。 各自有自己的时空之序。入此则以此为准,入彼则再做锚定。 但自己这一回却并非是真身遁至,而是一念神意通过四叶草所演化的奇妙通道赶来,此时心神遥制,依旧在正身笼罩之下,时序亦以紫薇大世界的真实时序为准。 这是归无咎迄今为止参与的最漫长的一场饮宴。 在门口那侍女将熊掌模样的馔食呈上面前的这短短十余步,那青年将第一口肉食吞入腹中,于归无咎而言,已是一日一夜。 归无咎仔细忖度。 四叶草所显化通道,只是一条“通道”而已,并未有任何附加的法诀、道术提点。那么维持现有的状态,便是取得功果的真正手段。况且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将神意退却回去的办法。 所以,只得耐心等候而已。 又过了二日二夜。 足足三日夜之期一至的瞬间,归无咎心头莫名一松。 此界彼界的联系浸染,已然达到了一个必要的限度。 面前的画面也陡然加速! 那青年手捧熊掌,大吃不止,并且口中传来啧啧响声。 “归无咎”的这道身躯,明明并未附着于任何附身之上,此时却忽然凝实,一举完备的末拿本洲中人的气象。 归无咎怔然。 旋即惊讶之意顿消,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因为归无咎明白无误的感受到,此身的生命力,不在是原来显化之躯的百余载寿命,而是与紫薇大世界真实的自己等同。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终始错乱 御虚之道 此机缘之厚非同小可,只怕愈是功参造化的大能一流,愈知此功果来之不易。 执掌紫微大世界的至高妙缘,本来便是一次“唯一”而“有限”的机会,任你功行再高,亦莫能例外。体现在末拿本洲的“无心映照”之上,就是其功行再高,寿元也只得区区百余载上下。 寿尽缘灭,以此为证。 如今有限化为无穷,这意味着只要你在道境的功行足够高,达到当之无愧的“天下无敌”之境,构成以你为中心的两分大势。那么整合末拿本洲的时机,自然就到了。 如此机缘,竟然授之以外人,可谓是不可思议。若非归无咎亲自四叶草中见得原委,断然难以相信。 不过,如此非凡妙手,此时竟有稍稍失色之意—— 因为在此之前,归无咎助力殊神韵,已然有望完成末拿本洲的第一次统一。那万青冥横跨纪元的布置,竟然非是开辟之功,也可以说造化弄人了。 但此法对于归无咎而言依旧有着莫大的作用。 按照归无咎的推测,纵然殊神韵完成了统合末拿本洲的伟业,她也只是取得一件前无古人的“功果”而已,并不以为着她之化身在末拿本洲之内也拥有了无限的寿元,她所建立的混一伟业会一直持续下去。 若是归无咎所料不错,犹如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殊神韵虽先拔头筹,但终究是“只取一瓢”,并不妨碍后来者继续于此获得机会。若是如此,归无咎今日之收获,价值并未失色。 这一点,归无咎是从当年末拿本洲之旅中妙智真的暧昧态度体会出来的。妙观智大魔尊的举动,分明有暂避锋芒、以待将来之意,若此时紫薇大世界中是唯一的机缘,她断然不会是如此态度。 此时此地。 归无咎静心感悟。 虽然内外两界的“时序”在自己这里完成了统一,但心念之中依旧有一丝不谐之感,似乎心意汇通,尚未达到至善之境。 对于这一点,归无咎并不急躁。 很明显,此四叶草幽径所提供的“办法”,就是“存在”和“同化”本身。按照先前所感应的进度,至多一日,这份不谐感便彻底化去。 于是归无咎在此人宅邸周围逡巡观望了一日,不多时就观望明白了此间虚实。 这座宅邸虽然稍稍偏出本城,但规模却自不小,主人便是先前独自饮宴的青年名为白薇芝,乃是朝雾神社一位镇卫领的嫡传后裔,只是独自开辟门户,镇守在外而已。 此时的归无咎有正身之凝实,但同时具备的幻影虚身的某些特性,在宅邸内外自由逡巡,上下人等,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不知为何如此。 第二日清晨,白薇芝用完早饭,在庭院之中行功半个时辰。忽地将一位侍女唤到近前。 归无咎看得分明,这侍女便是伺候白薇芝饮食的那位。 只听白薇芝言道:“旬月以来口中寡淡。准备一道五味莲花羹,一对紫睛墨熊的熊掌清炙。” 那侍女慌忙道:“五味莲花羹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备好,若是府主今日午餐推迟半个时辰,便能享用。只是清炙紫睛墨熊熊掌的清理功夫费时费力,且那化毒去腥的功夫必须在烹饪之前料理。至少三日以后,方能做成。” 见白薇芝不语,侍女试探着问道:“今日先将五味莲花羹做来,三日后呈上清炙熊掌?” 白薇芝忽然一笑,道:“不必。这两道佳肴,须得一齐享用,文武相济,才能激发其中美味。三日后一同呈上来罢。” 归无咎心中忽地涌起一丝微妙感觉。 旁人听这话,听不出什么;但归无咎却非常笃定的确信—— 所谓“五位莲花羹”、“清炙紫睛墨熊熊掌”,分明就是白薇芝昨日所食的两道菜品。 反复玩味,心中忽然有了一线猜测。 对于此身在末拿本洲的不谐之念从何而来,认识的也愈加清晰了。 此时归无咎在末拿本洲、琉璃天上两处的感应心念是完全相通的。那厢归无咎感应分明,轩辕怀动用那奇妙的“剑气混沌”之法,至少需要十个昼夜方能恢复本来,所以归无咎有充足的时间,将末拿本洲之中的履历补充完整。 如此,三日之后。 午时。 饮食的时间,地点这些重大关键尚且不提。以归无咎精湛至不可思议的神意感应对细节的把握,单单从那铜釜呈上之后的色泽浓度、汤水位置深浅的毫厘之差,便绝对笃定,此时,不是三日之后;而是回到了四日之前。 门外传来一阵微微响动。 一个侍女,手持黑色木盘走了进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切都对照无误。 就在这一瞬,只要这名侍女左足再踏前一步,那定格的画面,就是归无咎刚刚来到时的画面。 但是这一瞬到来之时,周围的一切却都土崩瓦解,轰然不存。 归无咎定睛再望,小园之中稀疏寥落,并无一个人影。只是一墙之隔外,隐约传来风声啸声、气机流布之声。归无咎遁至面前一看,南墙之外,是白薇芝正在修习朝雾神社御水功法。 一道完整的时间线,被割裂,剪接。 原来,归无咎虽然已经做成了第一步——“内外时序相等,流速相当”,但是要稳固时空正序,因果相从,才算是真正大功告成。 就在此时,归无咎丹田之处,“四叶草”的形象忽然无端浮现,然后分为一内一外两道。 外间那一半快速逸出,和末拿本洲的天地气息相合;而外间这一道却似水乳交融,纳入此间“归无咎”的神意之中。 归无咎心中轰然一震,立刻多出许多感悟,并明了得法之门径。 原来,只需要在末拿本洲之中三十六个固定的地点游走一遍,便能瓦解“时间乱序”之弊。不单单是有益于归无咎内外相谐,按照既定的步骤做事,更有一桩奇妙的好处。 如果实现了流速和时序的双重吻合,归无咎遁自末拿本洲就不需要通过这看似细微幽玄无比、仿佛阴阳洞天的丝线通道,而是会构成极为强烈的等身直觉,心神一映,俨然整个身躯就都来到了末拿本洲之中。 看起来,似乎和当年武道界域中所得的“真幻间本身像”有几分相似。 不过不同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真幻间本身像是真真正正的“挪移”之法。而眼下这一道法诀,虽让你有一瞬间真身莅临末拿本洲的错觉,但其实你的“真身”依旧是停留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原地。 当然,这虚拟“挪移”之法自不是绣花枕头,其中蕴藏了一道极厉害的手段。 一旦你将自己“挪移”到末拿本洲之中,看似外间的“真身”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但其实却性质一变,唯有最具体的有形法力方能伤损其身,而一切超出一界之限、缥缈莫测的气运、演算等手段,又或者超出道境之上的真流业力,都无法落诸其身。 因为归无咎这一部分虚拟之身,因果之寄托,已然挪移深藏到了末拿本洲之中。 归无咎思忖良久。 其实这收获不可谓不大,但是归无咎只感到有些违和。 所谓人力有时而穷,愈濒临极限,差距便愈小。单单是以法力雄厚的层次的而言,归无咎固然是古今道境之极限,但当世其余十来位圆满之上,其实和他差距极为细微。 而除了轩辕怀之外的对手,归无咎皆能快速击败,所倚仗的恰恰是那些虚无缥缈之物。以归无咎重立空蕴念剑真流大道的功果业力,于此和当世其余顶尖嫡传拉开的差距。 所以…… 此法提供的看似可怖的防御能力,其实并无大用? 又仔细揣摩,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浮现出来,归无咎也终于找到了那违和之念的来由—— 似乎此法的假想敌,是那般人物? 诸如心情先生、妙观智大魔尊等在末拿本洲之中弈棋的真正大能,若不惜代价,亲自降下法身于紫薇大世界之中……此辈道术务虚之道上的精妙归无咎就算臻至道境也远远不及,明枪暗箭,着实难防;而以法力而言,既入紫薇大世界之中,就不得不受紫薇大世界的制约,难以超越某一极限。 所以,归无咎臻至道境之后,只需要掌握“倍称之力”的手段,以他登临绝顶的法力,再用此法屏蔽一切晦涩手段,自己就俨然是紫微大世界的山大王,就算是上境大能亲自下场博弈,亦占不到丝毫便宜。 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归无咎以为事实极有可能便是如此。 只是一个念头莫名浮现—— 若果说有人来到四叶草面前,便是激发开启封印之玄机,令万青冥将封锁的记忆解放出来;那么此事他自己知道便足够了,为何要展现于归无咎和轩辕怀面前呢? 归无咎忽然感到,踏遍三十六位,攫取此道机缘的念头,变得异常强烈,甚至有些不可遏制。 于是他当机立断。 此时内外时序流速相同,归无咎已经遁返之能,当即心神默运,此身再度寻到那一丝细不可查的通道,缓缓退回至琉璃天上。 归无咎隐约感应到,此时似乎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 似乎唯有那般做才是正解,但不知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了。 ps:感谢维北有斗道友的盟主打赏。 正文 第六十章 一式两便 胜负分明 归无咎本来谋算,是在末拿本洲中返至北砂神社,寻到殊神韵后,问明她的意见,再做决断。 但他分明感受到,那踏遍三十六地、一举完法的驱动力已呈跃入之势,几乎就要遏制不住。 于是归无咎才果断退返回来。 虽然此法门的确是效用甚大,但归无咎并不愿意在身心有一丝不和谐圆融的状态下承受此法,更遑论这事到临头的冲动,几有裹挟之意。 我命由我,矢志不移,乃是归无咎一直以来所持之心念,此时自然不会妥协。 此时,归无咎蓦然眉头微微一皱。 原来,就在他丹田处,那“四叶草”的形象再度复现。较之其原本的形态缩小了七八成,但那显晦之间的超妙韵味却愈发滋长充盈,且占据归无咎的金丹正位。 不止如此,此物还遥遥与归无咎神意相通,隐约传来一道心念,似乎是在催促归无咎尽快返回末拿本洲,将其所馈赠的法诀彻底完成。 竟是有一些阴魂不散的味道。 归无咎略一思忖,已有定计。 当前之策,莫过于将此物暂时封印。欲做成此事,单凭自身之功行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依傍外物。当前归无咎身上所持之物力能够承担此重任者,非全珠莫属。 神意一引,全珠倏然浮现,以莫名出现在金丹正中之方位,和那“四叶草”完全重叠。 归无咎要做的,就是凭借全珠若虚若实、既是虚丹遗形,又是本命法宝的双重特性,将四叶草容纳其中,然后转虚为实,仿佛经历一昼一夜的运转后,其已在全珠之内,而与本身无涉。 到了需要动用此法时,逆用此法门,又可悄无形迹之间将其吐了出来。 运转此法,约莫六个时辰。 归无咎暗暗摇头,没有想到却是有些麻烦。 因为这“四叶草”所持因果太过高明,与本人气运吉凶、道则深浅息息相关,就算是一团无所不在的清微气机,看不见,摸不着,亦不可分割。若要将其封印,必须将一部分与之纠缠不清的法力一同封印进去。 此法力之封印,可不同于斗法中的法力消耗。 斗法中消耗了法力,不过打坐调息便能复原;而此时之封印,其实这法力依旧存在,内外感应连结亦全无差错,只是不能动用而已。等于归无咎永久缺损了部分法力,家财万贯,锁于匣中。 气力之损失,竟不教轩辕怀为少。 自己身为胜者,经此一役,功行战力却不增反减,断然不成。 就在此时。 归无咎忽地微微抬头。 却见他双掌一合,气机猛地暴涨!此身所立之处,似有一朵八瓣莲花快速绽放。到了完全盛开之时,凝成一道精纯剑意,向着正前方轰了过去。 高明为表,雄浑为里,沛然难御。 此招脱手的一瞬,那已然化作混元剑气光球形态的“轩辕怀”,已是气机一合,极快速的显出真身。然后他双目一睁,看见归无咎立在面前施法,便立刻刺出一剑。 轩辕怀本是神意初复,应机而动。本来也谈不上有“偷袭”之意。但正因为其无心,所以反倒是愈发难防。 可是归无咎的这一剑,却有后发先至之兆。 两道剑气轰然相交。 高下立判。归无咎之剑意虽然法力和轩辕怀抵消,但是却有一道莫名高渺的存在,环轩辕怀之身一扫而过。经此一卷,轩辕怀身躯骤然凝实,似乎化作一方白玉塑像。 在五境之争中轩辕怀落败便是化身塑像,如今正身搏斗,依旧是如此,当知其中或许有着莫名的关联。 归无咎气机一复,神思内察,忽然微微一笑。 不启不发,此之谓也。 原来,为了应对轩辕怀的突然出手,归无咎瞬间晋入至为高明的临战极境,一身法力凝练归元。化作至高一剑。虽已料到轩辕怀复原之后法力不及从前,但是作为入道以来的最大竞争对手,全力以赴的迎敌,已然成为本能。 与此同时,全珠封印“四叶草”的步骤却并未停滞。 如此,“四叶草”的意象便被完整封印于全珠之内,且并未多浪费一丝法力。 若归无咎是好整以暇的迎接轩辕怀的挑战也就罢了,一剑获胜,自是丝毫不难。但归无咎在炼化“四叶草”的同时出手,一内一外,并行不悖,其实是有着不小的风险和挑战性。 成败之攸关,不亚于先前和轩辕怀元婴、近道二境之对决,甚至犹有过之。 这“鱼与熊掌兼得”的决断,若是在仓促之间,实难有这份魄力。 可巧妙的是,轩辕怀气机有损,归无咎站稳三十六子第一之后,形势悄然发生变化。归无咎与轩辕怀之间,已经从均等制衡,化为强弱有别。过去斗法之时效用渐渐被中和的“前知三十六息”之法,竟又重新焕发光彩。 这也是归无咎那一剑有后发先至之兆的原因。 于是原本极具风险的危机,就极为轻易的被化解,还为归无咎解决了一大疑难。 当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一步领先,步步领先。这便是所谓的“大势在我”。 在“四叶草”被完全封印的一瞬,归无咎耳畔忽地传来一声清响。似乎这方奇妙结界,终于瓜熟蒂落。当即不再迟疑,奋身一剑,将此境斩破! …… 琉璃天上。 虽然久候数十日,但在此间等候的九宗嫡传、诸位真君,以及一众宾客,却都十分耐心。 越衡阵营这一方,最初时宁中流、薛见迟、元鹰、施凤楠等诸位真君,神情其实颇为凝重。但等候了三五日之后,似乎为之释然。 此战延续的时间愈长,对他们而言便愈有利。 因为轩辕怀是在归无咎之前进入那门户之中的。如果按照最坏的情形估量,琉璃天内所藏之物果然对于本人功行战力有着极大的好处,且那机缘易被收取,那么归无咎极有可能速败。 如今进入持久战的环节,很显然要么是轩辕怀并未及时收取到那机缘,要么那机缘对于斗战并无助力。若果这唯一变数并未成为败因,那么诸位真君对归无咎今日之道行,有着充分的信心! 又过了一阵,秦梦霖忽然抬首一望,神色微微变化,只是看不出究竟。 却见她指尖轻轻一点,一道光影浮现。 在此时此地的诸位嫡传之中,一干人等最为关注的,只怕就是秦梦霖的意见。只是旁人见她有所动作,都是忙不迭将目光投了过来。 玉离子、御孤乘等人立刻省悟,这是张开三十六子图之图卷。 莫不是她感受到胜负已分? 但是定睛一望,三十六子图榜首,依旧是归无咎和轩辕怀交替不定。 秦梦霖微一皱眉。 这数日间,她隐然有一种亲身参战、天地同力的心念,似有沛然大势,颠倒均衡。原本以为是因为她和归无咎的道侣关系,所以有此感应。但是仔细研磨体会,却似不然。 似乎这感应是实非虚,局面已悄然发生变化! 若是生变,必然示现于三十六子图上。 可是心中甚是确信、预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并未成为现实。 就在这一刻,包括四位天尊在内,琉璃天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首一望。 天中一界崩散,那玉色门户也悄然隐去;无限玄妙气象豁然发散,待其气机逸散殆尽之后,隐约望见一个人影,自那溃散小界的中心纵身而下! 南宫掌门、薛掌门、杜明伦、蒲方舆以及其余诸位真君,都是感到心口重重的一跳。万载修道、波澜不惊的道行十分自然的被打破,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死在那纵身下落的人影上。 蒲方舆真君当先喝道:“是轩辕怀!” 宁真君、薛见迟等人心中一沉。 九宗嫡传之中,江海、符凝锦、尹九畴等人,面露振奋之色。 而林双双、穆暮、束玉白却都是轻轻出了一口气。这三人只是觉得心中莫名一松,但要说欢喜异常,也未必见得。 杜明伦拊掌高声道:“甚好!大局定矣!” 虽然藏象宗付出的代价甚大,但最终的结果并未有差,那一切就都值得。 而越衡阵营一方,魏清绮、木愔璃、宁素尘、沈湘琴、云千绝等,面色都俱是诧然。但抬首望天,那人物形象已是愈来愈清晰,手持剑诀纵身一落,正是轩辕怀无疑。 且他来势极快,势若千钧。 杜念莎尤自不信,双目牢牢锁住轩辕怀,忽然微微一笑,道:“不对!” 话音未落,魏清绮亦察出异常。 因为远途飞遁,以轩辕怀的剑遁之法固然可以做到快捷无比;但此时那结界与诸君守候之地相去并不遥远,而轩辕怀之遁术与遁法理应之轻盈收势迥异,倒是有雷霆万钧的气象,刹那间就要重重落回战局之内。 说时迟,那时快。 “轩辕怀”轰然一落,重重击在原先的战场圆心,虽然栩栩如生,但却纹丝不动。若非此地是被四御门秘宝炼制成有形实体,而是虚空中斗法的话,只怕轩辕怀就要在琉璃天上坠落下去。 蒲方舆面色陡然一变。 就在两大阵营的诸真君、嫡传都急切要查看轩辕怀之虚实时,木愔璃忽然轻轻抬头,叹息道:“是归师兄胜了。” 诸位真君原本是关心则乱,此时听木愔璃出言,各自如梦方醒。再度抬首,却见一人衣袂飘飘,自那溃散小界的中央信步走来。 其目光如电,神变如龙,和轩辕怀的寂灭之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成败论定 祸福之论 诸宗真君,各家嫡传,以及旁观的宾客,望见归无咎形象,耳畔再飘荡着木愔璃的这一句“是归师兄胜了”,一时竟不由飘荡其一股并不真实的感觉。 尤其是归无咎的气象,澹然平和,雅量高致,和众人想象之中的胜而归的气宇轩昂截然不同,倒像是竹林清闲之士,饮宴归来。 清楚可辨,越衡一方诸位真君、弟子,明明面露喜意,却不敢肆意放纵,唯恐又有反转。 而辰阳一方众人,却是目光牢牢盯在归无咎身上,似乎尤不相信轩辕怀落败的事实。 一时间竟形成了沉闷的僵持,但谁也没有想到亲自发问,自归无咎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秦梦霖掌心一动,打破了这份僵滞。 却见她指尖清光一点,“三十六子图”再度复现。此时因小界内外气息已通,却见榜上第一人之形象栩栩如生,宛如归无咎的对镜照影,一左一右,一东一西,相映成趣。 无比确凿—— 一世争魁,归无咎胜。 九宗道争,越衡得胜。 三十六万载,一卷之终结,一卷之新生,走向如何,终有定论。 这道印证的威力仿佛不亚于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全力一击,琉璃天内外,人人色变。 蒲方舆、辛雅安、杜明伦等人,面上隐约有青气一滚,更夹杂着一丝茫然。 而越衡及友盟一方,却是人人欢喜。 南宫掌门与幽寰宗薛掌门相视一笑,各自长笑出声。 盈法宗元鹰掌门拊掌道:“快哉!” 他身后云千绝双袖一振,踏前一步。嘴唇微微一动,但足足顿了三息,才由衷道:“恭喜。” 其实有精擅唇语者,轻易便能知晓云千绝起初想要说的并不是“恭喜”二字,而是令一番更加冠冕堂皇的赞誉之言,铺陈之论。但是他心中终是震动未消,压倒了欢喜之念。 韩太康叹息道:“归道友终于还是成为这一世的第一人。韩某也说不出这是偶然还是必然,且不知无论如何评价,终是言轻。似乎除了与云道友那般的一声道贺之外,也说不出其他的什么了。” 吕玄却似并未为归无咎声势所慑,只是道:“好在吕某听闻归无咎师兄所持功法与旁人不同。近道之后,并无极漫长的水磨功夫,而是一蹴而就,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就道境。所以,我等也不会被归师兄的光芒笼罩太久。” 说到最后,他自己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颇为自得。 归无咎微微颔首。 此时此刻,他剑心朗照之下,对于在场所有人的心念流动,尽数历历于心。 如云千绝、沈湘琴、韩太康等人甚至是诸位真君,神色振奋激越以至于“言辞难表”者,其实事先对于自己能够胜过轩辕怀,并无绝对的信心;因为喜出望外,所以不能自胜。 而诸如木愔璃、杜念莎这般对归无咎取胜真正坚信不疑者,此时颇能自持,仪态娴静,只是面上含笑而已。 而藏象宗那一边却正好相反。 如江海、符凝锦等看似保持平静,但锐利目光在归无咎和轩辕怀玉像之间反复逡巡者,都是对轩辕怀有着绝对信心之人;而诸如林双双、穆暮等遗憾之意外显者,其等或许也一直认为轩辕怀胜面更高,但同样也承认归无咎有获胜的可能。 十余息之后。 归无咎悄然抬首,对着镇守琉璃天四方的四位天尊言道:“一纪终局,胜负已分;九子之位,终有定论。” 声音虽然不响,但平静凝练无可置疑,恍惚是出自一位道境大能之后。 如果换作一个道途中经历波折甚少的人物,此时势必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归心的感觉,甚至想到返回宗门之后,如何广谕上下,为得胜贺! 但归无咎早已道心如铁,他无悲无喜之从容可不是假装出来的面皮功夫。此时近道门户在前,归无咎心中唯有彻底论定后踏入破境之门,又岂会流连于世俗虚誉?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更何况元婴斗法之胜,只是他道途中的一小步而已。 归无咎一言既出,众人才反应过来。哪怕归无咎得胜的冲击力再大,四位天尊也当有所表示了。 东方晚晴道:“轩辕怀动用退藏之法似乎非止一次。凝练本元,恢复法力无虞,只怕需要六十载以上。暂时难以一同入阵。如今其余八人却是耽搁不得,莫不如再替补一人。贵方可自行定计,是束玉白或穆暮中的哪一位,取了末席,一同入境成道。” 顿了一顿,东方晚晴又道:“其实我等均知,琉璃天承受之极限远不止九人。先前九分之例,犹有余裕。凡是并非不可破例,只是看值不值得而已。轩辕怀虽败于归无咎之手,终也是前古所无的杰出人物,自然是有此资格的。六十年后,待轩辕怀法力复于旧观之时,我辈四人一同作法,将琉璃天气机激发至一百二三十分,再中途加入。不知三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内外诸人感受各异。 玉离子、御孤乘、申屠龙树等道行极高明之人,此时不由深受震动。 在他们想来,轩辕怀与归无咎,无论谁胜谁负,都应当是半线微差,名义胜负而已,一如御孤乘和秦梦霖在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的结局。没想到轩辕怀竟受创如此之重,非六十年之功难以尽复。 这岂不是说,二人差距较想象之中为大? 而此言落在辰阳一方三位天尊、诸位真君耳中,又是另一回事。 乍一看来,东方晚晴之言似有示好安抚之意。轩辕怀此时竟是无法如琉璃天修持的状态,她不但没有加以阻挠,反而主动提出破了三十六万年所未有的成例,可谓十分大气。 不止如此,九子成道成为十子成道,得益的也是辰阳一方。 但仔细品味又不难发现,东方晚晴通篇所言,都是入阵人数之安排。至于确认胜负、宣示结局,却是只字不提。很显然,这在东方晚晴那里是无可争辩的既成事实,毋庸再论。 看似示好,却是以退为进,暗藏着深深的强硬。 季苍生、诸永宸都是沉默不语。 姜成鹿原本要说些什么,但见那两位无动于衷,于是也欲言又止。 他们何尝不是心中明亮,无论是出言赞同还是反对,都是落在下风。 此时,归无咎来到越衡阵营之前。 宁真君慨然道:“我终是并未看错你。” 归无咎神思一动,仿佛回到五百年之前,坦然道:“正是有了真君信任,才令我踏出了至为艰难的第一步。” 元玉精斛一旦为一人炼化,便没有反悔余地。能将此物毅然用在一个破境希望已极为渺茫的人物身上,确然是不小的赌注。 宁真君笑道:“我也本无恃恩图报之意,只是做出正确决断,心中快意,不复他求。” 南宫掌门正要说话,琉璃天上滚滚清音忽地涌来—— “利弊相参,福祸相成。有机缘而不能守,反而为殃。就有某来印证一番,贵方能否受此福缘。” 辰阳剑主,季苍生。 声音无悲无喜,但却异常沉重。 越衡一方诸位真君,心头陡然一沉。若是并未领会错,他的意思是…… 那厢杜明伦却面色一振。 他到底是心性老辣,在蒲方舆、辛雅安、梅雪亭等诸位真君还沉浸在对轩辕怀失利的不解中时,作为损失最大的一方,杜明伦立刻就从失利的打击中醒转过来,想要筹谋最后的补救之法。 思来想去,归无咎与轩辕怀的最后一战,并无一人旁观得见。这便是可以做文章之处。他念头疾动,立刻想出三四条可堪挑刺的地方,正要与蒲方舆真君说道。 但没有想到,道境大能的气魄,超出他的想象。 他所想的,是在规则范围之内如何去钻细节上的空子;而在道境大能那里,却是明明白白将自己意图说了出来。只要所持之论能够自圆其说,且本人坚信不疑,那么哪怕事先立下契约,亦能在一定范围内被突破。 当然,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东方掌门怡然道:“若是验明我方底蕴足备,贵方也就只得履行前约了?” 诸永宸目光微微凝,旋即言道:“那是自然。” 话音一落。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三人,气机立刻增长至无量高明,贯通寰宇。 姜成鹿一声叹息,慢了半步,亦随后跟上。 薛见迟面色一肃,施凤楠、司夕夜等几位真君也是立刻从欣喜之中抽离出来,感受到莫名压力。 敌我两方道境大能的数量是三对一。 归无咎却不以为意,淡然道:“诸位真君勿忧。我相信东方掌门。”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三处出手 缓急之变 季苍生气机一变。身形已如虚空之画转为凝实,似乎一步踏了出来。却见他双掌环握于丹田处,似乎在一瞬间若有所思;但下一刻他掌心向上一托,却又已是出手之势。 明明只是一瞬,却仿佛是千万年的思索和酝酿。 漫漫青空之中,除了色泽有一丝变化之外,并无其余不同;但所有人心头都生出波浪涌来之念,异常清晰。 金丹、元婴乃至近道修士之斗法,虽然其范围愈来愈广,从数百丈、数十里至于十余万里,但终究是有边界。然此时人人心中都感受到,随着这剑气潮音一起,似乎整个紫薇大世界都将为之吞没。 并且这吞没一界之气象,只是剑潮之一“涌”而已,那神通潮象,却非止是这一击,而是一击接着一击,无穷无尽。 此番出手,宾客之中、出生于本土宗门的荀申、陆乘文、席榛子等,见此精微法象,所受震动尤深。 其实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击是正向东方晚晴而去的,季苍生神通一出,东方晚晴的应对着手也随之施展,当中没有一丝缝隙。此时其等之所观,只是一道“余像”而已。 正常情形下,就是连这“剑气潮音”也是完全看不见的。 诸永宸伸出手指一点。 他伸手所点之处的空间,立刻诡异扭曲,化作一个愈来愈广的喇叭形;然后有无数隐约可见的气泡喷涌而出,大小悬殊不定。虽然其范围愈来愈广,几乎将整个琉璃天战场都包裹进去,但这一式的意图却十分明白——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在场的诸位真君,都感应到了。 这奇妙手段,是冲着归无咎而来。 这一道神通,分明并未有东方晚晴同化遮蔽,但在场的元婴及近道修士依旧可以观其有形。 很明显,这一式别有特殊之处。 较之季苍生、诸永宸二人慢了一瞬,姜成鹿目光一凝,也把袖一拂。 只是天中空空荡荡,澄澈如洗,似乎并未有任何异象发生。 这才是道境大能破例对功行较低者出手之常态。 姜成鹿瞬息之后便恢复了平静。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或许在杜明伦等人的心目中,方才季苍生断然发难,可见道境大能行事直来直去无所掣肘,若自信身负绝对的实力,便不为任何外力所约束。或许还因此自谦,其在规则之内钻研罅隙,是否见小了。 其实若持见地,依旧有偏。 若是如此,岂不是意味着道境大能行事,并不受世间任何契约所束缚?那三十六万年来的稳定局面,又从何谈起。 事情的真相是——如此决断,所付出的代价决然不小。 若是功成,也就罢了;若是未成,这种外在秩序和内在心念的不统一,颇有碍于天人一致。在飞升之一瞬,实是一道不可轻忽的业力侵扰。 虽不至于就此飞升失败,但所遗之后患,也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 若非万不得已,已成道境之人,不至于在此处弄险。 而且这样的机会,也仅限一次。 另外,这种出手便相当于一道赌约,若是对方取胜,东方晚晴所得之增益也不可轻忽,无形中便是道境中分出高下的一道砝码。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却不得不有所作为。 因为当赌注输到一个不可承受的地步,那唯一选择便是继续加注,这和入局之人的心性理智无关,而是不得不接的必然选择。若是越衡一方底蕴不足,或有可能实现最后的翻盘。 就在诸永宸、姜成鹿出手的一刹那,薛见迟袖中介乎于青绿之间的微妙气机,忽地跃然而出,犹如穹窿覆顶。 道境大能的出手,本非近道真君所能及时反应;但若身为一宗执掌,手执宗门镇压之宝,那又另当别论。 一粒水珠,又似小界,却将本阵营的诸位,一齐覆在其中。 料想以真水之妙,抵挡一式不难。 但不过忽忽然三四息,却见那水珠之外一阵激流翻涌,薛见迟面色微微一变。 他分明感受到,似乎有两道异力越过水象屏障固若金汤的防守,莫名钻了进来。 原来,以道境大能的谋算,虽并未想到真走到今日这一步;但越衡一方所持的底蕴,却也都历历在心。秉持有备无患之念,自然精研布置了非凡的破解手法。 那九水合成一界,那防御力之强几是九宗之冠,自然不是一位道境大能所能破解。但若分用其一,却各有侧重和针对法门。 诸永宸的出手,乃是将空间扭曲和心剑映照之法发挥到了极致,循其感应,在那水障中钻出一个缝隙。 此法是以心剑为引,法力凝聚于一,所以规模有所限制,只得用于心剑观照的那人,而不能波及旁人。 九宗当代所有嫡传,都在诸永宸心念之中清澈分明;但最有价值的目标,自然是归无咎无疑。 并且此法尚有一重妙用。 其神通起落,号称“二动”。破解幽寰宗的水界屏障是一动;将将临身归无咎之前时,又有一动。这一招伏兵,乃是预料到了归无咎所持东方晚晴所赠“三花蜕形”的防御法门。 姜成鹿所持,又是一种路数。 他心知一切有形侵彻之法,伤人之术,甚难逃过水象屏障的抵御;如诸永宸那般能够针对一人,已是极限。所以他另辟蹊径,神通一发,并非实相。 加诸于身之后,并不会对人造成任何具体的伤害。 但经由那轻柔剑光一洗,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云千绝等人在此次琉璃天之争数翻比斗的所得,便被无形之中削去了。辰阳阵营落败的诸位,将来也未必没有反先之机。 世人皆知木剑仙所持乃是实相剑术,此等幽微之法,似乎非其所长;但历久经营之下牛刀小试,却也具备非凡威力。 三人朝三个方向出手,只要有一处得手,就算扳回了局面。 并且幽寰宗防御法门被破,似乎其真的就要得手。 归无咎忽然一怔,旋即微微一笑。 在这一瞬之间,他已然感受到,东方掌门所凝练的“三花蜕形”之法,对于诸永宸的这一式并无用途。 但是…… 自己似乎已经不在需要这一式了! 当年东方晚晴之所以馈赠归无咎“三花蜕形”之法,便是因为自己手持真幻间本身像这一至坚实至可靠的防御手段,唯一可虑之处就是有朝一日面对道境大能亲自出手,唯恐反应不及。所以以三花蜕形之法,争取数息退走时间。 但此时归无咎忽然感到,当自己真正面临危机的关头,仿佛外力一推,自己自然就进入了那“贯穿过去未来,心通万古而永恒”的奇妙境地。 时间的流速,立刻被拉缓了,放慢了近千倍之多。 并且不止是本人,只要不是相隔太远,在自己神意牵引之下,可将他人同步牵引入真幻间秘境。 由于归无咎眼前修为尚低,故奠基空蕴念剑所带来“心在道境之后”的好处,还有许多有待发掘之处。 若是换作旁人,感到退走无碍,势必欣喜。 保守起见,甚至就直接施展手段,将所有人一齐挪转遁走。 但归无咎却按兵不动。 平白消散数月才得回返,岂不是太儿戏了一些? 所以,他会等候到最后千分之一个刹那。 奇妙的是,这种心意笼罩,蓄势待发,自然而然就传递于诸位真君、同道心念之中,还要快过神意传递。薛见迟见“阳元未水”防御屏障被突破,本来如临大敌,正要施展第二道手段;但此时此刻,他心中一定。 在归无咎的感应中,是数息功夫;但在真实世界中,几乎只在同一时间。 东方晚晴出手。 原本他二指成诀,抵住季苍生的出招,双方呈现势均力敌。但恍惚之间,她右臂上忽有莫名光泽一起,然后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直取中线推了过来。 季苍生面色一变。 这份感应,俨然回到了四大妖族攻伐九宗之时。 “倍称之力”的手段! 季苍生神意内驰,有无数念头闪过。 二人神通的第一合交手,外人隐约望见他神通具象之剑气潮音,但并未望见东方晚晴的神通实相。这说明自己的功行隐约要较东方晚晴略深一些。 只是这份胜出,委实有限。 但九宗同道一旦掌握了“倍称之力”的奥秘……季苍生推演万千,只觉若是飞升妖祖当面,硬接一二式也无不可,如此诸永宸、姜成鹿处势必建功。但我道中人掌握此法奥秘,虽然只是四倍之力,但因为双方层次相若,这份实实在在的优势却再不能以道术之高明化解。 季苍生一声叹息。 诸永宸、姜成鹿已知其意,合力解围。 如此一来,称量之说,不攻自破! 正文 晚上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定局终焉 入界之前 三道神通法相混合为一,登时将整个空间异化成一个奇妙的存在,既空灵剔透,又像是一个宛若胶质的整体。 与东方晚晴那道浑融合一、光泽似雨后新晴的幽微力量激荡冲刷,然后便如潮水一般快速退了下去。 既攻敌所必救,归无咎和几位嫡传这一边,自然压力顿消。 这一式交手之后,空中隐约可见少许青紫残象,仿佛虹霓未散。按照一贯的判断标准,这隐然是东方晚晴以三敌一,尤占上风的征兆。 季苍生思忖良久,终于道:“就此终局罢。” 越衡一方诸位真君、嫡传、外间的许多宾客,闻言都是一怔。 本以为辰阳剑山态度如此决绝,连在斗法环节中挑刺都不愿为之,而是径直发难。可见争斗之势,已是覆水难收,决计难以善罢。甚至李云龙、御孤乘等人,已隐然望见隐宗彻底决裂的场景。 但惊雷一起,却没有了下文。 他们却不知,此时季苍生、诸永宸、姜成鹿三人心意一收,犹如五指沾了油水之后快速脱离水面,拂拭干净。若非如此,便于其心境有染。 其实以他们三人的精湛修为,早已隐然感应到胜负之势不在自己这边。只是事到临头,不得不为而已。再有心中依旧存着一丝念想,毕竟明面上看,东方晚晴以一敌三,任何应对之法皆难成立。 但没有想到,对方竟是掌握了“倍称之力”的手段。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辰阳一方依旧有最后一搏的机会。 以季苍生三人道念之纯,在东方晚晴动用此术之后,不难大致猜测出此法的来历。也不难推测出,东方晚晴动用“倍称之力”神通的次数,一定是有限制的。 若是无止境的比拼下去,虽然单一一式是对手略占上风,但若不足以累积成胜势之前,她使用此法的机会便已耗尽,那就是己方三人胜了;若是相反,则是东方晚晴胜了。 但如此一来,因果干系实在太大,三人意见出奇的一致,并未选择走这一条路。 东方晚晴静言道:“既然如此,当立下契约。” 蒲方舆、杜明伦等人目光投向三位天尊处,直到此时依旧祈盼是否有变化之余地。直到季苍生淡淡道出一个“可”字,心中才恍然若失,似乎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越衡一方宁中流、薛见迟等,此时面上却都是会心微笑,连连颔首。 其实在归无咎得胜而出的那一瞬,诸位真君虽然欢喜,但此心仿佛处于似真似幻之间,未必完全消化了胜负终局即将到来的事实;而此时经由四位真君交手之一激,俨然瓜熟蒂落,所有人的心头,才涌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九宗真君各出一人,各自以宗门印信为引,光华聚在一处。 杜明伦意甚寥落,将本宗印信取出,交由鹤守臻代劳。 一道虚空长卷,约莫二三十丈长短,凭空出现在九人足下;隐约可见旧有之墨迹即将消散殆尽,而九人法力精气灌注其中后,新的文字猝然成型。 但那文字并非落在长卷之上;在其具象的一瞬,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一个念头,似乎其是印刻在了紫薇大世界的深处,不可动摇。 法诀既成,在三十六万载之内便是固若金汤,道境大能亦难更易。 “天纲法契”之成立,实有异常曼妙之气象,也非本土世界任何契约法门所能及;但是有先前的数十番激斗珠玉在前,也就并不教人觉得如何惊艳了。 甚至于荀申、姜敏仪等人,更感兴趣的却是归无咎和轩辕怀斗法时的场景。心中暗道,事后当寻归无咎索莱。 契约一立,越衡一方早已蓄势待发;而辰阳一方却尚余一道手续。 辛雅安、杜明伦二人四目相接。 旋即两位真君一同抬首相望。 姜成鹿皱眉思忖了一阵,终是对着杜明伦点了点头。 辛雅安转头一望,却见穆暮面色平淡,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厢束玉白却是心头一松。 虽然所有人并未有一字交流,但此间所有人都已然明白,“九子成道”因为轩辕怀的意外变成了“十子成道”,最后多出来的那个名额,还是给了束玉白。 这固然是因为束玉白道行层次更高一线;但也未尝不是看在藏象宗损失巨大的分上所做出的补偿。 申思平目光投来,缓声道:“穆师侄勿虑,不入琉璃天而成就真君,底蕴也未必就差了多少。” 这是第一次将不入琉璃天亦有成道之法放在台面上说。 不过事到如今,也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申思平转过身来,对符凝锦等人言道:“尔等也是如此。” 真昙、四御二宗的数位嫡传对此早有风闻,倒是并不显得惊讶。 这厢宁中流环视韩太康、游采心、沈湘琴等人一眼,道:“本门早已为汝等备下破境之法,此间事了,尔等可潜心准备。” 韩太康等人闻言,一起称是。 只是其面上虽看出几分振奋,但也说不上欣喜。 早在数十载甚至数载之前,诸如韩太康等人心中未必没有一丝惆怅。 若在往年五百年之会,如其等之资质未必没有机会;但是身逢盛极之世,有归无咎、轩辕怀等人光耀于世,身负道境潜力者便有八九人之多,自己只能作为冲击者存在,成功之望到底渺茫。 但是随着备战的深入,其等心意愈来愈纯。虽然越衡宗三位真君并未提起过,但这几位心中却隐有一份感知,似乎自己道境之路未绝。 今日闻讯,心中只是释然而已。 反倒是申思平闻言之后,面上明显现出惊讶,显然是没有想到越衡宗亦有相似手段。 九宗各出一位真君立契作法前后,付萧山与闾虬颜二人,却在小声交谈。 只听付萧山真君言道:“万幸新的规则,亦算是公平竞争。故而规则虽由彼而定,日后开花结果,受益之人是谁,却还说不好。” 败局已定,付萧山真君却恍然惊觉——自己似乎也并未太过忧伤,仿佛末日降临一般。 他并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心性修持极佳的缘故。 仔细思虑不难辨明,其实这场争斗,对于双方而言是轻重不等的。越衡一方输不起;而己方阵营承受力却要强了许多。 若果越衡一方所持也是定员配额之法,其等所持真君名额为多,而己方除了辰阳剑山、原陆宗打压不动外,极力压缩藏象宗、四御门、真昙宗三宗之名额,那么自己此时心情,断然不至于如此平静。 如今虽采用越衡一方所立制度,但按照其“四九成道”,功行到了自然获取名额的办法,只要自家砥砺后进、完善道术,穷搜尽罗下辖地域之英才,那么越衡一方的制度,未必没有为人作嫁的可能。 闾虬颜道:“正是如此。” “只是道术上若是差了,其余方向上的努力,终究是难以弥补。乘此英杰聚会之世,你我两宗,必须在完道之路上有所动作了。” 付萧山缓缓点头。 议论之际,九宗之契约彻底成型,隐藏于虚空之中,然后隐约感到光华一慑,似乎和“玄浑琉璃天”二相合一。 琉璃天中,立刻凝成一道门户。 归无咎对秦梦霖一颔首。 这一颔首之意,唯有他二人自己能够完全明悟。 随即归无咎率先步入。 林双双、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江海、宁素尘、云千绝、束玉白紧随其后。 玉离子等目光遥望,恍然察觉,此次九宗三十六万年一遇的博弈,终是到了尾声。只是事到临头,却忽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直觉。 但只差一步就踏入琉璃天门户之前,归无咎却忽然止步。 然后转过身来,望着辰阳剑山剑主季苍生,面色异常凝肃。 身后林双双等人也只得同时止步,只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东方晚晴目光锐利。 约莫三五息后,其余所有人都隐约感受到了。 季苍生,虽然一言未发。但分明对归无咎,对东方晚晴,对越衡宗一方,忽然生出强烈的敌意! 这份敌意,坦坦荡荡,肆无忌惮,俨然道心一释不受约束,和先前大步相同。 这一回不仅是越衡一方,就连其友盟原陆宗姜成鹿亦是眉头紧锁,大为不解。若是不接受败局,那么方才就应当决意以三对一,和东方晚晴继续赌斗下去,真正选择那一条不归之路。 如今契约既成,一切都已成定局,道境大能亦无能为力。 他又意欲何为? 但这犹豫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整个天穹,晃了一晃,仿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有一奇物,自辰阳剑山飞渡而来! ps:昨晚临时有任务,10点才到家。其实这也不是理由,因为要补几百字很容易。但(最后这一段)之所以空缺是有原因的。接下来一段的两条路线,写的时候就犹豫了很久。最终觉得不想当前阶段力量层次太高的人明面上加入,就放弃了。但是写着写着后面几章越来越寡淡。所以思索良久,终于没有直接灌水,而是用回原方案。但这样一来,紧接着的三四章就报废了。下定决心都11点半了,就没更。 且这一章文字风格前后有些割裂,转折突兀,也不太好,但没时间精心雕琢了。 最近一周内会双更三天,补昨天的缺。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轮台朗照 福祸相倚 约莫足足十余个呼吸之后,不止是三位天尊,此间上至近道境,下至元婴境中未久的吕玄等人,都感受到了。 有一物自虚空飞渡而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道明悟——那物并不算广大,轮廓规模自有界限,似乎也是有形之物;那其气象,却如黑夜中蓦然点亮一盏烛火,本身焰芒虽小,却足以映照一室。 整个紫薇大世界,就是这“一室。” 规则,秩序,乃至时空本体,都在其笼罩之下。 又过三息。 道心至明锐的玉离子、秦梦霖,已是不约而同的一抬头。慢了刹那之后,其余林双双、魏清绮、李云龙、申屠龙树等圆满之上者,亦作出相同动作。 每个人心中都豁然一闪—— 那物已然降临。 但是定睛细望,却又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异常。 归无咎淡然道:“闭上双目,五感一收,自然见之。” 内外诸位嫡传,对归无咎之言自然是深信不疑,立刻加以尝试。神意一收之后,果然就察出微妙来。 五感封闭,所知并非空空荡荡;似乎自己平白多出了一重感知能力,又像是自己身处一方与真实空间极为相似的幻梦空间之中。周遭一切人物之想象、方位完全不变,只是多出一点异常—— 每个人的丹田处,都有一朵小小的剑苗。 个人依据自身道行履历之不同,所见亦各异。 如御孤乘自巫道法门入道,但如今已在剑道中浸淫甚深,所见便是一朵空灵纯粹的剑苗,其拟象虚形、笔画勾勒的妙韵,令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轩辕怀两种形态中的一种。 而魏清绮、宁素尘等本人道术与剑道不甚相干者,此时所见就极为具体,乃是古铜色、青铜色、黑铁色、桃木色小剑,单有剑形之轮廓,而无剑道之精神。 经由此物一照,先前已然立定、和琉璃天混同合一的契约长卷,此刻再度隐约显形,似乎被暗藏于一道容器之内,隔绝了和紫薇大世界的轮廓。 宁中流、薛见迟等诸位真君面色陡变。 若所料不错,此时此刻,此琉璃天上斗法之地,已然在辰阳剑山“剑心轮台”笼罩之中了。 并且此宝似乎是自行驱动,因为方才辰阳一方承认失败,断然不似作伪。况且辰阳一方若是早就做好准备走这最后一步,那势必早将此物携带,而非先签下契约,平白给自己制造一道障碍,然后再行撕毁。 无论在道义还是实利上,皆处于不利位置。 但若不是季苍生、诸永宸主导,后果反而更为严重。 莫要忘了,轩辕怀之来历,便是八位前世天尊各有一道剑念相合入世。此等潜通于上的手段,不可测度,却是其余诸宗所无。 薛见迟面色凝重,道:“若到不得已之时,我持一道秘术,召集九水合一,当不虚于剑心轮台。只是我功行未臻道境,完整运持此法,需要一刻钟上下。” 其余诸位真君一齐微微点头。 其实这话不是对诸位真君而言,而是说给东方掌门听的。若是有意料之外的变故,需要争取一刻钟的时间。 姜成鹿心中豁然。 虽未尽知辰阳剑山之秘,但作为道境存在,他与东方晚晴更加明白发生了何事。 因为身为道境之人,对于此番争斗的因果干系知之甚深,一念反复思量之后终于确信,“道心相违”只有一次机会。三人合力一击之后,选择放弃是唯一的可行之策,绝非什么虚与委蛇的缓兵之计。 能够令季苍生如此坚定,忽然态度大转、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心念,那就唯一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的压力和因果已有旁人接下,他是奉命行事,自然问心无愧。 可是此时契约既成,辰阳又有何作为呢?剑心轮台虽在九宗之内声名赫赫,但是若要长久约束法契,终究不能。 休看此时那道契约已被“剑心轮台”冻结,但越衡诸宗若同样取来门中至宝,其实不难将其打破。 除非…… 此时的剑心轮台一困只是救急之策,那等人物法身亲临,真正主导棋局。 宾客之中,荀申等人也是暗暗心生诧异。 如果说第一次出手,还能用道境大能心意不拘一格、能够偶然打破善恶是非及秩序界限来解释,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就显得有些儿戏了;似乎以辰阳肩上的赫赫声名,不至于此。 薛见迟当机立断,便要施法。 五指向天,指尖各自浮起异样图纹,绯色流光。 归无咎摇头道:“薛掌门,不必。” 薛见迟目光一凝,略一思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归无咎,将指尖法门缓缓退去。 归无咎话音方落,此间众人环绕之地,已莫名多出一个人来。 一位乍一看十分陌生的老者。 他一身青袍,神韵飘忽,较之道境存在的虚空挂画之象更加浅淡三分,但人人心中都莫名的确信——这是真人无疑,而非任何画像一类。 九宗之外的众宾客,神色平静,只是静观其变。 而九宗的诸位真君、弟子,面色忽地半是惊诧、半是迟疑。 唯独辰阳剑山门下,自季苍生、诸永宸以下,至蒲方舆、江海等,仪容郑重,对着来人合十一礼。 见到此景,其余诸宗之人也是疑窦顿消,心知自己猜测无误。 无论敌友如何,亦都是正容一礼。 青袍老者一声叹息。 却见他伸手一点,矗立此间的“轩辕怀”塑像立刻不见,似乎被摄入一枚碗口粗细的白色光柱之中;瞬息之后,那光柱亦消散不见,似乎与青袍老者合二为一。 归无咎面色平淡,道:“心情先生,久违了。” 季苍生等人闻言,心中莫名一动。听归无咎眼下之意,归无咎似乎和本宗初祖早有前缘。只是辰阳剑山立于紫薇大世界的第一代祖师,法号却并非“心情”二字。 心情先生笑道:“你倒是冷静的很。你就不怕我忽然毁约,令你斗胜之所得尽付流水?”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自然不怕。” 归无咎微笑道:“自然不怕。” 经由方才辰阳剑山一方三位天尊的“考验”之说,此时在普通人心目中,难免形成道境大能可以出尔反尔、以“唯我”之念随意打破规则限制的印象。 但是归无咎见识更深,却知此见其实是一道误区。 因为道境之后,对于这方世界的认识,与常人决然不同,并且随着修为愈深,差别也愈来愈大。所以在常人心念之中不可越雷池一步之事,其等却能以妙法规避而无碍。但从根本上说,其一举一动受因果干系更深,却是置信无疑的。 在末拿本洲之内,心情先生与自己早有契约。 归无咎料定,他断然不肯轻易违背。 此时他忽然现身于紫薇大世界之中,只怕是有其余的什么牵扯。 果然,心情先生一声叹息,道:“你与轩辕怀的一世争雄,是你胜了。想来你已然猜到,他那三才五境之法,是得授于我。此法我思索三日,以森罗万象遮蔽天时地利人和,确信这是同等境界中胜算最高之法门。” “你既能破之,此战之胜,是当之无愧。” 归无咎平静道:“不敢当。” 心情先生笑道:“依照前约,你既然做到,我可助你得一道机缘。其实这琉璃天成就之法,亦有穿凿之处。当今极盛之时,虽容九子无碍;但尔等器宇之深,却已大大超出了余料。” “其实症结是在你归无咎身上。其余道行臻至圆满之上者,就算同时出得八九位,琉璃天亦容之无碍;但你那‘心通道境之外’微玄境界,所需资粮平白多出数倍;如此,便显得局促了。” “某这道分身降之不易,亦无太多法力傍身。但玄机一点,却也有一番造化。其中道理,也不必多言;你只需知晓最终的结果,是能令玄浑琉璃天一分为二,分呈左右二象。” “你,可独占其一。成道时日,亦能大大缩短。” 宁中流、薛见迟、等诸位真君互相对视一眼,心中莫名一松。 莫非真的是虚惊一场,辰阳初祖,是给归无咎赠送机缘来了?这可实在是太过离奇。 归无咎却并未接话,神色依旧平静。 他心中有数,心情先生必有下文。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新旧缓急 公私交易 琉璃天内外。 季苍生听闻心情先生之言,心中颇感意外。 辰阳剑山与其余八宗不同,到了非常时刻,能够接收上境大能之示谕。所用之法,便是以剑心轮台为媒介。 就在方才,剑心轮台之中忽地传来极为强烈的执念,势必要阻归无咎等九人一族,随后其便亲身降临,呈现非常气象。这也是季苍生毫不犹豫展露决绝之意的原因。 但没有想到,本宗初祖之法相遗形果然亲至,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而以玉离子等人为首的众宾客一行,此时分明回过味来…… 眼前之人,分明是早已飞升逍遥之后的存在,功行在道境之上,有类于妖族圣祖降世,甚至更高。 得见此景,未明就里者只是啧啧称奇;待其等发现正面观察心情先生似乎并无异样,未有不可逼视、超越知见之外等奇异景象,于是都将此视为难得机缘,将“道境之后”的人物形象,深刻铭记于心。 而知晓些许隐秘之人,却是各有思量。 诸如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三人,心中雪亮—— 二百年前沸沸扬扬的四大妖族降世圣祖攻伐东南九宗之战,其直接原因固然是四大妖族为攫取资粮,在妖族定品之中拉开和其余妖族的层次差距。 但是其在隐约望见九宗底蕴的情形下依旧敢于出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各族飞升妖祖经过长久的观察,最终确认了九宗道术虽然高明,但本门道境一旦飞升之后,却是联系断绝,就此上下断成两截。 这才是四大妖族敢于发难的真正底气。 可是眼前之事,终于将这一“猜测”彻底击碎,不余一丝一毫。 而荀申、姜敏仪等人自归无咎口中隐约听闻九宗成道门径之宽窄,此时却暗自猜测心情先生是否为此而来。若是如此,似乎说明九宗虽长久以来避居一隅,但是和整个紫薇大世界之全体,依旧有着甚深的关联。 唯有归无咎,一直不为所动,等候着心情先生的“下文”。 心情先生道:“十八个,够不够?” 因为此言甚是跳脱,一直凝神静听的诸位真君,也都不免一愕。 归无咎双眉微动。 心情先生怡然道:“为你例分阴阳,独享完整的玄浑琉璃天后,其自然再度合一,抑且规模之厚,成道之易,胜于往昔。成就近道的过程,非再需要五百载;而是三百六十年一转,便可成就一位。” “也勉强算是拔苗助长了。” “你越衡宗,我可允下一十八人之数。其余诸宗,似可再议。” 两方真君,各自恍然。 这才是心情先生急忙赶来的真正奥秘。他是要废除刚刚立下的新规,遵循旧有秩序。 蒲方舆、薛见迟等诸位真君,各自心中盘算。 若玄浑琉璃天成道之序,由往常的五百年一度改为三百六十年一度,那么就意味着可堪成就之人多出了三四成。九宗同时存世的近道境,共计是一百一十一人上下。 若是九宗均分,平均每一宗的人数是一十二人有奇。 越衡之数,超过了平均值的一半以上。 换一个角度再看,以辰阳剑山的行事风格,自然不肯局与人下,无论今日胜负如何。越衡宗得了一十八个名额,那辰阳剑山至少也会得一十八个名额。减去此三十六员之定数,其余七十五名额分配于七宗,每宗不过十人上下。 似原陆宗这般实力雄厚的,数量自然多谢;盈法宗等诸宗,名额更要少些。 盈法宗元鹰等诸位真君,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忧色。 按照越衡一方拟定的公平竞争,达到七步中的某一步便自能或许资格的方案,其实越衡宗也未必一定能胜过其余诸宗。若后续英才乏力,此方案未必没有为人作嫁的可能性。所以心情先生的提议,只怕对于越衡一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契约既成,终是难易。” 心情先生摇头道:“按照常理当是如此。说来此事也算是当年九宗降世、立下规矩的一道后门和疏失。当年的诸位,本拟后续‘天纲法契’就算续约,也是沿袭旧制;无非是各家定额之多寡,由一视同仁转而为强者上,弱者下,此亦自然之理。” “你之所为,乃是打破了预想的一着。” 归无咎念头浮动。 对于他本人而言,辟立新道,大开门户,有着极深的好处,至关重要。 如今在本土势力范围内,归无咎整合隐宗极许多妖族,浑成大势,二中有一,已可望见规模。而恰恰在他立足的九宗之内,却似乎根基未深。若是能够开辟门户,广大源流,那么等若自己占据下而凝实,其余九宗原有之序列占据上而精微,且同样在传承之稳定有序上获得了莫名的好处。 此念自空蕴念剑成立后,愈发确信无疑。 况且心情先生所言,大有不通之处。 归无咎缓声言道:“九宗道术之高明趋于登峰造极,这一点无可争辩。所不足者,公认在于门户过严,既高且窄。无形中画地为牢,约束了规模之限,不合我辈修道人‘广度有情’之宗旨。数十万年来,前贤于此道上的努力,从未断绝。” “九合三宗,亦是如是而来。” “某以为今日所成立之法,乃是顺天应人,势在必成。” “更何况,若是此举真的有甚禁忌,初有人尝试时便可降下法谕。何必等无人付出努力之后,于此时此刻忽然抛了出来?” 心情先生一声叹息。 摇了摇头,他悠然道:“你所言甚有道理,只是不合时宜。若得十余个纪元之后,门户再开,那时我等自无阻滞之理。至于先前并未明言禁之,不过是以为气候未成,姑且任其尝试而已。” 归无咎不语,只是抬头朝着这方被“剑心轮台”同化相融的小天地望去。 良久之后,归无咎才道:“若我并未看错,心情先生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这契约既成,所牵涉业力甚深。若是你举手之间便能将其废除,也无必要与我讨论许久。” 心情先生道:“不错。但此番因果,十之八九在你归无咎身上。若是你愿意松口,那么此番业力自然消去八九。其余一丝,本人自有方法将其化解。” 归无咎平静言道:“若我不允,又当何如?” 心情先生目光陡然一凝,似笑非笑的道:“那自然是唯有本人亲自下场来争。” 归无咎道:“如何争法?” 心情先生道:“自是真正降下一道分身,与你斗上一场,了结因果。” 琉璃天内外上下,所有人听闻此言,心中都是莫名一沉。 心情先生不缓不急的道:“这紫薇大世界,与别界不同。若本人真要降下分身,那其法力必然是此界所容极限,而不得减损一丝。我也不欺你,先前所允之机缘完全不变,待你迈入道境之后,自感道行增无可增,再行此争。时机由你而定。” “若我不能奈何与你,契约更易之说,也就无从谈起。” 你不妨再仔细思量。 归无咎一转头,望向南宫掌门,宁真君。 二人对视一眼,宁真君肃然道:“此战之胜,你功在十之八九。故而无论你做出任何决断,越衡上下都没有异议。” 归无咎一颔首,双目与心情先生相对,正色道:“为何明明得法,但开辟门户之举却不能在今日,而必须在十余个纪元之后?若是心情先生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归无咎岂会固执己见?” 这一问既是明知故问,也是不得不问。 归无咎心中雪亮。 他此时声势之隆,固然是元婴境中古今无二;但是以威信而论,依旧比不上辰阳初祖。 倘若归无咎所立新契果真有甚确切的不妥,对于九宗道统暗藏不为人知的害处,心情先生只需正大光明的将其讲了出来。届时以他的超然地位,废除新约,重归旧辙,乃是水到渠成之事,压根不会有什么业力因果的困扰,更不需要和归无咎单点对话。 因为名义上的决定权,毕竟在九宗掌门那里。 而心情先生如此行事,其实正说明了他并非是从九宗利益出发,所言“时机”云云,极有可能是某一人或二人的大道机缘。 或者事关心情先生本人,也未可知。 而归无咎臻至一种异常微妙的高明境界,纵是心情先生,亦不能随意信口胡诌。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奇怪的交易。 心情先生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无可奉告。” 诸宗真君,皆是心意练达之人。其实只较归无咎慢了一丝,就明悟了其中道理。尤其是辰阳阵营的诸位真君,更是心情复杂。因为这意味着从明面上说,纵然是心情先生,亦寻不到归无咎所立方案的错处。 归无咎似乎思索有顷,断然道:“既然如此,唯有迎战而已。”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誓约已定 感应而至 一壶美酒,初入口时滋味未必能够尽数释放,唯有稍候有顷,静静回味,方能感受到那独特味道。 心情先生之降世便是如此,自其显化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其身,观望幽微。 初品其气象,似乎不见有任何非凡之处,不若想象中的上境人物玄妙高明;但感悟既深之后,有道心明锐者却渐渐明悟,此人一言一行,其实并非其真实形象;而是具体显化,以每个人心目中最和谐、最自然的形象呈现出来,颇有一种入乡随俗的味道。 至于其真实状态,却是高不可及,深不可测,连一丝端倪也无法琢磨。 或许,和他正面交谈的归无咎能够捕捉到一线幽玄,但他们作为彻底的旁观者,却是无能为力了。 但是这说不出是敬畏还是钦佩的情愫之余,九宗诸弟子心目中,未必没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因为通过心情先生和归无咎的一方对话,大家都敏锐捕捉到了一点——原来,自己心目中奉若神明的先代祖师,亦未必和宗门、弟子的利益完全一致。 由此推论,虽然九宗除辰阳剑山之外,和上界之维系似乎断绝。但有朝一日,若其余诸宗有上界谕旨降下,是否能够信之不疑呢?若是奉行,对于宗门和自己,是否真正有利呢? 只是这个念头推演下去有些危险,此时诸人心目中也只是一闪而过,来不及深思,便被掩藏下去。 而观战的宾客一行,却无这许多念头。其等最为动心的,反而是对归无咎的羡意。因为据心情先生所言,归无咎距离道境境界——不是寻常的道境,而是“一境相容之极限”的层次——已是极为接近。 似乎破境近道之后完全没有窒涩和蕴养的过程,便能立刻走出下一步。 尤其是本土和妖族道术成道之艰辛悠久,对此更加倾心倾心。 归无咎一眼既出,心情先生并未立刻回复,而是等候了十余息,似乎是等候归无咎的确认。 十余息后,他微一颔首,然后伸手一点。 似乎只是清风一拂,并无任何神通具象;但是落在旁人心中,却只觉得诸劫合一,此身永固。 归无咎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应对之法,稍一酝酿,同样伸手一点。 似有一道气机回卷而来,与心情先生之气机融合收敛,然后莫名溃散——归无咎心中却知并非是真的溃散了,而是落在这无所不容的“剑心轮台”之上。 归无咎所动用并非任何神通,而是进入立下空蕴念剑时的“心通万古”之境,然后将一道念头和本人气机相合而已。 经由和轩辕怀那一战的锻炼,归无咎已可自如迈入此境而不必久候。 心情先生双眉一动,似乎对于归无咎反应如此之快微感意外。 经由二人心意为锁,等若给了剑心轮台一道奇妙的加持——此物将暂时封印数百年,以待那一战的结局。若是归无咎胜,封印立解,今日新立之契约亦将再复光明;若并未得胜,此封印却会愈陷愈深,直至永固。 此术完成之后,心情先生身躯逐渐暗淡。 数息之后,消弭于无形。 同时,整个琉璃天色泽愈发明润,似乎被涂上了一层奇妙的色彩,益发生动明媚。 直至完全感受不到心情先生之气机,归无咎心头浮现出一丝意外。 其实有一件事,归无咎笃定心情先生一定会提——那就是似乎并非九宗一系的大能“万青冥”在琉璃天内留下四叶草、助人攫取紫薇大世界功果之事。 心情先生为了在末拿本洲之中恢复有情识念,可谓是费尽心机;断然不可能对此事无动于衷。 甚至归无咎以为,心情先生出现的目的,便当以此事为主。 可是直到离去为止,他真的就对此事只字未提。 此事颇有些玄妙,但可以以后事验证。 可以想见,心情先生既然将轩辕怀收去,自然会替他治疗复原;甚至当时初见四叶草时,就引动了轩辕怀身上莫名的通传讯息之法。且看下次与心情先生相遇之时,他是否会提及此事。 若是依旧不曾提到,那就颇值得玩味了。 一刻钟之后,界域已成。 并未有任何撕裂和分割的过程;但玄浑琉璃天,已从一个变成两个。 在原有的琉璃天上方,多出一道宛若照影的虚像。大小相等,看似色泽稍微淡薄,但气运之丰盛,却丝毫不在原有那琉璃天之下。 似乎时机已至。 诸宗真君及弟子,都是翘首以盼。但反倒是四位天尊,似乎对于心情先生的“一来一去”寄心良久,迟迟未能自拔。 足足又等了半刻钟,东方晚晴才道:“修持破境时机已至,诸位请进。” 归无咎闻言,毫不迟疑,亦无半分流连。径直身化青虹,遁入那虚界之中! …… 目光一定,归无咎俯察周围景象。 所谓琉璃天,其实乃是太质之气所聚集之地。原先想来,太质之气虽名为“气”,但是要较紫薇大世界之重浊气机更加轻醇,当呈现出不可思议之妙相。 但入境之后才知,四维茫茫,时升时降,果真就是再真实不过的气——具体有形,确凿无疑,和天上云气、鼎沸蒸气没有任何不同。 也不知是否是此间太质之气过于浓郁的缘故。 归无咎正欲进一步体察其中微妙,却忽然心中一动。 此身所藏的一道印记忽然破碎。 然后无数气机聚拢,凝练成一个人影来。虽然只是微微显出轮廓,但惊鸿一瞥,已可见其风姿绝世,刚柔并济。 人物形象彻底凝实,宛若水墨画卷充分补充了细节,至于工整。 殊神韵。 她留于归无咎的通传之法,归无咎并未动用,却为殊神韵主动动用了。 “殊神韵”到了细节无限完整、几乎和末拿本洲之中的人物形象完全无异的程度后,却并未停止演化。归无咎分明感到,一旦此身降临,似有无尽莫名之力,自紫薇大世界的四面八方涌来,填充于殊神韵身躯之内。 她的相貌气质,亦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起点是“殊神韵”,而终点却是初见之时白衣女子的形象。 其实但论面貌轮廓二者没有丝毫差别,能够分别者,只是一种微妙而难以言说的气象。 十余息后,这变化终于停止。 殊神韵的气质,最终止步于“殊神韵”和初见形象的正中位置,百里之半,中道驻足。 而修为之高下,一时却看不通透,但归无咎十分确信,当在紫薇大世界中现有的道境层次之上;或许,这便是心情先生所言“一界相容之极限”的层次。 殊神韵微微一笑,对归无咎道:“久违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亦答道:“久违了。” 虽然这三字十分简练,亦可有多种解读的方式。但观望殊神韵的神色,归无咎莫名确信这“久违”并非指的是末拿本洲一别,而是五百年前,越衡宗内。 眼前的殊神韵,一入紫薇大世界中,似已恢复了部分记忆。 殊神韵微笑道:“我前日心中生出感应,似乎所谓的‘外界’二分之象已然成型。末拿本洲中史无前例的混一之功,已可着手推动。但入手之前,总觉有一事未了;思前想后,当应在你这里。” 又道:“法会得胜、心情现身之事,我已然知晓。除此之外,似有一件冥冥中成败攸关之事,藏在空处,感应不出。” 归无咎念头一动,已然心中有数。 但正欲出言之时,只觉冥冥中有一道界域隔离,化作无形屏障,似乎要阻碍自己将此言宣之于口。 原来,自己和轩辕怀入阵不久后开启的那道阻隔之力,看似已然瓦解了,但其实并未真的消散。 归无咎心意跃迁,立刻攀升至那独立万古的至高境界,极简明的道:“万青冥留下一株四叶草为我所得,暗藏久驻末拿本洲的手段。” 此言一出,那紧凑压力,骤然消散。 正文 调整下作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既知姓名 布局之人 此言一出,归无咎处固然是心头一松,仿佛打破了一道莫名之枷锁;但面前的殊神韵似乎动静更大,其气象仿佛星河流动,骤然发散,似包裹宇宙,余势不尽。 人物之气质形象,亦随之再度发生变化,往前推进了一步。 如果说方才的形象是介乎于“殊神韵”和当年白衣女子五五之间,那么此时无疑又向白衣女子靠拢了两分。 归无咎隐约感受到,那道枷锁禁锢之力,所限制的对象层次愈高,一旦被打破之后反力似乎也愈大。自己点破迷津,那禁锢之力和殊神韵本身法力产生感应,竟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这只是外因;内因是殊神韵自己隐约感知到的“未知”之缺被点破,似乎令其真正心意浑成,达到了一个崭新的境地。 殊神韵若有所思,旋即微微一笑,低声道:“好。” 归无咎落在眼中,这一笑,一个“好”字,分明有拈花微笑、怡然自得之意,有类于道心圆满之“心得”,想必和她自家的大道感悟息息相关,所以也无意于出言发问,只等殊神韵对于“四叶草”的讲解。 但是归无咎不问,殊神韵却主动提及了—— “你可知为何称好?” 归无咎微笑摇头道:“料想是大道之途中大有裨益之事。只是具体何事,却是不知。” 殊神韵话锋一转,道:“你可知晓我的姓氏?” 归无咎念头一动。若说的是末拿本洲之中的北砂神社社主、自己的传道之师,自然是名为“殊神韵”。 姓氏,当是一个“殊”字。 但殊神韵此时一问,显然不是说的末拿本洲之中的殊神韵,而是她正身的姓名。 归无咎摇头道:“不知。” 殊神韵笑道:“我之姓氏,是一个殊字。” 归无咎闻言愕然。 殊神韵解释道:“我道境之后所持之道,别有玄机。是亲持秘法,将道境之前的生涯尽数封印,只留下本名‘神韵’二字。其后境界愈高,前后更易四姓,随时而动。按理说早年的念头,再也无法寻回。” “没有想到万青冥所持之‘门’的封禁手段,竟是和我的化解封印法相反相成,殊途同归。你将其点破之后,我本身所持的封印之法,亦自然瓦解了。” “我初入道途,和你年岁相当时,本来姓氏,正是一个‘殊’姓。”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之中走得更远。所以,才有这一个‘好’字。” 归无咎思索有顷,若有所悟。 殊神韵道:“在境界尚低之时,譬如金丹境、元婴境,若是基础牢靠,达到所谓‘圆满之境’层次,那自然会晋入一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境界。本人修持之中的步骤到了哪一步,无不历历分明。” “但是最后一步却并非如此,反而有所不及。饶是你从前修为再如何惊人,一旦有意这最后一步,便如同一叶扁舟在茫茫无际的瀚海中飘浮,行路远近,火候几何,其实一无所知;不到即将到岸的那一瞬,终究难以证得。” “或许你自以为即将功成,但其实不过走出十分之一二;或许你困顿茫然,自以为完全无望,其实你却已走出甚远。” “好在末拿本洲显化分身,却无形中提供了一道参鉴。” 归无咎立刻想起,当时在末拿本洲之中与心情先生猝然相遇之后,殊神韵曾为自己说起过一次。 其无情之心的映照,已知的最高等正是殊神韵自己,全用自己真身之名,只是姓氏或许不同。 再下一等,分为两种。或是全取自己一境分身之名,譬如心情先生之“鹤铁博”;或者是本名之间略作颠倒更易,似是而非。如当日所知之“妙智真”,后来经由四叶草所知叶思田之于思采田,万青冥之于万沼溟。 这二者没有高下之分,只是由于本主所持道途不同。 而今日方知,殊神韵不仅是全取了其本名中的“神韵”二字,连姓氏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故姓故名。 归无咎猜想,这当是仅次于全用她当前姓名之后的次优结果。 这较之全用本名、姓氏完全不同,又高出一截。 此时,殊神韵忽然眉头微微一皱。道:“万沼溟……” 沉默一阵,殊神韵道:“有一点倒是和低境界者有些有些相似。同等境界中,功行稍逊之人感应较己更高之人,往往未必准确;但功行更高之人感应略不如己之人,却往往是剖析毫厘。” “我辈亦是如此。虽然距离终点之远近,谁也不敢说有确切把握;但是相互之间的高下,却自有评断。” 归无咎道:“你想说的是万青冥——” 殊神韵正色道:“在心情等人眼中,或许万青冥之功行道行与其大致相当;但其实我却知万青冥深藏不露,要较之高出一线。当年我与他照面一回,亦未必能尽窥其深浅。如此说来,他至少与我相去不远。” “以末拿本洲为标尺。若我达到了借用故姓的程度,那万青冥至少也达到全用本名,以‘青冥’二字为名。” 归无咎目光一凝。 殊神韵的意思分明是,万青冥在末拿本洲之中的映照之旅,分明留有余力。 须知此举每一位那般境界的存在都异常看重,甚至可以说是道途中至关重要的唯一。有所保留,断然不合常理。 况且饶是如此,他也达到了“五盛祖”之一的层次,由此可以想见万青冥的深厚底蕴。 归无咎将四叶草的机缘妙用,当时幻境之中的所见,以及自己心念之中隐约产生的抗拒之意,详细述说了一遍。 殊神韵听闻之后,悠悠道:“万青冥言道,此举不为己,只为有缘之人;他自己只取‘无情大愿’第一次成功的功果……这番说辞,你信不信?” 归无咎微微摇头。 他心中的疑窦和症结,正在于此。 殊神韵道:“正因为你我之间一番遇合,你才能生出质疑和抗拒。若是换作旁人,哪怕是轩辕怀,连抗拒的念头也不会产生,自然就对那影像之中的言辞深信不疑。” 归无咎点头称是。 其实那怀疑之念产生后,他自己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殊神韵悠悠道:“这位万青冥道友,正是布下紫薇大世界棋局之人啊。可以说紫薇大世界今日所谓的‘盛世’,是他一手造就。” “正是因为他这一手,随后众缘纷起,随波逐流。但他又以‘门’为禁,隐藏了事实真相。宛若一方奇妙的宝镜,所照见者,并非你本人真容,而是扭曲之后的绮变之象。道行相差愈多,也就距离真相愈远。” “譬如传下空蕴念剑的那一位。他所推演的机缘,是紫薇大世界中有与他所持剑道息息相关的机缘。于是点化后学,留下一道蕴养之胚胎。但是这机缘最终为你所用,成为兑现‘无情大愿’的一道资粮。”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归无咎目光聚敛,道:“如此说来,这果然是一杯毒药了。好在我尚未作法,反将其束之高阁。” 殊神韵摇头道:“那倒也不必。既然知之,便当为你所用。别的不说,你将来与心情分身斗上一场,只能凭你自家手段。此物之妙用,正是量身而设。”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三业并举 同归一致 归无咎思绪流动。 看来,万青冥亦如布法空蕴念剑的那位,走的是借尸还魂,借假修真的路子,只是更加高明,更加隐秘。 而归无咎的应对之法,一如空蕴念剑那般,一切纳之不误,后来隐患,再徐徐化解。 只是,若是万青冥为了自身破境最后一步而立下的伏笔,所谓“无情大愿”的第一次兑现,势必厉害无比,不能不审慎应对。 见归无咎闭目思索,殊神韵道:“你不必多虑。” “万青冥虽然功行更胜一筹,但若是在紫薇大世界中行事,亦不能超过此界相容极限的限制;换言之,其手段至多与心情等同,而不能过之。设若他已知将来得法之人臻至‘身在道境之前、心在道境之后’的幽玄境界,未必没有可能抵挡住上境大能的干涉。” “所以其攫取机缘,借壳成道之法,若说避无可避,只能在你飞升之后。” “而你只消做成三件事,便是立下了古今无二之齐功,他之谋算,自然落空。” 归无咎道:“愿闻其详。” 殊神韵意味深长的道:“飞升上境,亦有高下;高下两分,隔如参商。若是条件具备,你飞升之后的所在,便是万青冥掌握不到的那一层次。自此以后,在你修炼至与他相同境界之前,永不相见,亦不能得闻姓名。” “三身功业一聚,便是海阔凭鱼跃,再不受任何羁绊掣肘。” 归无咎肃然道:“想来此三业之名。是我本人独立真流的修行之业,开辟门户道传之业,以及……末拿本洲和紫薇大世界的混一之业。” 殊神韵道:“正是如此。只是其中关窍在于,当你动用万青冥所授之法门与心情交手之前,此三业根基,须得提前完备,最好是同时完备。” “你那修行之业,其实已然完成。所差者不过是一道名分而已。待你成就道境,此名分自然获得,不劳费心。” “而其余二业,却当同时完成。” “你真身神识,与末拿本洲之中映照之身乃是一分为二,互不干涉。你在琉璃天中修行之时,末拿本洲中一统之业亦同步进行。二者一动一静,岂非相得益彰?” “道境功成,与末拿本洲一统双线并举,同归一致,料想不难。” 归无咎心中豪情顿涌,笑道:“正合我意。只是二功并举不难,三道功果同时完成,却稍有些难能。” 所谓第三件功果,乃是开辟门户道传之业,其核心自然是归无咎所悟通的只借用千分之一太质之气便能破境的方法。 此事归无咎虽有绝对信心,且在琉璃天中破境近道的关口,得到亲身接触太质之气的机会后,必然观摩推演一回,确保没有任何疏漏。但话说到底,归无咎自己却并不打算动用此法破境。 归无咎自己的破境之法,依旧是纯用太质之气的旧法。 新法只需验证无碍,便可交由风止息和九宗下一代有意之人加以实践。其等资质,可不若归无咎能够在极短时间内跨过近道、道境门槛。等到出了第一位道境修为者,已不知是多少年之后了。 因为归无咎所立门户,暂时只是起一个兜底的作用,九宗真正有望道境的不世出人才,自然依旧是循其旧法。纵有良才美质,只怕也是归无咎自己偶然发掘。 所以,这一件事验明成功之日,势必要较前两件功果晚上许多。 殊神韵盯着归无咎仔细观望一阵,忽道:“此事原来为难;只是今日借法一观,却能作为借鉴。” “这是你的机缘。” 说完,伸手遥遥一指。 归无咎似乎看见,殊神韵指尖疑似有一道微不可察的丝线缓慢伸出,顷刻间就蔓延至亿万里之外。似乎将琉璃天中的一线太质之气,引渡于一处既遥远又熟悉的所在。 所用法门,分明与四叶草的丝线穿渡之法殊途同归。但是因为起点和终点都在紫薇大世界之内的缘故,又要容易许多,算是四叶草中所藏法门的简化模式。 不需要殊神韵进一步提示,归无咎自然明悟当如何做,只把心意一引,循着那无形丝线,遥遥追索过去。 似乎只是经历了一段极短的路程,归无咎眼前一晃,赫然发觉自己已身处一座幽深水域之中,距离水面约莫三千丈上下。 虽然眼前景象十分陌生,但归无咎神意飞渡,略略捕捉到三千丈之上水面岛屿之轮廓,已然明白了这是何地。 荒海。 水面千丈处,有一道淡淡的隔膜,似是结界显化具象。感其范围之宽广,足有数万里之遥。 这数万里之内,有无数细密气机飘浮流动,已不能用丰沛来形容,几乎压缩凝实,成为隐现淡蓝色的实体存在。若无意间有修道人来到此处,必以为是上善修道之福地。 不过此气机乃是紫薇大世界本土气机,并非太质之气。 归无咎眼尖,稍一凝神,已然感应出此间元气虽然浓郁到了极点,但并不窒涩,反倒异常柔和,似乎其中暗藏了什么润滑之物。若是将心意笼罩一界,将其小心提炼出来,大约可得掌心大小的一团—— 一团自琉璃天抽离出去的太质之气。 归无咎沉吟不语。 殊神韵是在荒海创立了一处秘境,具备丰厚的本土元气和必要的太质之气,很明显是为新法破境而设。只是自己虽能神意感通,但却并无可堪修炼之人。 殊神韵笑道:“我所立之法,既参鉴了万青冥的法门;又有独到之功。若非你我之间因果前缘,此法门断然不能为外人习练。你还不明白该如何做么?” 归无咎念头一动,豁然明悟,肃然道:“我知道了。” 旋即神意循丝线指引,来到那“小界”之中。 同时,自己正身丹田处,全珠复位,与虚丹合二为一。 心意感应,遥遥呼唤。 随着这一线牵引,恍惚之间,厕身于小界之内的,已不仅仅是归无咎的神意;而是多出了一道有形躯壳。完全没有穿渡行走的痕迹,好似其本来就应当出现在这里。 此分身与正身无异,因全珠之妙,方得凝练出来。功行积累完备之后,法力之雄浑,不在正身之下。 说是第二个“归无咎”,亦无不妥。 正身全用太质之气旧法;琉璃天中破境。 分身在荒海秘境,试验新法破境。 末拿本洲照影之身,助殊神韵混同一界。 三法并举,有大功果,应在飞升之后,足可破解万青冥的后手。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幽寰汇聚 非常之论 忽忽然三月之后。 幽寰宗,斜月洞天。 二席环成半圆,例分三层,总计百余人洒然落座。 靠左侧一层,是幽寰宗、越衡宗、缥缈宗、盈法宗四宗真君,几乎尽数汇聚于此,频频举杯相贺。 右侧半边,却是此番参与琉璃天之争,但最终并未名列前九的诸宗嫡传,以韩太康、游采心、沈湘琴为首,列成一席。并且其中似乎多出一个近道境者异常突兀,不在左侧近道一席中,而与之同列—— 观其气机,勃然愈发,宛若焰火明灭,昂扬之势,显然是成道未久。 正是越衡宗文晋元,第一位动用真气玄晶成就近道之人。 此身并非正身;而是一道提前出关的分身。文晋元修行跨过某一关口之后,莫名领会了此法。 这却是意外之喜,足可为韩太康等人节约数十载时间。 而两席的外围,却又有数十个元婴修士,其修为较之韩太康等人逊色不少,但也均臻至元婴四重境圆满的境地;而且观其面容,此辈至少也是中年人相貌,甚或不乏鬓发苍白者。 很明显,此辈寿元,远在韩太康等这一辈之上。 按理说此等人物亦可称一句门中宿老,在各家宗门之内,至少也当是正副殿主、阁主,执掌一方的职司。心性老辣、行事稳健,自不待言。但此时观其形容,却个个难掩欣喜,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风采。 这一行人中,唯有一人面目光泽无暇,似乎十分年轻。但不难猜出,其实也只是因为他功行相对深了一层,其实此人年齿辈分,未必逊于通道者。 此人神态也相对平静,双眸中忽地显出一丝感慨之意,旋即端起面前木杯,一饮而尽。 未曾想当年初入道途未久者,竟成长得如此之快,反而促成了自己的一番机缘。 这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越衡宗明光殿主武行商。 归无咎灵形之后,以《持心卷》论功,正是在他手中完成。 今日四宗之宴,共为三事。 其一,是四宗真君商议未来数百年、九宗嫡传自琉璃天中出关之前的形势及行动方略。 其二,是由文晋元这“过来人”,为韩太康等人讲解通过“真气玄晶”成道的诸般要领及事项,确保顺遂无疑。 最后一件事,却和此番琉璃天大比的形势有关。 往届五百年之会,最终得功果者少则一人,多则三人。而其余参与论真却并未成功者,亦能更进一步,得了星君之位。 而今日人才鼎盛,不但最终成道者达到了九人之多;且就算尚未或许名额之人,亦不失近道机缘。所以琉璃天气机吞吐浸染、点化星君之位,却是空缺了一半。 星君之位的成就,分为二途。 其中一半,是得法之人私相点化,由入琉璃天修持的那九人,每人提前指定了四至八人。待其出关之后,助其成就。譬如藏象宗居四维此番出关,宗门中他的四位弟子,早已候之已久。 近道真君自琉璃天内出关后三载之内,其真力未凝,感通沁染,可助人将修为拔高一层。 而另外一半属于公有,原是斗法失败者的位置。 由于亲至琉璃天成就,所以所得也要较前者略高一层。 此等名额,原来最多是八人。 但今回琉璃天处于其气机消长的顶点,故而名额亦随之上涨,达到了四十八人之多。两大阵营平分,共计各得二十四人。 其实就算多出二十四个名额,本来也是轮不到眼前这二十四人的。因为所谓的人才极盛之时,基础自然也十分雄厚,绝非寥寥数人孤兀在前,中间全然断层。 以越衡宗为例,归无咎、木愔璃、宁素尘甚至韩太康皆可算是不世出的人才,但同一辈中成不铭、蓝钰等人,也未必弱了;甚而在人才凋零之时,其修为足以一争论剑资格。 这些名额,原本由这一拨人补上。 但是,因为归无咎立下新法,彻底改变了格局。 诸如蓝钰等人,年纪甚轻。其目标不是星君之位;而是通过归无咎所立之法门,一窥近道境! 因为人人都确信,归无咎成立近道乃至道境,不过是忽忽然数百载之内的事情。皆时他们也不过是千载寿元,只要勤勉修持,功行维持在极盛之时,并不为难。 所以二十四星君之位,反倒成了酬赏门中德高望重、兼修为精深的宿旧一流的机缘。 不过,和这一群人的欢喜相比,左右两席,却都甚是平淡。 幽寰宗海真君忽道:“不知掌门师兄为何不按当日约定,大开盛会?” 宁中流真君笑道:“听闻三月之前,薛道友此举,还在门中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海真君面色不自然的一笑,摆手道:“笑谈罢了。” 在琉璃天之战前,越衡等四宗就以约定。一旦得胜,便要大开胜宴,各宗殿主以上职司及门中第一流嫡传悉数莅临。因为以往四宗行事都是由越衡宗、缥缈宗主导,所以此得胜宴议定在幽寰宗举行。 时间,则是在琉璃天大比三月之后。 不过,当结果尘埃落定的那一刻,薛见迟心意却变。和其余几位真君议定之后,即可以水珠玄象传递于宗门内瑶柱阁,言道此宴会就此取消,不必再靡费人力物力准备。 他本来之意,是缩小规模,一如今日之小会;但得讯之人却误以为是越衡宗一方败了,以至于整个宗门三日之内人心浮动。直到薛见迟等返回宗门,见门中萎靡气象,大为不满。 盈法宗掌门元鹰笑道:“其实今日看来,得胜扬威,立大法会,未必不可。只是彼时彼刻,我等心中虽喜,终究无此兴致了。” 薛见迟道:“譬如林中射鹿,一击命中,自然欣喜;若是数度得手,数度纵逸,就算最终擒获,最终兴味也必寡淡三分。” 司夕夜接口道:“何况这只鹿只吃下一半,并未完全吞入口中。” 另外半边,文晋元却道:“今日局面,却正合我意。” 司夕夜目光微微动,道“愿闻高论。” 文晋元既入近道境,司夕夜言辞此间便以同道之礼待之。 文晋元微笑道:“当今之世,号称‘非常’、‘极盛’,盛在何处?” “盛在人才之丰沛,琉璃天气机之满盈?往常成道者一至三人,今日成道者循旧法者九人,另辟蹊径者不下于十人;还是盛在旧契已终,新契当立,开启下一个三十六万年的轮回?” “若是如此,这不过是三十六万年的一个轮回而已,其重要性未必能够超过妖族定品之劫,人族纪元之变。” 左右两席中人,都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文晋元悠然补充道:“诸位设想,以数十万年为一轮回,难道归无咎、轩辕怀这样的人物出现,也是一周期之内的常态吗?” 薛见迟、司夕夜等人似受启发,沉吟不语。 文晋元道:“若本次琉璃天之会便是一战定胜负的焦点,经此一役万事大吉,双方立下新契约,进入下一个平稳的三十六万年,这才是十分可怪。” 薛见迟缓缓道:“文道友的意思是,今日之势,并非波浪起伏、周而复始的高点;而是一个破格混沌的起点。此次琉璃天之会,只是揭开序幕而已?” 元鹰道:“那真正阴阳相激的鼎沸之时,会在何时到来呢?” 文晋元不答,话锋一转,道:“当今之世的‘非常’,是超乎想象的破格,其实意味着每一个人的无限可能,不可以常理视之。譬如杜念莎师妹,当年未入天悬大道,按理说距离道境门槛尚差一步;但她今日境界,却在圆满之上。较之道境所需之底蕴,反而胜过一筹。” “诸君向上之心,是否倾颓?” 最后一句话,却是转身对着韩太康等人说的。 韩太康、游采心等人,闻言惕然一惊。 这才省悟,文晋元和诸位真君纵论形势,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说诸位真君兴致不若想象中为高,是因为琉璃天取胜数度反复;那么韩太康等人,虽然得了近道机缘,但同样没有异常之振奋与欢喜。 因为和归无咎等人达到的境界相比,通过真气玄晶成就近道境,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庆贺之事。 无它,相形见小而已。 再者,在备战琉璃天决胜前,诸君心意微玄,都在最佳状态;但此事一了,反而稍有跌落。 韩太康忍不住道:“未臻圆满之境,也可冀望更进一步吗?” 沈湘琴低声道:“打破既有观念的无限可能……” 文晋元坦然道:“至少,文某从未怀疑过。” 正文 第七十章 秘境之用 心流缓急 临时营造的荒海秘境之中。 此时殊神韵早已离去,归无咎独自观辨气机变化,沉吟良久。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是自身道途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虽然对于自己所发明破境之法,归无咎有着绝对的信心;但真正尝试此事时的郑重态度,实不亚于和轩辕怀交战之时。 心中反复推演无碍之后,归无咎气机一散一收,将弥漫在这小界中的太质之气徐徐收拢,纳入元婴之正中。 此事方才感受到,经由那丝线牵连、渡如这方小界的太质之气,其实要较想象之中为多;归无咎约莫只收纳了七分之一,便达到了符合需求的一拳之数。 然后待采撷自紫薇大世界本土、极浓郁而充盈此间的有形之气彻底运转开来,这一团太质之气便如冰川纳入激流,顺势而跃动。 其实到了此时,归无咎并依旧未真正开始破境。一发一收,随时中止,皆在他一念之间。 随着气机运转愈来愈疾,归无咎立刻将道心之明锐感悟和“前知三十六息”催动到极致,感应即将发生的“三失序”的具体时机,是否可以做到绝对把控。 但是数息之后,归无咎微感讶然。 在归无咎的预算里,有当年在九合宗推演为证,其实对于这“失序之妙”的层次看得极高。归无咎自认为哪怕自己全力以赴,也不过是将将能够企及一线,将失序之机推演无误。 但事实是,此事却较他想象中容易了许多;甚至他的前知三十六息秘法尚未完全展开,三次失序的时机、方位,已昭昭然如日月之明,准确不疑。 尽管归无咎自己功行又有静进,但到了这一步,依旧有些不可思议。 归无咎甚至觉得,若是如此容易,将来助人成道之时,自己甚至不需要亲自照拂——几乎可以提前推演出一道口诀,令破境之人自行推演。好似完全越过了过渡期,达到了此法门彻底成熟之后的境地。 仔细推敲了半晌,归无咎忽然省悟。 原来—— 此间极为浓郁的紫微大世界本土元气,并非是随意采撷而来;其实此间之一丝一毫,都是殊神韵从紫薇大世界中的每一个角落均匀抓取而来,无量等分,没有一丝差错! 故而其中气机之律动,便相当于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紫薇大世界。 那而一丝太质之气发散之后,蕴养其中,与之和光同尘,渐渐气质平顺,无有不谐。 须知失序之根由,便是因为琉璃天中太质之气不能与整个紫薇大世界随时升降,所以生出不谐。归无咎所设想的功业大成之后,令琉璃天在紫薇大世界中自由飘浮,正是治本之策。 眼前这方秘境,却已然达到了完成之后的形态。 只可惜此小界中的太质之气,包括归无咎在内,仅能容七人使用。 归无咎成就道境之后,点化助力自然是好不为难;而这方秘境的存在,却能令归无咎在近道出关之后,立刻就有把握助力六人,通过新法成道。 所谓万事开头难,若是顺利的降低门槛,竖立示范,所带来的好处不可估量。 由于较想象中容易太多的缘故,归无咎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就将自己整个破境过程推演了一遍。 新法成道,一百二十八年可成。 …… 琉璃天之内。 感悟到分身行功异常顺遂,归无咎立刻投入到真身的修持推演之中。 须知三十六万年来,九宗所有成就近道者皆用此法。在那成色稍显不足的“小年”,九宗斗战得胜之人,不过相当于七步八品中将将能够纳入品阶的层次。 但纵然是此辈,成就近道也从未发生过意外。 所以成道步骤本身,对于归无咎是没有任何压力的;他所关注的,无非是“同时”二字。 本身破境。 分身破境。 末拿本洲一统。 三件事若是同时完成,遥相呼应,方能令归无咎获得最大的收益。 其中第三件事——末拿本洲一统,反而是相对容易的。因为此类事功之举,讲究“正名”二字。并非是将五大神社最后一家的祭坛攻破的一瞬,又或者将其社主击溃的一瞬,定义为“完成”;届时何时开启一道类似于类似于封禅立国的仪式,甚至更易神社之名,才真正标志着混一之功的完成。 换言之,末拿本洲混一之功,只要发生的时限不晚于自己的成道之时,只消将那“仪式”稍稍延后,依旧算是“同时”。 但是正身和分身的破境,却不能如此;是何时便是何时,没有任何模糊的余地。 所以破境之举,最好在同一日完成。 心神感应了一阵,归无咎果然遇到了疑难。 由于是几乎独占一个完整的琉璃天,归无咎只觉此身气机激荡,异常充沛,没有一丝局促。整个气机运转的流程,要较想象中宽裕了许多;这自然意味着破境速度的加快。 可是这种“加快”却是有限的。 归无咎仔细推演,在当前的环境下自己若沉浸行功,破境的速度似乎要较旧模式下快出三成。 三成,并不够! 因为若是常态化的破境时限是五百年,那提升三成,亦要用到三百五十年上下。和分身成就的一百二十八年,相去二百年而有余。 最容易想到的办法,自然是推迟分身破境的开启时间,将完成的节点一齐统一在三百五十年后。但不到万不得已,归无咎不愿采用此法。 同时开启,同时结束,方合自然之旨。 遇此难关,归无咎神意法力完全沉浸,细细体悟搜寻破局之门径。 当日在九合宗悟透三失序的难关,对于归无咎而言可谓是极有益的经验。自此之后,道中疑难,只消坚信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的,归无咎自信必能以沉着坚毅的水磨功夫加以攻克! 果然,不过二三个时辰之后,归无咎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心情先生言道,琉璃天之设,原本甚有余裕。就算是九位圆满之上境界者同时破境,亦完全能够容纳得下。因为自己臻至“身在近道之前、心在道境之后”的微妙境界,所以需求陡然增长,非得一完整的琉璃天规模,方才足用。 但是现在归无咎却感到—— 这琉璃天对于自己而言,似乎是过于“宽裕”了。 以破境之兹事体大,归无咎自然是晋入了心通万古的至高妙境。但反观内视,似乎自己对于琉璃天气机的消耗和把控,固然要较其余圆满之上境界者略强;但决计没有数倍差距。 似乎这完整的琉璃天,反倒是显得大材小用了。 归无咎念头微动,旋即神意扩张。 不仅仅是“我”处于这独立万古的超妙境界中;而是“我”之法身,和这座琉璃天密不可分,内外无间;凭借本身神意如白染皂的侵凌驾驭,一同进入那打破时空界限的奇妙感知之中。 在归无咎迈入那“心通万古”之境后,自然会生出一念千年、千年一念的永恒感。似乎时间流速之快慢,万古与一瞬,都在自己指掌之间。 换作从前,这份感受虽然异常逼真,但到底并非事实。 但此时心境和整个琉璃天相融契合之后,既往之幻境,却陡然间化作真实。 归无咎念头一动,欲要时空流速加快,便自然加快;若要缓慢,便自然缓慢。同时琉璃天中的气机消耗亦随之加减,应验如神。 如此,只需要将琉璃天中的修持“加速”三倍左右,便能和分身破境保持一致。 归无咎微微一笑。 其实回头看来,本身念头扩张,与琉璃天相合,达到“以物为我”的境界,其实是一个颇为冷门的思路。纵然不如当年破解三失序那么石破天惊,也不是轻易可以参透的。 若是百年前的自己,非苦心参详许久。 可是今日的归无咎,却是念如慧剑,区区两三个时辰,便寻到了破解之法。 既然如此,一切准备工作,终于完全就绪。 只待一百二十八载后,近道功成。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世外洞天 守候传经 一方湖泊。 这湖泊较月牙形更加锐利,几乎形似虎口,坐落于四峰荫蔽的形胜之地。几道清光透入,微尘迷离,别有超逸之致。 更妙的是,这湖泊若遥遥观之,只觉其通体近墨,犹如一块深邃玉石;但来到距离水面较近的位置方能发现,其实水色透明,宛若琉璃琼浆。 月牙湖泊之上,四象在中,七星正位。内四外七,共计有十一个仅能容身的圆形石台,高出水面三尺上下,各自端坐一人。 这十一人无一例外,各自有祥和瑞气纷纭呈现,正是元婴境的征兆,相貌看上去都甚为年轻。 忽然,内部的四象石台,发生变化。 变动的不是石台本身,亦非石台上端坐之人;这四座石台,其实正好围成一个长宽各百丈的方形。 此时这“方形”犹如一镜,忽然异象纷呈,呈现出光怪迷离的画面。 一处天中之地,二人相对而立。 待其气机神韵攀升至匪夷所思的妙境后,忽见指尖剑诀自然呈现,一招一式,一攻一守。世间任何言辞美誉皆不足以形容的道则精妙,此时在这四方镜像之中,竟是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 十余式后,原来平分秋色的格局忽然发生了一边倒的变化,其中一位的剑势忽然威力莫名大增,一举取得胜势。 那处于下风之人看似败局已定,却忽然将此身一份为五。 然后二人凝立不动,似乎入寂。 又过数息,这片四四方方的镜像,便在五种画面之中依次变化,周而复始。 这赫然是半年前归无咎和轩辕怀激斗的场面。 琉璃天之争,邀请宾客不少。此时隐宗、圣教乃至第一流的妖族,皆已掌握了琉璃天斗法的画影图形——但是这仅限于归无咎、轩辕怀最后一战之前的场次。 须知那一战结束之后,归无咎未有丝毫间隙,便入琉璃天破境而去;而轩辕怀亦被心情带走。所以就算是越衡宗、辰阳剑山自己,此时亦未能尽知这一战的具体情形。 而那一战的细节,甚至是身分五境之后的五处争斗,竟都在此处完整呈现,简直是匪夷所思。 若说有甚不同,那就是第一处战场中,四叶草和“门”的形象,并未彰显出来。 归、轩这一战持续甚久。 眼前这十一人,观战亦甚久。直到照影结束,其等各自恍然出神,似乎回味无穷。 镜面重归于寂之后,四象中占据东南角落的一个年轻女子,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身着浅绿衣衫,长发披肩,面容轮廓柔和,但双眉细长而隐显锋锐,论功行不过是元婴一重境上下。若有眼力毒辣者不难看出,其破境元婴未久,从宽估计也应在三载之内。 她这舒了一口气的动作自然被盘坐西北方位、看似三十岁许相貌的男子捕捉到了。只听他笑言道:“未衷师妹可算是如愿了。你自然是希望归无咎取胜的。” “只是黑木师弟,可不免要失望了。” 西南方位座上之人,看上去面目微黑,气度老成,鬓发亦隐然有几缕见白。但稍有些眼力其实不难看出,此人多半要较发声的这位年轻许多。 此人自然便是男子口中的“黑木师弟”。此人双眸异常深邃,但反应却似有些迟钝,足足五六息之后,才道:“道途之上的利益之争,才是货真价实的明定敌友。那归、轩等人虽然略不世出,但于我等而言,终究不过是客人,并无直接因果。心中倾向,不过是一念之好恶而已。” “难得我当年说过一句轩辕怀之双相离合深得我心,明诀师兄却一直记挂到今日。其实轩辕怀之胜负,于我何加焉?” “正相反,未衷师妹倾心于归无咎的理由,大约算是更加确切吧?” 此言一出,内外诸人,都是会心一笑。 那未衷却面色平淡,果然无动于衷。 原来,仔细观辨,东南方位这位名为“未衷”的女子,眉目竟和归无咎极为神似。乍一见面时,或许因为归无咎的形象明达锐利,剑意勃发;而未衷却是内敛圆融的女子之相,气质上差距较大,所以未必能够立刻辨明。 但若有了这一念头之后,却会觉得二者愈看愈是相似。 就在此时,东北角落上那位面目清瘦、双眉之上各有一个红点的男子,忽地慨然出声道:“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其实此言是因为遮蔽于迷障之中,不得解脱,所以有此感慨。若是可见不可得,触手不能及,虽能远观,又有何为?” “较之‘不知’之醉生梦死,难道真的有所胜过么?” 黑木面色一正,道:“成翼师兄你……做过了?” 他方才似乎思虑鲁钝,但现在却又分明反应极快。 成翼肃然颔首道:“正是。” 明诀似乎也来了精神,立刻追问道:“选择的对手是何人?结果如何?” 成翼不紧不慢的道:“十五人之前,我通过玄数分形阵出界,寻到了在外出游的圣教第五嫡传秋礼。上前与之交手,斗了约莫一个时辰上下,两分而去。” 顿了一顿,又道:“与我预想中一致,论场面是我稍占上风,但想要取胜,可能性也相当渺茫。” 黑木微微点头。 成翼是他们三人之中道行最高,亦是本门不世出的奇才,将门中《十二上玄经》修炼到前无古人的第十二层圆满层次。但纵是如此,也不过和圣教第五、第六嫡传相若。 秋礼的历次比斗,他们都了如指掌,其距离三十六子边缘之外的余荆等人,尚有不小差距。 这也是成翼这一番感慨的缘由了。 明诀思索一阵,道:“我舍缘观三大福缘。一是《十二上玄经》虽非道魔中最顶尖的法门,但却别有滋养根骨、延年益寿之妙用。元婴境中便有五千载寿元,乃是别家所无。其二以‘玄数分形阵’算定时间地点,便可相聚有缘;其三四象七星阵能观天下英杰论道,无有遗漏。” “固有遗憾……又有何憾……” 这十一人中,当中的四位,地位明显要较外围的七人为高。 四人议论之际,那七人只是默默倾听。 不过内间四人,其实也只有明诀、成翼、黑木三人侃侃而谈。那年齿功行似乎都在最末的女子未衷,和外间七人一般,一直沉默寡言。 又过了一刻钟,明诀本有些意犹未尽,成翼却仔细望了那湖泊一眼,道:“时辰到了。” 四人相互致意,外间七人亦是攻守一礼。 然后十一道星光四散,这一行人已各自遁去。 看似时光倥偬,来去纷纷,这只是一场骤聚骤散的相会而已;其实归、轩这一战历时甚久,这十余人方才之议论虽然不超过半个时辰,但先前的观战过程却不知持续了多少个日夜。 只是深山之中,时序深浅,似乎与别处不同。 未衷遁光一落,百余息后便回到了自己所居之洞府。双溪绕麓,玉石妆点,雅致非常。 但洞府之前,早有一人凝立于此。 此人四十岁许,四方面容,一身黑纹法袍,一带宽松而不拘一格,与世间常见的修道常服形制略有差别,背后悬一柄三尺长短的金剑。 未衷正色一礼,道:“观主有礼。” 竟是舍缘观观主亲自等候于此。 未衷心中微讶。 舍缘观与寻常世俗宗门不同,号称逸步于六道之外。观主“天心居士”和众弟子的关系,与其说是一宗掌门和弟子,毋宁说是一家客栈的掌柜和投宿的客人。一切自便,不省俗务。 至于修道中指点云云,更是无从谈起。 舍缘观主倒是开门见山,只是微一颔首,自袖中取出一道细密竹简,道:“此乃未出之法,你自去参悟。” 未衷伸手接过,不必打开,已然望见《十二下玄经》五个古字。 瞬息之间,无数念头飞动。 舍缘观中,只闻有《十二上玄经》,未闻有《十二下玄经》。但可以想见,这大约是门中一直秘藏不出的妙法。 未衷眸中清光一闪,道:“为何是我?” “踏入元婴境时将《十二上玄经》修炼到第八重,这个进度算不得出色。成翼师兄是第一个将十二上玄经修完之人,似乎更有资格。” 舍缘观主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本门道术讲究随波逐流,观风听云中蓄成己势,最忌刻意用力。但你看似沉默澹然,其实心中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怀执念而苦修持。” “按理说你如此修法,元婴境亦不能见得。但你却进度不慢,根基笃实。看来就是法诀所指引的那人了。”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虚实相契 青鱼因果 舍缘观主留下法诀之后,便翩然离去。 未衷回到洞府之中,点燃四柱线香,张开卷册,仔细阅读。 只见她神色怡然素净,似乎并未太过见欣喜之色。 以资质而论,未衷在舍缘观中似只算的中上,尚称不得是天资绝代的人物;但对于道术层次虚实分寸的把握,她却天赋异禀,似乎心中有一杆明确的标尺,信心不疑。 白日立明诀、成翼等人的议论之时,他一直缄默不语。 成翼等人只道她功行尚浅,插不上话。 但实则是因为未衷心中透亮,虽然她自己只将《十二上玄经》修炼至第八重境界,但此功法修炼成第九重、第十重、乃至十二重圆满后分别将是何等道行,她早有“如人饮水”的自得。 不必与任何人邀斗,未衷已知成翼之境界,当是与圣教南平、秋礼等人相若。 修道之人,对于不如己者衡量精准,对于在己之上者混沌不清,方是常态;如未衷这般,看上去似乎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天赋,但其实也颇可称异了。 不至于此。溯步向前,对于南平、秋礼等人和三十六子图边缘的余荆、朗炼等人有多少差距;余荆、朗炼和三十六子图三卷之上的人物又有多少差距,未衷亦十分明白。 正因为这一番道理,所以未衷对于《十二上玄经》的后续半卷并未有太大的期待—— 因为即便是上下卷得以补足,设若二者是同一层次之物,不过是令人圆通浑融更上一层而已,依旧并不能真正探及当世第一流的层次。除非下卷之高明艰深远远超出上卷——无疑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可是当心神投入道竹简之中,未衷面上却渐渐显露出诧异。 这已经不是高明与否的问题…… 而是契合相融,点石成金的神妙手段。 原来,上卷是虚,下卷是实。 譬如烹饪一道美味,上卷只是一道汤底,当中虽然添加了许多作料,但并不是正经吃食,只是稍稍有些味道而已。而下卷之中所述,才是虚中之实,内容之主体,为汤水浸润煮透的鸡鸭鱼肉等食材。 拟之于一界,上卷便如同开辟了一处虚无缥缈的广大空间,四维莫辩,难寻实体;而下卷才是空间中的清浊天地,三才五行,人事变迁。 练习《十二上玄经》部分,讲究借空灵之心,观风云之势,随波逐流无形迹。如此,方能与道术气象相合,修为进境一日千里。 但若仅仅是如此,便永远摸不着《十二下玄经》的门户。 因为下半部分的道理恰与上半部分相反,唯有心中有笃实之信念,精一执中,方可入门。 二者相互矛盾,本来不可得兼。 但未衷入道以来的经历,始终为一种不真实感笼罩;而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念头坚信不疑——唯有自己在道术上砥砺前行,方能触及那似乎遥不可及的交点…… 因缘契合之下,终于潜在具备了贯通上下卷的可能。 二经相合的潜力,足足要较预料之中高出三四个层次。未衷确信无疑—— 若将上下二经完全修成,定然会跻身于《三十六子图》的层次。 更奇的是,这《十二下玄经》的修炼之法十分简易,不必如上卷那般惨淡经营、繁琐步骤;只需做好准备之后,经历一场仿佛如梦的百年定修,就一定能够成功。 风格平实,内容却又继承了上卷的玄虚风格。 甚至不必上卷修完,下卷便可着手,二功并举,一步成就。 功成之后,便为下一步近道之境的修持铸下坚实根基。 未衷回味良久。 虽然与想象中大为不同,但她也并不见惊讶。 因为她“知见虚实”的天赋,不仅仅体现在个人的功行深浅上,而是契合于一切道术相关的范畴。譬如门中三奇——以四象七星阵遍观一界的手段,其余同门早已见怪不怪了;而未衷却知此等手段到底有多么惊世骇俗。 就算是正册十二嫡传各自背后的势力,似也无这般手段。 如今功行之高明,与其相互匹配,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正常情形下,此等道术中的大关口,需要精心准备良久,没有任何疏忽,方可着手去做;但此时未衷头脑中却十分简单,唯有“该做变做”这四个字;恰恰如此,反倒十分吻合《下玄经》神韵风貌。 约莫四个时辰之后。 依照法诀修持,未衷只感自己神意游荡,来到一处人烟密集、仿佛市镇的观想幻境之中。 一天古街,木屋林立,人烟往来,川流不息。 这方幻境并不十分真实,每个人身上都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一望便知非是真人;且时间流速也不大对,人烟行走处,仿佛川流,不知是加速数百数千倍。 但当她的念头凝聚在某一个人像上时,与之相关的人与事,却又和正常时空一样,看得明明白白。 未衷第一个念头,唯有自己功行渐深,这“观想定境”才能愈来愈逼真。 但仔细一想似乎不对,因为她正身中法力运转之快慢,气机调御之纯熟与否,似乎和秘境的稳定没有任何关系。 大约眼前秘境只是一道序曲和前奏,令自己遍知因果,通明首尾之后,方才真正进入修行之中。 仔细观望了一阵,未衷察觉,在自己的“观想之境”中,自己仿佛至高主宰,每一人气血是否充盈、寿数几何、乃至是否有修道资质,都看得明明白白,仿佛通贯过去未来。 逡巡片刻,未衷的目光,忽地落在二人身上。 这二人都是身着朴素宽松衣衫的年轻女子,未施粉黛,小腹明显的隆起,竟都是怀有身孕之人。 二人一前一后,在坊市上穿行,目标似乎都是东南角落一处鱼市。 未衷之所以留心,并不是因为这二位孕妇本人;而是因为这二人腹中之胎儿,似乎都是上佳根骨,蕴藏了非同凡响的生命力。 前方那位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孕妇,来到鱼市之前,看好了一尾青鱼。正欲交易时,伸手往兜囊之中一抹,面色却忽然一变,然后与那中年鱼贩诉说着什么。 其实未衷将前事看得明白。约莫在百余步前,因为人烟密集的缘故,她被身后那孕妇一推,以至于钱囊从袖中落了出来。但后者也非故意,打了招呼之后二人未有芥蒂,倒是那钱囊被一个眼目手快、相貌精瘦的年轻人喜滋滋的拾走了。 鱼贩与孕妇似是旧识,倒也没有恶声想向。 不过身后那位看着更康健些的孕妇,看事先被跳中的那条青鱼精健肥硕,双目一亮。立刻掏出银钱,将这条青鱼买了下来。丢失钱囊的那位,无奈之下也只得割爱,先行赊欠,带走了另外一条稍小些的青鱼。 未衷仔细盯着那条青鱼,凝视许久。 若换作旁人,此时多半要细心观察,沉浸其中。但未衷却是个果决明快之人,在念头中立刻将这幻境加速。 二位孕妇各自诞下胎儿,一男一女。 其中当年不慎失去了钱囊的那位孕妇,所诞的是一位男孩;而另一位生的是女孩。 未衷看得明白,这一男一女两个婴孩,皆有上乘入道之资。用九宗话术来评价,理应都是三品中至三品下的天资。但此时此刻,却是那女婴资质更胜一筹,几乎达到了二品上至一品下的层次。 因为那条“青鱼”,本身虽是凡物,却在一月之前服食了一株堪称极品天成大药的仙草。最终经由其母之口,滋润其身。 这份机缘,本当是落在那男婴身上的;但经由女婴之母无意间的一撞,却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其后不到半年,这处市镇忽地遭遇一场大灾祸。 妖物肆虐,荼毒生灵。 集市尽毁,市镇中人九死一生。 几经流落之后,那女婴被一位巡游而来、仙风道骨的修道人发现,在一处山野之地将其接走。 而那男童,却经历了更多的波折,直到十二年后通过偶然获得的一道残法入门,最终数度反复,归诸于……舍缘观中。 女婴者,圣教当前寄予厚望之人,已步入所谓“圆满之境”的席榛子。 男婴者,却是方才离去未久、第一个破境《上玄经》十二重、目前道行和圣教第四、第五嫡传相若的成翼师兄。 未衷心中一动。 若是换作旁人,只是将此事当成一个故事来看。但未衷既明了自己的“秘密”,心境便截然不同了。 舍缘观…… 舍缘观…… 人人都是如此么? 果然,这世上没有如此离奇的世外桃源呢。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明轮神通 利弊抉择 琉璃天内。 此时当中云气妙相,升降蒸腾,进退动静之序,已然毫无保留的彰显出来。归无咎之法身浴气执中,巍巍然明光烁烁,呈静坐之象,更是宛若神明之躯。 若有修道人窥见其中精微气象,无论功行精粗,道行高下,总是赞叹不尽。 但有一事—— 直觉上看,似乎这琉璃天内之界域,规模变小了许多。 仔细辨认,才知那盘膝静坐的“归无咎”,并非真正的归无咎,而只是一道法身虚像。因其广大较之真身扩张了何止千倍的缘故,所以连这琉璃天界域,亦似乎是“变小”了。 这一步有一个名目,号称“神游之象”,按照既往九宗成道之经验,当在入定冥想七年以后,初步凝练出来。而归无咎此时入境修持不过一年有余,如此进度,当真可惊可怖。 至于其广大精微甚于先人,更是不必多言。 就在此时,此境气象,陡然一变! 其实就具体的形迹而言,委实说不上是什么剧烈的变化——不过是归无咎法相丹田位置,蓦然多出一个黑点而已。 但这空空荡荡的琉璃天中,一境一人,都仿佛沐浴在宛若朝霞初起的柔和光芒立,色泽温润可喜,极得仙道之韵;此时这黑点一出,犹如中天朗日之上忽现一点耀斑,委实异常扎眼。 不过三四息功夫,这“黑点”立刻涨大了数十倍,成为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并且其势不止。 归无咎睁开双目,面上微见讶然。 旋即念头一动,轻轻遏制了这黑色光球的扩张过程。 自三百余年前祭祀过一回后,归无咎魔道功力积蓄趋于圆满,再也没有新的动静。未想今日破境近道的关口,亦是其跃然新生之时。 魔道四典,形上形下执为两端。 其形而下者,暗合四境破境之法门;其形而上者,各有精擅之妙用。归无咎当年事急从权,虽也用此法尝试破境;但四典汇通之后,本来就不拘泥于实体,而重在采撷其形上之用;未想今日其却跃然欲出。 只是未得资粮,魔道功法本不能无端破境才是。 归无咎闭目感应了一阵,得出结论。 魔道气象之踊跃,却是并不在于破境;魔道四典的效用,依旧在自己约束的轨道中,在“形而上”的方向上,尽情发挥其妙用。只是当自己的境界从元婴境提升至近道境,魔道四典的形上之用,亦不仅仅局限于前知三十六息、紫虚之卦等法门。 四典汇通的独到妙用,将在近道境和道境中大放光彩。 只是其效用之呈现,几乎急不可耐。此时归无咎只是刚刚开启破境步骤而已,宛若谨封牢藏的石门刚出现一丝缝隙,这魔道四典的妙用跃升就要同步降临,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换作旁人,此时未免逡巡难定。 但归无咎此时心意沉浸于“独断万古”的至高境界之中,单单就“破境近道”这一过程而言,几能将过去未来演算殆尽。当即神意飞驰,闭目参详不过百息,便将其中利弊原委,尽数掌握于心。 本以为四典汇通之妙用,是凝练出一具分身;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一道“魔相”,示现为无形光泽之相。 其正确的名称,似乎叫做“明轮”。 这名为“明轮”的光相,听起来似乎和本土天玄上真的“庆云之相”相似,其实不然。所谓“庆云之相”,又或者与之相似的数种法门,都是宛若日冕的圆形或半圆形,较之本身法相之躯大不了多少;而这“明轮”之相,却是一道几乎没有边界的盛大存在。 归无咎在推演之中可以望见,此法功成之后,但凡他出现之地,便宛若日出一般,半边天穹都莫名明亮了起来。 清辉盛泽,朗照群生。 而其用途亦是十分可怖。 “明轮”一开,一切有形法力所具现的神通法门,只要施展之人的功行较自己弱上一至而筹,几乎便能消杀到七七八八;就算是道行与自己接近的存在,经此光泽一照,威能将被无端削去三分。 唯有功行战力在自己之上者,才能突破此法之桎梏;又或者本于务虚的业力、劫力、阵力、精神攻击等手段,在此法应对范畴之外。 其秉持之精义,可谓将“以我为主”发挥到了极致。 唯有在归无咎手里,才能发挥出绝对的效用。 不难想象,掌握此法之人愈强,此法的威力便愈大。归无咎晋入近道境后,同等境界中他自信法力之雄无人能及;就算是相近的,也只是极少数。所以“明轮”之法,在归无咎手里,是必然会发生效用的。 归无咎仔细比较之后得出结论—— 未臻圆满境者成就近道,其功行积累与自己相比可以说是天渊之别。其所施展的神通再高明,经明轮一洗,足足能消去九成五分以上,至多保留二十分之一。 所余之势,就算自己不动用任何神通,单以法身硬接,也足够了。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此法门与得自万青冥“四叶草”的末拿本洲分身法,更是天作之合;几乎令人不敢相信,二道机缘的呈现,是出自巧合。 末拿本洲映照之法,是屏蔽一切虚无缥缈的因缘业力攻击,只堪承受有形实相;而四典合一的“明轮”之法,却是对于无形之力完全无用,专务于消解有形法力所凝练出的神通。 二者结合,几乎造就了不坏之身。 归无咎心念默运,此时法身丹田处的“明轮”种子,完全收发由心。若是归无咎决意宽释其心、任其成长,那这一枚光球立刻就要滋生壮大;但若归无气机心念拒之,决意不修持此法,那么只消等候十二个时辰,这么种子雏形自然就会消亡。 和“四叶草”落诸于末拿本洲之后强人所难的架势相比,号称如附骨之疽的魔道秘法,反而要温和的多了。 只是机会只有一回。 若是归无咎此时不取,这“明轮”之法以后亦再不可得。 决断的时间,有一十二个时辰。 归无咎双眸之中,闪过一丝锋芒。 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明轮”之法效用如此卓著,自然不可能没有代价。方才推演此法成立之后的诸般奥义,所能引起的后果,归无咎可谓是洞若观火。 奥妙在于时间之先后。 若此法是在归无咎即将要大功告成,近道之基以立、神思呼应天地的当口再习得此法,那么这一法门就确然是有利无弊的良法了。但是次序颠倒,却生出了变数。 因为任何神通都不是无源之水,此法门威力如此惊人,不单单是道术高明便可,更有一修炼和积累的实际过程。对于“明轮”之法而言,这个过程不劳归无咎费心,其自然运转,沟通汲取天地之灵气蕴养己身,所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莫过于是。 归无咎所要做的,不过是随时而动,择取灵机上佳之地修持而已。 但是莫要忘了,近道境的修持,本已不是自身小周天的打坐练气,而同样是与天地灵机相感,契合归一,浴乎于天地之间。 如此一来,这“明轮”之法就宛若一道屏障,隔绝了己身与天地之间的联系;有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强盗,将本身修持所用的天地元气,提前劫走了,用于该神通的锻炼。 这就意味着,在“明轮”之法真正蕴养至大成之前,归无咎的近道修行,处于暂时停滞的状态。 据归无咎推算,这一过程,历时少则数百载,多不超过千载。 如此代价,换作寻常人自然是乐意之至;可是莫要忘了,归无咎成道近道的时限,可是和妙观智大魔尊有一道赌约的。 所以,如何抉择,就十分微妙了。 大魔尊……是算准了自己有求全之心,不肯轻易舍弃此法么?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重返故境 破解法门 北砂神社。 此时神社都城西北方位三十余里,两峰相隔之地,立下四座道场。外间虽有一层无形阵力屏障,但依旧能够看出其中法术变化之象。 这四座道场是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所立,观其中道术演化,尽是金象、木象、水象、火象,却偏偏没有土象。 很显然,这是北砂神社精研其余四大神社之道法,意在知己知彼,洞明其中生克变化。 内中演示法诀之人,依稀可以望见面目功行,皆是镇卫领一层的精英人物。其意气高昂,锐利奋发之象,跃然可见。 当年一战之下,殊神韵道行在前代五盛祖之上的传言几乎是确凿无疑;且北砂神社如今又在鼎盛之世,那下一步的谋算为何,不必宣之于口,几乎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 若能够打破十元玄树的限制,开辟一前古未有的新时代,但凡参与之人,总是与有荣焉。眼前之气象,也就不奇怪了。 四座道场之正中,却是一座并不大但却十分精致的小宫殿。 这是社主殊神韵亲自下场指点后临时休憩之地。 说是临时休憩,其实前线本阵的意味甚浓。 此时正殿中灯火通明,殊神韵高居上座,一言不发;但同时可闻音声郎朗,掷地有声。 却见两个年齿甚轻、相貌极为英挺的年轻人先后出言;所言甚是艰深,竟是各自讲解了一门殊神韵《真土八法》的应用变化之道。殿下尚有六名镇卫领一及的高手,却见其都是眉头紧皱,似乎要将二人之论述牢牢记在心中。 六人中为首的宣铃鹰,心中暗自惊叹。 当年社主偶然收录的天才弟子末幽,其成道之速、天资之高,已令人惊异绝伦。 这二十余年来,末幽一直闭关苦修,偶然方才出关;最初所有人相信托词,只道是他偶然破境,须得巩固功行;但时间延长至十年之后,却有不一样的声音传出——传闻其修复功行是假,其实末幽绝代奇才,修为已非寻常社正可比程度,正闭关参悟十元玄树之秘。 教人不可思议的是,前浪未消,后浪又至。在末幽渐渐淡出的二十余年中,社主殊神韵竟又收录了一名天才弟子负当,同样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突破关口,最终成为北砂神社第六为社正。 所有人都隐约设想过,待末幽正式出关后,这两人将会激起怎样的火花。 今日终于实现,果真令人动容。 诉说了一阵,那看上去更为年轻的“负当”,忽然对着末幽微微一笑,道:“师兄出关之后,必有所得,要和师父单独禀告。倒是师弟我急迫于与师兄论道,一时得意忘怀了。” “今日时辰已是不早,师弟先行告退。” 出言之时,他望向末幽的神色,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仰慕与……好奇。 言毕,又对殊神韵一礼,从容告退。 宣铃鹰等人,恍然省悟,亦一同告退。 待得殿中之人尽数退尽,仅余殊神韵与末幽二人后,殊神韵这才言道:“这是与你大有缘之人。”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师父说的是他背后正身么……” 今日之“末幽”者,归无咎是也。 而方才那位师弟“负当”,却是当年真正的“末幽”。 归无咎末拿本洲一行,一场附身,对于“末幽”也是偌大的机缘,极大拓展了他的承道潜力。离开末拿本洲之时,归无咎原本的打算是,待末幽醒转之后,神魂识忆部分相融,继承归无咎以“末幽”身份完成的一切。 但殊神韵思索之后,却并未如此做。 因为如此一来,异日如果归无咎再度回到末拿本洲,就须得重新开辟一个身份,前后两断履历相互割裂,并不一致。所以她思量之后对末幽直言相告,点醒先前一场梦幻,是天外星灵降世附身所致。 于是立下一道分身,化作暂时闭关的“末幽”,而将真正的末幽改换形容,化名“负当”,收录为殊神韵的又一个弟子。 末幽虽将身份借与了归无咎,但他心中有数,自己虽一向有天才之名,但若非那一场所谓“星灵附体”的机缘,他是断然无法晋升至社正之境的。 今日归无咎“出关”显然是天外星灵复返,负当对于自己这号称殊神韵气运象征的“师兄”,自然莫名好奇。 殊神韵道:“正是。开辟‘位格’的因果,非同小可。” 末拿本洲中的社正一级存在,皆是天外大能无心映射。如殊神韵、心情、万青冥等人固然志存高远;但层次略逊之辈,不求混同归一,能够求得一个社正化身,同样是不小的突破,在其修道历程中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此类机缘之数,同样有限。 是否能够突破社正,不是天外大能一道念头落下就凭空成就的,依旧要取决于末拿本洲的现实资粮。 而归无咎令末幽的道行拔高了一层,具备了突破社正一级的前提条件,其实相当于凭空制造出了一个“位置”。所以,对于“负当”背后的那位天外大能而言,此人就算是和归无咎结下了因果。 明悟此理,归无咎缓缓颔首。 殊神韵微笑道:“不止于此。此人……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你,亦有渊源。” 归无咎闻言暗讶,仔细思量,心中忽地隐约有了答案。 殊神韵道:“如今我北砂神社尚在厉兵秣马之时,尚未真正发动。你来得可要较想象之中更早一些。莫不是破境之中,遇到了什么疑难?” 归无咎颔首道:“正有一事,要向师父请教。” 于是便将魔道四典混同、看似一场大机缘的“明轮”神通之原委,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归无咎仔细思量。 若说“明轮”之法是妙观智大魔尊立下的一个陷阱,那这陷阱未免过于粗糙。难道就单单是赌自己仰仗气血之勇,见到好处便奋不顾身,盲目自信的先攫取了再说? 须知自信不是蛮横和盲目,“明轮”之法果真就唯有数百年沐浴积蓄、吸纳天地灵机这一种炼成之法,并不是没有可能。自己若一味逞强,断然不合情理。 同时想到,有了“四叶草”的牵连之后,自己等若是取得了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世界一身二用之便。何不请教于殊神韵,再做决断? 这就是他提前来到末拿本洲之中的原因。 殊神韵沉吟良久,又曲指推算,才道:“确有破解之法。” “只是这所谓的破解之法,未尝不是那一位真正的题目。” 归无咎双目一凝。 殊神韵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如临大敌。譬如一桌棋局,每一落子都须随局面之变化而变化,岂能固守既定思路,一成不变?” “死活未定、攻杀全取而有望之时,自然是全力攻杀,务求全胜;死活既定,强攻不智,当然不会再一味的杀棋,能够利用死活取得一些官子便宜,便已足够。” “如今以你‘心通道境之外’的玄妙境界,真到了不得已之时,强求在较短时间内突破道境,总有办法。故而主动之权,操之于你手。” “你越衡宗木愔璃破境圆满之上的一番经历,便是明证。若是形势较想象之中恶劣,那么哪一位埋伏已久的那一子,自然不会如此之温和。” “若我所料不错,你这一番机缘之获得,称不上凶险。” 归无咎精神一振,道:“敢问计将安出?” 殊神韵道:“除却数百年天地精气之蕴养外,进入一处微妙秘境之中,经历一场微妙机缘,同样可以提前获得这一门神通。” 归无咎皱眉道:“只是分身乏术。” 如今他真身、化身、末拿本洲映照之身,各持一道功业,同时成就。若要探索什么秘境,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殊神韵淡然道:“心意所至,不劳分身。” 言毕,便轻轻伸手一点。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虚心映照 问道三玄 归无咎感到,自己的身躯似乎飘浮起来。 但定睛细看,他的身躯其实依旧好端端的立在原地,仿佛只是一缕神意,渐渐远遁,顷刻间就离这方世界愈来愈远。 可是这所谓的“离去”并非是返回紫薇大世界和琉璃天中,而是第三条道路。 琉璃天中的“归无咎”和末拿本洲中的“归无咎”都是寂然不动,好似他又多出一具分身来。 以道理解之—— 如果说末拿本洲之身是归无咎正身的映射,那么此时这道照影就是末拿本洲心映之体的二次映射。犹如一道镜光被折射两次,最终被投入至某一处虚空之中。 归无咎神意飘荡,不知游走了多久。 豁然间眼前一亮,望见有许多云气翻涌,将自己包裹其中;云气正中,似乎有一道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的壁障与门户。 少顷,门户凝形,一上一下分别凝作日月之形,当中似乎暗暗镶嵌着阴刻文字。 仔细辨别,日形图案中的文字似是“上玄”二字,月形文字中的图案应是“下玄”二字。 归无咎拿定主意,纵身往那门户之中一跃! 神识之中一阵涟漪,似乎是一梦清醒,又似是堕入一梦。眼前呈现,立刻由虚无缥缈转为凝实。 苍松翠碧,瀑流隐隐;紫气升降,飞鸟投林。 此身之所在,似乎已是在一座仙山之中。并且那山林之内,不难感知到有修道人的凝练气息。 归无咎俯身一望,嘴角微微一动。 他一身气机法力,并未如当年步入武域秘境时那般,转为另一种道术体系的呈现。反观内视,原有的灵形、金丹、元婴境的修行脉络清晰可见,只是修为无端提升的一层,此身在此境中,已然是近道境界。 同时仔细审视,自己这道身躯虽然看似切实无比;但归无咎心念之中隐隐有一丝念头提示——告知自己这是精神力的汇聚,而非真正实体。 但是另一方面,这具法身清楚明白的告知归无咎一件事——自己有一道成型之后宛若流光华冕、威力极宏的神通,尚处于隐匿胚胎状态,等待完成。完成此法,便是自己出现在此地的目的。 而炼成之法,却似与从前的修道之法截然不同,一时思之,竟未得门径。 这未完之法,分明是四道魔典合一的“明轮”神通。 归无咎念头一动,立刻将身躯光华一敛。 一化之下,此时之气象,已然与凡人无异。 隐去气机不过三五息,那山林中便有一道遁光窜到近前,来势极快。微光一瞬,便已驻足与归无咎之前。此人两道长发任意披洒,骨相奇绝,额头微微突出,兼之目光如电,极有仙风道骨之象。 并且他这气象绝非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其凌然间反客为主的威势,分明同样是一位近道大能,抑且功行甚是不凡,不亚于九宗近道的层次。 归无咎放眼打量,心中暗暗惊讶。 原来,有武域秘境的履历在前,再加上归无咎极为确信此境并非真实,而是一座精神力的幻境。所以他心中第一念头,便是出现于此间的人物,是紫薇大世界中真实人物的“映射”。 其映照之象的层次之高,本体必是归无咎熟悉的人物。甚至于归无咎心中以隐然有了明确的答案——大约是魔道那五六人中的某一位的显化分身。 但一望之下,归无咎却无比确实的得出了相反结论。 因为……当年遇见“阮文琴”时那久违的、微妙的间离感,确切无疑的扑面涌来。同样是精密化身,此人与归无咎截然不同。 归无咎心中笃定,这定然不是紫薇大世界的人物。 就在归无咎审视来人之际,来人亦在审视着归无咎。 并且,有些不可思议的是——以来人极为精湛的功行,不俗的根脚,望见归无咎后,惊诧之余,面上竟然复现出一丝患得患失的神情。 归无咎索性引而不发,且看他如何动作。 终于,数息之后,这老者深吸一口气,道:“我观小友你甚有仙缘,根骨奇绝。我愿做你的引渡之人,你意下如何?” 略作停顿,老者又道:“入我门下,保你道途平步青云,近道有望。自我行‘撒手法’之后,所余积蓄底蕴亦尽归于你,包你用之不尽。” “你若有意,便请报出生辰八字。”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归无咎敏锐感受得到,此人似乎勉强压制住心绪变化,似乎激越沉重,兼而有之。 归无咎略一思忖,将收敛的气机尽数彰显。 微妙玄通,广大精越,很显然在老者之上。 老者先是一愕,观其神色,明显是有三分失望;但奇怪的是,似乎其心绪又随之一松,好似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稍微平复心情,老者言道:“陆某本以为玄界内外,臻于此境的同道十有八九都历历在心,没想到还有道友这样的人物深藏不露。敢问道友上下,自何处来?在下陆庄,出身于南玄仙岛。” 归无咎心中略一忖度,洒然道:“在下归无咎,自来处来。” 老者听闻“自来处来”四字时似乎微微一怔;但是对于“归无咎”时,却没有任何反应。 老者颔首道:“方才陆某是唐突了。不过归道友想来也是新来未久,陆某在这盛觉山修持已久,南玄诸界的同道都是知晓的。” 归无咎道:“既如此说,是在下冒昧搅扰了。” 老者似乎忌惮归无咎功行,虽然出言邀归无咎入山做客论道,但是态度并不算热情;归无咎推辞两句,他也不强请。 归无咎审明其意,微笑告辞。 未知此地虚实,归无咎也恐言多必失,毋宁舍曲就直,慢慢探明原委。 好在此山之外数百里便是号称元莱国紫凤郡的所在,人烟密集,气象颇盛。归无咎隐匿其中略作探查,竟发现此地风俗,并不若紫薇大世界中仙凡两隔。纵然是凡人世界,对于仙道也是所知甚多。 不过一两日功夫,归无咎对于此境之情形,便已大致掌握。 这方世界,号称“元初玄境”,当中仙门鼎盛。此界域例分东南西北思域,论界域之大小至多相当于圣教所辖的数个界天,但修道人数,却远远过之。 此境修道境界之划分,同样是灵形、金丹、元婴、近道四境,修到极处,同样讲究破境飞升,号称“撒手超脱”。 唯一不同的是,此地并无有道境存在,哪怕是最后的飞升一步,亦是在近道境中完成。 而这一步,正是此间道法和归无咎既往所知之道术的最大区别。 近道境修持到圆满,本来不难,无非是积累功行的水磨功夫;而真正了悟破境玄机,关键是要拥有一门本人独自颖悟、玩味蕴养的神通道术。 此道术的修炼之法也有些巧妙,不在于自己闭门苦修,而是要寻得一位有缘之人以为弟子,或是全无功行、但身具灵根的凡人;或是已然入道但境界尚低之人。讲究“接引传道”。 这不同于普通的师徒关系,一旦建立,弟子得其道术,师父得其神通,并了悟破境机缘,两全其美。 最关键的是弟子的抉择,其资质根基固然十分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师徒之间是否有缘。唯有与自己大有缘的弟子,方能承受这深重缘法。 此关极难,正是“元初玄境”中的破境关门,号称“问境三玄关”。 在紫薇大世界中,道行福泽极为深厚之人的道缘感应,几乎可以代替卜算之法。譬如归无咎出行之际遇见一人,心中感应此人或许于自己大有缘法牵连,那么这感应十有八九就是事实,极少会出差错。 而在此境中却非如此,寻找有缘,分为“一饮一啄、一感一定”两段。 第一步,你先要凭借直觉判定,此人与你有缘,是你接引传道的合适弟子;然后再取来他的生辰八字,加以验明。若是不合,便说明你感知有误。 事实上,在这里感知错误的几率,远远大于命中。 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无限的;一位近道境者,此等心念跃动,以三次为限。若三次“感定不合”,皆未能寻得合适弟子,那么就等若失去了破境的可能。 这也是那老者遇见归无咎后那奇怪情绪变化的原因——遇见有缘不易;但更加害怕演算出来结果不合。 明了因果之后,归无咎已是心中有数了。 自己的“明轮”之法。同样要经由此道成就。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洲城之行 三十三卷 元莱国毕竟地域偏小,底蕴不厚。归无咎潜行观察了数日后,自认为难有更多的发现。于是遁光一转,纵行二十余日之后,来到了元初玄境中号称“人文最盛”的朱方国。 朱方国名虽为“国”,但依旧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凡民国度。其皇室世代修行,皇室上下功行修至元婴境界的代不乏人。以至于国中几大主要职司,渐渐为修道人渗透掌控。 若非如此,其也无力掌控广至数十万里的辽阔界域。 此时归无咎潜行于朱方国都城百业城,城中人烟熙攘,烟尘滚滚,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在归无咎既往所见的凡民城池中,繁茂兴盛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遥遥望见,此称东南角落,有一绿瓦朱墙、围栏二里的宏阔建筑,极为扎眼,算的上是百业城中除了宫城之外最为显赫的所在。 说来也奇,如此规制的建筑,没有任何官面上的背景。 此地名为“盛泽楼”,竟只是一家客栈而已。 归无咎微一抬头,看着天中若有若无的云气,心中一笑,暗道果然如此;旋即施施然步入盛泽楼的正门。其中人烟虽盛,宾客密集,但并无人上前相迎,且桌前多半是空空如也,正在享用食物的是极少数。 定睛一看,此间宾客,竟十有八九是修道之人,差别无非在于道行深浅而已。 归无咎是问明了消息,专门来“守株待兔”的。 且他心中有莫名感应,此行必能见到自己期待发生之事。 说来话长。 在“元初玄境”的历史上,其实最初亦是仙凡两分的格局,与紫薇大世界大致相同。但随着时间延续,许多修道中的大神通者,渐渐发现——似那独自出游、冥心默运的法子,能够寻到有缘弟子极难;反倒是悠游于市井之中,反而常常能有所遇合。 一来二去,潜移默化,仙凡隔阂,自此大开。 至于人烟最密的集市、酒肆等场所,更成为了修道人流连点化的热门地点。 而某地一旦成功,目见耳闻者多,其声名自然就流传开来,因果相促引人来聚,形成一种独特的聚集效应。 譬如世俗中的科举,一旦当年状元、榜眼等人高中之人上榜,那么其所居的客栈酒肆势必也名声大振。甚至店家不惜重金请中举之人题词留名,结下因果。 待得来年时,自然有更多举子为图吉利,选择这一家客栈,其中不乏才华卓著之人。再度成功的可能性,亦随之大大上升。一旦成功了第二回,那等若就是立下的不坏的招牌。 盛泽楼便是此等景象在仙道上的翻版。 自当年“锦龙遇仙”后,短短百载,此间境出现过三回感应相合、机缘相遇的场景,由是名动一界。自此以后,资质极佳的低阶弟子、又或者尚未入道者,热衷于来此撞一撞天缘;而人才聚集形成规模后,那些大神通者自然也更加留心于此。 一来二去,竟教此地形成了一处鱼跃龙门的遇合之地。 归无咎亲来此地一观,便知传言非虚。 那天中云气之中,至少有十三四个细微波动。乃是近道大能留下的念头涟漪,时时监察此地。若在此遇见一念投缘的道种,其正身只怕很快就赶了过来。 须知整个元初玄境,近道大能也不过百余人而已。当中竟有十余人对一处凡俗之地存了念想,此地声誉之隆,可想而知。 盛泽楼之后,是一处园林。当中花鸟草木固不足道,最富盛名是一道长长的墙壁,当中依次镶嵌着壁画三十二道,从第一幅《锦龙遇仙》开始——此图所绘,正是盛泽楼第一次“仙凡遇合”,暗藏上乘道根却懵然不知、在盛泽楼当了三年伙计的乡下少年周锦龙,为西华真君宋迢慧眼识得,收为弟子的故事。 自此发源滥觞之后,此等事迹,竟发生了三十二次之多。 墙壁之下,瞻仰图卷者共有五六十人。尚未入道但显见根骨卓著的共有二十余个;其余灵形、练气境界各半,甚而还有极个别的金丹修士。 其实除了归无咎之外,其余这数十人何止观壁数百回,只怕是对于壁画之上的每一个线条都烂熟于心;只是其心中寄托,醉翁之意,不在于此。 归无咎目光浮动,不一会就在墙壁中段捕捉到一位面目苍白瘦削、身着蓝袍的少年,眼前一亮。 同时心中笃定,这道长卷壁画,很快就要多出第三十三幅了。 这位少年的根骨算得上极佳;更重要的是,除了资质出色外,归无咎隐然望见一丝气运升腾之象。那哪怕在近道大能眼中看来也十分棘手的“验证有缘”大关,似乎亦难以阻之。 归无咎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在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他已然知晓了该如何去做,但这“问境三玄、感应相合”的法子,为何就能促使近道大能神通圆满;而神通圆满之后,为何便能飞升上境。归无咎虽是此境中人,对于其中玄关,却未能尽数参透。 因为归无咎化身为元初玄境修士,所以极有可能“入乡随俗”,在择人的过程中道缘感应并不准确。若是不能见及根骨,那么自己三次机会未必就能寻见合适之人。 故而归无咎以为,或许亲自见识一回,方能明悟透彻。 正思量间,天上便有一道遁光落下。 只听一道郎朗清音响起:“这位小友,我观你甚有仙缘,根骨奇绝。我愿做你的引渡之人,你意下如何?入我门下,保你道途平步青云,近道有望。” 归无咎一怔。这番说辞,怎地十分熟悉? 定睛一望,来人长发披洒,骨相棱角分明,竟是初入此境时偶遇的那位陆庄。 归无咎立刻省悟,此间所留十余道气机,当有他一份。并且各自山门与朱方国的脚程,他只怕还算是近的。自己是循心念感应而行,早来一步;而这一位,只怕是窥见那年轻人的气机,便立刻赶来了。 ps:过渡短章。 这几章有点接不回去,非常卡。很快会调整好。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二真竟夺 缘定章图 遁光一起一落。 陆庄形容形貌,在同境界中固然无任何出奇之处,但是落在世俗凡民眼中,却是说不出的魁伟幽深,玄妙不尽。 看似一身气机光泽,不过将将溢出其身寸许远近。但其人身量之高下,和整个气象卓韵、一望无尽的百业城之间, 却来了个奇妙的颠倒,似乎整座城池,皆在其伟力荫蔽之下。 那少年双眸之中清光一闪,一丝涟漪聚了又散,面上随之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正对空中那上真目光之所及,他似乎意识到了那近道上真所择中之人正是自己;但又不敢伸手触摸、张口确认,唯恐这一瞬间之梦幻,立刻将如镜花水月,破碎了无痕迹。 盛泽楼内外数百人众的反应,却要较这少年真实的多。高声呼喝者有之,手舞足蹈者有之;自静而动,只在须臾之间。 人人都意识到一件事—— 盛泽楼第三十三次仙遇之缘,或许就在目前! 盛泽楼的仙遇传说,虽然已经发生了三十二次之多;但这三十二次,乃是千万载历古而来的积淀。以凡民区区百载的有限生涯来看,能够亲历亲闻,依旧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归无咎目光敏锐,却发觉有二三身着青衫、气度沉稳干练的青年, 只是经历了三四息的惊诧后,立刻稳定心神, 然后不约而同的自袖中取出一件物事——一件形似算盘,一件与孩童常用的玩具拨浪鼓神似七分——口中低声吟唱,同时手臂轻轻摇晃。 分明是引动了传讯法器一类的手段。 身无一丝修为者,能够将法器运使的如此娴熟,也是奇事一桩。 陆庄缓声道:“你若有意,便告知汝名。” 此声一落,宛若一道无形波纹,又如清风一洗,立刻将盛泽楼内外即将踊跃上前的数十人,吹拂至百余丈外,留下一片宽阔空地,霞光隐隐,如封似闭;却又并无一人因此跌到。 那少年精神一振,立刻高声道:“朱方国曹安郡弘如观散修炼气士来坦之,拜见上真。” 眸中之意,亦立刻转为坚定。 陆庄寥寥数语,落在他耳中却是另一番妙用。令他心念之中坚信,这遇合之缘正是落在他的头上。今昔一别,此生来去殊途;再回首, 自己已不是从前那个来坦之了。 这一问一答, 不知令多少人羡艳不已。遥立远近, 有眼尖的已然识别出, 这来坦之云游百业城中,不过是这数日间的事情。这般好事,就落在他的头上。 这令那些将盛泽楼作为流连觊觎之地、踟躇数十载求而不得之人,黯然神伤。 陆庄捻须一笑。 那霞光拒人如环,原本只是若影若现;但此时却立刻转为凝实。十丈内外,清浊难辨。 问境三玄、接引传渡,验明生辰八字的过程,固然需要在缘来之际立刻完成,但终究是不足为外人道之事,故而不得不小设禁阵,以为遮蔽。 陆庄甚深道行,但是此时其真实心境,心中之涟漪翻涌,其实却并不下于来坦之。 数日前他忽然感应到了极为强烈的心缘念头,自以为大业有成,所遇得人;没想到却是一场乌龙,所遇之人,竟是元初玄境中一位素未谋面的同道。 一场空欢喜之后,陆庄心中未必没有泱泱之意;但未料没过多久,他留在朱方国百业城中的一道照影,却忽地传来极为强烈的讯息。 须知“问境三玄”的一饮一啄、一感一定之法虽准确度堪忧,心中念头未必能够印证确实;但自古及今,无数蛛丝马迹汇拢,也有许多总结灵验的经验之谈。 其中一条便是——若是你前一回感缘之兆生,但是没有最终结果。那么若短时间内心兆复起,成功的概率便会极大的提高。 故而此时陆庄冀望之重,更胜于日前与归无咎狭路相逢之时。 归无咎隐然立在百余丈外,神气收敛,只隐然旁观。 他方才心中莫名生出一念,似乎今日之事,并不会这么简单。此念与他自己的“问境三玄”之感应无关,归无咎对于自身道缘之确,自是坚信不疑。 果然,就在陆庄所设禁阵彻底凝实的一瞬,空中忽然有一道雷音滚滚,轰然落下:“且慢!” 这两个字极为霸道凌厉,似乎能直至人心深处;同时其具体效用也是卓然可见—— 陆庄所立之禁阵,由混凝紫气,渐渐转而为稀薄,最终蜕化成清气浮荡。 归无咎眸中光华隐现。 来人显是一位同道。 若说口中雷音作法,将陆庄所设传法禁阵一口气击溃,可谓毫不为难。毕竟,陆庄设立此阵的目的,仅是为了隔绝闲杂人等,而非致力于斗战,自不会使用出十成本事。 而来人这一声断喝,却并非是“击破”,而是“还原”,宛若时间逆流,令陆庄所设的小禁阵步步拆解回溯,宛然上探至未发之前。 仅凭这一手,此人道行已隐然在陆庄之上。 谷緢 须知陆庄的道行,和紫薇大世界天玄上真相比,也是相当于最顶尖的一层。 陆庄神色一变,抬首急望。 却见隐藏在虚空之中那十余道若有若无的幻影中,其中一道骤然凝实,似乎有无量星光气流填充进去,化作一个头挽高髻、身着灰麻宽袖衣的中年人,方面阔额,凤目隆鼻,施施然落了下来。 陆庄面色一怔,眉头随之微微一皱,道:“原来是时道友。” 这位时姓上真却恍若未闻,只对着来坦之笑言道:“来小友。我观你甚有仙缘,根骨奇绝。我愿做你的引渡之人,你意下如何?入我门下,保你道途平步青云,近道有望。” 所述言辞,竟是与陆庄一般无二。 陆庄面色大变,喝道:“时广南,你这是何意?” 这名为时广南的上真瞥了一眼过来,淡然道:“陆道友何必失态?一切按照章程行事,古今早有定例。” 盛泽楼内外,一众大哗。 大神通者争夺弟子之事,一言以蔽之,“开门常有;而关门不常有。” 所谓“开门常有”,是说道基初立,山门传承肇始之初,招揽弟子只以资质高下为凭。下宗中有锥在囊中的瞩目英杰,引来大神通者赌斗争竞,实为古今不绝之佳话。 相对而言,最终印证“问境三玄”、了悟飞升玄机的关门弟子,最重要的却是“契合”二字。彼之佳酿、我之砒霜,殆非虚言。缘法感应相契而共争一人的情形,委实极为罕见。 以盛泽楼为例,先前三十二次遇合,两位上真同时看上同一位有缘之人从而争执的情形,其实只发生过一次。 陆庄听见“古今早有定例”这一语,面色转而一缓,道:“比对次第,缘定章图?” 时广南微笑颔首。 陆庄定下心来。 与他陆庄的孑然一身不同,这位时广南出身东玄仙道界域,与杨颠、脱纶辛两位上真交情极笃,共居太华山千五百年之久,号称“太华三友”。且这三人功行艺业俱极精深,单单任意一人,也隐然在自己之上。 陆庄唯恐时广南恃强争先,万一又与来坦之言明缘法契合,那自己岂不是痛失良缘? 既然时广南并无此意,而是照旧按照规矩行事,那就再好不过。 唯恐时广南反悔,陆庄立刻道:“便如此说。” 同时反手一托,掌心已出现一枚翠绿色玉牌,虽不见宝光耀目,却隐然有一种和本人神气相连、命运相同的异感无端浮现。玉牌之上,有一道极为深密繁复的图案,无尽深奥,赫然眩目。 在这图案之上,又有宛若镂空虚影一般的两道横纹,宛若用大画笔重重划过,凌然于那细密图纹之上。 陆庄沉声道:“道友看清楚了;本人是最后一次。” 时广南微一颔首,动作也不落下风,指尖向上一勾点,同样浮现出一件深铜色阵盘一般的异宝。虽然形貌和陆庄所持之物大相径庭,但是其中细节却有殊途同归之处。 铜盘内同样是铭刻了极为繁复古奥的图形;而凌驾于细密图纹之上的,却是一撇一捺,构成一个大大的“叉”,浓墨重笔,真实不虚。 时广南淡然道:“本人与道友相同。” 陆庄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不想此人也是两次缘法感应失之交臂。轻舒一口气,道:“那便唯有比对章图了。” 旋即转身,对着略显不知所措的少年来坦之言道:“不必惊慌。你且沉稳心神,稍后我与这位时道友各自作图一副,你且摒弃妄念,但以本心择之;哪一副图卷更加契合尔之心意,从实道来便是。” 来坦之振作精神,连连点头。 二位上真缘法相生,一感一定,同时争夺关门弟子的情形,虽是罕见,却也并非没有。 前人之法,是先比所余机会之多寡;若是打平,再示之以章图,胜者得先。 所谓机会多寡,指的是“问境三玄”的三次机会,分别用到了几次。若是一人是心缘初起,另一人却已然失败了两次,仅余最后的机会,那么便是后者优先。此事并不能空口白牙、谎言相欺,而是要以各自所持神通法的映鉴之宝示之。 此生几度履历,皆有痕迹。 正如二人现在所做的那样。 明白易见,陆庄和时广南都是失败二次之人,仅余最后一次机会。 这一条若是打平,接下来就是“比对章图”,二人以自家修持本命神通为引,纵其想象,作成一道图卷。由所争之人心意而决,看自己心性与哪一道图卷更加活泼契合。 归无咎观察良久,心中暗讶。 这位时广南甫一降临,归无咎心中便生出一道异感。仔细琢磨,若说“陆庄”之气象是一封闭整体,与元初玄境完全相融,这时广南却似附着着什么莫名的气机,更显深邃真实。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莫名定见 信心不疑 两位上真作画,自然与凡俗以笔墨纸砚为之大异其趣。 二人却是将天穹分作两半,当空点染。 气机纷涌而上,落入天中。且以内容而论,也是和世俗画卷的山水草木等截然不同。 却见左半边天中,滴墨成圆,当空浮现出一个再纯粹不过的墨色球体;旋即那球体一化千万, 无穷无尽,经历一番莫名曲折的拼接粘连之后,先是呈现为一道菱形曲面,然后又组成一个极为工整的六棱锥形。 最终以每一个六棱锥形为根基,又拼接成一个繁复的镂空之象,半似古字,半似楼阁;一半抽象,一半具体。 而空中另外半边,却是以一个柱状物为基础,构建延展出仿佛无穷无尽的迷宫之形,错道歧途无数,自中央起点演化万千,未知其终焉何处。 如此图卷,和众人中想象的仙趣禅机大相径庭。这也使得周遭人等中冀望从中有所得者,困惑之余,不由大失所望。 另有一桩奇处—— 陆庄、时广南二位上真指尖各自有一道气机溢出后,先是凝成一道、缠绕成束,宛若麻绳一般;最终直指于天穹深处之后,方再一分两半。 故而虽是陆庄立在东向、时广南立在西向, 但功行未臻近道之境者, 却并不能断言天穹中东边锥形构图是出自陆庄之手,西半边的迷宫之象是出自时广南之手;谁也不敢咬定二人是否交换了方位。 来坦之见此,心中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心中原也踌躇。 以他历练已久的心性,也隐隐然感受到,虽然都是萍水相逢、一面初见,但是他对二位上真的观感却稍有不同。原本暗自忧虑,是否会在无意之间将一丝潜在的个人好恶掺杂在评判之中。 但现在看来,前人遗法思虑甚详,早已杜绝了这种可能性。 二图卷成型之后,陆庄、时广南都是自信满满,从容负手而立,静候来坦之的抉择。 来坦之观摩良久,又闭上双目思索了百余息,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指,异常坚定的道:“晚辈问心再三,似乎感受到这一幅图卷中的示象,和自己的道途更加契合。” 手指所向,正是那千柱纵横、宛若迷宫的那一幅图卷。 陆庄面上光华一闪,拊掌长笑道:“甚好。” 旋即转身言道:“那陆某人便先行相试过了。时道友想来不会反悔罢?” 时广南面上隐约可见一丝惊诧闪过, 但旋又恢复了镇定从容, 淡淡道:“理应如此。” 陆庄面上泛起一线狐疑, 但口中话语、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只道一声“承让”,同时紫气蒸腾,禁阵再起,将其与来坦之包裹在内。 若是没有旁人也就罢了。这问明生辰八字的过程,须得冥心默运,将第三次“一饮一啄”之机缘投入进去,同时揭晓谜底,以成“印证”之妙。若是提前知之,法即不成。 换言之,禁阵封闭,不止陆庄自己要防范疏漏,更多的倒是对时广南负责。若是在正式运转法诀之前时广南提前得知了来坦之的生辰八字,那么就算当真契合且陆庄宣告失利,时广南也已失去了机会。 所以时广南不但不会刻意窥视,反而会封印五感六识,以防陆庄的禁阵手法不甚牢靠。 归无咎隐在远处旁观,又察觉出一丝玄机。 虽然入元初玄境不过数日,但是以他的甚深修为、探知法门,对于修道中的委曲之处,已然掌握的七七八八。 表面上看,二人争夺关门弟子的“比对章图”之法,其实只是决定了试法的先后次序;若是陆庄感缘失败,时广南未必没有机会。 但古今以来少数几例相争的实例,毫无意外都是捷足先登者印证契合,并未给排序靠后之人以后发先至的机会。看来能够被二人同时看中的关门弟子,感缘的准确程度,要远远超过常时。 这一点,归无咎这造访此境三日之人都明白的事,时广南作为本地土著,自然不会不知晓。 按理来说,此时的时广南,理应是冀望万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方合常理;但归无咎观此人神意,不难察其自信满满,似乎确信陆庄必然会失败一般。 归无咎正思量间,忽然那禁阵之中,忽有极宏亮的笑声传来,如信潮涌动不绝,沐浴整个百业城,不是陆庄,更有何人? 禁阵起而复散,不过短短十余息的功夫。 时广南这一回是真的面露惊诧,眸中精芒不散,和陆庄足足对视十余息,方才言道:“陆道友你……成了?” 谷冉 陆庄暗暗纳罕,不知时广南这异样心绪自何处来,似乎极为惊诧于自己的功成一般,只是面上依旧难掩振奋,极干脆的言道:“正是。” 同时他未免夜长梦多,大袖一拂,立时生出一道青色柔光将来坦之包裹住,纵身长遁而去。 倏忽之后,只余清音袅袅:“预祝时道友早得相契之人,成飞升得道之终了。” 这一句话,倒也是真心实意。 同一时间,百业城中忽见一道极迅捷的遁光赶来,却是四只极为雄壮的灵鹿并辔,牵引着一只铜色车驾,风风火火来到近前,显然也是修道人中不可多得的宝物。 车驾一停,当中跃下一个人来,元婴修为,青面紫髯,眼珠略略突出异于常人,身着四青龙纹纱袍,相貌威严。甫一落地,却是恰好望见陆庄携来坦之驾遁光而去,气机如电如潮;另一位上真却是眉关紧锁,踟蹰未去。 同时天中二分,两道奇异图卷尚未散尽。 盛泽楼外,早有一人三步并两步赶上前去侍候。 而闲杂人等,却都是对这位元婴修士敬而远之,反而要较面临二位上真之时更加谨慎三分。 这元婴修士下了车驾,面上忽然浮现出恚怒之色,兼有三分狠鸷,反手将靠上前来那人扇了一个耳光,几颗牙齿打落在地,口中斥道:“二真竞夺缘定弟子……如此千年一出的奇事,你怎地不仔细禀明了?” 趋身上前者,正是先前在阁中角落摆弄拨浪鼓的那位;其不敢辩驳,只是俯身唯唯而已。 其实不难想到,陆庄现世之时那侍从便立即传递了消息;待得时广南杀出,此人多半已然出门,既有的传讯手段亦宣告失效。 归无咎心中讶异,修到元婴境界,行事如此粗鲁,一身红尘气未散,也是十分罕见。 时广南一个转身,和这元婴修士四目相对。 这元婴修士骤然一愕,立刻快步上前,道:“原来是时师叔。师叔你……” 时广南面上露出一丝嫌恶之意,立刻摆了摆手。 元婴修士也是有眼力的,分明看出时广南是争夺失败的那一位,讪讪一笑,立刻退出百余丈之外。踌躇张望一阵,见事已终了余波散尽,一副赶了晚集的神色,才返归车驾之中,沿原路遁返。 只是行走的速度,却要较来时缓慢了不止一半。 车驾一离,四周声音陆陆续续汇入归无咎耳中,综合汇总,立刻明了首尾。 原来,百业城虽是朱方国名义上的正都,但近数百年来王室庭驾,却迁徙于相邻不算太远的新都——千秋城。百业城却成了朱方国国主之弟南平王齐当的封所——方才这位虽独来独往、服饰气度皆迥异于常人的元婴修士便是。 二百年前,朱方国国主被“太华三友”之一的杨颠收为记名弟子,承其供奉。因这番缘故,朱方王室中修为臻至元婴境界的三四人,在“百年供奉之礼”上都与杨颠、时广南等三位上真有过不止一次照面。 攀称“师叔”,也不算全无根由;只是此人心性,不为时广南所喜而已。 而时广南其人,却不见先时之从容,依旧立在原地不肯离去,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难决之事。 功行臻至近道之境的上真,在凡民心中几乎和仙人无异。此等人物,纵偶然间显露形容,也是神龙降世、惊鸿一瞥;如今日时广南这般显于世间犹如一座蜡像,几有一刻钟之久,简直是亘古未闻。 盛泽楼内外,有些许胆大的,便偷偷取了笔墨,意欲留下仙人形容图像。 归无咎思索有顷,心思豁然贯通。 “问境三玄”作为元初玄境中修士撒手超脱的最后一关,势必非同小可。此关之难,缘法契合与否之高深莫测,诸般铁律之不可逾越,只怕与紫薇大世界中的许多铁则相似。 此番时广南其人其行,最令人感到异常的,就是他似乎演算了过去未来,拿准了此行必能成功;哪怕陆庄斗图占得先机也未能改变其心中之定见——他此时之踟蹰不去,心思郁结,也正是因为所料有差之故。 对一件分如此荒诞离奇之事怀揣莫名之信心…… 归无咎暗暗颔首,自己探求完法之路的线索,当在此人身上。 就在此时,时广南索然摇头,一拂袖便要离去。 归无咎向前荡出一步,显化真身,施施然道:“道友且慢。” 时广南本已一步踏出。此刻猛地转头,定睛仔细一望,缩小的瞳仁旋又放大,面上浮现出惊奇、惊喜之色,微笑道:“四洲千山万水地百余同道,并无道友这一般人。原来又是一位‘方外’之人。”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太华之行 三缺其一 归无咎一笑踏步,须臾之间,二人已是相去不过数尺。 时广南面容稍转郑重,淡然道:“请。” 言毕身躯飘摇直起,三两步已纵出天穹之上。 归无咎随后跟上。 盛泽楼中喧哗沸腾,较之先前尤甚。二真竟夺一子已是千万年罕见的奇景, 谁也不曾想到,阁楼之中,一众凡俗之人里,竟还隐藏着一位近道境大能,堪为看客。 心思灵动的转首一望,南平王齐当的车驾去时虽缓, 此时也早已不见踪影。 有好事之人不由幸灾乐祸,一前一后,皆有不世出的奇事,可是此人偏偏都未能赶上;夹在两头,却是正好扑了一个空。 云头之上,二人通报了姓名,并肩而行。 归无咎率先挑起话头,言道:“说来也是巧合。三日之前,归某恰好与陆庄道友有过一面之缘。因在下不在元初玄境传扬显名的百余人之列的缘故,陆道友可是大为惊奇。与时道友你相较,倒是显得他见识少了。” 时广南双眉一挑。 他自然不认为是陆庄方才胜了自己,于是眼前这人出于攀附,才出此戏谑之言。若是如此,分明将来人看得小了。 一见从容言无忌,不忌品评众流,分明是内中信心甚足,昭示于外。 时广南缓声道:“时某人也是偶然从古籍记载中得知, 一见归道友, 才知世间真有其人。” 略一停顿, 时广南续道:“古籍中记载。有大神通者骤然出世,声名不为世俗所知。问其姓名及成道之地, 倒也是元初玄境故地。但若亲身前去考察,却又没有此人存在过的一丝痕迹。可当面辨明心曲,却又看不出其人虚饰之痕迹。” “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了。” 时广南目光投送过来,大有深意的道:“想来归道友也是如此情形。” 归无咎哈哈大笑,连连摇头,道:“时道友所言,不尽不实。古籍之说,大抵只是托词。” 时广南面色如恒,沉声道:“何以见得?” 归无咎念头微动,自信笑道:“时道友……当是亲见此中人物,且有不浅的交情。” 二人并肩同行之后,归无咎对于时广南,也在极快速的推演。 由于相去甚近,气机相连,推算因果自然要较遥遥观之来得容易。约莫百余息功夫,归无咎自忖已尽得虚实。 原先归无咎以为时广南本人便是归无咎想要寻找的那一类人。但仔细辨其气机,时广南的功行底蕴虽较陆庄尤胜,几乎逼近紫薇大世界中九宗上真的层次;但若说打破那成道铁律的界限,了悟因果玄机,似尤有相当差距。 于是笃定,身负手段者另有其人,时广南不过是承其惠泽而已。 时广南并未掩饰惊异,但又有几分仿佛难以释怀之意,且独自沉吟道:“必有所得……必有所得……” 咏之再三,忽然大悟。 时广南转身一揖,态度异常正式:“石某欲邀归道友往太华山做客,不知道友肯赏光否?” 不等归无咎作答,时广南又悠然道:“那里……有归无咎感兴趣的同道。” 归无咎面上泛起笑容,道:“不胜荣幸。” …… 二人纵身天穹之上,厕身星流之间,早已超越了云雾气机的干扰,奔驰如流星东东去。不过七个日夜,便来到了东玄仙境太华岛。 自天上遥遥观之,此岛规模不算甚巨,不过来去二三百里有余;其中三分之一的面积,更是为一座高约六七千丈、宛若巨大斗笠的火山所占据。但是剩下的二百里方圆,却为百余道高不过五百丈的小山脉切割细分,布局宛然。 幽谷深湖,宛若宫殿隔间一般络绎不绝,且各具风姿,一望便给人亦容纳极广的印象,倒是要较一些大而无当的疏阔之地丰富的多了。 时广南遁光一沉,往岛屿正中央那山谷中落去。 归无咎紧随其后。 以他的卓越感应力,已然隐约察知山谷中有两道同境大能的气机留存。 果然,身躯一降,山谷之西、峭壁之下传来极为浑厚的声音:“时广南你自信满满,果真并未失手。这便是你收录的关门弟子么?” 归无咎定睛望去。 山谷之下,两颗枣树之间,有二人围一石桌而坐。 石桌远较寻常尺寸为大,当中星罗棋布,不规则的摆放着百余个形貌各异的人偶,显然是一种奇特的游戏。说是“对弈”,也无不可。 其中一人长髯及胸,散落开来,极限洒脱,一望便是不羁隐士之风,让人难以注意到,其实此人面容衣着都甚为严整。 另外一人,中年年纪,相貌服饰都无有任何异常;唯独戴着一顶纸质高冠。 谷噟 时广南作势一引,指着长髯那位对着归无咎言道:“这一位是杨颠道兄。” 又指着另一人言道:“脱纶辛道兄。” 归无咎微笑致意。 不等时广南反过来介绍归无咎,那长髯修士杨颠用力一捋长须,纳罕道:“还道是你此行收录的弟子,没想到却是一位同道。” 归无咎降落之时,神气收敛,且他修为精深远在杨颠之上。 故归无咎察出山谷中有两位同道,杨颠二人却未同时辨明归无咎的根脚。 不过归无咎对二人致意之余,亦已辨明,这两人年齿虽较时广南为长,但功行却未必胜过。 在来此地的路上归无咎本来猜测是杨颠、脱纶辛中的某一位真人不露相,却与两位土著修士和光同尘,并称“太华三友”。如今看来,非是如此。 杨颠为归无咎奉上一碗清茶,那带着纸形高冠的脱纶辛却是一阵张望,诧异道:“你的弟子何在?” 时广南摇头道:“的是发现一名与我极为相契的弟子。只是为南玄仙岛陆庄捷足先登了。” 杨颠、脱纶辛俱感愕然。 时广南幽然道:“必有所得……的确是必有所得,只是所得之人,却并不是时某。而是季道友自己的机缘到了。” 见杨颠二人犹未明悟,时广南低声道:“这位归无咎道友……和季道友是一类人。” 杨颠二人同时一惊。 脱纶辛面上更是浮现出三分殷勤、三分忌惮,道:“想来对于道友而言,是正事要紧,某就不多加叨扰了。饮完这一杯,道友便会遇见想要见到的人。” 既有奉承之心,又隐约有避而不及之意。 归无咎双眉一动。 归无咎对于自己的感知之功何其自信?方才降落此间时感悟分明,此地同境修为者,仅有二道。 除非功行在他之上,否则断不可能有人能瞒过其感知,正如他对杨颠二人所做的那般。 杨颠看似粗犷,其实是个人情练达之辈。察言观色之下,竟了悟归无咎之心意,更是暗暗慑服于归无咎自忖无人能逃脱其法眼的自信。面上挤出一丝笑意,伸手指了指岛中占地逾三分之一、宛若斗笠覆盖的那座火山。 归无咎讶道:“客在此处?” 时广南三人一齐点头。 归无咎纵身一起,遁光已跃至火山之巅,茶水也并未饮下半口。他神意感应明白,那火山四围严密无比,断然没有什么禁阵能够逃脱他的法眼。唯一的入口,便是那火力蒸腾、熔岩缭绕的火山口了。 也唯有此物,能够隔绝自己的感知之力。 归无咎毫不犹豫,身躯化为星灵一点,猛然落入其中! 时广南一伸手,接下来半句话尚未来得及出口,归无咎已不见踪影,只得悻悻然住口。 那岩浆看似极为浑厚,似乎与大地相与为一;但是一旦扎入其中,打破隔膜,其实却只想当于薄薄的一层。 眼前无限涟漪织成一景。 火光淬炼之下,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郁郁山林。 归无咎纵身相望之处,是这片山林正中仅有的一片微微凸出的空地,有三人一字排开并肩而立,抬首望天,似是在等候归无咎的降临。 站在左手边的这位,玉面银冠,一身被故意剪碎的浅色着长袍,看似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却已是三人中最为相貌最为年长的。 中间的这位,双十年纪,眉目如剑,双眸缓缓眨动,一瞬柔和,一瞬锐利。 最后一位则最为年轻,相貌浑成敦厚,一派天真烂漫漠不关心,似乎随时可能走神。 归无咎心中称奇。 本以为自己想要寻找的通彻因缘妙法的神秘人物,就是方才时广南口中的“季道友”;没想到隐居此间的,不是一人,而是三人! 归无咎可不会以为其中一位才是正主,另两位只是扈从一类;因为这三人道行之精微难分高下,俱臻乎于不可思议之妙境,在归无咎入道至今也是极罕见的存在。 较之时广南等太华三友,不啻于是云泥之别。 归无咎暗中品评,此三人联手,似与自己有一战之力。 待得归无咎缓缓降落遁光,左手边最年长的那位,仔细打量归无咎两眼,目光中露出奇意,幽幽道:“无来无去无烦恼;一山还有一山高。归道友,幸会。” 中间那位却忽然目光浮动,道:“闲话少叙。三缺其一,等候已逾二百年矣。” 正文 第八十章 域外之客 紫星之象 归无咎再三观辨,确认三人的确非是自己熟识之人。 须知三人联手,战力与归无咎相当,已然是极高的评价。此时的归无咎若是全力出手,纵然臻至圆满之上如束玉白,亦非他一合之敌;来上二三人, 也是全然无用。 若无更重的砝码傍身,纵将一部通贯真流的甚深经典修炼圆满,也决难及眼前三人之项背。 眼前三人,实可推许为跨纪元而不世出的人物。 中间那人对着归无咎定睛直视,径直言道:“季兄有一法……” 他看似瞳光深浅变幻,看似最为玄奥莫测,其实却是个偏急的性子。 左手边那人微笑着伸手止住, 对着归无咎从容一拱手,打断话头言道:“在下季札。” 最右边那人看似精力并不集中, 却也立刻接话道:“在下品约。” 一前一后,没有丝毫间隙。 中间那人似乎对于自己话头被打断甚是不满,愣了一愣,才十分勉强的道:“在下扶苍。” 归无咎微笑道:“在下归无咎。想来岛屿内外一应虚实,皆在三位方寸之间。所以就不用多言了。” “倒是三位于归某而言的是初见,冒昧问一问三位根脚虚实,自何处修道立业,又因何隐居于此?”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闻言各自对视一眼。 季札略一沉吟,道:“道法既成,无所来去,超然于世俗之外。考本身履历,似乎滴水不漏;但寻根过往,却又了无形迹……” 归无咎闻言不语。 这一番说辞,和时广南托词经文之说大同小异。 不料季札话锋一转,又道:“但我等仰观星辰,俯察天地, 神机默运已久。终于悟得一事。” 归无咎面色不变, 淡然道:“何事?” 季札道:“我等本非元初玄境之人,姑且可名之为‘天外之客’。跻身于此,不过道术所系,因果未了而已。一旦功成,此地如梦幻泡影,自然不再流连。” 出此言之时,不但扶苍眸中光华异常锐利,就连看似漫不经心的品约也认真了三分,似乎在仔细观察归无咎的反应。 归无咎尚未回应,季札已摆了摆手,叹息道:“二位贤弟不必如此。你们还看不出来么?这位归道友开门见山便有此一问,显然他自己早已了悟,只是在考较吾等而已。” 扶苍闻言一惊,立刻问道:“归道友入境几时?” 归无咎微笑道:“入境未久。” 扶苍、品约闻言默然。 他三人感悟此境玄机,前后约莫五十年上下,方才明彻因果。所谓“未久”,想来至多也不会超过三年五载。 唯有季札,依旧是淡然以对。 但若是他们知晓归无咎入境不过三日,且不止是“自知本来”,其实连身在幻境之前的一切本身记忆一体俱在,进入元初玄境便如同旅行一般,想来就是季札,也难以保持镇定。 归无咎自己当然不会说破。 只是心中暗自思忖,自己采撷神通的这方秘境,竟然非是自己独享,甚或有域外之人,也是兼行此道,委实是一件奇事。 归无咎道:“想来是季道友对时广南道友托以卜算之辞,言道他此行必成,才令其信心不疑。三位寄居于这太华岛,终不至于只是因为此岛中这座火山有禁阵隔绝之效吧?” 季札笑道:“自然不是。” 扶苍立刻道:“大家开门见山。既然明悟本来,那么归道友的目的自然与我三人相同——其实与世间一应近道修士俱都相同——无非是为了求得有缘弟子,印证破关之法而已。所差别者,不过是我等之目的更加明确。” 归无咎微微颔首。 扶苍续道:“归道友或许并不知晓。对于我辈而言,这‘一饮一啄’的缘法之玄,不但不能得其定准,反而是愈发飘忽了。若是因循旧法,区区三次机会,能够得到合缘之人,委实渺茫。” “季兄来到此地最早,参的一法,能够破解玄关。只是此法须得四人合力。如今归道友寻到这里,正是天作之合。” 这一番话,正是他一见面便想说的。 归无咎道:“愿闻其详。” 那十六七岁相貌,看似天真烂漫的品约,忽失笑道:“扶兄你如此性急也是无用。无论是解析迷津,还是诠释季兄的道术之滥觞,都离不开那手段。至少……也得等到明日凌晨。急是急不得的。” 谷籽 扶苍一怔,似乎省悟自己忘却了什么极为关键的环节。 季札也是笑道:“正是如此。季某所持法诀依傍何在,如何运使,乃至于我三人为何寄居于此,其实答案皆在一处。容季某人先卖个关子。你我不妨烹茶弈棋,至多七八个时辰之后,自然知晓。” 言毕,便伸手一引。 此间密林内外,有用木条禁法设立的简易居所十余间,中间那片空地,摆放着一石桌、棋盘及星星落落的棋子。观其形制,和岛中杨颠二人所弈之棋大同小异,只是棋子额外又大了一号。 据季札介绍,此棋名为“影阵棋”,可二人对弈,亦可三人对弈、四人对弈;每一枚棋子的战力皆是藏而不发,合纵连横,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当即邀请归无咎入局。 归无咎客随主便,自无不允。 这“影阵棋”新开一局到胜负落定,约莫半个时辰上下。归无咎入手之后,只试了二三局便深明棋理。其后之胜负,便完全取决于对弈之人神意演算之力的高下,能否提前算明敌方子力之大小。 若是二人对弈,此棋归无咎是有胜无败的局面;纵然四人局中有合纵连横的牵制,若归无咎愿意,十局也可胜得八局。 只是他不愿锋芒过甚,有时容让于无形之间。饶是如此,十五局六胜的战绩,已然令季札等三人暗自惊诧不已。 季札四胜紧随其后,扶苍胜了三局,那行事貌似漫不经心的品约,棋盘上亦无胜负之念,只胜了二局。 第十六局终了。 这一局中局归无咎优势甚大,但其余三人已有同心联合、不较一己得失之意,最终是季札胜了。 归无咎入太华岛时,是一日之正午;如今十六局斗讫,已是第二日长夜将尽。 归无咎自感尽兴。 季札微微一笑,似乎对这氛围十分满意,伸手向天一指,悠然道:“道友请看。” 归无咎抬首一望,目中霍然射出奇光。 世俗之人,诸般娱乐。上不得台面的,如斗鸡走狗、听曲遛鸟;高雅一些的,无过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有别出心裁者,如舟中夜独游,山巅观日出,又不一而足。 眼前之景…… 算是日出? 此时火山口中的熔岩屏障已浑不可见,恰似一个极广大的豁口,而归无咎等人正仿佛“坐井观天”,透过那巨大的敞口观望天象之变。 清晰可见,一道巨大的紫色圆盘占据了整个豁口的正中十之七八,幽沉赫目。 日出二字,算是归无咎一瞬间的直觉,其实二者并不相似。 因为这“紫色圆盘”极大、极阔,较之初生新日何止大了百倍;且其距离大地极近,甚至可以说,是这方地域,贴近于那“紫色圆盘”的边缘,以为附庸。 元初玄境亦有日月星辰,但并不是这般相貌。 观察了数息,此物在归无咎目中之形象,与他当初自末拿本洲回返、遥立星河之间所观察到的一道黄色影象,渐渐求同存异,吻合于一。 归无咎脑海中清光一闪,迷雾勘破—— 这分明是紫薇大世界本体! 归无咎急纵身跃出,立于火山之外、太华岛中再看,天中疏星点点,东方隐约泛白;那巨大的紫星之象,似乎已全不可见。 同时一出一入,一内一外,归无咎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极细微的变化。 遁返之后,重又仰观紫星之象,细细感悟了半个时辰,归无咎将那一线变化推敲明白。 原来,在这紫星朗照之下,这方世界中演算之道的某些隐去不可见、飘忽不定之玄机,似乎得到了某一实体支撑,变得明晰有力了起来。冥冥中测度不准的难关,有了被打破的可能。 同时,沐浴此紫星朗照,对于自身的神意、法力,也有莫名好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这紫星渐渐淡薄,直至消散不见。 在归无咎凝神观摩的当口,季札等三人并未出言搅扰。直到此时,季札方笑道:“季某纵游四域内外,万水千山。唯有这一处奇地每日日出之前呈现的‘紫星之象’,蕴藏脱虚向实、混沌化为有序的伟力。” 扶苍接话道:“宛若海上浮游的一艘大船,吾等却寻得了其锚定缆绳之所在。” 归无咎闻言默然。 扶苍此言虽是无心之喻,但无意间却点破了迷津。这方秘境极有可能是大魔尊点化、蕴藏神通完法的根本之地。纵然大魔尊神通广大,但遥遥点化一界,若是无有倚仗,势必难以久存。 此秘境的真实方位,当是在紫薇大世界的边缘,宛若伴星和紫薇大世界牢牢绑定在一起。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推果及因 金蝉脱壳 心中略一推演,归无咎道:“此法纵然由虚向实,定下了许多脉络轨迹,但若说直接用来寻找那缘定之人,却依旧不能。” 季札面上愈发敬佩,道:“未想归道友只是观望一回, 便已尽知其中三味。” “不错,直接行事,依旧是不能。” 归无咎感悟分明,在紫薇星力的加持之下,修道者那一瞬间的感应,的确是更加准确了。 原先你心缘念起,感受到自己与某一年轻后辈似乎有缘;但经由那“一饮一啄”的问对之后, 却未必契合。而在这星力加持之下,此等感应的准确度何止提升了十余倍, 几乎达到了十拿九稳的程度。 但是问题在于,此法只是令你缘起之后得准,但念头何时起,何处去寻人,却并不能有所增益。换言之,此法与卜算之法不同,并不能令你在茫茫人世中,直接算定那正确之人的所在。 你若亲去云游寻人,又或者施加寄托秘法,一旦脱离了这紫薇星力的加持,那便与常时无异。 另有一件要紧处。心缘得证,仿佛是一念慧剑,丝毫迁延不得。并不能说你在某处云游,感应到某一人似乎合适,却作法将其带回太华岛中子夜之时, 再来验明。若是耽误了时辰, 原本合适的人或许也就变得不合适了。 唯一的可行之法,似乎只有将天下第一等的修道种子俱都提前聚拢于这火山之下的小界中,静候心缘之发。 很明显,如此作法并不现实。 以三人的道行战力,或许能够做到;但最终道传,讲究缘法契合,未必就是修道资质中最顶尖的人物。这一重微妙差别,导致可能适合的人物基数,何止扩大了千百倍。 归无咎仔细想了一想,似乎的确是没有直接突破的良法。于是道:“敢问季札道友的破局之法。” 季札见归无咎已并未思出良策,倒是莫名松了一口气,笑道:“百年之前,某还真想过是否搜寻千百后辈嫡传汇聚于此,以这至愚之法破局。但思虑良久,终究难能。” “其后观法星辰,玩味道决,却是渐渐体悟出一个‘推果及因’的溯回之法。” 归无咎道:“愿闻究竟。” 季札长笑道:“我等来此的目的,无非是完善最后一门神通,成就破境飞升之道。季某以为,通过那紫星之力的加持,打通了虚实之间的轨迹,不止是外在的缘法,就算是内在的神通推演,也更加有迹可循。” “在那星力极盛之时,若定心感悟,未必不能捕捉自家最后那门神通成型之后的一丝片段。” “积少成多,最终成亦完整虚像。” 扶苍补充道:“以最终效用而论,等若可以将自家最后得道的那门神通,提前施展出来一次。当然,因为借法模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缘故,如此模拟无论成败,都只有一次。” 归无咎闻言,思索有顷,缓缓点头。 此法异想天开;但确实可行。 因为“问境三玄”寻人契合与否,其实就是那一门神通所暗藏的规律道则,和所传之人是否相匹配。如果神通具象先出,以此为依傍,倒推契合之人,的确是多出了一条可行的门径。 季札欣然道:“吾等将神通演示一遍,再使一门秘法封印,便是绝佳的演算资粮,能够推演出各自传法契合之人的大致方位。” “大致言之,有类于投石问路。只是所投之石愈大,激起的波澜也就愈大。季某数度推演,此法一人二人来使,完全无用;就算三人同使,也只能推算出缘法契合之人落在四大仙域中的哪一步,作用聊胜于无;唯有四人同使,方能够将演算范围缩小至一国甚至一城。再去搜寻,成算便大大提高。” 归无咎微笑道:“原来如此。季道友好手段。” 扶苍眸中光华在锐利和柔和之间变幻两次,促声道:“半年时间……可是够了?” 说完目不瞬视,静候归无咎的回复。 归无咎一怔,旋即省悟其意,大笑道:“方才紫薇星出之时,我已将所持神通观望明澈。拟成一象,不在话下。” 季札三人,闻言大惊。 扶苍所言“半年”,自然指的是演示神通的时间。 季札悟得此法之后,又相继寻得了扶苍、品约二人。三人居于这火山之下,每日紫薇星起之时,推演之力向实,便能捕捉推演得到一幅至三幅神通大成之后虚影。 如此积少成多,前后三年上下,千影合一,方有把握将这“未来之法”提前演示一遍,而不出任何差错。 扶苍出言半年,已然是对归无咎极为高看了。 他却不知归无咎立下道基,静观辰阳剑山和空蕴念剑两大体系内外一十六道,任何神通道术一见之下其实皆能勉强演示出来,大魔尊传这道“明轮”之法也不例外;只是唯有达到内外无隙、举动由心,才说得上“练成”二字。 即使没有观察紫薇星象的机会,归无咎也一样能够做成。 扶苍似要再劝,季札却摆了摆手,道:“既然归道友有此把握,明日此时,我四人在此地演法札录。” 归无咎笑道:“甚好。” 来到元初玄境所致力之时忽然有了绝大进展,归无咎蓦然心中一动。 原本漫无线索是还不觉得。此时距离功成近了一步,他忽地生出一道明悟,隐隐感受到自己并不会如土著修士陆庄这般,于茫茫人海中寻了一位与自己毫无关联之人,成为自己“问境三玄”的关门弟子。 …… 第二日辰。 谷穨 归无咎在太华岛内外漫游数千里远近,直至子夜方才回返。 此间陈设,一如昨日;唯有那小土丘的正中央,多出一件浅绿色的方口长颈壶。 四人道行来历俱是非凡,虽然面临大事,却并未多出甚么琐碎关节来。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是分坐东南西北,静候紫星复现而已。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紫色星辰隐隐约约显出一道虚影。 季札左右一望,沉声道:“季某先来。” 又道:“一能生二,不启不发。还请扶苍贤弟激上一激。” 言毕之时,其身躯已然化作纯粹白色,仿佛沐浴月华间的一道塑像。 归无咎念头一动,季札之言,其实透露出他所修神通是被动激发的一类,多半是防御类型的神通。 扶苍面无表情的一点头,应声便二指成诀,向前一刺。 这一刺看似平平常常,似有敷衍之意。但归无咎立刻看出,这一刺厉害之极,神通起兆的一瞬,四维八方皆被封锁,颠倒先后。论道术妙意,倒是和越衡宗的镇宗之宝有些相似,只是规模不及而已。当今九宗近道境中,并无一位上真有这般修为。 或许唯有魏清绮、林双双踏步近道境后,方能与之伸量高下。 这一刺看似由点及面,其实无所不至。 季札玉色之身,已是避无可避。 果然,一声极细微的脆响之后,季札之“身躯”彻底崩散,似化为十七八块残破的朽土,宛若塑像被打破。 但归无咎神意锁定,此“季札”并非其正身,不知何时已被替换成一道宛若塑像的分身。 其真正身躯,已然立身于数千丈之外。 而扶苍的“定中一刺”反应之快丝毫不在归无咎神识之下,法力聚拢,已重新锚定了季札真身,颇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此时只是演示神通的缘故;其实若是季札愿意,此身藏形于千里万里之外,也是寻常。 归无咎却知,除非季札逃出扶苍神通起念之一瞬所笼罩的范围,否则皆是无用。短短两式交手,本应是季札演示其本命神通,结果倒是扶苍的抛砖引玉之手,异常夺目。 倏忽之间,季札的“真身”也被追及。 此身随之溃散,竟是化作一摊流水。 这同样是一道分身。 举目可辨,季札的真正“正身”,不知何时又飘忽至百余丈外的某一处角落。 又是瞬息之后,第三道“身躯”又被追击,击溃。 崩散之后,成了一团若有若无的气机。 可是此等演化分身的手段,总有尽头。第四道“身躯”被击溃之后,化作流星点点,碎屑千万。隐约可见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似乎重新浮现在不远处。 归无咎心中一动。 方才季札四道身躯,看似真实无比,其实归无咎一瞬间便辨明其只是幻身;此时这道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身躯,却反而是其真身。且归无咎十分确定,季札的金蝉脱壳之法走到了终点,再没有变化的可能。 可是扶苍那一缕如电如蛇的剑光,却不再追击,而是嗡嗡乱转,好似化作了无头苍蝇。 扶苍“噫”的一声,收了剑诀。 品约定睛一望,愕然良久,才道:“好神通。” 归无咎亦道:“好神通。” 原来,那固形、液形、气形、光形四重四重分身的抵挡,绝不是什么花架子,而是一道奇异的“手续”,或说“过程”。季札的正身之所以看上去模模糊糊,并非其法力不足;而是其已莫名遁至扶苍封镇界域之外。 以归无咎功力精,自然看明白扶苍所立界域封印并未被暴力击破;亦并未感受道一丝空间波动的痕迹。 其道理之精奥,就连归无咎一时也暂未尽解,只是隐隐有所猜测。 扶苍那一剑,已然是封镇类道术的绝旨,其道境之后的威能,不在越衡宗镇宗之宝之下。 连这一剑也能突破,同境界中一切封印镇压之法已是形同虚设,身怀此术,只要不是道行相差过大,已永无败亡之虞。 同为“金蝉脱壳”,此法竟似较归无咎借助真幻间本身像的手段更加不可思议。 斗法已讫,这一道神通照影,尽数被收纳入绿色的方口长颈壶中。 季札身躯恢复正常,道:“接下来就轮到扶苍贤弟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心魔灵眸 阴阳大愿 扶苍身躯微微一欠,并未言语。只是身躯上下两道气机滚动,不一瞬同样身如玉色。 和季札有所不同的是,莹白之中微带着一丝浑浊和蜡黄。 他既然不曾出言邀请旁人助拳,显然是其所经营的是主动攻伐一类的神通。 归无咎凝神细望,季札、品约二人也是如此;但扶苍好似真的只是在闭目禅定而已。 倏忽之间, 归无咎忽觉一暗。 太华岛上火山之下的小界,虽然与外界完全隔绝封闭,但其明暗交替都是与外间大界潜通一致的。此时此刻,紫星东出,其实不过是寅时上下,天光未出,子夜寂寂。 只是四人功行精深,并不需要火烛一类加以照明,行动犹如白昼而已。 但就在这一瞬,此间却是暗中加暗,从黑夜沦为彻底的寂灭!哪怕是近道大能,亦觉伸手不见五指。 一息之后,亮光骤起。 两点亮光。 黑暗之中,两只巨大的明眸睁开,无尽生动,直视三人。 季札、品约二人,忍不住微微侧身。 归无咎双眉一挑,纹丝不动。 此明眸示现,不过是短短一个刹那。就在归无咎等三人念动之后,尚未来得及仔细观察,抑或思索攻守策略,黑夜,明眸, 俱都消散不见。扶苍身上光华亦快速褪去。 骤来骤去, 扶苍的演法神通,已然结束。 归无咎面色如恒;而季札、品约二人却面色微变,似乎隐含不悦,却又引而不发。 良久,季札才道:“好神通。” 只是声音沉郁,不见他一贯的洒脱。 扶苍眨了眨眼,语调有些飘忽:“此术并无实用,只是演示形迹而已。季兄多虑了。” 季札再未接话。 此灵眸一望,确是属于精神攻击一类的法门。 其得意之处,在于“时空随移”之妙。 你若避而不见,扭头向东,那灵眸便自然出现于东;你若低头向下,那灵眸便自动出现于下;你若封闭五官六识,此灵眸便自然浮现于你心神之内,总之是难以避过。 厉害的在于后效。 归无咎想起当年荀申施展的虚实诸道相合的“观山”等神通。敌手若稍有迟疑,机会一纵,又或者做出了错误抉择,便其势难追。 而扶苍这一法却更胜一筹。敌手若是选择避过,当时固然无碍;但是以后和扶苍再度交手时,这一避便会时时在心头浮现,难以祛除。双方战力高下,便会渐渐拉开差距。 更绝的是,此法纯系阳谋,而非用心诈力。敌手不知此中原委还好,若是心中知晓了此法“不可避”这件事,在面对扶苍施展此法的一瞬,反而会加重心中执念,有更大的概率选择退避。 用意愈甚,此法威力愈盛;宛若心魔,流毒无穷。 虽然只是“演示”,但若真有后患,今日季札、品约二人,等若是吃了个暗亏。 但你也不能说是扶苍存心相害——若是他提前将此法秘诀相告,才是真正算计了二人。 告知也不是,不告知也不是,只消扶苍选择的本命道决是这一门道术,此事便是无解。 除非你能堂堂正正,不闪不避,正面接下一招突然袭击。 归无咎反复揣摩。 当年自己自魔尊处习得一魔染神通,倒似是此法的胚胎雏形。只是后来归无咎在同境界中优势实在太大,极少需要这等以巧破力的法子,所以此法用得不多,一直搁置。 此法演示之像,一并录入长颈壶中。 再下一位演示的,自然便是品约。 却见品约朝归无咎灿烂一笑,道:“在下这一路手段,须得请归道友作陪,练一练拳。归道友道行在我之上,由你出手,最为合适。” 以品约相貌之年轻与天真,说出练拳二字时,未免教人觉得有趣。 归无咎笑道:“自当奉陪。” 心中却琢磨出,既然说出练拳二字,可见品约修炼之法虽需旁人助力,但并非是验证什么专门的防御手段。 品约身形在紫星朗照之下,不一会便呈现淡淡金色。 同时他伸手一划,周围界域同时一定,似乎变得异常牢固。 见品约示意准备已讫,归无咎量准出手分寸,果然朴实无华的击出一拳。此等有类于武道的交手打法,他早已驾轻就熟。 品约同样以一拳回击。 他这一击,却要较归无咎更加朴素和纯粹。 谷筼 饶是季札、扶苍二人仔细观辨,也看不出这一拳中附着了什么神通手段。 莫非其本命神通,事关体术一类?如此就稍显出人意料了。 数拳相较,大致两分。 若是此番交手的真实威力迸发出来,用不了三拳两脚,这火山秘境便当残破;好在有护持之法施展在先,故而空见赫赫声威,但始终不曾伤了此地一草一木。 又斗了一阵,品约忽道:“一而再,再而三。” 话音将落,归无咎立刻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这一击,威力似乎略微大了一丝。 须知品约确信归无咎道行在他之上,出手自是不会有丝毫留力的,断然不至于采用先有冗余,后续加力的打法。此时威力略大了一丝,就是品约一击的最大威能,真的又提升了一丝。 不过这威力提升极为微小,别说是面对归无咎这战力在他之上的对手,就算是和一位势均力敌的敌手交战,这一点提升也绝难取得优势。 然而下一击,品约拳力又微微退回常态。 交手十余击之后,归无咎已然摸清。每隔三击,品约拳法威力便能稍稍高出一线。想到他口中之言,归无咎大致了然。 又过了二十余击,品约又道:“起于一,终于九。” 归无咎心中念转,立刻加以验证。 果然,原先每隔三拳威力略微加强的规律,变为九拳归一。频率是有所降低,但是强化的那一线威能,却愈发明显了一些。至少以季札、扶苍二人的眼力,已能隐隐约约感受分明。 但归无咎以为,若以此道分出胜负,战胜实力和自己相当的强敌,终究还是有所不足。 若持此论,那么此法威力反不若季札、扶苍二人的手段。 似乎看透了归无咎所想,品约身躯一沉,高声道:“最后一段。画地为牢,三内三外。” 同时以品约为圆心,出现一个若有若无的圆圈。 归无咎本来是静候品约施展他所谓的最后一段法门;但品约却反而按兵不动,对着归无咎眨了眨眼。 归无咎念头一动,纵身出拳。 只是他一改常态,不再是身躯立于原地以静制动、拳力涌出,反而是龙行虎步,开合变化。 看归无咎行路轨迹,恰好是以品约所画的“圆圈”内外,进出了三次。 就在归无咎第三次踏出圆圈的一瞬,品约一拳击来。 归无咎只感面前一沉。 品约这一拳的威力,足足增加了两成有余! 当即奋力一击,己身拳力陡增,将品约击退。 品约双眉一挑,目中露出忌惮。同时法诀一收,身躯金玉之色为之一散。 他这一法门是状态维持一类,提前施展较之季札等人尤为费力。 而季札、扶苍二人,面上既有了然,又有困惑。 看来三人虽是同伴,但各自的根本秘法,今日都是第一回施展。事先未知底细。先前扶苍是如此;现在品约也是如此。 归无咎颔首道:“以实战威力而论,品约道友这一门道术,算得上是第一。” 品约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道:“归道友看明白了?” 归无咎沉吟道:“若是我见得不差,品约道友这门神通,分为一阴一阳。以满足某种条件或许愿为由,换取出手威力的增强。” “所谓阳者,是以我为主。只消设定的条件、愿望由自身达成,便自然有了结果。譬如最简易的条件,以出手的次数为限,每三击或九击,下一次出手的威力便得以增强一分。” 扶苍皱眉道:“这一点某也看明白了。” 归无咎续道:“只是以我为主的条件,达成太过容易。冥冥之中自有平衡,所以若归某猜测不错,即便许愿了什么极为繁难的条件,出手威力的增幅也不会增强太多。” “而阴的一面,却是舍己从人。自己事先许下一道愿望或‘范式’;若是敌手果真依照自己许下的范式出手,‘命中’的一瞬,品约道友下一击威力,将会得到极大的增强。” “设定的条件愈加离奇难能,而对手果然入彀,那所得自然也愈加丰厚。” 扶苍恍然颔首。 季札听到“极大的增强”数语,目光却是若有若无的在归无咎身上浮动。 品约似乎略带好奇之意的看了归无咎一眼,道:“区区三式便能解剖透彻,果真是匪夷所思。” 归无咎不言不语,但是心中所思,却是自己得自魔道四典之一的“紫虚之卦”。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直觉,似乎品约的“许愿法”是演化具体形态的“紫虚之卦”,或者说“紫虚之卦”是混沌原始形态的“许愿法”。 此法诀映象,一并被收纳瓶中。 季札包含期待的言道:“接下来,就要让我等一观归无咎道友你的神通手段了。” “道友是独自施展,还是须得我三人中的哪一位助力?” 正文 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初试明轮 海上演法 归无咎微笑道:“正需三位助力。” 季札等三人对视一眼。 扶苍道:“不知归道友要我三人中哪一位出手?” 归无咎十分随意的道:“倒也容易。烦请道友三人一同出手来攻便是。” 季札三人,都是一惊。 定睛细望,归无咎的容颜气象,已在悄然间为之一变。 归无咎本人之相貌、肌理之形未有任何不同;只是身躯远近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影,此身与此身之外,色泽对比不那么鲜明。似乎一人立于天地之间, 虽然人我分别犹在,但是随时可以突破泯灭这主客差别,浑融相嵌。 又像是一张剪纸人影,贴合在精心绘制的图画背景之中,既显露分别,又时时淡化分别。 这和先前季札三人金身玉象, 区分甚大。 扶苍、品约二人犹在拿捏不定, 又是季札当先言道:“便依照归道友所言。” 品约一贯是无置可否。扶苍却目光闪烁, 想不透季札为何对于归无咎如此言听计从。 季札和归无咎微一对视,淡淡一笑。 其实季札并非是准确把握住了归无咎的器量深浅如何。只是他所持吸收四法真形的宝物——那件方口长颈壶,将神通演化之具像种子吸纳进去后,足可存留甚久。 他只是笃定一件事,归无咎不会拿自己的道途大业开玩笑。若是此生唯有一次的机会,他断然不至于如此随意对待。 要么是有绝对的把握能成,要么以归无咎展现出的深不可测的底蕴,极有可能打破限制,能够将自己本命神通模拟出第二次、第三次。只怕这就是其贸然相试的底气所在。 若如此,就算他万一失败了一次,自己不过是多等候些许时日罢了。 在此之前,自己当从善如流照单全收,没有必要杞人忧天,空子显得局促。 三人同时出手。 扶苍的手段,依旧是和季札拆招所用的定中一剑, 二指向前一刺! 品约的攻伐秘法,却和与归无咎试招时所施展的体术手段大相径庭。 四道清浊不一、相互制衡的紫色气流自他掌中绽放, 生长、膨胀、溃散周而复始, 却又牢牢局限于他一掌之地。而一道气流溃散的一瞬,恰恰是其张力最足、汹涌极盛之时,最大限度的挤压了其余三道气流的生存空间;由是物极必反,刺激其余三道气流被挤压到退无可退,自湮灭中新生,再度凌驾反先。 如此四道气机相互刺激,无穷度此消彼长颠倒生灭,最后在品约自己法力亦约束不住的一瞬自正面涌来,浑如天河倒转,威能足可粉碎星辰。 如此正兵杀招,已可称是真流之下第一等的神通。 季札的出手,却反而简约,只是一拳轰出。 但这一拳击出后,季札的面色隐隐为之一暗,类于生铁。可见这一式虽然简约,却绝非敷衍。其后风雷隐动,势大力沉的声威,较之品约先前演示神通时加持最大增幅的最后一击,也未逊色多少。 三击合流的一瞬间,归无咎的气象却又为之一变。 他本身不动,几道轻盈云气却似若有若无,环绕着身躯上下。透过此云气,归无咎的身躯好似经过了什么镜光折射,变得逶迤不定,恍然失真。 然后他的身躯骤然一亮。 这份“失真”感骤然增强,似乎归无咎无端放大了千万倍;但定睛再看,归无咎的身躯,其实是纹丝不动。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感受。 以我为主类的防御手段,要么是呈现法身壮大的虚像,诸如法天象地一类;要么是气机消长横亘中天,诸如庆云弥漫。而归无咎的这一道神通,却似乎兼有二者之妙,但是又俱不相同。 季札猛地一抬头。 扶苍、品约亦是双目一凝,似乎不敢置信。 原来,在一瞬之间,三人所施展的绝强手段,靠近那看似没有任何防御之能的光影虚像、镜光折射,竟莫名消去了十之七八,仅余极为有限的一丝。 不是被抵挡了,击破了,吸收了;而是莫名的“消失”了。 然后只见归无咎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从容轻扣三下,将三道残存的攻杀之力一一化去,轻松写意。 归无咎微一颔首。 三人俱是默然。 除了扶苍的定中剑是沿用旧法外,其实季札、品约二人所用的神通,都是动了心思的。 归无咎其人如此神秘莫测,季札、品约二人未必没有尽力探知其极限的心念。其实季札的拳法也好,品约的四道颠倒生灭气机也罢,都多少借用了蓄势一类的法意,用在此时此刻、这般场合,是占了极大便宜的。 这两种神通用在实战中,敌手窥破虚实,非第一时间强攻不可,断不容其从容施展。 若是攻击静止不动的目标,其威力较之二人真正的压轴神通,其实毫不逊色。 谷鑤 更重要的是,三人这一击看似是齐头并进、相互配合,但是归无咎那逶迤法身妙相呈现的一瞬,三人都生出了是自己在独自和归无咎为敌的幻觉。 若是所料不差,这意味着归无咎这一门神通无论面对一人还是面对千百人,犹如己身等分其数,威力不减分毫。 半晌之后,季札失笑道:“与其赞美归道友这门神通威力强横绝伦,不如赞其风格出人意表。” 归无咎淡淡道:“道友过誉了。” 但扶苍、品约二人,品味良久,却是一副对季札之言深以为然的神色。 四人演示神通,季札的遁法已是巧妙至不可思议,先声夺人;其后扶苍、品约二人也不遑多让,其中所蕴精神,无一不是妙意通玄。三人本想看一看归无咎的本命神通是何等精彩奇绝,超乎想象,没想到他所持之道的风格,竟是如此简明霸道。 一气如轮,万法化尽。 如此气象,是三人始料未及的。 待这一道神通演示之象被收纳入四方壶中,四人精神都是一振,注意力才重新收摄回现实之中。 扶苍促声道:“接下来就有劳季兄了。” 季札手指一摄,将那四方壶拿入掌心,然后一个眼神示意后,当先向外一纵。 归无咎等人会意,相继跃出火山口之外,来到太华岛西南,东海之上。 此时辰时时分,天光骤起,微微发亮。 季札又自袖中取了一面兽纹铜镜,远远飘浮于水面之上,淡笑道:“有起便有受。缘定何处,这是接受讯息之法。”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 这元初玄境,乃是大法力所演化的虚像。说到务虚二字,其实要较当年真幻间尤为胜过。归无咎自己并未携带了一件法宝进来。料想季札三人也不例外。如今这四方壶也好,兽纹铜镜也罢,分明是他来到此地之后的经营。 可见此人为了自己的成道之业,也是下了大苦功的。 兽纹铜镜掷出之后,先是漫无目的的在水面之上乱窜,直到百余息后,方稳固在水面之上十余丈的高度。此时那水面之上,忽地无端产生一个旋涡,并急速扩大,仿佛要吞噬一切。 这兽纹铜镜,便沿着这旋涡边缘处,以一息三十六周的速度快速转动。 见时机已然成熟,季札便将那四方壶遥遥一掷,丢入那水底旋涡深处。 虽然没有任何法力神通之幻象,归无咎却感到心中一沉。 似乎一极为厚重之物,说是“因缘”也好,“线索”也罢,深深连结到这方世界之中。又似飘浮海上的浮舟,抛下一只铁锚。 此物落下的一瞬,归无咎能够明确感受到,这方世界变得清晰了许多。 看来四人四道神通拟象,由未来而演现在,的确是极为厚重的推演资粮,较归无咎事先预想还要强盛的多。 归无咎暗自忖度,自己凭借剑道推演之力、唯实唯理之道和前知三十六息妙法长短并用,未必不能也独立创制出一门推演秘术。只是季札于此道分明是下了大苦功的,他自然也没有必要此时跳出来逞强。 一刻钟后,那铜镜之上,隐然有幻影浮现。 扶苍面色一喜,立刻道:“季兄之法,果然……” 但此言未尽,却忽遭打断—— 轰隆一声巨响。 海上泛起惊雷。 扶苍、品约面现错愕,季札额头之上,也浮起了三道皱纹。 归无咎抬首一望。 凡俗人中定力不凡之辈,也有风雷骤起而目不瞬的定力,何况近道大能?只是这雷声实在太过古怪,给人以极为压抑的感觉。似有一道磅礴巨力游走于天地之间,一个不慎就要将这方天地击成齑粉。 其实归无咎四人,只是微有此念而已;但虚实转换、恶兆具现,只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雷声又起,莫闻其远近;只是目光一眨的功夫,清楚可见整个太华岛西南方位凸出的三分之一大小,竟是莫名破碎,化作无量烟尘! 较大一切的碎片,宛若流星一般飞溅而起,奔逐数万丈高空,与流星无异;良久之后,又闻大地一颤,水声隆隆。 须知此岛可不是凡岛,太华三友历久布置、苦心经营的禁阵不知凡几,其中的某一个局部或许看不大出异样,但作为整体却是坚牢无比,浑成无缺。按理说就算是数位同境界大能,也难以轻易打破。 风雨大作,电芒闪烁。 一道遁光遥遥靠拢,转瞬间到了近前,伴随音声隆隆:“季道友……这是何故?是道友在演示神通?” 是时广南到了,其人呼吸不定,面上难掩惊疑。 季札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才道:“许是我四人同取道缘,事涉天机,故有此兆。时道友勿惊,稍后便自无事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异象反复 拾取本来 但是季札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青色雷霆轰然落下。 这道雷霆几有二人合抱粗细,外间示之以青色,内里却是一抹极妖艳的紫色,直挺挺扎落在太华岛的正中。 只听一阵刺耳的巨响,整个太华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成两半, 仅有背部边缘一线藕断丝连。 紧随其后,两道遁光急速刺来,分立时广南之后,正是杨颠、脱纶辛二人。 脱纶辛形容尚且无恙,而杨颠却半截长袖化为焦色,一身长髯也毁去了十之五六, 枯槁杂乱, 形容异常憔悴, 更有惊魂不定之意。 身形一定,此老立刻高声道:“季道友……所施何法……” 以三位近道大能的城府,区区太华岛的得失并不在话下。 只是以杨颠的精深修为,他方才明明神识感应俱全,但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雷霆落在他所居青庐正中,且打破岛上三重禁阵作为缓冲,他却依旧避之不及。 如此古怪之事,怕是什么非常之兆。 季札三人也是默然,依照其等对这门推演之道的浸淫钻研,似乎并不当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沉默一阵,面对扶苍、品约二人投来的问询目光,季札摆了摆手。 开弓没有回头箭。 扶苍会意,转头对时广南等人言道:“你三人洞府之中有甚珍物毁弃,又或者是阵图破碎, 我等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时广南、脱纶辛唯唯称是。 其实修道愈久,往往心性愈加慎重。初时,时广南见太华岛裂去三分之一,心中还有些痛惜;但紧随其后见杨颠险些伤在这天地异象之下,哪里还有其余想法,千万都是以全身为上。 三人迫不及待的赶来,名义上是向季札四人问询缘由,其实未必不是打着季札等人附近更加安全些的心思。 又过十余息。 辽阔海面,忽地有丝丝热气腾起,似乎是一锅极大的汤水被煮沸。然后这水面颠倒起伏,隐闻地动之声阵阵传来,络绎不绝。 这可不是寻常的地震,以季札等人极精深的感应力,分明察觉到远近数十万里都是在均等摇晃,好似这方天地的根基都被动摇。若是这地动之力果真尽数传导到地表,先前的太华岛异变怕只是毛毛雨罢了。 这是天地倾覆、山河再造之象。 饶是季札心志甚坚,早已打定了有进无退的念头,此时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迟疑。 就在此时,这风雷摇动之象,忽然消弭殆尽,同样没有任何征兆。 扶苍一愕,旋即面上泛出喜意。 季札、品约,也是心头莫名一松。 唯独归无咎,却是面色微微一变,抬首观天。 诸真都是明达而见微知著的人物,不必多问,季札、扶苍、品约乃至时广南、脱纶辛、杨颠,也一齐抬首望天。 观望一阵,时广南三人似乎茫然,只觉天地复原,确然寻不见一丝异常;而季札等却不约而同的现出郑重,然后各自皱眉沉思。 天中景象,仅仅是微乎其微的一道残影。非功行臻至归无咎等四人的境界,不能见得。 一道圆形的轮廓。 这分明是子夜之后、火山之中方可见到的“紫星之象”,只是淡薄入微而已,而且色泽、气象、大小轮廓,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似乎是……变得更加具体了。 此时此刻,这经由季札反复确认、整个四洲之界内唯有太华岛火山中方可见得的异象,就这般光明正大的呈现于外间,虽然其形象淡薄了千万倍。至于为何会发生如此变化,季札等三人也没有答案。 归无咎心中默然。 单单以眼前目力所见而论,他虽反应最快,所见和季札三人并无任何不同。 但因为既往履历的缘故,他心中却多了一些额外的判断。 昨日第一次“井中观日”,归无咎的第一印象是“日出”,数息之后才辨认出这是紫薇大世界的形象。无它,因为当年归无咎借道龙界回返紫薇大世界之时,曾在类似距离遥遥一观——两者之间的形象,其实不尽相同。 眼前这淡薄至几不可见的“紫薇大世界”的形象,是和当年所见,更加相似了。 这意味着…… 时广南反复观望天象,确认空无一物,终于转首言道:“既然如此,我三人就叨扰了。” 杨颠也道:“季道友所演之法呈现如此惊人异象,必不至于无疾而终。杨某先预祝道友大功告成。” 谷鲪 三人一齐告辞。 季札微微颔首。 但就在时广南即将转身的一瞬,空中忽然刺来三道耀目白芒。 晨曦海面,忽极明亮,如日中天。 杨颠为之一惊。 因为这一道耀目白芒,降落速度委实迅捷无论,较之先前险些击伤他的电光尤有胜过。恍惚之间,他还以为前事波折并未了结,刚才的惊人天象要阴魂不散的再来一回。 但定睛一望,这三道白芒虽然耀目,但是并未对此地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好巧不巧的笼罩于季札三人身上。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原本气如车轮,神意如电,一身精力锋芒,都汇聚于水上转动的那枚阵盘之上;但此时经由光芒一照,却呈现一种在天中轻轻浮动的姿态,抑且目光也变得冲淡从容,仿佛在温泉之中沐浴。 归无咎面色不变。 迎着时广南三人问询神色,只淡淡道:“此间无事了。三位请回吧。” 时广南面色微动,杨颠、脱纶辛却是不疑有他,一齐告辞。 归无咎凝视季札三人。 方才这一番变故,所有细节尽数收纳目中,推演审度,归无咎自信已明其本末因果。 这“元初玄境”之所以内外隔绝、难知如阴;内中缘法推演,之所以有一道莫名天堑;此间和紫薇大世界相望的景象,之所以有细微不同——皆是因为此地被一种混沌无序之力笼罩,隔断探查,亦隔断了外力侵染。 而季札之法,强行施以演算,以过去推演现在,在其功成的一瞬,将这份“无序”击穿了。此举却产生的极大的副作用,等若将这混沌的一界,定住了一瞬。 若是所料不错,此时的紫微大世界,功行臻至道境以上的大能,若是有心观望星辰天象,却有可能发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多出了一粒微小的星辰。 通俗言之,等若茫茫宇宙中原本被隐去的一“点”,此刻突然显现。 此法引来的后果,是可以预料的。 约莫一刻钟之后,三道光华散尽。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神气恢复。三人旋即互相对视一眼,只是神态与先时迥异,目光中又有无穷韵律变化。 本人的气质,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差别。 其实此时此刻,水面之上那铜盘已经停止了转动,静静立在旋涡中心位置的正上方;其上隐约有繁密的图像呈现,很显然是推演有缘之人,已经有了结果。 可是季札三人,却是对这件至关重要之事,熟视无睹。 季札与扶苍二人,相视一笑。 只听季札言道:“我与扶苍贤弟自金丹境起,并称真魔二十四界双雄,交手五十八次胜负各半。没想到在这元初玄境之中,却是被扶苍你借助演示神通占得了先机。” 扶苍眸中光芒起落一转,晦暗升降为之一变,淡淡道:“一时之胜,未必是长久之胜,更何况今回纯出于侥幸。当年湛崆界与循卢界‘灵童之争’斗到第三十场时,尚是季札道友占了七成胜数。扶苍能扳了回来,想来季兄你也不会就此服输。” 二人所述,分明是进入元初玄境之间的旧事。 归无咎暗暗颔首。 他猜测不差,经由那三道光芒连结,这三人如他一般,拾回了各自本来记忆。 季札所言,是扶苍不久前演示灵眸神通一事。若是出境之后识忆消散,那么昨日突施冷箭下的一避或许真的不至于有甚不利影响;但是若觉醒本来记忆,带着这一段履历出界,这一避之心魔,反而是弄假成真了。 扶苍目光又一转,直视品约,意味深长的言道:“没想到到了你我这等境界,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之说,竟然真的能够成立,并且能够瞒得过诸圣门大能、镇宗法器感应探查。” “真魔二十四界中,季道友与扶某并称断代,余子五六,相去甚远,此为公论。没有想到在第二阶五六人中也不算拔尖的品约道友,竟然臻至这般境地。” 季札亦道:“我与品约道友缘铿一面,没想到却是在接种神通的这一步相遇了。没想到当代婆娑界的转世灵童,竟能与我二人鼎足而三。” 品约淡淡一笑,道:“某并非刻意隐藏,只是本人所持道术,进境先慢后快而已。我与季兄、扶兄也是神交已久,纵然没有神通接种这一步碰上,将来隔界登门拜访,也是数载之间的事。” 归无咎听得分明。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分别来自所谓“真魔二十四界”中的湛崆界、循卢界和婆娑界。 其中季札和扶苍乃是旧识,交手次数极多;二人与品约,乃是闻名而未见面的关系。 三人叙毕,似乎心有灵犀,一齐转首望向归无咎,目光异常冷厉。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略知前事 际遇不同 气机凝若实质。 这份一触即发的凌厉,汹涌澎湃的精神力,几乎让归无咎回到了历次清浊玄象之争,和紫薇大世界诸位顶尖嫡传交手之时。 其实季札三人为何心绪波动如此之大,归无咎是能够理解的。 其中关键,在于“自知”二字。 先前三人未有原来识忆, 其虽在元初玄境中功行远远超出同侪,但也未必敢说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无上之境。忽然冒出来一个远在己方三人之上的归无咎,虽然离奇古怪,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接受。 但真正识忆觉醒之后,己身履历焕然明白,三人获悉了自己在各自道术世界中的准确定位——堪称旷古凌今,纪元一出——再去看归无咎这有明显在其等之上的存在, 心中自然激发起无限波澜。 对其道心固念, 自是绝大的冲击。 归无咎面上倒是平淡, 怡然道:“三位所处方域大致情形如何,在下好奇的很,能否有劳述说一二?” 季札和扶苍对视一眼,然后轻轻点头道:“就由季某为归道友略作说明。” 旋即便简明扼要的叙说了一遍。 三人来自“真魔二十四界”。 依照季札比拟形容的蛛丝马迹,归无咎大致估量出,真魔二十四界中每一界域的大小,大致相当于紫薇大世界的六分之一。其实独立而论,也是规模极为宏大的大界了。 这二十四界之间的距离其实相去甚远,只是因为魔尊大法力施展,得以通连,仿佛比邻。 但二十四界也并非是两两之间尽得畅通无阻。其真实情形是分为四部,每部六界。同属一部的六界无论何时何地,皆得自由来去。而四大版块之间,却唯有特定的时辰,又或者满足较为苛刻的条件, 方才得以通连。 季札出身之湛崆界, 与扶苍出身之循卢界, 便隶属于一部。而品约所属之婆娑界, 却隶属于另外一部。这也是季札、扶苍之间交手极多,而与品约却只是只闻其名、尚未谋面的原因。 二十四界中的任意一界,都有一位大魔尊法身亲临,驻扎于一奇幻之地。 不必多言,这二十四界,算得上是魔道极昌的根本领域。 但真魔界中却也并非仅有魔道一枝独存。其余妖族、道门乃至种种偏僻路数,俱都完备,只是规模略小而已。大致估量,魔道一门占去其中半壁江山,而其余各家传承综合,占据另外一半。 季札讲述完毕,扶苍忽道:“归道友……你是哪一位魔尊魔灵转世?” 归无咎眉目一挑,淡淡道:“在下未知扶苍道友所言何意。” 品约摇头道:“扶兄这一问并不高明。魔尊‘转世灵童’之法,是真魔二十四界所独有。其余诸天法界、魔道传承,唯有真法点化传承而已,此事是诸界圣门通识。这位归道友……虽然是得了魔道甚深传承,但是显然并非灵童转世。” 季札幽幽一叹,道:“这是因为归道友功行之深实在匪夷所思的缘故。” 品约嘿了一声,道:“就算归道友是灵童转世,难道就不匪夷所思了么?” 季札、扶苍都是无语。 归无咎念头一动,道:“三位……都是魔尊转世之身?” 季札打量了归无咎两眼,忽然一笑,道:“看来归道友果然并不知晓。” 经由季札介绍,所谓的魔尊“转世灵童”,并非是真的神魂转世,而是某一位魔尊将其自凡成道的整个履历中,经验、悟性、神通之总和,汇成一点光明,算定一位最契己道的婴儿,令其承受。 二十四真魔界,以一万载为终始,皆有一位魔尊行此手段,点化出一世的“转世灵童”。 其余诸天大界,道传大致和紫薇大世界相同。无论大小宗门,皆有寻找上乘道种、收录弟子、相互竞争、最终真传成长的过程。而在二十四真魔界则不然,每一万年中最出色的人物必定是当世之“转世灵童”,其余收录弟子,就算资质再如何出色,也必与转世灵童拉开相当大的差距。 转世灵童修成近道境及道境之后,有极大的概率突破“魔解”、“魔化”的许多恶劫,稳定自持极久的时间。纵然不能踏出真正成就魔尊的最后一步,亦能历劫长存,与道门修士无异,反而寿元更加悠长,号称“天魔士”。 一番交接,归无咎脑海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忽然明晰。 他忽然意识到,季札三人见到自己的惊讶,仅仅是惊讶于自己修为之高;而没有一丝对自己出现于“元初玄境”此事的意外和惊奇。 归无咎缓声道:“三位恢复识忆之后,似乎……对见到归某这不速之客,并不意外。” 季札讶然道:“归道友可谓是洞悉入微。不错,此行之前,我等早就料到会遇见异域之客。” 谷侄 品约接话道:“此事说来话长。” “吾等真魔界中,到了凝成根本法门的最后一步,二十四圣门无一不同,都是默运引渡,神气两分,来到一处不在二十四界域的奇特秘境,号称‘元初玄境’。如今吾等所见,正是沿用本名。” “只是这‘元初玄境’名称虽一,其实名同实异,古今历代非是一地。因为其本质上乃是魔尊点化的方便之地,因时机轮转,在不同世代、由不同的大魔尊接引造就,其最终映射的自然是不同的地域。” “依照圣门中诸位长老推演,古今已降,被暂时点化为‘元初玄境’的成法秘境,共有数百个之多。其真实方位,乃是弥漫于二十四真魔界周围的小界,只是被大魔尊以秘法掩去,不得窥望形迹而已。” “但是通过闭关之前神意引渡、进入秘境的时间长短,却可大致算定其大致方位。” 假设秘境的真实方位是湛崆界附近的某一处小界,那么自湛崆界入秘境的时间自然最短;而其余诸界之人,入境时间相应延长。通过这一细微差别,几乎可以猜出所入小界一瞬间的大致方位。 只是不明其运动轨迹,难以定位而已。 扶苍续道:“这一回主祭之后、显灵设法的,竟是四大魔尊之一的妙观智大魔尊。须知上一回四大魔尊中的一位亲自出手,点化秘境,已经是一百一十二万年前的事了。故而二十四圣门,皆为震动。” 归无咎点头不语。 品约又道:“只有一桩奇事。诸圣门长老却是发现,这一回即将入境修持的诸位,从进入祭坛入定,到神气引渡彻底进入秘境之内,前后竟需三年之久。而载籍之中所载既往经验,纵然长短有所差别,不过都是在一个时辰至七日夜之间徘徊。” “于是有功行深湛的长老推测,这极有可能是这一世的‘元初玄境’立在了远在二十四界之外的邈远所在,或许是依附于另一处极盛的大界周围。若是如此,那处界域中若有修道之士,或许会和我等照面。” 归无咎道:“原来如此。” 季札道:“我等的背景,归道友已然知晓了。” 言毕,眸中光芒一转,俨然有静候之意。 归无咎笑道:“我的来历,三位其实已经知道了。此地六道纷呈各执一端,不比列位所居之真魔界魔道昌盛,只是地域异常广大而已。” 季札、扶苍都是一怔。 品约一拍手,忽道:“紫星之象?那是一道大界之投影?” 归无咎道:“正是。” 扶苍忽地向前踏出一步,面上露出跃跃欲试之色。 归无咎摆了摆手,笑道:“我固知三位道友之心意。只是切磋道术也并不急在一时。莫要忘了,我等来到这元初玄境的目的。先将此事了了结,如何?” 季札连连点头,道:“正是。先摘取神通道果,各自功成之后、濒临破境时,才是我等功行最圆满的当口。那时再来领教,且看归道友你的道行,胜出我等多少。再者说,今日既能在此地相会,未来未必没有来到我真魔界做客的那一日。” 品约亦是难得的露出认真神色,道:“就此说定了。” 季札笑道:“接下来各自访求有缘弟子,说不得我等依旧要结伴而行。” 随后他一伸手,将浮动于水面之上的铜镜拾取回来。低首一望,却是“咦”的一声。 扶苍心神莫名一紧,道:“怎地季兄,莫不是演算有什么差错?” 季札不答,将铜镜向前一伸。 归无咎目光瞥去。 那铜镜纵横四分,呈现出四个人物虚影,都是但存轮廓、不见面目;并且四人中只有一个人物的虚影较为凝实,其余三个清晰程度却依次递减,逐渐逊色,看不大真切。 右下角最模糊的一个,堪堪只是雾气凝形而已。 除了人物之外,另有山水宫室的形象,却是细致入微。 扶苍略有不耐,道:“此图何意?” 季札慢悠悠的道:“如镜中示现,结果已经卜算出来了。” 扶苍心情一松。 但季札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我等四人皆得善传承、佳弟子。这四道影像,当一并清晰才是。如今这图像说明,我四人虽得了传承之人,却是际遇不同,高下有别。”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千秋城下 四句之偈 扶苍等人闻言,面色阴晴不定。 季札却仪容一霁,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洒脱,把大袖一拂,笑言道:“事不宜迟。捡日不如撞日,既然结果已出, 我等更待何时?” 言毕把身一纵,激起一道星流,已是遥遥遁出数百里外。 扶苍、品约及归无咎,亦长身而起,紧随其后。 原来,那铜镜之中示现,最重要的还不是人物影像。想那人像只是寥寥一道虚影,仅存轮廓,不见面容,得之又有何用?最重要的线索,却是四人背景的山水宫室之图形,借此可以断定其立身方位。 清楚可见,四人身后背景图像虽有小异,但建筑风格却有一致之处。尤其是其中隐现的某一道山麓,看似形貌有差,其实只是视角不同而已。 四人传法的缘定弟子,极有可能是聚集于同一国、甚至是同一城之中。 另有一桩玄妙之处。 寻常人纵然得了画影图形一类,若是此身并未亲历、脑海中并未有这一地点的印象,也是问道于盲,束手无策。而大神通之辈则不然。 因为其等泛游四大仙域,山水地脉之气皆历历在心。哪怕并未去过图卷中所示之地,但一旦纵身飞遁之后,打开五感六识,所见所闻,距离卷上之地是愈近还是愈远,自然会有明晰的印象。 所以季札一马当先,纵身遁走, 并非是朝着明确的目的地而去,只是随意奔驰,一任自然而已。 四人在极天之中飞遁,一转眼便是十日十夜的功夫。 到了第十日未时,四人不约而同在云雾之中,隐下身形,向下遥遥眺望。 归无咎目光如电,向下一望,不由暗暗讶异。 下方是一座规模甚巨的城池,当中车水马龙,坊郭井然,单单是内城之中的人口规模,至少就在三百万之上。正南方城池立着一座巨大的望楼,一道紫而近黑的石匾深嵌城池之中,赫然是“千秋”二字。 这一座城池,正是朱方国的新都,千秋城。 归无咎半个多月之前,正是自朱方国旧都百业城中遇见了时广南和陆庄相争,才寻到了季札等三人。 百业城与千秋城,相去一千二百里有余,对于凡民而言固然是极为遥远,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却近乎重返故地。 侧身一看,季札依旧是兴致高昂,而扶苍、品约二人,却似是暗藏心事。 归无咎略一思量,已知二人多半是牵挂季札出发前的那一番话。 此行四人虽皆能寻得传法之人,但是功果高下,却有四等差别。 季札道:“既然锁定了范围,吾等用遍历法便可。三位以为如何?” 扶苍回过神来,颔首道:“正当如此。” 品约也是点头同意。 少顷,四人立在云端,一齐闭上双目。 所谓遍历法,是四人各自以神意笼罩,锁定此城池之中所有资质臻至一定层次之上的低阶修士,然后心印直照,一一历数而过。若是心中微有涟漪,此人便极有可能和自己有缘法牵连。 究其实质,是将二人之间尚处于萌芽状态的因缘,扩大千倍万倍,使其昭然而无所遁形。 按理说凭借此法搜寻有缘弟子,却要较倚仗五官六识寻找可靠准确太多,而且断不至于有所遗漏。但此法极为耗费神意,一次动用之后须得修养甚久。所以除非你笃定了自家因缘在一个确定的范围内,否则轻率动用,必然是得不偿失。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率先睁开双目。 等候了约莫百息,季札三人神意一活,各自颔首致意。 只是,除了季札依旧是一副淡然态度,扶苍、品约二人,一个皱眉摇头,一个侧首沉思,却都是有些古怪。 归无咎微微一笑,伸手一点,口中道:“所见之象,想来大致如此。” 他指尖一缕清气,当空笔走龙蛇,演化具象,立时化作四个人影——分明是季札铜镜示现的四人清晰化之后的影像。 第一个人是年轻女子,年龄大约双十有余,身量英挺矫健,身着一身华贵甲胄,背上披一顶大红披风。 第二人明显要更加老成一些,三旬年纪,一身青衫,头戴一顶缺了一角的黄色斗笠,十分陈旧。 第三人双眉细长,肌肤暗红,双目炯炯有神,只是看不清楚面目——因为此人以黑纱拂面,仅仅露出双目。 严格来说,清晰之后的形象,仅有这三人而已。 第四人的影像,依旧是隐隐约约一道轮廓,仿佛雾气化身。 扶苍面色一紧,双目之中光华闪烁,道:“某反复辨认,正是如此。” 品约也缓缓点头。 二人一齐望向季札。 谷聟 扶苍、品约二人所踌躇者,并不在于第四人形象不彰。 此人或有异宝傍身,遮蔽探查,也是大有可能的。 既然范围局限在了千秋城内,那就决计没有寻不到的道理。数百万人口,对于凡民来说固然是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数字,但对于近道大能而言,就算一一在心中确认,也非难事。 真正古怪的是—— 二人心中涟漪一动,如归无咎一般,都是先后四次。 无彼此,无轻重,无差别。 算定缘法下落和四人画影之后,扶苍、季札想当然的以为,己方四人和画卷中的四人一一对应。各自寻得一位,生出“一饮一啄”之感应。但是不成想,每人都与四人生出感应,上下四人之间,竟没有明确的一一对应关系。 季札凝立半晌,忽然笑道:“二位莫看我,我与你二人相同。心缘历数,也是寻得了这四人。” 又道:“或许这就是那卜算之法的弊端。唯有四人合力,方才能够搅动因果;但也正因为四人合力,缘力混同合一。虽然寻到了正确的四人,但四人之间的一一对应,却反而有所混淆。” “又或者其实真的四人皆可,并无一致之规。” 季札目光与扶苍、品约交接,倒是十分坦然。 归无咎一言不发,似乎在静静思索着什么。 季札双目一眯,忽然伸手指向归无咎所立四像的第一位,那身着甲胄的英挺女子,笑道:“此人我似乎是识得……不错,是在杨颠道友洞府之中的拜仙宴图中见过影像。” “此女是朱方国主齐梁之女,名齐玉清。名义上算的上是杨颠道友的徒孙一辈。未想却与我等之中的哪一位有传道之缘。” 但他这番话,却无人应和。 归无咎念头一动,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当是和季札先前所言四人“际遇不同、高下有别”这番话有关。 此情此景之下,这番话倒是变了味道。 原本以为,卜算所得的四位弟子,于四人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谁选择谁泾渭分明,互不打扰。若是如此,纵然契合程度依旧有高下之分,谁高谁下,那也完全出于各自的气运道行,和旁人无涉。 此时方知,原来季札所言“高下有别”,并非是命中注定的结局;而是人力博弈,自行选择之后的结果。 他们四人,和卜算出来的四人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缘法牵连,极有可能都是“勉强适合”的;但是随着配对方式不同,契合程度也就有所不同。 如此情形,是扶苍等人始料未及的。 譬如他扶苍,极有可能无论收录齐玉清还是蒙着面纱的那位,皆能助其修炼成神通;但是或许收录齐玉清为徒更为圆满,而收录带着面纱的那位,就要稍差一些。 所以每一人都必须优中选优,在四位候选人之中选中于自己最为契合的那位。 这就是问题所在—— 四人与四人之间,并非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或许两人的第一选择,是同一名弟子也未可知。 这就是注定四人成果有高下之别的原因? 无形之间,季札与归无咎一行四人,已经成了竞争对手的关系。 归无咎正在思索四人之中于自己最为相契的会是何人;但毫无征兆间,神意中剑心一荡,竟是涌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意味。 归无咎的精通数种推演大道,且空蕴念剑的感应之功,丝毫不较辰阳剑山心剑一脉逊色。 季札的推演手法于宏观整体颇有所长,而锁定了四人的最小范围后,以精致而论,归无咎的推演手法更在季札之上。 在这一瞬间,归无咎感应到,季札铜盘演示的结果,似乎可以更进一步。 心神中默默演算出结果后,归无咎眉头微微一展。 扶苍双眸一转,道:“归道友似乎有话要说。” 归无咎抬首,怡然道:“归某亦略知演算之道。方才心缘感应,推算此行你我四人得失,似乎较之季札道友之所见,又更进了一步。” 季札面露惊讶玩味,立刻道:“愿闻其详。” 归无咎不紧不慢的道:“季札道友言道,我四人虽然都各自成功获取了传承之人,但是际遇不同,高下有别。” 季札道:“不错。”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按照归某的推演,我等四人终究难得圆满,这一点与季道友所见相同;只是归某所卜算,更加确切一些。” 季札等三人,皆把目光投了过来。 归无咎朗声道:“归某在心中卜算。此番之行,你我四人。有一人功德圆满;有一人峰回路转;有一人功成不喜;有一人抱憾而归。”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玉馔珍坊 易心之法 未衷经由“十二上玄经”遁入心印秘境之中,最初所见,都是和紫薇大世界有着甚深关联的人物。 其中大致规律,恰如成翼师兄和席榛子那般,每一位舍缘观中的弟子,都与大世界之中某一位威名素著的风云人物, 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这份联系,隐藏得甚深。 揭晓其背后的真相,未衷自感对于这方世界的气运升降、运转规律,了解又深了一层。 只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切相熟知的人物缘法演示殆尽之后,未衷境遇为之一变。好似来到了一处更加陌生的世界,孤独泛游为客。 因为深知此法定中梦境延续百年的缘故,未衷却也不急, 唯信步观景, 如览浮光掠影而已。 不知独自行走了多久,这一日拂晓,未衷蓦然止步。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城池,深色石面,正面的高大羽墙,愈发增添其威势。 正中望楼之上,铭刻着苍劲有力的“千秋”二字。 贩夫走卒及木车、推车、马车之属,充斥八门,络绎不绝。 未衷心中一动,微感恍惚。 她的确是遥在数十里外就看到了一座城池虚影,但似乎是一座小城,并不至于壮丽如此。而且,自山间狭道至高楼巨城, 转瞬即至,没有丝毫转折过渡, 宛如掀起一副画轴,从一副图卷瞬间挪移到另一幅画卷。 未衷转身一望。 脑海中清清楚楚记得, 来时所经历的狭窄山道、两尺宽的木桥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六丈宽阔管道, 烟尘滚滚,一望无尽。 这,决计不是自己来时的道路。 转过身来,仔细对着城池之上的千秋二字又凝视一眼,未衷忽感神识之中微微一刺,一道道厚重、繁密的讯息,似乎是关于千秋城的人物、历史、风俗人情,种种精彩故事,一道涌入她的识忆之中。 顷刻之间,未衷对于此地,生出一种了若指掌的自信。 心意也随之一宽,从容自正门踏入。 走了二三里路,踏入一道尚算明亮的街道中,街边矗立一块棕色木匾,上书“知味”二字。放眼望去,人烟甚是稠密,鼻端轻嗅,果然是香气满溢,五味混同。 未衷定睛一看。这条街道尽头处是疏落落的几座高楼,依稀望见门前牌匾书写“玉馔珍坊”“千珍楼”“白鹤楼”不等,都是千秋城中立业百年以上的知名食馆。而高楼之外、近处的两道弄堂,却依次排列着数十只小推车,经营各类汤食、面食、小吃。 千秋城中并未宵禁,其都是独自经营,每日卯时三刻营业,直到子时方散。 距未衷丈许之地的最近处,便是一个制作“夹饼”的车摊,摊主是个肩披白巾、极干练的中年人。 炭火、小炉置于车正中,已是半成品的面皮放置于车底,车梁两侧边缘挂着十二只陶罐,大约是用来盛放价格不同的各类“夹饼”所负各色浇头。 忽而,道边来了两个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背上背负着竹篓书囊,仿佛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一流,取了七八文铜钱,各自点了两块夹饼,一人加了熏肉,一人加了羊杂。 这两人等候夹饼制作的短暂时间里,口中尤自念念有词。 未衷侧耳一听,大约是背诵的先贤散文一类,一时心动,只觉得有趣。 少顷,二位士子取了包裹好的饼,各自离去。 这摊上“夹饼”虽是独立经营的小吃,但香味浓郁,卖相也算的上乘。未衷清修已久,一时不由地兴起涉猎烟火、泛游红尘之念,施施然来到这小车之前,目光飞速在贴着便签的陶罐上瞥了一眼,道:“一块碎肉饼。” 摊主立时应诺。 摊主动作之际,未衷想起城池之中各色人等,各自追逐用心不同,只觉心意渐渐活络。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古怪念头,不如去千秋城“试所”探游一番,扮演一位志在功名的士子,观其喜乐悲愁…… 正自浮想联翩,摊主已是出声道:“学士。你要的碎肉饼。” 未衷一怔,目光与这摊主相接。 这摊主显是一愕,不知发生了何事,又重复道:“这位学士,你要的碎肉饼。” 说完将包扎好的小袋,小心翼翼递上前来。 未衷略一停顿,看一眼自己披散两肩的秀发,还是伸手接过。 千秋城中,对于士子打扮的人物,都是美称“学士”。譬如方才未衷之前的那两位士子,亦都是被摊主以“学士”相称。 朱方国,女子并无参加科考的权利。 未衷此时虽然身着一件朴素的通用远行常服,但是却并未女扮男装,尤其是秀发披肩,委实是再明显不过的标志。 更不用说学子最常见的标志性配饰——方冠、折扇、书篓等物,未衷身上可是一件也无。 未衷一个念转,似有所悟。 这夹饼也不急着吃了,顺手将其藏入兜囊之中。又向前行了里许,来到金雕碧瓦的六层高楼“玉馔珍坊”之前。 谷虤 此间进出之人,都是身着绫罗的富宦显贵,几乎每一人身畔都有丛人一至三人不等。 不过出了大门三丈之外,亦有瘦骨嶙峋、衣衫破烂的乞儿一类。其等虽然被楼门内外手执木棒的园丁时时驱赶,但始终阴魂不散,在附近逡巡。 因为此间出入之人,时不时有极豪阔的,是大发善心也好,出于炫耀也罢,径直将金银往外扔。只消逮到一次机会,中了头彩之人,就借此“脱贫”了。 对于这些乞儿而言,此处也算是其鱼跃龙门的梦想之地了。 好在这些乞丐也是有眼色的,不至于围住正门坏了此间体面,至多只是在三丈之外远远的望着罢了。 未衷暗自朝着一位手持木棍、懒散坐在街边的乞丐望了良久,妙目一眨。 然后拔足,径直往“玉馔珍坊”正门踏入。 “止步!” “快滚远些!” 她尚未踏入门户,两声低喝随之响起。 暗藏于大门之后,一左一右,立时有两个头扎方巾、孔武有力的壮汉靠了近前。 尤其是右手边的这位,发狠之时眼珠隐隐突出,极能收威吓之效。 二人手持枣红色短粗木棍,便要将未衷乱棍打出。 须知此时未衷衣着虽然朴素,但却十分整洁,断然与乞儿辈无涉;况且其在修道中行步甚远的真容气质,在凡俗世界几可称得上绝世之姿。任谁见了,不说立时心折,至少会给三分薄面,不至于粗鲁如此。 未衷心中若有所悟。 面对靠上前来的二人,未衷无动于衷,只是莫名抬首一望。 此时此刻,阁楼内右侧西南方位,可谓一览无余。 玉馔珍坊内的形制,一楼是散客之流的会餐大堂,城中家境上殷实的坊郭富户等常在这里用一用便餐;而四楼至六楼,却都是封闭包间。 而二楼、三楼却较为特殊,每一桌相去甚远,互不干扰;但却只是以简易屏风相隔,并不完全隔绝。这也算是投人所好,某些王孙贵胄既十分喜静,又不愿太过封闭,所以才做如此营设。 未衷目中所见,是一位二十七八岁,身着锦袍的公子,正独自倚靠在靠窗的玉榻上,悠闲的食用火锅。 望见景象后,未衷缓缓闭上双目。 那两根枣红色木棍奋力挥舞,一左一右,在距离未衷额头、肩头仅有三寸时堪堪止住。 二位园丁相互对视一眼,面上忽然尽是惶恐和茫然,额头更有冷汗涔涔落下。 如泥塑一般僵滞了三五息,二人立刻将木棍丢在一旁,伸手噼里啪啦一阵响,极快速的自己掌了七八个耳光,口中道:“小的该死,一时中了魇,昏了头,还请公子见谅。” 然后跪倒在地上,噗通、噗通又磕了六七个响头。 未衷心中暗自颔首,口中笑道:“无妨。” 令二人起身,未衷法力凝聚双目,将二人定住一瞬,然后看了一眼二人之瞳仁,不由暗暗诧异。 算是随遇而安,未衷索性来到“玉馔珍坊”五楼,寻了一处雅间坐下,随意点了六七个小菜。 这一番经历之缘由,她已大致明了。 在那制作夹饼的车摊前,她无意之中见二位学子,心中有所共情,于是在那摊主面前,自己也成了一位“学士”。 随后她为了验证,假想自己是一位乞丐,自正门而入。 那两位园丁的态度,果然证实了自己出猜测。 最后解围之法,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不过,最后这两位园丁反应如此过激,倒是出乎未衷预料。推其缘由,大约是三楼上的那位公子并非寻常的富商公子一类,而是一大有来历之人。 最称奇异的是,未衷观察了两位园丁的瞳仁。其实自己的真实形象在二人目中从头至尾都没有变化,俱是这衣衫朴素清丽女子形象。而其对自己的“认识”。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较之“易容术”之类的手段,不知高明了多少,姑且可名之为“易心术”。 未衷忽然想到,这一方世界,可是同样有近道境的存在。不知自己这“易心术”,对于修道中人,是否能够生效? 若是能够生效…… 可就十分有趣了。 正文 今天2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冰湖偶遇 真假上真 千秋城以北,无垠晴空之下,有一道细若游丝的青烟,如丝线一般划过。 未衷隐藏在遁光之中,观望了一阵,向着正北方向的一座青山缓缓行去, 然后按落云头。 此山名为茂名山。 千秋城也是仙凡杂居之地,当中隐匿的修道人着实不在少数。千数年之前此地或许还声名不显,但是随着朱方国皇室修为渐深,名望愈重,羽翼靠拢的散修之辈也是逐渐增多了起来。 所居之地,大致以南北为界。凡民多半居住于城南坊郭之内, 城北诸山及朱方皇室则是修道人的汇聚之所。 而城北诸山之中,眼前这座茂名山最负盛名。 因山中有星罗棋布的“冰湖”二十四座, 冷气浮泛, 周流起伏,恰好于修道人搬运周天、锻炼气机,有若合符节之妙。尤其是金丹至元婴境修士,从中受益最多。 此地本无定主,为远近散修所共有。千余年之前却被朱方皇室据为己有。但是这一代的朱方国主齐梁是个气魄甚大之人,二百余年之前将此地重新开放,由此成为一处名胜之地。 齐梁此举,看似慷慨,其实是完全符合朱方皇室利益的。 因为在那“冰湖”之上修炼,好处虽多,但是对于修炼者自身的资质及忍耐力,也有极高的要求,非高资质、大毅力者不能试。皇室纵然占据了此地,其实十有八九也是空置。 倒不如将其放了出去,许多资质出众的散修反而由是进入了皇室视线内,无形中成为一道测验和招揽人才的渠道。 未衷俯瞰换成两圆的二十四冰湖,不由暗暗纳罕。 发现自己身负“易心术”的独特本领后, 未衷立刻起了在同为修道人中作法试验的心思。 这茂名山自是首选。 不过, 在未衷脑海之中莫名灌输的有关茂名山的识忆之中,此间修道人当十分鼎盛才是。 虽然有资格直接动用“冰湖”修炼的精英修士数量有限,二十四个位置用去半数有余,留下小半空缺,乃是常态;但前来攀附缘法之人,观望热闹之人,乃至于精英修道士的亲友扈从一类,数量委实不少。 眼前景象,却大大出乎未衷的预料。 仅有四个小湖上可见修道人凝神修炼,且这四人都是孤身一人,一个丛人也无。 更绝的是,这四人修为无有差别,皆是金丹境界。 这就不大契合未衷的心意了。 未衷所预想,是寻得合适人选,模拟练气至元婴境等不同境界的修士,观察旁人的反应。 思绪浮动之际,那四道小湖之上,忽有一人猛地抬首,向着空中未衷所立之方位望去,口中喝道:“何方道友,何必藏头露尾?” 未衷微微一惊,没想到区区一金丹修士,感应竟如此敏锐。自己稍有不察,竟被此人窥破行藏。 念如电转,未衷当机立断。 她自己在此秘境所呈现的真实修为,是元婴初期上下。不如来个见招拆招,直接模拟来人气机,看他眼中的“自己”,是何等形象。 但刚刚要作法时,未衷却莫名生出一种奇特直觉——似乎模拟修道人的形象,反而要较模拟凡人更加容易。不必寻找一个真实的“模板”,只凭意念演化,就能惟妙惟肖复制出来。 未衷心思活泛,当即有了主意。 神意一动,想象自己是一位近道大能,且看会发生什么故事。 但是元初玄境中的近道大能,她并未亲眼见过一个;纵要观想,亦无从谈起。于是索性念头一转,借用了在舍缘观时所见的紫薇大世界中的人物形象。 遁光一开,未衷施施然落下。 同时心中默念,并未掩藏己身之气机。 这不是“未衷”本人的气机;而是示现于外、所模拟的人物形象之气机。 方才出言呼喝之人,盘膝坐于湖面之上三尺有余的高度,望见未衷靠近之后,眸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身躯陡然挺直。 未衷定睛细看。 此人双眉细长,双目有神,头戴一顶小巧玉冠,极不显眼,面上却是黑纱一道,遮住面容。但明显可以感受到此人无论相貌还是真实年龄都甚是年轻,在同境界人物中属于进境极快的那一类。 谷囎 未衷兴起,以一副异常老成的口吻道:“兀那后生,可否通传姓名,见尔真容?” 这人略一犹豫,终于还是将蒙面黑巾取了下来,口中道:“北域散修,楚秀实。” 未衷这才发现,此人额头隐约泛红,但面颊以下却是隐隐发青,一副面孔,上下分呈二色。看着虽不丑陋,但却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或许这就是他带着面巾的原因。 若是忽略了这一点,眼前之人实是一个极清秀的年轻人。 未衷尚未想好如何开口,眼前这人忽地已是躬身一礼,道:“这位前辈可是有收录弟子之意?若是道统相传,师徒授受,楚某可以考虑;但若是心印秘法,收录那勘破问道三玄的关门弟子,请恕楚某敬谢不敏。” 未衷闻言,既是吃惊,又是好笑。 如此自命不凡之人,天上地下,都是十分罕见。 未衷故意板起脸来,淡淡道:“问道玄关,接引之缘,是天下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大缘法。谅你有何本领,胆敢出此狂言?还是故意出此大言,以眩惑耳目,玩弄那欲擒故纵的把戏?”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已十分严厉。 楚秀实似乎为未衷气势所慑,身躯微微向后一倾。但面上依旧保持平静,缓声道:“前辈明鉴。前辈可知此时这千秋城茂名山为何人烟如此稀少?楚某既然留在此地,志趣也不言自明。” “否则,也当早随俗流,闻讯赶往百业城去了。” 未衷本来不明白楚秀实所言何事,但是听闻“百业城”三字,脑海中许多念头焕然明白,百业城中风俗历史及近百年所发生之事,一如细流一般在脑海之中流过,和不久前见到“千秋城”三字匾额之时一般无二。 当即颔首道:“不错。大半月前,百业城盛泽楼立下第三十三图,传闻是南玄仙岛陆庄道友收录了关门弟子。” 楚秀实道:“正是如此。平素借用茂名山冰湖修持的金丹、元婴境弟子,通常在十二人到十七八人之间。如今仅余四人,自然都是到百业城凑热闹去了。” 未衷不为所动,淡淡道:“此时去赶个晚集又有何用?百业城三十三度遇仙图,并未听说有两次是同时发生的。你并未跟风前去,只能说明你定力不错,又或者对局势的判断迥异于常人。以此表明心迹,似乎说服力尚有不足。” 楚秀实深吸一口气,镇定道:“前辈言之有理。” “只是上一回遇仙图迥异于往事,先有出身东玄仙岛、名列太华三真之一的时上真与陆上真相争,后有一位神秘上真隐匿于盛泽楼人群之间。其中微妙,或许与昔日迥异。更有流言猜测,那位神秘上真已悄然返归那阁楼之内。真有意者,岂能无动于衷?” 未衷沉吟道:“尔之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正思量间,空中忽然骤其一道亮光,极为赫目。 如同电光照影,一个闪烁,此间湖面之上,已然多出一个人来,和未衷、楚秀实之间,呈鼎足之势。 未衷心中一惊,如此声势,分明是真正的近道大能到了。 定睛一看,来人极为年轻,眉峰有若两道剑诀,双眸神意深不可测,光华流转,在锐利和柔和之间反复变幻。 未衷不知自己的“易心术”手段对于近道大能能否生效,心中原本有些忐忑,只是面上依旧维持镇定。但来人目光在未衷身上一阵打量之后,竟是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其态度极为审慎,既有莫名惊诧的不可思议,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此人口中道:“道友有礼,东玄仙岛散修客扶苍,敢问尊号上下。” 未衷暗自凝神,念头一动,索性应之以本名:“在下未衷。” 扶苍缓缓点头,道:“高明如道友者,某生平只见一人。你予我的感受,和那人十分相似。” 旋即眉头一皱,就此住口不言。 未衷见来人虽然惊奇,却依旧不卑不亢,心中不由暗呼侥幸。 既是侥幸自己的“易心术”对于如此高明的人物依旧有效,同样也是侥幸于自己选对了人。 在见到楚秀实的一瞬,未衷选择了模拟近道大能。其本意是在琉璃天之会所照影的九宗大能中任意选择一位;但是事到临头,也许是求全之心作祟,未衷还是选择了她既往所见的最强近道形象——归、轩二人“身分五境”之战中近道归无咎的形象。 若是模拟气机准确的话,此人纵然不及“自己”,却也未失气度。 这人显然不是善茬,若是演化九宗近道,断然压不住此人,他也未必有如此好语气和自己说话。 扶苍低头沉思半晌,旋即伸手指了一指楚秀实,道:“未衷道友莫不是看上了此子,做你的关门道传?若是如此,可有些难办了。”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一意用强 七日之约 未衷淡淡笑道:“本人的有此见,只是奈何未能如愿。” “季札道友也有此意么?” 随后便教楚秀实将方才之所论,又重复叙说了一遍。 扶苍闻言,独自低头沉吟,双眸之中一明一暗的节拍变化,陡然加速。楚秀实立在一旁, 似乎也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思量有顷,扶苍正视楚秀实面孔,言道:“你方才那一番言论,只是申明己志,彰显你心口一致。但是并未说明你到底作此抉择。莫非成为我辈关门弟子,还委屈了你不成?” 未衷微笑道:“不错。我也想听听看你的答案。” 楚秀实眉间似展似蹙, 沉吟十余息后,深吸一口气,道:“晚辈出身于北域一处名为离散原的所在, 幼年尚未入道之时,村落庄园之众,所食主食并非米面一类,而是一种名为‘青黍’的谷物。” “此青黍者,种子是否优良,品质之高下差别甚大,其中上善之品,每亩一季可得二十五斗以上;而中品、下品者,每一亩至多收获七斗、八斗,勉强果腹尚不能够。” “但这青黍留种定品倒是有些微妙。其良种只得一代之用,若把这一季良种中所收获的谷物筛选做种,下一季所得俱非上品,收获之数至少要打个对折。唯有寻诸于野, 方能寻到下一代的良种。此所谓否极泰来。” 扶苍摇头道:“你所言大谬。” “仰观这芸芸一界, 大宗高门出身的修士, 明显要较小宗小户及散修辈高明甚多。除非实在不堪造就, 投身于近道上真门下, 至少也能得一个元婴境圆满的修为。散修独自摸索,任你资质再高,可有这等把握?” “更不必说近道上真之关门嫡传,将来继承衣钵,证得近道境界的,也不在少数。” 楚秀实立刻道:“近道境界,便是圆满么?” 扶苍一怔,竟是说不出话来。 楚秀实道:“晚辈浮观诸多典籍,偶然间发现一事。历代寻得问对之缘,得以破境飞升的大神通者,极少是前代近道大能关门弟子出身。一因一果,一开一合,似乎隐约闭环。你当年若是成了旁人的‘缘’,那么将来待你寻找自己的‘缘’时,只怕会加倍困难。” 扶苍愣住许久,旋嗤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好大气魄。” “我当说你志向广大,还是好高骛远?” 成为近道大能的关门弟子,最吸引人的,还不是福泽、宝藏、荫蔽一类,而是道途上实实在在的光明前途。经由此道出身,师徒同列近道之境的,古今以来不在少数。 未想眼前之人胃口极大,竟将关注的要点放在破境飞升的机缘上。 能够成为他四人弟子,果然有些常人所无的气质。 扶苍暗暗盘算。 其他倒还好说,不过眼前这未衷,给予他的感受竟是和归无咎大致相仿,极有可能也是来自“紫星”上最顶尖的人物。若是此人一意相争,倒真是一件麻烦事。 不过他这里也有一个利好。 楚秀实意料之外的倔强态度,反成了他的优势。 因为寻常情形下,近道大能寻找三问嫡传,当然要讲究缘法相契,情投意合。虽然所择之弟子竟然不允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但是若真的发生了,自然也不宜强求。 最合乎常理的判断是,自己感应失误,此人并非是自己最契合的弟子,就此一拍两散。 而扶苍等四人却不然。 因四人已用甚深秘法卜算过,确定眼前之人就是注定的四位嫡传之一。就算他自己、季札、品约及归无咎四人一一来与他照过一面,这楚秀实俱是态度不改,也改变不了此人与己方四人中的一人或数人命定相契的事实。 因为所知不同,所以双方决心高下不同。 所以将这不速之客未衷打发走了,似乎也非难事。 计较已定,扶苍抬首对着未衷一致意,貌似轻松的笑道:“看来此子是与我二人无缘了。想来未衷道友,也不会强求。” 未衷本想答:“正是如此”。但心中忽然一动,感到眼前这位扶苍上真,此时语气态度之微妙,似乎和方才略有差别。 于是言道:“那也未必。” “说来此子如此心性,本人倒是愈发欣赏他了。” 扶苍脸色微变,道:“缘法相感,一饮一啄,似乎不宜勉强。” 未衷隐约捕捉到扶苍心意,只觉捉弄一位近道大能,也是红尘游趣之一。立刻用力摆了摆手,高声笑道:“本人向来率性而为。若是看他实在顺眼,偏要勉强,又有何不可?” 扶苍面色一凝,双目眯成一线。 茂名山二十四冰湖,原本寒气甚足,此时气氛陡然一变,又无端平添了三分寒气。 扶苍心念之中,飞速权衡利弊。 其双眸刚柔光华,亦是时快时慢,不复一定之规。 谷馷 这楚秀实是个怪人;没想到这不速之客未衷,也是个怪人。 事关自己能否成就大神通、顺利破境而去的关键,扶苍自不会容让。纵眼前之人道行在他之上,如有必要,他也会尽力与之周旋。毕竟,此中争斗,不大可能完全以武力决胜。 但问题是,楚秀实是他缘定最契之人的几率,只有四分之一。万一楚秀实并非是自己合适的弟子,那此时自己若是态度太过激烈,等于替季札、品约、归无咎等三人中的某一位顶雷,平白做了冤大头。 楚秀实立在一旁,怔然无语。 大半个月之前发生在百业城中之时,没想到竟在他身上复现了。 有求不得,无求自来。 二真竟夺一子,这于旁人而言梦寐以求的大机缘,楚秀实却感到十分棘手,以至于有些有些进退维谷。 未衷迎上扶苍幽冷目光,微微一惊。 她本来只是想出言戏弄一番。她的倔强率性是假,没想到这位扶苍上真倒真的是个认死理的人,对于楚秀实的关注非比寻常。 未衷立刻言道:“不过若是他志向实在坚定,我亦不是不会考虑遵循其心。” “这样罢。给他七天时间。若是这小子七日之后依旧不改初心,便一拍两散。” 扶苍面上一宽,道:“道友此言当真。” 未衷道:“自然当真。” 扶苍一点头,肃然道:“那就七日之后,再见分晓。”大袖一卷,已身化一道青虹,直往天中去了。 未衷原意是松口的场面话,落在扶苍耳中却是另一番用意。 这不速之客原本十分坚定,言之凿凿“偏要勉强”,怎地只是给楚秀实七日考虑时间,便轻轻放过了?扶苍仔细揣摩,料定这位未衷将要动用什么手段。 对于一位近道上真而言,改换金丹修士之心意志趣,不是难事。 当然,因为缘法所系,此人不至于动用直接篡改识忆等简单粗暴的法子。但是通过演示种种幻象、悲欢履历,实现楚秀实自身定见的自主调整,却不是不可能。 青天之上,归无咎、季札、品约三人静坐云雾之中。 不多时,只见一道遁光流动,季札定睛一看,言道:“是扶苍道友回来了。” 归无咎四句之判,对于季札三人也是颇有触动。 四人本是合作关系,一同寻了缘定之人的方位。如今就算是隐然存在的竞争可能,立刻翻脸,似乎也不大妥当。 计较之后,四人议定了一个循序渐进的法子。 四人一个一个,依次到千秋城之中探访,凭借自家本心,寻到四位弟子中的某一位。先行观察试探,引而不发。在这个过程中,以甚深法力与道缘,反复观辨。若是此心活泼纯粹,没有一丝不谐,那就暂定下一对师徒关系。 倘若四人都自证心印无暇,那么也不必争执,就按照各自选择之人,成师徒之缘。到底谁人功德圆满,谁人差强人意,终是回到“各安天命”这四个字上。 若是在这是试探的过程有一丝不谐,那么四人也可以先和气为先,集四人之力论道品评,看看那四人到底与谁相契,能否调和成四人皆无异议的配对方式。 若是这两条路俱都穷尽,终究不能一致。那么四人心意已尽,也就只有任凭本心来争了。 见到扶苍遥遥上前的面容,品约若有所思道:“看来扶苍道友,此行并不顺利。” 扶苍来到近前,面色凝重,将遇见楚秀实及未衷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季札等人听闻竟有后辈弟子对于“问道三玄”之缘敬而远之,都十分诧异。但更令其瞠目的,是扶苍竟道此间出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同样看上了楚秀实,且其人道行高到匪夷所思,大略观之,极有可能和归无咎不相上下。 这实在是离奇到不可思议之事。 望了三人一眼,扶苍缓缓言道:“稍有波折,此行不谐。其实扶某第一个念头,是那楚秀实非我缘定之人。但是此子这般特殊理由……所以某也不敢断定。” 季札缓缓颔首。 四人中无论那一位前去,这楚秀实想必都是相同的理由推拒。但他最终位列缘中,注定是四人中某一位的传道弟子,这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扶苍此行虽然不顺,却未必能说明问题。 可见四人预定的方案,尤有疏漏。 或许是四人演算缘定弟子的方法太过暴力,人选虽然出来了,这最后一关,却似有天意设阻。 季札思索良久,道:“不急。尚有七日功夫。我三人依次试过一轮,品味幽玄,再言其他。” 扶苍忽道:“归道友。我疑这位未衷,极有可能与你同出一界,是自‘紫星’而来的人物。你那方界域之中,有能够与你并驾齐驱的人物么?” 归无咎念头翻转,心中生出一个人物形象,但总是觉得不大可能。但口中依旧道:“的确有一位。” 正文 第九十章 由武入道 俯察奇变 第二日,未衷换了装束,行步于王都以西的一条主路之中。 她潜修至今,无疑是极有慧心之人。心意跃跃欲试之时,纵然面对一位近道存在,也是信手拈来的试之激之;但是功成之后, 感悟这一番奇妙履历,也不会因此沾沾自喜,甚至忘乎所以。 一根木棍能够撬动巨石,并不意味着二者轻重相等。 虽然这是并非真实世界,不至于有甚么真正的危险。但若是对自己的修道之旅造成了干扰甚至中断,那同样不美。 当然,如此审慎也是因为未衷见识不凡的缘故。她深知到了近道大能这一步,道行非同小可。虽然看上去自己的“易心术”层次更高,成功欺骗了扶苍之感官;但是事后此等人物未必没有推演过去未来,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推演出矛盾,解开迷障。 千秋城中,修道人虽然数量众多,但是和凡民相比,依旧是数目悬殊。 故而最善之法,莫过于演化凡民形象,和光同尘。 恰好未衷本来就有模拟千秋城“士子”的心思,如此做并不算是刻意逃避,而是她本心抉择的一部分。 约莫行走了半个时辰。 绕过王都之前的标志性建筑——约莫六十六丈高、通体玄色的“山河社稷碑”,其后是一道幽深阔静的大道——元宸巷,来去匆匆,多是装饰极为华丽的马车一类,偶有行人往来,也是紧靠路边,小步快速行走。 都城中九寺二十四司衙门, 有小半聚集于这元宸巷两侧。太学及文武会馆,亦囊括其中。 未衷来到此巷道接近尽头处止步。 两座规模大小及建筑形制相似的正门,分立于街道两侧。其中东向大门的牌匾,是“崇文”二字;西向门前的牌匾,却是“经武”二字。两厢俱是朱方国庭试会馆,区分只是一者为文试科考,一者为武举罢了。 未衷对于“武举”那道并无兴趣,因为其在某种程度上,内炼气息、外炼筋骨的武学之道,本就是道术修炼的边缘与皮毛。 只是她正欲向东而行时,却见一人大步流星,目不瞬视,径直往西向门户中去了。 此人面颊如玉精致光洁,没有一丝皱纹;明明十分年轻,但是予人的印象偏偏又十分老成。头上带一顶缺了一角的黄色斗笠,十分瞩目。 更重要的是,此人竟是一位金丹期的修道人。 未衷念头一动,登时改变了主意。 随意模拟了一位武举士子打扮之人的气机,未衷紧随其后,踏入门户。 看守之流,自然是形同虚设,反把未衷当成熟识之人。 一连穿出三道门户之后,是九道相连的校场,十八般兵器具备,分明供人演武所用。每一座校场门户前皆有一块巨大木牌矗立,分别书写“一品”至“九品”不等,显然是代表着战力高下之区分。 头戴斗笠的那人一口气走到尽头,号称“九品”的那一方小校场之前。 此间十六七人,立刻上前招呼。 虽然这十余人已是此间武艺最为精深的一等,但个个面色十分恭谨。 有一个看着十分干练的青面长脸汉子,动作极为迅捷,不知自哪里寻一张太师椅放下,口中道:“丁师叔请坐。” 这位金丹修士从容坐下,道:“今日是哪两人?” 那青面汉子立刻答道:“是修习永春拳的翟天霖师弟,和修习开山十八手的宋子平师弟。” 话音一落,已望见隐然靠在后方边缘位置的两人各自上前一步,抱拳为礼,执礼甚恭。 金丹修士微笑道:“以诸位师侄的本领,得一个武进士是轻而易举,原不必如此拘束。” 青面汉子惶恐道:“哪里。丁师叔由武入道,乃是千百年一出的人物,如今贵为朱方国宾,岂是我等可比……” 金丹修士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道:“各取所需,两不相欠罢了,勿要如此作态。开始罢。” 阶下等候已久的两人,敬上一礼,又相互一致意。旋即口中呼喝了一声,立刻就斗在一处。 乎乎风声,极为迅烈。 拳掌相交。传来一道道宛若闷雷的扑击声,可见双方皆有五六百斤拳力。 那金丹修士面容转肃,凝神观望。 少顷,只听其高声喝道:“发力需迅猛,勿作虚势,中宫直进。” 是他见使“开山手”的宋子平出手稍缓,于是加以点拨。 二人拆了十余招之后,又道:“虚势宜快宜活,宜轻宜浮,不可露形。” 这一句话,却是针对翟天霖的一式失着,牵引招式过于用老。 …… 未衷冷眼旁观,不由纳罕。 谷铎 原本以为他是和自己尝试云游于文试馆的用意相同,不过是游艺养心,点凡趣味而已;没想到此人似乎是来真格的。 未衷竖起双耳,不多时将周遭十余人的议论纳入耳中——与其说是议论,不如说是恭维赞美。 由是拼接整合,去除浮言,将这金丹修士的来历勾勒出来。 此人名为丁紫岱,六十年前亦是会馆中武举出身。其在同辈之中虽算的上出类拔萃,但也未必算是一骑绝尘。但此人在一连十余场比斗之后,却忽然顿悟了“由武入道”的机缘,一身经络俱通,换过浊气,竟一举成为一位筑基期的修士。 是时朱方国中数位元婴修士都大为惊奇,虽因为种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并未收其为徒,但各自指点,待之如亲传弟子无异。 但是这些仙法秘籍,修炼法门,却于他都不甚相合,一时众说纷纭,疑这丁紫岱竟是个资质极为驽钝之人。 似乎此人破境,真的源自一场莫名的运气。 约莫二十余年之后,此人拜谢诸位真人点拨,决意重拾旧道,从精研武艺入手。更时时来到经武阁中,指点当年武举士子。 原以为此人是“宁为鸡首、毋为牛后”之意,没想到丁紫岱却重新焕发生机,进境一日千里,似乎打通了武学和修道间冥冥中暗藏的关联。 三年之前,一举破境金丹境。 在经武会馆中,由是成为一个极富盛名的传奇人物。 未衷原是模拟的是一个功行不甚高明的武士,以经武阁中的体系而论,约莫是“三品”至“四品”之间的层次,隐在一旁,也无人注意。 但是她耳中所闻,目中所见,只觉这“丁紫岱”亦是一个极为丰富而有趣的人物,似乎不在昨日所见的楚秀实之下。 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观摩之间,心意之所寄,竟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 经武阁正上方千丈,云层隐蔽处。 季札双目垂帘,身躯微微摇晃,手指在空中轻轻虚叩,十分悠闲。 实则季札以为,扶苍第一个出阵尝试,其作为是有些草率了。 一旦点破,又无后续,反而将一道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不能见其精微。 如今他之行事,却与季札不同。 六个时辰之前,他隐然来到千秋城的正上方。第四人的身份似乎还杳无踪迹,季札在丁紫岱和齐玉清之间思索有顷,选择了丁紫岱。但是他并未现身,而是暗藏于云端,观望丁紫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季札断然落子,动用了他一门极厉害的“灵台参禅”神通,化用“参禅”之法来“参人”,静心观摩其三日夜。若是本心无暇,那么此人便是他属意的最契合之人;若有瑕疵,那便定然非是。 若心流历历、秘法笼罩之下,观其三日无微瑕,而最终仍旧属于归无咎四判词中“抱憾而归”一类,那么他也愿赌服输。 但他坚信,动用本人这一门大神通,又彻底激发自身道缘之后,必然有一个善果。 然就在此时,季札身躯蓦然挺直。 他眸中恍惚惊疑,几乎仿佛是堕入了什么幻术之中,充满了惊诧和不可思议;就算是明悟本来之后见到归无咎不可理喻的高明修为,也不能令他失色如此。 季札疑心是自己感悟错了,双指捏成剑诀,神意一束,遥遥掷下! 然后,他眉头之蹙,久久不曾舒展。 他的灵台参禅法,的是极高明的神通。更何况事关他本人道途,又怎会不慎重以待? 此时经武阁中男女老少五百三十六人,每一人心脏之跳动,脉搏其起伏,气血之周流,甚至于肠胃中积食多寡,任意一人周身毛发微尘之数,任下一个念头、动作大致何时萌发,皆为季札悉览无疑,无有遗漏。 但就在刚才,季札蓦然发现—— 此殿中一个低阶武士,蓦然变成了金丹期的气息,和丁紫岱大致相若! 实在是不可思议。 须知在他的“灵台参禅”秘法笼罩之下,和秘法遥相推演不同。就算有人身怀深藏遮掩气息的秘宝也是无用;因为如此一来,季札虽看不得此人底细,但此人在季札神念之中会呈现为一道实体暗影,反而愈发赫目了。 仔细辨认,此人的确是金丹境界无疑。 季札念头疾转。 若说此人是比他高明更多的近道大能假扮,断然不可能。就算是归无咎,也无把握能够瞒过他的秘法探查。 那剩下的一种可能性……此人天赋异禀,或许就是那自己和归无咎也推演不出具体相貌的“第四人”。 猝遭奇变,自己该如何行事呢?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回环交征 欲得先机 “左进七步,单鞭直入。” “虚扣三寸,反接鞭腿九击,浅步环形。” 经武殿第九擂台,丁紫岱郎朗出声,不住纠正斗法二人招式之得失。 未衷观战一阵, 已大致理清脉络。 丁紫岱出言指点的招式,无一不是最富进取精神、于攻杀一道最为激进的打法,此其一;但是他又并非单纯只讲究一个“狠”字,在宏观风格激进的基础上,其招式细节往往有所保留,保证每一式都是长效最佳, 可进可退,落在敌手最难应对的分寸上。 简而言之, 他的出招思路,似乎是在做加减法。 先勾勒出最极限的可能性,然后以此为基点,缓缓后撤至一个最佳的分寸上。 先尽力,再留力。 未衷看得出来,丁紫岱极为享受这个过程。 似乎对于回撤分寸的演算,就是丁紫岱本人在指点他人武道修持中获益的途径。但这一环究竟和道途修炼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未衷还未能探其究竟。 宋子平一拳如炮,自正面砸来。 翟天霖正要侧身推挡,只听丁紫岱道:“掌力七分,中线弹击。” 未衷精神一振。 这是他观战许久,首次发现丁紫岱指点出招的错谬。 当即脱口而出道:“错了。此着缓矣。” 第九擂内外,一众皆惊。 十五六人,一同将目光投了过来。就连擂上正在激战的宋子平、翟天霖二人,也是交换一个眼色,各自推了一掌, 拆出站圈。 那青面汉子目光锁定未衷, 大声道:“谅你何等微末修为,怎敢……咦?” 揉了揉眼睛, 茫然道:“你是何人?” 心中暗道见鬼,此间激斗甚久,他作为丁师叔近人,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一直将此人当做经武殿三品武者庞云峰。未想此时定睛再看,竟莫名成了一位陌生人。莫不是自己中了邪了? 丁紫岱猛地一抬头,也是“噫”的一声,旋即目光上下扫视,打量未衷。 态度既惊诧,又是惊喜。 一位功行与自己相若的金丹修士,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周围,这是令丁紫岱惊诧之处;而此人气息,无端令丁紫岱觉得异常熟悉,仿佛相交数十年一般,几乎一见面就生出知己之念,且坚信对方并无恶意,由是惊喜。 丁紫岱喟然道:“身为修道中人,能够自武学之途汲取所得者,稀矣。没想到却是遇见一位同道。” 未衷微笑颔首,道:“丁道友,久仰盛名。” 丁紫岱也不见外,单刀直入道:“我这一招中线弹击,用掌力七分,其中颇有微妙,想来道友见之未深。这一击若出全力,一时虽然得势,但其后续手段不足,此消彼长只在无形之间。” “而留力三分,一时虽然含蓄。但其后续威力渐渐弥漫,十七招之后,当较全力出手要主动的多。若是不信,道友不妨推演一二。” 未衷摇头道:“非也。若局限于用中线弹击这一式,用力七分的确是胜过十分,自是最佳。” “但问题是,这一式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指法成环,上下交征,才是最强应手。” 言毕,反手一掌劈来。 丁紫岱目光一凝,这是还原到翟天霖的倒数第二式。 当即双掌一合,一拧一抱,同样复原了宋子平的应对正着。 未衷下一招应对,果然并未采取自己所言的掌力一侧,自中线推进的手法。而是借助自己拳法一弓的推力,二指合并一点,往他下颌与胸口的缝隙处钻了进来。 丁紫岱早就想好了此招的后续应对,横臂一挡,如铁索横江。有这一式阻拦,他自信未衷这一式奇险偷袭之招并不成立。 岂料未衷手指在丁紫岱手臂之上一架,竟立刻撤回,反击丁紫岱小腹。 丁紫岱立刻向下一拦。 但丹田处微微一麻,竟已中招。 丁紫岱不由出神。 对方指法成环,虚实并用固然巧妙,但是到底走的是弓背线;而自己向下一拦,走的却是弓弦直线。结果在力量大致相当的前提下,对方竟尔后发先至。 仔细一想,对手这一钻、一搭的弹力极为诡异。这运劲发力的微妙技巧,层层叠叠,数十道力量的巧妙配合,却是自己轻忽之处。 丁紫岱面上不胜欣喜,道:“敢问道友上下……” 未衷道:“在下……” 话音未落,未衷耳畔忽有一道柔和声音响起:“区区一道传送禁法,小友不要惊慌。” 擂台之侧,莫名多出一道光柱,将未衷完全笼罩。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未衷就这般消失不见了。 …… 光影一转,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谷蔵 季札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躁动。 就在方才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他念头数般变化。 他的“灵台参禅”虽强,但此法动用却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事先营设好一道“定念”,然后他的感应之力,皆以这“定念”为圆心。 毫无疑问,季札所设的定念,便是丁紫岱。 可是未衷的突然出现,却喧宾夺主,将季札心中这道“定念”打破了。这个意外一旦发生,他之神通法门便宣告失败,且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 季札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四人议定的分别接触、独自感悟、再一同参详辩证的法子,看似步步为营无懈可击;实则天机难测,注定徒劳无功? 扶苍的尝试,被楚秀实的敬而远之打破;而他自己自以为万无一失,又被另一位缘定之人的莫名出现所打破? 但是,此念之后—— 相比而言,最后这位神秘的缘定弟子,有奇异手段能够瞒过自己神通感应一事,分明令季札更加心动。 季札心中忽然又生出另外一种假设: 四人功果圆满与否的差别,是否问题并不是出在师徒配对的契合程度上,而是出自四位传人本身? 这四位弟子中的某一位,背负着特殊的能力,对于传法之人有着莫名的好处? 所以,无论是归无咎、季札、扶苍、品约四人中的哪一位,只要选定了那最佳之人为弟子,就注定是“功德圆满”,未得其人,便只有等而下之了。 这个特殊的“弟子”,很明显就是眼前这一位! 这念头一旦产生,立刻有些不可遏制。 谁占得先机,至关重要。 但季札的性格,是谋定而后动。他虽有先下手为强的意思,但若是此人万一和楚秀实一般直言拒绝,那自己就十分被动。是否要断然出手,着实令季札十分煎熬。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令季札下定了决心。 未衷和丁紫岱在武术讨论中所指出的那一式“回环交征”,运劲发力之技巧极为偏门诡秘,变化总数有逾三千,纵然是魔道嫡传,也要到修炼至元婴境界,于世俗技击之法达到“一法通、万法通”的层次,才能领悟得到。 此人在金丹境中得见幽玄,委实是不可思议。 季札由是下定决心——决计不能坐失良机。 只见季札面容一正,道:“小友你资质奇绝,缘法殊异。本人东玄仙道季札,愿做你的问道引渡之人,你意下如何?若是应允,得见大道不难。” 未衷定睛一望,暗暗叫苦。 又是一位有意收徒的近道大能;但是身份角色置换,这一回自己不察之下,成了其所中意的弟子。现在是何时节,怎地行走于世俗王城的近道大能如此之多了? 念头一动,立刻想到——其实纵然以紫薇大世界中纵观一界的眼力,楚秀实、丁紫岱二位,也是金丹境中极出色的人物。 一日功夫分别遇见两人,同样是极为巧合的事,不下于遇见两位近道大能。 似乎有一个封闭的圆环,将这些人聚拢于一处。 未衷悠游一界,一梦功成,被某一位上真收为弟子,似乎并不算一件很差的履历。 但未衷心中却隐隐生出抗拒之意。 因为未衷有一种预感,自己来到这十二上玄经所营造的世界中,绝不是漫无目的的游荡百年。似要做成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才算成功。若是被眼前这位上真收为弟子,却是和那极重要的使命隐约生出冲突。 但若单单如楚秀实那般出言拒绝,未衷并无把握眼前人定会放手。 毕竟,那位扶苍上真的执着,未衷历历在心。 思来想去,也唯有再行空城之策。 未衷一瞬之间,思虑极详。 这位季札上真极有可能和扶苍上真是旧识。近道上真对同一人物、同一事物,有合力推演的法子。若是显化同一个身份,却会留下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于是心中观想,换了一个人物形象。 季札一问既出,心中既隐含期待,又有三分焦躁。 底牌尽出,在此一举。 忽然,只听面前之人长身一笑,道:“本人偶尔游戏红尘之间,倒是令道友生出误会了。实在是抱歉的紧。” 言罢,飘然转身,但是也并不离去。 季札一愕,只觉眼前一个恍惚。 面前之人气息大变! 其气机之精湛深远、广大幽密与不可测度之处,远远胜于自己;既往所遇之人,唯有归无咎或能与之相比。 季札面色,半红半白。 窒涩三息之后,才道:“道友好深的手段,是某看走眼了。未想天地之间,还有道友这般人物。不揣冒昧,敢问道友上下?” 未衷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淡淡道:“轩辕怀。” 言毕,大袖一挥,翩然离去。 正文 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观形辨人 敌友将易 天穹中一道遁光流转,旋即凝实为一道人影,正是季札复返。 扶苍、品约等都是微显惊讶,因为季札去时有言在先,言道他这一行要文火慢炖,至少要细细观辨二三日功夫。不想来去如此之快。 听闻季札仔细讲明此行之遭遇, 二人更是诧异。 归无咎眉目一凝。 品约一眼望来,缓声道:“归道友。你所说紫星之上,和你并驾齐驱之人,就是这轩辕怀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 扶苍诧异道:“那昨日某所遇之未衷,又是何人?” 季札目光与扶苍一接,旋即伸出手指一点。 清气如絮, 盘旋成形, 最终凝练成一个人物的画影图形来。 归无咎神色一动。 此人物形象尚未凝实的一瞬,归无咎心中就十分笃定——的确是轩辕怀的气机无疑。但是一刹那之后, 人物照影彻底成形,却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女相面孔,眉目形容,并非轩辕怀故身,反而和归无咎依稀有三分相似。 这倒不是关键,因为轩辕怀最大的特色,就是人物面容虚像实相两分。经历道途中的重大转折之后,其实相形象由乡土少年形象,变成眼前之状态,并非没有可能。 尤其汇通归无咎的形象,更是有章可循。 归无咎暗暗思量。 莫非是心情先生和魔道中某一位大魔尊做了什么交易,经由元初玄境的某一道机缘,给与轩辕怀破茧重生的机会?只是思来想去,总觉得十分离奇。九宗和魔道, 理应素无交集才对。 扶苍紧随其后,亦是伸手一点。 气机演变, 同样织成一个人物形象。和刚刚演化出的“轩辕怀”并肩而立。 归无咎眉峰一动。 此人予他的熟悉感更甚,不止是面容,就连气机也是和归无咎十分相近,几乎令归无咎疑心是自己不知何时斩下的一道分身。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都是面色严重。 分明只有新近出现的这“轩辕怀”才是归无咎熟识之人;而昨日出现的未衷,既非真魔域嫡传,又非紫星俊彦,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四人看似寻到合适人选就能轻而易举完成的传道之业,竟是愈发扑朔迷离了。 归无咎琢磨良久,只觉这两道人物形象有些微妙。当即心神沉浸,以空蕴念剑神意反复推演。 十余息之后,心中迷雾散去,眼前二道人物缓缓相合,归无咎心中蓦然一定。 只听归无咎悠悠道:“此一人也。昨日之未衷,乃是轩辕怀之易容改名。三位不妨仔细观辨面前人物形象。” 心中却暗暗感叹,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轩辕怀似乎旧创尽复,且功行更胜往昔。 如此鬼斧神工,固然非紫薇大世界中人的手段;且看当日心情先生的态度,似乎也未必能够做到。 季札三人都是一惊。 目光左右浮动,观辨二道“拟神之像”良久,三人俱是一声叹息。 原来,这两道人物形象除却衣着服饰不同,发型稍稍做了调整外,其实五官面孔,竟是丝毫不差,几乎可以重叠贴合在一起。可是由于二人气质的绝对差异,季札三人偏偏是“见面不识”,意识中根深蒂固的将其当做两个人。 直到归无咎点破迷津,三人心中藏了绳准尺距之念分割比对,才勘破了这一层奥秘。 不换面容,但易气机,就敢更名行事,且自信旁人一定识别不出,这是何等的自信。 归无咎亦在思索,若是和轩辕怀正面交锋,需要做何等布置。 此时,扶苍忽道:“缘法合契,无有不谐,此子的确是上善之选。” 季札、品约二人一愕。 扶苍这句话文不对题,和四人方才之议论可谓毫不相干。 归无咎定睛一望,颔首道:“未想到扶苍道友还有如此手段。想必这是你未成形的灵眸神通的一道分枝了。” 扶苍双眸光华明暗之间极快速的三变,隐约有一道神念似乎从其眸中绽放,与其正身一合。转而笑言道:“归道友好眼力。” 又对季札、品约解释道:“某之所言和这位轩辕怀无涉,所指者楚秀实也。” “虽然当日出了一些波折,但其实此子根基极厚,于我甚是相契。” 谷雒 季札、品约怔然之下,旋即明悟。 原来,扶苍与楚秀实交涉虽短,但激起二人之间的维系波澜之后,其所持一道灵眸神通却能将那一瞬纪录下来,旋即以“内神”封藏,默默推演一十二个时辰,能知二人间一切因缘吉凶。 方才这句话,是内神外放之言,所以并未接过四人先前之话头。 季札心中尤为惊讶,暗道自己还是小看了扶苍。此人灵眸秘法,并不逊色于自己的“灵台参禅。” 品约独自思索良久,忽然道:“扶兄这道讯息,至关重要。不过,我已料到会是如此。” 只是他音声淡漠之余似乎有些飘忽,仿佛有意外所指。 季札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面容悄然转凝。 扶苍本人,却疑惑的抬首一望,作为当事人,他似乎反而不明白品约此言用意。 品约转身一望,又对季札言道:“季兄你的灵台参禅之法虽被那轩辕怀中途打断,但施法的数个时辰之内,想必也并未发现你与那丁紫岱之间有任何不谐之处。” 季札不答,缓缓点头。 归无咎淡淡一笑。 扶苍回想起方才季札返回之后所述心曲,双手一击,恍然道:“没有想到,此事兜兜转转,竟有可能是最为简明的一种情形。我四人合力寻得各自缘法,最终却难免一场争斗。” 四人目光浮动,各自对视一眼。 自从季札、归无咎推算出三人收录弟子之行,有际遇高下之分开始,对于此事的认识,四人经过数次变化。 最初以为是四师四徒,缘法一一对应,谁好谁坏,全凭运气。 其后以为是缘法牵连,不同的高下组合之间,优劣有别。所以需要仔细辨认之后做出抉择,是各自择定一人愿赌服输,还是选择同一人之后再争衡斗法。 但此时季札等人似乎意识到,有可能关键不在“缘”上。论缘法相契,其实四上真和四名潜在弟子之间无论如何配对都是最相契的,没有任何门槛可言;只是单纯因为四弟子本身,有着高下分别—— 非同于资质之外的一种特殊差别。 最早产生这个念头的是季札。虽然这是纯出于乌龙,起因于季札将“轩辕怀”的假扮之身当成了那第四位神秘弟子,因其异常卓越故,想要先下手为强。但这一观念,也悄然点醒了归无咎等人。 扶苍与楚秀实之间的接触,看似不顺,但最终灵眸演算的结果却是异常相契,无疑也佐证了这个推断。 四人都意识到,如不出意外,四位上真的任意一人和某一位弟子单独接触推演,都会是完全相契的结果。 若是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将四名弟子所藏高下之分的缘由推算出来,然后从高到低排列,自有一番博弈、龙争虎斗。 归无咎环视三人一眼。 由于他道行显著在三人之上,那么合纵连横、博弈取舍中,成为众矢之的,似乎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品约忽道:“其实如此推断,也未必是事实。还是依照先前约定,我等四人依次探访过一人之后,再做决断。下一位,是我去,还是归道友你去?” 归无咎尚未回答,季札微微一笑,道:“归道友功行最深,那至为神秘、至今未能寻到踪迹的第四人,想来他是当仁不让。品约贤弟先去探一探齐玉清的虚实,再言其他。” 归无咎心中一笑。 正式争斗,从此时此刻便开始了。 若他所料不错,等到他第四个出马时,季札等三人势必会寻一个借口跟随。很显然,这至今未出的第四人,最为扎眼,极有可能是四位潜在嫡传之中最出色的。 并且那时他们三人各自和楚秀实、丁紫岱、齐玉清等三人有过深入接触,区分对比也更加容易。 自己发现第四人的那一瞬,若是此人果真有楚秀实等三人所不及的特长,的此人者,即为“功行圆满”,那么立刻就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但是归无咎口中却道:“如此甚好。” 品约爽朗一笑,道:“既然如此,某就却之不恭了。” 然后一拱手,施施然加以遁光离去。 只是瞬息功夫,品约法身遁形,已然出现在千秋城北郊的一片荒原之上。 此时此刻,归无咎等三人所不曾看到的是,品约一身气机荡漾。锋芒毕露,目如寒星冷电。与常时示人懒洋洋漠不关心的懒散少年形象,可谓大相径庭。 品约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其身轻轻浮动,似乎变成煮沸的清水,然后分割变化,一分为三。正身依旧是沿着荒原北去,另外两道分身,却是往千秋城中去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遥相掣肘 孰对孰错 青天之上,仅余归无咎、季札、扶苍三人。 三人都是凝神入定,处之泰然。 约莫小半刻钟之后。 季札食指忽地微微一跳。 而扶苍眸中光华,忽然异常明亮。 两个动作打破平静,又恰恰同时发生。 唯有归无咎保持平静。 季札、扶苍二人相视一笑。旋即季札打量归无咎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归道友倒是好深的定力。吾等二人不及也。” 归无咎微微一笑, 淡淡道:“我信得过品约道友。” 扶苍轻哼一声,似含揶揄的道:“信得过以品道友之能,寻不到那神秘的第四人?” 归无咎道:“如此说,也无不妥。” 季札沉吟道:“品约贤弟想亲自试上一试,于三人之间的缘法牵连,是否果然都是圆满无暇, 均等没有差别。” 在方才品约挑破迷津之后, 四人之间的关系,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先前扶苍、季札二人分别去寻楚秀实、丁紫岱, 其余三人都是安坐不动,遥遥等待。但方才品约出马号称去寻齐玉清,扶苍、季札二人却都悄无形迹的施展了手段,若即若离,遥遥窥望品约之动静。 二人之心思极为缜密。 因为经由季札点破,大家似乎都意识到,那迄今为止极为神秘的“第四嫡传”,极有可能有超越其余三人的长处。谁得了此人,便是“功德圆满”。 按照四人心照不宣的牵制计划,品约先去试一试齐玉清的器量深浅;最后一人名义上是归无咎去寻,但三人势必紧紧跟随,唯恐归无咎寻到之后立刻就捷足先登了。 但其中又有一个关键处不可不察,那就是品约名义上去寻齐玉清,但实际上却暗度陈仓,偷偷寻到那第四人。虽然以他的道行似乎成功的几率不大, 他三人是仰仗归无咎做成此事的;但终究不可不防。 品约果然有所动作。 但是他的动作却出乎季札二人意料之外—— 品约使了一道分身神通,正身是直奔正在千秋城北郊、出行狩猎的齐玉清而去;而其余两道分身, 却是直奔丁紫岱、楚秀实而去。虽然言行不一, 却并未触碰季札等人的底线。 归无咎自然不曾施展什么秘法。 因为只要他神识留意,剑心一起,哪怕是再紧急的情形,都能立时感到。 更何况,对于品约此人。 归无咎自信自己虽然晚于季札、扶苍二人相识,但对他的了解,却反在二人之上。 因为品约所修的那门设定阴阳规则的奇妙神通,份属“谋战”一道,非心思深密、善能算计人心者,不能发挥其最大威力。而品约既然选择了此道,必然是与他性情相契。 所以,那看上去懒洋洋的面孔,决计不是他的真实面目。 …… 千秋城北郊,宽阔草原。 旷野之上,一队约莫百人之数的马队奔驰而过。马上百余人皆身着轻甲,装备精良。腰间一柄短刀,背上一张柳叶弓,马背之后,驮着大大小小的猎物。 当头一人,是个英姿飒飒的女子,一身细密银甲,大红披风随风飘扬。 虽然身在马上,但依旧可以看出此女身量甚高,骨架又大,不在其后扈从的精锐甲士之下。但其身材匀称,却又并不教人觉得臃肿。 少顷,此女张弓搭箭。羽箭应声而出,射中一只麋鹿。 谷鮋 身后从人,立刻大声喝彩。 这女子便是朱方国国主嫡女,受封青罗公主的齐玉清。 乍一看去,似乎她亦是如丁紫岱一般,修习了什么世俗武术和练气修道相印证的法门。此说大差不差,却又有细微异同。 齐玉清是天赋异禀。她无意间发现,若是将自己一身法力封印,那么其人感官、敏捷不是宛若常人,而是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偏差。宛若双目透过一双水晶球观察这个世界。 在这偏差的“沉浸”和“复原”之中徘徊,对于她的道术修炼,其实有异常好处。 齐玉清忽然勒马止步,抬首望天。 英挺目光之中,透过一丝狐疑。 身后近侍立刻上前一步,道:“公主……” 齐玉清摆了摆手,淡淡道:“无事。” 旋即便继续纵马前行。 但她心中似乎并未放下,每行走十余步、数十步,便抬首望天。 千余丈高的云层中。 品约暗暗赞叹。 以对周天万象的亲近而论,齐玉清还要在楚秀实、丁紫岱之上。而与此人的因缘相契之感,丰沛而直接,没有任何不谐。 季札、扶苍等人势必暗中窥探他的行事,这一点品约心知肚明。 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且坚信不会引起二人的警觉,因为双方知见不同。 猛虎狩猎,出手之前往往意甚悠闲从容。唯有真正锁定猎物的那一刻,方才显露狰狞。只可惜,季札,扶苍二人虽与他同为真魔界修士,但一直都是只闻其名而已,又怎么知道他真正的器量? 品约自言自语道:“且看是你们三位对了,还是我品约对了?” 出言之际,他的双手轻轻抚摸,清光流动,一道道似是信笺,似是符箓,如投入水中一般纷纷扬扬投入云层落下,顷刻间就消散不见。 品约心中,暗藏一道大赌局。 此前四人之共识,似乎以为最终结果不在于缘法契合,其实任意一位弟子都是契合的;关键而在于四位潜在的弟子,本身就有高下之分。看上去最为瞩目的,当是那神秘的第四人。 得此人者,便是功行圆满。 品约以为,前半句话是对的;后半句话则未必。 这其中一半原因是在于第四名弟子过于神秘,迟迟不曾露面;令一半原因在于“轩辕怀”所构成的误会,令季札形成了错误印象,从而在歧途中越走越深。 若是如此局面,其中有是个致命的破绽—— 按照归无咎的判词,有一人功德圆满;有一人峰回路转;有一人功成不喜;有一人抱憾而归。说那神秘的第四人是“功德圆满”本身没有问题;可是楚秀实、丁紫岱、齐玉清三人,同样都是非常出色,器宇不凡。 功行稍逊之人或许不会立刻发现,但如他这般功行精湛者,愈是仔细观摩,愈觉得齐玉清根器不凡。而丁紫岱和楚秀实,也是季札和扶苍亲自认证过的。 若是将功德圆满包装给第四人,品约实在想象不出“功成不喜、抱憾而归”两个坑,由谁人来填? 所以品约有一个大胆猜测—— 那第四人迟迟不能现世,或许非是他隐匿手段神秘;而是其出于特殊原因,此人终究是无法寻得了。故印证了这个“抱憾而归”。真正一选,在齐玉清、丁紫岱、楚秀实三人之间。 所以,品约提前布局。 ps:短章,有错字明天再改。这个新兼职虽然每周只去二三天,但来去各自要一个半小时公交车。实在是挺累的。过渡情节。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拟气未谐 一眼称心 未衷隐匿气机,独自行走于千秋城北郊荒野,忽然隐见十余里外尘土飘扬,飞骑奔逐。 抬首一望,不由暗暗纳罕。 绕来绕去,终究是要和此等人物打交道不成? 当首之人, 那相貌英挺秀飒的女子,分明是朱方国青罗公主齐玉清。 和楚秀实、丁紫岱大隐于市不同,齐玉清算是千秋城中的知名人物,未衷初入城关,所接受到的莫名讯息之中,就有这一位的存在。传闻其修道资质更胜其父皇,自幼便得到朱方皇室的倾力栽培。 但在未衷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所谓资质绝佳,也是相对庸碌之辈而言;其偌大名声,多半是源自其特殊身份。真说修道中的潜力,至多只是元婴有望而已。 想要更上一步,终属难能。 可是此时一见,此人气息精微,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味道,似乎冥冥中的根基并不在楚秀实、丁紫岱之下。 未衷之所以离开千秋城,便是因为她感到这一地似乎成为一个奇特的“圆圈”,不止一位近道上真和杰出后辈聚集于此。而先后所遇扶苍、季札等人,未衷自问本心之中于其并未亲近之意,为了避免风波,索性敬而远之。 但似乎冥冥中有天意作弄,避是避不过的。 离开了楚秀实、丁紫岱, 反在城外遇见了齐玉清。 念头一动,未衷潜隐身形,遥遥追随。且看齐玉清此人行事,又能激发起什么波澜曲折。 这一行飞骑马队背后皆是驼满猎物,显然是满载而归, 行走的速度也相对缓慢。但是辨认路径,走的又不是返回千秋城的道路。大约是田猎之后,纵意漫游,类忽于踏春之致。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来到一座小山丘之下。 那百余骑忽地四散开来,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各自探出数里,遥为警戒;齐玉清身畔,仅仅余下四个亲卫女兵。 随后,在山丘之上,齐玉清翩翩起舞,观其面目,似乎十分陶醉。 那四名亲卫,各自击掌相和。 未衷遥遥望之,既是诧异,又是好笑。 倒不是说齐玉清起舞有甚不妥。只是此时的齐玉清,一身银甲未卸。若是和之以军舞军乐又或者破阵鼓乐,都是异常相谐的。但齐玉清所舞却是温柔婉约的一类,以她的高挑身量,矫健身姿,配上如此装束,作此类舞蹈,倒有些不伦不类了。 观望一阵,未衷隐约感到齐玉清此举,似乎有些特殊用意。 用心追索,未衷心神渐渐沉浸。 不知过了多久,未衷忽然一惊。 似乎有一张松紧不一的渔网罩在自己身上,时而收紧,时而放松。身躯之内,又有一只小耗子一般的物事游来游去,气血翻涌不定;而骨骼似乎也时时偏移。 一瞬之间,未衷几乎以为又是遇到了哪一位大神通者的手段。 但她神思内敛,俯察内外之后,立刻回过味来。心神轻轻挣脱联系,这诡异的感受立刻消失,此身重新恢复通透舒畅;心神与眼前之人相契,则这古怪感受立刻复现。 反复试了三四次,皆是如此。 未衷心中了然,旋即暗暗称奇。 原来,未衷琢磨齐玉清起舞的用意,心思浸淫渐深,不知不觉间又进入那“心印观照”的境界。恰恰和昨日揣摩丁紫岱的武学路数时如出一辙。 己身成功模拟为“齐玉清”之时,这异样感受便由之产生。 未衷隐隐悟到,自己经由“十二上玄经”进入这番秘境,似乎冥冥中占据超凡地位。尤其这“易心术”功行高至近道境界亦能模拟,且没有丝毫破绽。 自己气象呈现于外,就如穿上了一件和自己极为契合的“外衣”,一丝隔膜也无,内外相融,纵然本人也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似乎经过一道无形的镜光折射,呈现于别人目中的自己,已成为另外一个人。 更绝的是,这种改变,不是区区皮相,而是深入骨髓的气质。 可是此时此刻,未衷却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契合感。 谷珽 似乎模拟齐玉清而成的“外壳”,不是一件稳定之物,而是处于不断的收缩变化之中。 未衷心思一动。 这两日来,她已隐然悟到楚秀实、丁紫岱二人,一定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否则她断然不信,一位无甚出身的金丹修士,一口咬定要成就飞升大道,否则纵是近道之境也看不上眼;而丁紫岱的武学修持和道法之间的关联究竟在何处,未衷也摸之不透。 今日无意之间,齐玉清在“修道”之中的秘密,反而和她相去最近。 未衷豁然感到,若是弄清三人底细,似乎对于自己明确在元初玄境中的使命、作为,大有裨益。 相比楚秀实和丁紫岱,这齐玉清似是最易突破。 思索有顷,未衷轻笑一声。 遥遥观望数里之外放哨的许多骑士,未衷气质神态,悄然间发生变化。 未衷的“易心法”数度动用,从世俗中的士子、乞丐到修道人行列中各色修为不等之辈,都是模拟外象而已;未衷本人的精神面貌,依旧纯出于自主,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而在齐玉清这里,却发生异变。 坏处自是一旦模拟其人,立刻彰显出的无所不在的不适感;但有失亦有得,在这奇妙的挤压、冲撞之中,齐玉清的气度神采可不仅仅是示现于外的一层薄膜,而是隐隐然和未衷本人的精神交错感染。 仿佛两道河流,混同于一。 这当然不是说未衷就完全掌握的所思所想,宛若本人分魂;此等动态演变,自不可能轻易为外人窥破。但是齐玉清精神面貌中相对稳定的部分,譬如性格特征、审美倾向,未衷却有了洞彻入骨的把握。 未衷缓步向着山坡之上的方向,悠闲行走。 齐玉清舞兴正酣,目中余光一瞥,忽地身形凝立。 她身畔四侍,俱是一愕。旋即望见,相去坡上止五百步,竟有一人缓缓靠近。观其步履甚是浊重沉厚,别说是修道,甚至不像是习武之人。打量装束,大约是士子打扮。 不等齐玉清发话,其中一位相貌甚是俊俏的侍从,纵马快步上前,高声喝道:“你是何人?自何处来?” 未衷一拱手,貌似惶恐的道:“这位贵人有礼。在下外出采风,日暮将归、如有搅扰之处,还请恕罪。” 这侍从长的虽俊,却是一副恶声恶气,道:“问你自何处来?来时路上,没有遇见飞骑拦截么?” 未衷一副愕然之色,指了指身后大道,摇头道:“在下自此直道北行,并未遇见什么飞骑。” 此时齐玉清亦纵身上马,赶到近前。 那侍女低声道:“若放了他出去,恐其说嘴,引动流言。属下以为,不如将他打杀,就地埋了。” 齐玉清摆了摆手,道:“勿要难为了他。放他去罢。传令陆中郎,这一方向来路是那一支看守?回城之后将玩忽职守之人拿了,打五十鞭以为惩戒。” “今日行尽而归,一刻钟后收队回城。” 言毕,便自袖中取了一枚令牌。 侍女接过令符,便要传命。 齐玉清抬首,仔细望了未衷一眼,忽道:“且慢。” 又仔细盯着未衷看了良久,道:“看你言辞颇有条理。想来也是读书识字了的。可曾考取功名?” 未衷连忙答道:“已过了府试,往千秋城去,正是为了考取一个太学生额。” 齐玉清微微一笑,朗声道:“甚好。你听清了:我乃朱方国国主长女,受封青罗公主的便是。如今我府中甲士、骑士甚众,尚缺一个书记,就由你来担任罢。同正六品,月俸四十两。你意下如何?” 未衷面上惊诧万分,似是如堕云雾。但心中却是一振,不易如此顺利。 这齐玉清对于身畔之人的仪容相貌、气度风采,甚是看重。故而这一行骑士除了武艺精湛之外,个个都姿容俊伟。而未衷此时呈现之气象,却是深彻审辨齐玉清的属意偏好,自百余人中取长补短混同而成。 齐玉清一见之下,已是极为中意。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幻境真法 混沌无定 未衷自然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连忙称谢。 齐玉清器宇道心俱佳,虽然行事豪迈疏宕,其实也不缺缜密。回想一阵,只觉此人来得稍稍有些突兀;手无缚鸡之力而能突破警戒哨骑,似乎概率甚是微小。 于是气凝于中, 悄然散开真身法力,迎面一照。 见不曾发现任何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岂料这法力一涌,却让未衷微一错愕,旋即心中升起异样的欣喜——揭破迷障,原来竟如此容易。 冥冥中竟有如此巧合…… 原来。此时未衷之“易心法”虽在扮演凡俗武士而非齐玉清之身, 但未衷对于此法及齐玉清本人皆有甚深认识, 纵然不曾真正验证, 但心中已是确信无疑——若此时此刻再去“扮演”齐玉清,那周身松紧不一的不适感,定然会减免十之八九。 换言之,齐玉清收束法力神意,抱一执中,以武士之资行走于外,是构成未衷感应异兆的重要因素。 未衷似做出鼓起勇气的模样,道:“公主方才所舞,刚健有力,浑然天成,前后呼应犹如一体,可称曲中上乘。” 齐玉清身畔女侍一愕,柳眉一竖,喝道:“大胆!” 齐玉清螓首微扬,不由莞尔。 她自己倒是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这大约是来人忽然得了偌大机缘,想要出言奉承;但并未适应双方角色地位的差别,所以反有僭越之嫌。 轻一挥手,齐玉清微笑道:“不愧是饱读诗书之人。你考评之言, 也算精当。” 不料,未衷又道:“但是……公主这一舞,虽然一笔一划、一动一静皆臻至善,那也是因为公主殿下步履精微,执行无差的缘故。以本身气质而论,此曲风格和公主殿下并不能算完全相谐。” “小可不才,幼年时偶然得了一部古谱《八部澜舞曲》,私心以为和公主殿下异常契合,愿斗胆献给公主。” 此言一出,齐玉清身畔女侍,连呵斥的话也说不出来,直有些瞠目结舌。 齐玉清自己,妙目一眨,也有些诧异。 如果说未衷先前那一番话,稍失分寸,也可以用身份骤然变化进退失据来解释。方才这番话,可实实在在有些胆大妄为了。 齐玉清虽是修道中人,但其实平素行事风格意气果决,深深印刻下王室公主的烙印。 胸口一阵起伏,便欲出言呵斥。 但她目光流动,在未衷身上一阵打量,只觉未衷的相貌气度愈看愈是顺眼。且未衷双眸清澈,面色恳挚,似乎真的只是和自己分享心爱之物,而无谄媚邀功之意。 心意一动,便改口道:“且拿来我看。” 未衷伸手在怀中一阵摸索,旋即取出一件泛黄色的图卷,双手呈上。 齐玉清接过一望。 初时目光跃动,似乎尚有漫不经心之意。但稍看了一阵,面色却愈来愈是郑重。 观其神态,似惊似喜,时而蹙眉,时而颖悟。 一刻钟之后,齐玉清道:“我且试上一试。” 四女侍目光在未衷身上飘浮游动,遮掩不住又嫉又羡的神色。旋即不约而同的又有一丝不服,都凝神等待,似乎偏要看看未衷所献舞曲,有甚高明之处,值得公主如此重视。 齐玉清踏步起舞。 自第一步迈出,其后似缓似急,似促似密,速度愈来愈快,端的轻盈无比。 四位女侍神色中先是不以为然;但观望一阵之后,心神却也都快速沉浸下去,再无旁骛。 看齐玉清这舞蹈,身姿曲折幅度不算激烈,亦并无太多跳跃翻转的动作,第一眼的冲击力,似乎平平无奇。但若是看仔细了,却不难发觉其有两大好处。 其一,此曲步法之精密深邃,简直是匪夷所思。四名侍女在舞曲一道上知之深浅,却也立刻心神投入进去——便是因为将其当做高深的武道步法来看了。 其二,舞蹈之中上半身极手臂的动作虽然不算激烈,但一上一下,一起一落,仿佛舟中摆渡之人,似乎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妙境。纵然齐玉清身着银甲,身姿矫健,也没有一丝不谐;反而是中和了齐玉清身上原有的一种窒涩。 这一舞从头至尾,共有二十四转。完整演示一遍下来,竟是用了足足一个时辰。 天色已然近黑。 一曲既罢。 谷幒 四位侍女蓦然发现,公主殿下面上紫光流布,竟是有一种昂扬奋发、神韵丰瞻的味道。纵然四人于修道全然是门外汉,且深知公主殿下常时照例处于法力内敛深藏的状态,却也莫名产生了一致的念头—— 似乎公主殿下的道行修炼,因方才的一曲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未衷定睛观览,心中除了打破迷津之喜外,更有一丝打通真幻之别的快意。 未衷所修《十二上玄经》中有一副册名为《元序章》,当中记载一部法诀,名为《四引导法》。 这一部分经文,说的是有四种特殊体质,虽然道法大成之后各自有不俗效用,但在修行途中却会各自遇到一道难关,需要以秘法化解。针对四种特殊体质,各有一部法门,合称《四引导法》。 其中一种特殊体质,名为“混沌无定”。此体质修炼各类神通道术有着极佳的兼容性,全无壁垒可言。但是有一桩不妙,一旦其人进入神气法力收敛如一的状态时,便如一只精力充沛的猴子被捆缚住,时时挣脱不得。 副作用也愈发彰显—— 此人便进入混沌如醉之境,感知偏差。 其实常时倒也无恙,无非不入定境而已;甚至感应那混沌如醉之境,还有些许好处,俨然修炼之一种。但每到破境关门,此弊端就十分致命了。 因为那时非凝神入定不可。低境界时或许还能通过真宝助力过关,但是到了元婴境之后,外物已全然无用,非得由本身力量,进入那“定而圆满”的境界。 经文中所载破解之法,是一道宛若舞曲的步法——《推星步》。阴阳两道,依法施为,可以用一种特殊的节律,化解收敛之后的五感偏差。 舍缘观中诸位弟子,并未有一人用得到《四引导法》的;正常情形下未衷只怕也不易想到。 但是齐玉清在法力收敛和释放状态下令未衷“易心术”感应明显不同,以及齐玉清对于舞蹈的偏好,却令未衷想到了这一层。 真实法诀用之以幻境中人,立刻令未衷生出“此幻非幻”的明悟来。 齐玉清一曲舞毕,出神良久。其神色虽似镇定,但其眸中迷离光华之中,却是透露出仿佛身在梦中的惊诧,较之方才未衷受封行军书记的冲击力,不知要胜过多少。 足足百余息之后,齐玉清回过神来,望着未衷的眼色又发生变化。 踌躇良久,齐玉清貌似试探的言道:“上真?” 未衷面露惊愕,一副并未听清的模样,道:“什么?” 齐玉清放下心来,只是眸中不知是惊喜还是失望。 她原来疑心哪一位上真看上了自己的资质,所以传以秘法。若此猜测是真,眼前这一位大能,道行端的非同小可。但此人既然出言否认,那就定然非是了。 大神通者隐匿身份于市井,固然不算罕见。但此事都是点到为止,断然没有被人识破之后还继续装聋作哑的。 莫非眼前之人,真的是自己的天降福星? 正在此时,空中忽地划过一道炽烈青色遁光。遁及齐玉清等人正上方立刻止住,然后缓缓落下。 那遁光遥望去便极为浓烈,不像是人烟光遁;落地之后,未衷定睛一望,果是如此——竟是一座四头灵鹿牵引的敞顶车驾,通体整玉雕成,左右各九道龙纹,隐隐有禁制相连。 一先一后,二人踏步而出。 当先这一位,面色威严,方面碧眼,头戴一顶紫金冠,身上所着却是一件朴素的青色常服,显然十分不相称。 其后跟随而出的那人,身量瘦削,手持一柄玉如意,却是方士打扮。 二人都是元婴修为。 未衷立刻辨认出来,这两人都是千秋城中最要紧的人物——当首之人,正是当今朱方国主齐梁,齐玉清之父;而身后那位瘦削方士,却是朱方皇室八位元婴境供奉之一,也是齐玉清三位座师中的一位,名柳方遒。 齐玉清快步上前,妙目一动,十分随意的道:“拜见父皇。” 又微一侧身,对柳方遒道:“拜见柳师。” 她对齐梁行礼之时已然十分随意。其后拜见柳方遒,动作愈发潦草。 齐梁道:“常时也就罢了。但今日可是六月十五。再不回返,可要错过了修习‘如意止观法’的时辰。” 齐玉清连连摇头,笑道:“好教父皇得知,今后只怕再也不必修持‘如意止观法’了。” 齐梁、柳方遒都是一怔。 四目一对,齐梁对着齐玉清仔细一打量,纳罕道:“你的‘锁心如醉’之象,似乎大大缓解了。这是……如何做到了?” 齐玉清伸出手指,指了指一旁的未衷。 ps:昨天卡文,后两章死活写不出来,大晚上才想好。今天还有。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王城宾客 轻舞成双 未衷随齐玉清一行,回到千秋城朱方皇室。所受礼遇倒也甚是丰厚——暂时安置于王宫之内、四正殿以西的便居之中,得了一处三进二十二间的小院,每日每餐膳食三十六碟。 此院落一共二十四套,原是三品以上大臣值夜之后的便居,尚余七套空置。如今竟教一白身少年暂居其中, 一时宫廷内外的侍女从人,都是人人侧目,议论不断。 二日之后。 此时未衷独坐于园中。院内正中有一小巧池塘,当中养着百余条金鱼。随手喂食之余,未衷若有所思。 她相助齐玉清,自然不是单纯的多管闲事, 而是隐隐感到和自己在元初玄境的使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所以和齐玉清相交,不同于前两回和楚秀实、丁紫岱之浅藏辄止。断然出手探进去之后, 未衷感到自己似乎是做对了。但是心中却并没有“揭开迷雾,后续线索焕然明白”的感觉,接下来的走向尚需要自己细细摸索。 思量之际,门户倏然洞开,一人龙行虎步,踏门而入,正是朱方国主齐梁。 未衷连忙上前参见。 齐梁大袖一挥,示意免礼。 目光一扫而过,齐梁道:“陆青雨。公主征辟你为行军司马,寡人自然不会阻拦。只是你所得俸禄赏赐,已然远远超过了六品行军司马应得之数。你可知是为什么?” “陆青雨”正是未衷此番所用之化名。 未衷貌似惶恐的道:“据说是小可所献之舞曲,对于公主的仙道修持,有微末之功。” 齐梁缓缓点头,道:“你倒是明白。” 旋即便陷入沉思。 未衷肃立一旁, 一副不敢打扰的模样。 诸多念头,自齐梁心中浮现而过。 齐玉清出生之日,便有些奇妙——分娩而出之时, 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子夜,夜半将过的那一刹那。服侍生产的医官、侍女,事后竟无一人能拿个准话,齐玉清到底是出生于二十四日,还是二十四五日。 后来齐梁得知之后,以仙道秘法推演了三次,竟也是模棱两可。 仙门之后,往往以独特的卜算之法定下姓名。此法是以竹筹和字图为倚傍,一字一字加以落实。齐玉清姓名的最后一字,一连卜算三次,那竹筹都是落在“清”字与“晴”字之间的缝隙中。 后来齐梁加以折中,俗家姓名是齐玉清;而修道谱牒中用齐玉晴。 其后渐渐长大,和寻常孩童不同的是,齐玉清于饮食、玩具一类无定着、无定势、无偏爱,随取随用随弃,和常人大大不同,更是令齐梁啧啧称奇。 入道之时,择四宗阴阳功法,皆无不可;入门启蒙、测验缘法一关,无往不利。 入道之后,资质果然异常出色,许许多多自相矛盾,极不易同时修习的道术,齐玉清掌握起来都是驾轻就熟。齐梁自以为其资质远在自己之上,堪为朱方皇室稳定传承之希望。 当年朱方皇室可是使了大力气,又巧借缘法,才使得齐梁搭上太华三仙这一条线,成为杨颠的记名弟子。其实当初朱方皇室的目标可是使齐梁成为正式弟子的,但以杨颠的眼界看来,齐梁的资质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这一希望,便落在了齐玉清身上。 甚至更进一步,若是有望成为近道上真的关门弟子,那就是为朱方国立下了万年永固的基业。 但是数载过去,却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渐渐现出端倪。于修道法门中敛息入定、神返于内一类的功法,齐玉清竟异常排斥。内气束定沉寂,此身便隐然不谐,种种幻象纷呈涌现。 寻常时倒也好说,修道法门千千万,不止是静功,亦有动功可供抉择。 但破境入定的关口,却不得不过。 事实上,齐玉清过筑基一关,便费了些周折。 不久之后,在百年一度的供奉大会上,齐梁提前将齐玉清推介于杨颠之前,求问因果。 杨颠观齐玉清之资质,亦甚为惊艳,直称可惜。细细审察,竟然是一极罕见的“锁心如醉”之象。得此象者,资质卓越,万法咸通;但唯独卡在入定一关。破筑基关卡还好说,后来突破金丹、元婴关卡,将愈来愈难,几至于不可能。 在齐梁再三恳求下,杨颠传下一门功法“如意止观法”,每月十五日行功一次,修炼之下能够使得症候大大减轻。如此破境金丹不难;勤修六七百载,那心意困锁之后的副作用,大约便减轻到破境元婴无碍的程度。 虽然杨颠并未明言,但一位金丹修士寿元之数不过七八百载,若是苦修六七百年方能达到破境元婴的许可,那么这也意味着此生道途止步于元婴境,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既无近道境的潜力,衣钵传承之缘,自然也无从谈起。 此为齐梁毕生之憾事。 但是他也一直抱着一个期望,齐玉清修炼“如意观止法”进境超出预期,或能创造奇迹。 谷掽 齐玉清修炼此法的进境,果然甚速。 后来齐梁又专门请教过杨颠一回,杨颠亦甚是惊诧于齐玉清进境之快。但同样十分遗憾的点出,距离追及近道关门依旧有相当遥远的差距。破境近道境,此心须是“无暇定境”,非前三重境界可比。 若是抱着借助“如意止观法”痊愈的主意,此法进境需达到预期的十倍以上,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齐梁这才渐渐熄了心思,一切顺其自然。 没想到,这连近道大能也束手无策、不能彻底解决之事,竟由一位丝毫不通道术的凡民所献之物解决了七七八八。 齐梁思绪一定,目光投向未衷。 未衷对这目光的含义十分了然——一种“虽然反复确认过,但依旧如真似幻,不敢彻底相信”的好奇。 只听齐梁言道:“你立下奇功,我朱方国王室必不会亏待了你。哪怕官至一品、世袭爵位,也是某人一句话的事。只是有一件事还需问上一问,万望你实言相告。” 未衷立刻道:“陛下请问。小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齐梁缓声道:“你所献之曲,我与三位真人一并看了。层层叠叠,愈去愈深。但到了尽头,却无回转余味,似乎戛然而止。寡人是想问你,你所得舞曲,可是全璧?可否有甚残缺下文一类?此事至关重要。” “若是无有,就算是知道线索一类,也请你一并告知寡人。” 齐梁亲自观摩齐玉清演法二日,只觉观其规制道理当是如此;且从实效上看,操练这一门《八部澜舞曲》固然能够令齐玉清定境时的绮念幻境消弭七七八八,但似乎尚有一线残念,顽固仍存。纵是多次演练,也是一样。 若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最终依旧差了一线,那就不美了。 齐梁发问后,面容神色,分明包含期待。 未衷却是面露惶恐,连声道:“还请陛下恕罪。昨日所献,的确不是全本。小民这里,还有这道舞曲的最后一卷。” 齐梁闻言,不怒反喜,大笑道:“那你为何不一并献出?你放心,私人财物,寡人绝不强取。要甚赏赐,可以加倍赐予你交换。” 未衷连忙道:“不敢索要赏赐。委实是因为若是一并献出此卷,反而因误会而得罪,以为对公主不敬。” 同时自袖中取出一道卷册来。 这前后两卷经文,乃是现实世界中《十二上玄经》的正文秘法点化。虽无甚神通妙用,但未衷自信元初玄境中的任何人,皆不能窥破其本源。 齐梁打开一看,不由哑然。 原来,这最后一段舞曲,竟是二人合舞,类似于修道途中“正反归元”的法子。 同时明白了未衷所言之“误会”,大约是被人误认为有非分之想。 齐梁红光一闪而逝,立刻将此卷收入怀中,高声道:“你做的甚好。” 光影幻变,身躯已蓦然消失。 未衷所献剩余一卷舞曲,并非先前藏私。《四引导法》中独立部分的功法,未衷已尽数献了出去。只是单纯的这一步还不够;那步法运完之后,尚有一个《引归》的过程,乃是和一位体质正常的弟子,足踏阴阳,完成一次合练。 这便是未衷方才所呈的这一卷了。 两个时辰之后。 庭院之内复见光影一瞬,未衷本以为是齐梁去而复返,没想到来的却是齐玉清。 她这瞬身之法,竟是和元婴修士不相上下,明显是倚仗了什么非凡宝物。 未衷上前一礼,道:“公主殿下有何见教?” 齐玉清柳眉一弯,凝视未衷许久,却不说话。 好一阵之后,面上忽然泛起笑意:“解铃还须系铃人。” “父皇自你这里取了末卷合舞的图谱,本宫便立刻寻了数人来试探。无论是身负道行不通舞律的,还是能歌善舞却身无修为的,亦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的。却无一人能称心合辙。此舞终究不成。” “本宫念头一转,便想到了你这里。” “不如你与我来双舞一曲?” 言毕妙目一眨,竟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之意。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心意纷呈 一念至深 未衷稍示惶恐推拒之后,自然是“王命难为”,只得勉强相允。 因未衷这处居所虽然条件优渥,但是庭院中开辟了一座鱼池,其实并不宽敞。 于是齐玉清引未衷来到宫殿主建筑群之后的御花园中。 盘旋曲折,百鸟栖息、万花盛放之间, 环绕一片进深三十余丈的空地,皆以青石铺就。双人起舞,却是足够了。 未衷先假意熟读曲谱,记牢前后步法;齐玉清似乎有些不耐,忍不住时时出言指点。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准备已讫。齐玉清、未衷二人一阴一阳, 各自一足探出, 一足互倚。同时齐玉清之左臂横指向东, 未衷之右臂遥指向天,呈飞鸟投林之象。 而齐玉清之右臂和未衷之左臂却是轻轻挽住。 一步探出,由静而动。 御花园以西六百余丈,一人击节赞道:“成矣。莫非果真是天数如此?” 那御花园看似隐秘,其实自宫中三大殿之一的通明殿东北角落的望楼上,可以轻易俯瞰全貌。只是此处本为禁地,等闲也无人能够上来。 但此时此刻,此间却有三人并肩而立。 朱方国主齐梁,齐玉清座师之一柳方遒。另外一人羽衣纶巾,手持一柄细碎的鹅毛扇,面容清净,只是一缕八字胡须十分惹眼。这一位名为赵禹,身份与柳方遒相同,同样是朱方国八大供奉兼齐玉清之座师, 只是道传门户有别而已。 方才说话的就是此人。 柳方遒又望了三四个节拍,才舒了一口气,道:“的确是成了。” 原来,先前齐玉清寻人相试,可不仅仅是舞曲不谐,而是连起手第一式都不能轻易做成。这舞曲明明看上去甚是简易,但哪怕同寻一位修道人上来配合,起手三步之内必然出韵,简直是匪夷所思。 而此时此刻,齐玉清与未衷只做第一个动作,三人便心中有数,且深信不疑——一定是成了。 舞曲之中,未衷步履轻盈如燕,心中升起明悟。 这《四引导法》中的合练之法,虽是说寻一位资质正常之人相伴便可,但其实是有一个隐藏前提的——那就是此人同样是修习《十二上玄经》的弟子。 此时此刻的未衷,虽未动用任何法力,但其实已明确的感应到,这舞曲之中的许多关键转折,非深明《十二上玄经》不能恰到好处。 究其原理,是二人伴舞之后,齐玉清的“混沌如醉”之相便会无形之间感染同伴。要加以纠正,实非常人可以做到,唯有明悟经典,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才能凭借《十二上玄经》拨乱反正。 此时二人之舞姿异常迅飘忽,来去如风。 以身姿而论,是齐玉清较为矫健挺拔。二人虽身量大致相若,但舞成残影分明是齐玉清超出一截,倒是显得未衷轻盈苗条。 但是以曲中韵律论,却是未衷在中而齐玉清在外。齐玉清之一起一落,舒展收敛,皆是以未衷为引。 大致观之,未衷虽不能在雄健刚劲上压倒齐玉清,却也是柔中有刚,是舞曲之轴心;齐玉清虽大开大阖,如同一枝一叶摇曳在外,却是受未衷指引掌握。 内外之间,颇有举重若轻、丝线牵牛的味道。 齐玉清面色晶莹如玉,眸中散发出前所未见的沉敛深华,分明是内外俱寂,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祥和的妙境。 这果然是水到渠成的最后一步。事实上,此时此刻,齐玉清气机虽敛,但一切绮变幻境都涣然冰释,达到了和常人一般无二的境界。 但是齐玉清心中之欣喜,心意之浮动,却不在于道途补缺。 前两日一见之下,齐玉清便觉得未衷之相貌容颜极合她心意,一眼望去,心中异常和顺。 但未衷到底是一个纤弱书生。齐玉清虽然对其有些好感,其实等同于见到一件喜爱的物品,虽有赏玩之致,却未必真的如何重视。 而此时舞曲之中,未衷动作干净利落,轻盈之中极见骨力,牢牢占据内圈,掌握引导着自己起舞的节奏,不由令齐玉清大为心折。 同为喜爱,但是未衷的形象,由白面小生转为刚柔并济的驾驭者,在齐玉清心中分量,自然大不相同。 再加上《十二上玄经》中这一道《共舞》之法,本有对舞曲二人心意和谐、神意通融,有着莫大的好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这舞曲已到了最后一拍。 这一拍的动作明显较之前九拍激烈,乃是二人双手紧握,盘旋成舞。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未衷牢牢主导节奏,但是这最后一拍对于起舞的二人力量要求甚高。齐玉清唯恐未衷不能应对,她自然要多担待一些。当即多加了三分力,牢牢握住未衷手掌。 但是手掌中传来的这一份细腻润泽,光洁如玉,却是令齐玉清一愕,旋即心中莫名一荡。 谷搜 以容貌气质而论,修道中人和世俗凡民,其间有着莫大差距。 世俗之中,何等号称天香国色、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其实在修道人功力相聚、观其精微的眼力看来,都是有极大瑕疵的。无论是肌肤、气血、五脏六腑,还是骨相神韵。 修道人气血圆满,骨力刚健,内至五脏,外之肌肤,俱是无暇之境。若是放大千百倍来看,每一个世俗凡胎之体,都甚是污浊破陋,说是千疮百孔、藏污纳垢也不为过。 但是正常情形下修道人与凡夫俗子相处,也没必要做这等大煞风景之事。 然此时在齐玉清的触感之中,未衷虽是肉体凡胎,却明润无暇,堪称冰玉之体,比之她自己也毫不逊色。诧异之余,心中又不由涌起一丝暗暗的惊喜。 未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由此一连拔高了数层,已悄然落在她心意的最深处。 一舞既罢。 这舞曲最后一个动作,原本是齐玉清一上一下两个盘旋,然后向前一纵,一个筋斗立直。但齐玉清握住未衷手臂轻盈翻转的一瞬,四目相对,看到未衷玉容丰姿,心中诸味连结,只觉妙不可言。 于是落地的一瞬,齐玉清身躯轻轻侧来一靠,在未衷额头一吻。 …… 千秋城以东三百里。 一处险峻山巅,品约盘膝而坐,眉目忽然一动。 他面前有一件奇物。 一根小指粗细的银柱,尺许长短,垂直屹立;其顶端一分为三,引导出三根铁签,水平横置而一分为三。在三根铁签的尽头处,各有一只小小的托盘。 其实那铁签和托盘若非三数而是两件,那此物分明形似一件天平,只是骨架纤细一些。 三件玉色托盘之上,似乎各自隐隐承托着一张符箓。 那日作法之后,品约并未紧随齐玉清之后长久观察;一旦得手,便立刻离去,来到此地,从容施展法诀。 因为他的用意,和季札不同。 季札起了打持久战的心思,是为了揣摩和丁紫岱之间是否真的缘法无暇;而品约对于此事早已深信不疑,他要做的,是直接衡量三人器量之高下。 所以其法身一分为三,便是为了同时采撷三人的一道气机缘数,以为推演之资。 除了最后那“抱憾而归”之外,其余三人的“功行圆满”、“峰回路转”、“功成不喜”,显然也是有高下之分的。若是品约所料不错,楚秀实、丁紫岱、齐玉清之间,当是有一人略胜一筹,占了“功德圆满”;而另外二人等而下之,占据另外两道考评。 三人中最佳的那位,就是他下手的目标。 此时此刻,那“三分天平”忽然颤动起来。 品约凝神观望。 却见正南方向的那只托盘,蓦然间缓缓下沉。其上那道符箓文字隐现,正是“齐玉清”三字。 品约缓缓颔首。 和他之猜测,大致不差。 下一步就至关重要了,且回返之后,探一探归无咎等三人的心思。 按理说接下来是归无咎出马,寻那神秘莫测的第四人的踪迹。但是这一步品约也得紧随其后跟随。因为在其余三人的判断之中,依旧将那“第四人”当做“功德圆满”的人选。季札、扶苍二人势必会紧随其后一探究竟,自己无动于衷,必然引人生疑。 若说不管不顾,乘着其余三人尚未回过神来的当口,直接将齐玉清收纳门下,那又不妥。 因为此时品约也只是有八成把握,而非十成。 倘若万一自己所料失误,那“功德圆满”之人真的是一直迟迟未出的那位,那就弄巧成拙了。 所以最善之法,是紧随其后且待时日。若是归无咎等一行人迟迟不曾找到那“第四人”,所用的时间愈长,他品约猜测正确的可能性就愈大。到了数日之后此事置信无疑的程度,品约再断然出手,将齐玉清收入门下。 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归无咎道行在他之上。 纵然其后知后觉,但他一旦回过神来,也有可能后发先至。谅这小小千秋城方寸之地,他四位都在方圆三千里以内徘徊,而那“一饮一啄”的问对过程,可不是一息间能够完成的,其间尚有极大变数。所以自己必须有一道法门,保证率先出手之后,旁人再无机会。 品约嘴角忽然升起一丝玩味笑意。 好巧不巧,他的确有一道适应如此情形的手段。 正文 第九十八章 鸿雁双飞 似是而非 第二日,齐玉清邀未衷同去评书听曲。 第三日,齐玉清与未衷一道,点了二百飞骑,再度出猎。只是这一回出行方向换作东南方向的武根山,距离更远, 早上卯时出发,日暮方归。未衷除却观看齐玉清一展身手之外,所承担的任务便是手提纸笔,纪录齐玉清的辉煌战果。 大约这就是她这“行军书记”的职责了。 第四日,兴许是前日回来甚晚,齐玉清虑及未衷“肉体凡胎”又不谙武艺之故, 所以未来打扰,消停半日。直到午餐之后又来相请,同去皇室藏书阁中,一同阅览经籍诗文。 齐玉清虽有武者英气,但既然深谙道术,自然要明澈经典,不可能目不识丁。更难得的是除却修道经文之外,对于诗歌流调、古今词曲,竟也大为谙熟,令人意想不到。 若非未衷吸纳的“千秋城”记忆之中,囊括了朱方国历史上最著明的人文典籍一类,几乎反要被齐玉清难住了。 如此境遇,却令未衷暗暗叫苦。 别说未衷真实身份是一位资质功行俱在齐玉清之上的修道人。就算她真的也是个十分驽钝的书生,那日舞毕一吻,她也明白齐玉清的心意了。 那日容颜变化,演化之形貌暗合齐玉清喜好,本来只是为了接近观察, 起波澜而观己道,但没想到却是生出这样一桩麻烦。 未衷亦曾想过, 若她是男儿之身, 自己与齐玉清的心性刚柔并济, 其实颇有相合之处;说不定在这元初玄境之中,未必没有一线因缘的可能。 此念一起,旋便置之一笑。 二人舞到酣处,未衷感受到齐玉清已弊病尽去。但感悟己身,虽异常和谐圆融,但并未得到明确的收获。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念诵完古诗三十首中的最后一首《风雨》,齐玉清蓦然将掌中书册一合。 秀目一动,忽然笑道:“时辰不早了。用完晚膳之后,你且到碧晴宫来,你我再度操演一局《八部澜舞曲》,如何?” 未衷目光微动,佯作十分惊诧道:“公主似乎说过,那日合舞之后妙用无穷,身上沉疴尽去,至此履道坦坦,再无负累。” 齐玉清目光明亮,咯咯笑道:“谁说合舞就是为了修炼?你是不知,我所居之碧晴宫有一特殊之处,四壁之上,图画之中,安置了灯台一千零二十四道。一齐点亮后,不但亮如白昼,抑且灯光轻轻浮动,随着操控烛火大小,可以演化成一百零八道图卷。” “如此曼妙景致,方才不负良辰。” 未衷心中一紧,暗道再不能再虚与委蛇下去,当即正色道:“公主好意,小可心中明白。只是世间贫富尊卑,或孰视无睹。奈何仙凡相隔,终究难以逾越。” 齐玉清面色先是微微一变,旋即舒展,言道:“你所言不差。” “修道人之道侣,不但是以同道为先,甚至功行资质潜力,亦最好大致相若。否则寿元有差,中道撒手,反为心中郁结。” 未衷心头一松。 岂料齐玉清又道:“不过你却是一个异数。你虽无修道之资,但是根骨精绝,不染世俗浊气,肌里内外,明静而无暇。故而常人乃至根骨稍差的修道人都不堪承受的许多上乘灵药,你却皆能受得。如此,能保你寿元长久,驻颜不坏。若本宫有修至近道境的那一日,未必不能为你觅得入道之机缘。” “你大约不知。本宫自幼卜算命数,原是一个‘孤雁北回’之象,解作当独自修持,不择道侣之意。但是如今看来,道侣固是没有;但跨越仙凡之隔的世俗夫妻倒是有一个。这岂不是天作之合?” 齐玉清言之凿凿,眉目间既是自信,又是欣喜。 但说到兴头上抬首一望,见未衷尤自有难色,不由恼道:“本宫对你如此推心置腹,你还有甚迟疑?莫不是本宫入不得你之法眼?” 齐玉清变脸实快,发作后不过顷刻间,嘴角又升起一抹玩味笑意,下颌微微一抬,颇有些挑衅似的意味:“不论你允是不允,本宫今晚都吃定了你。” 未衷本拟显化法身一走了之,但是不愿一番尝试功败垂成。 略一思量,开口言道:“公主一意垂青,小可岂敢违命?只是陆某自幼熟读诗书,不愿逾距方圆之外……” 不得已,只得施展一个缓兵之计。 齐玉清双目和未衷对视良久,终于道:“好,暂且放过你一天。”洒然起身,便要离去。 未衷起身相送。 齐玉清临去之际,又是一个转身,面颊和未衷的侧脸轻轻一碰,这才十分满意的去了。 未衷返回别院,本以为至少十天半个月之内,当是相安无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只是天将将亮,忽有人叫门。 开门一见,竟是浩浩荡荡一行宫人。当首两个,都是四五十岁、身着紫袍的宦官,显然在宫廷之中位分不浅。左手边那人掌心中黄卷一握,竟是传递圣旨来了。 谷铗 未衷本以为是齐梁许诺的赏赐到了,也不以为意。 不料那宦官张开言道:“兹有东莱郡陆青雨,虽出身山林之间,却品性高洁,雅量宏远,学识丰瞻……又立殊勋,为青罗殿下所钟。着加封驸马都尉,三日内往碧晴宫觐见……” 未衷哑然无语,没想到齐玉清动作如此之快,且在齐梁那里也并未受到阻力。 而那一行宫人、宦官,目光喜气洋洋之中,隐有五味纷呈。 …… 青天之上。 归无咎面容沉素,盘膝坐定,右手手指不住的屈指演算。 自其身上,隐约传来一阵阵震荡天地的伟力,又反复收敛,荡漾成一道道玄之又玄的微妙。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相候于不远处。 三人面上既难掩佩服,又迟疑不定。 归无咎所展示的功法之精微,演算之力波动穹宇之间,纵然是以此道见长的季札也不得不自承不及;但归无咎实行此法已有三日夜,却尚未得到结果。 三日之前,品约回返。归无咎先在此间周览了一阵,并未寻见那“第四人”,旋即动用了此法。 愈发微妙的是,此时此刻,季札、扶苍二人与品约之间,暗藏的念头却是截然相反。季札二人是愈发觉得那“第四人”深奥不可测,必有非凡器量。如今归无咎暂时寻不到也是好事。他二人正好可以提前筹备,万一寻到之后的一“争”,该当如何布局。 而品约却是愈来愈坚信自己所想才是正确的。 这第四人,极有可能虚无缥缈,再也寻找不到,对应了卜算之辞中的“抱憾而归”。 大半心思,倒用在即将施展于齐玉清处的一门手段。 同时,他一道分魂关注着齐玉清的一举一动,得知齐玉清忽然打破平衡,显露出超过楚秀实和丁紫岱二人的器量,是因偶然遇见一个凡民献法,补足了修道缺陷的缘故。 品约也是心思敏锐之辈,立刻也想到了这莫名出现的“凡人”是否就是那神秘的“第四人”。但是仔细探查之下,却最终确信那名为“陆青雨”的书生,的确并无修道资质。 又过了一阵,归无咎忽然睁开双目。 季札立刻上前,问道:“归道友,如何了?” 归无咎缓缓摇头,道:“并未寻见。” 只是面色也不见焦躁或失望之意。 归无咎思绪浮动,已想得十分透彻。 以他一入元初玄境依旧保持着原有记忆的甚深底蕴,心剑密演,笼罩区区一座千秋城,断然没有逸漏的道理。 那么可能性只有两个—— 其一,最初的卜算有误,又或者中途出了差错。此时此刻,那第四人并不在千秋城中。 其二,那人已在环中,是为归无咎心神遍历的对象之一,只是见面不识。 大致想来,应当是第二种的可能性更高。 忽然,归无咎脑海中一个念头掠过——轩辕怀到哪里去了? 心意笼罩,推波溯源,并没有寻到轩辕怀存在的痕迹。 须知归无咎此时所谓的“寻到”,绝非五感六识之所见闻,而是推及千秋城因果变化,气机溯回,抽丝剥茧而寻其律动,仿佛把握生人之一呼一吸,万古留痕。这二者是有巨大差别的。 以五感神识之见闻而论,神通愈高,隐匿的本领就愈强。尤其是以有心算无心,诸如归无咎、轩辕怀等若是收摄气机假扮一位低阶修士或凡人,那哪怕是功行相近的同道,也决难发现破绽。 而归无咎推演三日,所演算的对象却是更深了一层。一位近道大能,若是存身于千秋城中,势必如石子投入湖中,产生显著波动。其功行愈高,犹如石子愈大,激发之波澜、存在之痕迹也就愈发明显、愈难遮掩,决然消除不得。 若是轩辕怀果然来到过千秋城并和丁紫岱产生过互动,那么归无咎遍历千秋城十余日以来的气韵变化,却并未发现如此深刻的痕迹。 一个离奇诡异的念头在心神之中浮现—— 这第四个缘定之人,难道是“轩辕怀”?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一日之限 雷厉风行 千秋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虽然城郊乡野之人未必尽知,但城内的王宫贵胄及坊郭富户之中,已是沸沸扬扬。 朱方国主齐梁的掌上明珠、功行臻至金丹境的青罗公主齐玉清,看上了一个素无修为的凡民书生。据说此人名陆青雨,已加封驸马都尉, 诸般典礼不日就要跟上。 榜文发出不过六个时辰,却不亚于平地生出一道惊雷。 此时,未衷所居馆驿之中,已经是人烟汇聚,进进出出,紧张杂乱。就连未衷自己, 也一刻不得闲。 未衷提笔伏案而书。内容是成婚所用的祭辞、拜辞、告贴一类。虽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由礼官代劳,但是按照朱方国定制, 每一件中都有一小部分类似于誓约的存在,需要本人亲力亲为。合在一起,也是一道不小的任务。 左手边有三四个侍女,手执皮尺一类,为未衷量下身高、腰围等。因男女有别,唯恐露出破绽,未衷亦不得不将身形稍稍变化。 右侧丈许之外是两个礼官,都是年逾七旬、学富五车的老者,时不时靠上前来,乘着未衷休息的空闲,为他讲解诸般礼节的规矩步骤。 除此之外,更有三四个天官卜者问明了未衷生辰八字,演算吉时。 这许多人马,汇聚一道,一齐完成任务,实在是过于着紧了。 尤其是那三四个卜者, 更是面色悻悻然。因为公主殿下有命, 婚礼大典愈快愈好。所以他们事实上成了摆设。虽云“卜算”, 但实际上可供选择的日期已极为有限。至多上下微调几个时辰,显示一番自己的存在感。 未衷心中,也是无语。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事实上,这皇室婚礼的程序十分繁琐,纵然齐玉清已严令提到最快,但许多流程走下来,真正距离大婚之时,也要将近两个月时间。 但未衷却并无这许多时间。至多支撑到今夜,她就要溜之大吉—— 因为古今礼制,也悄然发生变化。 若是千五百年前,非得到大婚的那一日,二人才算正是成为夫妻,纳取之后,当夜送入洞房;此前长达数月至半年,皆不得见面。 而今日风俗却为之一变。 国主旨意一下,只要提前完成“纳名告庙”之典礼,祭拜皇室祖先,将未衷之姓名录入朱方国宗亲名录之中,“夫妻”二人便可提前同居。最后的大婚,更像是走一个过场。 其实若是未衷愿意,哪怕是真的成了夫妻,她也有继续瞒天过海的法门,包教齐玉清不能察觉。只是此法太过于恶趣味,未衷心中到底有些排斥。 这纳名之礼,就在今日。 正思量间,门户之外有一个身着浅紫袍、看着稍显年轻的礼官踏步而入,面含笑意的道:“驸马郎官,时辰到了。” 见未衷似乎有些思绪不定,又补充道:“勿要让公主久候。” 未衷淡然点头,换了衣服,随其踏出门户。 两三个转折,来到宫门殿外。两队甲士列队相迎。最前方齐玉清骑着一匹极高大的照夜玉狮子,极显精神。她身畔尚有通体赤色、鬃毛极厚的一匹骏马,挺拔雄壮不在齐玉清所骑白马之下。 未衷提住缰绳骑了上去。一举坐稳,只觉胯下这马儿甚是温顺,并不似看上去那么活跃好动。 在未衷上马的一瞬,身后两个从人不动声色上前,想要服侍。这些仆从亦是极得力之人,见未衷是个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唯恐上马的当口闹出什么笑话。不料未衷极轻巧的一跃上马,倒是并未劳驾他们出手帮助。 二人并辔而出。 齐玉清喜喜洋洋,精神百倍,难掩面上喜悦。而未衷心中思绪不断。看上去倒是沉稳内敛,远非旁人想象中的得意忘形之貌,倒是更具修道人的城府。令周遭之人对她的评价无形中又提高了一层。 宗庙与宫殿相去并不甚远,沿城门三转,二千四百步可至。 齐玉清有说有笑,道:“世俗礼仪,是繁琐一些。我朱方皇室跨通仙凡之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本宫的道法门户名义上隶属赤霄宗,三个月后尚有一场修道人规制的双修典礼。不过那一场就要清减得多了。” 未衷点头称是。 直到现在为止,未衷都是纠结于明明感受到了齐玉清等人和自己和因果牵连,但始终未能明晰脉络,推演出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做;而这场戏却也即将到头了。 但此时看到齐玉清意气奋发,望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含情脉脉,心中又无端升起一丝歉疚。好在自己替她解除了修行之患,从长久来看似乎也不算亏欠。 一个转折过去,未衷抬首一望,忽然按辔止步。 齐玉清连忙一扯缰绳。身后两队甲士随即止步,队形纹丝不乱。 齐玉清关切道:“怎么了?” 未衷遥望远方,低声道:“下雪了。” 齐玉清一愕。 谷犏 此时六七月间,她身着厚重礼服,在法力内敛的前提下,纵然以她修道人的上乘体质也觉得有些闷热。 怎么可能会下雪? 齐玉清正要出言取笑,未衷极为认真的道:“的确是下雪了。” 盯着齐玉清狐疑神情,未衷忽然一笑,道:“也许是我看错了。” 齐玉清松了一口气,妙目一眨,道:“看不出来你文质彬彬,居然还会讲笑话。” 二人一齐引辔复行。 未衷并没有讲笑话。 她的确是看到雪花飘落,而且还甚是明显。不是一点、一瓣,而是鹅毛大小、宛若絮状,纷纷扬扬落下。在她的目光中足足存在了三息之久,然后悄然消失不见。 千秋城作为朱方国都城,历来有十数位功行极精深的元婴境修士坐镇。可是从方才到现在,似乎也并未有什么异常和警讯一类。 …… 归无咎等人所处方位,在千秋城正上方。 此时归无咎这里已大致有了答案。 他神意默运,寻得“环中”神识锁定的人选一十二位。这一十二人中,甚至有六个是全无修为的凡人。这十余日来,围绕着这十二人,各自有许多离奇的事情发生。 归无咎坚信,那第四个契合者必在这十二人之中。只要自己近距离神意观照,一个照面之下,必能甄别。大不了将十二人一一照过,终能将其寻了出来。 但如此做是下下策。 因为问道三玄本来就讲究缘法,若是不能“一眼断定”,而需要一个个筛查,那么每排除一个错误答案,双方的缘法默契就要削减一分。若是一下子便寻见了还好,若真是到了最后一位才寻到其人,纵然那人真有绝异天资,自己所得也未必会有多满意。 至少“功行圆满”是决计称不上的。 他悠然施法,不急不躁,季札、扶苍二人却是等的心焦。 尤其是他们注意到一件事——归无咎今日所用之法门,似乎和昨日法门大不相同。心中疑虑,是否归无咎其实已找到了那“第四人”,但是表面上却矢口否认。他此时在提前施展什么道术,为了是缔结师徒契约之时隔绝旁人的阻挠。 若真如此做,是摆明了欺负季札等人没有能力凭借自己本领找到那“第四人”,他们也无可奈何。 季札转头一望。 见品约独自在一旁,负手而立,神态从容淡定,似乎并无任何忧虑。 扶苍目光明暗一动,淡淡道:“品约师弟,你倒是好定力。我等所不及也。” 品约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反而是上前两步,对着归无咎言道:“归道友。品某认真问你一句。你的确是并未寻到第四位有缘弟子么?” 归无咎从容道:“尚未寻到。” 他说的是实话。至于锁定了十二个疑似目标之事,归无咎也不必透露。 扶苍闻言,心中一哂。暗道原以为你定力非凡,原来也坐不住了。只是你如此直接相问又有何用,归无咎怎肯直言相告? 品约异常严肃的一点头,道:“我信。” 旋即来到季札面前,道:“我等到这千秋城,演出四人之具象,如今已有多少时辰了?” 季札暗暗纳罕,不知这品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他心中略一计算,还是如实答道:“恰好已有七日七夜了。” 品约面上忽然泛起一丝古怪,道:“那便是了。” “看来,终究是无法寻到了。” 季札一愕,道:“品贤弟,你此言……” 话音未落,却见千秋城正中,王都方向,一道紫白色结界粲然分明,忽然自平地中拔起,直贯穹霄之上。 如此规模的禁制,不是事先有所准备,决难立刻布下。 同一时间,品约之身躯,渐渐淡薄,立刻化为一道残影,竟是用纵光离合法遥遥遁去了。 一道声音遥遥传来:“季兄,扶兄。你们还未悟到么?追索这第四人,注定是冀望于空,一场镜花水月。所谓抱憾而归,岂不是应在这里?这一阵,看来是某胜了。归道友,你功行虽高,然南辕北撤,只怕亦无能为也。” 正文 第一百章 捷足先登 阵门角力 未衷、齐玉清一行人来到距离宗庙不过百步的距离。 前方礼官久候,正要引未衷二人下马步行,天上忽然紫光一闪。 整个宫城内外千余丈,忽然被一片森严的黑暗所笼罩,仿佛天旋地转。 说是黑暗,其实并非完全寂如子夜, 目力所及,依旧能及甚远。只是天色猛地一暗,那莫名的压抑感铺面涌来,好似重重的敲击内心。 齐玉清面色一变,勉强能识别出这似乎是一道巨大的禁阵。只是这禁阵气象之宏阔深远,却是远远超越了她既往所见的任何结界阵门,哪怕是朱方国八大宗门的山门大阵也远远不及。 不是不及,是仿佛浮萍之于高山, 滴水之于深海。 未衷所见, 却更深了一层。 这阵法不是忽然立下,而是内外相合交映而成。外间气机一现,隐然正是先前在自己目中存了三息的雪花之象;而内里的引子,却是自齐玉清附近地底悄然出现的一道无形符箓。二者结合,共同铸成了阵基之中无穷无尽、贯通古今的生命力。 这说明立下阵法之人早有预谋。 至于二人身后甲士,虽属训练有素的精锐,到底是肉体凡胎,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此时早已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好在这混乱并未持续多久。 大约三息之后,这暗如晨昏的空间忽然明亮了些许;一道人影似缓实疾,轻飘飘落在齐玉清面前。 齐玉清虽只金丹修为,却是随其父齐梁一同拜见过泰华三仙之一的杨颠的人。立刻就识别出面前这貌似只十五六岁年纪,相貌淳朴、气机淡然的少年, 必是一位近道上真无疑。 品约淡淡一笑,道:“南海散修客,品约。” “你就是齐梁之女齐玉清?我观你资质非凡, 根基深厚不可测度, 于我是大有缘之人。我欲收你作关门弟子, 明道心而传至法。你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又是几道遁光闪过,落下数人。 来人正是朱方国主齐梁,元婴境修士柳方遒、赵禹,还有一位手持竹杖的中年修士未知姓名,一行共是四人。 四人听了品约这一番话,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 这好大阵仗,齐梁几乎以为是那一派敌对势力发动突袭,匆匆忙忙出来阻拦,没想到却是遇见这样一件天降之喜。 齐玉清隐疾尽去不过三四日,自己梦寐以求的最上乘机缘就寻上门来了。 只是这上真为收徒故,何至于弄出如此宏伟的大法阵?莫不是防止其余上真前来争夺?似乎也不至于;因为一月之前百业城已有实例,陆庄与时广南一争,果然是沿用了演图之旧法,一场文斗而已。 齐梁见齐玉清似在迟疑,高声喝道:“玉清,还不快快回话,莫让上真久候。” 紫色结界之外,又见清光数点,归无咎、季札、品约三人,已然赶到。 季札目光一凝,面色分明有些难看,道:“好阵法。” 扶苍摇头叹息道:“楚秀实、丁紫岱、齐玉清皆非常人。若一直空缺的那一位是功德圆满,这三人中谁又合得上抱憾而归?这一点,扶某早该想到了。” 季札、扶苍二人对视一眼,面露迟疑;又瞥了一眼归无咎。忽地一左一右,各自遁去。 二人远遁之后,见归无咎依旧立在原地,而非转身追赶,都是松了一口气。 归无咎神色淡然。 此情此景之下。二人的抉择,不出他的所料。 因为就算三人合力攻打这道禁阵,没有把握必能打破是其一;就算能打破,此战胜负也与他二人无涉。 季札、扶苍看得很清楚。若是打破禁阵,最终得益之人是归无咎;而若是不能打破禁阵,最终得益之人自然是品约。和他们两位已经没有关系了。 所以他们立刻想到退而求其次,将丁紫岱、楚秀实一人一个,尽快掌握住。至于归无咎、品约二人下了全部筹码,注定是一个功德圆满,一个抱憾而归,只是不知到底鹿死谁手。 其实他们更害怕归无咎做出务实选择,退而求其次,拿下楚秀实、丁紫岱中的一个。这样他们二人既争不过归无咎,又打不破品约的禁阵,反而是注定有一个要抱憾而归的。 只是归无咎显然有求全之心,并未如此抉择。 未衷目光闪动,忽然自禁阵之外,又望见一道极英挺的面容,一愕之下,又惊又喜。心中蓦然升起一道涟漪,情不自禁便要出声招呼。 但是念头一动,想到这“元初玄境”似乎是真实世界折射而成的幻境,那么眼前之人,也未必是真人。 一时心意反复,陷入踌躇之中。 终于,还是静观其变。 品约见季札、扶苍二人离去,唯独归无咎留在此地,淡淡一笑。 如此情形,正和他心中推演的局面相同。 他对这道紫白二气所凝的护佑大阵极为自信。 谷茥 以功行而论,归无咎自然超出他甚多。但这一门阵法,却是经典的以时间换威能的法门。其扎根萌芽在六日之前,如今一旦开花结果,六刻钟之内绝难将其打破。 而他收录弟子之后,却可驾驭一道内传送阵远去,归无咎也奈何他不得。 归无咎、季札、扶苍三人若是精诚团结,合三人之力未必没有将阵法打破的可能性。但是品约于人心算计极准,早已料到了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其实品约也不是故意伪装面目示人。自幼入道及成长至今,他心性之中的确是有天真烂漫、浑然超脱物外的成分;但是人心一体两面极为复杂,他心性的另一面,同样有排除一切干扰,专心棋局演算的气质。 其性空灵,而又工于心计。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和那极为讲究算度引导、设置陷阱的本命神通契合。 齐玉清倒是并未注意到结界外的细微变化。 她思索有顷,道:“上真垂青,晚辈岂敢不从?只是晚辈之道侣,眼下虽未能入道,但将来未必没有入道机缘。若是侥幸功成,还请一同接引山门修持。” 品约一怔,心中大为惊奇。扫了未衷一眼,大袖一拂,道:“我允了。” 齐玉清这才欢喜拜谢。 归无咎陷入抉择之中。 品约所持之论,乍一望去似乎极具说服力。季札、扶苍很显然已服膺其论,否则二人断然没有必要匆匆离开。 但归无咎仔细思索,明断本心,以为品约之论似是而非。真正的“功德圆满”之选,的确应当是那至今未出的第四人。 所以,品约眼前的作为,纯属他一厢情愿,和自己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但是,这元初玄境实在太过微妙,就连归无咎这样层次的道缘感应,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是对的;未必没有极微小的可能,品约的确是赌对了。 虽然这可能性极为微小,但是归无咎却不愿意静观其变,等候天意裁决。 他习惯于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 归无咎目光一凝。 品约缓步上前,要和齐玉清完成“问境三玄”的最后一关——问明生辰八字,缔结缘法联系。 或许对于旁人而言这一关是否能成,还是未知数,否则这三次之限,就不会难倒了多少近道大能。但品约知晓,对于他们一行四人而言,这一步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品约正要出言,忽觉背后穹窿一震。 一道弥漫天地的伟力——此力不能以大小强弱形容,似乎独断万古而长存,历经千劫而不坏——轻轻一叩,落在阵门之外。 天地浮沉中,似有一剑来。 只是这一剑不是剑气径直劈削下来,而是轻飘飘的游走一圈,剑身光芒一照。 品约猛地回首一望。 只这一照,那紫白二色结界,忽然浮现出万千破碎鳞影,已是摇摇欲坠之象。 品约面色陡变。 他已经尽可能高估了归无咎的实力,但是还是没有想到他的实力竟然一至于此!若是这剑光肆无忌惮的落下,那么此法阵决计坚持不到六刻钟,甚至六十息也欠奉! 既然如此,就唯有施展那最后的手段了。 品约放缓语气,道:“某施展一道手段,不以常法问明时辰推演,你勿要惊慌。” 齐玉清认真点头。 因为归无咎身躯凝立不动,并非是以剑身法相直接劈砍那禁阵;那剑道伟力,也不是低阶修士的修为所能感受得到的。空蕴念剑至抽象的一击,以形象而论,不过是清风拂面而已。 所以齐玉清乃至齐梁等人都恍然未觉,全不察两位近道大能已然开始角力。 至于禁阵之上的裂纹,他们更不疑有他,只道是此阵法自然的演化气象。 品约一声断喝。 同一时间,结界之内,无论是齐玉清、未衷,齐梁等人,还是那一行黑甲卫士,乃至近前观望公主游行盛典而误入禁阵之内的百姓,身躯都为一朵若隐若现的花骨朵包裹。 那花骨朵极快速的张开,一花分八瓣,每一朵花瓣上皆有一字。 合起来看,似乎是生辰八字的意思。 归无咎双眉一挑,没想到品约竟是打的这般主意,借此消磨自己战意。 若自己一意出手,就是双输结局。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生辰彰显 无序有序 阵壁之上,花纹隐现不断,倏忽将散之时,又化作生辰八字,如是浮现,隐散。 问道三玄, 收录关门弟子,有一桩要害处——那就是在最后履行“一问”、推演契合与否之前,不能提前知晓所择弟子之生辰八字。哪怕是无意中知晓,缘法亦随之散去。 所以陆庄和时广南争夺弟子之时,在陆庄作法的环节,时广南绝无意窥伺。若是提前泄露了天机,纵然陆庄失败了, 时广南也失去了再试机会。以至于主动封闭五感六识之法, 大有必要。 当然,对于大神通者而言,想做到一件事或许未必能够如愿;但不想做一件事终归十分容易。若是归无咎对齐玉清有意,哪怕品约并未施展任何遮掩法门,归无咎又要出手相夺,同时屏蔽了对齐玉清生辰的耳目感知,也决然不会有什么困难。 但品约施展了一门奇妙手段。 禁阵之内凡所笼罩处,每一人的生辰八字皆被推演出来。不是示之于目,示之于声,而是和那紫白二气所化的大阵魂魄相连,不分彼此。若是归无咎存了定要打破这禁阵的心思,神意一合,避无可避。在大神通落向那大阵的一瞬,附加的讯息便映彻于归无咎心田之中。 这样层次的碰撞,不是遮掩五感所能解决问题的。 很显然,若是归无咎窥见了齐玉清的生辰八字,那么此人即与他无缘。 而品约自己却不受这限制——因为在花苞盛放的一瞬,他与齐玉清之间, 其实已经开始了“问对”之仪式。齐玉清姓名显现, 甚至可以说是这仪式发展的结果。 退一万步说,纵然归无咎真的能够做到弃绝观名而威力不减,此举也并不明智,徒为意气之争。 扶苍蓦地转过身来,笑言道:“归道友。齐玉清入我门墙,已成定局。你既注定不能成功,又何必在此踟躇?不如各持己道,信奉不疑——你且坚信自己寻那第四人才是‘功德圆满’之人前去寻找,静候天命胜负,岂不是甚好?” 在齐玉清心花绽放之时,他感受到自己与齐玉清之间缘法联系极醇极厚,竟似比想象中还要好上三分,不由心中大为振奋。 最后一丝失败的可能性也完全消弭了。 同时也更加印证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眼前这齐玉清,的确应当就是那“功德圆满”之人。 归无咎忽一抬首,眸中现出一丝惊讶。 品约虽然得意,但心中始终是如临大敌,始终关注着归无咎的一举一动。若归无咎真的做出了掀棋盘的选择,他也好提前应对。此时循着目光一望,也不由微微一愕。 原来,此间竟有一人,身在花苞之中,且那花瓣已然绽放。但头顶却是空空如也,并未显出生辰八字字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齐玉清所择如意郎君,一名身无修为的凡民书生。 品约此法用以劝退归无咎的讯息,其实只是齐玉清一人之生辰;但此法可发而不可收,禁阵笼罩之下,范围内所有人都呈现生辰。且这阵力极强,哪怕是功行稍弱一些的同境界修士,在其中也难自遮掩生辰八字之显化。 谅这小小凡民,有何本领,竟逸步于自己演算之外? 师徒仪式之后,倒是要好好看上一看。 反正他是答应了齐玉清,要携带她这道侣同入山门的,左右是名正言顺。 品约正自思量,齐玉清那里,却发生了更奇特的变化。 因为齐玉清缘法醇厚,且禁阵演化,是以她为主。再加上品约要在齐玉清这里先完成自己“合缘演算”的手续,故而齐玉清生辰八字的显化,自然要较无关的旁人慢了一丝。 眼前奇景异常扎眼—— 他人头顶生辰八字都是静态的,屹立飘浮,横成一列;而齐玉清的生辰八字中第三段“日柱”部分,却不住地闪烁跳动,莫衷一是。 归无咎也主意到了这一异常。 功聚双目,看清楚跃动之象,其实是“辛丑”、“壬寅”二字之间反复变幻所致。 品约暗暗纳罕。 由于时辰数是子时已明,所以齐玉清当是出生于辛丑日和壬寅日子夜之间,莫知所属? 自己这一门演算之法,可是能够精确到万分之一的刹那。 齐玉清的出生时辰,委实太过巧合了。 同时品约更是满意——齐玉清连生辰都不定,自己心意演算却都感到十分顺遂圆满。这说明无论齐玉清生辰隶属哪一日,和自己都是无比契合的,无有变数。 只是……若不能明了,就无法对归无咎造成真正的牵制。 品约双手持诀,蓦然一定! 齐玉清头顶八字之相跳动终于渐渐缓和下来,归于静止,落诸于“辛丑”二字。 壬寅年,甲辰月,辛丑日,甲子时。 齐玉清生辰八字,昭然明白。 但就在此刻,忽然发生绝大变故。 齐玉清忽然面色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自额头滚落,旋即眼前一黑,身躯缓缓软倒。 谷化 品约一惊。 此时距离神意之中立下师徒契约,尚差了最后一步。 齐梁等人原本侍立一旁,面色异常欢喜,似乎已在畅想朱方国的永固江山。见此异变,不由脸色发白。不过好在其等尚有些许定力,知晓上真必不会袖手旁观。 品约伸手一摄,将齐玉清揽在怀中,同时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面色随之一变。 就在此时,那紫白禁阵一阵摇晃,只剩下极淡薄的一层,似乎随时可以将其打破。正是归无咎一连施展空蕴念剑两道轻微剑意,一正一反卷了过来。 品约内忧外患,却未慌乱。一面为齐玉清诊断究竟,同时足下已布好了一张“星环传送图”,一旦归无咎击破禁阵,他随时能够暂避锋芒。 但归无咎却并未继续出手。 功聚双目观望数息,归无咎轻轻叹息,道:“混沌无定……品约道友。你是弄巧成拙了。” 品约探查既毕,前因后果立刻了然,面色忽然十分难看。 齐玉清的资质,与他是天作之合。 品约自己所持神通,讲究定名设环,规律呈现,立下种种有序规则,诱导旁人往“定序”里钻。而齐玉清的奇特体质,却是无序无定之极致。 二者一正一反、一阴一阳,若是选择她为自己的传道弟子,不但品约神通大成无碍,且极有可能其中还蕴藏着能够令他更进一步的可能性。 也正是因为这份特殊契合,相隐而潜,所以以品约的道行,观察齐玉清良久,竟然并未察出齐玉清暗藏微恙。要知道这可是连功行远逊于他的杨颠也能自做到的事。 方才品约犯了一个重大错误——他强行推演齐玉清的生辰八字,将混沌虚像演化为实象,却是强使无序化归有序,命理相冲。好似一位美人,戴上面纱方显朦胧有致,韵味无穷,你偏要将这面纱揭了下来。 当年齐梁虽也进行过这样的推算,但是其实他并未能推演出真正结果,最终只是猜测了一个日期。 无序归定序,剧烈冲突之下,齐玉清身心立刻受损。 这损伤极为严重,以品约的手段,亦觉得要复原极为渺茫。 前后因果,只觉造化弄人。 “我来试一试。” 品约抬首一望,说话的是今日即将和齐玉清定下名帖的道侣,那凡俗书生。 不对,此时所显现者,分明是一位元婴修士! 品约、归无咎都是心意一动,同一个念头在二人心中浮现—— 第四人出现了? 归无咎敛神内观,只觉其人道基缘法,更在齐玉清等三人之上。事实上这位名为“陆青雨”的青年,的确在归无咎备选的十二人名单之中。若是一个一个来试,此人当排名第三。 转瞬间的功夫,未衷已然将齐玉清抱在怀中,法力传渡。 同时一步踏出。 未衷对于齐玉清的病症,认识之深刻,反而在品约之上。 齐玉清混沌无序之体,不可强使之定。若是强行束缚,反而伤其本性。须以另外一种无序律动加以中和,使其回归动态的平衡。此时未衷所要做的,就是恢复齐玉清的“律动”。 犹如一只被强行固定的钟摆,此时需施加外力,令其重新摆动起来。 二人相拥起舞。 未衷看得很清楚。先前她为齐玉清治疗微瑕时,齐玉清只是微有不谐而已,所以自己纵然以凡人身躯出现,和上齐玉清的节拍也就足够了;但此时齐玉清本身节律被打破,自己再度以凡人之躯与她共舞,作用只怕微乎其微。 唯有以自己为主,恢复本来的一身法力,施加外力引导。 最初几步尚有些步履蹒跚;但是七步之后,二人都是进入了《八部沧澜曲》的节奏中。 未衷暗自叹息。 其实这七八日以来,她之所以显化形迹,一半是要追索自己行步于元初玄境真正的使命;另外一半原因,倒是要逃避近道大能“垂爱”的麻烦。 但此时此刻,近道大能当面,她却主动站了出来。 因为修道人讲究顺心意而行,未衷心中既隐然生出了对齐玉清有所歉疚的念头,对于此心念就不能视而不见。尤其是她坚信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人能够使齐玉清有复原之望皆更加不能退避。 更何况…… 禁阵之外的那道身影。 纵然那非是真人,但是有他在此,似乎不会出现什么太坏的结局?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得失法度 含章可贞 此时的品约,忽然陷入极大的矛盾和迟疑之中。 以他的眼力,立刻就能断定——齐玉清之“夫婿”,这位终于现世的“第四人”,根基福缘异常深厚,至少和齐玉清有一争之力, 甚至犹有过之。 极有可能归无咎才是对的。最终是此人命定“功德圆满”,也未可知。 是否要放弃齐玉清,转取此人为关门弟子? 毕竟,他三次机会尚未用尽。 其实以齐玉清“无定序”和品约“规定法”之间的玄妙契合,纵然眼前这人又胜过了齐玉清,还是齐玉清对他的吸引力更大,品约不大可能改弦易辙。只可虑的是齐玉清身受重创, 极有可能无法复原。 若齐玉清恢复圆满, 他依旧是优先属意于齐玉清;可能与不能,并非他说了算,眼下却是未知之数。 可他又没有时间等待—— 若不能尽早下决断,一旦归无咎攻破禁阵,自己优柔寡断,反失良机。 品约转身一望。 归无咎目光聚敛,只是极为平淡的落在那人身上,态度从容并不着急,似乎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 品约终于决定,暂且等候。看一看这人的“治疗”手段到底如何,再言其他。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品约心中计较已定之时,这里又出现了意外! 未衷舞动的身躯之上,一缕字迹悄然浮现—— 乙卯,丙子,甲午,庚辰。 竟是生辰八字浮现了出来。 虽然这出现的过程极缓慢, 极挣扎,字迹亦稍显模糊。不若其余人那么历历分明。 品约所施之法门, 不知为何等候了这许久才显现出来。 品约心中灵光一显,暗道不好。 和齐玉清不同,他并未和未衷提前施展那问缘推演的法门。所以未衷生辰暴露出来,传道之缘就无从谈起了。 索性也就断了念想——自己的弟子,非齐玉清不可。 但是此无意之举,却使得自己和归无咎的过节,又加深一层。 他四人争夺机缘,本是道则所限,英雄角力,胜负各安天命。其实若是他选择了齐玉清,归无咎阴差阳错之下寻到了这第四人,二人也可说是各取所需,立刻就能化敌为友。 退一步说,就算这第四人并未出现,最终自己占了功德圆满,归无咎抱憾而归。那也只能说是自己运气谋算占了上风,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可是现在,自己和齐玉清先完成了契约,而无意间又毁坏了归无咎和那“第四人”的机缘。 虽是无心之举,也可算是实实在在的过节。 很明显,眼前那人之生辰八字,已入归无咎之眼,无法故作不知。 归无咎双眉一凝。 放眼望去,品约分明发现,看了一眼那生辰八字,归无咎似乎并无失望、惊怒之意,反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其实未衷据《十二上玄经》入元初玄境,独居一种极微妙的层次,和此间生人、客人都大不相同。品约这演算法门虽然威力惊人,却也决不能够将未衷紫薇大世界真身的生辰推演出来。 若要做到这一步,至少要相当于季札等四人演化神通,第一次推演时的手段,打破这方天地一线缝隙不可。 但是好巧不巧,在先前礼官问明生辰的当口,未衷所提供的却是真实的生辰,并笔之于书。由是却是留下了一丝线索,此法门浸淫许久之后,终于呈现出来。 归无咎神意观照。 未衷相貌气质和自己相近之处,生辰之数,逐步抽丝剥茧,推及原始,由一点张开,最终成就完整具象,出现在他面前——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一曲既罢。 恢复道元婴境的功行之后,这一次舞曲节奏陡然加快了许多。 未衷将齐玉清扶在怀中。 整个舞曲过程,齐玉清神识内藏紧闭,全凭未衷气机引导,犹如操纵木偶。 可以望见,齐玉清虽似处于昏睡之中,但是气机平复,面色十分平和。更重要的是,其神韵之间,多出了一丝如梦如醉的混沌之意。只是此意甚微,尚需以极大功夫蕴养。 品约走上前来,伸出手指一探,精神随之一振。 谷梧 他已探明,虽然复原需要极大代价和极长的时间,但终究是化不可能为可能了。这“第四人”的手段,非同小可。 归无咎随意伸手一刺,将那禁阵打破,一步踏了进来。 齐梁等人忧心于齐玉清之境遇,神不外驰,只是方才隐约听闻品约似乎在和一位同道对话。一个恍惚,才发现近处又多出一位近道上真。 归无咎微一致意,也未急于出手。 他看的明白,品约足下法阵已提前布好,若是自己出手,他必然遁走。虽然自己有追索之法,但是他的目的也不是要和品约决一胜负,自然不必如此麻烦。 归无咎淡淡道:“品约道友,看来,你还是坚持了最初的选择。” 品约面色不变,漠然道:“不是坚持,只是机缘巧合,不得不如此。只可惜归道友你的弟子机缘,被我毁去了。” 归无咎沉吟良久,道:“那也未必。” 品约猛地一转头,微显诧异。 旋即转念一想,归无咎神通手段之强不可测度,莫非他有观望本名之后依旧将其人收录弟子的办法?若是如此,二人也不算就此结下仇怨。 当即言道:“若归道友你有补救之法,那此局是你胜了。‘功德圆满’归你所有,本人大约是抱憾而归了。” 未衷听品约几度称呼,确认自己并未听错,双目一眨,有意无意的朝着归无咎观察。 归无咎仔细打量品约神色,略显惊讶的道:“但是我看品道友你的气象,似乎并无‘抱憾’之意。” 品约眸中锐芒一闪,道:“得失相辅相成,这一次挫折,算是补足根基罢。” “在真魔二十四界中,我背后圣门及婆娑界较之季札、品约所居湛崆、循卢二界,其实根基大大不如。某蓄势已久,屡得机缘,以厚积薄发之势,终于能与其一举争衡。但也正因为如此,时时以争先为念,猝临机缘之时,反而失却退步静观从容之心。若是能够再细致三分,又或者本人原先就一直处于领先地位,今回未必不能处理得更妥善一些。” “但经此一波折,这一环算是补足了。某又何憾之有?不过是替她复原疗伤,固本筑基,多耽搁数百载又有何妨?” “无论是我,还是季札、扶苍道友,都必与归道友你有再会之日。” “翌日再见,真魔二十四界中执牛耳者,舍我其谁?” 音声荡荡,响应不绝。 微一转身,品约又对齐梁言道:“你放心。既收了你女为徒,虽眼下有些困难,必还她一个飞升正果。” 话音一落,品约将齐玉清轻轻拿住,足下传送阵刺目光华一起。 他与齐玉清二人,身躯渐渐淡薄,顷刻就消散不见。 齐梁心中一阵惘然。似乎有些伤感;但是忧虑之意却骤然消去。近道大能,承诺极重。品约所许的,甚至不是“功成近道”,而是“飞升正果”。齐玉清果然是得了大机缘,若果然能成,也是好事多磨。 只是父女二人再相见已不知是何时。 他虽是元婴修士,但是模模糊糊却也能感受到,无论是收齐玉清为徒的品约,还是眼前这位英挺青年,似乎道行都要较杨颠高出甚多。 归无咎上前一步,和未衷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归无咎言道:“真界幻界,实相虚相?” 未衷心中一动,双眉轻轻一跳,又眨了眨眼。 归无咎已然看出了眼前之人的来历。假扮近道大能行事的,正是她的手笔。剩下的问题,就是她在元初玄境出现,是主是客,是真是幻?其实通过她以“未衷”和“轩辕怀”两道气机显化的因果和神神奇手段来看,归无咎已然有了答案—— 此人与自己来处相同的可能性极大。 未衷此时的反应,更令归无咎十分确信。 归无咎并未见过小妹长成之后的相貌,但是“归无咎”名动一界,她却必然识得自己。看她神色,归无咎的疑问分明就是她的疑问,拿不定眼前之人的真幻之别。 未衷沉吟道:“我为真,彼为幻,我为实,彼为虚。” 归无咎哈哈大笑道:“直言说罢。我是来自紫薇大世界的客人。菡贞,五百年后,终于在此相见。” 未衷听到“菡贞”二字,面上终于泛起惊喜。 他的本名,自入道后一直深藏于心,从未透露过。 归无咎小妹尚未出世之时,其父便请人断下姓名。若是男子取名为“含章”,生女子则取名为“可贞”,也算是寻章摘句,有经典可依。但是诞生之后,其母嫌“可贞”二字过于中和平淡,没有女儿气息。于是又通取首尾,定名为“含贞”。 又过了两月,似觉此名依旧寡淡,又更名为“菡贞”。 是时归无咎对这姓名并不以为然,但其母却甚是中意。 未衷信步上前,浅笑道:“四哥。”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一主三宾 行前启发 五百年前之际遇,扑面涌来,如在目前。 归无咎笑道:“你我二人本为至亲,在此间相遇,却有一场传道之缘,不过无须以师徒相称。” 未衷闻言, 先是有些诧异;忽然抬头向天一望,似乎在体察着什么玄妙的气机变化。 少顷,未衷瞳孔微微一动,面露微笑,用力一点头。 归无咎此言一出,她便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大契合、大圆满, 似乎自己来到这元初玄境,正是为了与归无咎的相逢。 自己怀中忽地空空如也, 所持之《十二上玄经》亦不可复见。 自己要引用经卷文字,似乎已不必借用其物,心念一动自然而然就能做到。 此经是未衷从真实世界中带到元初玄境的唯一一物,又有随缘点化之功。前番虽然化形为《八部天澜舞》的载籍皮卷交给齐玉清和齐梁,但其本体并非因此失却了;而是裂形呈现,不伤本源,过了一阵,自然重新回到她身上。 而演化那二册卷书,为齐梁所珍藏,却又并不因此消失。 直到此时此刻,此物才真正消失了,演化为一界之际遇因果,令未衷所知更多。 前番与季札相遇后此心为何不谐,也一并了然。 原来,这元初玄境之中, 一阴一阳,一虚一实, 两两相对。都是个“一主三宾”之象。 所谓一主三宾, 于阳面是归无咎、季札、扶苍、品约四人, 归无咎为主,其余三人为宾;于阴面则是未衷、齐玉清、楚秀实、丁紫岱四人。未衷为主,齐玉清、楚秀实、丁紫岱三人为宾。 季札寻到了未衷这里,是为主宾失序,所以不谐。 如今归无咎与未衷相遇,那天地生成的圆满之意扑面涌来,立刻令未衷知其合宜。 未衷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皱眉,道:“只是生辰八字提前显露于外,似乎和立下问对之缘有些关碍。” 对于近道大能“一饮一啄”之缘法的种种忌讳,未衷也是略知一二。 归无咎笑道:“无妨。” 话音一落,归无咎伸手一点。 这一点指向未衷之额头,若是连结,问道三玄中的传道之缘,便能就此立下。 但这一缕光芒即将连结的一瞬,未衷身上果然有一丝异样之力散发出来,形成一道屏障,阻止了归无咎的这一点连结。 此障和道法中所谓心魔障、知见障、绝情障等种种障碍相同,正是因归无咎提前知晓未衷之生辰,所以自然形成,凝成实相。 归无咎面色不变,只是双目微微一闭。 未衷忽然发现,二人之间多出数点极微小的光点。 在旁人看来似乎只是星光闪闪,未见惊奇;但未衷却能感受到,其实这是归无咎将识忆之碎片,凝练成至精微的一点。 不过数息功夫,那一道看似坚韧异常、无形而有相的“屏障”之力,渐渐被这许多星点吸纳了进去。 这是所谓的“前缘”。 缔结缘法牵连前不可知其姓名一事,虽是不可逾越的规则,但其实也有例外。 若是在二人相识于成道之前,甚或有血脉联系,自然相知极详。入道之后一分一合,重定道缘,却能够不受“先知生辰”的影响。但这种情形极为罕见,因为若是一人修炼到近道之境、等候三问破关的程度,其成道之前的故交,只怕都成为一抔黄土了。 唯有归无咎与未衷如此奇遇,方能得见。 那一指点中未衷额头,二人立刻缔结了玄妙难测的联系。 道统相传,推此及彼。 归无咎道:“你我当往海外觅一座名山,成大神通。功成之日,对于菡贞你也有莫大好处。” 未衷一点头,上前一步又立刻止步,若有所思道:“正当如此。只是有两位道友,小妹还要助他们一助。” 归无咎神意一散,立刻了然。颔首道:“也好。” 遁光一起。 周遭齐梁等人一同下拜恭送。 …… 此时季札、扶苍及楚秀实、丁紫岱等人,皆在茂名山中。 在归无咎和品约角力之时,季札和扶苍也面临一场决断。 虽然杜绝了“抱憾而归”的可能,二人都是心中有底。但是峰回路转和得之不喜之间,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二人略一揣摩,以为定位的关键在楚秀实身上。 谷晶 在个性抱负奇特的楚秀实这里,这两句话皆是有解——若是他一意不允,百般劝说也无用,最终忽然回心转意,可以说是峰回路转;但此事也有另外一解,将二位上真耐心消磨殆尽,最终就算成了,似乎说是得之而不喜也说得通。 楚秀实占据了一个考评,丁紫岱自然占据了另外一个。 由于季札二人之于楚秀实、丁紫岱注定是不争不抢,一人一个。索性扶苍索性点明来意,将丁紫岱也带到了楚秀实一贯修行的茂名山上,四人聚而观之。 这也是对于缘法的一种“搅动”。 审辨良久之后,季札、扶苍二人,都是坚持了最初的选择,扶苍中意于楚秀实,季札中意于丁紫岱。 可是二人都各自遇到了难题。 楚秀实依旧是心意不改,立志独自修道。 其实他也是松了口的,若是成为近道大能的授业弟子,得传道业、指点修行,亦无不可;但唯独不愿意做那“问道三玄”的关门弟子。 扶苍开示良久,依旧无果。 而丁紫岱却无这般志趣,季札提起收徒之念,他便欣然相从。 可是即将缔结因缘之时,丁紫岱却提出了一点——他的修行之道,似乎持定了唯有通过那独特的“武学”之路,方能上进。其余道术神通,于他皆是无缘,不知上真能否解之。 季札一听,心中不以为意,只道是丁紫岱既往所见道术过于浅陋的缘故。当即点化一道高深法诀,欲与丁紫岱作心印之传。 但一试之下,结果却令季札心中凉了半截—— 丁紫岱得闻其法,竟如风过茂林,而树叶纹丝不动。 法诀不能习得,神通自然也不能习得。 就此僵持之际,忽见祥光一落,显出二个人影来。 是归无咎与未衷到了。 季札神色一正,道:“恭喜归道友。其实四句之卜一出,我等心中有数。道友功行一枝独秀,那缘法最盛的‘功德圆满’之评,多半要落于你手。我等只是尽力一争罢了。如今果然水到渠成,未有变数。” 这千秋城对于近道大能而言不过是泥丸之地,王都下发生的一切,季札二人自然也是了如指掌。 扶苍冷冷道:“这品约倒也是个人物。我等但闻其名,未见其人之时,倒是小看了他的器量。” 其实季札、扶苍二人,巴不得齐玉清再无法治愈。对于未衷和齐玉清之间的交情,倒是有些深以为憾的意味。 未衷上前一步,对楚秀实、丁紫岱二人微微一笑,道:“二位道友,数日不见。” 她一出声,楚秀实、丁紫岱都是面露奇色,立刻将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一道形象重叠起来。 明明面容相同,可是若非未衷主动招呼,他二人竟是不能记起。 不过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形象又大有不同。 和楚秀实相见时,未衷是以近道大能的身份出现;而到了武举会馆中,她却成了和丁紫岱功行相若的金丹修士。如今未衷的修为在二人心目中一升一降,居然是一位元婴修士。 未衷自袖中取出两道卷册,分别交给二人,道:“二位仔细观辨,不久之后便有答案。” 这后半句话,不止是对他们二人说的,亦是对季札、扶苍二人说的。 二位上真果然心中一动。 旋即敏锐的想到,打破眼前僵局的转机,在未衷这里。正如她先前为齐玉清治疗宿疾,此人确乎有超越其余三子之上的秘密。 归无咎微笑道:“此间事了,归某便告辞了。” 季札微以拱手,道:“日后终有再见之日。” 归无咎、未衷,复驾遁光起身。 行出千余里外,归无咎问道:“你所赠之物,有何玄妙?” 未衷答道:“和齐玉清一般,这三人都是身负不俗根骨。齐玉清之资质号称‘混沌无序’,而楚秀实之资质则为‘慧心观神’;而丁紫岱之资质则为‘百炼真定’。” “因机缘巧合,齐玉清资质之奇,小妹一眼便发现了。但另外二位却在萌芽之中,第一次见面,竟未识出。方才悟得‘一主三宾’之理后细心体悟所习道法中的文字,方才寻出端倪来。” 归无咎略一推演,立刻推敲出来,品约以设立规则致胜的“规定法”神通法门,和齐玉清的“无定序”之间,有着妙若天成的联系。 至于“慧心观神”,不必细想也能知道是神识一类的天赋,自然极为契合扶苍的魔瞳神通。 只是季札的本命神通是一道逃脱困锁之法的遁术,而丁紫岱以武学入道,天资是甚么“百炼真定”,二者相通之处应在哪里,一时间却是推演不出。 茂名山上。 楚秀实忽将卷册一收,身上似有紫气一现一隐,旋即来到扶苍面前,郑重道:“我愿做上真的关门弟子。”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功成不喜 峰回路转 扶苍精神一振。 不过他虽然心情转好,但还是并未直接接受,而是微笑着问了一句:“能否告诉我,你为何回心转意?” 楚秀实淡淡道:“经由方才那位未衷道友所赠之物,我对于本身禀赋的认识,以及感应之灵敏, 又上升了一层。” “先前之所以拒绝,推之以古卷经籍记载,其实只是托词。真实原因是自幼而来的一道心念——当世大神通者所修关门道术,并无与我十分相契者。勉强为之,是自绝前路。” “就在方才,晚辈内心感应,陡然提升了一层。似乎真人将传之道术是一道精神类神通的极致,恰好于我是最相得者,或能打破再传者难得大道的桎梏。退一步说, 若是自真人那法诀亦不能窥见破境飞升之路,那么独自修持,也是无用。” 扶苍拊掌大笑道:“好,好,好。” 旋即伸手,掌心轻轻向前一托。 似乎有一个半球形的光罩,一跃而起快速涨大,然后翻了个筋斗,化作宛若玉琉的二十四道,将扶苍和楚秀实一同包裹其中。 问明了生辰八字之后,一道若有若无的心印宛若人物倒影,从扶苍身上“倾倒”过去。 列位上真的心印连结之法,示现于外也是各自不同。 玉琉之形只是存在了约莫七八息,立刻消去。 然后清楚的望见, 扶苍一双明眸,自极刚与极柔、极明与极暗之间转换了七次。 季札在侧旁观,此时忽觉有些微妙。 眸中光华流转,本就是扶苍的人物特色之一。但是在季札看来,其眸中星芒演变之深邃、动人,却无过于此时。 这七个瞬间,倒似有些“刹那永恒”的意味。 反倒是楚秀实,得了传承之后好端端的立在那里,身上并未有任何异变。 七息之后,扶苍目光一定。 观其神貌,竟似莫名有一丝寥落之意。 季札暗自惊讶,这一道缘法连结明明是成了,可是扶苍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当即试探着问道:“扶苍贤弟你……” 扶苍摆了摆手,淡淡道:“罢了。真魔界中,自有再会之日。” 又道:“走吧。” 旋即伸手一挽,已与楚秀实并肩驾云而起。 行出一阵之后,楚秀实迟疑道:“师父……” 在缔结缘力契约的一瞬,楚秀实分明感受到一种仿佛天地生成的相容感。似乎彼此之间,一师一徒,都是天上天下唯一之选。以他的心性之冷静,也不由十分振奋。却不知扶苍为何寡淡如此。 扶苍目光投向远方,道:“与你无关。你且放心,依你资质,定能得飞升正果。” 只是他声音虽然缥缈,但从目光浮动的明暗和频率上可以看出,此时的扶苍,其实并不平静。 季札等三人,道行相若,但是神通性相不同。 诸如品约和齐玉清,其实这二人的契合程度尤在扶苍与楚秀实之上。但就算齐玉清身上无恙,品约与其缔结师徒之缘后也不能立刻获得好处。所谓神通推演之大效用,总要等到功成圆满、破境飞升的那一瞬。 而扶苍则不然。 他的神通路数,讲究彻上彻下,一步贯穿。虽然他的神通也并未真正炼成,但是在与楚秀实结成师徒的一瞬,他之所得,已是高屋建瓴,尽在胸中。 所谓“一眼万年”,方才眸中七变,犹如大梦七回,轮转七世。不仅令扶苍看到了自己神通的极限,亦看到了许多玄妙莫测的精彩。 其中最重要的,是他这道神通的源流。 扶苍依稀看到了无穷上古之初,这一门神通,分明是一位大魔尊和另一位神通广大之人斗法所设。 对面所用的手段,似乎是剑道中与之相类的神观之法。 那一战是大魔尊败了。 一战之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神通在大魔尊手里已然演化到了极致,但依旧不是对面那人的敌手。 更要紧的是,比斗的意义非比寻常。那等层次的人物交手,又怎么会是单纯的意气之争?其实神通就是一只渡河之筏,走到尽头,是为了获得一物。 可是一战落败,那原本等候于终点之“物”也就不复存在了;或许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换言之,他这魔瞳神通,眼下看似厉害无比,但就更高层次来看,最终却是一条死路。 是以今日虽然寻得有缘,却功成不足喜。 …… 茂名山中。 谷又 季札又等候了一个时辰,才见丁紫岱将那道法诀收入囊中。 季札问道:“如何了?” 丁紫岱摇了摇头。 季札面色一变。 只听丁紫岱言道:“那位未衷道友所赠之物,效用极著,令晚辈通彻了许多道理。只是于修习道术神通之间,并无太大帮助。” 季札面色阴晴不定,沉吟半晌,忽地指尖一拈,成了薄如蝉翼的一叶信笺,又道:“你且试试看。” 这一叶信笺上记载,是季札所修道术中入门根基之法,最是简易不过。 丁紫岱将其接过,默默吐纳呼吸了一刻钟,缓缓摇头道:“还是不成。” 季札心中,轰然一响。 若是连这最简明的法门都无法修持,那进阶的神通道术,更加无从谈起。 随后季札思绪飞动。 品约归去之时,神气未挫。且齐玉清之伤势因为得到未衷治疗的缘故,未必没有恢复圆满的可能性。是不是说……品约所应之辞,其实是峰回路转;而自己这里,才是抱憾而归? 这个念头,极其猛烈,似乎是最后的真相,不容置疑。 想到这一层,季札心中竟隐有万念俱灰之感。 良久之后,季札一声叹息。 整理心情,他忽然自袖中取出一只纳物臂环,索然道:“功诀道册虽于你无用,但是其中也有不少外用奇物。尤其是金丹、元婴境合用的法宝,着实为数不少。你我有缘无份,这些就赠于你了。”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之中,季札最精通于炼器之道。这些年筹备推演法门的过程中,闲暇炼制的宝物着实不少。 大袖一拂,季札便要离去。 丁紫岱忽道:“上真且慢。” 季札一驻足,道:“还有甚话,或是要某出手助力的,你尽管直言。” 丁紫岱面色有些犹豫,缓声道:“晚辈有一个感觉,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似乎……晚辈依傍自己的修行之法走下去,不修其余法门,也未必不能为上真的破境之道提供一丝助力。” 季札闻言一怔。 丁紫岱此言可谓荒诞,因为问道三玄的路子,就是亟待破境的近道大能以传道弟子、修习本命神通为媒介,获得破境机缘。不修习其余法门,此道又从何谈起? 但相交不过数日,季札知道丁紫岱乃是心性极为笃实之人,断然不会信口开河。 丁紫岱缓缓道:“弟子观武道之均衡而修炼进益的境界,名为百炼真定……” 季札目光闪烁,忽然伸手一摄拿,已自丁紫岱身上取回一物。 不是他交给丁紫岱的那简明功法;而是未衷赠予丁紫岱的卷册。 张开一览,季札先是有些不以为然。但观望渐深后,他之心神却转而沉浸进去,不久之后缓缓闭上双目,身躯凝立不动,仿佛入定。 这一入定,就是整整三个时辰。 待其自定中返归神识之时,天色已然近黑。 丁紫岱接过季札交换过来的卷册,见季札面上看不出喜怒,一时却也有些忐忑。 季札忽然仰天长笑三声,才道:“幸得你自竟有如此见识。若是你感应稍浅,又或者以为此念离奇而不敢直言,你我之间的师徒之缘,险些就要错过了。” “你所言不差。你且依照固有的修行之路走下去便好。” 原来,丁紫岱观武学之道而成法的天资,名为“百炼真定”,也有独到优长。 此天资骤一观之,不过是浑身金刚不坏,有类于上乘的炼体法门。以季札的眼力来看,这点天资可谓是不值一提。 但这“百炼真定”之躯,暗藏一个独到优点,那就是对于空间的形变、撕扯、破碎抵御力极强。修炼到第三层,纵然高明如季札的那道遁走神通,亦能完全承受。 所以,丁紫岱其实并不需要学习什么,只要实实在在“经历”过便可。在季札法诀将成未成之际,由他携带丁紫岱反复穿梭引渡,感应精微。 他们这一对师徒之间的教学关系,却是颠倒了过来,不是丁紫岱学习季札的神通法门,而是季札学习丁紫岱的“百炼真定”之体。破境飞升之后,季札将“百炼真定”之法和他自己的幻变遁法结合起来,等若将自家神通道术又开辟出一片新领域,“遁空”“定空”相合,妙用无穷。 而在丁紫岱那里道理是相反的,其实他也不必习得季札的定空秘法,而是将这一过程,当做磨炼自身、增长道行的工具。 季札不再迟疑,立刻问明生辰,收下丁紫岱为关门弟子。 仪式既成,季札自嘲一笑,道:“不过是小小惊吓,说是峰回路转,也未必尽然。” 丁紫岱不解其意。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重回故地 损益曲折 归无咎与未衷,施施然回返。 仔细一思量,最适合的修炼之地竟是现成的——那就是归无咎的来处,东玄仙岛,太华岛。 那火山洞穴之中观望紫薇大界宛如日出的景象,未必就只有那一点用途。因为归无咎所谓之“飞升”, 其实是回返。望见本源归路,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助力。 其实太华岛火山之奇特季札、品约等人也未必不能想到。只是其等一来无力与归无咎相争;二来那“紫星”毕竟是归无咎的来历之地,不难判明,就算都有好处,其对于归无咎的好处,也多半较他们三人为大。 所以, 他们三位是注定不会故地重游的。 回返路上,未衷将既往的修道履历, 如何无意中来到“舍缘观”这奇地, 以及修习《十二上玄经》中的玄妙,一同讲述了一遍。 归无咎一直气度凝徐,听闻有许多和紫薇大世界当世第一流嫡传有过交集的人物,不知幸与不幸,有缘无缘,都一同汇聚于“舍缘观”中,不由若有所思。 除此之外,那舍缘观遍观一界之妙用,四象七星阵能观天下英杰,甚至连归无咎和轩辕怀身分五境、在幻境中交战的情境亦能复刻出来,却令归无咎不得不有所动容。 如此手段,再加上未衷既出现在这元初玄境,和自己因“明轮”神通而有今日遇合。那么她入道至今是哪一道力量再推动,已是再清楚不过。 未衷忽道:“小妹能望见四哥你在紫薇大世界中步步走来,直至登临绝顶,心中为你遥祝, 为你欢喜。只是你却始终未知小妹的下落何在。这数百年来,难免令你时而忧心萦绕。” 归无咎微笑道:“那倒没有。” 未衷双目一眨。 归无咎莞尔道:“我虽不知你之音讯,但却知小妹你固有福缘。所以放心的紧。” 当年在越衡宗取了真传之位,下荒海求道之前,归无咎将菡贞托付于宁中流坐下弟子凌星君,料想越衡宗必能妥善照顾。宗门中若有资源倾斜,修得元婴境界不难。 但数百年后再相聚,却得到消息,越衡宗往下宗去寻,并未寻到小妹的踪迹。哪怕动用了甚深演算之法,却依旧不曾推算出一丝线索。一如宗门遴选后辈弟子时未能寻见“阮文琴”之转世一般。 须知四洲六海结界之内,为越衡宗森严掌控,一切古今人事,乃至外物,都达到了无所遁形、历历分明的程度。若是能够悄无声息的令一人消失,乃至连推算痕迹都不能留下,就算是寻常的道境大能,也无法做到。 考察归无咎既往所知几位大人物的行事风格和脉络,其实他心中早有猜测。 到了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前后,木愔璃因道术再进一步的缘故,偶然和幼年故交铁索儿形成交集。那时归无咎便有九分笃定,自己的情形只怕与之相似。那提前虚悬隐去的一子,距离现世相遇,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来的还是较归无咎想象中快。 归无咎本以为未衷当是在自己道境后契约将成、胜负将分的关键时刻出现,作为大魔尊的一道后手。但是没想到竟是在这元初玄境之中相遇了。 月余之后,天中云雾为归无咎一手拨去,形貌特色极为鲜明的太华岛赫然落入目中。 原先这岛屿是以一座巨大的火山为焦点,但今日再看,岛中一道极深的裂痕贯穿南北,却更加引人注目。 不过令归无咎稍显惊讶的是,当初演算过程中被破坏护佑法阵,竟未有一丝修复的意思;依旧是当时景象,维持至今。 归无咎纵遁光一落。 呼吸之间,立刻有一人上来相迎。正是牵线搭桥、邀请归无咎来到此地的时广南。 时广南望见归无咎,又是惊喜,又是感慨,道:“季札道友等四人十年磨剑,遇见归道友后终于时机成熟,出手寻觅有缘。时某本以为归道友等四人已各自成功,此时遁入山林之中,经营那破境机缘。不意竟重返此地。你我虽相交未深,但时某人的确没有想到还有再见之日。”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经营破境机缘,也未必要寻深山老林。道友你太华岛,岂不是一处福地?” 时广南目光一动,这才注意到归无咎身后的未衷,讶然道:“这是……” 归无咎颔首道:“正是。” 时广南一拱手,深深道:“恭喜道友。” 打量之下,时广南心中暗暗感慨。 问道三玄所择之关门弟子,通常以入道未深的筑基、金丹修士为主。尚未入道点化者或功行已臻至元婴境者,都是极少数。一者气机未凝,一者心性已定,各有各的难处。 而眼前归无咎所择的弟子,分明已有了元婴境界。 归无咎神气一感,此岛屿内外,分明只有时广南一人。 一问之下,才知杨颠等二人测度之下,以为重设禁阵虽然不难,但岛屿中的气脉与往日不同。所谓穷则思变,此时都各自搬去此间以四万七千里外的某一座岛屿中。 归无咎与时广南商量已定,此太华岛一分为二,那火山内外,划为归无咎的修持之地。将来若是在此成道,必不会空手而去。 谷慧 时广南自无不允。 他倒是不指望归无咎给他留下什么遗泽。其实他是个生性疏懒之人,想要独自重立禁阵,又嫌麻烦。破境飞升大业非同小可,归无咎既以此地为根基,少不得要做精密布置,也不会绕过他去。 单是这一道好处,就令他十分满意了。 用了七日时间将太华岛内外重新布置完毕,归无咎立刻与未衷将精神投入到“道法相传”这一关。 且不说归无咎深谙魔道四典,“明轮”之法的成型,不是无缘之水。单单他阅尽千万法、重立道基的空蕴念剑法门,便是修习传授任何道术的斩关利剑,无往不利。 任何道术在归无咎手里,都能被他用自己的空蕴念剑理念拆分原始,再重新拼接成型塑造真容。等若用自己的方法转译了一遍。 都说“破境难圆”,此法若是功行稍逊之人为之,未免似是而非。哪怕是以九宗道术之奇,各自完道之后,也不能说都能够凭借一家之法,将天下万法转译殆尽。迄今为止,唯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和辰阳剑山道术,似可为之。 通俗言之,归无咎传授于未衷的,已不是“明轮”神通,而是此神通的孪生兄弟;只是这兄弟二人相貌完全相同,连一丝细节的差异也寻不出来。 归无咎将所得法门笔之于书,得《明轮书》七卷。 未衷的资质,其实算不得最上乘,和紫薇大世界第一流嫡传相比,其实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其沿着“十二上玄经”修习至今,如今得遇归无咎之“明轮”,就像是两条注定要交汇的道途终于遇合。单单以契合而论,世间无人能超出其右。 故而修炼进境速度,竟是一日千里。 未衷也是暗暗惊诧。 她与归无咎二人,是仅有的两位自入元初玄境之初开始,一直保持神意清醒,深明真幻之别的人。甚至她心中还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一梦百年,道法得全。 但是她修习“明轮”神通的进度,只怕十余年上下就要功行圆满,简直是匪夷所思。 若说归无咎飞升之后她尚有其余必须之履历,似乎又并不合情理。 但她也不会刻意减慢修行速度,依旧持定本心,一去不回。 …… 十年后。 “就是如此情形。” 未衷法诀一收,一道巨大的法力光环随即隐去,缓缓言道。 这一道法力光环兼有庆云法相二者之妙的雏形,可见未衷已然修炼到极深的境界。 “哦?” 归无咎眸中光华跃动。 十年功夫,未衷已然将《明轮书》的前六卷修成。 但是在修习第七卷时,却忽然横生枝节——未衷心中有一道感应。这最后一卷,似乎唯有归无咎将这神通亲自施展出来,未衷才能将其习得,号称“亲传”。 甚至于这“施展”也不能是如当年那般的借法拟形,而必须是至真无二、真实完整的“明轮”神通。 可是归无咎自己也要等到飞升之后才能将此神通真正炼成,又岂能提前施展? 归无咎默默思索。 换作旁人,第一个怀疑的大约就是归无咎借空蕴念剑为工具拟象而成的“明轮”,和真正的“明轮”神通之间,到底有微不可测的差别。所以神通将成之际,就略有不及之处。 但归无咎坚信这绝不可能。 辰阳剑山和空蕴念剑两道剑术大宗,可谓包罗万有,纵然较之魔道四典之全体,也未必见得逊色。这魔道神通虽然高明,归无咎却不能坚信其能够逃出自己剑心推演之外。 片刻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颠倒过来就对了。 不是自己拆解转注的“明轮”并未完全复原;而恰恰相反,未衷所习得的“明轮”神通,并非自己这神通的完美复制,而应当另有损益变化。唯在此间,隐藏着落子之人在未衷身上的独特寄托和用意。 就在此时,未衷忽觉怀中一热。 一伸手,已取出一物来。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依法九转 对影三人 未衷暗自诧异。 她手中所持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说是功法经卷未免过于嫌窄,只是勉强和符纸相似。 举而观之,上面书写十个大字:“传法依九转,对影成三人。” 她分明感受到,这纸笺一般的物事是《十二上玄经》所化。但是此经文已经在她明悟一主三宾之理时彻底消失不见,于今已逾十年之久。未衷本以为此物已彻底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没想到其阴魂不散,再度浮现了出来。 归无咎将其接过观望。 纸片背面,刻绘着两道极繁密的图案。归无咎体察良久,又以剑心洞察转译,却发现是一阴一阳两道不同的推演法门。一人持阴部,一人持阳部, 若是推演之数相合, 便能寻得一处奇地。 在那地域, 会有另外一人通过归无咎之手得到“明轮”之法,然后以此人为媒介施展出来,转授于未衷,前后凡九次。 九度之后,无论是未衷还是归无咎,俱都大功告成。 这规则乍一望去似乎不合道理。因为若是以未衷和“明轮”神通的契合,都需要观真法本源施展一遍才能学会,那么元初玄境之中,会有人仅仅通过转注翻译就习得此神通么? 如果不能,归无咎又如何先传授此人神通呢? 再者说,以未衷的惊人相契,将此法学到如此境地,也花费了十年之久——其实这速度已是快极。换作旁人,又需要多长时间? 还是前后九次? 但归无咎并没有太过惊讶。 因为归无咎早已认定,布局如此之久,未衷必然是棋局中极重要的一环。归无咎并不相信此时未衷出现,只是为了助力自己修成神通, 然后一同回返紫薇大世界, 就此欢喜团圆,没有任何下文。 既出现得较自己想象中为早,就必然有其道理。 想明白了之后,归无咎淡然言道:“既来之,则安之。且依此物所示之法而行。” …… 月明星稀,寂静无声。 此时明明已是子夜,但明亮却似破晓之时。 归无咎与未衷二人,立在一片无垠雪山之巅。 此时距离获取那枚记载十字箴言的图谱,又过去了九个月之久。 先用了三个月时间,归无咎将那图录中所藏的法诀推演出来。其廓然成型之后,却在归无咎神识之中形成了一道地理方位舆图之虚影,正是这四部仙岛、元初玄境的地理图。 其实此情境归无咎并不陌生,他第一回自末拿本洲之中回返,神念之中便多出了紫薇大世界的轮廓图,规模之大要较之眼前这图像胜出太多。 归无咎与未衷一阴一阳,一纵一横,其实是推演一莫名之地在“地图”之中的坐标。 然后就是推演的过程。 这演算之力并非无穷无尽,而是三日时间,方得推算一回。若是一次并未得到结果,就需要再等候三日。如此过了五个月,终于将第一处地点推演出来,再奔波良久赶来——就是这眼前之地了。 此处是北玄仙域和西玄仙岛的交汇处,名为沫凉山,万年冰封且绵延数万里。此地已不能说“人迹罕至”,分明就是生人绝迹。 未衷一阵出神,旋转身望了一眼兄长。 以她的境界,实在是感应不出此间竟有人烟气息,若果然存在,也必然是与归无咎道行相若的近道大能。但归无咎默运玄功,已然有一日一夜之久,似乎也并未寻见线索。 若非深知大魔尊之深不可测,落子必然有序,几乎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归无咎睁开双目。 他已然动用了当初在千秋城中寻找未衷的最强推演手段,神意弥漫万里,最终确信此间并无一人。所谓“对影三人”的转修传道,似乎已然落空。 归无咎在千秋城中搜寻未衷之时,用了三日三夜之久,且千秋城地域较此间也更为狭小,但二者其实并不具备可比性。 因为当时未衷并不能够逃脱归无咎的神识感应,城中百万生灵之数,其实无一逸漏;只是“缘定之人”到底是谁,不能辨明罢了。所谓身在环中,见面不识。 而此时则不然,归无咎的的确确是寻不到一个人物之气息。此间深藏地下的爬虫、蟾蜍,乃至空中飘荡的蜉蝣孢子,皆在他神意观览之下无所遁形。 归无咎不相信有人能逃过自己的感应。 仔细想了一想,归无咎忽然抬首一望。 空中一轮明月当空,光华极盛。除了这圆月之外,另有稀稀落落的星辰参商相隔,光泽之暗淡连萤火虫也大大不如,漫天星斗聚集在一起,也不过三五十之数。 归无咎心中蓦然一动,不知怎地,就想到了火山之中观紫薇星象的场景。 于是定睛再看。 百余息之后,归无咎一声轻笑。 这十余年来,归无咎晚间仰观星辰的次数并不算少。此时他将全部神意投了进去,立刻发现一事——东南方位,似乎多了一粒微小的星辰,是从前所无—— 谷稙 不是凭空出现,更可能是唯有此时此刻,方能窥见其真形。 因为星象每日呈现多多少少都有差别,且那星辰的真实方位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感应范围,就算是近道上真也不例外。所以不全力观察,还真的捕捉不到。 归无咎遥感之下,立刻确定这是一颗真实的星辰,距离自己无限遥远,并非幻象一类。 略一思量,归无咎已有定计。 归无咎伸手轻轻一点。 雪山之上,冰雪消融。 融化的后的雪水快速的滚动凝聚,汇成一团,成了一个巨大的冰晶圆盘,厚薄不一,然后缓缓浮动空中。 归无咎依法施为,不多时,便有三个大小各异的圆盘成型,然后列成一道,正对青空。 经由这镜光一转,所对的那枚微不可察的星辰,显得十分巨大,一如火山中观察紫薇大世界之照影。只是其色泽发青,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惨淡和萧瑟,与紫薇大世界中的气象截然不同。 放眼望去,那星辰距离元初玄境似乎极近,只消有金丹境的修为,飞遁数十息便能赶到。 归无咎伸手一挥,那三道透明冰盘立刻消散不见。但由此拉近千万倍的星辰之象,也并不恢复原状。 未衷也是凝神观望。 忽然,那星辰之上,无端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一人之身形便占据了整个星辰,弥漫于天,看着十分诡异。 仔细观看,这人长相和常人无大差异,只是眼白隐约发青。大约是三三十岁人的相貌,身上青袍刻画着并不算繁缛的七八道线条,面色在月光照耀之下在黄色和紫色之间隐然变幻。 未衷和归无咎对视一眼。 莫非这就是转授神通之人? 归无咎蹙眉道:“这位道友……” 那青袍人依旧木然站立,毫无反应。 其实这也是应有之义——因为此人看着身躯十分庞大,轮廓清楚。但终究是放大千万倍之后所见的照影。且不说他是否是一个活人,就算是真人,距离归无咎无限遥远,理应听不见归无咎说话。 教授此人神通,再由此人演示一遍转授于未衷,似是无稽之谈。 归无咎念头微动。 若是双方的遥远距离是真实的,那么其实此事并不复杂,因为自己能够与此人构成互动方法,也只有那唯一的一种。 计较已定。 归无咎一声轻喝。 其身形若虚若实,一道道水满则溢的妙意反复呈现,前后八次。然后一道莫名的气息,陡然发散! 这是归无咎又一次将完整的空蕴念剑八剑道完整展示。如果说这也是神通道术的一种,那么归无咎所施之法已超越了寻常“高明与否”一类的评判标准,达到又一个崭新的境界。 未衷忽然觉得,这方天地,似乎变得“小”了。 似乎归无咎跨纪元而来,横亘万古,超越了这元初玄境所存在的年限。 以威力而论,归无咎纵然道行再高,神通再强,也不足以将法力投送至不知几亿万里之外的星辰之上。但归无咎落笔之处,不是将这神通作为攻伐的手段,而是借此再度进入那超迈纪元之上的妙境。 元初玄境这秘境的演化,在空间上虽然无限,但在深度上却遮掩不住自身的局限。 如此施法,不难和此境内外一切存在产生共鸣—— 如果那人果然是一位功行极高的存在的话。 归无咎发出这一剑十余息后,那青衣人忽然睁开双目。 只见他双臂一合。 其身躯似乎增大至千万倍,又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环身内外,又似有密云细雨,清风缭绕,细观之又了无形迹。最终二种意蕴结合,构成一种极纯粹的“化”的意味,以其身为中心,四散而去。 正是最纯粹不过的“明轮”神通。 整个演示的过程,毫无遗漏的纳入未衷的心神之中。 未衷双目微合,既有会心之喜,又有一丝意外。 归无咎一皱眉。 他清楚的感应到,此人所施展的虽是“明轮”神通,但是和自己的神通成型之后的气象,其实有明显的不同。并且这份差异,要较看上去的一丝色泽偏差要大得多。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同中有异 故人相见 正自思量,那天星之上的景象,却忽然发生变化。 似乎有莫名异力汇聚于那星辰之上,似狂风,似信潮,似有形, 似无形,最终凝聚成纷纷细密的剑意,每一剑威力都能杀死一位近道境的存在而有余,旋即将那青袍人淹没下去。 青袍人面色不变,把身躯一振。介乎于法相与气海之间的无量宏伟气象,四散而逸,立刻向外一张。似乎他动用此法, 本来就是为了抵御这莫名剑意的侵袭。 只是他的“明轮”神通并非所袭来剑意的敌手, 刹那之间已成溃散之势, 断然没有想象中泯灭同境神通十之六七的霸道威能。 归无咎见其景象,甚是可怪。 因为那剑意不是别的法门,分明是他的空蕴念剑。 只是他刚才演示一剑之时,只是为了心通万古至境,击穿这“元初玄境”所容纳的时空上限,乃是以自我振作为主,并非有意对那星辰上人下手。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剑道威能能够隔亿万里加诸其身。 但现在看来,剑意通彻一界,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到了这人身上。 约莫三息之后,就在此人的“明轮”神通即将被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彻底击溃的前夕,一道浅浅的旋涡忽然环绕此人而起,然后极快速的荡漾出去。这旋涡似乎暗藏一道力量——是一种斥力,能够将近身来袭的实相神通一举甩出。 这一法门似乎有些效用。 归无咎的细密剑意,似乎被纳入了一方曲折的空间之中,舍直而就曲, 改变了轨迹。 但是此法毕竟没有彻底颠倒乾坤,那剑光虽然绕的远了一倍距离,但终究还是“应身靠拢”的引力占据上风。三四息之后,终是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即将粉碎微尘的一瞬,双目一红,身上光泽一起,似乎进入另一重境界。自方才直至现在,此人形象都是仿佛死物的一尊塑像;出手还击的举动,似乎也是面对外力加身之后的自然反应,而非神识之所主。 但此时此刻,他红色的双瞳配上青色的眼白,神气瞬息之间变得慑人,似乎终于化作活人。 他凝视归无咎,深深望了一眼。 然后一挥手,加身之剑意消散于无形。 归无咎暗暗思索。 一眼望去,星中之象,仿佛对镜观影。虽然人物不同,但是法力层次分明和现在的自己完全相等。 以此为标尺衡量,那人的“明轮”神通本体的威力,明显较自己略逊,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后来那一道奇特斥力旋涡, 似乎也是“明轮”神通的一部分——这却是归无咎神通法门所无——也有莫大增益。 归无咎比较良久。 纵然是加上那一道斥力旋涡的威力,此人之神通依旧要较自己的“明轮”神通略逊一丝。 转身一望,未衷眸中光华跳动,似乎对最后的那神通变化尤为瞩目倾心。 归无咎道:“如何?” 未衷若有所思的道:“我明白了。若是修习兄长所传‘明轮’之法,此道先快实慢,似近而实远。到了尽头处,才知镜花水月一场空,终究无法成功。” 归无咎双眉一挑,没想到未衷竟会这样评价自己的神通。 当即言道:“何以见得?” 未衷答道:“凡事高下相形,虚实互见。此人神通一现,我心中立刻就出现了此法极为具体真实、必然能够将其习得的念头,犹如感同身受。而先前十年进境虽速,却始终未有这等心念。前后比较之下,故能知之。” 归无咎思索良久,道:“如此也好。” 一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在这三年时间里,如雪山之上的情景,仰对星辰,天人授法,又发生过两次,只是人物形象各不相同。大约九转履历,已完成三分之一。 这前后三次的经验,规律也是一般无二。 星中之人施展“明轮”秘法时,其威力要较归无咎所施法门明显逊色;但每人都额外有一种附加的神通效用。其中一种是法力灌输,吸纳部分敌手之法力灌养己身,不是直接吸纳其法力,而是对自己的生命力有莫大好处;另外一种是拆解演算,从敌手神通之中寻得因果源流,如此下次相遇之时自己的“明轮”神通亦可做出针对性的调整,成为次次不同、无穷演变的法诀。 凡此种种,未衷无所偏好,皆能掌握其中精义。 …… 黄昏时分,一片绵延不绝的丘陵,倚靠阔及三百余丈的江水。 今日,是九转之法的第四回尝试。 一切步骤都是驾轻就熟,只等到天色彻底暗淡,月影星光浮现。归无咎施展手段,立时将一颗赤星拉近了千万倍,呈现面前。 这颗星较前三回所见略大,抑且映照江上,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倒影,气象妖艳诡秘。 归无咎剑气一振。 如影随形,那赤星之上,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来。 未衷微微一怔,口中低呼一声。 谷攸 归无咎凝立不动,只是双眼一眯。 旋即两人对视一眼。 不为其它,因为赤星之上所浮现的人物,竟然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个故人异常相像——并且还是归无咎的亲近之人。 这人是一个少女形象,细眉弯弯,身姿窈窕。一身浅红袍,头带一左一右披洒,双眸明若星辰。 前三人的呈现都是一般规律,其最初出现及接招之时和泥塑木雕无异;直到其不能抵挡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剑气侵袭,最终摆平的那一下,才陡然变化,显露出一刹那的活人峥嵘。 而此人则不然,此时刚刚出现,眸中之光华,已有生机跃动之意。 归无咎又看了两眼。 虽一眼望去就能辨认出来,但仔细推敲,其实也就是和她有九分相似,还有一分不同—— 所似之人,他的大弟子黄希音是也。 未衷喃喃道:“这是前身,后世,幻景,还是只是巧合,单纯的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归无咎淡淡道:“是她。” 说话间,归无咎剑气涌至。 赤星上的“黄希音”也已提前施展了手段。 其前半段的部分,皆是与归无咎的正统“明轮”神通大同小异,气机一起,弥漫于虚实之间。待得归无咎剑意杀至,黄希音的“明轮”神通果然也不能抵挡。 就看接下来的转折了。 归无咎心念方起,那赤星之上已然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变化—— 归无咎的空蕴念剑,虽能演化具体形象,但就根本而言却是无情无性,非真非幻,犹如大梦一场侵袭笼罩,从而消融万有。但是此时此刻,那许多剑光却忽然变得具体凝实,然后纷纷乱颤。 归无咎和未衷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道感应,似乎归无咎的剑光变成了实体活物,被赋予了莫名的灵性。 然后,清楚看到那些剑意分裂瓦解,仿佛化作一个个具有独立意识的士兵,自相残杀,攻伐不休。 归无咎空蕴念剑这一层次的存在亦能分化感染,可谓惊世骇俗。 迄今为止所见四人手段,却是以“黄希音”的这一式最为出奇。 不过“黄希音”此法效用虽著,终究只能影响二至三成的剑光,相互并拢消杀之后,一个牵制一个,又能影响相同数目的剑光分影。但终究还是有一半的剑意不受影响,侵袭其身。 但是消杀一半的威力,已是先前三人所未见。 到了胜负已分的这一刻,如先前三人,都是经由某种征兆,或瞳仁发红,或头发一散一卷,或面色明暗变化,然后“塑像转活”,和归无咎有一个小小的互动。 但“黄希音”这里却并未出现这等情况。归无咎剩余的一半剑气一落,便真的落在赤星之上、“黄希音”的法身上。 然后可以望见,“黄希音”灵动曼妙的身形,被剑气卷成烟尘。 归无咎若有所思。 少顷,转身一望。 依照前三回的经验,星辰上的人物所施展的“明轮”神通,其中各自彰显个人特色的那段,都是未衷最为心折的精华部分。此时“黄希音”的神通法门明显精彩处胜过前三人,再加上施展手段的,又类乎于紫薇大世界中和自己有间接关联的“故人”。 归无咎以为,未衷收获之大,当大大超过前三次。 但一眼望去,未衷面色竟似不大好看。 她眉头紧蹙,面色发白,隐约可见细密汗珠渗出,整个身体,似乎也在轻轻摇曳。 归无咎立刻问道:“怎么了?” 同时气机一渡,感应其身。但剑心明断之下,似乎未衷神魂筋骨气血皆善,并未受到任何损伤。 暗自思忖,是否是“黄希音”的这一式神通过于精奥,超过了未衷的承载上限,于是造成了些许不适。 过了好一阵,未衷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想快些炼成九转,离开此地。” 归无咎目光微动,似乎了然。 缓缓道:“她这法门,感知生灵,随赋灵性,诚为无双至法。你是在一瞬间感应其法,宛若附体,对不对?” 未衷点头。 归无咎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未衷默然良久,才道:“坟墓。”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甲子飞渡 师徒话别 忽忽然六十年过去。 归无咎与未衷一起,又完成了第五、六、七次星位观法。 所习得“明轮”神通附属的特色法门也是千奇百怪,有借此锁定敌手方位的,有滋养自身神魂的,也有异化两界、内外相隔的。 归无咎隐然悟到,似乎自己所修习的“明轮”之法才是正道, 能够达到其威力的最高层次;其余法门,皆是正道不得的情形下所采取的从权之法,本身威力欠缺,以它处的收获加以补充。 而未衷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路,汇同九法之优长,即为她的“明轮”之法。 只是她的修行进度亦大大放缓了。其原因之一,是愈往后去, 星辰所在的经纬方位推演愈发困难。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那回遇见“黄希音”的影响,似乎不是一时的,而是长久的。 自那日起,未衷便一直有些兴致阑珊,似乎对于这方世界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只说那一瞬之所见,尽是死气。 更多的缘由,也说不出来。 受此干扰,神气不振,推演的速度亦大大放缓。 纵然归无咎指点她修习什么炼心调和之法,也是收效甚微。 太华岛上。 未衷看着面前的数十枚竹筹,若有所思。 归无咎立在树林之畔。 昨日第八处地界的方位已然推演出来了,就在距离太华岛东南不过三十余万里的一座岛屿上。以归无咎的遁法,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若一意求快,其实昨日便可完成。 但修道人行事一切依乎本心, 所以归无咎并未去催促。 未衷忽然一笑,十分轻松自然的道:“四哥, 走吧。” 归无咎目光望去, 心中一动。未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未衷一脸释然, 道:“也不知对还是不对。只是莫名之间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似乎存在了许久的压抑之意,到了即将散去之时。此心境本来从观星传法中来,想必亦当从观星传法中去。” 归无咎微笑道:“好。” 遁光纵去,将近半日之后,算定之地已是愈来愈近了。 推演心中方位,再窥看眼前景象,确认并无失误,归无咎不由暗暗诧异。 那处地界最精确的方位,是一座半圆形的岛屿。 但那岛屿周围三千里之内,隐约有阵气连结若隐若现,内外三道,严密无比。竟是一座甚是高明的禁阵。 须知前七次所去的地界,无一不是渺无人烟的荒芜之地,从容施法,也不虞有人窥伺。而这一回的地界,不但落到了人烟聚集之处,甚至还是同为修道人的府邸。 不止如此。 若说以眼前这禁阵的严密与规模,可能是元婴修士或者什么隐世宗门花费千百年人力所搭建的护宗大阵;但是此阵法中妙合虚无、与天地气机杂糅无间的手段,却是堆砌苦功所不能达到的。 整个元初玄境不过百余位近道大能, 自己好巧不巧就寻到了其中一位的府邸所在。 归无咎念头一动,旋即一伸手。 气机演化,他与未衷二人,都是隐匿藏形,纵是同境界中人也不能窥见。 然后觑准了时机,归无咎牵着未衷衣袖,从那阵法运转的间隔中从容踏入,没有惊动法阵分毫。欲做到此事,唯有把握住那千分之一个呼吸的缝隙,完成窥见破绽、推演时机方位、一举遁入整个过程。 二人隐身来到岛中,只见一颗枇杷树下,一个头扎方巾的中年人盘坐青石之上;又有一个年轻人侍立一旁。 归无咎一见之下更是惊奇。原来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年有过两面之缘的陆庄,和他的关门弟子来坦之。 细细听去,陆庄声音清朗,有条不紊:“你的资质道心,其实在为师之上。只是修道一途,除非是那等万古一人的雄杰,否则不是单凭资质高下或道心坚凝就一定能走到终点的。缘法、气运,乃至一瞬间的抉择,都缺一不可。为师若非元婴境后得了几次机缘,也未必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 “再进一步,以为师这般境界而论,其实吾之道行在同道中也算不得顶尖。但这一步许多根基深厚在我之上的道友都未能跨过,而为师却成功寻到了你,其中因缘,更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左右。” “得而不喜,失而无忧。初入道之人皆知此理,但在道途中时时奉行,任何时候都不为色相所谜,以至于逞气用强,却是难之又难。” 归无咎闻言大讶。 谷渱 如此推心置腹的谆谆教诲,就算是入室弟子,也是极为少见的;仔细揣摩,倒更像是临行前的交代。 莫非…… 果然,只听陆庄续道:“我为你留下纳物臂环三道。其中第一道,是修道中所用的种种,经籍万卷,丹药三千余种。第二道,是我那神通法门依总纲凝练后可能遇到的疑难问题,皆约束于一道推演阵图之中,若实在不解,可启而观之。第三道,却是金丹、元婴及近道诸境合用的宝物二十四件。功行未到相应境界,千万勿要观之。” 来坦之双目似隐然泛红,不住点头称是。 陆庄又道:“还有一事。你功行尚浅,为师的飞升之举你却是近身不得。但如此奇象,若不能望见,也是一大损失。为师将你送去洞府禁阵中后,会在原地留下一枚照影珠。你算准时辰,三十六昼夜之后,待此间法力波动散尽,你可启了门户来寻。” 归无咎暗道果然。 旋即心中啧啧称奇,这传授关门弟子以证道的过程,二三百年完成已经算是极快。慢一些的五六百年也是常事。归无咎原本以为自己和未衷百年成法,已是最快;没想到这陆庄竟然如此神速。 尤其是他收来坦之为徒时,来坦之也不过是筑基境界。 想来是他所传之“神通”,有些特殊的缘故。 归无咎携未衷一步踏出,笑道:“陆道友,人生何处不相逢。” 陆庄闻声猛地抬头,头上须发瞬间为之一竖。 这里是他准备飞升的海外秘境。筹备妥当之后,陆庄特意从南玄仙岛迁徙至这东玄仙岛的荒僻之地,立时三年,布下一道精微大阵。 竟然有人悄无声息的穿过法阵出现在近前,他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 但是陆庄定睛一望,看清楚来人,却不由有些恍惚,喃喃道:“归道友。” 来坦之亦十分好奇的打量,隐隐觉得归无咎的面容有些熟悉。 陆庄面色依旧有些阴晴不定,道:“归道友……你怎地会出现在这里?” 归无咎微微一笑,索性直言相告:“本人传于弟子的神通道术有些特别。须得提前演算时辰方位,在固定的地点完成仪式。只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此次的传法之地竟是陆道友精心备下的飞升之所。倒是归某冒昧叨扰了。” 陆庄这才注意到归无咎身后,还有未衷的存在。 仔细一望,诧异道:“这是归道友你的……” 归无咎颔首笑道:“正是。” 陆庄一声轻叹,幽幽道:“道友功行精湛,非我可比。如此之快的寻到缘定弟子,也是应有之义。” 直至此时,面色才渐渐缓和下来。 因为归无咎若是存心来寻麻烦,不会将这样一个低阶修士带在身旁。这年轻修士气机根骨端的非凡,甚至长相也和归无咎有三分相似。所以他所言必是事实。至于归无咎并未叫门而悄然潜入,他也只得不去理会。 归无咎点头道:“大道之行,一去不回。道友终于走到了终点,真是可喜可贺。” 陆庄本想随声称是,但他似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目光为之一亮,声音也立刻一促:“归道友,陆某临去之前,有一事麻烦你援手一二。此事你是举手之劳,你自己也可得莫大的好处。” 归无咎目光一动,道:“陆道友请讲。” 陆庄道:“这破境飞升之象,低辈修士若能观之,着实有甚深进益;只是囿于条件功行所限,往往难得亲见。你这弟子根骨甚佳,恰好又由你护佑在侧,陆某且邀令弟子观望见证,你以为如何?” 归无咎一皱眉,心中豁然明亮,笑道:“道友之意,我已知之——可是照拂令弟子一同观法?” 陆庄哈哈大笑道:“归道友真是通透之人。” 先前陆庄与来坦之的对话归无咎也听到了。 陆庄原本的打算,是留下一枚照影珠纪录飞升之象。但是元初玄境的照影珠,品质不过和紫薇大世界中普通的照影石相当,并无类似于天罗石那等层次的奇物。 破境飞升,玄之又玄。以照影珠纪录其像,其中精妙势必损失大半。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单凭来坦之现下的功行,竟破境而去的空间波动一洗,绝无存活之理。 归无咎的到来,却是将这个问题圆满解决了。 说来也奇。这破境而去的最后一步,历来先贤都是小心谨慎,极少信得过请哪位同道前来观望的。但如今归无咎这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陆庄又相信是冥冥中运数如此,是吉兆而非恶兆。 陆庄欣然道:“三个时辰之后,便是陆某人永别此界之时。”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飞升之相 死而复生 其实归无咎也想看上一看,此境中的“飞升”是何等光景。他在紫薇大世界中,尚未见过哪一位道尊飞升的景象。 虽然归无咎自己不久之后也要经历,但他心中隐然有所预感,如他或者季札、扶苍、品约等猝然降临的不速之客,和此间其余修士的“飞升”, 大约是不同的吧? 一个时辰时间,陆庄仔细准备。 这其中的玄妙非同小可,须得感悟天时、方位以及己身心灵之最契合,方能破境无碍。只见陆庄闭目感应一阵之后,他身下青石忽地浮起,在空中或东或西, 以极缓慢的速度调整游走, 反复定位。 约莫三刻钟之后,他身形蓦然一凝,冲着归无咎轻轻一点头。同时面上含笑,似乎是一种莫名的轻快与释然。 归无咎闭目等候了一阵,忽地一扬手。 两道紫色光柱悄无声息的浮现,大约三尺粗细,极为精确的将未衷和来坦之二人笼罩其中。 陆庄看到这等情形,明显也放心了。 不知何时,哗哗哗的细雨之声传来。声音虽不甚响,但却映彻人心,俨然早春三月蓬勃绽放的生机迎面涌来,沁人心脾。 来坦之张目四往,想要感受这份雨意。但是定睛一看,远近千丈晴空如洗,哪里有一丝雨水的迹象? 一怔之下,不由惘然。 这致密连贯的雨声约莫持续了百余息,忽然一变。 声音一转, 竟成了略微刺耳,犹如爆竹、犹如炒豆一般的哔哔剥剥的声音,一顿一错,一起一落,仿佛在轻轻刺痛着耳膜。 听了一阵之后,来坦之和未衷都是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因为二人分明感受到,更合理的形容,似乎是千万琉璃玉珠挤压在一起,反复搅动,方才成此声音。 说来也奇,此念在二人心中方起,就示之实相。陆庄面前的虚空之中,忽然有无数气泡起伏。透过这气泡,连他的身躯亦不住的凹凸形变。 周遭偶有飞鸟一过,经历空中的某一个“气泡”,可见其身躯立刻粉碎,然后愈来愈小,似乎被收纳入芥子微尘一般的空间之内,连一丝血水也未洒下。 又过了十余息,景象又变。 细密清脆的爆破声渐渐消散, 归于平静。而陆庄的面前, 似多了一层无形的帘幕, 缓缓飘摇。 透过此帘幕,陆庄的身躯忽然淡薄了一层,且似乎是身在水底一般,身躯不住地荡漾浮动。 这样的帘幕一层加一层,愈来愈多。 陆庄的身躯愈来愈稀薄,愈来愈稀薄,同时摇晃的幅度也愈加厉害。隐隐可见,他嘴唇翳动,大约在诉说着什么:但那一层层帘幕不止是影像的隔绝,亦是声音的隔绝,终于不能闻见其声。 等到陆庄彻底消失不见,这一片空间,乃至这座岛屿,都多出了一种清新曼妙的意蕴。 来坦之双掌一合,深深拜了下去。 只是他眸中之意,倒是没有太多的伤感,反而是一种跃动的思索和生气。 在他的设想之中,所谓“飞升”大约是驾驭遁光,愈来愈高,愈来愈远,直至深入前所未及的深空之内,与此界分离。虽然没有人明确告诉他会是这般情形,但他心中却想当然的坚信必是如此。 没有想到真正的“飞升”,会是这样的景象。 但是又隐然感到,若是将眼前之景象牢牢记住,时时温养,似乎对于自己的修道之路有着莫大的好处。 归无咎转身左右一望,不由微怔。 来坦之的资质,在同等修为中人也算出类拔萃。但是未衷无论根基、器量、还是特殊身份带来的道心明澈,不知道要胜过来坦之多少。 再加上来坦之是陆庄的关门弟子,而未衷只是个事不关己的不速之客而已。 但此时未衷的情绪波动,反而要在来坦之之上。 她身上气机极活,俨然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活物,分明进入了极微妙的境界。 一眼望去,未衷面色仿佛出神,似有惊喜,眼角处似乎还挂着一滴泪珠。 只是可喜的是,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峰回路转,蓦然已从数十年的低谷中走了出来,洋溢着一种释然与奋发之意。 未衷忽然走到来坦之面前,平静言道:“以你的资质,也有望走到这一步。这一步跨了过去,便是另一个崭新天地。” 来坦之心中暗暗奇怪。 他与未衷素不相识,这番话未免交浅言深。更何况此言之意,倒似她自己是一位飞升大能,已然见识过“跨过去”之后的精彩一般。 但是他面上自然不会显现,依旧是极为郑重的一回礼,道:“受教了。” 归无咎望了来坦之一眼,道:“你今后修行,势必不能枯坐荒岛之上。不如我送你一程,将你转运至南部洲大陆?” 谷幙 眼下来坦之功行深浅,独自横跨百万里海域,多少有些勉强。 来坦之却是摇了摇头,面露坚毅之色,道:“弟子计较已定。愿独自制作一艘木船,横渡东海而返。上真好意,晚辈谢过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勉强。 这来坦之看似沉静,但内里心思练达,并非木讷愚钝之人。 却见他对着归无咎又一拜,言道:“晚辈还需要整理师尊所留之物,以及将方才之所见凝练成箴言心印,即可便要返回洞府。数日之内,不会外出。上真若是要借地施法,还请自便。晚辈定然不会相扰。” 虽然经历了师尊飞升而去这等大事,但是方才归无咎甫一出现时和陆庄的应答细节,他还是牢牢记在心中,并未忘却。 言毕,来坦之转身而去,似乎开启了一道禁阵。 望见禁阵彻底关闭,归无咎才道:“是第四境的惊鸿一瞥,再度复现了?” 未衷缓缓点头。 归无咎双眸异常深邃,幽幽道:“你看到了什么?” 未衷一阵默然,才道:“他活过来了。” 归无咎双目一合。 未衷口中的“他”,分明就是陆庄。 陆庄的飞升之举,在未衷的口中,却是“活过来了”。 归无咎道:“你说说看。” 未衷幽然道:“魔道修行,与其余诸道不同。功行若是不能成就至境,又或者极厉害的大魔亲自出手点化。那么所有中道崩殂之人,都不是如道门或其余修道法门那般坐化而终,而是神识溃散,沦为仿佛活死人一样的幽灵。” 归无咎缓缓点头。 这一条人所共知,但是魔道法门也有许多好处,譬如许多修行分枝不讲究资质高下,譬如道行初期进境甚快,又譬如同等修为下战力甚强,寿元亦更加悠久。又譬如修习道门法诀明明已经走到绝境,但是通过魔道之法,却能更上一层。 所以魔道永陷沉沦之说虽然不是秘密,但是修习魔道之人还是趋之若鹜,并不愁没有信徒。 毕竟,和眼前的生死利弊相比,数百年数千年之后的事情实在太过遥远,谁又能顾得上呢? 未衷怅然续道:“只是所谓‘永陷沉沦’终究不是永久——因为大魔尊以甚深法力,将其化神灭度,投入一处界域。那里,就是魔道修士的坟墓。” 归无咎淡淡道:“元初玄境?” 未衷道:“正是。而且这样的‘坟墓’不止一座,如季札、扶苍、品约等人所言,每一个世代所去之‘元初玄境’各不相同,其实就是大大小小不同的坟墓。” 归无咎念头一动。 如此说来,此间这座元初玄境,就是紫薇大世界魔道修士的坟墓? 未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缥缈:“这些魔道的死魂灵被投入元初玄境之中,历劫轮回,有无尽苦,无尽业,身负无尽枷锁,不得解脱。但是苦海之中,也有一线生机。” “资质极高之人,若是修炼至破境飞升的地步,便等于是——复活了。” “方才陆庄道友一去,我感受到了,这方世界的沉重业力,忽然减轻了一丝。”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其实不难想到。 元初玄境中的生灵,是否具备修道资质,其实就是是否具备再度解脱的可能;修道资质的高下,必然和身前人物隐约相关。那些明明资质惊才绝艳、有望走到终点,却因为各种人物因素意外失手的豪杰人物,在此间“活过来”的机会,也要远远较其余人为多。 其实真魔界中所谓历代“转世灵童”往“元初玄境”觅弟子传法的过程,未必不是一着两用——既是为了他们本人的道术圆满,也是为了捞取那些曾今出众却意外崩坏的灵魂。 譬如这一世中的齐玉清、楚秀实、丁紫岱。 片刻后,归无咎道:“这是你获得了‘黄希音’明轮神通附带的观灵感灵之法,所以洞彻了此界生灵的真相?” 未衷点头道:“正是。” 归无咎眉头一皱。 未衷明彻此界真谛,本身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归无咎隐约感到,似乎有一丝愿力,在未衷心中生根发芽。 归无咎本拟出界后让未衷走上和自己相似的路,道魔二途,兼收并蓄。但现在看来,未衷倒有些像真正的魔道修士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二主七从 一步之差 荒原之上,夕阳西下,草长莺飞。 归无咎负手而立,未衷却是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目光飘忽不定。 归无咎转首一望,笑道:“九步成功, 如今到了最后一关,为何反而迟疑了?” 未衷一眨眼,道:“来得太早了一些。” 此时距离东玄仙岛观陆庄破境飞升、然后一举完成第八次“明轮”道传,又过去了八年。 就在半月之前,归无咎与未衷又算定了第九处地界——便是眼前这座荒原。 只是…… 此事要较他们心中预料的日子,来得早一些。 未衷得到《十二上玄经》的启示, 须得在此界之中修炼百年,这一点似乎是无可置疑的。九转功成,即是圆满。是以归无咎和未衷都以为, 推断出最后一处地界,恰好当在一百年的分界上。 可是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也不过八十一年而已。 归无咎缓缓道:“或许这最后一转,传法之人有些特殊,想要彻底习得,需要额外一些时间。” 未衷托腮思量一阵,忽然道:“会是大魔尊本人么?” 归无咎摇头道:“应该不会。” 其实归无咎的确这么想过。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明轮”神通是得自大魔尊真传。而其余九法虽然各有异同,却无疑是自己这道法门等而下之的变种。就算是其中较为高明或当做压轴的法门,也不至于是大魔尊亲传。 未衷想了一想,道:“等一会就知道了。” 日影西移,直至落山。 漫天星辰,渐次点亮。 时辰一到,归无咎毫不迟疑的作法。 前后九次,归无咎的镜转示现之法,将空中那星辰拉近或放大的比例,其实都是一致的。但是此时所呈现的这颗土黄色星辰, 明显要较前八回所见为大。粗粗估量,直径足足大出一半。 随着归无咎剑意一起,那土黄星球上的人物,如影随形的浮现。 修道中人,或许气质各异。但是修为到了一定高度以后,除非刻意以丑陋面目示人,相貌大致都不会太差。 而眼前这人,岂止是不差——简直算是归无咎迄今所见面容最为姣好俊美之人,约莫双十年华,看不出男相还是女相,无论五官还是神态,都是精心雕琢的完美比例,望之动人心魄。 甚至于他双耳侧后方隐隐伸出的三寸长短、仿佛羊角似的物事,也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和违和。 他身上苍白服饰,似乎也是完整无暇,看不见纽扣、开襟以及前后左右之分,大约是一个囫囵整锥体,完整的套在身上, 迎风鼓动。 凝视之间,这人双目似乎一眨。 好像又只是幻觉。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是除了“黄希音”之外另一个刚出现就呈现活人之生动的存在。 数十息之后,空蕴念剑的振荡威力,如排沓之势涌了过去。 那人的“明轮”神通,显然也并未强过之前八人多少,立刻节节溃退,被锐利剑意撕扯成大大小小的碎片。不数息功夫,已到了剑意加身之时。 但直到此时,专属于此人神通中的独特变化,依旧并未彰显出来。 剑光一涨,此人立即化为齑粉,空余土星荡荡。 归无咎一怔。 此人先示以灵动之相,但是却没有后续,这一点和“黄希音”相同。但是较“黄希音”不如的是,此人似乎只有一道威力远不如归无咎的原始“明轮”神通,连补足威力的附属法门也没有。 正如此想,那星光所照之处,忽然发生变化。 仿佛是在一张圆形的空白图卷上作画,先是下方的位置出现了一只脚;然后是另外一只脚。 然后是腿部,躯干,双臂,直到头颅。 那人再度出现了。 只是身躯有些残破不全,似是六七十个碎片拼接在一起。 归无咎双眸一亮。 很明显,这就是此人专属的法门。 休看此人身躯并未恢复圆满,但空蕴念剑的威力,已不能用“粉碎微尘”来形容,一剑洗过,即是真正的大虚无、大寂灭。能够将此身寻回十分之六七,已是极为可怖的神通了。 这是魔道神通中将“定世不坏”一类的真义修炼到极致才有的效用。 若是那“丁紫岱”将来能够修炼到至境,或许便能掌握一门和此法类似的神通。 谷鋙 或许这神通形象不佳,所发力的方向也未见出奇;然以实际效用而论,此法只在“黄希音”那令四分之一剑光倒戈的法门之上。作为先后九法的压轴,当之无愧。 威力完全彰显之后,那人的一对“羊角”忽然闪闪发光。 他的身躯立刻补足完整,气息也陡然拔高了一层。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此人竟做了一个托腮的动作,对着归无咎点了点头,然后身躯无端散去。 迄今为止,除了“黄希音”以外的其余八人,在最后关头都有一个宛若神魂附体、从呆滞塑像转化为“活人”的细微变化。但是说到底,这所谓的变化也不过是气质改变;或者若有若无的对视而已。 并无一人动作尺度如此之大,好似在明明白白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的确是一个活人。 未衷闭目思索良久,忽然双目一亮,快意的道:“我明白了。” 清楚可见,未衷身上似乎有一阵又一阵细密的神采流动,如火山喷涌。然后一身零零碎碎的气机汇聚丹田,俨然有融合归整的趋势。归无咎所著第七卷《明轮经》也在她身上豁然贯通。 其实归无咎也看明白了。 先前未衷所见《明轮》八法,八人附带的手段种类各异,有反击,有防御,有空间类,有气机采纳一类,有强化神意一类,不一而足,莫能分其主从之序。 而最后这人所展示的法门呈现之后,其中脉络登时为之一清。 这分明是一个二主七从的格局。 最后出现的这人和先前“黄希音”所持之法,一人主身躯之真定不坏,历劫新生;令一人主神魂之精密壮大,细致入微。二人一内一外,是未衷所得法门之主干部分。 而其余七道法诀,却是从七个方向补足遗漏,丰满血肉,令这法诀生动如一。 略微等候一阵,未衷身上神气收敛,别具一种肃穆混凝,真我合一的妙韵。 未衷低声道:“成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笑道:“未知此法何用?” 未衷一思索,道:“小妹所得之法,单论防御力之强,较之兄长的正法似有所不如。但其附属的法门,却是完整精密,不偏于一隅。” “此法在近道、道境之后的妙用,一时尚不能尽观。但是在元婴境中,神气血肉经由此法滋养,足可令人寿元提高一倍有余。” 归无咎神色一动,低声道:“只是如此么?” 未衷微笑道:“四哥你有所不知。小妹所习十二上玄经功法本来就有些特异,此中之道,号称舍缘观三奇之一——在元婴境中,寿元便可达到五千年上下。如今增长一倍,已有万寿。” “不用寄魂夺魄等奇门秘法,单单以自身功行,在元婴境中能有万年之寿,应是古今所未有之事。” 归无咎不愿扫了她的兴致,只微微一点头。 历经八十余载周折,其实在归无咎心中,对于这“九转功成”的收获,并不算太满意。 对于资质道途止步元婴境的修士而言,延寿万载,自然是大可庆贺之事。 未衷则不然。 她的资质,或许较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第一流的人物稍逊,但凭借着对于魔道秘法的深深契合,越过近道境当是易如反掌。甚至于舍长取短,弃魔而修道,以如今归无咎的眼力和手段,亦有把握在自己成就道境之后,将未衷一路扶持到近道境。 故今回之收获,前后一番境遇,说是“功德圆满”,似有些名不副实。 归无咎又仔细望了一眼。 未衷气机幽凝,的确是九转大成了。自己与她之间的传道之缘,理应了结。 但是剑心内照,归无咎却并未感受到任何“时机将至”、破境飞升之时已即将到来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归无咎一直以来有一个判断。 那就是未衷出现在这里,和自己提前相遇,势必寄托着布局之人的用意。到了事情将了之时,犹如剧本的最后一回,势必要有一个答案,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不了了之。 归无咎道:“你且仔细感应。自己所得神通之法,的确是圆满了么?” 未衷闻言,目光一定,再度感应。 此身气息之精密,那二主七从融合无间,的确是圆满无暇。但未衷深信归无咎的判断,又敛息闭目,玩味良久。 直至一刻钟之后,终于体会出一点味道来。 她此时之所得,只是“长生”。但是灾劫外力,依旧可以侵害其身,打断她的成长之路。这神通到了极致,似乎还隐藏另外一道意蕴,那就是“不坏之定力”。 唯有到了那一步,才是真正登峰造极。 但法诀已全,自己的修炼步骤断然没有任何差错。 思来想去,所欠缺者,大约是要倚靠一件外物,来作为点睛之笔。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拟象环中 城下曲境 静心闭关七日时间,未衷念头逐渐圆满。此事之得失,亦渐次勾勒分明。 的确是差了一物。 唯有再补足一件外物炼化,自己的明轮神通,方能臻至九法合一所诉求的终极目标——由“长生”而至“永恒”。 以这道神通之高明,以及未衷和明轮神通的契合程度, 照说当是一得一失、一增一减,皆历历分明;心印朗照,无不具现。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尤自是说得浅了。 断然不至于如此费力的抽丝剥茧,方才能够体会出其中不足来。 未衷仔细审察, 大约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 是九法兼得后那宾主相谐、配合圆满的韵味太过充沛, 一时只觉无懈可击,令自己大为满意;而所欠缺者,不是什么明显的缺憾,而是精益求精之后更高层次的存在,所以容易忽略。 第二个原因则更加微妙,也更加重要—— 那就是所欠缺的那件外物,恍恍惚惚,若有若无,深藏于虚空之里,并未令未衷直接形成强烈的意念,世间有一外物,和自己异常契合。 未衷一出关,归无咎等候已久。 听未衷讲述了前因后果,归无咎缓缓颔首,道:“你且放心。此物终能为你寻来。” 未衷却面有忧色。 归无咎笑道:“怎么?莫非怀疑兄长的能力找寻不到此物?” 未衷勉强一笑,随后缓缓摇头, 道:“不敢。只是那物的确是有些古怪。小妹心中生出明确的念头, 道法完全,差此一物。一半是感应,一半是反推,想要将此物轮廓描摹出来,但是始终没有半点头绪。似乎其在大世界之中并不存在一般。” 其实未衷这番话尚未说完。 此时的未衷,虽只是一位元婴修士,但是她身份特殊,算是经由《十二上玄经》入此境的地主。 当时她念头一动,只消存在了“千秋城”、“百业城”等念头,当中古今人事,便能悉数知之。如此神通,较之近道大能也毫不逊色。 再加上她收纳“明轮”九法,其中源自“黄希音”的那感气精微之法更是极为敏锐,二者相加,等于如虎添翼。 未衷甚至隐有一个念头,若她自己的近道境界,到了问道三玄收徒的当口,几乎能直接突破这方世界感应不准的限制,算定自己缘定弟子的下落和身份。 这可是季札、扶苍、品约、归无咎四人合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如今自己心意所属之物却不能证其实相, 可见此事之难。 想了一想, 未衷还是觉得将其中利害对归无咎说明。 但归无咎似乎已知她心意, 大袖一挥,淡淡道:“你想要说的,我都知道。你想要的那件东XZ在一个奇妙地界,寻常人绝难触及。” 未衷定睛一望。 不知何时,归无咎的指尖,已有丝丝缕缕,一点点剑光溢出。 明暗变化,在地上投放出一道照影。 图卷上水陆各四,依照四方而定位。 仔细揣摩,不难发现是元初玄境的地形图。 而这图卷之上,有九个明亮的光点,组成一道仿佛弓弦的圆弧。不难想到,这应当就是前九回观星授法之地。 未衷面上泛出不可思议,迟疑道:“兄长你已经知道了那物的下落?” 归无咎自信一笑,重重的道:“我知道。” 事实上,归无咎数次动用空蕴念剑,振荡一界。在此剑意破妄见真、纵横往来古今伟力下,归无咎惊讶的发现,这“元初玄境”看似是囫囵一块,与一处规模稍大些的小界无异。但是其实当中空间是曲而非直,许多地界,是常人永远也无法探及的。 后来旁观陆庄飞升,未衷的一番话,言道其实魔道中无数“元初玄境”皆为人力所设,每一个“元初玄境”都是一方墓地。而眼下所在的这一座“元初玄境”,极有可能就是紫薇大世界的“墓地”。 归无咎联系前后,已有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直到今日,未衷极言自己所需之物恍惚缥缈,神意难知,不可探查,不可追寻,归无咎就更加笃定,一定是那里了。 未衷异常惊喜,道:“在哪里?” 归无咎从容道:“那处地界十分特殊,堪称永隔之所。除了设立此界之人,再无第二人能够直接遁入。” “所以,若天意要你取得那物,必然会留下指引。” 未衷缓缓点头。 归无咎伸手,往那光点所幻化的图卷上一指,道:“我已然反复推算过。前九度算定地界,观望星辰而传法。和你我在太华岛火山口内观望紫薇大世界紫星日出之象,其实并不相同。” 谷壷 “紫薇大世界之象,唯有在太华岛火山之下方能观得,其余一切地界,不能窥其奇景。而那九地则不然。反推下来,虽然能够窥见的星象的地界极为稀少,但其实每个地点都不是唯一。” “既然答案并不唯一,那么为何我们推演出来的经纬方位,只有一个,而非多个?” 未衷若有所思,道:“兄长的意思是……九处方位,是一道刻意留下的提示?” 归无咎笑道:“然也。” 旋即伸手一指。 未衷仔细看归无咎所指之处。 若是将九点连线看成一道圆弧,那么这一处地界,就是圆弧一同拱卫的圆心。 未衷精神一振,连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快些去一探究竟。” …… 北玄仙域,坂藏国,临济都。 此城是坂藏国第一大城,整个城池极为壮观,因为其尽数建在高低不一的山地之上。最高处与最低处相去超过二百余丈,在凡民世界中这已然是极为悬殊的差距。而上下盘旋的山道,直线距离又何止二百丈? 虽然整个城池布局紧密,但是其大致人口之数可以估算出来,只在号称规模繁巨的大城——朱方国千秋城之上。 此地山下有一种名为“墨金”的奇矿,应矿而立城,数千年下来,才有如此规模。 坂藏国的王都并非临济城,但如今此城却无人称其“郡”、“城”,一概以临济都称之,又称为“北都”。 未衷在云端见到这城池中的景象,大感奇怪。 归无咎也说那藏宝之地是所谓“永隔之所”,寻常方法断然无法探及。未衷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行必是到了一处前所未见的奇地、绝地。 但是没有想到,却是来到一座极为兴盛的凡国都市。 自己所求的宝物,就藏在这临济都中么? 归无咎目中隐现光华,淡淡道:“到了。” 目光一瞥,看见未衷略显疑惑的神色,归无咎摇头笑道:“倒是忘了。脑海中若是未有此等识念,不能想象此象之存在,那么纵然其就在面前,也只得视而不见。” 当即一伸手,点在未衷额头,将他自己在紫薇大世界的经历,关于“环中之象”的推理和明悟,尽数传递过去。 未衷只觉一阵眩晕。 将那道讯息消化吸收,再度睁开双目。 未衷双目陡然睁圆,凝视许久而目不瞬,显然是深受震动。 原来,这偌大的临济都,竟是建在一座“深渊”上。 城池中的行人,车水马龙,在那深渊之上行走,却又并不掉落下去。 其实说是“深渊”也并不恰当。那种由广及狭,收束一道,更像是海上的一道漩涡。只是未衷一眼望去,注意力集中在那最狭、最深处幽暗中,所以脑海中的第一印象,是“深渊”二字。 其实说是漩涡也同样不恰当。因为漩涡中水声隆隆,动静极大。而眼前之物,却是静谧幽深,若虚若实。大致形容,大约是一个巨大的透明漏斗? 又观望了好一阵,未衷心中终于生出明晰的念头—— 其实这是一个幅度极大的空间弯曲之象。原本的平整空间,在这一地好似被一柄巨大的铁锥刺过,深深陷了下去,通过一根细长的管道,企及于那莫名幽深之地。 归无咎淡淡道:“这是大神通者留下的后门。如非这条通道,唯有身负道境修为,方能去往那处地界。但是以这元初玄境的承受极限,真的有道境大能出现,只怕此境已经崩散。” “这通道的安排,既极简明,又极安全。未有此等心念者,看不见,摸不着。委实胜过任何防御禁阵一类。” 未衷低头不语,依旧在体会其中玄妙。 归无咎忽然想到,此界中如此布置,必然是开辟之时就是如此,早在自己出世之先。虽然不能说算定了就是自己,但是紫薇大世界中那一处的突破迟早要有人完成,此事在大魔尊计算之中,却是注定无疑的。 并且已经“注定”了,是完成突破的那人,承担元初玄境中取走这件奇物的使命。 归无咎一挥手,和未衷纵身遁下。 放眼望去,他二人下坠的速度极快,立刻就要和临济城山道上的一座驴车撞做一团。 但是片刻之后,二人与之靠拢,碰撞,穿过,然后消失在“地面”上,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那驴车上的车夫,也浑然无觉。 归无咎和未衷沿着那极为狭小的管道,深深遁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秘境幽鬼 探知来历 在那幽深通道中不知行走了多久,归无咎只感去势蓦然一定。 抬首一望,一点光亮焕然明白,果然是从那黑暗幽密的细狭通道中中摆脱了出来。 未衷为他以法力所化的屏障卷住,此时归无咎察觉四周一切无恙,立刻将法力撤去。 未衷环顾左右。 此身所立之处是一个极小的地界, 方圆不过百里之遥,说是“小界”也已经极为勉强,别说道境大能,就是紫薇大世界本土的天玄上真一流,也能人力制造出如此大小的秘境空间来。 但是百里之外,却是细密垂帘、宛若流沙一般的形象,似是一道铁幕天堑,提醒着未衷这的确是界域的“边界”。 光线也不甚明亮, 大致相当于外界刚刚日落之后的景象。 观察这百里之地, 一半是连绵东西的黄黑色丘陵,另外一半是平原。望不见任何人烟、生灵、草木,只是地上有数不尽的地坑,大小从数尺到数十丈不等,深度也大致相若。 一眼望去,便令人深信不疑,此地是极原始的荒蛮之地。 归无咎曲指一算,自顾自的道:“大小比例却是正好。” 未衷正仔细观望这荒地的景象,若是推断不差,自己所需的那件“奇物”就藏在这里。 正在此时,归无咎指尖忽然刺出一道剑光。 未衷立刻惊觉,猛回首一望。 有一灰蒙蒙的“暗影”,已然被这一剑绞碎。 定睛望去, 那暗影分明是个人形,只是通体黝黑,不辨面目。同时身躯两侧,又生长出一字排开的六七条手臂。 如此形象,倒像是一只人形螃蟹, 只是没有套上躯壳而已。 没有想到,此间竟有活物! 在进入这方地界的一瞬,未衷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法力未失。没有想到这明显无甚修为的怪物,竟能悄无声息的近身。 归无咎凝视远方,忽然道:“想那正界之中所示现的人物与生灵,都是横亘万古的大神通者念头化影。这区区一座复制品,在这内外隔绝的核心之地,也有活人存在吗?” “你又代表着什么呢?” 话音一落,他身形未动,已见一道虚实不定的剑光猛的落下,携带着无边伟力,重重击落在此间最大的那座山头上。 一道极尖利的嚎叫声随之响起。 “你……是……谁,打扰……我……睡……睡……觉……” 伴随着这含混不清又异常尖利的声音,那座“山头”,猛地立了起来! 未衷几乎一惊,身躯向后微微一仰。 原来,占据此地近半数的丘陵中最大的那座山体, 赫然是一个活物! 那物站直了之后,身量足足又提升了三倍,达到千丈上下,规模还要胜过常态下魔尊降世时的法相。遮天蔽日,自然极具压迫感。 其形貌也十分诡异。 若说这是个“人”,那么此人头身不分,一般粗细,也望不见手臂、腿脚。大约像是一只巨大的布袋,数值立在空中。 那“布袋”靠上方的位置,隐约可见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还有一个撕开的口子,黑黝黝,勉强算是一只嘴巴。 大约将这布袋上下两端三七分成,上面的三分是脑袋;下面的三分是身体。 不止是外形。 此物醒转之后,气机急速攀升,立刻就达到了一个极为庞大的程度。单纯以规模雄厚而论,甚至在归无咎之上! 但是此人气机虽盛,到底并未超过近道境的界限。且他虽然身躯庞大,法力雄厚,却并没有魔尊降世的那种玄妙不可测度,反而有些笨拙。 和魔尊相较,眼前之人明显层次不及,至多称之为“鬼王”。 归无咎皱眉道:“谅这区区一座坟墓,成于魔尊之手,当中并无任何外人觊觎的秘密罢?难道也有人神意映照于中,还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那鬼王道:“你……在……说……什……么……” 此人功行虽然骇人,但似乎灵智未开。 又或者是长久以来不曾何人交流的缘故,明显说话有些费力。 更奇的是,这鬼王第一次说话,声音异常尖利;但是现在这五个字,却音色一变,成了一个极重浊的口音。 归无咎在低头思索,对于鬼王言语完全熟视无睹。 鬼王又道:“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谷麵 说话的确连贯了一些,但是“嗓音”又为之一变,听起来依稀像是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性别也悄然变化了。 归无咎计较已定,认为不必多管闲事。 于是便开门见山的说道:“这方地界是否孕育了一件奇物?不在我感应之中,想必被你收藏起来了。将那物交出来,你我相安无事。” 鬼王身形一晃动,似乎身躯又拔高了三分之一,嗓音又变: “你是坏人……” 这几个字,倒是说的异常连贯,还带着愤怒的情绪。 归无咎神色不变。 既然不肯给,那就只有抢。 但是归无咎还未出手,那“鬼王”竟已抢先出手了。 “鬼王”并无手臂,从那仿佛布袋的身躯的正中央,一道道连贯细密的气机,汇成黑色的球体,朝归无咎迅猛击来。 那黑丸共计是九道,串成一条直线,后珠击前珠,层层传导其力。 待传到最前面的那一枚黑丸时,其并不只是单纯的加速,又或者是法力的汇聚。而是平白多了一种震颤之力,行动混乱无序,但又并不损失直线的速度。 未衷双目一凝,一声低呼,似乎大为意外,旋即面有忧色。 见到这“鬼王”的形象之后,她以为此人法力虽然雄厚,但运用之法势必极为原始,所以战力大不足惧。没想到那灵智薄弱之人,动用的神通手段竟是这般的娴熟精巧。 归无咎也是“噫”的一声。 他的判断,和未衷相同。 “鬼王”这一招神通手段的精妙,几乎相当于元初玄境中最顶尖的近道大能。当然,仅限于此地土著,不包括他自己以及季札、扶苍、品约等外来之人。 归无咎念头一动,并未使剑。而是持定根本,拳力一振,在混乱中准确的捕捉到那黑丸的近身方位,将其一举击破。 但他只是粉碎鬼王的攻势而已,并未反击其本体。 归无咎是想看一看,此人是只有这一式法门,还是另有说道。 鬼王见一击无功,愈发愤怒。 本已极大的双目,豁然圆睁,看上去仿佛两枚数十丈大小的巨大灯笼。 “灯笼”中的光焰,陡然一涨。 归无咎敢于将未衷带到这虚实的莫测的险地,其中一个倚仗就是来自魔门四典之一的前知秘法。此时此刻,这一法门果然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刻。 就在鬼王仿佛灯笼的双目加倍明亮的一瞬,归无咎已提前伸手,遮挡住了未衷的眼睛。 至于他自己,却是浑不介意。 “鬼王”所动用的,赫然是一门通过双目发动的魔瞳神通,高明处虽不及自己的“魔染”,以及扶苍的本命秘法。奈何他法力实在过于雄厚,无所不至之下,威力倒也不可小觑。 又斗了数招,这鬼王的手段,还真未教归无咎失望。种种类别不一、甚至道理自相矛盾的神通道术,一口气使来毫不费力。约莫只是一刻钟上下,已然用过二十二种之多。 归无咎心中,生出数个念头,莫衷一是。 忽然,鬼王手段又变。 他那身躯一凝,稍稍向后一弓,然后向前吐出一物,四四方方的一块,极为工整。一阵缭绕旋转,朝着归无咎当头罩来。 神通手段拟诸具象,往往球形、丝线形、剑形抑或类似实物的样貌较多;就算是类乎板砖,通常也是如豆腐一般的长方形。如此工整的四方一块,委实极罕见,亦极具辨识度。 归无咎目光一亮,立刻想起一事。 这还是他初入元初玄境之时,寻得的一部名为《品仙录》的载籍中的纪录。 二万三千年前,东玄仙岛曾有一位近道上真名为易敛,功行在同道中勘称惊艳。他所擅长的神通,就是显象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名为“浮生六印”。此物并非用作板砖一般砸人,而是类乎于一个印章,且正方六面,每一面神效各不相同,敌手极难鉴别。 但此人功行虽高,缘法却不佳。用尽三问机缘,竟未能寻得合适的关门弟子。 这位易敛上真心气极高,竟不甘于坐化。在寿尽之间奋身向天而去,欲以此法强行破境,也不是是否成功。传闻前古未能寻得破境机缘的近道上真,如此作为者不在少数。 眼前这一印,形貌相类只是其一,再加上此物不是朝着自己砸来,而是当头一罩,对准了一面。 归无咎确信无疑。 回顾许多线索,归无咎疑窦顿解。 既然明了因果,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斗下去了。空蕴念剑剑意一起,一道空灵水洗之力一走而过,那“鬼王”立即委顿坍缩,化为无量朽土。 归无咎叹息道:“若你在紫薇大世界做成此事,也是你的机缘。” “只可惜,元初玄境到底不是紫薇大世界;这荒芜浅陋之地也不是末拿本洲。”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正误抉择 双重收获 归无咎正自凝立,未衷忽地一伸手,道:“兄长快看,这鬼王并未死绝。” 归无咎缓缓点头。 他也看到了。 空蕴念剑一击之下,鬼王身躯立刻委顿,但是并未彻底泯灭微尘, 不落实相;而是化作密密麻麻的碎片。 每一块碎片六七尺长短,浑如一人之身量。说不出是碎肉,遗骸,还是活人。细看也辨不清五官面目,只是依稀能够望见类似于四肢的形态。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死寂之物,唯有十分之一二的碎片,似乎在缓缓蠕动。 观其总数,约莫在三千上下。 其实以这“鬼王”的巨大体积,分裂成人形大小的碎块, 其数目理应不止百千万,但最终却仅得三千余数。或许这些才是他身躯收敛后的核心所在,其身躯绝大部分,都是弥漫虚像而已。 未衷沉吟道:“这些是……” 归无咎将《品仙录》中记载的易敛上真的事迹,叙说了一遍,然后慢悠悠的言道:“这‘环中’之地的确是等闲不能触及。但是我却忽视了这样一种情况。” “若是有人一意奋力向外而逃,且法力甚深又隐约能触摸这方世界的边界,那么一触一碰之下,欲出环外,反落环中,也是一种可能性。且功行到了近道境界,本身生命力已然甚强。虽依旧抵不过强行穿渡的空间激荡之力,但身故之后却也没有彻底瓦解,而是保留下来一丝灵性。积少成多,汇聚成这般形象。” 未衷低声道:“如此说来, 这些人无一不是前古英杰,距离重生仅有一步之遥的人物。实在是可惜了。” 这也为元初玄境修道界中的一件事彻底下了定论。 辛辛苦苦修炼到近道境界, 但最终问道三玄三次机缘用尽, 却并未寻的合适的关门弟子,失却了飞升之缘。 此时该如何做? 一种是就地而坐化,寄托来世。 第二种是奋力一搏,纵然最后一道神通心印未得圆满,也要尝试强行飞升破境。 古往今来,虽然选择第一条路的是多数。但也有性情暴烈的,又或者对转世重修不报信心的,最终孤注一掷,选择了第二条路。 今日证明,这第二条路,是绝路。 归无咎伸出手指,轻轻向前一按。 又是一道剑光自空而落,虚实不定,似是审判,又是渡化。然后化作无限星星点点,落在那三千余数的“残躯”上。 那残躯立刻瓦解成七彩颜色的血水,缓缓渗透进地坑之中, 土地缝隙之中。 大约一刻钟之后, 此间彻底恢复了原貌。 说实话,这鬼王形象并不可能让人产生一丝亲切之意。但是此时他彻底消失了, 却让此界的清冷寂寥感更胜三分,二人立在此地,分明可以感受到不住涌来的寂寞。 未衷忽道:“他们……到何处去了?还有机会么?” 归无咎摇头道:“没有机会了。” “自此界之中隐去,其等便彻底死绝,不会再入元初玄境的轮回。只是如此巨大规模的精气,隐于此即现于彼,映照于元初玄境之中,也会有许多新生生灵从中受益。算是成了……血食和肥料吧。” 未衷轻轻叹息。 归无咎一伸手,已然将“鬼王”遗蜕正中心位置的一物取了出来,摄拿在掌心中。 此物色泽和地面完全相同,又是隐藏在土坑之中,且没有任何气机散发。纵然是寻常的近道上真,一不留神之下也要被瞒过。但归无咎空蕴念剑两度出手,剑意洗涤之下,自然明察秋毫。 此物是个椭圆形,约莫一掌大小。 说来也奇,此物在土坑中时,便是黄黑色;如今在归无咎掌心之中,便是肉色。倒是身负了个变色龙一般的障眼法。 且此物看似光华明润,仿佛玉质;但摸在手心里却极为粗糙,似是顽石所化。 归无咎淡淡言道:“比之于末拿本洲的清醇奥妙,络绎不绝,终究是有所不如。” 他用以比较的对象,自然是末拿本洲的十元玄树和玄道果。 紫薇大世界由于规模甚巨的缘故,其气运枢纽显化十元玄树之体,且玄道果源源不绝。而在这规模小得多的元初玄境,大约此境开辟至今,就凝结了眼前这么一块。 今日被取走,想要凝练出第二块,就不知是多少万年之后的事情了。 归无咎道:“拿好。” 未衷伸手接过。 谷鏩 一旦触及,未衷立刻明悟。此物之本源,是末拿本洲气运之具象。和自己所修九法合一的“明轮”道术的种种相契之处,不必反复揣摩,已立刻焕然明白,扑上心头。 似乎此物原本就是自己的故物,此刻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她所习得的那神通,二主七从,内壮气机,外养精神,看似已经是无限圆满。但是一人存之于世间,不仅仅是独立的个体。天时地利,气运所钟,委实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同一叶孤舟行走于大海之上,将此舟铸造的足够大、足够坚固,自然抵御风雨之力就愈强。然而若是遇到千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浪,照旧能将其倾覆。 但若是一舟能够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风调雨顺,哪怕本身规模小些,却反而更加安全。 此法门之后半段的“不坏”之功,并非是自己的防御力陡然又提升数倍,刀枪水火不侵;而是其步履之间,极自然的就能顺天应人,契合无常,将一切意外灾劫阻遏于无形之中。 听未衷意气奋发的将此中妙意讲述一遍,归无咎缓缓点头。 如此所得,方才配得上“功德圆满”四个字。 惜呼这“圆满”似乎仅限于在元初玄境之内。若是回到紫薇大世界,此中气运加持,又能留下几成?莫非要此地当成长久修持之地不成?只是听未衷所言,《十二上玄经》上下两卷圆满之后,似乎永别此境,既无必要,亦无门径故地重游了。 正如此想,未衷忽地面露怪色。 归无咎关切道:“又有何变故?” 未衷摇头道:“不是变故。是除了内外气运相谐之外,得了此物,还有一桩额外好处……倒是可以当成神通道术来使。说来也巧得很,如此法门,倒是和四哥你的一门法诀有异曲同工之妙。” 归无咎细问究竟。 未衷抚摸着掌心的这块圆石,道:“除却气运加持外,此物仿佛是定位元初玄境的‘一界之心’,其与元初玄境的联系极为紧密,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弹弓以为牵引。小妹有一种感应,哪怕身在界外,只要神意激荡,此物就能立刻令你回返元初玄境之中。将其炼化之后,这一特性自然会保存于小妹的‘明轮’神通之中。” “小妹依稀感到,神通大成之日,若身在紫薇大世界,只消心中默念,然后走出七步。便能遁身于元初玄境之内。” 归无咎神色一动,没想到此法还有如此妙用。 未衷所谓的“相似”,显然是说和自己的真幻间本身像之法。 果然,未衷道:“可惜此法虽佳,终究需要走出七步,故而更适合用于有所准备之下的退藏秘手。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急,倒是效用大减。不及兄长的真幻间本身像念动即至。” 归无咎微笑道:“这倒无妨。待为兄破境功成之后,护持七步,又有何难?” 其实他的真幻间本身像同样也需要心意引动,称不上“念动即至”。为了补足破绽,东方晚晴赠予一道“三花蜕形”之法。归无咎若是功行更进一步,也可留下空蕴念剑一道,拟化作类似护持法门。 归无咎转身一望,道:“走吧。” 这里到底不比末拿本洲,确认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这片惨淡之地,自然没有任何值得流连之处。 当即归无咎气机一起,护持着未衷自那狭小空间通道中回返。 出境之后,一见眼前景象,归无咎与未衷都是怔然。 入境之初,这里分明是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但是一进一出异常顺利,分明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再看此间之景象,竟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赤色雷霆连绵不绝。 放出神意感应,不止是坂藏国临济城,神意拓展至千里万里乃至十万里之外,皆是一般景象。 似乎整个元初玄境,都因此天象大变。 归无咎隐有所悟,这大约是此界的“气运果”被人取走的缘故。 正自沉吟,归无咎心念一动,忽然感到临济城西北三百余里的一道险峰中,似乎有一道禁制打开,然后一强一弱两道气机,悄然隐现。 原来在这眼皮底下,也藏有修道人的洞府。 归无咎一道剑意放出,宛若神目,自那山脚下划过。分明望见气象非凡的一人,身后跟随一位弟子,兴致极高的向北而去。 归无咎暗暗纳罕。 这元初玄境,也实在是忒小了。 那两人,赫然是季札和丁紫岱。 季札素有城府,如今昂扬奋发之气彰显于外,纵然天降暴雨亦熟视无睹,不难猜想是修道进境异常顺遂的缘故;说不定距离那一步也没有多久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 因为彼此四人所行方向相反,归无咎顺其自然,也并未刻意上前去招呼。 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资大药 了结之人 归无咎与未衷一道,在太华岛火山之下的小界中修行。 未衷的“明轮”神通最后圆满的法门,虽然道义上一眼贯穿,纤毫无隐;但实际修炼的过程却又异常繁复紧密,讲究循序渐进。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第十九个念头,方才终于触摸到了大成的关口。 这一日,未衷盘膝坐在树下修行。 此时已是子夜,抬首而观之,透过火山的巨大敞口,那一道紫色的巨大圆盘,异常瞩目。 归无咎仔细观望。 似乎今日的“紫薇星象”,要较往日更大一些,更明亮一些。 就在此时, 未衷忽自定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目。 归无咎双眼一眯。 未衷的“明轮”神通,虽然兼修了九种不同的意蕴,但是其本质依旧是“明轮”,而非变成了其它别的神通。既在范畴之内,归无咎对于其中虚实,自然掌握在心。 更何况,他的修为高明精深,远在未衷之上。 以前未衷每一次入定修行,到了定中的哪一步,何时醒来,归无咎无不了然于心。 唯有这一次,未衷的“完功”,不在归无咎心神预料之中。 至为高明的神通, 其“了结”的一步,往往空空荡荡, 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常常空中生变,出人意表。 终于到了这一日么? 好巧不巧,就在未衷睁开双目的一瞬,她身后的那颗大树上,有一只黄鸟腾跃而起,翅膀扑击,打落下一枚似黄似绿的树叶。 树叶飘飘荡荡。 归无咎目力观之,演算分明。若是未衷本身不动,又保持着现在这种不外放任何气机的“空灵”状态,那么树叶将好巧不巧落在她的额头上。 但就在这枚树叶靠近未衷头顶三尺的距离,却无端打了个旋儿。 飘飘摇摇,荡出三尺之外。 归无咎双目一凝。 他自然看出,未衷并未释放任何气机法力。 如此霸道而直观的方式…… 纵然是归无咎,他服用了末拿本洲中数枚玄道果,来到紫薇大世界之后气运远超常人。但他所持的“气运”也是虚无缥缈的,断然不至于构成如此宛若实体的干涉。 想来也是。未衷独取那一枚气运之晶,便相当于是末拿本洲之中将一季四十九枚玄道果尽数服用了。 将来等她成就近道境界后,在此元初玄境, 几乎相当于一界之主宰,再无任何外力能够对她造成威胁。 归无咎深深道:“恭喜了。” 未衷轻快的一点头, 面露愉悦。很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眉目一动,未衷缓缓摇了摇头,道:“还不止如此。这门神通的妙意固然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但没有想到的是,其实还有一桩机缘等着我取……还是四哥你在中心秘境中留下的手笔。” 归无咎目光一动,道:“何物?” 那不过区区百里之地,被他用空蕴念剑洗过,他可不认为自己会遗漏下什么。 未衷面色颇有些古怪的道:“兄长你不是说,那些做出错误选择的前代大能,已经再也没有机会,最终化作养料和血食,重新反馈于元初玄境之中么……如今,我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归无咎若有所思。 未衷续道:“那规模极为庞大的精气,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是和转世生灵相附着,契合。张然此等机缘的幸运儿,资质道缘都猛然提升了许多。甚至原本身无修道资质的凡胎,也由此开启门户,获得了一线机会。” “这一半姑且不提。” “而另外的一半精气,却是显化为灵物、灵草、零材一类。将其炼制或服用,对于提升我的修道资质大有好处。” 归无咎闻言一怔,立刻道:“你是说资质,而非修为?” 未衷点头。 归无咎默然出神。 这可以说是一个极重大的消息。若是事实,可要比“明轮”神通本身的获取,更要动人十倍。 归无咎自己入道至今的波折,便是因为修道资质上的“玉鼎失足”之缺。 仔细思忖其中道理。稍顷,归无咎已大致明悟。 谷趱 其实世俗之中亦有掠夺旁人的灵根资质为己用的法门,只是此法只适用于资质本身极低之人,譬如一位九品灵根者施展秘法,吞噬同类,最终将自己资质提升为八品。且这其中凶险极大,稍不留神就是十死无生之局。 因为人生而赋形之后,其资质已然与其生灵秉性牢牢绑定在一起,赋气成形,各自殊异。欲将旁人的灵根化为己用,自然隐藏着许多矛盾和冲突。 饶是如此,此法依旧是修道各门讳莫如深的禁法。 而元初玄境的这一回奇遇,却是相当于把此界的内外连接,做成一个极大极致密的筛子,将生人自性碾成粉碎,再反馈于世界之中。但其本身所藏的灵性,却并未散失。由此去粗取精,以为良药。 当初那地界,若是将那“鬼王”的三千残躯直接收集起来,其实是毫无用处;非经此一转反馈于世,方能化腐朽为神奇。 委实是匪夷所思的法门。 未衷续道:“这些灵物、灵草一类,自常人看来察不出任何异常,唯有小妹我的精神感应力,可以将其寻觅出来。只是这个过程极为漫长。” “其一,这些灵草散落元初玄境的各个角落,并非拘于一地;其二,许多灵物本身灵性充沛,所藏之地并非固定不变,而是不断的藏形变幻。第三点则更为重要——这些灵物不是一口气现世出来的,而是有缓有急,依次出世。” “故而要将所有灵物一齐聚集,化为己用,约莫需要将近一万年时间。” 归无咎双瞳陡然一凝。 原来应在这里。 最初听闻未衷所得的“明轮”之法是延寿一倍时,归无咎大不以为然。因为未衷的功行已经修炼到她的资质所能达到的极限,尽早破境,可要比在元婴境中逡巡万载有益的多了。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以未衷已然算是甚高的资质,竟然依旧有提升的空间。 不得不承认,魔尊落子,环环相扣,委实是令人佩服。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你心中有无明确感应,将那所有灵性收纳殆尽,自己潜力资质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未衷想了一想,十分认真的道:“依旧大不及兄长,但是似乎却要较略胜于季札、扶苍、品约三人。” 归无咎目光一闪。 虽然未衷口中说是“略胜”,且那般境界依旧和自己有莫大差距,但已然是极可怖的存在。这意味着就紫薇大世界而言,除却自己与轩辕怀外,未衷已处于第一序列中。 认真说来,今日之际遇,几乎可以说是未衷入道以来的第一大机缘。 但是未衷面上却并未有大多喜色。 归无咎明了她之心意,因为名为采纳珍草奇物,其实是以前代千百近道修士以为资粮。而那些人,本来都有一线超脱轮回的可能。 归无咎淡淡开导道:“魔道修行,本来便是如此。彼等超脱无望,映缘于你。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未衷缓缓点头,片刻后双眉微展,似乎释然。 过了一阵,未衷道:“如今小妹我神通已然大成,大约兄长也感悟到了破境而去的机缘了吧?” 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此关一过,兄长成就近道,也只在指日之间。今后你我修道快慢缓急,大不相同。等小妹我也走到这一步时,说不定四哥你已不在紫薇大世界之中了。” 归无咎微笑道:“你今日之机缘,便是你我将来亲缘不断的根基。” 抬首往天上望了一望,又道:“至于飞升破境,时机原是到了;之所以心念未起,大约是有一道因果,并未了结。” 话音一落,未衷忽然十分困倦,双目缓缓合上。 归无咎目中所见,一个淡淡的虚影,映照于紫薇大世界拟象的“紫星”之上,异常诡秘。 夜半时分,星影照人。 之前这般景象已然出现过九回,但是先前那九回,无论是星辰还是人物,尺寸都远远不及眼前。 那以紫星为背景的人影,似乎只是虚像,唯见轮廓,身姿异常婀娜。 然后其猛然一落,以迅雷不及掩耳坠于火山之下,和未衷的身形一合! “未衷”似乎再度醒转,缓缓睁开双目。 只是面容气质,乃至衣着打扮,都大大变样。 呈现在面前的,赫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着一身黄白相间的齐膝短裙,两条长辫分别自双肩左右垂落—— 这却是上一回与归无咎相见时不曾显现的形象。 虽然仿佛虚影,轻轻触碰就会打碎;但是却又有横亘万古时空隽永意味,和这一方时空相安无事至天长地久。 归无咎目光微动。 他虽然早已笃定了必然有一个了结的下文,却没有想到会是此人。 合手一礼,淡淡道:“好久不见了,利兰遮大魔尊。” 利兰遮却是面色一苦,然后伸出玉手在鼻前一阵轻摇,皱眉道:“此界的气味,还是那么难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约已去 三子三珠 利兰遮摇了摇头,旋即笑道:“归无咎,我利兰遮小魔尊又来啦。” 归无咎淡笑道:“大魔尊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利兰遮一双秀眸在归无咎面庞上扫过,见归无咎面色虽然平淡,但目光却在不住的上下闪动,笑言道:“你不是心心念念飞升之前必要了结因果?但是对于本魔尊的到来, 似乎又有些惊讶。” 归无咎照实言道:“的确是有些意外。” 利兰遮一掩口,娇笑道:“上一回不就是本小魔尊和你打交道?如今还是我来,岂非十分合理?我还道你已然久候多时了。怎么会没有想到?” 又打量了一眼,利兰遮似笑非笑道:“你不会觉得会是我师尊亲自下界来和你打交道吧?” 归无咎笑而不答。 但神态气象,分明是默认了。 利兰遮一翻白眼,摇头道:“开辟真流道传的人, 果然是底气十足呢。” 归无咎不置可否,只静待利兰遮出招。 利兰遮原地兜了两圈, 果然开口道:“先把正事做完吧。” 伸手轻轻一晃,掌心之中已然多出一物,正事一道尺许长短的玉色卷轴。 归无咎目光一凝。他当然一眼就辨认出来这是何物。 利兰遮手臂轻轻一划,那卷轴随即张开。 然后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卷轴自边缘起,逐渐升起一道细密的青色火焰。 火苗腾跃,虽不过是寸许大小,但却以极快的速度渐渐向中心弥漫。 但凡所燃尽之处,既望不见一丝烟气,也并未留下任何灰烬残余之物,似乎火力一焚,就让此卷归于真正的虚无。 待得整个卷轴都焚烧殆尽,归无咎只感心头莫名一松。一道若有若无的联系骤然解开,缥缈无形迹。 归无咎微微失神。 利兰遮大魔尊,准确的说是她背后的妙观智大魔尊,如此举动委实令他没有想到。 利兰遮大魔尊拍了拍手, 望见归无咎神色,忽然咯咯笑出了声:“你不是号称气运道缘跨纪元而罕有, 心芽萌动算无遗策?为何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 “还是你在扮猪吃老虎,故意以如此态度示人?” 归无咎嘴角一动, 似乎一笑,静言道:“大魔尊又说笑了。你这一番举动,我的确是没有想到。” 利兰遮似乎不以为然,连连摇头,道:“很难想到么?连未衷是师尊布置在你身边的最关键一子,也是契约决胜、将你收入麾下的最后一子,多半在你成道的关键时刻显现;你都大致想到了。这又怎么会想不到?” “她既然提前出现与你相聚,自然意味着契约的提前结束。” 归无咎默然不语。 利兰遮抬首望了天上紫薇大世界显化星辰良久,忽然道:“还记得当年那局棋么?” 素手轻轻向前一点,一道棋局忽然浮现了出来。 归无咎淡淡道:“自然是记得的。” 与利兰遮的舟上棋局,虽然只是黑白子之间的较量,但其中惊险、历劫而生,却是归无咎道途中极为深刻的记忆,不亚于真正经历了一场和强敌的厮杀。 低首一望。当中子力交错,每一步是如何落在棋盘之上的,引动了怎样的曲折变化,在心中历历分明。 利兰遮轻轻一笑, 道:“你且看好了。” 她指尖轻点。 棋盘上四枚棋子赫然明亮了起来,犹如黑夜之中的星辰。 这是两枚黑子、两枚白子。 随着一阵清光流动, 那两枚黑子蓦然变成白子;两枚白子悄然间变成黑子。 归无咎一望之下,大为讶异。 愈看之下,愈觉巧妙。 首先,这一局棋每一颗棋子的落子次序都在归无咎心中记忆分明。这四颗棋子两两交换黑白之后,若是连其手数也一同交换过来,其实同样构成了异常合理的一盘棋局。即使是深明棋理之人按照新谱打上一遍,也不会觉得这棋谱有任何差错。 从棋局内容上看,这棋局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谷猯 白子的一片死子忽然被救活了;但边角上围了的许多目也被黑子破去。棋盘之上,竟然每一块棋都是活棋,没有一片死子。阴阳交错,显得异常和谐。 更绝的是棋局的结果没有丝毫变化,重新点了一遍目,依旧是白胜半子。 归无咎凝视许久。 起初棋盘之上只是四子闪闪发亮,但忽然之间这明亮化为全体。一息之后,整个棋局上的“黑白分明”忽然消弭,所有棋子变成尽是白子,或尽是黑子。 利兰遮大魔尊笑道:“如何?” 归无咎缓缓道:“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沉思有顷,归无咎忽然一笑,道:“我还以为大魔尊是志在必得。没想到大魔尊也是个有雅量之人。” 利兰遮闻言,噗嗤一笑。 旋即她信手一挥,那棋局立刻隐去,看不见半点踪迹。 不过,利兰遮大魔尊似乎也是个手上闲不住的人,走了两步之后,她手心向上轻轻一晃。掌心之中赫然又多出两个深绿色的石球,缓缓摩挲转动,似乎当做铁胆来把玩。 只是俗世中喜好把玩此物者往往都是中老年,此时以利兰遮大魔尊的形象,五指游动把玩“铁胆”,看着似乎稍稍有些怪异。 只听利兰遮大魔尊道:“棋局之上的三道伏兵所指,想来现在的你也早已洞若观火。” 归无咎悠悠道:“一子是黄希音,一字是木愔璃——准确的说是她那幼年时的同伴;还有一子,自然就是未衷了。” “这三子疏密有致,面面俱到,果然是非同凡响。” 利兰遮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是这三子之中,只有黄希音这一子是依照固有轨迹前进;而其余两子,都悄然转向了。和师尊最初时的用意大相径庭。” 归无咎道:“木师妹那里,我已隐隐感受到了。” “转向之前的两子,在棋盘上都是极凶的伏兵……能否告诉我,印证在现实之中,那二子本来是何等样貌?” 二人不紧不慢的交谈,仿佛多年未见的故交一般。 利兰遮似笑非笑道:“你真想知道?要不然还是算了。否则心中有了芥蒂,平白伤了感情。” 归无咎微笑道:“无妨。且说说看。” 利兰遮悠然道:“你是一定不会接任越衡宗掌门一职的。所以此位所属,必然是木愔璃。这一子是将木愔璃引入魔道,然后一举掌握越衡。我知道你九宗有一家号称‘道中魔门’,不过那其实只是戏言而已。师尊之意,是令越衡宗成为名副其实的道中魔门。” “你所属宗门名实一变,只要你依旧还是越衡宗弟子身份,其后可再施展因果秘法,冥冥中牵引你的身份归属。” 归无咎喟然叹道:“令师倒是好大的胃口。只是九宗上境大能,势必不能坐视不理。” 利兰遮不以为然道:“师尊既然要做,自然早就想好后手。” 归无咎道:“未衷这里,又是何等说法?” 利兰遮忽然双眼眯成一条线,笑道:“当年你自师尊那里得了一门神通,名为‘魔染’。是不是?” 归无咎缓缓点头。 利兰遮道:“这魔染神通,修炼到极境威力甚著,且有一极为奇妙的用途——那就是自施己身。修习魔染之人对自己使用此法,纵然修为再高,也完全没有抵抗力;算是一门自我催眠的奇法。” “师尊的布局是,在你破境将成未成的一瞬,欲将所有道术完善圆满时,降下‘太初魔镜’大法,制造另一个‘归无咎’对你施展此神通,达到和你‘自施己身’相同的作用。而‘太初魔镜’制造另一个‘归无咎’的关键,就是必须要有一位和你血脉相连的亲属。” 归无咎眉头一皱。 饶是他定力惊人,听闻妙观智大魔尊的计划,也觉得后背发凉。 利兰遮大魔尊笑得浑身乱颤,摇头道:“我本不想说,你偏要我说。是不是果然如我所言,心中有了隔膜?” 归无咎缓缓道:“既然没有发生,也就无所谓芥蒂。否则岂不是指虚为实?倒是要感谢大魔尊坦然相告。” “不过如此缜密的计划,归某易地而处,也觉得成功的机会极大。为何要‘转向’呢?” 利兰遮幽幽一叹,道:“那是因为师尊后来才发觉,她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已然提前出手布局了。师尊落下的三子虽然有力,但是依旧不及那人一步到位留下三珠,最终关联你的道途、道术和道侣。” “二者角力,还是师尊慢了一步。” “遥相落子,终还是不如那人直接干涉。” “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师尊并不能效仿那人的做法。” 归无咎道:“原来如此。” “只是我原以为魔道中的大神通者行事,当弃取分明,宁折不弯才是。并没有‘转向’的说法。” 利兰遮大魔尊一眨眼,奇道:“你倒是我的知音之人。其实本魔尊的箴言,就是‘得不到的就毁掉’。只能说,你的运气不错……师尊言道,如今局面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奇兵正兵 三转归定 对于利兰遮大魔尊如此赤裸的话语,归无咎却是深以为然。 这等大人物之间的角力,自知获胜无望的一方,最正常的做法就是……大袖一卷尽归无。迄今为止归无咎已然见识过不止一次。 绝对不会因为什么什么爱惜之心而手下留情。 妙观智大魔尊自感落后于殊神韵,却并未如此做;而是选择了退而求其次。 她的选择,必然也是符合她当前利益的一条路。 利兰遮抬首一观, 四顾而环视,面上忽然浮现出赞叹之意,道:“如此妙境,终于有了得果之人。” 这一句话与其说是和归无咎交谈,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她的下一句话,却的的确确是在对归无咎说话—— “汝妹未衷, 是个大有福缘之人。” 归无咎并未接话, 利兰遮已然续道:“或许你有所不知。其实各个大界,但凡有魔道所主, 皆有‘元初玄境’。只是其余所有元初玄境,皆是再正常不过的方圆一界,直来直去,和大一些的小界无异。” “唯有这一座元初玄境,师尊创立之时,就决意仿紫薇大世界‘超以象外、落于环中’的妙相,效法而设。一来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那秘密之地与外界永远隔绝,不能窥望究竟,似可通过一件复制品推导模拟;二来那环中之地,似乎有非凡机缘震荡而出。” “师尊此念曾和其余几位功行极深的前辈交流过,但是那几位都不以为然。第一个目的也就罢了;至于第二个目的,生存在现实空间中的人,无论道行多高, 只要未曾窥见过相似情境的秘密, 便绝无可能出入其中。” “所以纵然产出什么机缘,除非大魔尊亲自将其取出,交到某人手上, 此物绝难自行演化,为人所用。” “没想到世间终有你归无咎,先踏出了这一步;为未衷取得了这机缘。” “而这机缘气运,又自然而然的和师尊转向之后的谋算相契合,似乎是千万年前便是如此谋算一般,完全看不出是临时变更后的计划。意之所动,大道千条;凡所指之处,无不妙相契合,水到渠成。如此境界,非我辈弟子所能冀望。” 归无咎微微一笑,坦然道:“大魔尊布局的手段,归无咎是十分佩服的。” 利兰遮叹息道:“此事对于你而言固然是绝大好处,免除了将来的一桩挑战。但是棋局上下,受益最大之人却是未衷。因为……她从一着犀利的‘伏兵’,变成了师尊的‘正兵’……前后际遇之不同,何啻于霄壤之别?” 归无咎一怔,若有所思的道:“正兵……” 利兰遮忽然道:“归无咎。一个纪元有多久?” 竟是忽然转变了话题。 归无咎淡淡答道:“纪元之数,长短不一。短则数十万年, 长则百万年甚至更久。” 利兰遮道:“若是常时, 你所言不差。但是以紫薇大世界而言, 若你果然做成了那件事,那么……一个纪元,是一万年。” 一万年…… 一万年…… 归无咎念头闪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利兰遮道:“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和你说。” “这元初玄境中的气运之晶虽然为你所取得,而且未衷的资质,在将来万载之内得到极大的提升。但其中依旧有一道局限——” 归无咎立刻道:“什么局限?” 利兰遮道:“因为这一道机缘,是师尊模仿紫薇大世界的形态所生。而紫薇大世界的那处秘地,有天堑悬隔,即使是师尊那等大神通,亦不能尽知其奥妙。所以这模仿的过程,并非每一步都有道法所依——许多步骤,无有凭证之处,只是我师纵其想象,随缘点化而已。” “所以未衷得到的机缘,未必完全扎实契合。” “她若久居于元初玄境之中,这一点是无碍的;但是若她来到外界——譬如回到紫薇大世界——那么己身所获得的好处,譬如气运加持、资质提升一类,极有可能缓缓剥离退化。” “若要弥补,一个最简易的治标之法,是在外间每驻世三百载,就回元初玄境温养百载。” 归无咎目光一动。 如利兰遮所言,此法只能算是“治标”之法。以未衷获得的巨大收益,若是以在外三百载便需温养百载为代价就能完全弥补,那此事依旧是大赚特赚的。但是归无咎立刻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关键—— 元初玄境,只能存身近道境以下的人物。 若是未衷成就道境,此修补之法就不能再用。 归无咎淡淡道:“治本之法呢?” 利兰遮道:“治本之法倒也容易。唤作‘以真治伪、以本治虚’。只要窥见那真正的机缘是何等模样,元初玄境中所产生的‘仿制品’自然会拟形演化,对比之下,将自身的缺陷效法弥补。” “当代紫薇大世界中的英杰,你与轩辕怀气象卓然非比寻常,气运流行在旁人之上。难道不是自那里得了莫名好处的缘故?似乎那里机缘尽在你手,甚至还分润出来几道给你的友盟同道?” “将那好处交由未衷一同领受便好。” 谷饅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这倒容易。” 利兰遮笑道:“你口气却大。” 旋即脸色一正,道:“其实这是治本之法中的治标之法……虽然能够将后患祛除十分之八九,但也未必完美。” 归无咎一皱眉,道:“此话怎讲?” 利兰遮悠然道:“因为未衷所得机缘,是元初玄境之全体;而你所能予她的,却只是那神秘地界演化机缘中的一道。所以这拟形演化,未必能够完全。” 归无咎心中忽然一跳,隐然感受到了—— 和利兰遮东拉西扯交谈了许久,接下来这句话,就是真正的关键。 果然,利兰遮面上蓦然浮现出清辉,一直天真烂漫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深邃:“你在那神秘之地,极有可能要完成前无古人的事业。但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成功之后,势必不能永据不去。” “大变一生,紫薇大世界与那神秘地界都将震荡三次,三转归定。每一转以一万年为期,是为一纪,或曰一世。各自有大机缘、大因果。” “第一世的机缘,在紫薇大世界中是你归无咎;在星河寰宇之外是你背后的那位……也就是师尊的故人。” “审时度势之下,师尊退而求其次,以你之妹未衷为亲传弟子,取第二世的机缘。” “当然,未衷在那神秘之地继承你的衣钵并维持一纪,也是彻底的治本之法。” “你明白了?” 得闻机密,归无咎思索良久,才释然一笑,道:“这就说得通了。” 如此秘闻,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很显然,诸天大能竟夺的最终好处,较自己预想中为多。 位居开辟之功的“第一世”机缘,势必要胜过“第二世”、“第三世”。妙观智大魔尊最初是将目标瞄准第一世,以自己为媒介。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眼光很好。在这一世的顶尖英杰中,归无咎的确是脱颖而出,最终做成,或者说即将做成了。 但是在自己的归属上,她却输给了殊神韵。 若是那机缘是唯一的,“得不到的就毁掉”或许是正确的做法。 但是既然有“第二选择”,那就大不相同了。 因为机缘虽有三世,但觊觎于紫薇大世界中这神秘机缘的巨擘,明显不止三个;就归无咎所知的,至少还有万青冥和心情等人。若是能够及时转向,能够将次优的收益牢牢抓在手中,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权衡利弊,大魔尊每一步都丝丝入扣,而且也付出了足够的诚意,归无咎无法拒绝。 他也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立刻断然言道:“一言为定。” 利兰遮气象复归平和,再度返回邻家少女的气质,微笑道:“所以说你妹妹未衷才是这一世真正有大福缘的人。” “若是按照从前的谋划,她作为一道‘伏兵’,虽然能够通过‘太初魔镜法’成就道境,但是终究难得永寿,亦难以更进一步。” “如今奇兵转为正兵,她的机缘之厚,几乎仅次于你,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再见。” 话音一落,利兰遮的身躯渐渐暗淡。 十余息之后,未衷缓缓睁开双目,目光中明显有些迟疑;思索有顷,又有明悟。 归无咎蓦然发觉,其实自己此行只是配角。 万载寿元;资质提升;气运永固;观念中对魔道的渐渐认同;以及必须通过真正的末拿本洲机缘方能彻底弥补后患的伏笔……甚至于这些收获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要在此间迁延万载,方能得全。 这固然是韬光养晦,也未必不是为了继续加深和此间所遇人物的缘法牵连。 归无咎有一种预感—— 一主三从之说,那丁紫岱、楚秀实,尤其是齐玉清,将来跳出轮回之后,极有可能和未衷有着不散的因果维系。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第二世”选定的对象,做好准备。 未衷忽然道:“兄长你感悟到了破境机缘?” 归无咎缓缓点头。 就在利兰遮离去的一瞬,归无咎心中生出明确的念头,此间事了,是到了自己离去之时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月漫游 终须一别 其实此时距离归无咎和未衷二人感应定中“功行圆满”的时辰,还差了数月。 飞升之事,也不急在一时,也并非是说心缘感应一起,就必须立刻破境而去,一刻钟也拖延不得。 此境是如此, 紫薇大世界中真正的破境飞升也是如此。 稍作流连,无伤大雅,只要不要逾其界限便可。 接下来六个月时间,归无咎与未衷一道,在元初玄境之中游历。所见风土人文,奇异风俗,各自不同。 这是漫漫修道路上罕见的“心无所着、心无所住”的游历,不是为了任何功利的目标,又或者搜寻什么机缘、宝物, 好似真的一场漫游而已;此等经历,于归无咎而言也是极为难得。 一别之后,说不准再见是何时。 约莫三个月之后,归无咎、未衷穿渡于西玄仙域白鹤城近郊的当口,忽然闻见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放眼望去,隐约有清光纵横,轻气流行,郁结弥漫,百里不散。原来是此间赵氏宗族正枝,诞下一子。 未衷一望之下,不由怔然,低声道:“竟如此……得天独厚。” 归无咎望了一阵,道:“此子与你之间, 或许亦有缘法牵连。” 未衷缓缓点头, 旋即道:“眼下时辰尚早。” 归无咎在“环心界”中的作为,这么快就转化为现实了。 未衷已然预料到, 归无咎一举击破的千百前贤残余之力, 成为元初玄境的资粮后, 一半成为此间生灵资质气运的补益,一半显化为灵草宝材。 此时诞生的这孩儿,分明属于前一类。 真正令人诧异的是,此子所得遗泽之多。 所谓补益生灵,在未衷原本想象之中,这个过程也是绵延万年之久,至少千百个幸运儿雨露均沾,共承福缘。但是此时诞下的孩童,竟独占了那一半气运中的三成而有余,无愧于造化之所钟。 若不出大的岔子,此子走上修道之路,跳出轮回,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眼下时机未至,归无咎和未衷自然不会去打扰。 又走了约莫七日,未衷在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上,发现了一株异形的十三叶灵草,当即上前,将其采摘下来。 很明显,另一半的气运衍化, 也开始成型了。 稍微有些特殊的是—— 这一株十三叶灵草是那庞大资粮演化出的第一株灵草,似乎其演化并未完全。若是将其服用,似乎增益资质之用并不显著;反倒是于强身健体、重塑筋骨神意有莫大作用。 算是千万灵草中唯一一株“意外”。 未衷感悟分明之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还是将这株灵草小心收藏起来。 其后数十日,未衷果然又寻得二三枚灵草。 这些灵草算是步入正轨,是最为实在的提升资质一类的效用。 归无咎的“飞升”之地,依旧选择在太华岛火山之上。 这一日,兄妹二人自感游历之日已尽,正自驾遁光回返。在西玄仙域和南玄仙域之间的一座狭峰上,却忽地感受到阵阵涌来的气机波动。 其法力之雄浑,当世罕有,分明是一位故人。 归无咎心神一动,蓦然驻足。 当即伸手一点,空蕴念剑剑意缓缓震荡,旋即在面前形成了一只一尺大小的圆镜。 波光流动,尺幅千里,一点一点转向映彻,深入那狭峰深处。 瞬息之后,眼前呈现出一幅景象。 在一座八阵之形的水池中,端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双目紧闭,上身仅着粉色小衣,身上青红不定,口鼻之中更是隐约有白气吐出。而她身下水池,也是时时刻刻在深黑色和靛青色之间反复变幻。 而她身后丈许之外,一方圆石之上。有一人静坐施法,将一身宏伟法力,运转于呈现水池之形的“八阵”中,激起如此气象。 未衷神色一动,幽幽一叹。 原来,端坐水池中的女子,正是齐玉清;而身后施法那人,自然是品约了。 归无咎法眼无差,齐玉清身上所受伤势已然好了九成,但是要将那“混沌无序”的妙境拾回至受损之前,委实还需要相当长久的时间。 未衷双眸一亮,忽然一伸手,将那最先出世、效用似乎稍微偏移正常轨道的十三叶灵草取了出来。 不必多言,归无咎自然知晓未衷之意。 剑意一卷,那灵草飘飘荡荡,无数个转折之后,轻轻落在山崖之上,仿佛天然生长在此间一般。 未衷还要再观望一阵,归无咎淡淡道:“走吧。” 他这剑气一托,载物流动虽然无形无相,必能瞒过品约的感应;但他若是所料不差的话,品约应当道心运转,时时刻刻都在推演为齐玉清治疗宿疾的法子。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感受到这枚灵草的存在。 归无咎淡淡一笑,泰然道:“说什么抱憾而归,其实却是否极泰来。” 二人一个转身,悠然离去。 谷騟 …… 回到太华岛又有一月余,百年之期整,归无咎与未衷,终是到了临别之时了。 但是以二人的心境功夫,看上去都甚是平静。 却见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吩咐道:“当你心中的‘不足’之意增长到一个十分明显的程度,自家心意感应,确信时机已经成熟。将此锦囊取而观之,上面的封印自然就能解开。” 未衷将其接过,缓缓点头。 这也是这段时间的游历,归无咎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观察。 未衷的功行源自舍缘观《十二上玄经》功法,不得不说,此功法看似非是最顶尖,但是和未衷却极为相契,完美发挥出了她此时的潜力。 但是未衷得了资质再度增长的机缘后,她的这门法诀是否能够随时而长,完美相契呢? 若是能够,归无咎便不必多管闲事。 如今观察下来,数次服药之后,未衷的潜能上限,和她所修功法之间,已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虽然此时未衷不过二三次服药,资质之提升可谓极微细,那缝隙之小也是极微细。但其却瞒不过归无咎的剑心明断。 归无咎不认为大魔尊培养嫡传弟子会出现这样的疏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这一步本就是要通过自己的手来完成。 锦囊之中所藏,不是别物,正是魔门至高秘法,《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等四部经典。 归无咎又道:“我飞升之后,你意在此长久修持,磨炼万年之期?” 未衷低声道:“自然如此。”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先回去看看看。” 未衷一愕。 归无咎道:“你那修炼之法,本来就讲究百年梦醒大功成。既然如此,须有始有终。百年之期既然到了,不如先退出此境,看一看舍缘观和紫薇大世界有无变化。走过一遭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未衷颔首道:“便依兄长所言。” 归无咎淡淡一笑。 此时正是子夜,紫星当空,清光流布。 归无咎的身躯内外,蓦然传来一阵阵细密的水声、雨声。 当年陆庄飞升上境之时便是如此气象,但是眼前的归无咎这里,声音之细密深邃,又要超过陆庄太多。 甚至在完成此法之时,归无咎自信有绝对的掌控力,不会伤及在一旁观望的未衷。 归无咎心头蓦然涌起一阵奇妙的感受。 那紫星之象,和自己之间,似乎有一道奇妙的联系,仿佛时机一到,打开了一条特殊的通道。 二种选择,也摆在自己面前。 若是循着这通道而行,这叫“遁返”,一如自己来时那般;这一条路,是自己所独有。 而另一条道路,就是如此间土著生灵那样,经历所谓的“破境”飞升。 归无咎未有迟疑,当然是选择后者。 在归无咎身躯渐渐隐去,整个空间似乎成为勾连两界之通道的关键时刻,自己的“明轮”神通若隐若现,似乎自告奋勇,成为归无咎飞升的关键。 同时归无咎的四肢百骸,筋骨神魂,似乎在渐渐收敛,化作一道印记,刻印在己身的“神通印”上。 此印就是自己存在的标记,道术通彻的证明。 同时,自己和大魔尊的种种因果,也在这神通印上,纷纭呈现。 若自己果然是往魔道转生之人,那么这一神通,一印记,和转世之后的潜力高下,有着最直接的联系。 诸般念头,反复滚动,不一而足。 归无咎心意一凝,立刻将其一一厘清。 就本地土著而言,这神通印就是一道许可和证明。 你能借此突破藩篱转生而去,便是浴火重生,潜力更胜重前。 而对于季札、扶苍、品约等魔道转世灵童而言,这神通印就是其摆脱和自立的标志,从此,这道法门打上了自己的印记,回返之后下一步的道途当以我为主,渐渐淡化了魔尊转世印记的影响。 而对归无咎而言,此物便是一道因果具象。 通俗的说,利兰遮大魔尊将那旧契毁去,却并未签订新契,看似只是和归无咎立下口头承诺而已;其实归无咎此番“明轮”大成,圆满而归,其实便是一道隐隐的契约。 声音渐微,但空气逐渐细密,如镜光,如卷帘。 在未衷的注视之中,归无咎的形象,逐渐稀薄,化作微不可察的影子,直至完全消失。 ……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决战前夜 意外消息 在混混沌沌之中不知持续了多久,归无咎神智一清。 剑心一洗,双眸流转,复观眼前山河大地,归无咎豁然明白,自己回到了紫薇大世界之中。同时, 这方世界中似乎有两个奇妙的“存在”极为瞩目,方才正是这二物的呼应,点破神智,将自己唤醒。 归无咎经历了所谓的“飞升”,果然神意如眠,似乎真的就要约束一道, 以为自己身在魔界, 即将显化元胎复生。 放出神意一览。 将自己惊醒的两个“存在”,不是别物,正是归无咎自己—— 一个是琉璃天中以九宗故法破境的归无咎正身;一个是荒海秘境中尝试用新法破境的分身。归无咎感应分明,这两具身躯的破境异常和谐顺遂,而且步调极其统一。虽然破境法门大相径庭,但却似注定会同时完成。 但归无咎却不能走过去,自己观察自己。 因为归无咎此时的这一道神念,是末拿本洲中那道分身的点化映照,此时功德圆满,自然会重返末拿本洲。 事实上,归无咎此时神意虽活,却并不能自主操纵,而是以一个固定的速度,向着一个固定的方位缓缓移动。 甚至准确的说, 归无咎并不在紫薇大世界的现实空间之中。哪怕归无咎感受到近处似乎有人存在,那人也必然见面不识、擦身而过,功行再高、感应再精微也是无用。 通俗言之,末拿本洲和元初玄境的直线映照之路, 本来就不是现实存在的路径, 而是殊神韵以大法力开辟。 约莫数十息后, 紫薇大世界在归无咎的目中忽然变成一个混沌实体。 又经历了一阵奇妙的穿梭变化之后,一道道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 此身一凝。 定睛四顾,自己身处于一座十分清减的宫室之中,内有四盏长明烛火,角落里放着几葫清水和饮食,门户处都布下森严禁阵。 这分明是“末幽”的闭关之所。 归无咎长身而起,启了门户,沿小径前行。 清楚望见,里许之外的正殿之中灯火通明。一道道强弱不定的气机隐然升降,异常赫目。更有若有若无的说话声隐约传入耳中。 这也十分正常—— 因为归无咎此时所处,已然在行营的核心范围之内。真正保密的禁制大阵,其实是在外围。 当归无咎掀起后门步入殿中时,大殿中人都是一愕。 归无咎自己,也颇感意外。 主座之上,是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 靠近核心位置的宽座上,分别是流井、八蛟鸾、被自己附身之后资质大进, 却更改身份的“负当”——即原来真正的“末幽”, 以及另外一人——此人社正修为无可遮掩,加上其两颗牙齿隐然外露的标志性面容, 当是北砂神社另一位社正级高手,紫猿。 连同归无咎自己在内,北砂神社六位社正,竟是尽数聚集于此。 而宣铃鹰、佟嘉、流东等镇卫领中的核心人物,也是一个不少。 殊神韵面色平淡,仔细望了归无咎一眼,道:“你出关了。” 负当却十分兴奋,双眸不住地在归无咎身上上下扫视。 归无咎见过社主之后,寻了一个座席坐下。 那里自然空了一个座席,正是为他而设。 八蛟鸾粗声粗气的道:“如此关键时刻,我就知道你断然不会缺席。若说这等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的大事件,你真的在闭关之中渡过,那倒也是一件奇谈。但是据我看来,你可不是这样武痴型的人物。” 流井摇了摇头,极为自信道:“末幽。你信不信,就算你不参加,以我北砂神社今日的力量,这宏伟事业同样能够完成。” 又道:“这些年你如此低调,风头都要被负当这小子抢干净了。” 负当十分自然的一笑,谦逊道:“我和末幽师兄之间,还有极遥远的差距。” 归无咎立刻省悟。 眼前分明是北砂神社完成混一之业前夕的一次大聚会。 殊神韵道:“既然还没有最终定稿,索性让末幽看看,有什么补充没有?” 此言一出,宣铃鹰对归无咎甜甜一笑,手中捧着一张羊皮图卷,递上前来。 归无咎张开一望。 却是北砂神社决意发给其余四大神社的文书。 谷徬 自即日起,五家归一统,踏出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的一步。混一之后,国名另立一道名号,以示非是北砂神社攻灭其余四家,而是五家归于一致。 眼下四大神社其余社主、社正,礼遇及名号依旧,甚至所得“玄道果”还要较先前为多。待其寿尽之后,才一更旧制。 今日在四大神社供职的修行者,行事若要从昔日旧例,也无不可。只是生辰在约成之后的生民,如论是否修道,皆需按照新制度,认同新的身份,而不能以其余四大神社故见沿袭。 这份传书虽然文字并不咄咄逼人,而且条件也甚是优渥。但一旦传到其余四大神社那里,恐怕更类乎于战书通牒一类。 归无咎看了一遍,嘴唇微动,旋即道:“甚好。” 负当目光锐利,微笑道:“末幽师兄刚才分明是有话要说。为何不愿示之于人?” 归无咎无所介意的道:“左右不过是一道文书罢了。” 其实归无咎最初的想法是,若依照此文书行事,旧势力残余力量、残余观念的清洗只怕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那么五大神社就算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但距离其真正统一还需要等候许久。 依归无咎之意,不若雷霆一击,扫破尘埃。 但转念一想,哪怕是再优渥的条件,其余四大神社都不会同意。所以此文书如何书写,其实并不重要,不必眩惑于名实。这棋局较量到最后,依旧是以实力为尊。 殊神韵面色不变,道:“既无异议,那就形成定论——此书明日一式四份,发往其余四大神社。诸位请自回去歇息。” 宣铃鹰领了文书而去,其余诸人也各自告退。 大家心知肚明,末幽自然会留下来——他闭关三载,和殊神韵师徒之间必有话说。 众人散去之后,殊神韵道:“你回来的较想象中快了一些;恭喜你大功告成。” 归无咎道:“此行水到渠成……或者说是大魔尊的顺水人情,并无疑难。” 回来后,归无咎感悟天时,发现距离自己上一回离去,也只过去了三载而已。不过他心中有一个隐约的预感,哪怕他和未衷一前一后出境,于未衷而言,也已经是九十七年之后了。 殊神韵道:“对于统一之业,你怎么看?” “是否真的是万无一失,大势荡荡,不可动摇?” 说出这句话时,殊神韵看似平静,但归无咎却能感受得到,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势必萦绕了甚久。 或许殊神韵神意未复之时,还不至于如此郑重以待,此时说不定是意气风发。但如今神识相合,感通外界,深明这末拿本洲的机缘之重,纵然是如殊神韵这般的人物,也不得慎重对待。 归无咎思索有顷,道:“我实在想不到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盘算眼前局面。 单单北砂神社麾下,便有殊神韵、末幽、负当、八蛟鸾、流井、紫猿六位社正级人物。而其余四大神社相加,也不过妙智真、比不冢、铁赐、蔚晴一、羽梭、红发、小沫沫、武狂徒、青彭九人。 看似是以六对九,但殊神韵和末幽都是以一敌四、敌五而有余,敌方阵营中唯有妙智真或能周旋。 而负当也是不世出的人物,功行已然接近归无咎领悟末拿本洲真相之前的境界,以一敌二、三也不在话下。 如此算来,我方的整体实力,已大大超过外部力量之总和。 再加上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 草叶神社原本便是北砂神社之友盟,这些年北砂神社力量陡然膨胀之后,炎阳神社、星铁神社虽然极力拉拢蔚晴一,以求合纵。但是就算成了,势必也不能精诚无间。 此消彼长之下,双方差距更大。 想了一想,归无咎又道:“前提是没有再度出现外力作梗——譬如心情先生的那般手段。” 殊神韵双眸光芒一动,道:“你所言正合我意。我所防备的,也是这里。” “心情之辈在外施展手段,无非是那等手段。” 殊神韵一伸手,掌心之中一团微尘似的气机立刻三涌而凝形,然后极迅速的演化成一个人形塑像,神态宛然,透露出一种极深远的幽古之意。 归无咎目光一凝。 这分明是…… 正自测度殊神韵的用意,门户突然一启,是佟嘉快步进来。 有殊神韵和末幽的神识感应,其实殿中最内层不必立下任何禁阵。但属下近前,出于礼节,必然会有通报。佟嘉不告而入,必有要紧事。 果然,佟嘉抬首一礼,口中十分急促的言道:“刚刚得到消息。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修习真法之时出了意外,已然在昨日逝去了。若讯息无差,数日之后便当有正式通传社书。” 出言之时,佟嘉面上神色,不知是古怪还是欢喜。 归无咎双眉一凝,旋即释然。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唯一隐患 李代桃僵 佟嘉旋即递上一枚玉牍。 这是北砂神社斥候通过秘法传递来的消息,往来讯息极快。 殊神韵阅览已毕,交给归无咎。 归无咎接过观看。 玉牍之中的记载,分为两部分。其中第一部分较为简明扼要,是搜集到的较为确信的消息;第二部分似乎是风闻消息一类,并未目见耳闻。内容十分详细, 但是也愈发离奇。 其中记载到,七日前的子夜之时,妙智真的安寝之地忽然火光冲天,灵气外溢。但是事后一应建筑却并未损毁分毫,隐约有仿佛天外之音的声音响起,弥漫整个城池。妙智真的虚影涨大至丈许高下,然后缓缓消散。 又有说法其实妙智真逝去并非意外, 当日行功之前她就与下属有过仔细交代, 俨然有交代后事之意。种种异象发生之后,她整个人似乎凭空解体而去,并未留下遗骸。 虽然这些消息或真或假,并未证实。但是玉简最后补充道,关于妙智真并未留下躯壳遗蜕一事,似可信度甚高。 殊神韵缓缓道:“如你所言,妙智真社主放弃了第一世的争夺。” 殊神韵动用秘法去往紫薇大世界一回后,所知已非从前可比。其实二人心中所指是妙观智大魔尊;但是在末拿本洲之中,口头称呼时依旧以“妙智真社主”称之。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其实这个消息本身并不令人意外。只是她若是果真连遗骸也并未留下,却出乎弟子所料。” 妙智真社主以某种方法自末拿本洲之中淡出,归无咎早有预料。 因为纵然是妙观智大魔尊,亦并不能打破末拿本洲之中的寿元限制。 归无咎心中了然,若是自己成为末拿本洲的主宰者,那么在这一段时间内, 末拿本洲之中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将会保持一致。换言之,若是妙观智大魔尊和未衷来取“第二世”的机缘是在紫薇大世界的万年之后,那么其实也便是末拿本洲中的万年之后。 “妙智真社主”断然不能活到如此之久。 一个可行的办法,大约是采取心情先生旧法,一如鹤铁博故事——以大魔尊的能力,未必不能参透此法。 但是此法的关键,就是就是要为之前的因果留下一“根”,而非彻底泯灭。 体现于实际,就是借助完整的遗蜕。 如今她竟然连遗体也并未留下,倒是令归无咎莫知其奥妙。 殊神韵又道:“对于旁人而言,非争夺第一世的机缘不可;但是对于她而言,全取第二世,似乎也是可行之策。” 对于师徒二人这番莫测高深的对答,佟嘉却并不在意。 因为在她立场上,妙智真的意外逝去等若北砂神社少了一个劲敌。在最初的意外之后,此时心中还是欢喜为多。在殊神韵将密讯发还之后,佟嘉当即告辞而去。 归无咎忽地一笑,道:“方才虑及妙智真遗蜕之事,倒是恰好切在正题上。” 殊神韵点头。 如果说真的要寻找殊神韵和归无咎一统大业最大的挑战,那就唯有心情先生这个变数。 当年双方约定,若是成立赌约,那么北砂神社和殊神韵就算是追求半壁之功,心情也不会出手阻挠。 如今北砂神社半壁之功早已完成。 若是更进一步, 那不在双方约定的范围之内, 心情先生断然不会坐观成败。 以战力而论,末拿本洲之中的心情先生,并非殊神韵敌手。 当年谈判的关键当口,心情先生的筹码,就是他的降世搅扰之法;而殊神韵立刻反击,言道自有手段将五大神社中的所有先贤遗蜕毁去。 其实那是双方只是制衡威吓而已,远远没有到真如此做的程度。 心情先生固然舍不得将他的神魂感通之法泄露天机;而将其余四大神社先贤遗蜕尽数销毁,后果同样可想而知。 但是…… 如今在慑于混一之功迫在眉睫,事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殊神韵缓缓道:“其实此事我想过不止一回。自信能够应付无碍。” “如今镜珠已然与我到了浑融无隙的境地,再加上神识知见非旧时可比。真将镜珠威能彻底激发,末拿本洲中的任意之地,七步之内,足以破空而去。所以就算历代前贤真的复活,我也有把握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归无咎心中一凛,没想到殊神韵的功行到了如此地步。 殊神韵轻声道:“正因为有把握应对,所以反而一直有所矛盾。” 此言看似不通,但归无咎略一琢磨,已然明白了殊神韵的心意。 谷尲 毁去四大神社前贤遗蜕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势必会激起四大神社上上下下的同仇敌忾之心。就算以武力实现统一,真正聚拢人心也会变得极为困难。 倘若那前贤降世的可能果真令殊神韵感受到了威胁,北砂神社混一之功有了一线失败的可能,那殊神韵哪里会管这许多,两害相权取其轻,肯定是先下手为强,将这一隐患完全消灭。 可是现在这件事恰好卡在极微妙的这个点上。 殊神韵自认为能够应付;但此事恰好又是对于统一大业最有可能的威胁。是否为了杜绝一线虚无缥缈的可能性,甚至于只是为了求个安心,就付出偌大的代价呢?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方才那法门,就是师父你的答案么……” 殊神韵略一颔首,同时手心一晃。 方才那法门再度复现。 真土凝形,气机显化,铸成一只“人偶”,无论神貌还是气质,又或者用种种现实办法测量毁伤,皆属难能。 很明显,此物模仿的就是历代社主的遗蜕。 归无咎沉吟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殊神韵的处理方法也就十分明白了——将真正的神社社主遗蜕毁去,然后用这假造之物李代桃僵。如此一来,此物看着依旧存在,但是却不能被心情先生利用,作为借尸还魂之法的媒介。 略一思量,归无咎又道:“既有此良策,师尊迟迟未动,因由何在?” 殊神韵道:“如今我之道行在其余诸神社社正之上,精微凝形,更进一步。此物做成之后,诸般物性,与真物全然无二。原先四大神社之中,唯有妙智真或有可能窥出破绽;如今她既然遁去,其余九人本不足虑。” “只是心情先生若是出手,或有手段将这一法门拆解出来。若是如此,我一番施为劳而无功,还不如正大光明将其击破。” “好在你及时回返了。” 言毕,伸手取出一枚褐色玉简来。 归无咎接过一望,当中所载,正是这拟物之法的诀窍。 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任何法诀一旦观之,顷刻间就能洞彻,并施展出来。 不过思索十余息功夫,归无咎掌心轻轻一托,同样炮制出一具塑像。 殊神韵面露微笑。 一弹指,将自己先制造出来的那只“塑像”,往归无咎新制出来的塑像上轻轻一扣。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两件塑像立刻合一,且其气机之深,形容之真,又进了一层。以归无咎的眼力,亦会觉得这果然是一具遗蜕无疑。 殊神韵道:“我自己所动用法诀,是阴法;传于你者,是阳法。二者契合之后,已然达到末拿本洲之中的‘造物极境’,与真实无异。无论是心情,亦或者其他人,都再难挑出一丝破绽。”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道:“何时行动?” 殊神韵道:“日之后。你我师徒二人悄然出行,不必惊动旁人,将四大神社墓藏中的遗蜕尽数换过,彻底消除这一桩隐患。” …… 七日时间,归无咎将殊神韵所传的这道法门修持熟练。 这几日闭关之时,心中忽然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三身修行,他原本以为是末拿本洲这处最易,甚至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最终“正名”的仪式或许还要稍稍延后,以等待琉璃天和荒海两具分身完成道境的进度。 但是身在此境之后,他似乎觉得此事没有想象中这么容易—— 虽然双方实力悬殊,但是若说要将敌手都如狂风卷落叶一般扫平,心情先生亦无所作为,似乎不当如此。 尽管,若殊神韵将前代社正遗蜕这一隐患环节都彻底解决了,归无咎想象不到心情先生就算要出手阻挠,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施展。 但是心情先生毕竟是第一个做到末拿本洲之映射和外间真我相互潜通之人。 “知道”与“不知道”之间,差别极为巨大。 既然打通,就意味着外间能够知晓殊神韵此举的进度。若是不计代价的阻挠,总有归无咎暂时想象不到的办法。恐怕多少能够激起一点波澜吧? 归无咎忽然一笑。 就算是稍微制造出意想不到的苦难,但此事的最终胜负,他是丝毫没有质疑的。对方出手愈多,也不过是自己胜利的注脚。 到了第七日,外间忽然传来消息。 是源自朝雾神社的正式文书——通告其余四大神社,妙智真已然谢世,下一任社主之位传于门中两位社正之一的武狂徒。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四家密会 奇人献计 蓝仓河上。 蓝仓河是朝雾神社和星铁神社交界处的一条合流。阔约三十余丈,前后百余里,以规模而论算不得如何出奇,水流也不甚湍急。 特殊之处在于,此河的河水远看是水流,近看却是水雾之间的一种形态, 且水流高出两边水岸三尺多高,却也并不溢出。 且此河名为“蓝仓河”,其实水色却是浅绿色,生动活泼,仿佛画中。 “蔚兄不觉得如今的北砂神社不太正常吗?” “按照常理而言,执掌半壁已然是一家势力功业的顶点, 再无进益的可能。到了这一步,理应夸耀武功, 歌舞升平才是。而根据长久以来的情报, 殊神韵却依旧在积极拆解我四家之道术,对于后辈修者的培养也是不遗余力。四方边境,也多出了数座规模极大的行营,远远超出了正常警戒的必要。” 此时河上共有四人。 星铁神社社主铁赐。 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 朝雾神社社正红发。 还有一位,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 方才出言的正是铁赐。 这一番话明显是对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所发,其中主旨,无非是化横为纵,将草叶神社拉拢过来。 思索有顷,蔚晴一缓缓道:“铁社主所言,我也略知一二。但据此便说殊神韵另有雄心,似乎稍稍勉强。” 比不冢一声叹息,道:“我固知草叶神社与北砂神社成盟三代,你心中存了背靠大树好乘凉之意。只是一时之利,和草叶神社千秋万代之存亡相较,孰轻孰重?莫非, 你真的愿意坐视草叶神社万年基业,亡在你手里?” 蔚晴一思索良久, 才道:“十元玄树二分之限, 不是那么容易轻易被打破的。” 其实他心中还有其余思量。 作为一家神社的社主,蔚晴一知晓的秘闻,自然远较寻常修道者为多。 前代完成此等功业的“五盛祖”未能再进一步,最大的原因固然是十元玄树之限;但明里暗里还有其他消息流传下来。 无论是“五盛祖”中的哪一世代,但凡执牛耳者,按理说是如日中天,诸般行事无往不利。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凡占此位者,那一代总是困厄波折多于其余四家,总是遇到各种想不到的困难。 似乎天意设阻,明里暗里有将你拉下马来。 所以蔚晴一心中有一信念,在末拿本洲之中,平衡才是正道,强者自然转弱,弱者自然转强;冥冥之中“平均”之力大于“统合”之力。所以凡事不必急在一时。 再者,从现实利益考量,草叶神社原本占据极为优渥的形势, 既与北砂神社成盟, 又不直接承担对手的压力。贸然转过来, 若这猜疑并无实证,北砂神社其实并无突破半壁之限的手段,那自己转为牛后,岂不是成了笑话。 所以不是到确凿无疑的那一刻,处在蔚晴一的位置上,极难下定决心。 铁赐又劝道:“前代‘五盛祖’功业如何?今世可是五盛祖一一现世、却又被殊神韵一一击败。在此事发生之前,蔚兄可敢信了三分?既然她能做到这一步,十元玄树之限,也未必牢靠。” 蔚晴一目光一动。 很显然,铁赐这句话甚有分量。 铁赐一转首,忽道:“红发道友。莫要都是我二人费口舌。你也说上两句。” 因为妙智真意外亡故的缘故,武狂徒又忙于处理继位之事,所以这一番密会,却是朝雾神社另一位社正红发代替参加。 红发呵呵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就算天意殊神韵真有统一一界之功,我等总要给她制造一些困难;不能容她轻易做成。” 铁赐、比不冢一同皱眉。 要他相劝,还不如不劝。 蔚晴一默然良久,终于道:“若是北砂神社果然有半壁之外的企图,我与你三家站在一起便是。” 比不冢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自然不指望一次聚会就瓦解和北砂、草叶之盟,转而和自己这边亲密无间。能够让蔚晴一有这样一个明确的表态,此行已然算是成功了。 就在此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想起:“诸位犹在梦中。殊神韵即将发动,迫在眉睫。仅仅是这般程度的合作,还远远不够。” 铁赐等四人,闻言大惊。 一同转首来看,在这蓝仓河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人,是个生面孔,大约中年年纪,相貌平凡,衣着朴素。唯有比不冢,一瞬之间似乎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但定睛再看,又确认并不相识。 观其气象,竟不能明了他修为之高下。 谷訐 比不冢眉头一皱,略一停顿,出人意料的未以“你是何人,是何来历”之类的问话起手,而是径直问道:“你所言有何依据?” 陌生人淡淡道:“我岂会虚言相欺?北砂神社即将吞并四家的《合一书》已然拟好发出,大约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你们四家神社皆能知之。我又何必与你们开这样的玩笑?” 铁赐、比不冢、蔚晴一等四人,都是怅然若失。 一阵难言的沉默。 一眼望去,不仅仅是蔚晴一有些失神,似乎不信;红发一副懒洋洋的神态;就连一贯与北砂神社争斗已久的比不冢、铁赐二人,也并未显现出应有的激越,反而是……有些消沉。 因为猝然之间,四人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考量双方实力对比,发现就算是四大神社合力,对上北砂神社胜算也是不高。 四人各自明悟。 铁赐、比不冢一直以来所做的事,与其说是未雨绸缪,不如说是心中的一道执念。当发现心中所画的虚影骤然为真之时,二人才发现,其实自己并无和北砂神社正面对抗的勇气。 在当年殊神韵击败五盛祖、芭蕉叶亡故之后,比不冢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有一丝胜望。这些年来,只是顺应一个虚幻的念头罢了。 铁赐一声叹息,道:“若是妙智真尚在,我等集齐十人之力,以她为首,未必不能和北砂神社倾力一战。” 陌生人忽然一笑,道:“某提前来告知讯息,本是促成你等合力。没想到诸位反而颓丧,却是何故?” 蔚晴一低声道:“其实蔚某倒希望你是来和我等开了个玩笑。但理智告诉我……并非如此。” “尽管你我也是素昧平生。” “殊神韵尚是壮年,寿元尚久。……她若是真的发动,那就意味着绝不是‘尝试’,而是真的突破了十元玄树半壁之数的限制。若这一条壁垒被打破,那么双方实力对比,她必然是仔细计算过的,自以为有十成把握。” 陌生人声音十分冷漠:“不错。” 红发目光忽地在陌生人身上反复打量,狐疑道:“阁下出现在这里,只怕并不是来传递消息的。” 蔚晴一精神一振。 眼前之人的出现,无论其适合来历,未必不是代表他观念中的“平衡”之力。 果然,陌生人道:“我有办法。” 铁赐与比不冢对视一眼,道:“计将安出?” 陌生人嘴唇微动,十分平淡的说了几句话,只是压低了声音。 “不行!” “不成!” 他话音一落,铁赐、蔚晴一等人已经是异口同声的拒绝。 这场面着实有些滑稽。方才是铁赐、比不冢苦心相劝,要将蔚晴一拉入己方阵营;此时面对此人对抗北砂神社的策略,他们反倒是同声一致了。 陌生人幽幽道:“想不到在诸位的心目中,对于此事的畏惧,还有胜过神社倾覆。” 蔚晴一断然道:“当年事前鉴不远。那般人物……行事无分敌友,危险更要胜过殊神韵,已经不能算是我们各自神社的先辈了。哪怕神社倾覆,人心尤在;若是纵其肆虐,万载供奉的神像轰然崩塌,那我草叶神社才真的算是亡了。” 红发面容难得的严正,连连颔首。 铁赐、比不冢略一犹豫,也是表示同意蔚晴一之见。 陌生人忽然嗤笑道:“莫要急着下决断。因为对诸位而言,决断的机会只有一次,十分关键。” “我提醒诸位一句……本人所提出的方法,是对殊神韵统一之业唯一一种可能的威胁。这一点殊神韵也是心知肚明。想想看,若你们是她,会怎么做呢?” “祭祀断绝和道念崩塌之间,似乎也说不上谁优谁劣。” 铁赐等四人面色一变。 陌生人循循善诱道:“若是本人给诸位一个保证——和上回出现的癫狂之象完全不同。其等神意俱全,堪为诸位的忠实友盟。那么诸位又作何抉择呢?” 铁赐毫不犹豫道:“那自然是……” 但是这四个字之后他蓦然住口。若果然有如此好事,他为何一开始不直接说了出来? 比不冢一声叹息,道:“某原以为此事并不重要,你要确信你所言值得信任便好。但是现在却不由地好奇起来……其实也不是好奇,而是这一环忽然变得关键了。” 比不冢双目直视来人,一字一句的道:“你到底是谁?”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中潜行 毁尸灭迹 子夜时分。 在一座恢弘挺拔的界碑前,忽然多出两个仿佛幽灵的人影。 殊神韵伸手向前一抓,在看似空空荡荡、一无所着的虚空之中,揭下一张巴掌大小、宛若蛛网一般的存在。 归无咎目光一凝。 此物的隐匿本领极为高妙,他也是在殊神韵伸手的一瞬间,方才隐隐约约感到。在无心之下, 功行再高超的社正一级存在,也难以发现此物之端倪。 他本以为是朝雾神社的方位手段,但那“蛛网”在殊神韵掌心一化,却是再纯正不过的真土气机。归无咎这才省悟,这是殊神韵提前布置的手段。 此物隐于虚空,在朝雾神社封灵地附近缓缓逡巡。 体悟此物之效用,似乎并非用于斗战, 而是一种探查感知类的手段。 归无咎念头一转, 暗暗佩服殊神韵用心之密。 很显然,殊神韵虽一直并未动用那最激进的策略,但是心中早已未雨绸缪,思虑甚详,做好了种种铺垫。不止是朝雾神社,料想其余三大神社周围,都早已被她暗中布置了相似探查手段。 其用意,当然是为了此间发生意外之时能够立刻知晓——模拟心情先生最激进的行事策略,就是绕过四大神社,将各自所藏的前贤遗蜕盗走。 所以现在自己行事之时,有绝对的把握保证稳占先手。 眼前的界碑方高约三十余丈,且非止一座,而是以三百丈为隔,构成八阵之势。八座石碑两两之间,皆放出一道极为高明的结界, 相互感应。 而八座界碑的正上方, 又各自矗立了一座直径约莫一丈上下的铜镜,此物名为“赋形宝镜”,不住地缓缓转动。宛若八只眼睛,专照世间有形之物。 其实这八镜之后,不是八只眼睛,而是至少数百只眼睛在探查。 末拿本洲之道术,若是使用隐匿一类的手段瞒过目力,那么其人灵机必盛;若是瞒过灵力结界之探查,那么就必然显化有形。在较低层次时或能兼顾,但是面对最顶尖的探查手段,二者必居一端,不可偏废。 无论功行高到何等境界,皆不能越此藩篱。 殊神韵道术虽可称末拿本洲有史以来的第一人,亦不能越过此道术根基之理。但是她却有办法应付。 却见殊神韵、归无咎二人来到那结界之外,身躯悄然一化一隐,已然出现在八座石碑封印之内的位置,轻松写意。 其中道理在于,那八阵结界乃是一道无形的“膜”,而非如目力观望这般无所不至。而殊神韵倚仗“镜珠”震荡一界之能,七步破空,一念瞬移, 就宛若随施随用的传送阵一般。 立在传送阵之前,殊神韵与归无咎显化成目力能见、阵力难知的“阳”形态, 然后以此法穿渡过去,再度变化成目力不可见的“阴”形态。 严格来说并未打破此阵“必居其一”的限制;但关键在于这两者之间的间隔极为短暂,至多只是十分之一的刹那,那八座“赋形宝镜”所观影像,传递至监视之人面前,连画面微微一闪烁都是做不到的。 跨过这最重要的看守,其后三道门户,虽然也是“重兵看守”,但是于殊神韵和归无咎二人,已是一片坦途。 尤其是那些在功行稍低之人看来只为严密的“断界石”、“封门石”等物理隔绝手段,在阵图八法面前更是形同虚设。 自上而下,穿过一条深约三百余丈的甬道,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殊神韵随手一挥。 空中一枚灯笼大小的透明宝珠,光泽渐渐暗淡。 此间作为真正的核心地界,由于深藏过密、人迹罕至的缘故,防守反而较为松弛。只虚悬空中的一枚“赋形珠”,无可遗漏的观察这片空间。 这“赋形珠”,道理和“赋形宝镜”相同而效用差了数等,相当于一座最普通的监视法镜。 因为谁也想不到此机密重地竟会为外人渗透,所以这枚赋行珠与其说是监视外敌的,不如说是监察本神社定期打扫、通风的低阶执事弟子的。 殊神韵自然是轻易将其打发。 这是一片圆柱形的空间,历代先贤遗蜕之所藏,皆在四壁之上。拟诸形容,墙壁之上内置了无数个深藏的“抽屉”,大约像是世俗药铺的布置,只是规模大了数百倍。 其余四大神社,或许具体的规格形态有所差异,但是这集中安置之法,却大差不差。 因为五大神社的核心地界有甚是珍贵,自然没有条件大肆铺张,为每一代社主、社正都建立规模极大的陵寝;而亡故之后的遗体保存又至关重要。两相权衡之下,遂成今日之制度。 归无咎仔细观看。 每一个封印图案之后,皆有一道暗门。那封印对他而言也不算高明,构不成什么阻碍。只有一件——每一副封图上下左右,竟无标明内中人物的牌位。所以每格中所藏人物到底是谁,唯有管理此地的朝雾神社司官,按事先记好的谱录而查,方能知之。 但二人此行的目的是不放过一个,所以是否提前知晓,也并不重要。 殊神韵道:“动手吧。” 谷蟠 归无咎一点头,指尖精微之气凝练一束,射在一道封印图案之上,那道封印立刻宣告失效。 然后手掌向后轻轻一摄。 封印之后,一只宽及丈许、长约二丈有余的墨色巨椁被拖拽出来,浮荡空中。 此椁打开后内里还藏着一只玉棺,大小不及黑椁的一半,约莫八尺长短。 归无咎将门户揭开,定睛一望,不由纳罕。 一旁的殊神韵放眼瞥来,也是微露讶色。 原来,归无咎随意一抽取,竟是直接中了头彩。 当中人物之面容,栩栩如生,英气逼人,一副淡泊出尘无所介怀的生气。归无咎可不十分熟悉——正是隶属于朝雾神社之一的前代“五盛祖”,万沼溟。 其实无论是末拿本洲的历史,还是前回五盛祖相继复现、与殊神韵的战斗之中,这位“万沼溟”的存在感都不算太强。 但如今无论是殊神韵、还是归无咎,在经历琉璃天之争后所知都非昔日可比。深知这万青冥乃是诸天万界中极强力的一位,也是布局紫薇大世界最早、一举创造今日紫薇大世界繁荣的人物。 就连归无咎,也得了他的“四叶草”遗泽,只是福祸如何,尚未定论。 殊神韵掌心一番。 万沼溟身躯之上,蓦然起了赤红火焰,其肌肤立即以极快的速度转为黑色。 但是他这具身躯似乎极为坚牢,尤其是骨架部分。足足燃烧了一刻钟上下,方才彻底化为灰烬。 在万沼溟被彻底焚毁之时,殊神韵和归无咎对视一眼。 在这一瞬,二人都是心中一动,感受到末拿本洲中留下的一道“因缘”彻底断绝了,再无复生之可能。 万青冥被殊神韵推许为仅有的能够在末拿本洲显化本名的人物,以真实修为而论,当是殊神韵的第一劲敌。如今此人后手一去,就算其余遗体都置之不理,此行的目的也已经完成了大半。 然后殊神韵、归无咎一同施法,重新凝立出一个“万沼溟”遗体来,将其放置回去,阵法也一应复原,完好如初。 二人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约莫半个时辰功夫,历代朝雾神社社主遗蜕,除妙智真不知所终外,其余皆被焚毁。在这个过程中,当年各人功行之高下也是判然分明。除万沼溟外,只有五人遗蜕在殊神韵真火炙烤之下坚持了百息以上;其余绝大多数,都是顷刻间化成飞灰。 前后料理完毕,不过一个时辰。 殊神韵道:“下一处,炎阳神社。” 同时一伸手,抓住归无咎手臂。 立刻望见,殊神韵的身躯,似乎急速震颤,然后快速传递到归无咎身上。然后二人的身影一阵飘摇,渐渐淡薄。赫然是将“七步破空法”发挥到了极致,用作长距离的传送。 …… 炎阳神社。 草叶神社。 星铁神社。 到了第二日子夜时分,星铁神社秘地“生铁玉柱”中所藏的最后一道遗蜕也被漫天过海的化去。 师徒二人此行可谓大获成功,将心头隐约浮现的一根“刺”彻底拔去。 末拿本洲之胜负,再无悬念可言。 殊神韵正要动用“起步破空法”回返,归无咎却是忽然身躯一凝。 殊神韵一抬首,道:“何事?” 归无咎眉头微皱,迟疑道:“若并未记错的话,方才似乎并未见到应秀斛的遗骸。” 殊神韵一怔。 旋即动用神意回溯之法,遍历今晚所观一切相。顷刻间计算分明,沉吟道:“朝雾神社、草叶神社都是一个不差。炎阳神社差了五人;星铁神社连同应秀斛在内,差了七人,总计差了一十二人。” 道行到了极高明的至竟,每差一步皆是天差地远。作为除她自己之外唯一一个有能力显化本名的人物,殊神韵对于万沼溟甚是看重。所以此人遗蜕毁去之后,今夜剩余步骤,在殊神韵心目中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也并未一一计数。 而对于归无咎而言,这每一人的形象都是诸天之上曾经有意于紫薇大世界布局的大神通者,心中时时有审视玩味之意,所以每一人都是历历在心。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度数由心 扼于幽微 归无咎沉吟道:“是否要在其余地界搜寻一阵?” 殊神韵目光微动,道:“不必了。区区一十二人,纵有变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归无咎缓缓踱步,仔细窥望十余道“生铁玉柱”,忽然在其中一座空置的柱前站定。 观察有顷, 便道:“此间有一丝隐隐的阵力波动未曾散尽。当是星铁神社社主铁赐,以秘法将其中的棺椁遗躯取走了。” 和朝雾神社将现代社主遗蜕及棺椁藏于墙壁之后的暗格不同,星铁神社却是在“镇魂殿”中布置了一道道梁柱,名为“生铁玉柱”,乍一看去和正常的宫殿梁柱并无不同,只是粗大三分, 每一柱皆需四人合抱。 前代社主棺椁,便是竖直了安置在“生铁玉柱”之中。 虽然各大神社封藏都甚是严密, 但社主却有灵活机动的办法, 暂时取走封魂之所的前贤遗蜕。当然,机关灵力限制,规模不不会太多——否则等若看似严密的防卫手段,从内部多了一个突破口。 殊神韵想了一想,道:“当是铁赐、比不冢二人研究甚么神通法门,暂时取走了数件前代社主之遗蜕。” 归无咎念头浮动,亦道:“也只有如此情形,较为合理。” 如果说背后有心情先生的影子,那么他没有理由将实力最强的“万青冥”遗蜕,置之不理。草叶神社三代社主遗体,也一并毁弃,并未出现意外。 料理完毕,师徒二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此地。 …… 第二日辰时,北砂神社行营宫殿之中,却并未出现殊神韵和归无咎的身影。 直到午时之后,北砂神社神殿以北百余里的“玄灵秘藏”入口处,门户洞开,两侧一道道火把无风自燃。 殊神韵和归无咎, 缓缓步入其中。 北砂神社“玄灵秘藏”——此地和星铁神社“镇魂殿”等地意义相同,正是北砂神社的藏灵之地。 归无咎静言道:“十二件遗蜕丢失之事,师父你并未完全放下。” 原来,师徒二人是调转了方向,来到这里。 殊神韵淡然道:“一起一落,一升一变,不过是‘度数由心’罢了。” 归无咎玩味良久,缓缓点头。 其实从超然的立场上来说,所谓“势所必然”是一种道心信念之寄托,世上并无真正的“绝对”可言。一个体魄强健之人,也有可能吃饭噎死、失足溺水而死、又或者风云突变被雷劈死。修道人固然不至于此;但大到宇宙之生灭,小到界域之崩坏,又或者更强的修道人偶然间兴之所至,都有可能改变原本看似不可逆的轨迹。 如果一意孤行强求完美,强行要去泯灭一切变化的可能,那么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制造出更大的破绽。 而应对之法, 分数如何, 在人道心微妙之中时时斟酌, 所谓“度数由心”是也。 这也是归无咎出关前, 利弊相参之下,殊神韵并未急于顶着偌大的副作用将四大神社前贤遗蜕毁去的原因。 在殊神韵计划之中,若是没有归无咎,她便引而不发;得了归无咎助力可以将此事妥善解决,那么处理掉其余四大神社的遗蜕也已足够。至于北砂神社之遗蜕,她早已设下三道精密禁阵,自信心情先生定然无计可施。 但是由于十二件遗蜕未尽全功的缘故,殊神韵虽并不认为其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但心中之庙算,行事之度数,却为之一变。权衡之下,决意将本神社的前贤遗蜕,也一并毁去。 这并非心口不一,而是暗合甚深玄理——不令脱离自己掌握的“度数”超过一个限度。 “玄灵秘藏”的通道宽约丈许,足下是以一尺见方的青石铺就,足落其上,叮咚作响。其蜿蜒如蛇,盘旋而下,共计二十四弯之后,方来到地下六百丈的深处。 论守卫之严,素居五大神社之冠。 蜿蜒曲道走到尽头,是一道叶形门户。殊神韵伸手一按,清光三渡反复,荷叶门户骤然洞开。 门户一张之后,内中景象,却是令殊神韵、归无咎二人惊诧不已—— 封殿中光华极盛,一道无形碧色帷幕浮光点点,荡漾盛开,生灭无有穷尽。仿佛暮春微雨的细微雨点,不住洒落于平湖之上。 而绿色帷幕之后,赫然有一个模糊人影。 这道绿色光幕,正是殊神韵临时添加的防御禁阵;而那模糊人影,分明在攻打这道禁阵,且动静甚大的样子。 归无咎本以为是心情先生来了个灯下黑,先从北砂神社下手盗取遗蜕。但立刻反应过来并非如此——因为那人影,分明是在禁阵光华的内侧! 一伸手敛去光华,看清此人面目,正是北砂神社历史上除却殊神韵之外的最强者——“五盛祖”之一,思采田。 通过“四叶草”的机缘,归无咎已然知晓此人真名为叶思田。 其命名规则之变化和妙观智大魔尊相似,可见也是同一级数的大能。 定睛望去,归无咎心中一动。 “思采田”的气象,先前末拿本洲中见识过一回,大抵是沉厚方正;而通过“四叶草”观览的大能遗秘、万青冥和叶思田的一番对答,叶思田的气象,却是形无定止,变化不羁。 谷史 虽然只是窥望一瞬,但归无咎心中立刻就有了判断,眼前之人的味道,不类于五盛祖之一的思采田,而是更类乎于叶思田。 见到殊神韵和归无咎到来,叶思田明显也是一惊。 双眸一定,才道:“神韵道友……” 看了一眼殊神韵服饰,道:“你在此间职分,是当代北砂神社社主么……” 目光一动,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中却多了三分诧异,皱眉道:“这位道友是……” 归无咎试探着道:“叶思田?” 叶思田散漫之意陡然一收,双眸光华闪过,道:“我在此间的称名,分明是思采田……这位道友,你是何方神圣?” 语气一敛,愈发严肃。 殊神韵淡然道:“你称呼他为‘道友’可实在是折煞他了。他目前在外间的正身尚未突破近道境,并非你我之同道。不过……单以这末拿本洲中的战力而论,现在的他,在你之上。” 叶思田身躯微微一倾,露出极度的惊讶。 他的惊讶,当然不是因为归无咎的修为境界。 对峙了五六息之后,叶思田才沉声道:“你知道自己是谁?这是何地?以及……这方世界存在的因果终始?” 殊神韵从容道:“知道的比你早,也比你多。” 叶思田默然无语。 天外正身和末拿本洲无情映照之身,感知不通,内外隔绝莫知其秘,这是不易之定理,所谓“无心映照”是也。 近日他的悟得妙理,省悟自己在末拿本洲的尝试宣告失败之后,其实便意味着“映照之身”的亡故。而这一段履历归味于显化之身的遗骸,以此为寄托,却是自己曾经存在过证明。若是此物不坏,推原寻根,却能重启旧念。 甚至前后贯通之下,能够打破那绝大天堑,入秘境而不忘本来。 半个时辰之前,当叶思田在此间“复活”之际,饶是以他历劫根尘的定力,也不由大是欢喜。有此“知道”之妙,等若自己有了绝对的优势,定能攫取紫薇大世界的第一道功果。 没想到眼前景象,却令他心中骤然一凉。 神韵是传闻中少数几个机缘未断之人。换言之,眼前之人是个末拿本洲规则下的现世活人,而非复活之人。 现世活人,亦能心通外界吗? 甚至一个未到近道境的人,也能神意映照其间,甚至还知道自己的来历? 他们……走到了哪一步? 殊神韵对于叶思田的心思,心知肚明。当即淡淡言道:“叶道友。‘无心映照’之理,多少个纪元,多少同道皆不能将其勘破。你不会认为你忽然之间,就有了灵感,打破了这道天堑吧?” 叶思田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殊神韵口中只吐出两个字:“回去。” 这个“去”字一落,那隔绝三人的绿色帷幕,骤然消散。同时手指向前一点,一道介乎于有形微尘和泡沫幻影之间的气机,立刻如天幕降临,无所不至。 叶思田一惊,身躯一晃,真土八法同样运转到极致,掌心黄芒一现。 归无咎却作壁上观,并未出手。 此战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殊神韵与“镜珠”完全契合后,如今的修为境界,纵然是“五盛祖”,也完全没有机会。哪怕是觉醒了外间识忆之人,如心情先生和眼前的叶思田,也是一样。 三十六息之后,叶思田被彻底击败。 殊神韵立刻出手,将其遗体焚化,断绝了其再度出现的可能。 又过了半个时辰,北砂神社前代社主遗蜕,皆被二人料理干净。 归无咎道:“是心情先生的手笔么?” 殊神韵道:“只能是他。” 归无咎摇头道:“直接发动,似乎并不明智。甚至有暴殄天物之嫌。不知是他自知无力先行将遗蜕盗走,才抱着姑妄一试的态度行事。能造成几分麻烦,便造成几分麻烦。” 但是念头转动,似乎又觉得心情先生行事,不该如此肤浅。 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想起失去的十二件遗蜕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落子未明 正兵分进 心情虽是归无咎敌对阵营,但是不得不承认,此人首创本尊与末拿本洲照影心意潜通、内外合一,乃是诸天大能布局于紫薇大世界棋局的重大突破。 值得一提的是,他本人完成这一步虽异常艰辛,但是若传之于后来者却无须太多的繁琐手续, 只将密意真理通传于外,其余大能也自然获得了这般本领。 而且其步骤异常简易,甚至不需要心情到处寻访同道、告知秘法——诸天大能各自影遁藏形,方位不一,他岂能一一去寻?再者说未必人人都与他有交情。 只需要心情先生悄悄泄露一段天机,投入这方宇宙之中, 其余大能自然能以各类形式将此中微妙推演出来。甚至一个不察,还以为是自己福至心灵,机缘到了。 乍一看来,心情先生若要捣乱,似乎十分容易。 但实际上则不然。 若仅仅是泄露天机秘法,此事实现起来会有诸多障碍。 其一,曾经谋算紫薇大世界的诸天大能,固然都是道行极高的存在,但是此辈之间,同样有高下之分。天机一泄,诸位大能加以领悟的时间势必参差不齐。体现于末拿本洲之中,各自“复活”的时间,也是先后不一。 那五大神社之陵寝,一旦出了异状,各神社势必会及时做出反应。一旦打草惊蛇之后被及时封禁,那么后来辈皆不得出。 事实上,就在方才殊神韵销毁其余诸多遗体时,其中便有二三具隐然有异动之兆, 只是皆被殊神韵提前扼杀了。 其二, 那些天上大能, 各自敌友不一。而此间的最终收益只有有限的一到三人,只怕尚未出得墓地,这些人就先打起来了。甚至有心思灵敏的,直接就替殊神韵做了她昨晚刚做的事——将同道遗蜕一并毁去。 再有,当年经历了鹤铁博之变后,谁也不知五大神社陵寝严密到了何等程度。一个不巧,或许有可能在成功遁出之前被困在其中。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心情先生若行此举,不单单是为了给殊神韵制造麻烦,从根本上是为了提升他自己在此局中的胜机。若是一股脑令诸天同道复活,心情先生自己的胜算不是提高了,反而是降低了。 所以,按照常理而言。如要入局,心情先生最合理的路径只有一条—— 那就是将五大神社先贤遗蜕尽数盗出,最好是施加以某种秘法限制,令其复活之后,成为自己之兵卒。 放任自流,绝非善策。 回到前线行营的路上,归无咎仔细玩味拆解透彻,将这一番道理对殊神韵言明。 更重要的是, 心情先生此举愈是不合理,就愈加证明了一件事:他手中握有的合理、有效的手段已然发动。这一些已然是弃子, 无足轻重。 这也印证了归无咎的一个猜测,末拿本洲的统一之业,不会一帆风顺。 对于这一切,殊神韵只是沉吟不语。 很快,北砂神社的《合一书》通传于其他四大神社,天下震动。 四大神社的回复自然是义正严词,表明了角力到底的决心。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四大神社的中下层,却是暗流涌动,人心踟躇。归属感甚强、捍卫本神社道统的固然有之,但亦有不少人隐然相信,这一世的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或许真有改变万年格局的可能。 四大神社九位社正,这才恍然察觉,当年击溃五盛祖的余波影响深远,为殊神韵奠定了异常雄厚的声望与威势。 …… 六个月后。 北砂神社东部战线。 绵延百余里的战线上,分割成七八个大小不一的战团。 其中最大的一个战团,单单从气机涌起的高度和规模,皆不难断定是两位社正级的高手在交于。 一土一水、二气流转,正是北砂神社社正八蛟鸾,和朝雾神社新任社主武狂徒。 二人所动用的真法,也异常高妙。 八蛟鸾双掌环顾翻飞,掌心中微尘之气隐隐;但是他却并不是将这“土气真形”推出、掷出,而仅仅是自相回环,若起若浮。 但若以为八蛟鸾使用的仅仅是一门防御神通,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以武狂徒所立之地为圆心,一丈至十丈的范围之内,时不时从地上升起细小的旋涡,然而急速涨大,呈一条弧线划过。 且这旋风极为奥妙,外人看起来其从一寸大小的萌芽涨大至十余丈高的龙卷风,似乎极为漫长,仿佛经历了草木枯荣,春秋一季;但实际上却只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个刹那而已。 等闲社正一级,断然没有这等气象。 摒弃了自此及彼的攻击距离,而是能够突破感知,悄无声息的出现于敌人方寸之内,无论是末拿本洲还是真实世界,都算是极为罕见的高明神通了。 武狂徒却始终双掌虚合,足下不丁不八。 那土形所化的龙卷风每每攻至,武狂徒皆能及时感应,且自双足之间生出一道水行屏障,将那龙卷挡住。 且他也不是一位防守。 那蓝黑二色水障一旦产生,其防御使命完成之后,自然退诸于武狂徒掌心之上,化作一箭,猛烈射出。仿佛只是以他的身躯为媒介,极为自然的完成这由守转攻的变幻。 如此激战,已然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但半个时辰之后,八蛟鸾攻守犹有余裕,而武狂徒却三次险些被图形龙卷击中。因为此时地上同时产生的土行龙卷,已不是一道,而是三道。 谷婴 成就社正一级之后,八蛟鸾与武狂徒功行本在伯仲之间。但是这些年来,殊神韵深入拆解其余四大神社法门,令双方实力对比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就就在此时。 武狂徒“水象挪移法”似乎动用速度稍稍慢了些许;且那旋风不再是直来直去,而是陡然一弯,化作绳状。 武狂徒显然已避之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仿佛生铁所铸造的黑色圆盘,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将那化作绳状的真土旋风斩断。 武狂徒一摸额头,笑道:“铁社主。你再不赶到,只怕武某人就要交代在这里。” 八蛟鸾目光一动,叫道:“恕不奉陪。” 立即便转身遁走。 铁赐冷哼一声,喝道:“留下一战,还能活得更长久一些。” 他身躯虽小,但灵活却在八蛟鸾之上。 武狂徒高声道:“速战速决。” 铁赐从容道:“无妨。五方罗盘传来消息,殊神韵正在西线,赶到此间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武狂徒咧嘴道:“这便好。” 在出言之时,二人一快一慢,已然完成了对八蛟鸾的包抄。 铁赐双眸中精光一闪。 这一回,定要让北砂神社折戟。 殊神韵功行虽高,排兵布阵之道,却也不过如此。 开战之后,北砂神社的布置,大大出乎其余四大神社所料。 殊神韵将北砂神社列分五部,八蛟鸾,流井、末幽、负当、紫猿各领一部,从五个不同的方向平推过来。而殊神韵自己却是虚悬在后,遥相照应,四大神社联盟军若是专攻其一部,她便赶来救援。 此战法看似缜密,但在铁赐、比不冢等人看来,却大是不妥。 因为若是殊神韵、末幽联手,四大神社委实无人能挡。虽然敌方社正一级只有六人,但其实力却超出我方九人之和。只需抱作一团,一家一家碾压过来,我方几乎是束手无策。 须知北砂神社论堡垒禁阵之严,向来在其余四大神社之上。若是各自避实击虚攻敌必救,也是我方率先抵受不住。 而分兵迎敌,看似有殊神韵的牵制,但是她毕竟只有一人,分身乏术。一旦锁定了她的方位,其余战场上我方却是可以做到以多击少。若是先歼灭一二人,那胜负之数还真的不好说了。 许是殊神韵为了赢漂亮,才出此下策。 “退!” 忽然间,武狂徒一声厉喝,打断铁赐微分的思绪。 一道淡淡的身影,在铁赐面前一划而过。 凭借近百载的斗法经验,铁赐硬生生止住去势,猛地向下一坠。 尽管敌情未明,但他凭借本能,并未选择直接后退,而是先止步一顿,错开一个身位。 这个决定十分正确,但未必完全及时—— 但见一道蜂窝的似的灰色气机在身边一掠而过,铁赐的整个右臂,已是空空如也。 “殊神韵!” 铁赐定睛一望,惊怒一喝。 “没有想到北砂神社还有这般高明的障眼法!” 殊神韵面无表情,淡淡道:“那里是我,这里也是我。你们的抵抗,注定是徒劳的。” 铁赐面色阴沉,不再言语。 岂料殊神韵面色忽然一变,笑道:“二位社主还不离去,是等着我请你们用晚膳么?” 铁赐闻言一愕。 以二人之力对上殊神韵,在没有援军阵法接应的情况下,逃脱希望极为渺茫。他本意决意死战,没想到却迎来这么一句话。 这又是安得什么心? 不过略一犹豫,铁赐、武狂徒二人,还是分向东西退走,速度渐渐加快。 八蛟鸾疑惑道:“社主……” 殊神韵平静道:“我自有道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偶闻议论 丝线魅影 一片妙境之中。山水参差,草木零落有致,蔓延无尽。时有黄鸟青鸟,振翅而飞,若影若现。清泉流动,湖泊点缀, 更增加其三分灵动。 隐约可见亭台楼阁、殿宇道场,镶嵌于山水之间,人力与自然,契合为一。 若在地上观之,又或者遁空未及甚高,只会以为是一方极得力的山水妙境。唯有纵高至数百里以上,方能察觉这竟然只是浮空一卷。 这片地界,正是缥缈宗山门。 一道遁光倏尔闪过, 观其行人面目, 是个甚为年轻的修士,锋锐之气,勃然而发而又张弛有度,分明是元婴境界的修为。 一来一去,对面来了两人与之撞上。 对面两人年齿不浅,功行也是元婴境界,但是对这年轻修士却甚是礼遇。遥遥招呼之后,更是主动避让。 那年轻修士,却也只是颔首一礼,以为回应。 而那两位年长者,却也不以为忤,反而面上赔笑,愈加致意。 旋即双方各自错开,行步东西。 这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缥缈宗下一代中最杰出的弟子, 吕玄是也。 此时距离玄浑琉璃天之会已然过去了四十年。诸如魏清绮等人, 皆在琉璃天中破境修持;而游采心等一行人, 俱是汇聚于越衡宗, 着手以“真气玄晶”之法破境。辰阳剑山那边情形,也大致相若。 一世英杰,刹那间为之一空。 而作为参与过上一回琉璃天之会的吕玄,虽然年齿尚浅,但事实上已经是当前缥缈宗真君以下的第一人。料想幽寰宗申闻宏、盈法宗白适幽,也大致相若。 吕玄驾一道遁光划过。 其足下山林水泉亭台之间,偶然望见有年轻辈的修士三三两两,各自聚集。 吕玄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因为缥缈宗本来就有弟子聚而论道的传统,他当年也时常参与。只是经历一回琉璃天法会之后,眼界顿开,同辈之中已难得知音。所以此事也就渐渐参与的少了。 他本已遁去,却忽地止步,然后调转遁光回头。 因他目光余光一瞥,望见一座石山之上论道的,恰好是那三人。心中一动,便缓缓靠了过去。 一座三四十丈高的小山半山腰处,有三四一人多高的青色巨石。此时石上有两人随意落坐,还有一人双手背负, 肃然而立。 坐着的两人皆是身着紫袍,相貌气度俱甚为不凡。只是一人长发一束,一人散发披肩。 而立着的那人,却是一身玄服正装,面目英俊不如那二人,而方正过之,浓眉大眼,望之便有静气。 这三人共同的特点,便是年轻。 坐着的二人,长发的名为梁博,散发的名池文定;立着的那人名鲁宗翰。三人皆是缥缈宗后起之秀,在金丹境经历了百十年的积累后,相继极为顺遂的破境元婴,更难得的是根基之扎实和破关之流利兼而有之,算是吕玄之后最为瞩目的后起之秀。 只是他三人所属门户不同,道传也微有差别,如今竟能相距一处。 许是名声起来之后,吸引聚集。 若是进一步成长,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代近道境的培养人选。再加上归无咎新法若立,近道门径也为之一宽,所培养弟子的范围,又陡然扩大了许多。 倏忽之后,吕玄已然靠近百丈之内,三人议论之声,清楚的传入耳中。 三人之中,长发披洒的池文定最是有落拓不羁之风,只见他掏出怀中精致的玉色小壶,饮了一口,慨然道:“池某修道至今,体悟得一字。” 梁博适时问道:“哪一个字?” 池文定一笑,道:“却是一个‘独’字。愈往后走,此道愈是讲究‘唯我’、‘唯一’,其余宗门、同道、亲友故旧后学,总有渐渐淡薄、至于分别之时。” “譬如九宗历代祖师,各家都是香火供奉,虔诚无已;但是那琉璃天之上,辰阳初祖降世。却清楚的揭示了所谓偌大道传、后人成道机缘如何,其实并不放在此等人物心上。甚至一界生灵之道途,也不过是其一人功业的注脚罢了。” 梁博、鲁宗翰二人,点头称是。 吕玄闻言,暗暗摇头。 玄浑琉璃天之争虽然异常盛大,但终究只有少数人参与。但不知道为何其中之原委、诸般细节景象,竟是很快的在九宗内部传布开来。 尤其是池文定所言的这一节,对于九宗下层修士影响极大。 若是只看目前,辰阳剑山是我方之敌对,那么其威信丧失,对我有利无害。 谷簔 但长远来看却不是如此。若是九宗都对各自道传、祖师失去信心,心中虔诚信奉不再,其实是一件颇为严重的事件。 听三人议论了一阵,那池文定忽道:“那归无咎也是一样。” “此人成气候的这数百年,得本宗掌门护佑甚多。但是其成立之后,又有我等多少好处?据说他可是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步成就道境,乃至破境飞升的。到了那时候,当年友盟,也不过是梦幻一场罢了。” 梁博、鲁宗翰一齐称是。 吕玄听到这里,眉头一蹙。 若果说池文定资质更低一些,譬如是那金丹境迁延周折四五百载,勉强成就元婴的人物,那么这一番话虽不中听,吕玄却也能够理解。毕竟双方层次相差太远,轩辕怀也好,归无咎也罢,谁胜谁负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酒后谈资罢了。 但偏偏出自他口,此说却是极为不通。 归无咎可非一人成道,他所开辟之道路若是成了,对于九宗修士的影响可谓是立竿见影。 尤其是如池文定这样资质甚佳,但是距离真正不世出境界尚有逊色的层次。按照原本的规则,竞争五百年之会的资格不能说没有希望,但至少也是相当渺茫,只有在人才相对衰微的“小年”,才有一线成道之望。 而如今用归无咎开辟之法,却大有希望突破近道境。 这一层次的人物,理应是对归无咎最是感恩戴德的。但是如今此人却是出言不逊。 池文定勉强可以解释为酒兴上来,出言无忌。但是梁博、鲁宗翰二人可是滴酒未沾,他们不但不出言相劝,反而随声附和。 而且观其神色,可不像是随声附和,而是真的十分认同池文定的观点。 这就十分荒谬。 若是没有听到先前这一段议论,吕玄只怕是要以为三人皆和辰阳剑山一方有甚瓜葛;但是从头到尾听下来,方才力辟辰阳之非的,也是这三人。并且一样的情绪激昂,不似作伪。 反复思量之后,吕玄终是决定并不直斥其非,遁光一转,缓缓离去。 约莫走出三四十里之后,迎面一人遥遥呼道:“吕真人且留步。” 吕玄定睛一望,笑言道:“原来是蒙长老。何事劳烦长老亲自跑腿一趟?” 为了加以历练,更为了提前熟络门中各系各部,如今缥缈宗元婴境以下事务,都交由吕玄最终决断。但是他事实上极少亲自管理这些俗务,都是将其交给四位明源殿长老。 其实四位元婴境长老也极少亲自理事,一例向下,将其交给二十四位执事。 紧赶慢赶上前的这位老者,名为蒙白鼎,正是四位明源殿长老之一。如今急忙赶来,显然是有事他也不做主,而是需要吕玄亲自决断。 蒙白鼎笑道:“的确有一件事。” “真人一看便知。” 说完自袖中取出一道赤色文书,递了过来。 蒙白鼎道:“此事说大不大,只是既然是申真人亲笔传书,只是于礼节上需要吕真人回复。” 吕玄张开文书一览。 文书赫然是幽寰宗申闻宏亲笔,如今他在幽寰宗的地位,和吕玄在缥缈宗相若。 原来,幽寰宗有两位新近冒了出来、功行甚是卓异,已然在年前突破元婴境,堪称天才人物。适时恰逢佳节,于是申闻宏便作为主持,一并为这二人设宴庆贺。与会宾客,皆是幽寰宗内寿三百年以内、称得上年富力强的元婴境新锐修士,总数约莫三四十人之多。 此会原本甚是尽兴,但是到了临了之时,那两位新破境的天才修士却忽然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其大致之意是这一回五百年之会幽寰宗虽是押对了宝,但是这一系势力毕竟是以越衡宗、缥缈宗为主,幽寰宗只是边缘助力。此事之后,当图自力更生,不可与越衡、缥缈靠得甚近云云。 此言一出,席间宾客人人变色。 其实此事本来无关紧要,只当门下弟子胡言乱语罢了。但是此会终究是申闻宏亲自主持,为免招致误会,他还是给越衡宗、缥缈宗各自发书一封,解释清楚。 吕玄思索良久,忽道:“施真君尚自出行未归么?” 蒙白鼎道:“正是。” 吕玄道:“发一封文书,我要往幽寰宗一回,拜见幽寰宗薛掌门。” 蒙白鼎愕然道:“没必要吧?这番话又不是申真人亲口所说,其实他就算不理,也完全无事;如今发一封书信来,已足显郑重态度了。吕真人是否小题大做了?” 吕玄摇头,淡然道:“与此事无关。”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交通不畅 试越雷池 山谷中一道激流纵贯而下,遇到一块巨石阻挡,陡然转了个弯。 而在这转弯之地,却冲击出一片浅滩。 浅滩上烟雾缭绕。 这烟雾并非水汽激荡,而是悬浮在空中的一物,自其中的八个孔窍中散出。 此物通体黝黑, 似乎是一只木瓜,上下两端各有四个孔窍,徐徐喷出白烟,十分诡异的在空中浮动。 单单看此物之相貌,断然难以猜不出它的用途。但是看其下五色火光不住的喷涌,四方方位更有四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执芭蕉扇, 手指捏住法诀。却不难猜出这是一件炼炉。 只是是炼丹还是炼器,就不得而知了。 那四名老者,气机浑圆,合成一束,冲上天际数十里而不散,分明已经有离合境的修为。 而一旁的山巅处,有一中年人盘膝观望,双目有神。虽然看似身形瘦小,但此间天地,却充盈着一种无时无刻映照此人心中的奇妙意蕴,俨然颠倒主客。 这分明是一位天玄上真。 一刻钟之后,那木瓜形的炼炉,上方孔窍忽然喷出极扎眼的黑烟,抑且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四位离合境修士,都是面色一变,相继止了手上动作。 山巅上那位天玄上真,也是一声叹息。 四人面容忐忑, 一齐上前告罪。 那天玄上真默然良久,道:“不关尔等之事。” 四位离合修士中最靠前的一位,看着面色微微发紫,虽然须发亦白,但气象明显要较其余三人年轻。只见他上前一步,道:“若是没有元元霜,五菱定心丸终究是炼制不易。炼制十炉,至多成其二三,且品质也要大受影响。弟子以为不必再试,否则徒然耗费物力。” 那天玄上真目光微动,道:“那就暂停罢。” 旋即长身而起,身影自这方天地中缓缓淡去。 四位离合修士,面面相觑。 这天玄上真来到两山之间,忽然伸出手指一扣。 看似空空如也的地界上,忽地浮现出两道波浪形的金色纹路,纵横交错成一个十字。 这十字在极短的时间内愈来愈粗,张开成一个圆形门户。 原来,这看似不起眼的地界,竟藏了一处秘境通道。 一步踏入其中,当中景象看着不大,却也雅致,是三座俊峰鼎足而立, 环绕着一座浮于空中的湖泊。此时湖泊之上, 浮动着一条三丈有奇的小舟,舟头舟尾处,各自有一人戴着斗笠,悠闲垂钓。 舟头的那一位猛地一抬首,观来人神色,笑道:“想来是失败了。我早就劝洛师弟你不必着急,且等候甘堂宗、清微宗那里的消息。下一次的交易小会,定然是有充足的元元霜的。” 说话这人一身长髯,甚是瞩目。 修道人蓄须者数量不少,但是未有繁密如此者。此人耳后鼻下,整个连成一片,须发色泽又是罕见的浅黄色,令人见之难忘。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五菱定心丸对你孔元平效用不大,你自然可以说风凉话。上一回交易小会也说此物甚是丰厚,但却都被清凉山截走,炼制什么‘泰阳大丹’去了。” 长髯修士摇了摇头,正色道:“泰阳大丹效用之著,品阶之高,却在我门五菱定心丸之上。” 一直坐在船尾并未说话的那人,忽然道:“现在盟中轮值的是孤邑上真。我与他也算有些交情。我且去与他招呼一声,这一回千万给你留下足量的元元霜。” 此间三人,炼丹失败中途进入的中年上真,名为洛元真;那长髯瞩目的上真,名孔元平;而最后出言、立在舟尾的这位方脸上真,名为代元英。三人所属门户三玄门,正是原始七十七家隐宗中的一家。 三玄门门户得名之初,便是因为门中有三位天玄上真之故。眼下门中上真,恰好也是三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三玄门代代如此,事实上,三玄门在今世的声势,已然较之七八万年前稍稍衰落了。五至八万年前,这一门中上真人数最多达到七人,亦曾是本地脉一系中举足轻重的势力。 中年修士洛元真沉默一阵,忽道:“纵然孤邑上真看掌门师兄的面子上果然许了。但这交易小会直到最终结果功成,至少还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于洛某的修行而言,终是多有不便。” 长髯修士孔元平此时兀自在兴致勃勃的垂钓,似乎并未听出洛元真的言下之意。 而掌门代元英却是面色一正,低声道:“洛师弟心中,似乎有了章程。” 洛元真目光变幻不定,忽然幽幽一笑,道:“圣教势力范围何其广大,如今虽不比极盛之时,但终究体例仍存。每次我隐宗和圣教之间的‘小交易会’,对方所搜集的物产,也是来源不一,纷呈汇聚。师兄可知,‘元元霜’此物,出自圣教治下何地?” 谷橕 代元英微含诧异的道:“何地?” 洛元真正色道:“出自圣教八大道宗之一的灵珠道宗。” 代元英平静言道:“那又如何?” 洛元真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诡秘,幽幽道:“若是从前,我三玄门与灵珠道宗自然是老死不相往来,除却你我这般修为者,甚至门中低辈弟子都并并不知道其在哪一片界域,但闻其名而已。” “但是如今隐宗地脉传送阵立下,其实双方交通甚是便宜。自本门地脉传送阵往天辰宗去,再转用天马一族传送法阵,前后所费不过半日。” 说到这里,长髯修士孔元平也回过味来了,愕然道:“洛师弟,你要绕过隐宗,和圣教祖庭灵珠道宗单独联系?这恐怕不太好吧?” 几番角力之后,圣教势力逐渐收缩,而隐宗逐渐扩张,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再加上双方目标不约而同的转向道术永固,而非现实的人口、地域等利益,其实双方之间虽仍旧是对立关系,但这战线似乎变得漫长了,而非局限于一城一地之得失。 甚至于在一些现实利益上,双方还可以作一些互通有无的交换。 “小交易会”正是由此而来。 但是单独和圣教联络,依旧是一件甚为敏感的事——哪怕只是圣教中的一家道宗。 代元英缓缓道:“在你取用元元霜这件事上,盟中确有考虑不周。但就总体而言,隐宗汇通于一,本门得到的好处,还是占了绝大多数。如今门中有望上进的弟子又有三人,其之所以潜力又进,也是仰赖于姚纯、路艰诸位上真拆解天人三境中的悬疑,由是收益。只消成了一个,本门实力又大进一步。” 洛元真嘿然道:“好处虽多,却并未落于我手。” 其实这句话有些露骨与刺耳。但是他师兄弟三人交情甚笃,既无外人,也无所忌讳。 孔元平道:“虽路径通畅,但你贸然去问,恐也未必妥当。灵珠道宗为何就肯为你开了此例?” 洛元真摇了摇头,道:“孔师兄有所不知。三月之前,我偶然出游在外,遇见一人。正是灵珠道宗执掌能觞上真。我与他却是一见如故。论道数日,方才散去。” 代元英、孔元平闻言愕然。 见二人神色不豫,洛元真立刻补充道:“二位师兄不要误会。这位能觞上真,生性淡泊豁达,于圣教祖庭走得并亲近。在他治下,灵珠道宗与国中之国无异,只是完成圣教祖庭规定供奉便罢。” “本宗若是与之交往,是三玄门和灵珠道宗单独交往,和圣教无涉。二位不必担心圣教借此渗透,又或者瓜田李下云云。” 代元英闻言,颇有迟疑。 若在二三百年之前,此等情形想也不用想,他是断然不允的。 但是如今圣教十成精力中有九成,皆在“神道法门”的成立之上。所谓灵珠道宗宛若国中之国,不用怀疑,洛元真定然所言非虚。 但形成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不是什么能觞上真生性淡泊豁达,而是圣教放松了对八大道宗的管制。 再加上,五菱定心丸对于洛元真的修持,的确至关重要。 洛元真在水上缓缓踱步,等候代元英的态度。 正在此时,忽有一道金箭,刺破虚空,径直来到这小界之内。 代元英接过一望,面色微显诧异。 孔元平道:“师兄,发生了何事?” 代元英道:“是半始宗掌门继任大典,邀请我等前去观礼。” 孔元平微微一愕,道:“半始宗?” 旋即反应过来,道:“归无咎的弟子,黄希音?” 代元英道:“正是。其实此事早有章程,待黄希音成就近道境后,再接任半始宗掌门。但是如今半始宗门下弟子倒似等不及了,一波又一波的推动下去,非催促她提前继位不可。倒是深怕这关键人物中途走失了。” 孔元平捻须道:“这位黄希音所持道法,想必也是元婴境一步而成近道的路子。若是如此,她如今修为距离我辈不过一线之隔,完成接任大典,也不算突兀。” 洛元真有些不耐,道:“师兄。方才所说之事,你倒是给个准话。” 代元英正色道:“我三玄门,是不宜与圣教有所瓜葛的。” 洛元真先是一皱眉,旋即目光一亮,道:“师弟我明白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异见流行 模糊二分 三面合围的长廊,不见来源的雨水如帘幕,缓缓落下,未闻其声。长廊内外,人烟密集,熙熙攘攘。木椅上坐满了人不说, 站立于后的也足可排成两列。这许多人,目光和注意力皆是集中于长廊正中的一人。 中间这人,看着三四十岁年纪,头发披散,一身蓝袍完全敞开,露出肚皮。口中诉说不停的同时,两只手也在不住地比划。说到酣处,口沫横飞。 他一段讲完之后,拥挤在三道长廊之上的人物, 都是不约而同的鼓掌喝彩,有人面上含笑的,有人嚎啕大哭的,还有人一起解开衣裳拍打肚皮的。 不仔细看,只怕会以为是世俗中评书说戏的一类,绝难想象这一应人等,尽是功行不凡的修道人,修为从灵形至元婴不等;且其中元婴修士所占的比重最大。 少顷,只听坐在长廊边缘的一位元婴初期修士高声言道:“丁道友所谓‘独抒性灵’之说,委实妙极。近三十载所阅道门典籍,与我有所触动者,无过于此。” 立刻又有一人接话道:“其中最精彩的一句,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闻此良言, 可谓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惜呼出行之际未曾携带酒壶, 否则当浮一大白。”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三四人笑着投来玉壶、葫芦一类,皆让他接了个满怀。 又有一人道:“我心之外,一切敌友,亲朋,外物,经典,皆如梦幻泡影,芥子微尘,没有差别可言。” “九宗内伐,乃至与归无咎和轩辕怀之间的较量,和我等都太过遥远。纵然他们再是了得,于吾等本心而言,亦不过是浮光掠影,非复永恒。” 众人一同点头称是。 当中讲法那人,不住地四下拱手。 此人名为丁元庆,以修为而论,虽然也是一位元婴修士,但根基法力却颇不如此间大多数听讲者。但是此时明显可以看到,这一应人不论功行高下,都对丁元庆甚是推重。 此间地界,不是别处,正是幽寰宗浮岚密水小界。 三月之前, 幽寰宗掌门薛见迟知会越衡、缥缈、盈法诸宗,言道如今形势与从前不同,诸宗弟子交流讲法,宜更加密切。尤其是打破宗门门户之别,尤为重要。 因为同一宗门之内,所阅经典相同,习俗亦大差不差,故而修道人知见多多少少会受到制约。 在其首倡之下,于幽寰宗浮岚密水小界设下一处道场,作为四家弟子通融汇聚之所。凡有意者,不拘修为高下,皆可来此汇聚。 消息一出,四宗弟子蜂拥而至,不数日就构成了偌大规模。 最初的两三天,此间还是各自访友问道、小范围零星接触为主;但是用不了数日,却相继汇聚成团,形成一人讲法、多人听法的格局,俨然是无数个开坛讲法之地。 其中较得人心者,迅速扩张,约莫半个月就形成了三四个大规模的团体,犹如集会诗社。直到最近,丁元庆这一处隐然有一家独大之势。其说以“独抒性灵”为宗旨,深孚众望。 其实此人所讲之道的吸引力,并非后续渐渐发力,而是一开始就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其学说仔细推究下来,颇有非圣非祖、唯吾独尊的倾向,所以听法之人虽然内心认同,但是表面上总有迟疑。 直到一月之前,薛见迟掌门公开谕示,“论迹不论心”。只要本人行事不违反宗门规矩,各自学说如何,一概不予追究。丁元庆这里集聚之人,规模才陡然为之一涨。 其实众人不知道的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密切注视。 幽寰宗秘地,草木成荫,约莫七八个圆形石台散落布置,其上有人物端坐—— 幽寰宗薛见迟掌门,海真君,黄真君;越衡宗宁真君,盈法宗元掌门。还有三位元婴修士,缥缈宗吕玄,幽寰宗申闻宏,盈法宗白适幽。 但是他们诸位都不是主角。 除了他们之外,此间尚有极为显赫的一物—— 一枚丈许大小、晶莹剔透的水珠,当空浮动,宝光三道,在青、赤、白三色之间流转,映彻一界。 这枚水珠,赫然是幽寰宗九水之一的偏星离水。 而此时水珠之内,有一人盘膝而坐,姿容绝世,气度飘逸若仙。其双目极缓慢的时睁时合,似乎与一种极奇特的节律暗暗相合。 当中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归无咎的道侣,秦梦霖。 此间的一切,都要从数月之前吕玄和薛见迟掌门的相会说起。 其实诸宗风闻了琉璃天上之事,对于九宗前贤有破除迷信之心,是十分正常的。但是那一种非人非我、非圣非贤,跳出三界之外的思潮,尤其是泯灭敌我之分的思绪,却并不正常。尤其是许多人言辞间对归无咎也有淡淡的疏远和敌意,更是匪夷所思。 偏偏这些人还都是资质甚佳、处在距离近道成与不成两可之间的关口上。 谷煑 通传消息之下发现,不仅幽寰宗、缥缈宗是如此,甚至越衡宗也不能免俗。 四宗真君合计之下,以为是否是辰阳一方施展的手段。虽然其连辰阳一方也一并贬斥,但焉知不是瞒天过海之计,想要将双方一起拉下水。 诸位真君加以推演,竟演算不出。 是时缥缈宗东方掌门正在闭关修持之中,四宗真君合计之下,本拟请隐宗道传某一位道尊加以推演。但薛见迟掌门却想到了一人一物相合,最能胜任此事,说不定效用还要超过九宗四位天尊出马。 一人便是秦梦霖了。 她精通唯实唯理推演大道,如今归无咎破境,轩辕怀不出,于真流大道中造诣最深,以秦梦霖为第一。而且所持之道正对门路。 但常理而言,秦梦霖虽擅此大道,但毕竟只是元婴修为。真实的推演之能怕还抵不过诸位近道真君。 这就事关一物,幽寰宗九水之一,偏星离水。 此物之效用,本来是临时恢复修为一类。譬如一位近道境或道境存在,但本身受了极重的伤势功行不全,此水自然会探及其道则之下的“圆满状态”,并暂时加以补足。只是每次动用不易,颇有许多掣肘。 其中微妙在于,秦梦霖并不是一位纯粹的“元婴修士”。 事实上,她早已开启了一步贯通成就道境的过程,只是迄今所完成的规模,不及十分之一而已。 但是只要走出了这一步,无论是十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在此水加持之下自能达到一种虚拟的“圆满”之境,亦即道境修为的秦梦霖。 而外间景象,浮岚密水小界中的种种,其实都是薛见迟的手笔,意欲将许多“念头”聚拢一处,滋养壮大,为秦梦霖的演算法门提供更多的依据。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秦梦霖目中放出光华。 然后,她伸手一点,面前浮现出一道异象。 诸宗真君,极吕玄、申文宏等人,都是精神一振,仔细观望。 却见那图像所呈,是一片灿烂星河,幽密深邃。只是其气象虽然上佳,却呈现出一道极明显的裂痕,中央一线,空空荡荡。似乎一物扫过,将一团混沌星象一分为二。 忽然,一道彗星划过,这“星河图”似乎受此星一激,立刻变得摇摆不定起来。纷纭之间,连中央那道界限也显得模糊了。 薛见迟掌门正欲细望究竟之时,那图像陡然崩散。 众人都是心中一凛。 拟身道境的秦梦霖,几乎可说是身负古今罕见的大法力、大神通。再加上唯实唯理推演大道助力,距离智周一界也相差不远。推演良久,所得竟也如此之少。 薛见迟道:“有劳了。” 其实双方本是旧识,秦梦霖与幽寰宗之间,尚有天悬道留名的旧因果。只是那是其身还是“阮文琴”而已。 秦梦霖道:“隐匿如此之深,几至于不可测度,不是辰阳剑山的手笔。” 环顾众人一眼,又解释道:“并非轻视了辰阳剑山完道以来广大底蕴。只是这一家于我等之间,敌我纠缠极深。若是施展手段,无论其如何高明,都不能隐匿至羚羊挂角之境。此道术之理也。” 诸位真君,这才释然。 “不错,并非辰阳手笔。” 随着这话音,此地气机一转,虚像显实,又多出一尊人影,正是盈法宗真君司夕夜。 司夕夜举目一望,高声道:“刚刚得到消息。辰阳剑山之内,也有几个金丹、元婴境修士聚会,发出类似非圣非祖的议论,皆被门中以欺师灭祖之罪处决了。” 众人各自怔然。 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我方行事大度、辰阳行事严苛,这是彼此立场不同的缘故。因为此事之原始,就是因为琉璃天法会上辰阳初祖隐然以九宗道传为大神通辈修行布局的那一番言下之意。 越衡、幽寰诸宗可以不敏感,甚至加以讨论。但在辰阳那里,相似的话语等于直斥祖师之非,是断然不能容忍的。 薛见迟沉吟半晌,道:“秦道友以为,其中根由在哪里呢?”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混沌之兆 九星醉梦 秦梦霖思索有顷,道:“或许非复此界中人。” 众人闻言,都是心中一凛。 海真君环顾一眼,道:“总之确信了并非辰阳手笔,他们也陷入这麻烦之中,而且陷得更深, 倒是一个好消息。辰阳诸真,只怕要付出数倍于我等的精力,去处理此事。” 秦梦霖摇了摇头,道:“非是如此。若果真是辰阳剑山的手段,实不足为虑。如今形势,反而要慎重以待。” 在场诸人都是一怔。唯独缥缈宗吕玄,心中一振。 这与他的判断, 大致相合。 秦梦霖并未进一步解释,但诸位真君仔细思索了一阵, 大约也模模糊糊把握住了其中脉络。 归无咎的崛起,乃是九宗自古及今所未有的神话。除却归无咎本人独行于世、且从未与人分享的少数履历外,他道途中的每一步,都是九宗上真揣摩参悟的对象。 此时对照回味,诸位上真立刻想起了一件事——在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前后,归无咎却是做了一件众人眼中的“闲笔”——游走于紫薇大世界深处,将仅有的少数隐匿不出的势力也挖了出来。 他的二弟子石墨,也是自此寻来。 观归无咎之所为,似乎并非一定要将其拉拢或击破,只是不教逸世,令其不得不做出选择而已。 看来,所谓“星汉分流”,不仅是趋势, 更是一种必需。 宁真君忽道:“如此迹象,终究未成气候。只是要防微杜渐罢了。” 盈法宗元鹰掌门道:“不知宁道友以为,何等景象才算是成气候呢?” 宁真君一捻须, 道:“若我所料不错, 如今‘三十六子图’这一层次的人物堕入此道之中,又或者形成了一家举足轻重堪比圣教隐宗、又或者第一流妖族的大势力,方才算是破坏了眼前之格局。” 薛见迟双目一亮,道:“有理。” 诸真心中盘算。 如今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九宗一系无论敌友一十八人,都入了玄浑琉璃天,或是通过类似“真气玄晶”的手段破境,完成道途中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就算是想要出意外,也没有机会。 而本土一系的一十八人,我方友盟中的人物明显都十分可靠,和归无咎或明或暗,或亲或友牵连极深。眼前的秦梦霖、以及黄希音等人固不必提,就算是荀申、孔萱、陆乘文等,也都不必有所疑虑。 正相反,对立阵营中圣教、魔道、妖族等拼凑起来的势力,却相对较为松散,貌合神离。 如果是出问题,当是对面那里几率较大。 如此一来,今日之异象纵然是危机,但处理得当也未必不是机会——因为这意味着敌方势力的分化瓦解。 薛见迟道:“有劳秦道友了。” …… 一处极为辽阔的沙滩上,海岸边缘, 烈日当空。 有一人头戴斗笠,身着粗布麻衣,独坐于礁石之上,手中持有一杆,似乎正在垂钓。 但仔细一望,他手中所握仅仅是一根竹竿而已,杆头并无丝线。偏偏这竹竿时时弯曲,呈现一道轻微的弧线,且不住的震颤——好似真的有大鱼食饵,扯动丝线。 那人面目,隐藏于斗笠之下,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数十息后,远处空中莫名浮现了六七个黑点,乍一望去似是飞鸟奔逐;但随着那黑影愈来愈大,才发现是六七人互相打斗。 这六七人,身高八尺有余,相貌甚是奇异。 其中三人,肤色呈现淡淡的金色,且整个头顶和面孔,都有一层层极深的皱褶,就连光秃秃的头顶也不例外。而另外四人,服色发青,额头上各有两个肉瘤一般的凸起。一望之下便知非是人类,而是化形的妖族一流。 两拨人打斗之际,一道道宛若实体的气机溢出,时而成束,时而成帘,掀在刺在水上,涌起浪潮百丈;击落石上,则巨石为之崩裂。 如此气象,已有金丹二三重境的修为。 头戴斗笠的那人,却不管不顾,兀自垂钓不提。 斗到分际,那三个金黄面孔的妖族,虽然人数少了一个,但是因他三人都是金丹三重境的修为,反而隐隐占据上风。 却见其中二人一前一后形成配合,数拳击出,兼具规模和威能,以及破袭之诡秘。其中一个青面妖族抵挡不住,套在右臂之上的一只明黄色臂环立即破碎。 然后看见一些瓶瓶罐罐、灵石及杂物一类,扑簌簌落入海中。 但还有一件黑黝黝的物事,并不下坠,反而是带着极快的速度,激射而出。 观其所去方向,恰好是那垂钓之人。 谷滯 那人猛地一抬头,伸手一捉,将此物拿在手中。 那黄面妖修一愕,立刻高呼道:“将九星醉梦石还来……” 但他下半句威吓之言噎在口中,说不出来,结结巴巴的道:“归……归无咎……” 那四个青面妖修本也要一齐上前强夺,听到这三个字,一个激灵,也是猛然止步。 原来,垂钓的那人微一抬头,所佩戴的斗笠极为自然的落下,显露出面目,不是名动紫薇大世界的归无咎,更是何人? 那黄面妖修中身形较为瘦削的一位,一拍手掌,嘿然道:“什么归无咎……此刻归无咎在那九宗独有的秘境之内,破境近道境界,只怕数百年不得出世。” 其余六人,不分敌友,一齐露出恍然及羞恼之色。 不料他话音未落,垂钓之人忽然相貌又变,由归无咎一转而寂寂空灵,虚实二分,神气中带着三分憨厚,正是轩辕怀的容貌。 那碎了储物法器的妖修戏谑道:“我等连归无咎都不惧,又岂会怕了轩辕怀?你若变成一个妖王或天玄上真,我等兴许还会畏惧你三分。” “轩辕怀”的面容只存在了约莫五六息,一转而为御孤乘,让后是李云龙……秦梦霖……玉离子……最终化作一个年轻沉静的面孔,同样气度非凡,深邃绵密。 一位青面妖修托腮道:“这是何人?” 黄面妖修中领头的那人立刻嗤笑一声,道:“促犀一族就这般见识?此人虽不在名动天下的‘三十六子’榜单之中,其真实实力也是排名前列的——武道席乐荣。” 然后又快速补充道:“当然,我说的是此人演化的相貌。而不是他。” 那坏了储物法器的青面妖修正要反驳,他身后一个同伴忽然上前,在他面前低声耳语两句。 此人闻言,眼珠一转。 旋即上前两步,一拱手道:“这位道友。能否将本人的九星醉梦石交还?本人不胜感谢。若是你需要,某可赠送你一瓶我促犀一族独有的灵药三升四平丸。” 黄面妖修三人一阵纳罕,不知这家伙突然变得如此客气。 那四位促犀一族妖修,其中有一个心思甚是灵动。 因为他们七人斗成一团时,只将这垂钓客当成一个素无修为的凡人。但如今此人变幻面容,分明对于修道界中诸事知晓甚深。 如此一来,他全无法力波动的模样,只能说明他的修为实在自己这几人眼力之上。 相貌显化为“席乐荣”的垂钓客悠悠言道:“若我所知消息不差的话,黄鼬一族和促犀一族,都是圣教一方的友盟。你二族实力虽不入十二流品,但是在诸天妖族之中也勉强算得上第三等。” “为了这么一件物件就起了干戈,怕是不妥。” 青面妖修只唯唯称是。 他打定主意,将眼前之人当做一位“高人”看待,不轻易加以得罪。只要要回了宝物,一切都好说。 垂钓客手掌一托,分明是要将那劳什子“九星醉梦石”交还之意。 三个黄面妖修,见状大急。 只是心中犹豫,不知是否要出手强夺。 但垂钓客掌心蓦然一凝,笑道:“我改主意了。你们这‘宝物’,本人收下了。但是看在你还算懂礼貌的份上,且让尔等少吃些苦头。” 二族妖修七人众,闻言一愕。 但是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立刻发现自己的身躯已然凝固住。 那垂钓客压根没有提振法力,也没有出手动作。只是四周空气骤然压缩,将他们牢牢捆缚在原地。然后那气机一挤,七人气血一涌、眼前一黑,都是昏死过去,飘浮在海面上。 这垂钓客,身躯蓦然一隐,再度出现时,已然在数百里之外。 他最后显露的面容,就是其正身身份——席乐荣。 席乐荣孤身在外,游历已久。 此时,席乐荣拿住掌心这黑乎乎的物事,在阳光下仔细观照、把玩。 所谓“九星醉梦石”,其实此物推及原始,不过是琥珀而已——只是一种较为特殊的琥珀,九种星虫,聚而为一,封藏数万年后相互融合,颇有一种奇妙作用,对于数家妖族的练功大有好处。 但是以席乐荣的高度来看,此物的层次依旧可谓不入流。他身上储物戒中所藏,任意一件宝物,都是这“九星醉梦石”的千倍百倍。 然就要将此物交还之际,他心中忽有一种莫名的悸动,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于是改变主意,将其留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因时取势 正位之仪 席乐荣揣摩一阵,将此事的“异常”体贴出来。 他在那处垂钓,并非无所事事,而是体验那“心悬一线”的奇妙境界。其实席乐荣心意寄托,都在那看似无形的“一线”之上,自上而下, 又自下而上,意守其中某一个游动的“点”。 这一点之所在,似乎就是整个紫薇大世界,亦是他本人的武道精神。 虽然这一点虚幻的“点”游动速度并不快,但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若非道行较他高出太多,外人外力, 是绝对难以触及到那个“点”的。 可是那促犀一族修士的储物臂环被打破,杂物散落一地不提, 这件“九星醉梦石”,却是好巧不巧的冲向自己,从这个点上穿越而过。 最绝的是,第一时间竟然连席乐荣自己也并未觉察到此事之异常,甚至一切都理所当然。直到时候细细回味,将那一丝异常感抽丝剥茧,才将前后原委完全还原。 而那七人,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妖修,修为算是三流也欠奉,此事决计无可置疑。 这方大世界中,没有任何一位近道境甚至道境大能,隐匿修为后能够令席乐荣察觉不出一丝异常。 席乐荣低首一望。 他并未急着处置掌心中这件可能藏有什么玄机的“九星醉梦石”,反而突然间心意飘荡, 思绪一宽。 当年在“真幻间”秘境之争意外的败给姜敏仪之后,武道第一人的争夺变得微妙起来,他和姜敏仪一同出界。 其实在当时的时间节点,自己依旧有着莫大的优势。 其后与御孤乘、玉离子等人相遇, 自己同样也所得甚多。 席乐荣深深的坚信,一番际遇,尤其是后来和轩辕怀的相遇,接纳诸般法门,令他的收获要远远胜过留在武域之中苦修。 那么转折点到底出现在何时呢? 仔细考量,是为李云龙牵引,入局太快,用意太急,失去了以我为主之念。 其实以他举足轻重的功行,就算没有李云龙引荐,他席乐荣在紫薇大世界中行走,自然也会有激荡遇合,碰撞争衡。在这个过程中悟本心、求真道,才是正理。而汲汲于对“破限法”的完善,虽然一时神效显著,终究是弃大而取小。 武道法门,本来对于“真我”之意极为看重。 若是我非我,得胜又如何? 思虑一收,席乐荣只觉心中释然,异常宁静。 他忽然伸手一捏,将那“九星碎梦石”捏成粉碎。 这一捏, 席乐荣完全是无心、无意、无所着,没有任何念头驱使,好似在此时、此地,就应该做这么一件事。 只听噗嗤一声响,许多汁液飞溅,洒落地下。 原来,这所谓的“九星碎梦石”竟然和椰果一类的果实相似,当中全是汁液。 席乐荣掌心一抓,却抓了个空,确认其中并未有实体存在。 席乐荣淡淡一笑。 虽然此物极为诡异的击中他心悬一线的中点,但他可并未存在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譬如指望其中藏有什么宝贝,抑或是自己的大机缘到了,凭借此可以一举扭转乾坤。 因为这一辈天骄中的最强者归无咎,其达到的境界,是凭自身之力开辟了一道可以和辰阳剑山道传相媲美大真流大道。这种高度,已是匪夷所思,不可复制,几乎是无限恐怖—— 恐怖到哪怕自己同样得了一部可以速成的至高真流道术,底蕴依旧远远不及。 而灵丹秘法秘宝一类的提升超越,更是无稽之谈。 席乐荣擦了擦手,便要转身离去。 但他双眸余光一瞥,却蓦然止步了。 因为他看见,那洒落的汁液,恰好浇落在一块倾斜的青石板上、渗透其中后,石上蓦然浮现出一团细密的字迹。 当先处是五个大字: 《唯我大乘经》。 那青石板似乎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席乐荣只看清了其中第一个字,心神立刻就为之牵引,不能自拔。遥遥观之,似乎一道青色塑像、一方青色石板交相辉映,妙趣相融。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席乐荣神意一复。在他感受到所有文字尽数纳入心神的一瞬,那青石板蓦然粉碎,连烟尘也并未留下一丝,仿佛深深的潜入地下。 席乐荣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 还能如此么? 他的认知极为准确——以归无咎如今的造诣和福缘,即便寻得辰阳八剑和空蕴念剑之外的第三种真流剑道法门,并立刻学会,他也难以与归无咎甚至轩辕怀争锋。 谷纻 而眼前这部《唯我大乘经》,并不能令人领悟真流之境;甚至严格来说,此物并不是一部神通道术。 但这部经文,却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入手—— 这个角度就是时间。 修行速度这一项,在修道中其实并不是十分关键,只要你能够赶在每一境寿尽之前、体力、精力尚自充沛之时破境便可。只要完成这个最低要求,快一步慢一步并不十分相干,一切都依照修道人本身领悟及功法特性顺势而为。 譬如当世英杰之中,木愔璃算是利根直进、修为进境极快的;而御孤乘算是经营根基较为缓慢的,皆是契合己道而行。 所谓提升本人修行速度一类的法门,通常评价都不甚高。 因为速度不正常的加快,通常意味着根基不牢,将来修炼到更高层次的破境关卡,势必积重难返。 这《唯我大乘经》,却是能够极大的提升一人的修炼及破境速度,提升的幅度达到十倍至数十倍。 只要修炼此法之人资质能够支撑,其甚至可以以极快的速度连续破境。当然,到了你底蕴不足以支撑之时,这个破境速度便会缓了下来,算是由快而慢,进入了一个“瓶颈”阶段。 此法之妙处在于,纵然到了“瓶颈”阶段,你的修行也没有积累任何后患,只需缓上一缓,将欠缺之处按照《唯我大乘经》所示之秘法,逐渐修炼回来便是。 此法等若向天借取时间,且将来只需要偿还本金,不需要支付任何利息。 资质为圆满境界者,可以快速突破至近道境,然后在追求斩分天人之道上放缓速度,补偿回来。 而前古罕见的“圆满之上”境界,竟能凭借此法一步突破至道境! 所需时日,不过是三十六年而已。 席乐荣双目一合。 这道经文,不是胜在“法”上,而是胜在“势”上。 此法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落笔,给了他一个机会。 席乐荣隐然听闻,归无咎的破境速度非比寻常,或许用不着九宗故法的五百年之数,并且破境近道、道境,极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但是那又如何呢? 元婴境的归无咎,一入本土道传一两百载,便能掀起极大风浪。 而一个道境的席乐荣,只要领先归无咎一二百载成就道境,未必不能逆转乾坤! …… 半始宗。 半始宗新任掌门继位大典。 其实如今隐宗之数目达到百家之多,百中取一,当中某一家掌门人更替,似尚未能算隐宗第一等的大事件。但因为继位之人身份特殊的缘故,却是举办得异常隆重。 且不谈归无咎弟子的身份,黄希音本身就是圆满之上境界、这一世涌立潮头的英杰中最强六人之一。师徒二人并在榜中,也是一段佳话。 故而这典礼非同凡响。 隐宗自姚纯、孤邑、路艰等一十二位功行最强的轮值上真,竟是一个不差悉数到齐。盟内荀申、陆乘文、盟外马援、孔萱等同时代的英杰,亦悉数莅临。更不用提和她大有关联的秦梦霖、姜敏仪等人。 列宗天玄上真,光临此会的总人数竟是达到了二百人以上。 如此气象,委实令人瞠目。 宛若浮空之屿的八角继位法坛之上,黄希音自两位离合境长老手中,缓缓接过宗门大印。 其实这也只是一个仪式而已,因为此印原本属归无咎保管,自黄希音破境元婴之后就落到她手上。 山下座席之上,众半始宗弟子,个个面上露出光彩。 因为新任掌门毕竟只是元婴境界,唯恐与会的这许多近道上真喧宾夺主,所以这会场做了特殊布置。诸位近道上真的高座,皆是环峰而立;而黄希音的接任仪式,却在一座浮空八角法坛之上,双方若有若无的隔开距离。 岂料今日一望,黄希音的气机微妙幽玄,深不可测,宛若一点光明侧身群星之中。虽然规模略小,但其中的至臻妙境,较之列位天玄上真的凡客为主之象,不但丝毫不输,甚至还犹有过之。 黄希音接过大印的一刻,嘴角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其实半始宗门人虽然盼望黄希音早日继位,且黄希音也早有继任之资格。但是前任掌门和归无咎定下的契约,他们也不会轻易违背。 只是黄希音自己心意萌动,想要过一过一宗执掌的瘾,故而以心魔真剑修改了许多弟子观念,令其踊跃劝进。 这一重手段不会留下任何法力波动和神识异常,乃是人身真实意识的改变,纵然是道境大能在此,除非将那些弟子捉回去推演,也察觉不出任何意外。 心满意足之际,黄希音抬首一望,不由一怔。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重释三关 萌心二动 黄希音身为麒麟儿的修道资质,号称“利则广纳、弊则迁化。” 如今她功行日益精神之后,此道之妙用,进一步延续发展,不但可用于己,还可用于敌。 无论何等人, 哪怕功行远在她之上者。此人之心性、立场、行为倾向,于己是有利有弊,皆会在黄希音目中呈现具象。算是和她的魔道心剑法门护佑利弊,相得益彰。 以效用而论,这一法门只能观其大略,不若她的真流心剑能够观人心、易人心于无形,大抵精度略逊,此为其所短;但另一方面,心剑之法再是无迹可寻, 终究虽一门神通道术。若敌手底蕴足够强大,又或者背后有道境大神通者仔细推演,未必不能望见端倪。而她这本命天赋,却只是“观察”而已;仿佛一镜纳万象,不染纤尘,决计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此为其所长。 综合度量,依旧是一门极厉害的法门。 此时,半始宗聚集在此的千万人在黄希音目中,犹如万千星辰,缓缓向自己靠拢。 这意味其等与自己利益一致,同心同德。 另有不显眼的二三人,却与自己渐渐远离,相去愈远。 这几人明面上身份是半始宗的元婴修士, 但黄希音却知其必是圣教或某一家妖族、抑或巫道所布置的棋子细作一类。但是其身份尚不足虑,黄希音也就没有必要将其拔了出来。 暗中纳入掌控, 其既失奇兵之效,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黄希音之所以忽然好奇, 是因为他发现一人, 此人于自己既不靠拢,亦不远去,而是极为罕见的呈现一种飘浮之象。仿佛身无所定,若即若离。 更令人诧异的是,此人身份竟是一位天玄上真。辨其面目,似是三玄门洛元真。 接过大印之后,这道手续和黄希音相关的部分就算结束了。 其实按照正常礼制,下一步宣读法谕和“大诰”也应当由继任掌门亲自来做;但黄希音却一改旧制,将此事丢给了门中功行最精湛的鹿长老——方才授印的两位长老中的一位。 而她自己,却独立一旁,若有所思。 片刻功夫,有人靠了过来。 那人气度幽玄,一身靛青长袍,气息外示之以浮沉之象,内藏之以奇变精密,正是隐宗本土嫡传的头号人物,荀申。 荀申尚未站定,黄希音瞥了他一眼, 已道:“恭喜荀道友,开辟九宗之外第一等方便法。你当是本土道传中第一位做到此事之人。这一步突破意义之重大,不亚于你和杜念莎一同推演的神通推理事业。” “想来你的破境时日,也不会教九宗诸贤相差太远。” 荀申面露讶色,旋即轻轻摇头道:“黄道友你这般手段,以后同道只怕都是避而远之,想得一知己亦难。” 原来,荀申身负整理归纳隐宗道术之重任,最终和杜念莎功成之后,可不仅仅是多习得一门神通而已。深明道术相须之理后,荀申由神通至功法,将隐宗修行的一道重要一环打通——重新诠释了“天人三境”之义。 所谓“天人三境”,原本是化神、步虚、离合三重境界。荀申以破境近道境为最终宗旨,将此三境先混同为一,再一分为三。每一个小境界都兼具原先的化神、步虚、离合三境之奥义。 虽然同样是三境,但每一境之间的障碍被完全打破,真正的壁垒仅仅是破第一境的关门。其后两关,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法力积蓄而已。如此一来,所用的时间极大的缩短。 这一回,荀申与陆乘文、马援、孔萱等相聚一道,既是为了参与黄希音的就任典礼,其第二重用意便是讨论此法之精义。 只是这一道法门初成未久,他还未与任何人透露过虚实。就算和芈道尊及马援等人的传书中,也之说商议一件要事。 没想到黄希音一眼就辨出了虚实。 黄希音摇了摇头,甚无所谓的道:“知己本不在多。不知荀道友你多久能成?” 荀申道:“所此法无差,虽较隐宗旧法极大提升,但较之九宗之一步成就还是差了许多。大约例分三步,每一步快则三百余载,慢则五百载。最后破境那一步关键蜕变,亦需一百至三百载。如此算来,恰好是九宗法门三倍有余。” 黄希音双目一亮,道:“一千余载能够成就,那也极为迅速了。” 须知在此之前。隐宗修士修炼到天玄上真,五至八千年已经算是极快的。 荀申凝视黄希音一眼,忽然道:“黄道友心意一跃,静极思动,似有见猎心喜之意。” 黄希音双目用力一眨,连连摇头道:“你还说我同道敬而远之,你自己也不遑多让。” 荀申报之以一笑。 黄希音心中明澈,荀申道行境界皆在自己之下,所以断然不能看穿自己心意。他所仰仗的,却是察言观色之法的极致,从自己细微的神态语速变化中,捕捉到了一丝心意跃动。 谷蔒 如此手段,既容易防备,也难以防备。 荀申和黄希音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施施然离去了。 他这一来,看似无关痛痒,但是其实已是悄然完成了身份转换——以两家隐宗执掌门户之人的身份对话。如此关系,实要较从前更进了一步。 黄希音心中,实有一动之由。 她自从得了归无咎自末拿本洲取来的机缘,底蕴之深厚已是充沛无比,距离破境近道,只剩下按部就班的积累。但黄希音以为,这并非是她最佳的修持之法。 归无咎的破境积蓄,是在逆宇玄石之中完成。但在那里归无咎身分为二,又有秦梦霖为伴。既完成了功行的累积,对神通道术的领悟也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 黄希音虽无分身,但自以为自己理应是一身二用,借事成道,而不仅仅是苦守静关。 方才发现的那位三玄门天玄上真洛元真,似乎是就是自己的“一动”之由。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黄希音一招手,一位面容甚肃、头戴青玉冠的中年人,向着她快步赶来。此人正是方才主持典礼的离合境修士鹿真人,于今黄希音在半始宗的左膀右臂之一。 黄希音道:“鹿长老。今日典礼之后,我当出游一趟。门中一切事由,就劳烦你多加担待。” 鹿真人一抬首,似兼具欣喜和欣慰,连连颔首道:“正当如此。掌门既然登上此位,回拜各宗同道,乃是应有之义。” 某一家隐宗若是掌门更迭,新任掌门会一一拜访其余隐宗,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礼节。此事鹿真人本拟数日后再和黄希音言说,没想到黄希音竟进入角色如此之快。 黄希音连连摇头道:“鹿真人会错意了。本人是要独自出行一趟,非是拜访其余隐宗同道。” 鹿真人一愕。 黄希音立刻补充一句:“此事与我修行大大相关。” 鹿真人面色一阵变幻,道:“既与修行相关,那掌门还是以此为第一要务。隐宗同道那里,老朽一一回书便是。” 鹿真人离去,黄希音这才心满意足,心中已然在猜测洛元真这条线可能引动的变化之由。 就在此时,她丹田之中,一物忽然轻轻一震。 这一震之后,黄希音的气机、法力、神思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她心中莫名多出一个念头—— 她是魔道定世真传一事,已不再是少数人之间的秘密,而是通过特殊途径遍布周知于整个四大魔宗。大义名分已定,似乎振臂一呼,将至少半数的魔道势力纳为己用,正当其时。 本来还静观时变,没想到突然间就有两件事扑上身来。 以缓急大小而论,当然是整合汇聚魔道势力之事较大,追踪洛元真利弊游离之事不足与论。但是黄希音也是深信自己道缘感应的见道真流境界之人,她因为见道了洛元真心中萌发一动之感应,岂能置之不理? 略一思忖,黄希音豁然明悟,这两件事,其实可能是一因之所主。 …… 此时此刻,在魔道落泉宗圣地,同样是诸真云集。 隶属拈花、流水、宝树。落泉四宗的护法天师二十二人,竟然齐聚一道,守护着一道牢牢封闭的六门禁阵门户。而每一人的面孔,都是异常之严肃。 门户之内,是丰渊、明治、柏果、申屠龙树、墨天青五人。 魔道之精英,竟是极为罕见的聚集。 而此时申屠龙树等人齐聚的门户,观其布置,似乎正是一座高大祭坛的底座部分。若抬起头来,看那祭坛的最高处,四道丈许大小的金色物事闪闪发光。 看其形状,似乎是诏书一类,一层叠加一层,摞在一起,当中缝隙不过尺许。粗粗看去,倒像是一个巨大的方块。察其由来,似乎是从祭坛之巅的一道巨大火盆中映照而出。 此物气机微妙,玄之又玄,一望便知是魔道中地位极重、极珍贵而不可多得之物;甚至不难断定,是大魔尊赐法一类的至宝。 但是不知为何,此间二十二位护法天师,竟无一人面有振奋之意。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法旨四出 行路不同 六个时辰之前所发生的,乃是魔道自古及今所未见的奇事。 四大魔宗有一道典礼,名为“合祭仪”,乃是四宗联合一道,祭拜魔道诸天的列位大魔尊,然后获取某一位魔尊指引法谕。 这一仪式, 在四宗轮值举行,向来是每千年一届。 但是约莫五百年前,因紫薇大世界处于快速演化的过程之中,局面瞬息万变。为了及时得到指点,这“合祭仪”之礼转而为一百年一次。 其实经此一转,也是从宽而立,局面也并未到了魔尊要时时加以指点的程度。 譬如上一个百年大会,魔道扎合巴大魔尊下了一道谕旨,不过是记叙了一些勉励之言而已;而上上个百年, 甚至未有魔尊谕旨降下。考近五百年以来的魔尊示意,较有意义的反而是立法门侵蚀入世的那一回。 六个时辰前,祭祀仪式将将完成,魔尊却降下了法谕,赫然是四大魔尊之一的妙观智大魔尊所留。 且这法谕的内容,异常详实。 以一道四句之偈,隐然点明了当今魔道定世真传身份。若是其人莅临,望魔门诸真及当时嫡传谨慎奉行。 四宗诸位天师,阅毕都是心中一震。 其实从申屠龙树和墨天青那里,魔道中的高层人物都大致知晓当今的魔道“定世真传”是归无咎的大弟子黄希音,也是大魔尊留了极深伏笔的一个人物。但是诸位天师却并未因为定世真传不在本门之中而有所困惑。 因为妙观智大魔尊的行事法意,是无所着,无所住,无所止, 正反相合因循生变, 顺亦可,逆一可。并不拘泥于一道。 如今虽然定世真传在外,但四大魔宗及嫡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好。若某一位嫡传水到渠成的成了四宗之众望所归, 大魔尊绝无不认之理。 明确的说出“谨慎奉行”四个字,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只是如今魔道下场后,与黄希音那里立场并不相同。若是“谨慎奉行”,岂不是意味着魔道行事方略的大转向? 就在诸位天师讨论热气之际,那祭坛之上烟芒大闪。 竟是第二道法旨到了。 魔道“合祭仪”中,两位大魔尊同时降下法旨,却是千古以来所未有。 礼敬之后取下来一望,法旨赫然是同为四大魔尊之一的那伽定大魔尊所留,卷上仅有四个字:各随本心。 乍一望去,“各随本心”和“谨慎奉行”之间,明显意思不尽相同。 但是诸位天师及申屠龙树等诸位嫡传,自不会认为大魔尊所留法旨,会自相矛盾。精通“辩经”之道的几位天师,更是时时刻刻加以尝试拆解,意欲寻求“谨慎奉行”和“各随本心”之间的辩证联系。 不多时,有三位天师通过人我之辨等角度入手,各自留下一篇精妙理论。 就在诸君以为事情已然了结的当口,那祭坛之上又下钧旨, 竟是第三位大魔尊出手了。 留下法谕的是紧伐罗大魔尊。 其所留旨意同样是四个字:从容中道。 如此一来,方才三位天师为了弥合“各随本心”和“谨慎奉行”之间所做的三篇高论, 有两篇已不攻自破——因为其不能兼容紧伐罗大魔尊“从容中道”这四个字。 唯有宝树宗土贺天师所作,其大旨相合。只要将几个细节加以微调,多半便是魔尊真义。 魔道中“解经”成功,也是极为重要的殊荣。 但好景不长,正当土贺天师为之自得之际,第四道法旨又落下了,源自浑真都大魔尊。 法旨之上同样只有四字:静观其变。 如此一来,纵然是土贺天师那一论,亦不能契合。 此事之重大不至于此。 如果仅仅是诸位天师自己解释不通,不过是大家智力不及,不能领会魔尊深意而已。但“静观其变”这四个字异常切实,不同于看似较为模糊的“各随本心”和“从容中道”,一望便知和“谨慎奉行”是一对无可调和的矛盾。 诸位天师内心极希望是自己错了,但他们也不能自己欺骗自己—— 眼前的事实分明说明,四大魔尊所留法旨之间,产生的冲突。 这是事关魔道兴衰命运的大事。 四大魔尊的中下层弟子,或许因为信仰习俗不同有所龃龉。但是高层之间却是心知肚明,四大魔宗本为一体,甚至神通道术在联合之后威力亦大大增长。各大魔尊并非单单指点信奉自己的那一道,时不时有由一人出面,指点魔道之全体。 从未听说发生过自相矛盾的事来。 若是连大魔尊之间都不能一致,那么他们这些信奉之人,又何以自处呢? 思虑及此,列位天师不觉有些茫然。 思来想去,如今魔道中列宗嫡传圣子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他们列位天师修为虽高,说到底不过是保驾护航之人。于是便将决定权交到那五人身上。 最好这五人能够取得一致,无论信奉哪一位大魔尊所说,诸宗天师都矢志不移的加以支持。 谷笹 故而丰渊、明治、柏果、申屠龙树、墨天青同入“妙心真如大祭仪”,各自梳理本人道术之后,做出最后的抉择。 又过了半个时辰。 那六合阵门,忽地金光一闪。门户遮掩的实体,蓦然化作细细烟尘。 当中五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有一位天师甚是急促,身躯缓缓向前一倾,但是随即止住。 他本是异常心急,想要问明五人之抉择。只是身形微动,便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且那五人互相张望,似乎有话要说。 申屠龙树深邃的目光轻轻一动,将其余四人的面目尽收眼底。 他是五人中唯一的圆满之上,境界超过四人一头。此时他仅凭目光一望,心中便知大家的抉择不尽相同。这非是如荀申那般的察言观色之法,而是感通道心之后的明悟。 申屠龙树目光落在丰渊身上。 丰渊似乎面临这无形压力后“应力而动”,自然要有所反应。当即上前一步,郑重言道:“虽然魔尊法谕,通彻全体;但是本门奉持之宗主,到底是浑真都大魔尊。在本人才智驽钝不能汇通四旨的情形下,自然以浑真都大魔尊法旨为主。” 明治点头符合,道:“正当如此。” 申屠龙树又望了一眼柏果。 柏果淡淡一笑,似乎漫不经心的言道:“妙观智大魔尊第一道法旨,交代的最为明确,实行亦最是简易。当世定世真传器量根基之深,在我等之上。我魔道既然要寻求最大的收获,自然要以她为主。力合则强,立分则弱。” 诸位天师闻言,心中一沉。 倒不是柏果所言令其无法接受。如此做转向虽大了些,但其实不难看出是一条极具潜力的道路。 但诸位天师心中的希冀,是五位嫡传做出相同的抉择。如此一来,便可以将此道看做是魔尊“真义”。先前不能领悟之处,只当是自己才智不及。但是如今才两个人开口,诸位天师的的希望便破裂了。 明治忽地一扬首,道:“贵宗既然以紧伐罗大魔尊为尊主,柏果师弟为何却反而尊奉妙观智大魔尊之命?如此一来,似乎颇有挂碍。” 柏果摇了摇头,道:“某何曾违背了紧伐罗大魔尊之法谕?” “从容中道,中道者,正道也。在柏果心目中,如今魔道奉行的‘正道’,便是如妙观智大魔尊法谕,以定世真传为主,形成合力。在某看来,紧伐罗大魔尊与妙观智大魔尊所言其实相同,只是一者务虚,一者务实而已。” 明治哼了一声。 柏果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当然,若是有人理解的‘正道’和某有所不同,自然也可依照自己的领悟行事,毕竟,那伽定大魔尊不是说‘各随本心’么?” 这一句话,看似随口而出,其实暗藏锋芒。 申屠龙树又望向墨天青,道:“墨师弟你呢?你出身落泉宗,奉妙观智大魔尊为尊主,莫非也和柏果师弟所做的选择一样?” 墨天青嘴角一扯,露出一丝诡秘笑意,悠然道:“大魔尊法谕,自当遵守。谨慎奉行,自然是要奉行的。但是奉行何人,却是‘各随本心’。有可能是奉行那一位,有可能是奉行申屠师兄;也有可能是奉行墨某人自己。” 柏果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墨师兄此言,才是诡辩。妙观智大魔尊法谕,奉行的自然是定世真传。” 墨天青笑道:“大魔尊可曾点明了定世真传姓名?”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旋即念头疾转,如梦方醒。 虽然并未点明姓名,但是从那四句之偈中,分明可以得出结论,定世真传便是黄希音。 是啊…… 若果真定准了是黄希音,且不可能有任何更改,那么大魔尊为何不直书其名呢? 所以,便要“静观其变”? 如此一来,看似最为矛盾的妙观智大魔尊和浑真都大魔尊之间的两道法谕,其实竟也是契合的? 有几位天师,立刻露出如释重负之感。 申屠龙树心中,却暗暗摇头。 虽然墨天青素有急智,他一番诡辩似乎将四大魔尊之法旨弥合起来。但是就事实而言,这四谕同出的后果已无可挽回。因为除却妙观智大魔尊法旨之外,那伽定大魔尊那“各随本心”也极为关键。 都各随本心了,岂有一致之理? 不必自欺欺人。 四大魔尊的四大法谕,就是自相矛盾的。尽管大魔尊之间的意见立场也会形成如此大的分歧,委实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这,就是众人所要面对的现实。 面前五人,已是貌合神离。 墨天青面上含笑,淡淡道:“未知申屠龙树师兄高论?” 其余三人,也一同把目光投了过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坛前高论 全壁半壁 申屠龙树眸中深芒一闪,正欲说话,忽地却遥遥抬首一望。 同一时间,二十二位天师之中,亦有七八人做出同样的动作。 约莫十余息后,终于望见一道细如丝线的青色烟气逐渐荡开, 显出一个人影来。 其人气象,一眼似拙,一眼似巧,再看一眼,却是飘忽不定,幽密难测。 除了落泉宗的几位天师似有三分欣喜外,其余绝大多数天师, 互相对视一眼, 都是一脸玩味之色。 来人他们自然都识得——落泉宗近一两百内冒出来的绝世天才, 是妙观智大魔尊亲自布下的伏笔,铁珂。如今据说修为一日千里,潜力不在墨天青之下。 只是铁珂眼下的修为较墨天青为低,修炼秘法出关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外出游历去了,说好三五十年内不得回返。其实众人皆知,是暂避墨天青之锋芒。 他若提前到此,方才“妙心真如大祭仪”六大阵门中空缺的那一门,是当之无愧的。 身形一转,铁珂缓缓落下,先见过诸位天师。 毕竟出自同门的缘故,墨天青终不能故作不知。当即上前一步,笑言道:“铁珂师弟。不知道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一脸关切之色,竟丝毫不似作伪。 铁珂淡淡一笑, 道:“云游在外,原是三十六年之后, 方得回返。只是三月之前, 心中莫名得了大魔尊指引, 豁然明悟,须得返回宗门一趟。” 此言一出,不但墨天青神色微妙,丰渊、明治二人,面相也有些古怪。 铁珂在魔宗之中根基尚浅,其除了脱胎换骨般的道行潜力外,唯一的筹码就是——他是大魔尊亲自布下的伏笔。 心意指引云云他们是决然不信的。 在丰渊明治乃至墨天青眼中,铁珂是拉虎皮做大旗,意欲将自己最独特的那道筹码彰显放大而已。 申屠龙树面色却是平淡,道:“铁师弟来得正好。那祭坛之上的景象,想来你也心中有数了。不知你可要动用大祭仪之法参悟一二,明证心意?以你如今的底蕴,我等等候你一个半个时辰,你也是当得起的。” 出言之时,铁珂以将神意一放,四道魔尊法旨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十余息之后,铁珂忽然一笑,道:“何须明证心意?师弟我的心意明明白白,异常通彻。” 墨天青眼皮轻轻一动, 微笑道:“愿闻高论。” 铁珂漠然道:“毫无疑问,大魔尊所指定世真传,是黄希音。这一世魔门若要昌盛,当以她为首,谨慎奉行。” 他声虽然不高,但落在众人耳中却是清响铮铮,没有任何迟疑。 四大魔尊一众天师,神色各自都有些异样。 宝树宗诸天师自然是面上不大好看;另外六七人,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但也有少数几位天师,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以修为而论,黄希音的境界在如今魔道的六大嫡传之上。妙观智大魔尊的抉择,自然不错。唯一可虑的是黄希音并非四大魔门嫡出,根基浅薄。以她为尊,门下一众弟子未必服众。 但如今却有柏果、铁珂二人是她的坚定支持者,局面似乎倒也并不是像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墨天青的目光中却有些狡黠。 如今当在申屠龙树之前的,已有柏果、铁珂二人。如此一来,自己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 申屠龙树,果然将目光投向铁珂。 他的目光并不锐利,但却十分厚重,若是换作旁人,只怕难以招架。但铁珂却是不闪不避,依旧是十分轻松。 明治心中一动,正要说话。 不料铁珂又道:“其实,若是申屠师兄胜了,师弟我同样会支持申屠师兄。” 此言出口,不但明治将口中的话收了回去,丰渊、墨天青甚至是申屠龙树,都微现惊疑。 丰渊心中暗忖,莫非是铁珂不愿得罪宝树宗太深,又或者感觉到站在申屠龙树的对立面压力过大,所以才见风使舵了? 申屠龙树一皱眉,旋即释然。 缓声道:“实则铁珂师弟你,和柏师弟所见,似同而非同。” “柏果师弟,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黄希音那边,似乎这是柏果师弟的身份认同。而铁珂师弟你,是以为某和黄希音之间必有一争,你支持的是最终取胜的那人。方才只是你直接说出了结论而已。是不是?” 铁珂笑道:“正是如此。” 谷爒 丰渊本来颇不以为然,暗道如此态度,依旧是骑墙之法,又何足道哉?但是仔细一揣摩,却察出其中似乎有隐而未尽的味道来。 他尚未理清究竟,申屠龙树已然道:“铁珂师弟此见,似乎意韵甚深。” 铁珂摆了摆手,道:“谈不上甚么意蕴。” “其实这其中的道理甚是简单。我魔道领袖群伦的人物,至少当是圆满之上境界。迄今未入此境者,再想领袖四大魔门,亦或者将来后发先至,赶上乃至超越已臻此境的十数位英杰,终究难能。” “所以,我魔道的‘定世真传’,终是在黄希音和申屠师兄之间产生,此事断然不可置疑。” 此言一出,墨天青面色微变。 申屠龙树淡淡道:“我想听听看,师弟并不看好我的原因。” 铁珂微微一笑,道:“如今这一世,是非常之世。以前一个纪元也极罕见的圆满之上境界,今世一口气便出得十人有余。申屠师兄本为圆满境界,如今凭借深厚机缘和底蕴,一举破境,赶上龙族李云龙、武道席乐荣等人,已可称非凡事业。” 面对铁珂的赞誉,申屠龙树不为所动,道:“我更想听听看铁师弟你的‘但是’。” 铁珂轻笑道:“那就如申屠师兄所愿。” “恕师弟我直言。申屠师兄如今虽底蕴极深厚,后劲亦足,但是距离黄希音依旧差了一层。并且这一层极难打破。” “如今紫薇大世界中,掌握真流之道者,唯有六人——这亦是三十六子图中最初的前六人。但人数虽然有六,得以功成却归因于二——一是轩辕怀,一是归无咎。” “玉离子、御孤乘能够窥破此境,得益于轩辕怀;黄希音窥破此境,得益于归无咎。而秦梦霖似乎是归、轩二人处各得一半。可见这真流之秘,非得心印相传不可,非等闲法门可以推演顿悟证得。” “想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四人是何等天资才情?但彼等在玉兰河合力精研了许久,依旧只在‘破限法’中打转。唯独等到轩辕怀到来,才助力玉离子、御孤乘叩关破门。” 铁珂幽幽一叹,道:“一道真流障,难煞多少人?” 申屠龙树淡然自若的道:“铁珂师弟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依照我宝树宗所得讯息,御孤乘在见了轩辕怀之前,已然领悟一丝真流萌芽。他能做到的事,我未必不能做到。” 铁珂摇头道:“那申屠师兄也当知道,若非遇见轩辕怀,御孤乘将那一念真流剑意推演至圆满,将会遇到极大的困难。纵然费上六七千年功夫,也未必能够大成。” 申屠龙树默然不语,并未反驳。 一旁宝树宗出身的六位天师,闻言却暗暗心惊。 这铁珂分明资质极浅,但所知竟如此之深。许多秘闻,他们自信当是宝树宗和申屠龙树所独有,此人竟然通其密奥。这大魔尊亲自布下的后手,果然有些门道。 莫非是魔尊亲传于他不成?还是他掌握了独特的祭祀请示之秘法? 丰渊悻悻然道:“如此兜了一个大圈子,其实铁珂师弟所持之见和柏果师弟并无不同,都是坚定支持那黄希音。” 铁珂摇头道:“不一样。” 二十四位天师,以及申屠龙树、墨天青、柏果、丰渊明治五人,都是面色一正。 原来,铁珂一直以来都是娓娓道来,声量不高;此时这“不一样”三个字,竟似用丹田真力发出,响彻如雷。 有数位天师,为铁珂这一语所慑,一时失神。 但仔细回味下来,又觉得其人只是故弄玄虚,不由有些不悦。 其中一位天师,正有话说,却为申屠龙树伸手止住。 申屠龙树缓缓道:“确实不一样。” “铁珂师弟一番论述,环顾前后,其实皆隐藏着一个前提——那就是魔道并成合力,非此即彼,赢家全得。所争议者,不过领袖之位的归属,是不是?” 铁珂露出赞赏之色,笑道:“申屠师兄的道心慧识,不愧是唯一可以与黄希音争锋的人物。你所言不差。” “无论那位‘定世真传’是谁,此人当是引领魔道兴盛的关键人物。其麾下之所属,但是全壁,而非残壁,破壁!” 数位天师,面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墨天青目光微动,眉头微蹙。 铁珂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四大魔尊所留谕旨,分明就不一致;为何诸位定要粉饰,强求一致?” “以我之见。若是以妙观智大魔尊的第一道法旨为一圆,那伽定大魔尊之‘各随本心’是稍有发挥,其实仍在圆中;紧伐罗大魔尊‘从容中道’,勉强可以包容;而浑真都大魔尊之‘静观其变’,才是最不相容的。” 铁珂的声音愈发冷冽:“黄希音和申屠师兄,是为阴阳两面,不入于此即入于彼,没有什么静观其变。”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觅得因果 弹拨棋局 铁珂这几乎算是直指大魔尊之非的言论,纵然在天师耳中,闻之亦觉震撼。 有人更是忍不住往祭坛之上看了一眼,唯恐浑真都大魔尊一怒之下显出真身。 但是那祭坛异常平静,并未有任何异象出现。 这倒是令人愈加心动几分——似乎铁珂真就是妙观智大魔尊定下的一位代为说法之人。 诸如落泉宗平昌、浊平的几位天师,此时依照铁珂的思路, 重新理清脉络。 如铁珂所言。 妙观智大魔尊法旨,“谨慎奉行”四个字是根本。魔宗势力,须合力一处,同心同德。只是奉行之人,确实尚留了余地。妙观智大魔尊定下的定世真传是黄希音;但是妙观智大魔尊本来精擅“正反合变”之道,千万歧途殊途同归。 若阴差阳错之下,这个位置真的由申屠龙树坐上,她也不会反对。 而那伽定大魔尊的各随本心,若是理解为在黄希音和申屠龙树之间的态度, 那的确只是一种倾向上的调整,并不伤害“谨慎奉行”这个大前提。 紧伐罗大魔尊之“从容中道”,看似与那伽定大魔尊相似,其实其中已然有了微妙。因为“中”之一字,在道术上固然可以理解为“正道”,但常语中亦解作中庸,已然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极和暧昧。 而浑真都大魔尊的“静观其变”,几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在黄希音和申屠龙树中择一奉行”的意味,这和妙观智大魔尊的法意有本质不同。 墨天青双眸异常锐利,紧紧盯着铁珂,道:“铁师弟之言,可谓诛心之论。” “将浑真都大魔尊之言,纳入圆中,似乎也未尝不可。” 铁珂摇了摇头, 道:“何必自欺欺人。” 落泉宗木桐天师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其余二十余位天师各自对视, 随即也缓缓摇头。 的确,若是咬文嚼字, 强行把浑真都大魔尊法旨与其余三人归为一致,也不是不可以—— 只说“静观其变”是申屠龙树和黄希音胜负未分时的状态,一旦决出真正的定世真传,信奉其道者,同样会“谨慎奉行”,这就完全贯穿了——只是大魔尊后半句话并未道出而已。 但是人人均知,这种解释并不符合事实。 拈花宗弟子意趣心性本来就较为超然。只是一来此非常之世,当有一动;二来丰渊、明治和归无咎曾有旧怨;三来当时圣教势大、隐宗势弱,形势判然。 所以抱着分一杯羹的心态,其等才搅和进来。如今申屠龙树隐然为魔宗领袖,丰渊明治二人早就不服其锋芒所慑,不得自由。 故而浑真都大魔尊这个“静观其变”,极对他们胃口。 想也不用想,不论是胜负未分,还是胜负已分,他们都不愿意对最终的定世真传谨慎奉行。 至于墨天青更不用说,这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人,心中巴不得黄希音和申屠龙树两败俱伤,最终由他上位。 道理并不难想通, 难得的是铁珂并未加以粉饰, 而是将其直言道出。 这番议论莫名深入到这种层次,许多天师面上都不甚好看。 原先以为,能够达成一致意见固然是好;若是不能达成一致,各行其是也无所谓。没想到,今日之事其实是一枚炸药,将四大魔宗、诸位嫡传之间的深层矛盾彻底掀到台前。 此事原先已经粉饰过去,但是铁珂偏偏步步追问,抽丝剥茧,教每一人的真实心意,无所遁形。 五地天师忽道:“那当如何?” “莫不是请黄希音过来和申屠龙树斗法一场,谁胜了谁便是定世真传?” 未等旁人有所意见,他自己先自摇了摇头。 隐约听闻黄希音道行进境神速,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时面临御孤乘亦能占据上风,如今的申屠龙树只怕不是她的对手。而申屠龙树的一大优势就是在魔宗的根基甚深,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优势,单纯的斗法决胜。 申屠龙树正色道:“五地天师所言差了。” 他直言一位天师所言有差,五地天师竟也不以为忤,反而附和道:“是老朽思虑不周。” 申屠龙树摇头,道:“天师会错意了。某之所言,并不在于比斗之法是否公平。其实若是时机成熟,与黄希音道友一战分胜负,又有何妨?” “今日的问题是,此战根本没有意义。” 五地天师一愕。 申屠龙树道:“铁珂师弟所言的是真知灼见。方今最大的疑难,不是某和黄希音谁才是定世真传的问题;而是‘谨慎奉行’这四个字,能否贯彻的问题。” 谷霝 申屠龙树忽然高声道:“丰渊明治二位师弟,墨师弟。某有一问,请你们依乎本心作答。” 丰渊心中隐隐感到有些无奈,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申屠师兄请问。” 申屠龙树面色红光一闪,忽然大笑道:“倘若今日黄希音就出现在这里,我与她约定一战定胜负,胜者便是魔道领袖。无论是我胜了还是她胜了,面对那最终的结果,你们果然会‘谨慎奉行’么?” 方才铁珂出言时也曾音量拔高,但他毕竟功行相差甚远,且只说了“不一样”这三个字。 而申屠龙树这几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气走丹田,且神意法力完全放出,自由流动,立刻形成了仿佛惊涛骇浪般的压迫力。 诸位天师虽然法力积蓄远远超过申屠龙树,但是面对他这“般若智”和“龙象力”两大上乘法门相纠缠的一问,亦是感到目眩神驰。 明治面色一青。 丰渊目光一闪烁,本想说“自然是会的”敷衍过去。但是面对申屠龙树刚柔相合的压迫力,这句话竟然说不出口。 墨天青面如血色,嘴唇却隐约发青;圆睁的双目中隐约泛出血丝。原本柔和俊美的面容,看着竟有些狰狞。 足足十余息之后,墨天青鼓足中气,冷冷道:“申屠师兄何必明知故问?墨某人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无论你二人谁胜谁负,何时何地,都难熄本人取而代之之心。” 他虽气贯丹田,但音量较之申屠龙树却远远不如。 但这一句话完整道出,神气未泄,已算是难能可贵了。 申屠龙树忽然走出两步,来到铁珂面前,拱手一礼。 铁珂微微一愕,道:“申屠师兄这是何意?” 申屠龙树悠悠道:“同行到了我这一步,想要更上一层,勤修苦练已是无用,甚至获得什么上乘神通秘法,效用也大为细微。真正有用的,是借因果而成大势。倒要谢过铁师弟,为我寻得一桩因果。” 言毕,一个转身,对着丰渊、明治及墨天青等人道:“我与三位战过一场。若某得胜,那么将来无论我与黄希音中的哪一位坐定了‘定世真传’之位,请三位师弟‘谨慎奉行’,勿有差池。” 申屠龙树目光与墨天青正面相对,又道:“说来墨师弟你毕竟是落泉宗弟子。若是连妙观智大魔尊的法旨也置之不理,是不是说不过去?” 墨天青双瞳一缩,道:“你要以一敌三么?” 申屠龙树泰然道:“正是。” 丰渊眸中似有跃跃欲试之意;而明治却恨恨的看了铁珂一眼。 本来他五人虽有貌合神离之意,但必不至于当场翻脸。结果这小子匆匆赶来拱火,却令局面不可收拾。虽则功行有一阶之差,但若以三敌一也不敢战,那就无法在魔宗立足了。 铁珂却暗自振奋。 其实,他今日之行,是深谋远虑。 而且,他这“妙观智大魔尊选定之人”的头衔的确非是空头名号,而是确有其用。 他确是有一道和妙观智大魔尊交流的法门。 和常人想象中的不同,妙观智大魔尊并不亲自显灵,亦非是祭祀秘法一类。而是铁珂脑海中时不时会涌现出一些奇怪的念头。然后自问自答。依据答案不同,心中会涌起莫名感受,似乎是在厘定是非。 最初他只当这是一件极有趣的异事;但时日渐久之后,却渐渐悟到这是大魔尊的指点。 数月之前,他心中莫名涌现出一个念头——若是黄希音申屠龙树争魔道正统,他当支持谁人? 因为黄希音乃是归无咎弟子,而归无咎又和木愔璃交情甚笃。所以铁珂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支持黄希音。 此念一生,他心中感应和谐欢悦,似乎是正确的选择。 于是他念头一转,尝试将答案改为申屠龙树。但出人预料的是,如此他心中虽无愉悦念头涌现,但是也并无恶念。似乎这个答案虽然差些,但也不是特别差。 本来此事已然结束了。 但因铁珂是在外巡游的缘故,一时兴起,心中忽然生出一念——保持独立两不相帮,独立逍遥于世,自成一统,那又如何? 铁珂本以为这个答案相对较为中性,总不会差过支持申屠龙树。 然此念一成,他立刻心头重重一跳,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冒了出来;同时,周身四肢百骸似有一道电流轻轻划过—— 这是最为非常之恶兆。 铁珂足足想了三日三夜,才隐约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同时隐约明悟,自己似乎要做点什么。 此番赶来,他似乎将局面引向了正确的方向。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四柱九玄 兵临城下 炎阳神社腹地,神都近幾。 百里旷野,两军对战,各自兵马整齐,呈掎角之势对峙,连营二十八座。而战场正中的数十里之地, 似乎被一道极浑厚、极幽深的气机笼罩,看不见其中的具体情形。只是其幽微之象,和外间的天青气朗形成鲜明的对比。 对峙的两阵人马,其中一方服饰甲胄一望便知是北砂神社;而另外一方却不属于四大神社中的任意一家,唯有观其人物,便知是四大神社形成合力之后、统一服饰的缘故。 此时双方阵营为首的一两位镇卫领, 都是将目光投入战局之中。北砂神社一方赫然是佟嘉和流东二位功行甚深之人,而联军一方却看不大清。 虽看不真切, 但提前一息知晓此战的结果, 也是好的。 战场中心。 看似偌大地域,北砂神社参战者,其实只是归无咎一人而已。 此时在归无咎的视野之中,远近数里,所呈现的气象异常奇妙。周围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土地不住地微微隆起,共计九数,纵横穿梭,倒像是九只地鼠在地下穿行。 若有人站在归无咎的立场上放眼望去,只怕会是以为敌手采用了什么“遁地”之法,在地底钻来钻去。 其实真实情形恰恰相反——敌手不在地上,反而在天上。 因为敌手九名镇卫领极得“五行相合”之妙,水火相济,金水相映,水木互证, 才构成这一种消融本形的妙相来。因为五行之中所缺的唯有北砂神社一脉的土行修士,四大神社以自行修炼的某一种秘法替代, 所以外在之象并未完全中和。 这大约是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战了。 大战开启数月, 四大神社才知晓殊神韵分兵布置之法的厉害。 原来,殊神韵深藏“七步破空”秘法,一界内外,皆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支援战场。 若是合兵一处,和四大神社的联军会战,此法门之威力反而不甚彰显;唯有分兵进击,那么殊神韵便是无所不在,将自身的压迫力提升到最大。 此举不但令四大神社头痛不堪,畏首畏尾,布置兵力时不得不从宽;更是令归无咎得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因殊神韵并未过于激进的频繁动用“七步破空”之法往四下里支援,只是利用这一重威慑,令敌手不敢摧逼过甚。战局之胜负,交由五大方面各自解决。 如此一来,流井、八蛟鸾、紫猿三处战局,都是大致和敌方一至二位社正形成僵持之势。若是一对一,其等就利用殊神韵的威慑力缓缓推进;若是面临支援以一敌二,就坚固防守, 抑或后退。有了上一回铁赐和武狂徒的教训, 四大神社联军也不敢威逼过甚。 三部联合, 皆是牵制了多出己身五成以上的兵力。 而负当那一部,却是攻势超出预料。 因为他是北砂神社新近冒出来的社正级高手,资历不深。故而四神社联军最初未当回事,派出炎阳神社青彭领衔应对。岂料负当一出阵便战败青彭,几乎日取一坛,很快就夺取了金铁神社约莫四分之一的地域。 四神社联军急调一位社正支援,并保证那一处战场上的镇卫领一级人数,高出六人以上,才终于稳住了局势。 但是四神社联军很快发现,“末幽”部的战力,较之负当部尤强上许多。 对于末幽,他们可是丝毫不敢有轻忽之意。早有传闻他的修为高出其余社正一级甚多,几乎只在殊神韵之下。所以似神社一举派遣三人加以应对。 对峙了约莫月余之后,双方终于迎来了试探性的第一战。 但是这一战的结局极令人意外——只短短一刻钟,羽梭,红发,小沫沫三位社正即宣告败走,羽梭更是受创不浅。 可派遣出三人对付末幽,已然是能够承受的极限。若要再多,其余战场的人力便不敷用。 随后末幽部狂飙猛进,如今北砂神社攻占之地界,十成中有八成为他一人所取。如今更是兵临炎阳神社神都腹地。此战即是最为关键的一战,若是取胜,那就意味着攻克炎阳神社都城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四大神社覆灭其一,那可是北砂神社统一之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步。 而末幽所立之功勋,亦毫无疑问的是北砂神社之首,这也是为了将来做出的铺垫。 眼前一战,对于四大神社联军而言,亦不止是消极防御、负隅顽抗的一战,而是事关战局能否有所转折的关键一战。 因为战局中不难辨明,归无咎的对手,并无羽梭、红发、小沫沫这三位社正级高手——那九道气机,分明只是镇卫领层次。 虽是九位镇卫领,但是其战力却不可小觑。 这是精研许久后,四大神社拿出来的最有分量的手段。 此等法门,也是几家神社联合之后所带来的必然好处——利用各自道术体系之间的相生相克,形成配合。其实这等尝试自古有之,火龙川那一战便是如此——只是那时尚只是一两人之间的微妙配合,并未将法诀精义遍示各家。 如今生死存亡之际,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谷绂 最终大成之成果,名为四柱九玄大阵。 由一位星铁神社、两位草叶神社、三位朝雾神社、三位炎阳神社镇卫领成阵,其都是四大神社镇卫领一级人物之中的精英。道行了得不说,九人联手,其实战力陡增四倍,是三十六位镇卫领一级的战力。 所以,这一战不但是炎阳神社的存亡之战,更是“四柱九玄大阵”的验证之战。 若此阵果然能够抵挡得住归无咎,那等若四大神社不但遏制了颓势,还腾出手多出三位社正一级的生力军,说不定便成为了这次大战的转折点。 战局之中,归无咎掌心微尘笼罩,不住地将真土之力散出。 数息之后,恰好击中一团悄无声息靠近自己的气机,轰然一震。 神通对撼之后,才能发觉那其实是一道压缩到极点的火球,虽只是拳头大小,却无形无相,且威力甚足。 与那莫名气机缠斗一阵,归无咎心中暗暗颔首。 九名敌手,藏于一线——也就是土地微微隆起的正上方方向,至高可达千丈以上。以末拿本洲的法力规模,决难将这一线之上的所有方位,尽数笼罩,并造成致命伤害。 其次,九道气机旋转,两两一合之后的战力,不仅仅是威力的提升而已。其精微变化,五行之相的层次,的确已超过了镇卫领所能达到的极限,跻身社正境界。 换言之,归无咎此时此刻几乎可以说是和九位社正交手——只是某些方面有所欠缺而已。四倍之力,殆非虚言。 如此实实在在的层次提升,可不是那些单单注重威力,临敌之际却破绽百出的法门能够相比的。 归无咎淡淡一笑。 他入阵挑战之前,自敌方那传来的消息,说是此阵能够和自己战成平手,就算成功。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对方的烟雾弹而已。 其实对方对此阵期望甚高,未必没有打着借助此阵将自己重创的心思。 可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归无咎双目微微一合,一身真力收敛。 旋即气机一动。 这方天地,极轻微的一震。似乎有一道磅礴伟力,对这方天地,构成了宛若对面一碰的交错。 这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玄妙境界。 在这极古怪的一震之下,原本隐于一线,悄然不见形迹的九人,忽然都显出了一道极细微的影子。 归无咎旋即出手,一道细密的真土气机,宛若一根如意变幻、不住拉长的细木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中一人肩膀刺穿。 那人口中狂吐一口鲜血,重重坠落地上。 其实此时归无咎若是追击,这九人至多只能逃出三四人,其余六七人非命丧当场不可。但归无咎不为己甚,兀自凝立不动。 那九人中,有六人头也不回的飞速遁回。 剩下两人,略一犹豫,将重创的那人扶起,见归无咎果真没有追击之意,这才遁走。 归无咎施施然回返后,北砂神社阵前早有两人迎候。 流东高声笑道:“我就知道末幽出马,定然不可能有败绩。” 在流东看来,三四位顶尖的镇卫领,才能与一位社正周旋。末幽的本领,对抗九位镇卫领绰绰有余。不过他若知晓那四柱九玄大阵有四倍之力,恐怕就不会如此从容了。 佟嘉亦道:“须得尽快攻占炎阳神社神都,如此我军势必军心大振,彼之溃败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攻占神都是势在必行的。如此,方能激出对方下一步的应手。” 流动一怔,道:“在末幽你看来,对方尤有底牌未出么?” 不等归无咎回答,他自己却是轻轻一拍额头,道:“必然是如此。不然社主也不会一直以来都是遥相压阵,以为威慑,而不是亲自下场。” 话音未落,对面军阵之中,已有一道金色符书激射而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约战龙潭 御守万全 归无咎将那符书张开一望,淡淡一笑。 旋即将此书交由流东。 流东、佟嘉各自看过,只觉十分不可思议。 原来,这竟是一道战书。 当中所载,战局延续至今,生灵涂炭, 死伤甚重,大非双方心中所愿。不如各自罢战三月——三月之后,双方各出精锐之士,以二十人为限,在朝雾神社西北方向的龙潭岛上一决胜负。 甚至战书之中一并说明,无论北砂神社出一人、二人、三人、或二十人,此战四神社盟军一方定出一十三人。 阅览已毕,流东喃喃道:“想不到这一条竟是由他们首先提出来了,真是天下奇闻。” 其实在大战开启之时, 流东便曾向殊神韵提出过建议,以双方首脑决战的名义,向四大神社邀战一场,一如火龙川之故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无论是约定以一敌三、敌四、甚至是敌五,其等都决不会迎战。 流东之意是,敌纵然不肯迎战,也可借此稍挫其锐气。 但殊神韵以为此举意义不大,所以并未实行。 没有想到,如今这约斗之法,竟然首先由四大神社一方提出来了。 流东想了一想,道:“会不会是缓兵之计?” 佟嘉摇头道:“不是。” 流东若有所思道:“何以见得?” 佟嘉不答,伸手指了一指这信笺的纸质和文字边框。 流东细望一眼,不由恍然。 所发信笺正文上下的首尾处, 有极小的“通谕本洲”字样——这竟然是一道明诏,无分敌友, 通传于末拿本洲。这是做不了假的,至多十天半个月,各地的消息就会得到证实。 四大神社盟军如果想用缓兵之计,有的是千万种花样,没有必要选择这种最笨的方法——一旦爽约之后势必大挫己方士气。 至于设伏一类的手段,以殊神韵的惊人感知力和演算力,更是无从谈起。 佟嘉若有所思道:“这封符书来得如此之快,可见他们早有心理准备,那四柱九玄大阵一旦失败,立刻就发动此法。” 流东嗤笑道:“他们倒是会使用障眼法。说什么此阵是其赖以翻盘的最终底牌,没想到其实在他们心理,并未奢望此阵能够建功。” 归无咎气度平静,微笑不语。 因为对“四柱九玄阵”的认识不同,所以归无咎对于即将到来的这道手段,评价也截然不同。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四柱九玄阵”阵法之严谨、威力的强横、配合之精密,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若非他与殊神韵掌握了内界外界的感知震荡之法,能够强行制造一线破绽,否则就算是换一个功行与之相若的人物,也是极难破阵。 所以,他们绝不可能并未奢望此阵能够建功;相反,其对于此阵应该抱着极高的期望。 这的的确确是四大神社的巅峰手段。 但是佟嘉说的也对——这封书信来的如此之快, 显然是“预设”好的。一旦此阵不利,就发动下一道手段。 二者相结合,真实情形几乎浮现在归无咎面前,呼之欲出。 这是另一方力量,和四大神社盟军的约定…… 流东眼珠一转,道:“末幽你是否要联系社主,请她过来决断?” 到了今日,归无咎和殊神韵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法门,已经不再是秘密。 归无咎略一思忖,淡淡道:“不用。社主此时手上正有事要做。待她料理完毕,自然会赶过来。” 佟嘉目光微动,道:“末幽。你说社主是否会同意应战?” 归无咎微微一笑,平静却又十分确信的言道:“那是自然。” …… 足足六日之后,殊神韵到了。不是她一人—— 她动用七步破空之法,带了两位镇卫领一起过来。 其中一位是归无咎的老熟人,也是殊神韵的两大侍卫之一,宣铃鹰;另一位却是个陌生面孔。一位看着三十岁许相貌,方脸阔口,头戴一顶圆形铁皮帽的中年男子。 此人名为铜柱,一贯执行一些较为隐秘的任务,北砂神社三四十位镇卫领中,一年见他面超过三次的,不会多于五人。 但是以修为而论,却是北砂神社镇卫领中最顶尖的一层。 行营大帐之内。 谷喺 这位“铜柱”因和归无咎素非旧识的缘故,所以见面之下显得更加克制,明显和宣铃鹰、佟嘉、流东等看着“末幽”成长起来的人物不同。起码称呼上他坚持以“社正”相称,绝不直接称呼本名。 殊神韵在主座之上坐定后,和归无咎有一个十分默契的眼神交流。 旋即她一挥手,示意流东、佟嘉、宣铃鹰、铜柱四人上前。 四人都微微一愕。 在他们看来,社主显然应该是先和末幽商议应对战书之事,确定计划之后,才轮得到他们的安排。没想到规划却是从他们四人开始。 殊神韵自袖中取出两道长卷,道:“你们四位且看上一看。” 宣铃鹰等四人张开长卷,依次看了一遍。 这两道图卷,第一道是北砂神社机关禁制的运用之法,暗藏于每一地每一处分坛之内。 宣铃鹰等人望之暗暗心惊,没想到北砂神社竟还暗藏了如此多的防御手段。而且这些机关禁阵都极为隐秘,和常规据点明显不属于同一序列,极有可能是社主及社正一级亲自布置。 设身处地的想,哪怕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北砂神社如今攻伐四洲的兵力攻打这些禁阵,也要脱一层皮下来。 第二道阵图,却是合击法阵。 说穿了,是四人联手的小规模战阵。 殊神韵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悠悠道:“谁说唯有五大神社不同道术体统之间,才能生成那五行生灭的奇妙配合?本人精研数载,立下这一道法阵,其要义乃是在同一种道术根基之下发掘生克变化的内循环。效用之强,不在前日对方施展的四柱阵之下。” 流东闻言,神色一动。 社主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对那四柱阵评价甚高。 殊神韵续道:“此法之威力,保守估计亦能提升二三倍。最精锐的四位镇卫领一级联手,原有和一位社正级高手较量的资本。但在此阵加持之下,同时面对二三人,亦能自持。” “来前我已将此阵法传授八人,练成两阵。加上你们这四人,共是三阵。可惜本神社中有资格修炼此法的镇卫领一级高手,能够寻得十二人便是极限了。其余二十余位,根基是稍差了一些。” “但纵是如此,有负当、黄猿、八蛟鸾、流井四位社正,再加上你们十二人组成的三道四人阵,三四成列。辅之以第一张防御阵图上的手段,尤其是还有负当这强手镇压,无论有任何变数,料想都能支持得住。” “回复战书,惯例是以十日为限。这三日之内我须看到诸位修习此法无碍,估算战力,才算万无一失。我与末幽,可放心应战。” “尔等勤勉修持,如有疑难,我会亲自加以指点。” 流东和佟嘉对视一眼,目光中有些茫然。 这几日他们反复思量,觉得的确是迎战的好处较大。而且我方之排兵布阵,不管实出几人,但多出来的七八人只是幌子,只需摇旗呐喊助威而已,真正是实出战力的布阵,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殊神韵和末幽二人; 又或者是殊神韵、末幽、负当三人。 哪怕是殊神韵和末幽二人出战,四大神社哪怕是精锐尽出,也决然占不到丝毫便宜。因为他们社主一级强者的总人数,也不超过十人。而且其中并无一个类似原先妙智真那般的强者。 若其核心战力聚集过去,大军便无人压阵。 趁着这个当口,负当、黄猿、八蛟鸾、流井等生力军掩杀过去,对面战局立刻就要崩溃。 如果要保守一些,可以选择殊神韵、末幽、负当三人出战的方案,如此内外两个方向都是绝对优势。或许进展慢一些,但是却更加稳妥。 今日听殊神韵的布置,他们果然没有猜错—— 社主选择和末幽二人出战的方案。 只是令他们想不明白的是,此时殊神韵苦心经营的,竟然不是进攻方案,而是防御方案。 佟嘉低声道:“社主……” 殊神韵淡淡一笑,道:“也不必和你们打哑谜。” “可以确定的是,对方这战书,并非是什么诈术;其等的的确确会遣一十三人出战。若是这里有甚虚假,焉能逃得过我的演算?只是……这一十三人尽是生面孔,铁赐、武狂徒等人悉不在其中。” “等若是你们的对手不变,而我方少了本人和末幽两大战力。你们可明白了?” 宣铃鹰、佟嘉、流东等人都是一惊。 流东面色变幻,喃喃道:“自信能够和社主、末幽为敌的对手……怎么会突然冒出这许多强手?而且其等既然有如此规模的生力军,直接投入战场便是,为何一直到今日引而不发,直至以战书挑战?” 对于殊神韵的判断,他自然深信不疑。但这也的确是他所想不明白的疑难。 殊神韵淡淡道:“前无古人的大功果,自不会轻易成就。” “你四人用心修持,勿要懈怠。” 四人领了阵图,一齐告退。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千钧之局 旧人新颜 殊神韵和归无咎四目相对。 殊神韵忽然道:“如今我虽然领悟内外妙旨,虚像实像,真身幻身及宇宙中道业本心。可惜曾经识忆,毕竟不曾完全拾取。此时的末拿本洲,可谓是诸天星辰环顾,无数同道博弈瞩目之处。这一战胜负, 影响大极。也不知这一战,和我道途至今所经历的历次难关,究竟孰重孰轻?” 归无咎闻言,心中微讶。 他从来没有听到殊神韵口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这分明是大战之前,神意勃发到了极致的征兆。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我还道师父你对于此战是志在必得,自信能够将心情先生一行摧枯拉朽的拿下。” 事已至此, 尤其是那战书中十三人之数, 必然是心情先生加上那一十二具消失的遗蜕,这也不必多提。 殊神韵失笑道:“你此言之意,莫非是以为我的道缘感应不如你?” 归无咎微笑道:“不敢。” 随着时局发展,殊神韵和归无咎对于末拿本洲统一之战的认识,亦随时而转,逐步深入。虽然二人依旧都怀有必胜之信念,但是感受这缘法大势,不难领悟到这是一道大关,必须全力以赴加以突破。 犹如一人身在无尽棉絮之中,若是安然不动,自然感受不到一丝压力;但若是缓缓向外使力,推开愈远,感受到的压力也就愈发明确。 战局至今,看似北砂神社步步顺利,但是殊神韵和归无咎不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觉—— 层层阻力,正在聚拢合一。 殊神韵道:“我与你身负两大底蕴, 依照目前的形势看,末拿本洲中尚无应对之法。” 归无咎缓声道:“但这二大底蕴都不是第一回施展。彼等见过之后依旧敢于挑战, 正是此战局艰难之处。” 殊神韵道:“正反相合,的是此理。” 分析双方战力,若果真有一十二位社正级高手,加上心情先生这“五盛祖”一级的实力,的确有能力和殊神韵、归无咎一战。毕竟这二人战力再强,一人当得五至七位社正级高手,也就是极限了。 但是实战战力并不是如此计算的。若是一动不动比拼功力,殊神韵与归无咎再强,的确也强不过五六位社主联手。但道心明澈内外二界的精微变化施展出来,手段和路径委实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一旦形成突破,去势便是一泻千里,不可遏制。 归无咎和殊神韵暗自计算过,只要有一定的腾挪空间,以一敌十易如反掌。 这其中有一桩手段尤其厉害,那就是归无咎六日前施展的引动紫薇大世界“存在”的二相相激之法,任何战阵配合法门,在这一道伟力之下, 都难免会漏出破绽。 另一道底牌,就是殊神韵的七步破空之法。 有此法护佑, 可保二人来去自如。 但是心情先生在明知己方有这两大杀手锏的情况下,依旧敢于发动。可见他对于自己的手段,也是十分自信的。 归无咎想了一阵,道:“师父你以为,会是何等法门呢?” 殊神韵目光微动,缓缓道:“依旧是一种讲求配合的法子。只是……大约和寻常的‘阵法’有所不同,多半是能够打破某些既有规则的限制。” 归无咎微一思忖,缓缓点头。 加上那十二人和心情先生,对方社正一级高手达到了二十人以上。如此巨大的规模布于棋局之上,有许多极为巧妙灵活的运用法门。乍一看如论如何排兵布阵,都好过集中一道,和殊神韵正面对抗。 那就一个解释,其等汇合之后,有着特殊的能力加成。 殊神韵道:“过程虽较预想中艰难,但是度量形势,依旧是我方绝对有利的局面。此战之胜,从长远来看,依旧不可动摇。” 归无咎略一犹豫,道:“其实……若要破解浑一大势,还真有一个出其不意的法门。只是此法不在末拿本洲之中。诚如师父你所言,放眼长远,末拿本洲中的任何困难,都难以阻挡你如今有利地位带来的滔滔大势。” 殊神韵眉目一动,道:“这个机密为你独自悟出,理应任何人都不知晓才是。” 归无咎沉吟不语。 殊神韵又道:“我心中有数,明澈此理之人,必须深悟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两处境况,纵观古今,心意浮沉,打破环中之象的真理。知见打通‘无心映照’这一关,是先决条件。原先满足这个条件的仅心情一人;如今他刻意散布之下,叶思田和你我即将面对的那十二人,也在其列。” “叶思田达到神意贯通内外境不过一日,尚未来得及仔细体悟其中境况便被我杀灭,他是决然领悟不到这一层的。” “而那十二人,道行不在五盛祖之列,先天便差了一层。即便心通内外,同样不可能悟透其中道理。” 归无咎缓缓道:“那就是说,有可能做到的,唯有心情一人而已。” 殊神韵道:“我以为……他还是差了一些。他的心意,似乎尚未达到明澈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纪元流布的地步。因为他毕竟不曾真的真身楔入紫薇大世界中,琉璃天那一场,不过是浅尝辄止而已。” 谷葮 归无咎目光浮动,终于道:“此战终了,弟子这一道分身还归紫薇大世界中,一望究竟,便知端倪。” …… 铁赐和比不冢对视一眼,感受道山谷之中那一道道强盛之极的气机,眸中不由显出一丝忌惮。 “二位何必迟疑?既然做出了决定,莫非连观上一观的勇气也没有么?恕某直言,就算二位真是中了某之算计,此时返回,也已经迟了。” 出言的正是那日河边相会时遇见的无名客。 此人身份不难猜测,自是心情先生再度显化之身,只是换过了容貌而已。 铁赐二人的神色立刻变得难看。 心情呵呵一笑,道:“开个玩笑。放心,本人定不会虚言相欺。” 旋即一伸手,道:“请吧。” 铁赐、比不冢这才缓缓步入其中。 绕过一道石壁之后,随地散落的方形石墩上,坐着十余个人。 铁赐二人目光微一环顾,随即不约而同的落在靠自己最近的二人身上,脸上亦同时浮现出异常惊讶的神色。 眼前那两人—— 一个身着极轻薄的绸衣素纱,身形瘦削,须发微白,面容气度却异常锐利;另一人却是一个中年汉子,头上带一顶草冠,双眉垂下一寸有余。这两人相对而坐,似乎言笑甚欢。和后面独自静坐的十人形成鲜明对比。 铁赐脱口而出道:“环灯社主?” 比不冢亦高声出言道:“心炉社主?” 定睛细望,二人神色愈发古怪了。 原来,那身着轻纱的那位,是星铁神社四十四代社主,环灯;而头戴草冠的那位,是炎阳神社五十一代社主,心炉。这二人道行虽不若五盛祖,但也是前古世代中极杰出的人物。 铁赐、比不冢惊讶的自不是这两人的身份。 事实上,今日之事是在心情巧言劝说之下一力促成,在山谷之外时,他们便知晓这十二人的身份。放眼望去,除了环灯社主、心炉社主之外,其余十人同样是二神社历代社主身份。 他们惊讶的眼前微妙的气象。 环灯社主是星铁神社四十四代,心炉社主是炎阳神社五十一代。虽然看上去差了七代,但这是因为两大神社社主在任时间长短不一的缘故,其实这两人是同时代的人。 不但生于同时,而且是一对势同水火的死敌。生平约战一百七十于次,胜负各半。并且为人、心性、道念等,无不截然相反。后来史籍评价,若这二人并非生于同时,其中的一人未必没有一线希望成就“五盛祖”之业。 可是现在,这两人却交谈甚欢,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若仅是这样,还不能令铁赐和比不冢如此惊讶—— 这两人的气象,哪里是相反,分明是极为相近!任意一位社正级别的高手见了,都会深信不疑,眼前这两人一身道业,定是同出一源。 甚至二人所着服饰之正中,那散若雪花形的图案,看着恰恰也是一正一反,似乎完全对称。 环灯社主微微一笑致意,道:“当年旧事……‘环灯’这个法号,不必再提。你称我原秦川便是。” 心炉社主明显矜持许多,只是淡淡言道:“我名陆元纲。” 铁赐、比不冢都是一怔。 原秦川? 陆元纲? 这是什么姓名? 原秦川目光扫视比不冢一眼,沉吟道:“当代炎阳神社社主。嗯,你是……” 心情却使了个眼色。 原秦川截住话头不提,只呵呵一笑,道:“我等虽是遗蜕显化,但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某神智清明,和你上回所见五盛祖显形不同。此番现世,只为阻止殊神韵成就末拿本洲一统之业,不会惊扰你四大神社中人。此事一了,你我自不复见。不知道你可放心了?” 比不冢仔细观察二人神色气机,果然和上一回所见大不相同,心中不由奇。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遁去之法 龙潭初会 高山之上,归无咎和殊神韵相对而立。 那山巅中有一个凹形,看似是一座山,其实隐约分为两座山头,相去约莫二三十丈。 殊神韵和归无各占据一个山头。 此时,二人之间清光流动, 似乎有法力演化,构成一副图卷之形。 图卷之上所绘,是两个灰蒙蒙的圆形图案。似是两团微尘,中间处较为密集,两侧处渐渐淡薄。 原本这灰蒙蒙的微尘图像呈现于图卷两端,不难看出是二人分别营造。随着归无咎和殊神韵手臂挥动,少顷, 这两团“微尘之象”缓缓向中间靠拢。 终于, 交汇一处。 只三息之后, 所融合归一的图形气象为之一变,仿佛一个巨大的石块,中有十六道细微的孔径对穿。且此物极为逼真、极为立体,似乎就真的是一块巨石,浮荡在虚无缥缈的图卷之上。 随后那清光示现的“图卷之形”也变得凝实,真真正正成了一幅“画卷。” 殊神韵一伸手,将这画卷收了起来。 山凹正中央尚有八蛟鸾、佟嘉、宣铃鹰三人。见到此等景象,不由相顾啧啧称奇。 归无咎道:“有这一道手段兜底,已然是进退无碍。” 殊神韵低声道:“若是退,再想取胜就愈发艰难了。所以,此物最好是永远不会用到。” 佟嘉上前一步,道:“社主放心,神社中一切布置, 息已周备。” 殊神韵缓缓点头。 她与归无咎接在此修炼八十一日, 加上前期准备的几日时间,恰好是九十天——换言之,明日就是决战之时。 约战一定后, 双方无路人马都甚有默契的选择了相持不动, 固守阵线。 这三月时间,殊神韵和归无咎并未闲着,而是又有了绝大收获——方才收拢起来的阵图便是。 此物是从当初伪造其余诸神社先社主遗蜕中得到的启示。将二人合力所达到的“拟象真形”境界,用到空间之道上。那看似暗藏孔窍的石头,一旦施展开来,实则是一道类似空间通道的法门。 殊神韵虽有七步破空之法,且各大神社也有各种各样的短距离传送之法。但那些毕竟隶属“神通道术”的范畴。既是神通演化,哪怕再是高明,也有被破解的风险。 而那图卷上的“石头”,一旦施展完全呈现实体,无法力之源,无神通之象,亦不可能被旁人的神通所干扰——认真说来,倒像是紫薇大世界中天生的“阴阳洞天”一类。 哪怕对方的困敌之法再是高明,亦不能阻绝殊神韵和归无咎动用此法遁走。 凝神思索了半晌,殊神韵忽地对佟嘉等三人一点头。 八蛟鸾会意,道:“等候社主和末幽社正得胜归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归无咎的姓名之后加上社正二字。 归无咎微笑致意。 却见殊神韵伸手轻轻向前一推,同时左手按住归无咎肩头,缓缓踏出一步。 归无咎已随之而动。 在八蛟鸾、宣铃鹰、佟嘉三人的视野中,殊神韵和归无咎的身影, 缓缓淡去。 …… 待得面前的浮光掠影之象逐渐转实,归无咎目中所现,已是一座方圆二三百里的岛屿。 以末拿本洲这方天地的大小而论,此岛已然是颇具规模。 一眼望去,岛上与郁郁葱葱,敞口向西,构成一弯。但说是弯月之象也并不确切,因为此岛中腹明显较厚,两侧延伸出来的不过是浅浅一道而已。倒像是两只蝌蚪,头并头连在一起。 岛上甚是平坦,除了最中央处有一方高地、一大一小两座山峰外,其余八成地域皆是平原。只是其地形虽平坦,却为一层濛濛雾气所笼罩,未能一览无余。 很显然,此处便是龙潭岛。 归无咎与殊神韵对视一眼。旋即同时闭目凝神。 三息之后,二人同时击出一拳。 这一击,看似没有任何真土之气流动散布,但是又真真切切有一道威力,自二人身上散发出去。 谷漱 天地一震。 这一震可不是若有若无的神意感应之类,只要是五感无差之人,皆能清楚的看到,整个龙潭岛震了一震,树叶摇晃。然后千百飞鸟惊而振翅。 归无咎静言道:“是十三个人。” 方才所动用法门,是归无咎和殊神韵同时引动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二相相激”之力,并加以强化的法门。 此法原理,又借鉴了归无咎的元初玄境寻找轩辕怀和末幽之法的精义。 只要有修行者存在,便是无形中对这方天地构成了一道“灵压”,且本人修为愈高,这“灵压”就愈足,且此法和五感六识、神识法力无关。就算是隔绝一切感知,屏蔽一切法力探查,这灵压依旧不减分毫。 其存在之真,宛若一人之因果业力。 施展此法探查,可见殊神韵和归无咎对于这一战的重视,到了形上形下无不兼备的地步。 从宏观的道理上说,二人都认定了,那战书上说是十三人,就真是十三人。在这里弄虚作假,徒增笑耳。但殊神韵和归无咎都是持有缜密心态应对此事——既要防备敌手的神妙手段,也要防备其鬼蜮伎俩。 万一心情先生的杀手锏,就是一种极为特殊且高明的隐匿之法呢?若真成了灯下黑,被看似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计,那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确认无误之后,殊神韵和归无咎缓缓步入岛中。 迷雾渐渐散去,山巅之上,清清楚楚显出五个人的人影来。 当首一位,立在山巅之中,正是心情先生。 如今的他,已然显化本来面目。 心情先生左手边两位,一位身着绸衣,须发微白,虽然身形瘦削却透着一股勃勃锐气;另一位是个头顶草冠的中年汉子。 右手边两人,一个是身形高大,极为英挺的青年男子,只是面色微微有些煞白。另一位却是个女子,三十岁许年纪,身着紫袍,一张明润圆脸,相貌姿容在修道人中算不得绝美;但是仔细观察,却找不到一丝不谐。 殊神韵和归无咎都是感应分明,另外八人,此时皆环座于百里之外的密林之内。 而心情先生面前,又有一件奇物,飘浮在空中。 此物三寸来高,外形似乎是一朵火苗,但是并不跃动,而是冻结成了一朵“蜡像”。不过其虽然是一静止实体,无火焰腾跃之形,但那无形中透出来的虚幻缥缈,却较真实的火焰犹有过之。 心情先生淡淡一笑,道:“神韵道友。归无咎。久违了。” 归无咎目光一动。 这是末拿本洲之中,第一次当众被人以真名称呼。殊神韵觉醒之后虽然知他本名,但是正常情况下依旧是以“末幽”之名称之。 仅仅这一个称呼,便令归无咎觉得眼前这一战,不仅仅是“末拿本洲”之中的争夺。 心情先生又道:“其实我等也只是早来了半个时辰而已。原本是想着在此等候二位一日。但是没行到你我双方心有灵犀,俱是选择提前一日到来。” 殊神韵仔细凝视心情先生四人一眼,缓声道:“原秦川,陆元纲……沈韶青,甄玉如……” “知道为知道,不知道为不知道……你们四位,分明是‘知道’的……” “原、陆二位道友与心情道友虽无交情,却是故识,倒也勉强能够说通。沈、甄二位道统所在与心情道友隔如参商,抑且门户殊异,竟能为其助力,确是出人意料。” 功行到了殊神韵这一步,面前之人对根本在否,神思立意到了哪一层,一望便知究竟。如其所言,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现在一望之下,眼前这四人,是完完全全的“知道”。 换言之,这四人不是心情先生的傀儡,而是洞悉内外,明澈人我四相,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末拿本洲中的“无心映照”真义,乃至即将发生的这一战的意义和因果,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如此境界,不但超过了第一次现世的“五盛祖”幻影,甚至超越了在秘境中第二次复活的思采田。 这就只有一种可能—— 心情先生不仅仅是“泄露天机、令其余大能自由推演”这么简单;而是他的真身,和眼前这四人的真身完成摊牌和利益交换,彻底告知了他所知的一切机密。 心情先生微笑道:“面对神韵道友,区区提线木偶,岂是你一合之敌?那十二位同道处料理完毕,某其实依旧抱着搅一搅局势的态度,将天机逸出。但是却没激起半点声响。道友手段,果然有神鬼莫测之功。” “说来甚是惊险,若是我下手稍慢,只怕十二位同道亦来不及降世。如此一来,宇宙中再无人能阻神韵道友成功了。” 在这二人对话的当口,归无咎目光在心情先生身后的四人身上浮动。 不知为何,归无咎隐约感受到,似乎那四人中的三人,和自己都有一线若有若无的联系,似乎曾有直接或间接的因果牵连。 念头转动,回溯过往,渐渐整理出一丝脉络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周天同览 一触即发 殊神韵听心情之言,观其神色气象,忽然道:“心情道友似有释然之意。” 心情面色不变,坦然道:“神韵道友所言不差。此道之上,你领先所有人半步。与你较量,我自然要慎之又慎。前番之事, 可谓是无声有惊雷,轻舟渡重关。某险之又险的成功得手,才有今日一战的机会。” 心情所言的“前番”,自然指的是有关四大神社遗蜕的较量。这一局虽然双方并未见面,但在心情的视角里却是惊险之极。 因为在真实世界中他能联络的人只有这十余人,所以心情当时的选择, 最为便捷者, 的确是潜入四大神社秘地,将这遗蜕盗取出来。若是有余力,甚至可以将其余所有遗蜕一并取出,当做闲棋来使。 但就在他即将着手行动时,却临渊驻足。 因为心情先生思量再三,将殊神韵的手段想得更高了一层——上一回二人交锋,殊神韵那里已然意识到此法是他的底牌之一。如今一旦发动,殊神韵对于四神社秘地,极有可能提前监控。 而殊神韵在末拿本洲中所得较他更深,尤其遁术臻至不可思议境地,在自己之上。一旦惊动,局面极有可能十分棘手。 所以心情竟是舍近求远,采用了一个旁人绝难想到的办法——直接和铁赐、比不冢等人商量交易,巧言劝说加诱之以利,以其社主身份将十余具遗体直接取了出来。 那十余具遗体入手,并安置妥当之后, 心情将剩余残子一同发动。 没想到, 这一步竟是个哑弹, 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而前后两事之间,只隔了区区一日而已。 这意味着仅仅一日时间,殊神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将这一件隐患彻底清除。心情只要手脚慢了一丝,又或者选择有所差错。那么现在除了眼睁睁坐观殊神韵统一末拿本洲,已别无他法。 殊神韵淡淡道:“这或许是你的机会;但或许只是我的波澜。胜负落定之前,未有定论。” 心情目光一凝。 所谓“波澜”,自然指的是大势将成之前的一“动”。说是曲折都嫌过了,至多算是“背景”。 殊神韵的意思是,凡是大功业将成,不可能悄无形迹,必有一番灿烂景象和貌似激烈的演变——但虽呈此象,却无碍于最终功业之成。 她如此心念,显然信心并未因自己得手一回而稍有动摇。 心情先生目光遥看远方,又道:“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你可知有多少人在看?” 他目光一转,这句话既像是对殊神韵说,又像是对归无咎说。 归无咎心中一动。 双倍的“二相相激”之法早已探查明白,整个龙潭岛上,我方二人,敌方十三人。参战及观战之人数,总共自然是十五人。 若是换作旁人, 只怕是会理解为岛屿上是否安置了什么监控法阵,将此地一举一动通传于末拿本洲五大神社。 但归无咎却认为心情先生决计不是这个意思。 一来,归无咎对自己感知之法极为自信,探查法阵,逃不过他的感应。 二来……此时龙潭岛上的这十五人,和末拿本洲中其余人等,压根是两个世界的人。纵然比不冢、铁赐等人是一代社主,背后身份同样不凡,但是眼下毕竟未曾“觉醒”。他们观战与否,并无太大的意义可言。 一言以蔽之,除了面前的这十五人之外,其余人并不知道这末拿本洲统一之战,到底意味着什么。 归无咎双眸一动,抬首向天。 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细微神色落在心情眼中,他毫不掩饰赞赏之意,叹息道:“本想卖个关子,不意你立刻就猜到了。不愧是神韵道友选中的人。” 归无咎皱眉道:“心情先生你打破‘无心映照’的天堑,已然是一件极为了得的功果。但纵是如此,也不过是念头退了出去、回归天外之后后,可以保存末拿本洲之中的所见所闻而已。” “果然真的将此间事如照影阵一般,于外直接观看?” 如此手段,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心情先生,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果然,心情颔首道:“此时此刻,周天万界,观望这一战的结果的,为数不少。其中如我与神韵道友这一境的,约莫有五六人;稍逊一等的,约莫有十二三人;再次了一等,踏步幽玄间的,约莫七八十人。综其总数,约莫不下于百人。” 殊神韵的目光,忽然落到那飘浮在心情之前,宛若火焰的奇物上,缓缓道:“是凭借此物么……” 心情先生一点头,道:“神韵道友好眼力。” 谷翆 “末拿本洲内外隔绝的壁障何等了得?想要如照影阵一般,将此间情形直接示之于外,那是断然没可能的。” “不过原秦川道友的‘上元玄数’之法甚是了得。此间发生的一切,为此物吸纳,然后拆解成足堪纪录因果的‘上元玄数’,每一息四十九个,缓缓自末拿本洲震荡而出。” “但末拿本洲内外避障实在是过于强悍,哪怕以‘上元玄数’的幽微高妙,也不足以完整的穿透出去。出得末拿本洲之后,每一枚‘上元玄数’皆会破碎成千万个‘玄数之根’,纵是大法力辈,也难窥其本来。” “所幸有二三人道行不下于你我的同道,对于此间境况极感兴趣。于是联手推演,将‘玄数之根’拼接回去。重新化成图形。” “这二三位同道原也是亲身参与末拿本洲棋局的,只是遗蜕被神韵道友毁去,失去了机会。” 心情先生一笑,从容续道:“另有一件事——这‘玄数之根’虽然被以大法力拼接回去,但也只是接近原先完整的上元玄数,终究不能还原本来。体现于事上,此时在诸天星辰之上你我的形象,或许胖些,或许瘦些,其实是有了细微扭曲变化的。” 他心情甚好,竟然开起了玩笑。 身着绸袍的原秦川忽然张口言道:“第一个有望成就之人,必然是众矢之的。多少万载以来,原某也曾设想过,真的哪一位道友到了这一步,那种波澜壮阔、惨烈激荡,只怕是前所未有的奇景。不知有多少界域、多少生灵因此事而生灭。” “若得亲身参与,不论胜负如何,已是三生有幸。” 环顾一望,原秦川幽幽续道:“没想到最终此事之具象,竟然是在这方圆二三百里的方寸之地,真是造化弄人。” 头戴草冠的陆元纲冷然续道:“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尚未臻至近道境的晚辈,在此间的功行战力竟然远较我等为高。若是被你打了个灰头土脸,可着实面上无光。” 至于另外二位,被殊神韵称为“沈韶青、甄玉如”的二人,目光神色都是纹丝不动,听任心情先生和归无咎等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心情先生面色一正,道:“既然提前了一日,那就不妨提前开始。” “原、陆、沈、甄四位道友,想先行向神韵道友和归无咎请教一二,看看你们在此间的道行,达到何等地步。想必二位不会推拒。” 殊神韵道:“只出四人么?” 心情先生微微一笑,道:“不要误会。当然是以四敌一——是和二位中的一人先切磋切磋。” 以四敌一,是稍稍勉强了些,但是也勉强达到了和归无咎或殊神韵交手的界限。 归无咎和殊神韵眼色一对,随即缓缓上前。 心情先生也不多话,旋即纵身向后一跃。 五人身上气机浮动。 从看似随意散漫的聊天,到极凝练、极肃杀之间的转换,悄然无形。 归无咎身上真土气机一显即隐,看似极不复合末拿本洲的战法,倒是和紫薇大世界中返璞归真的道术法意相似。 但奇妙的是,原秦川等四人,身上火焰金铁精气迸发数息之后,同样极为快速的收敛,只余一道极淡薄的雾气环绕于身。 归无咎暗暗颔首。 这就是“知道”的妙用了。 面前四位,当年身为神社社主之时的功行,未必必比不冢、铁赐、蔚晴一等人强上多少;但如今他们所展现出来的精微意象,分明是比不冢等人所不能企及的。 尽管修为层次完全相同,仅仅是“自知”带了的气质变化,便隐然让其修为提升了小半。和普通的社正级高手交手,达到可以勉强以一当二的层次。 凝立三呼吸之后,归无咎动了。 天地一震。 远近景物,发生的轻微的偏移。 归无咎竟是出手的第一式,就牵引了紫薇大世界之力,引动“二相相激”。这哪里是切磋的架势! 原秦川等人,各自出手! 四人“自知”之后的立场,和归无咎真身之间的悬殊身份,竟似丝毫没有影响到其对敌的策略。二道阳火、二道庚金之气一涨,竟是不约而同的显化成网罗形,混同合一。 这四位审慎无比,居然先立足防御。 而且,是相互配合增益的防御神通。 归无咎却似不为所动,身躯如虹,径直冲了过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丝丝入扣 雨急风狂 归无咎如此猛攻,原秦川四人,反而愈发谨慎,加意固守。 却见原秦川大手一扬,火力一张,化作十二道数丈大小的圆环。 随即那圆环竖起重叠, 构成一个球体的二十四道经线。 陆元纲双手一合,缓缓转动。其掌心和手腕处,同样一股脑生出圆环,只是色泽较浅,份属阴火一类,抑且那圆环大小不一,上上下下的浮动,最终和原秦川所立神通之象契合起来, 构成十二环纬线。 经纬合一。 一道刚柔虚实并济的火球,已然现出轮廓骨架。 沈韶青却是骈指做剑,向前重重一点! 一道庚金锐气荡漾开来,急速涨大,最终如一道透明的薄膜,紧紧贴附在球体的经纬骨架之上。如此等若弥补上了所有的漏洞,彻底构成一道封闭神通之象,将原秦川等四人,守护于法球之内。 甄玉如却是重重一喝!她将外衣褪去,露出矫健身姿和一副白色贴身鳞甲,然后猛地向前击出一拳。 看不出来她柔和外形之下,竟是仿佛武道的刚猛打法。 更重要的是,原秦川、陆元纲、沈韶青三人,恢复识忆本来之后,虽然神通气质大变, 逐渐向仙家手段靠拢;但末拿本洲道术的金火特征并未完全消去。 而甄玉如这一拳击出,决然看不出她生前曾是一位星铁神社社主。 在还原本来一道上, 她明显走得更深。 要么是她的真实修为较原秦川三人更高;要么是她真身所修习道术系统, 较原秦川三人特色更加鲜明, 更加容易赋形易相。 这一拳击出,空空荡荡,看似并无实相;但是那“球体”却莫名具备了勃勃生机,昂扬直上! 这已然不是神通,而是一个灵动的生命。 归无咎依旧不管不顾,似乎要和这最顶尖的防御神通撞个满怀。 心情先生淡然一笑。 攻其一点,看似是一种极为有效的打法。但是原秦川四人所施展的这道神通极为高明,无论哪一点受攻,都是汇同于一、精密无间,五行真力没有一丝一毫浪费,和归无咎与四人联手硬拼一纪没有任何差别。 如此硬碰硬的打法,归无咎的战力,约莫相当于五六位社正联手。 而原秦川四人在那奇妙的生克变化配合之下,法力陡增一倍有余,虽是四人,其实等同于八人之力。 所以,这一击, 归无咎占不到丝毫便宜。 就在归无咎距离那“球体”还有丈许时, 那球体忽然急速抖动起来。 旋即心情先生只感眼前一花。 定睛再看时,归无咎已然越过避障,出现在了“球体”之内。而这个过程中,那光球护罩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漏洞和破绽。 只是在一瞬间,心情先生等人心头涌起一丝日出于西、天光一暗;时光就此凝滞的错觉。 这念头留存一瞬,旋即消散。 这是深悟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之根本,对于此地空间有了更深刻认识才能掌握的方圆曲直之力。类似于天外大能降世紫薇大世界后所掌握的独特的“倍称之力”手段,是立足知见的妙法。 心情等人虽是域外大能,且此时打破了“无心映照”、内外相通。但是若不能深彻扎根于紫薇大世界,亦不能勘破此法。 原秦川面色一变。 归无咎一身精微真土之力于身相合,同样也是最霸道、最直接的打法。 原秦川、陆元纲二人似乎要动用一道早已准备好的手段,但又哪里来得及。 倏忽之间,归无咎一拳击出,已将原秦川的头颅击得粉碎。 归无咎微微一笑。 心情先生是作茧自缚。 与敌人交手之际,最坏的结局不是敌手的招式出乎于你的预料;而是你自以为战局在自己掌握之中,却反被对手将计就计。 原来,心情等人早就预料到归无咎会有秘法穿渡类似绝对防御一类的神通。 当年火龙川上,殊神韵和归无咎相继动用的“环中内外”之法,其实与今日法门精义相同。 心情先生自然不会错过这些讯息。 只是,在心情等人预估之下,归无咎须得盘旋调动十余个呼吸,十余次正反牵制之下,才能使用这一道妙法破防。那时原秦川等人早已暗中布置好另一道法门,在罩内等候。 岂料归无咎功行猛进,竟用相当于正面冲锋的速度,突破进来。四人措手不及,局面立刻崩坏。 击毙原秦川之后,归无咎双掌一错,纵身掠过,又将陆元纲斩成两截。 然后归无咎身躯极为轻巧的一个转折,速度在本已快到不可思议的基础之上又增加了三成,身形急速旋转,犹如一柄金刚钻快速突破过去,径直将沈韶青胸腹处钻出一个巨大的血洞,仅有两侧有一丝连结。 沈韶青以双臂抵挡,亦被绞碎。 连斩三人之后,归无咎直扑最后一人,甄玉如。 其实归无咎与原秦川三人战力差距虽然甚大,但也没有到了可以将其瞬杀的程度。 一来是归无咎占据了出其不意之利;二来若使用近似真身的打法交手,这三人“归真”的程度远远不如归无咎。 归无咎将真土之力融合于身,使用武道手段迎敌,同样如鱼得水,几乎与真身相差无几;而原秦川等三人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其等还是依照末拿本洲的规则限制,使用“五行真力”演化对敌,较能发挥出自身实力。 谷蹨 归无咎心中雪亮,眼前这位“甄玉如”却是不同;她是真的擅长以此道迎敌的,反而五行真力的运用会差一些。如果一对一和她交手,归无咎必将土行神通的种种精微变化使出,以巧破力。 但此时二人相去丈许之内,若遥遥拉开,反失先机。 故归无咎当机立断——果断以暴制暴,击其所长,双臂一震,正面碾压过去。 甄玉如丝毫不怵,双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双掌奋力一推。 刹那之间,二人已交手一百招。 此时此刻,原秦川、陆元纲、沈韶青三人遗躯残骸,尚未来得及落下,已各自有数十道细密火焰腾跃而起。 殊神韵焚毁各大神社前社主遗蜕之时,似乎正是类似火焰。 原来,归无咎岂止是一瞬间连杀三人而已! 在解决掉每一人的同时,他立刻使出早已封印好的“真火印”——此法若是临时施展,着实要费些功夫。 且归无咎毫不吝啬,每一人所使的真火印皆在十张以上。故而火势一起,齐头并进,那焚烧速度相当于殊神韵当日施法时的十倍。大致估算,只要三到五息便能将一人遗体焚尽。 心情先生正自观战。 虽然战局瞬息就一泻千里,颇出乎他预料之外;然他面色虽然难看,却气度不失。 但此时此刻,他看见三人遗躯之上火焰腾起,面色竟是陡变。连忙双臂一扬一抱。然后原秦川、陆元纲、沈韶青三人周围,各自出现一个圆盘大小的波纹法阵。 归无咎此时虽与甄玉如激斗真酣,但却如脑后长眼,对心情先生的动作心知肚明。单掌与甄玉如对撼的同时,反手一击,凝练出至为精微的真土之气,急向心情先生击去。 同时,殊神韵和归无咎极有默契,也是雷霆万钧的一拳击出。 虽然双方约定归无咎独立应战原秦川等四人,但殊神韵并没有许诺不向心情出手。 心情兀自施法,无动于衷。 他立身的正下方,一道青色光华缓缓升起,似乎是极为不凡的阵力,将归无咎、殊神韵的两击挡住。心情既然敢于独自立在阵前,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归无咎百忙之际余光一瞥。 那火势燃烧得虽快,但那三道幽微法阵的运转却更快。三人的躯体,原秦川、陆元纲二人仅余三分之一,而沈韶青却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块,从火焰之中剥离,隐入那微妙莫测的法阵之中。 归无咎暗道一声可惜。 电光火石的功夫,归无咎与甄玉如已交手到五百招。 甄玉如虽似极精擅武道斗法,但毕竟和归无咎战力有相当差距,形势已是岌岌可危。 归无咎转首一望,却见心情先生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反而是凝神观望归无咎和甄玉如交手,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眼下胜负已分,心情先生不早早善后,似乎有些托大。 除非…… 又过五百击。 甄玉如终于坚持不住。 但归无咎在最关键的当口却避过要害。数拳击出,将甄玉如四肢震断、丹田震碎,彻底废了她的行动之力。 心情先生双臂一扬,双眼牢牢锁定归无咎的动作。 眼见归无咎下一步骈指如箭,即将点在甄玉如眉心,便能取了她性命。 但归无咎微微一笑,动作陡变。 归无咎左手一扬,立刻将十余道真符贴在甄玉如身上;同时又有一道甚是宽大的图卷张开,一个圆形的石块状的物事,从那图卷上轰然散开,化作一人多高、仿佛门户一般的存在。 同时,归无咎右手双指并未刺出;而是收回去反手一环,虎口如弓,化作一道极锐利的小箭,向着甄玉如眉心刺去。 这一重变化看似画蛇添足令人费解,但是和归无咎的下一个动作结合起来便已了然—— 归无咎左足奋力一击,踏在甄玉如胸口,将她踹进石块所显化的门户之内;同时右手张弓甩箭,却是紧随其后跟进,似乎一息之后便能跟上,命中甄玉如眉心。 甄玉如双目一凝,似乎明悟了什么,低声道:“你是……” 但她声音尚存,人已远去。 那“门户”隐约透明,可以望见,约莫在百丈之外,那一枚“真土法箭”追上归无咎的一脚之力,彻底贯入甄玉如脑中,绞碎神识,取了她的性命。 同一刹那,早已设定好发动时辰的火符引燃,焚其残躯。 见到此景,心情先生刻不容缓的施法。 但是他双臂一开一合,那一枚仿佛水象波纹的幽微法阵却并未在甄玉如身边出现。 一怔之下,心情先生恍然明悟—— 那古怪石门,分明是空间传送一类的手段。 此时的甄玉如,虽能见到一线残影,但其实双方相去之遥,已然在千里万里之外,超出了自己的施法范围。 此时,再回顾归无咎的每一个动作,意图不问可知。 心情先生摇了摇头,旋即轻轻叹息一声。 归无咎心念一动,明白感应到,甄玉如残躯,已然焚尽。 于是淡然一笑道:“这一阵,是在下小胜一筹。”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刹那永恒 强强对话 心情先生把手一扬。 那仿佛圆盘的波纹形阵盘,共计三道,在他面前浮现。 圆盘陡然涨大,从中缓缓步出三个人来,正是原秦川、陆元纲、沈韶青。三人面色异常郑重,打量着归无咎的一举一动。 并且观其气机, 原秦川、陆元纲已是极为孱弱,较初时跌落了一半有余,俨然是初晋此境未久之人;而沈韶青则更惨,几乎只相当于一位镇卫领级别的修为。 心情先生悠然一叹,道:“小胜……” “道行眼界到了我辈这等层次,对于道境之前的人物, 自然是吝啬给与太多赞誉的。但是你归无咎却是一个意外。” “方才这一战,虽是短短数息, 却可称得上刹那永恒四个字。你临机体现出的判断力和战力之综合,简直是完美无暇。这大约是你战胜轩辕怀之后又一次全力出手。” “不得不承认,如今你大势已成,哪怕是临时应战,一举一动也是妙到毫巅。想来此时诸天之上观战的近百位同道,也会同意本人的说法。”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谦虚。 临时应战,一入手便是举重若轻、全无瑕疵,他自己也甚是满意。 这一战虽然极短暂,但是体现出来的,却是判断和打法的结合。 在心情先生提议先过一过招,以四敌一之时,归无咎便已悟透真义,将他的底牌猜了个七七八八。 此战何其关键? 这是几位历劫无数的大神通者, 一身道业成败的终极一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讲究先行暖场,然后再渐次提升。心情先生放弃十三对二的巨大优势,只以四人迎战一人,万一被剪断羽翼,杀灭数人,实力受损之下,胜负的天平立刻就要倾倒。 除非—— 他根本不害怕这一点。 结合这十二人的来历因果,于是归无咎立刻猜到,或许在心情先生经营之下,这“借尸还魂”之法可以使用不止一次。哪怕被杀灭,天外大能亦可随时借因缘而复起。 归无咎身上真火符箓本是打扫战场所用,此刻却在击杀三人后断然使出。 但是心情先生也不是没有准备。那细微玄虚的浮空法阵,果然是一道极便捷有力的挪转之法,保证己方之人纵是败了,亦能将尸身运转回去,以待寄念复活。 那三具尸身,被心情先生险之又险的抢救回去。 最后在归无咎和甄玉如交手时,观察心情先生之作为,归无咎又敏锐的猜测到,那浮空法阵,极有可能仅能运输尸身,而不能运转活人。 若是换作旁人, 纵然有了这一道发现, 用途也是不大—— 因为符箓中封印的“奈落真火”同样只能渡化遗躯,而不能如劫火一般,直接焚烧活人。 那么应对的策略只有一种,那就是取出更多的真火符,看是焚烧的速度快,还是那细微玄虚之法阵挪转剥离的速度快。 若是如此,多半还是心情先生险胜——因为真火焚烧的速度,不仅仅取决于火焰数量多少,亦取决于那“尸体”曾经的修为之高下。 以甄玉如的精湛修为,哪怕火符再多,其也有可能能够坚持至少数个呼吸。 但是归无咎道心一动,又做出一个假设—— 心情先生那接引浮空阵,当有运行距离的限制。 这个假设,示现没有任何征兆,完全只是归无咎天马行空的设想。 接下来,便是归无咎的应对之策—— 将那仿佛阴阳洞天的底牌果断动用,然后一套组合拳下来,保证甄玉如死在一个极遥远的距离之外,然后设定好延迟二息的真火符定时发动,将甄玉如的遗蜕焚烧殆尽。 短短几个呼吸,从料敌,判断,到出手的选择,精准到了妙绝毫巅的地步。与之相比,一举破阵乃至击破四人的“手法”,虽然同样精彩,但是却已颇不足道了。 此时此刻,甄玉如已是真真切切的亡故了。 龙潭岛之战,正期未至,但已然从二对十三,变成了二对十二。 原秦川忽然言道:“后生可畏。惜呼如此人物,不在本门道传之下。” 又一个转身,对着心情先生道:“心情道友。实在是抱憾得紧。七日之内,原某人是无法出手了。” 心情先生颔首道:“无妨。原道友、陆道友、沈道友。你三人且去休养。有那物之助,不难复原。” 原秦川三人微一拱手,然后身化遁光,往那密林之中遁去。 心情先生和归无咎四目一对,忽然一笑,道:“某可直言相告,此时此刻,其实是神韵道友和你归无咎胜算最大的时刻。就看你二人能否把握得住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和三人的伤势有关?动用法阵,人数不足?” 心情先生道:“正是如此。” 谷鬜 “方才放心遣原道友等四人和你交手,不仅仅是依靠着挪移法阵这一道依仗。其实某所仰仗的,是一道阵法。一人主持,十人出战。所以纵然真有意外亡去了二人。再全力出手也来得及。” “再加上,其实某对这四人阵法的种种精微变化,甚有信心……没想到尚未发挥出来,便被你摧枯拉朽。可惜,可惜。” 将自己的真正底牌、出阵布置,如此直言相告,听上去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心情先生又道:“只是没有想到,归道友你竟是取得了杀死一人、重创三人的战果。如今在原道友等三人复原之前,一气十元大阵是动用不得了——只得以二敌二,和二位斗过一场。” “这可是二位取胜的大好良机。” 言毕,心情先生一拍手。 密林之中,有一人遁空而起,缓缓立在心情先生身旁。 此人背负双手,目光游离不定,气度温润闲适,正是同为“五盛主”之一的应秀斛。也是对方除了心情先生之外的最强战力。 应秀斛似乎不似下场交战的,而是一位路过的客人。轻飘飘的对殊神韵道:“神韵道友。” 然后又对归无咎一点头,道:“方才这一战,若是我设身处地在你的位置,也难有如此战果。佩服。” 归无咎淡然道:“过奖了。” 殊神韵忽道:“我先上,你且看上一看。” 心情先生面露讶色,道:“神韵道友,你是认真的么?我二人敢于以二对二,你应当猜测的到是何等战法。” “五盛祖”在末拿本洲一直享有偌大威名,从来都是代表着此间的战力顶点。 但殊神韵却打破了这个极限。 若是寻常联手,殊神韵一人对付两位“五盛祖”联手,未必不能取胜。但此时此刻,心情和应秀斛敢于二对二,自然有自信能够抵敌的手段。 殊神韵淡淡道:“如有必要,归无咎自会出手。” 心情先生恍然道:“好。” 计较已定,战场拉开,四人各自退后,占据一角。 只是四人落定之方位,并不是呈现一个方形,而是一个梯形。因为归无咎与殊神韵只是遥遥照应,相去达到里许;而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之间,却靠得甚近。 一息之后,心情二人,身上各有细密火焰腾起。 心情先生在末拿本洲显化之身是“五盛祖”之一的鹤铁博,本为炎阳神社社主,他动用这火焰之法,原也不奇。而应秀斛却是金铁神社出身,此时身上火光之幽微精密,竟是丝毫不下于心情先生。 但归无咎并未感到意外。 因为心情二人的手段,他已经大致猜测到了。 旋即二人身上涌现的火光之中,莫名浮现出金屑。为此物一激,原本那极为灵动的火焰明暗三转,宛若虚空一盾。 这正是当年火龙川上铁赐、比不冢联手所用的“阳火阴金”之法。 此法威力提升极巨,堪称一界中防御法门的极致,但是缺陷在于攻守二分,在铁赐、比不冢二人手上不能转圜如意。如今却在二大神社历史上最强的二人手中,复现出来。 殊神韵神社不变。 掌心一起一合,向前缓缓一推。却见有一根手臂粗细的“黑棒”,以极快的速度延长,向着心情先生猛扎过去! 如果说归无咎先前的出手,是将末拿本洲的道术特色完全掩藏,几乎恢复了真身武道战法之本色;那么殊神韵的这一击就完全相反——这一击几乎让人以为就是幻术,因为那“黑棒”完全没有任何飘忽不定、抑或是光影虚像,分明就是再真切不过的实体。 这是将末拿本洲道术体系中“虚空造物”的妙旨发挥到了尽头,举手抬足皆是真形,而不见五行之原始。 心情面色忽然凝肃。 面对这一击,完全看你层次是否到了那一境界。 若是层次不到,哪怕一百个社正列成一排,各自运足法力抵挡,也没有丝毫效用,只会被这“黑棒”一口气贯穿。想要活命,唯有躲避一途。只有层次到了,才有交手的资格。 金火凝形。 那环身气机,同样演化作惟妙惟肖的实体,似乎较之殊神韵也差不了多少。 应秀斛双目一定,身躯微微一倾,似乎想要出手相帮,但还是忍住了。 一声脆响。 归无咎定睛一望,殊神韵的“黑棒”刺穿金甲三寸后,去势缓缓止住。 心情长舒一口气,微笑道:“看来倚仗此法,的确是有何神韵道友交手的资格。”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金火之阵 对战玄机 归无咎冷眼旁观,察出其中妙用。 当年铁赐和比不冢动用此法时,乃是一道阵法,融成一盾。异常臃肿不说,运转之际更有一丝窒涩,在面临顶尖高手时实为致命破绽, 不得不需要第三人加以补足。 而眼下功行更高的心情、应秀斛二人,却能独立将“阳火阴金”之法运使到无暇圆满的境地。仿佛身负一件与本身异常贴合的铠甲,本身战力,亦因此提升了一层。 究其实质,是二人之“境界”的提升,达到了不亚于殊神韵的“物化”之境。 归无咎感应良久, 在心情和应秀斛之间感应到了一丝细微的联系。可见此等增幅到底不能独立成就, 须得二人方位靠在一定范围之内,方能实现。 殊神韵手指一动。 那一道“黑棒”, 立刻宛若灵蛇一般,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或前或后,分出数百击。 心情身上“火甲”之上,立刻复现出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印记。但是以这火甲几达六寸以上的厚度,依旧能够抵挡得住。抑且殊神韵的“黑棒”换过攻击方位之后,“火甲”上原先的印痕便迅速复原。 数息之后,“黑棒”挥舞的速度愈发快了三分。倒像是一个细密仿佛灰影的球体,将心情包裹在正中间。 归无咎看得分明。 那印痕虽看似深浅不一,但大致均数却可由目力测得。最初之时,“火甲”之上的印痕大约是三寸深浅;但是随着殊神韵愈来愈强盛的攻势,这深度逐渐达到三寸五分,四寸,四寸五分…… 境界虽相若,功力究有高下。 应秀斛不再迟疑,立刻加入战斗。他左手一抬,虎口如弓, 陡然有一箭击出。 这一招从外形上看,和归无咎了结甄玉如的那一招极为相似。而观其法意,火光转为收敛,同时金气大盛,锋锐无匹,正是“阳火阴金”的对立面“阴火阳金”。 这一式力主攻伐,若是容此招从容施展,哪怕是历代五盛祖一流的人物,亦决然不能抵挡。只是锁定目标、间不容发的一瞬,会给敌手一线机会。 但这一式意在解围,只要威力足够便可。 应秀斛可不认为殊神韵会渐次加力,待那“黑棒”突破的深度达到五寸、五寸五分,最终完全突破防御。若是如此,也未免过于呆板。只要感受到心情防御力濒临极限,殊神韵定会陡然发难,一举破防。 所以应秀斛不敢再等,提前出手。 殊神韵神色不变, 又分出一根“黑棒”,蔓延生长,向着应秀斛攻去。 此时便显出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二人的底蕴来。 应秀斛左手弹指如弓, 虽是使用了“阴火阳金”之法攻击解围,但是他除了左手以外的身躯其余部位,依旧是火光大炽、金星明灭,可见其“阳火阴金”的实相铠甲防御根本未失。 殊神韵那一棒刺来,正命中应秀斛肩头,留下一个三寸有余的印痕。 此时殊神韵所动用法力,已然较初接战之时有所胜过,这一击所留印痕不过三寸有余,其实是未达预期。 再看和心情交手的那一阵,印痕同样浅了些许。 很显然,殊神韵这一身精力汇聚的法门,若规模弥漫,并不能维持原有的强度,也算是力分则弱。 但殊神韵并未打算更改打法。两根“黑棒”舞动,化作两个影子将心情、应秀斛二人罩住,依旧是完全掌握主动。 心情和应秀斛二人,百忙之中也能还击一二。 只是他们和应秀斛第一击的手法相同,都是仅使一手、至多一臂演化成“阴火阳金”之象,唯恐露出更多破绽。 约莫到了二人甲上“印痕”都达到五寸深浅时,终于不再进一步增加。 殊神韵缓缓点头。 似乎她这么做,正是为了测验二人的能力极限。 既然得到结果,殊神韵立刻变着。 二道棒影,合二为一,径直快速生长,往心情先生刺去,也不讲求方位变化——似乎是回到了她“起手式”的那一招。 但是立刻,此招就显示出不同。 因为这“黑棒”前端生长的速度固然快极;但后端处,以殊神韵的掌心为起点,消失的速度却同样愈来愈快,反而胜过。 二者一进一出,体现目中,反而是这“黑棒”在快速缩短。 仿佛一枚奇特的暗器或标枪,速度极快,但本身却在莫名消耗,愈来愈短小。 只是瞬息功夫,在“黑棒”前端距离心情仅有丈许时,心情双手一合,身躯站定,仿佛定在空中。道行达到社正一层的人物一眼望之,立刻就能明白他似乎是彻底放弃了反击,进入“绝对防御”的微妙状态。 “阳火阴金”铠甲,也随之暴涨了近乎一倍! 这是以己身“方圆不动”为代价带来的增幅。 谷倈 “黑棒”缩短到最后一寸,果然不再继续缩小以至于消失;而是猛然凝聚成一个和金丹相若的圆珠。 此珠滴溜溜一闪,猛扎过去。 天地一震。 这枚黑珠看似不起眼,破坏力强至不可思议,虽然心情先生是以“方圆不动”之法迎敌,防御力陡增一倍。但是此珠也已侵彻九分,险险便突破进去。 更重要的是—— 这“黑珠”砸出来的创伤,似乎和“黑棒”所造成的创伤不同。心情先生的火盾铠甲,复原速度变得极其缓慢,大约只有先前的十分之一。如此一来,殊神韵对着这创面再来一击,便即宣告打破了心情先生的“绝对防御”。 就在此时,应秀斛出手。 他藏在心情先生身后,全身气机尽数变化为“阴火阳金”之象,宛若一柄锋利的宝剑。然后如投掷标枪一般奋力一击,划过一道弧线,向殊神韵击去。 这一击若是命中,纵然是今日的殊神韵,也必大耗真力。 所以殊神韵不会硬接。 身形一动,殊神韵已然是朦胧不定的状态。此法和归无咎突破原秦川四人光罩防御的手段道理相同,只是形式发生了变化——任何神通遇到这一法门,必然都是错身而过。 “阴火阳金”威力虽强,但缺点是一旦不能命中,势必大大消耗法力。应秀斛如此孤注一掷,似乎并不明智。 果然,一击“错过”。 但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这一杆“阴火阳金”所化标枪逸出百丈之后,忽然莫名消失了。 同一时间,心情先生的“铠甲”恢复速度却陡然加快。 原来,应秀斛所施法力并不浪费,而是以独特的手段反馈至心情先生道术之中,令其复原之力大大提高! 二人各趋一极,专职攻守,竟能完美抵挡住殊神韵的黑珠之法。 一场看似单调、却异常凶险的搏斗,打到现在却是旗鼓相当。 但这是殊神韵以一敌二的局面。 若归无咎加入,似乎可以一举取胜。 但是归无咎知道,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因为心情先生、应秀斛此时是各自阴阳、自成一体的模式,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阵法联手”。 如果归无咎加入战场,战局会立刻演变成心情先生纯使火行真力、应秀斛纯使金行真力,然后组合成“阳火阴金”和“阴火阳金”神通的战法,一如铁赐和比不冢当年。 若如此做,单纯的攻击力或防御力又陡然提升一倍,但缺点是同一时间只能使用二种法门的一种,不能随意切换,灵动欠缺。 以当前的实力对比,毫无疑问,他们会选择“阳火阴金”之法,纯用防御。 若殊神韵和归无咎不继续动用进一步的手段,倒也不易打破对手这道龟壳。 归无咎虽未亲身参战,但神意推演,与实际参战无异。 一个问题逐渐浮现—— 心情先生为何坚持和应秀斛二人迎敌,而不多找几个帮手呢? 最初归无咎认为,在那所谓的十一人大阵不能施展的前提下,其余人的单兵作战能力不强,人数过多反而成了累赘,反而要心情二人分神保护。万一被殊神韵或归无咎斩杀或击伤数人,反不为美。 但是现在看来,心情先生的“阳火阴金”之盾用得极为纯熟,尤其是若是二人合力施展,护佑范围势必更大。哪怕多来得数人,在心情大盾加持之下遥遥相击,也是不错的战力补充。 是剩下的人各有要务,腾不出手么? 一人二人有机密任务也就罢了;若说一个多余人手也抽不出来,皆在临阵磨枪,无论如何也不合理。难道他们就不怕归无咎和殊神韵不理此处,直接捣向那密林之中? 就在此时此刻,心情蓦然又似无意的望了归无咎一眼,似乎极为期待归无咎加入战场。 就是这一眼,令归无咎心中生出明悟—— 这一场“二人组之战”,是固定的节目。 无论自己第一战取得了什么战果,对方是否有超过二人受伤。下一场,都是归无咎与殊神韵,对心情先生和应秀斛——损失甚重云云,其实只是借口罢了。 在末拿本洲之中,道行到了殊神韵和归无咎的层次,对方言出真假都有微妙的感应。 所以十一人阵法不全之事,心情先生并未说谎;甚至是刻意说出来的真相,为了让接下来的这一战变得合理。 仔细推演,其实心情先生理想的剧本,是归无咎击伤三四人,然后名正言顺的过渡到此局;只是没有想到,归无咎真的将甄玉如杀死了。 这一场比斗,尚有未尽之玄机……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二二之局 如是真实 归无咎当即立断,立刻下场去试。 一身真土法力激荡,和殊神韵的真土法力合二为一。 随后可见殊神韵的真土化形愈发生动,重新凝结出一根“黑棒”,但是明显要较第一次施展时粗了三分。 此法一出,依旧是最后那一击施展的奇妙法门——黑棒前端急速增长, 而后端却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化作一枚飞刺而出但不断缩短的长矛——并且直到距离心情先生身前一臂之地,方才凝结成一枚黑珠。 不过奇妙的是,那“黑棒”较先前施展时为粗,但凝成黑珠之后,却反而较先前的黑珠为小。 滴溜溜一颗,约莫只是龙眼大小。 这只是一刹那间事。 在这一瞬间,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也完成了防御。 不出归无咎所料。他二人果断放弃了独立自成阴阳,由心情先生尽使阳火真力,应秀斛尽使阴金真力,铸成一件连体铠甲。并且此甲之性相变化,和那枚黑珠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那外壳笼罩的范围大了许多,但那甲身不但并未进一步增厚,反而变薄。 一击命中。 殊神韵、归无咎、心情先生、应秀斛四人都是纹丝不动,发丝也未扬起来一丝;而整座龙潭岛,乃至于整片山河大地,却似乎围绕四人猛烈的摇晃。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颠倒主客、以我为主。 归无咎定睛细望,心情先生二人显化铠甲之上,只是多了一个细小的斑点,大致算是完好无损。 不出所料,殊神韵一人和心情等二人交手,是平手;加上归无咎之后,却依旧是平手。因为殊神韵和归无咎皆是真土一脉的修者, 二者联合虽然同样能生出许多精微变化, 但到底不若五行相生的性质变化那样立竿见影。 这二人是以一金一火的配合之妙,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归无咎和殊神韵目光一接,继续出手。 那宛若“黑棒”的真土形变,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经历一番目不暇接的变化之后,终成三十六枚黑珠,鱼贯而出。赫然是将方才之手段,一连使出三十六次。 心情先生二人一人单使火行,一人单使金行,威力上限固然提高,但是却再也休想及时变幻为“阴火阳金”,遑论二法同时使用。因为配合之际只要有一丝不谐,立刻就要遭受败局。 他们不敢冒险。 现在就看归无咎二人能否将这“龟壳”击破了。 而归无咎和殊神韵这里亦有一件优长——虽然二位土行修者之间配合不如,但这二人都是末拿本洲中功行达到顶点的人物。若同使一门法术,却会产生极微妙的规模效应,导致所消耗真力大幅度降低。 譬如方才这一击,威力足足提高了一倍,但是归无咎、殊神韵二人都是用七成真力,打出了十分的效果。 如此一来,连续猛击, 以规模消耗取胜, 便是当然的路线。 呯呯砰砰三十六击之后,心情二人所演化的阳火金甲,已然有了一丝细微的形变。虽然受创不重,但终究是有用的。 但殊神韵和归无咎却停手了。 二人似乎同时心中一动,对视一眼。 以二人精微无上的感知能力,又加上时时刻刻神意交流,天地间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断不能逃过去。 心情先生长吁一口气,缓缓道:“看来是被发现了。无论再如何高估二位的实力,二位发现的时机,还是要较我们想象之中早了许多。” 又一转首,对应秀斛言道:“已然成立了否?” 应秀斛目光微动,同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道:“险之又险。就在神韵道友二人察觉之前一息功夫,此法已然成立。” 殊神韵目光闪烁,忽然发出一击。 这一击又回到原始,是她对心情先生出手的第一击。掌心“黑棒”诞生,生长直刺而去。 这一下显然不是为了致胜去的。 心情先生微微一笑,似乎也十分配合,和应秀斛合力成型的大火甲立刻消散,重新变成一个人独自施展火、金二气的单人“阳火阴金”神通。 一棒刺了个正着,并且落点方位和角度与第一击没有任何区别。 殊神韵、归无咎目力衡量之,这一击的深浅,是二寸九分九厘,较之第一击稍稍浅了一厘。 谷嫕 至于殊神韵、心情先生动用法力和第一击完全相同,这是理所当然的前提。 感应无误—— 心情先生变强了。 思索一阵,殊神韵目光落在应秀斛身上,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到贤道友。” 诸天大能落诸于末拿本洲之后,同一层次的人物,亦有两种命名之法。一种是以真实法号、姓名略作更易,如叶思田之于思采田,妙观智之于妙智真;另一种却是全用旧境之名。譬如心情先生之“鹤铁博”。 应秀斛也是如此。 并且他在旧境中这“应秀斛”化名和诸天大能并无交集,无人识得此名这是其一;重新复活之后,应秀斛依旧是保持着当年五盛主之一的“应秀斛”之气象,并未如心情这般,完成从“鹤铁博”到真人的转变。 所以,直到目前为止,“应秀斛”的身份依旧是一个谜——尽管谜底只是极为有限的几个人。 归无咎目光一动。 这个名字,四叶草中所见,他并不陌生。 应秀斛明显感应到了归无咎的细微变化,若有所思道:“你知道我……” 归无咎淡淡道:“只隐约知道阁下是九宗中某一宗的开派祖师。” 旋即又跟了一句:“可以确信,非是辰阳,原陆,越衡三宗。” 辰阳祖师是心情先生;原陆祖师么,方才那二人的名号,极难说是巧合。而越衡宗和归无咎因果甚深,若是越衡祖师,归无咎必能提前感知。 应秀斛淡然一笑,道:“其实如今九宗之内,我所开门户,与你们算是友盟。” 归无咎闻言讶然。 因为心情先生分明于辰阳剑山及轩辕怀用力甚多。而以应秀斛不逊于心情先生的修为境界,竟未在紫薇大世界中发力,而是坐观门下和自己行道不同。 应秀斛显然明了归无咎之意,只淡淡道:“我与心情道友不同,和下界道传,再无因果联系。” 应秀斛旋即目光一转,直视殊神韵,言道:“我这一门道术,知道的人并不多。神韵道友却知道是我。” 殊神韵郑重言道:“末拿本洲,内外悬隔。就算是打破了‘无心映照’这一关,本人的神通、道术,能够在末拿本洲之中改头换面施展的,普天诸位同道加起来,最多也不过三种;其皆是极务虚的手段,脱离了神通性相的变化,方能做到。到贤道友你的‘如是真实成就法’却是一种。” 应秀斛摇头道:“其实神韵道友你也曾利用类似精义,提升功行。我二人不过是效仿罢了。” 殊神韵立刻反驳道:“因事立业,借势成就,条件过于苛刻。但一旦满足,许多人就能做到。而到贤道友的神通立意即成,却是非同凡响。” 归无咎念头一动,结合二人所言的蛛丝马迹,倒是将应秀斛的手段猜测得七七八八。 殊神韵在末拿本洲的功行提升,有两个明显的归因。 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取三还一”,得到镜珠,从此了悟紫薇大世界的内外真谛。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依次击败“五盛祖”,大势蓄成。 此时应秀斛的特殊手段,明显与此法相似。他二人功行虽逊于殊神韵、归无咎,但是二对二之下若能坚持甚久打成平手,完成所谓的“真实成就”,那么二人之道行便会因此缓缓上升。 或许斗得愈久,二人提升的效用便愈足。 因为心情二人对紫薇大世界领悟不若殊神韵和归无咎,所以这种提升不可能达到和殊神韵、归无咎等量齐观的程度。但只要有明显的提升,就是绝大的收获。 归无咎猜测的不错——这场二对二,是必然的一局。第一场一对四,以及损兵折将之后的阵法不全、“直言相告”,都是为了使这一场二对二变得合理,尽可能降低殊神韵二人提前发觉其中奥秘的机会。 这等于是心情先生和应秀斛的一场“试炼”。 等到其“试炼”出关,再结合其余十人联手,那么胜算势必会大大增加。 想通了这一切,再回忆二人先前和殊神韵独斗时候的态度,归无咎缓缓言道:“若归无咎一直只是旁观,此法其实并未发动。到贤先生所谓的‘已然成立’,想来指的是这一场二二之局已然名实相契。只要此战胜负未分,哪怕归无咎现在退出,重回以一对二的格局,二位的蓄势积累也不会中止。” 应秀斛罕见的一笑,道:“好推理。” “天下道术,凡是务于虚玄之道者,皆是利弊相参。譬如某所持之‘如是真实成就法’,若十二时辰之内二位奈何不得我,我与心情道友在末拿本洲的战力,将增长五成以上。虽依旧不及神韵道友,但其实已经相差不远。” “相反,若二位能够将我二人斗倒,那么我二人战力回溯,反不如从前。”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度出手 机中藏机 如今局面,摆在殊神韵和归无咎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击败心情先生和应秀斛。 这“阳火阴金”之法虽然防御力极强,但毕竟略显呆板。在殊神韵二人穷尽一切手段的攻击之下,未必能够坚持得住。 没有等候太久, 殊神韵和归无咎继续出手。 二人一左一右,掌心相对。 并未先有“黑棒”形态的出现,而是在两人中间,直接浮现出一枚细小的黑色圆珠,比之先前合力所成的龙眼形又小了一级,大约只是较米粒略大。而且此珠看上去颇有一种“涩”意,不复灵动之变。 此珠动静无踪,完全是以瞬身的速度出现在心情二人身旁。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 心情先生与应秀斛再度复原成一人纯使火行、一人纯使金行的最强防御状态。 一碰之下, 那“火甲”上忽然冒出一团轻微的烟气,凝练不散。 然后黑珠急速变小,直至消失;而火甲之上,洞痕宛然,似乎被融化了一个窟窿。 如果说先前的交手是实物撞击,地动山摇,那么此时的交手便类似于真正的法力消耗。 这一击看上去似乎和正常的比拼更加相似了,其实却并不“正常”。 因为在这一击之下,无论是殊神韵、归无咎,还是心情、应秀斛,都有一丝真力永久消失了。这种损失,非三年五载不能复原,可不是打坐行功便能恢复圆满的寻常“法力消耗”。 这是殊神韵将“物化”之境掌握到极致,方能施展的手段。 心情先生面色陡然凝重, 和应秀斛同时闭上双目。 旋即便望见,那枚巨大的“阳火阴金”铠甲,外围处缩减了一小寸, 将那被击破融化的窟窿填补起来。当然,整个铠甲总体积其实是轻微缩水一丝。 心情先生如释重负,言道:“此乃‘物化’之道的最高层次。如今你我境界相同,此法却是无用。” 殊神韵一点头,淡淡道:“你又过了一关。” 看似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段,其实却是极高明的技巧。 在本身法力遭到永久消耗的前提下,若是心情二人道行再差了一丝,那铠甲损失的极可能无法用“形变”来弥补。如此一来殊神韵二人便可轻易取胜—— 只消用刚才那法门连续攻击同一个位置,将此甲洞穿,心情二人的防御即告失效。 但心情先生二人能够掌握“形变”之法,那就不一样了。那就注定他二人能够消耗到弹尽粮绝之境——须知这二人真力积蓄,约莫相当于殊神韵和归无咎一半稍多的等级。 如此纵然胜了,并破解了“如是真实成就法”,那么殊神韵和归无咎的实力,也会缩水至较之现在的心情、应秀斛还要略差的层次,比之前代五盛主还要稍有不如。 这一等级战力,面对十位有“觉醒本来”加持的社正级高手,断然不能抵敌。 一策无法,殊神韵和归无咎又施一法。 二人真土之气一转,化作如芒如针, 又宛若雨点数十枚,深深楔入铠甲之内,宛若细丝游虫一般,快速浮动。 可以望见,这茫茫细丝,愈来愈细,愈来愈小。 并且其并非是如先前的黑棒、黑珠一般,愈钻愈深;只深入一寸后,竟在原地打转。 予人的感觉是,此“针”并非意在破防,直取心情先生二人而取胜;而是其目标本来就是这“铠甲”,要和“阳火阴金”之法较量一场。 一刻之后,那火甲忽地性相大变。 先转为青色;再转为碧色;最后转为灰色,若有若无。 同时那些“细丝”也在急速的减小。 终于,在所有“细丝”消失殆尽的一瞬,依稀望见性相一分,那铠甲似乎要分化为极纯粹的金气、火气两种气机。 但是此事最终并未变成事实—— 定睛再看时,那一副“火甲”依旧好端端的呈现在那里,不知何时已然恢复了原状。 这一击,考验的是心情先生的火行真力和应秀斛的金行真力是否配合无间,能否将其拆解为二。 事实证明,这两人的真力融合,果然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 两种手段均未建功。 殊神韵和归无咎却不再出手,静立在原地。 这一站立,就是足足半个时辰。 骤然望去,还真就如天上浮动着四座雕像。 心情二人对视一眼。 谷煛 这却和他们想象中的战局不一样。 长达十二个时辰时间,殊神韵和归无咎应当拿出先前归无咎以一敌四的架势,用尽千万法,攻势无穷尽,给心情二人造成最大的压力;若是依旧无功,再动用各自压箱底的底牌。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打打停停。 心情先生一抚手,缓声言道:“到贤道友的‘如是真实成就法’,入局成立,有始有终。二位纵然不出手,此法也不会取消。二位攻势不断,我二人所获得的好处也不会加速一分。” “莫非神韵道友是要坐观我等收取功果不成?” “为何不用尽手段,穷尽尝试?” 殊神韵思索半晌,忽然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道:“的确是要穷尽尝试。” 手臂挥舞,真土气机逸散,立刻化为一团规模极巨的存在。 高下数十丈,碎石砂砾,乃至点点微尘,搅成一团。 归无咎会意,立刻增添法力,和殊神韵共同施展此法。己身真土之力源源不断的涌了进去,这一颗“乱石微尘球”又陡然大一倍。 视觉上变大一倍,其实当中容纳的物象规模,其实是大了八倍。 心情先生、应秀斛都是一怔。 别看殊神韵此时神通规模大增,望之极有压迫力。其实她现在所施展的法门,只是“真土之变”的低级形态,远不能和刚才真土终极形态的“黑棒”、“黑珠”相比。 别说是社正,哪怕是镇卫领一级的高手,亦能使出此等层次的法门来。 以此来破解“阳火阴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正思量间,殊神韵出手了! 她出手的目标,竟并非心情二人,而是整座龙潭岛。飞石坠落,以及微尘中所负刚柔之力,落在岛屿之上,草木断折,大地崩坏。顷刻间便砸下一个个数丈深浅的深坑。 心情先生面色不变,一副“你愿意浪费法力就请自便”的模样。 殊神韵和归无咎不为所动,飞砂如洗,自西而东,竟是要将整个龙潭岛犁地一遍。 以这龙潭岛数百里的规模,若在紫薇大世界中,一位元婴修士要将其一口气洗平固然是困难些,但用不着近道真君出马,随意一位“天人三境”或星君层次的人物,便能做到。 但在末拿本洲这“微型世界”内,时空概念陡然一变。纵然是社主级高手,似也远不能将此岛大小规模的界域奈何。 而殊神韵和归无咎却做到了。 “二土相合”,虽然不若“金火相生”这样的异种五行配合能够带来力量层次上的提高,但却独有一种规模效应,令你施展法门消耗减少。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施展反法诀的层次愈低,这种规模效应就愈加显著。 先前施展“黑棒”之法时,二人所节约的法力不过三成;此时肆无忌惮的施展低端法门,效率竟能陡然提高数倍。 不过十余息功夫,殊神韵已然将龙潭岛扫了一半。 诸真藏身之地也不能幸免。 那密林之中包括原秦川在内的一十二人,也纷纷腾空而起,只是依旧并不靠近,而是遥遥围成一个半圆。 待殊神韵将整个龙潭岛皆犁了一遍之后,心情先生淡淡道:“神韵道友尽兴了否?” 殊神韵目光一凝,十分认真的道:“没有尽兴。” 和归无咎双掌一对,竟似要将刚才所施法门,再来一遍! 这“乱石微尘相”力量极足,命中之处立刻就砸出接近十丈的深坑来。而且此“乱石”是殊神韵和归无咎的真土法力演化,在击中目标的一瞬立刻分界成最原始的“真土”形态,返归殊神韵二人身上,而不是填充原地。 故而第二遍砸下来,等若整个岛屿皆被砸平了接近二十丈深,已然低于此岛在水面之上的平均高度。但殊神韵偏偏放过了岛屿边缘处,故而并无海水倒灌下来,仿佛被一个堤坝挡住。 第二遍犁地进行至一小半,大约恰好是到了四人立身方位的正下方时。心情先生摇了摇头,终于出手。 一道弥漫百丈的火阵圆盘蓦然浮现,兜底在下方,抵挡住了殊神韵二人的乱石微尘。 这一下,等若承认了其中是有古怪的。 心情先生眉头紧皱。 殊神韵淡淡道:“计中藏计,机中藏机,这是第几层了?想不到心情道友你身为一家真流剑宗之祖,布置起计策来同样也是不逊色于任何人。” 归无咎豁然明悟。 如果说自己和原秦川四人的第一场,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完成“二二对决”。 那么这场“二二对决”中,被殊神韵及时发现的所谓“真实成就法”,同样是一个极高明的幌子,背后掩藏着一层更深的目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十界法珠 意外举动 应秀斛道:“既然神韵道友已然发现,这一着是落空了。尽管应某也未相通,神韵道友是如何发现的。” 此理心情先生自然明白。 他方才的阻挡动作,似乎只是一种不甘情绪的宣泄而已。 心情此时已是背负双手的姿态,不再搭理。 殊神韵又一击轰下,掀起三四丈深的土石, 露出甚为奇特的一物来—— 一张百余丈宽阔、通体透明又微微泛红的薄膜,静静平铺在地面上。透过此膜,隐约看见下方是一片空白,似乎此膜虚浮空中,是一个大坑的盖子;但此物之上又感受不到任何阵力波动。 见识稍差之人断然想不明白,此物之上, 是如何能够承载将近二十丈厚的土石, 而未将其压穿。 归无咎却知这只是幻觉而已。 此物俗称为“对镜帘”,真名“百幕水英”,也是一件奇物。无论是目力探查,还是以法力感应,它的背面始终都是正面的映照;作用范围和此物的大小成正比。 譬如此时此刻,之所以让人感受到它下方似乎是中空的深坑,其实只是因为它上方的土石被挪空了而已。 换言之,在这片土地尚未被破坏时,若是有人真力探查至地底二十余丈之下,其感受便是一片土石——也就是此膜上方物品的复制。 显而易见,此物是作为一件遮掩之物存在。 但这“百幕水英”有一致命缺陷,那就是他虽能欺骗神识法力之探查,但却是以“幕后”之物并不蕴藏灵力为限。若其后所藏的是阵法、符箓、乃至于活人,那么此物复制对镜虚像的欺骗作用,就完全无用了。 所以常理而言,此物的使用价值并不算高。 本身不蕴藏任何灵力的凡物,却是心情先生二人的底牌之一, 自恃在对殊神韵和归无咎的战斗中发挥重要作用。 到底会是何物呢? 归无咎指尖一划, 真土之气化作一柄气剑, 将这道“百幕水英”划破。 然后真力一激,将其一左一右远远掀开。 一望之下,归无咎不由一怔。 眼前之物,若是为素无修为的凡民发现,或许会引起极大的轰动。 因为,看上去,这就是一颗直径六七十丈的巨大宝珠,俨然天地生成的异宝。 其色紫中见黑,看似稍显晦暗,不算太过鲜艳;但唯有观望良久,才能感受到那一丝润泽与精致、超凡与动人。 且此物没有一丝法力波动,果是琉璃实体。 殊神韵望见此物,也是明显一愕,似乎也并不识此物根脚。 不过辨其气机,观其形貌,再加上心中推演,大约只是十余息时间,殊神韵和归无咎已大致猜出了这是何物。 殊神韵缓缓道:“十界五行珠?” 应秀斛面显惊讶, 道:“这应当是第一个现世的实物,神韵道友竟然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将其辨认出来。” 殊神韵皱眉道:“此物之性相沉静如此……我明白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 道:“其物性归静之后, 与真实的石块无异。用‘百幕水英’来掩藏,确实是绝配。其用意是……要我二人自戕于此……真是惊人的构思。” 望了心情先生一眼,又道:“心情先生的整个计划,的确是缜密非常,在下生平仅见。” 所谓“十界五行珠”,其实是按照诸如“阴火阳金”神通的配合法意,加以扩大。只是不局限于五行之二,而是周用五行,依次循环,使得阴阳五行十相首尾相连。这只是末拿本洲前贤的一道构思,从未能落诸实际——因为在任何时代,都难以寻见如此五行俱全、见识法力亦属顶尖社正通力合作—— 尤其是缺乏领头之人。 因为整个五行中的两两相成,并不需要每一个组合都达到诸如“阴火阳金”那般的至高境界。只要立下根本的“第一序列”二相配合达到最高层次,其后九组两两相生的变化,皆会以这最高层次为标杆,缓缓靠拢。 蕴养时日之后,这“十界五行珠”中任意五行配合之二,都会达到诸如“阴火阳金”的层次。 此物之内的稳定循环一旦被打破,所激发的威能将惊世骇俗,几乎达到真实大世界中近道大能的层次,哪怕是较之这座龙潭岛再大上百倍的岛屿,也将彻底湮灭不存。 殊神韵、归无咎功行再高,也抵挡不住。 但另一方面,此物也是完全无用之物—— 世间的道理,相生相克,物极必反。这“十界五行珠”一旦大成,其物性便是世间最坚牢、最稳定的存在,任何外力亦难以将其动摇分毫。哪怕是殊神韵方才至高形态的“黑棒”变化,亦难以打断此珠之内的五行循环。 换言之,这枚“十界五行珠”就是一柄威力足以灭世、但无人能将其拔出鞘的宝剑。 但是…… 心情先生等人精心研讨许久,还真的无中见有,寻到了引动此珠的一个办法。 说来也讽刺,这个办法如今末拿本洲之中仅有二人能使—— 就是他们此战要对付的二人,一个殊神韵,一个归无咎。 若是这二人引动紫薇大世界星力,将“二相相激”法门发展到极致,引动一定范围内的时空扭曲,便有可能击破“十界五行珠”的稳定形态。 谷喈 心情先生一行虽然功行不及殊神韵和归无咎,但毕竟是十多个打破了“无心映照”界限的域外大能。群策群力之下,其实未必不能寻到数种战法,暂时抵挡住殊神韵二人的进攻。 虽然最终不敌,但是拖延些许时间,还是能够做到的。 但是二人果真就一副孤注一掷的姿态,将“支撑十二个时辰”这一目标的所有筹码,皆压在“阳火阴金”这一招所化的铠甲上。 这一招的防御力固然厉害。 但隐藏在背后的真实目的是—— 用最强的“二相相激”之力,紊乱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之间的法力联系,正是心情等人推演出来的最有可能打破“阳火阴金”之盾的办法! 换言之,一切的布局引导到终点,都是为了诱使殊神韵二人主动动用“二相相激”对于“阳火阴金”,从而打破“十界五行珠。” 然后此间所有人,同归于尽。 而心情早已留下后手。他选择自外而内,将来完整掌握紫薇大世界后,如归无咎这般,真身遁入末拿本洲。 心情先生整理好心态,问道:“能否告知本人,神韵道友你是如何发现破绽的?” 殊神韵淡淡道:“一切计谋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皆是无用。” “到贤道友能持妙法于末拿本洲,本人自然也能拾得一门妙法。至于其中幽微,于你我之间的战斗大有相关,本人无可奉告。” 归无咎闻言,微微一笑。 此法他自然知之。 若是殊神韵想要动用一门法诀,但在临敌之际引而不发,随着时间推演,她心中便能渐渐计算明白,敌手对于她即将动用的这一门法诀,有无应对之法,效用强弱如何。时间愈久,准确程度也就愈加无可置疑。 三刻钟之后,必然能得到一个确信无疑的结果。 殊神韵凝立对峙半个时辰之久,便是这一原因。 其实,在交手之初,看见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使用“阳火阴金”之时,殊神韵就判断出此法的防御力完全能够顶住自己常规手段的攻击,非用“二相相激”之力,打断两人金行、火行的联系不可。 在那时起,殊神韵心中就在演算,如果自己和归无咎合力动用“二相相激”之法,心情先生能否应对。 推演的结果是—— 完全不能。 乍一看,这是一个好消息。 但在殊神韵心目中,“能”才是一个正常的答案。 殊神韵的后续计划,也是根据心念中心情二人应对手段之强弱,加以预判和针对,猜测其可能的应手。 因为,殊神韵和归无咎能够引动紫薇大世界星力,并不是秘密;他二人以此法作为绝对防御的本钱,势必要将殊神韵和归无咎迄今为止所展现的一切手段考虑进去。若说心情等人犯下如此疏忽,是决计不可能的。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心情等人就是在等候殊神韵动用“二相相激”之法,达成某一个目的。 应秀斛缓缓道:“既然不能一举致胜,那就只有慢慢来过了。” 他的“如是真实成就法”,既是整个计划中最厉害的诱饵,但同样未尝不是一种“兜底措施”。如今将殊神韵一举击败的计划既然失败,那么坚持一段时间,令自己二人战力提升,再和殊神韵正面斗上一场,也不是一种选择。 反正“十界五行珠”已然暴露,只要他和心情二人立身于此珠的正上方,殊神韵和归无咎自是不会动用“二相相激”之法的。除了此法以外,其余法门,想要打破“阳火阴金”,到底还是困难的。 正思量间,耳畔忽然传来心情先生不可思议的断喝声:“殊神韵,你要做什么?” 应秀斛定睛一望,亦觉不可思议。 此时的殊神韵和归无咎,双掌相对,却并不见真土之气;随着二人手臂摇动,掌影若虚若实;这方天地似乎也在扭曲摇曳—— 这赫然是二相相激之法! 以心情先生的定力,此时亦觉困惑。 他的一切阴谋布置,精妙设局,都是为了诱使殊神韵动用二相相激之法,可惜却被殊神韵识破。但是……殊神韵依旧是动用了此法? 无论如何,他不会认为殊神韵是在自杀。 殊神韵微笑道:“在‘物性’一道上,二位达到了与我相同的层次。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个领域皆是如此。譬如对于此法,诸位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话音一落,归无咎、殊神韵掌中蕴藏之力,猛地发散! 这道扭曲空间的奇异伟力,震荡扩散,顷刻便传导于“十界五行珠”之上。 眼前的景象,注定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却—— “十界五行珠”遭受空间之力影响,并未被击破,而是发生了完整的形变:先是从最精密等称的球体,变成了鸭蛋似的椭圆形;然后中间处逐渐勒细,似乎被一只手掌握住挤压,仿佛成了一个葫芦。 立刻,就要断成两截。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规模之限 奇锋一变 眼前景象,着实令心情先生和应秀斛大为震动。 这“十界五行珠”的稳定性只要稍稍受到动摇,顷刻就是千万里粉碎微尘;偏偏此物却是坚牢无比,想要破坏其稳定性十分困难,遑论将其形变至如此夸张的程度。 不对! 它虽然形变至如此夸张,但是其中的稳定性并没有被破坏。 倏忽之间, “十界五行珠”已然被挤断,一分为二。然后只见其被内在的张力所驱使,竟然重新变成球体。 这两个“十界五行珠”,每一个皆有独立的内循环,外形虽一分为二发生剧烈变化,但是内在的五行相生的稳定性, 却并未破坏。 应秀斛喃喃道:“原来‘二相相激’并非一法,竟有如此细腻手段……” 殊神韵和归无咎所动用的,依旧是“二相相激”之法;只是似乎他二人可以精准控制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力量交互, 并不只是一味的震荡破坏而已。 此时此刻,殊神韵和归无咎分明是以一种极精确的力量模式,宛若手持一柄无形利刃,完成了庖丁解牛式的分离牵引。 如此手段,委实惊艳。 心情先生望了应秀斛一眼,沉声道:“不好!她要做那件事。” 应秀斛眉头微皱,道:“何事……” 心情先生连连摇头,道:“你忘了苏道友的猜测了么?他要将此物大小,缩小至那个界限之内。如此一来……” 应秀斛双眸一动,立刻回忆起来。 在心情等十三人联手炮制这“十界五行珠”时,之所以将此物制造得如此巨大,是因为他们中间有一人,曾提出过一个猜想—— 那就是这“阴阳五行内循环体”,须得规模大至一定程度,稳定性被破坏后才有可能发挥出巨大至不可思议的威能;若是小于这个规模限度, 十种力量会自行分解溃散, 重回天地之间。 那时示现于外者,不过相当于一股热风而已。 这个大小的界限,大约是相当于眼前这“十界五行珠”大小的六十四分之一。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以心情等人的手段,并无能力加以验证。 为保险起见,再加上对于殊神韵等人实力的“尊重”,才将此物制作得异常巨大,远远超越了那所谓的“底线”;反正准备时间是足够的。 眼前殊神韵和归无咎的动作,分明证明这个猜测是真的! 他们这是要将“十界五行珠”切割成小于引爆极限的小块,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对心情二人出手。 归无咎施展神通之际,转头瞥了心情先生一眼。 不得不说,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二人的运气还真不错。 殊神韵和归无咎的确是能够精确掌控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力量交互,这可以理解为能够施展多个“二相相激”的手法。 但是恰巧能够切割“十界五行珠”却并不令其引爆的这种手法,对付“阳火阴金”铠甲效果不佳;而想要破坏“阳火阴金”铠甲所用到的激烈手法,一定会引爆“十界五行珠”。 另有一条—— 二相相激之法的威力和其作用范围成正比,所以并不存在一种方法,能够对心情先生二人所负之铠甲精确施展“二相相激”之法,又不干扰到下方的“十界五行珠”。 如此一来,强度决然不够。 换言之, 尽管殊神韵和归无咎对于“二相相激”之法的理解超越了心情先生等人的限制,但这个突破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十界五行珠”和“阳火阴金”之盾, 还真的是捆绑关系。 若是殊神韵、归无咎掌握一种对“阳火阴金”之盾破坏力甚强、但同时又不引爆“十界五行珠”的手法,那么发现秘密的一刻,等若胜负已分。 但纵然是眼前的局面,其实也只相当于多了一道手续而已—— 很明显,殊神韵和归无咎是要将“十界五行珠”切割至引爆体积之下,再动用激烈模式的“二相相激”之法破盾。 到了那时,心情先生除却主动放弃“如是真实成就法”、请那十人相帮之外,别无他法! 局面瞬息万变。 殊神韵和归无咎切割初始形态的“十界五行珠”还十分小心,动用真力之际,颇有刀尖上跳舞的意味。但成功一次之后,对于其中微妙已然了如指掌。接下来宛若切豆腐一般,二分四、四分八,竟异常快捷。 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一个激灵,皆知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二人同时出手干扰。 一道炽烈的火鸟,三枚丈许长短的金色戈矛倏忽成型,猛地向归无咎扎去。 但归无咎面对这等层次的攻击,连头也未回。背后真土气机已自动化成一面圆盾。将来袭攻势尽数挡住。 同时,归无咎和殊神韵双掌遥遥相对,没有受到一丝干扰。 那八个二十来丈大小的“十界五行珠”,左手边的四个已然裂分为八;右手边四个也紧接着下手,很快就要完成“一分十六”的规模。 若是如此简单的攻击法门就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谷挄 心情先生无奈,环身气机一转。 和应秀斛之间的“配合”重新成型,金火二气浮现。右臂方位,金气陡盛。反手一甩,一道金箭随之激射而出。 赫然是最高等级的“阴火阳金”之法。 归无咎终于认真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认真了一些”而已。 归无咎的身形依旧是纹丝不动。左手手掌法力牵引,完成和殊神韵的“二相相激”配合。同时背心之外一尺,莫名浮现出一根“黑棒”,缓缓生长,然后仿佛被捏扁了一般,化形为一个圆盘。 赫然是“真土物化”的最高等级。 使用最高层次的真土之法,同时还能分心二用,施展另一门高明神通,这是心情先生二人所不能及的境界。 金箭落在黑盘之上,砸出一个三分来深的印痕。 如今攻守互易,在道术层次相同的前提下,彼此威力有所差距,亦能见出高下之别。 就在这短短数息功夫,“十界五行珠”的一分十六已然完成,即将进入十六进三十二的阶段。 心情先生和应秀斛对视一眼,罕见的露出犹豫不定的神色。 就如同心情先生纯使阳火、应秀斛纯使阴金所形成的“阳火阴金”之盾,较之二人单独施展时防御力陡增一倍一样。二人同样也可以做到心情先生纯使阴火、应秀斛纯使阳金的模式,攻击力也平白提升一倍。 眼前局面十分明朗,不使用此法,难以中断殊神韵和归无咎的行动。 但这其中有一个疑难—— 二人在“独立模式”中,可以心念一动,随时切换至“合体模式”;速度之快,纵然是殊神韵的突袭也毫不畏惧。但在合体模式时,却不能肆意转换,直接从“阴火阳金”转换成“阳火阴金”;须得先拆解成“独立模式”,再重新合体。 这个速度,明显就要缓慢了许多。 若合体成“阴火阳金”的纯进攻模式,只怕殊神韵二人等不到被打断,就主动翻脸来攻。 那时自己不能即使转为绝对防御,可就十分被动了。 就这么微一犹豫的功夫,“十界五行珠”已然被切割成三十二个十余丈大小的个体。 心情先生念头百转,急速思索对策。 等到“十界五行珠”切割成三十六份,一切都为时已晚。 但就在此时,殊神韵却停手了。 心情先生一怔,念头一动。 暗自思量,莫非是苏晦闲计算有误,其实分割至三十二分之一时,此珠就不能引爆了? 一念及此,不由心中一沉。 殊神韵出言道:“心情先道友可知道,此时此刻,就是‘十界五行珠’能够爆发威力的最小规模。若是再拆分一次,此物纵被击破,也只如流水一般溃散而去,然后在三息之后化成气流,反哺于末拿本洲。” 心情先生心头一松,暗道苏晦闲推测并无差错。 同时暗自诧异,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继续拆分,反而停下手来与我闲话? 殊神韵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件事须令心情道友知晓。此珠拆分之后,威力并不是等分而减,而是渐次降级。譬如眼前,这单个的‘十界五行珠’引爆之后的威能,便不是原先那枚大珠的三十二分之一,而是三千分之一左右。” “三十二珠之综合,只相当于原先百分之一。” 心情先生眉目一动,淡淡道:“那又如何?这依旧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 原先那大珠若是爆发出来,几有毁灭半洲的伟力。 此时三十二珠连环引爆,纵然威力只相当于原先大珠的百分之一,但是将整个龙潭岛数百里界域粉碎微尘,也是轻而易举。 殊神韵悠然道:“那也未必。” 言毕,她丹田处光华一闪。 旋即口中吐出一枚墨色圆珠。 此珠见风而长,立刻就有一人多高,将归无咎和殊神韵自己,一同包裹其中。 然后,二人掌心相感一合,猛地向前一推! 心情先生瞳孔一缩。 这分明还是“二相相激”之法,只是施展手法,似乎和先前有所不同…… 天地极剧烈的一晃。 刹那后,一道末拿本洲从未见过的璀璨光华,冲天而起!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时一变 重拾本心 那无限灿烂夺目的光华,粉碎了世间一切存在,使其尽归于一片金色的大寂灭中。 殊神韵、归无咎二人身在镜珠之内,得其护佑,却是安然无恙。 这其中的道理,并非是倚仗镜珠的坚固, 生生抵抗这足以湮灭的伟力。镜珠物性坚牢固然不假,但如今此物和殊神韵的一身道业维系合一,其上所负灵性非同小可,若被泯灭,依旧得不偿失。 这可不是损失了一件宝物那么简单——此物是殊神韵立身复原之根本,一旦毁弃,殊神韵或将陷入“纵然混一一界也不能功成”的境地。 仔细看外间踊跃肆虐的无限伟力, 当逼近镜珠至仅差毫厘的位置,却似遇到一重强有力的阻碍, 仿佛是天地间最强的无形斥力,将靠近的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全反弹回去。 其实从道理上说,殊神韵此时镜珠之用,依旧是“二相相激”之法—— 只是内外颠倒,大小颠倒的另一种“二相相激”之法。 镜珠之浮沉律动,借法于外,其实相当于一个紫薇大世界的微型照影。 此前“二相相激”之法,是真实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之间的力量交互;而此时的“二相相激”之法,却是“镜珠”作为紫薇大世界的“替身”,和末拿本洲之间发生力量交互。 双方主客、大小有根本的差别,呈现于外的作用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以范围而论,此形态下的“二相相激”之法要比原先法门小得多,仅仅是“镜珠”之外寸许远近;但是其力量层次却是奇高无比,那律动反震之力, 就算是以殊神韵本身十倍的力量攻击, 亦不能打破其防御。 若是此物能够当做随心所欲施展的“绝对防御”法门, 那带来的战力提升何止数倍, 哪怕再复活二三十个前代社主,殊神韵又何惧之有。 但镜珠追寻紫薇大世界的律动、与之共鸣并非一蹴而就之事,所以此法只能是作为“预设手段”有条件的施展。 眼前局面,正是契合。 归无咎望着前方耀目金芒、肆虐气机,沉吟道:“此法可堪一举建功否?” 殊神韵略一思索,淡淡道:“看他们的运气了。” “以修为高下而论,此珠爆炸威力远远在社正一级承受极限之上,彼自然不能抵挡。” “但心情这一行人,毕竟是群策群力,所能准备的手段着实不少。除了‘真实成就法’和‘十界五行珠’,理应还有二三种厉害底蕴。那十一之阵,算是一种;除此之外,当还有一至二种。若是这数种法门恰好对于防御眼前这大爆发有所功效,那么或许能够存活下来。” 话音一落,那弥漫金芒忽地色泽一淡,又一转,变为更加鲜艳的橘色。 归无咎精神一振。 这意味着最激烈的气机变化已然过去,以他的精湛目力和气机感应能力,已然能略窥附近之虚实。 当即静下心来, 真力运转。 少顷, 双眸之中似乎望见有十二道淡蓝色的光柱, 大约一丈多粗细,直冲天际,横亘于原先心情等一行人的立身之处。 归无咎暗自讶然。 莫非那十二个人,一个也未曾亡去? 此念方生,那十二枚光柱已然变成了十一道——其中一道缓缓收缩,愈来愈细,直至消亡。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又是一道光柱消灭。 再等候了一阵,又一道光柱泯灭,尚余九道。 又过了一刻钟上下,橙色气机又是一转,变成了鲜红色。 殊神韵和归无咎对视一眼。 连降两级之后,此时外间的无形之气虽然依旧狂暴无比,但是数位社正一级的人物联手,已然能够抵受得住。所以心情等人若是坚持到此时还不曾亡去,那么就已然宣告存活。 二人同时出手! 一道土行真气汹涌震荡,将远近十余里范围的的暴乱气机逼开。 不数息之后,显出前方九人身影。 以心情先生、应秀斛为首,其后尚有六人。 只是不见了的恰好是最初和归无咎斗过一场、却被救回的三人——原秦川、陆元纲、沈韶青。 不难猜到,那十二道奇异光柱正是护佑其等的手段。但因为原秦川三人已然身受重创,将其救回所负代价超乎想象,所以不得不放弃了。 眼前这九人状态也说不上好—— 心情先生、应秀斛二人除却眉间隐隐发黑、气息飘浮不定外,一身真力尚属完整,估摸着总有七八成战力;而剩余七人,气机已是非常委顿,此时状态就算是对上本土社正如比不冢等人,亦决不能敌。 其实那七人亦有差别。 当中有五人,各自分散,盘膝而坐,气象勉强还算过得去。 而另有二人,一人须发皆银,颧骨突出,身形微微佝偻;一人身量甚高,坐着也较旁人高出半个头,大约中年年纪。这二人却更引人注目一些。 此时两人却面目相对,掌心遥遥相接。这两人的模样,明显是九人中的最差。不但身形微微飘摇,气机游走于溃散边缘,抑且双眸之中遍布血丝,望着异常骇人。 心情等九人,见殊神韵和归无咎依旧是神完气足,不由心中一沉。 谷衱 此时,须发皆银的那人,忽然开口道:“心情道友。” 心情神色一缓,道:“井葵道友……” 名为“井葵”的老者,音声虽然不高,但却异常坚定:“如此是断然不行的。神韵道友二位神完气足,而我等九人却是强弩之末。与其如此,不如……” 应秀斛目光一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张口。 与他相对的高瘦中年,却和殊神韵、归无咎目光一接,道:“神韵道友。本人梦寻。” 殊神韵颔首道:“梦寻道友。” 梦寻缓缓言道:“井葵道友与某将重返诸天,观望神韵道友的手段。虽然眼下神韵道友占据绝大优势,但是心情道友等七人洗尽铅华、回归本心,其实战力也甚是了得。神韵道友可要应对仔细了。” 那若虚若实的“火苗”虽被毁弃,但是“玄数之根”的法门一旦确立,却并不会因此中断。 梦寻话音一落,和井葵遥遥相对的掌心之中,倏然似有一道莫名之力涌动。 心情先生、应秀斛等其余七人,身形重为一道蓝色光柱笼罩所环绕。 这正是护佑其等在大爆炸中存活下来的法门。 井葵、梦寻二人,躯体却是急速委顿,不到三无息功夫,已然化为烟尘。显然再也不存与末拿本洲之中。亦不能亦旧法复活。 两人一去,那七道蓝色光柱覆盖范围似乎变得不再稳定,陡然扩大。 十余息之后,竟是连成一片整体,将归无咎和殊神韵二人也包裹其中。 归无咎心中一跳。 他蓦然有一个奇妙的感觉,似乎时间在飞速流逝,逝水韶华,一去不返。 一眨眼间,已是数十年过去了…… 殊神韵目光微动,似乎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 殊神韵略一思忖,重镜珠取出。 手掌轻轻一划,其中蓦然浮现出末拿本洲中的许多景象残影。此时四大神社的人物、战阵、祭坛等,亦悉数入目。 从许多细节之中,不难判断出时辰无差,此时此刻,依旧是二人踏入龙潭岛的第一天。 方才的感受,似乎只是幻觉。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心中莫名产生一个清晰的念头,生动,而令人振奋。 归无咎心中有一个坚定的念头,确认自己感应无差。 当即对殊神韵传音道:“此间未变;是那里变了。” 原来,归无咎感应到了—— 他紫薇大世界的真身与“分身”,似乎即将破境近道境! 这说明了方才倏忽一瞬,紫薇大世界的确是过去了数十载。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但此变化的得失如何,唯有等到此战之后,再去确认了。 同时,自己身躯气机流动,似乎有一种踊跃增长的意味。只是他之功行本来就接近圆满,先前几番战斗,并未消耗多少真力,所以提升却也不大。 而心情先生、应秀斛等人,受益却十分显著,却重新恢复到了气机圆满状态。 不止是真力,其精神面貌,似乎也变得振作充沛。 心情先生之后,一个头戴翠玉冠、身着粗绿纹丝袍、气度甚是儒雅的中年人,上前一步,道:“神韵道友。在下苏晦闲。” 殊神韵与之一致意。 苏晦闲幽幽道:“井葵、梦寻道友所持之法门,名为《唯我大乘法》,善于借取天时为己用。方才十界五行珠威力虽盛,但我等在二人所持法诀护佑之下,等若将那一瞬间的爆发拉长数十载,以数十载的持续恢复能力,去对抗那不可思议的伟力。只是原道友等三人初始状态略差,终究难以护持,不得不选择放弃。” 归无咎闻言了然。 两人救下心情等人之后,其实自己亦到了极限。与其九个状态不佳之人迎敌,不如耗尽剩余的生命力,将这法诀再施展一次,令其余七人恢复圆满。 略一思量,归无咎道:“如今七位前辈战意正盛,并非一挫再挫之象。当非无由。” 苏晦闲颔首道:“不错。” “这一行十三人中,其实心情、到贤二位道友第一个寻到的就是苏某。当时我等之计议,是再寻得四位同道,以一门‘七星孤月阵’对付神韵道友。此阵之威能,其实已相当可观。” “但是愈是往后经营,加入的人愈多,为求稳妥,吾等手段却愈是完备。七星孤月阵升级成了一气十元阵,除此之外又多了如是真实法、十元五行珠、唯我大乘法等诸多妙法。” “然而此等后续准备的法门,却在先前比斗中一扫而空。如今我等仅余七人,底蕴仅余一法,亦可称天数之巧合。当凭此法重拾最初心境,与二位作最后一搏。” “二位虽连连得手,但就比就稳操胜券。” 归无咎认真道:“我明白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相约推演 借力争锋 一道幽影,自空中打三个旋儿之后,缓缓落下。 其形其色,异常微妙;当其虚无缥缈之时,仿佛是透过镜光折射成的畸变;当其显露实在颜色时,仿佛是浮动在空中的墨汁, 扭曲凝形,宛若一道奇怪的画像。最终凝练至静止状态时,竟是一个人形。 此人影翩然存于天地之间,似乎对于周遭的一切不产生任何干扰。 唯有眼力甚高之人,才知眼前景象,分明是道境大能在外行走时候的形象。只是到底是真身还是幻身, 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纤细人影之真容,赫然是一个五六十岁老者, 从容之中别有一丝淡薄。 这一位不是别人,正是隐宗四大人劫道尊之一的五壶道尊。 此时他立在一座孤峰山头,似乎正在等候着什么。 约莫百余息后,周遭气象又是一变。 同样是虚空浮墨呈画像,但来人形象却要较五壶道尊扎眼得多,墨意之外,时有金火烈阳之气展露峥嵘,锐利逼人。待其气机略微冷却,却显露出一个女子相貌,正是圣教祖庭含桢道尊。 含桢道尊淡然一礼,道:“有劳道友久候了。” 五壶道尊一点头,静言道:“务虚的话,也就不必多言了,快些解决正事要紧。” 含桢道尊目光微动,道:“正是如此。” 只是声音倒是有些沉重凝寂。 五壶道尊略一思忖, 言道:“此事早些水落石出,对于你我两家异常重要。” 含桢道尊却是微一摇头,道:“本门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及诸位同道, 皆知此事与隐宗无关。只是门下弟子谣言四起,须安其心,以免妄念浮动。” 五壶道尊连连点头,道:“正是此理。” 二人各自伸手,同时取出一物,尺许长短,铭文密布。说是符箓,却要较寻常符箓宽了不少。 二人掌心一凝,面前皆是浮现出一方波光粼粼的气象,似是镜面,又似乎是缩小了千百倍的湖泊水池。两枚“符箓”,皆是缓缓沉入其中。 然后清楚望见,这两方水池之间,似乎构成了微妙的联系。一线线、一片片宛若残影的存在,汇聚交织,填补空缺,似在织成一道图案。 这赫然是一门相当高明的演算之法。 圣教、隐宗各自持有高明的演算之法,这并不稀奇;但是二人同时施展, 显然有不一样的意味。 琉璃天大战之后, 区区百余年。 整个紫薇大世界看似平静, 两大阵营再未发生剧烈的碰撞;但实际上却有不断的意外和微妙事件浮现。尤其在本土人道文明的界域,许多号称“独立”和“不偏不倚”的宗门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须知一家宗门要成长至相当规模,往往伴随着一位天玄上真的成道历程,前后数千载已然算是极快。 如今是非常之世、紫薇大世界的局面快速变化,这固然不假;但这所谓的剧烈,乃是就各大势力的实力对比而言。无论是隐宗、圣教还是妖族,都并无有哪一家是诞生于这数百年之内的。 但在圣教和隐宗各自调查之下,却委实探究不出这背后是什么力量在推动。 直到三个月之前,发生了一件震动两大势力的大事。 圣教泉津道宗六位天玄上真,以及隐宗“鼎元门”三黎上真,被一位莫名身份之人杀死。一同亡去的,还有泉津道宗的数千名修士,以及三黎上真的八名扈从,功行从金丹境至天人三境不等。 泉津道宗与鼎元门之间相去不远,仅次于半始宗处,如今算是隐宗和圣教之间有所联络的三处地界之一。 那日,正是三黎上真有事造访泉津道宗,忽然遭此横祸。 事后自许多幸存弟子口中得知,出事之前,似乎望见一道极稀薄的影子,缓缓降落在泉津道宗正殿之上。 凭一己之力,击杀七位天玄上真,其实同等修为者未必不能做到——譬如九宗号称“真君”者,便要较本土道传的天玄上真强出甚多。 但奇怪的是,圣教中的上乘监控法阵,竟也未能捕捉到来人一丝一毫的影像。 这是任何近道境的能力所不能及的。 所以,出手的极有可能是一位道境大能。 如此骇人听闻的大事,自然难以保密。 只过了月余,圣教中却渐渐有流言传出,说下手的其实是隐宗四位人劫道尊中的一位。之所以鼎元门三黎上真也一并殒命,只是因为他本来便已寿元无多,牺牲了他用来掩人耳目而已。 列位人劫道尊,却皆知此言之缪。因为人劫道尊屠戮如此之重,实是莫大的忌讳。如果是击杀极有价值的目标也就罢了,那些个并无多少潜力的低阶修士,在道境大能眼力本来也无甚大用,杀之徒沾业力。 只是这些道理说出来伤人,不好公开言明。 且到了道境这一层,已是一界的最顶点。 哪怕以紫薇大世界之大,道境大能也是一个极有限的数目,仔细盘点,实在没有谁有动机做这样的事。 其实隐宗、圣教两方,皆怀疑是魔道中某一位近道层次的人物做得此事。 但为示郑重,两家还是各自遣出一位道境存在,一同将此事之原委推演,给各自门下一个交代。 那无限细密的点墨精粹汇聚填充,不一会,那图像灵性俱足,浮现出一个人形来。 五壶道尊、含桢道尊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流露出惊诧—— 图卷上的人物,看似极鲜明,但眨眼在看又觉得极淡薄;似乎这画面不是一个“平面”,而是一处立体的空间。这人物形象或浮动于浅表,或沉浸于深处,上下游离不定。 这分明是图中形象,是道境修为的征兆。 出手之人,还真的是一位道境同道? 但是观此人面目,却十分陌生,并非紫薇大世界中有名有姓的任意一人。 其人形象,面容难以用“英俊”来形容,只是五官异常和谐,头上扎一道一寸宽的蓝色系带。功行到了道境层次作如是打扮,未免有些另类。 谷茰 身上所着,倒是一件极为普通的青袍,青袍正中,以极简明的笔触绘出一只宛若蝌蚪一般的图案。 时至今日,紫薇大世界之中,还有隐匿不出的道境大能么? “只来了二人么?” 这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落在五壶道尊、含桢道尊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急转身一望,图像推演出来的人,赫然已立在身后。 五壶道尊瞬息沉静下来,冷静问道:“道友是何方神圣?” 来人微微一笑,从容道:“你可称呼我为左一。” 左一…… 含桢道尊眉头一皱,这个名字着实古怪,而且听起来不像是真名。 但是她自然也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加以计较,立刻质问道:“道友为何要要对我门下弟子下手?未免有失身份了。” 左一面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笑容,幽幽道:“自然是为了引二位到此。” 含桢道尊闻言,眉头一皱。 左一此言,却是不通。 若要寻隐宗或圣教的道境同道,直接上门即可。若说畏惧敌众我寡,也没这般道理,因为圣教六道尊、隐宗四道尊也不是时时聚在一起修行。 更何况此人方才一见面便夸下海口,说什么“只来了二人”,显然也并不畏惧以一对多。 除非是此地,有什么玄虚。 但这里是泉津道宗附近地界,圣教对此地可谓熟稔无比,委实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含桢道尊淡淡道:“若道友今日不给一个交代,只怕是难以善了……” 话音未落,却见左一双掌已是一合。 一团光华,较之十五月芒更加柔和三分,陡然涨大,升腾! 左一以一对二竟是毫不畏惧,此刻居然抢先动手了。 含桢道尊身上光泽一动。 这一道光泽,看似是金铁之相,份属于极真实的“实相”一类;但是随着这光华涨大,却能隐约看见含桢道尊七情律动,心性浮沉。 这也算是她所修持的独特法门了。 五壶道尊心中暗忖,此时也只得暂时助力于含桢,将这来历不明的“左一”先拿下了。没想到他竟然和圣教道尊,有联手迎敌的一日。 念头动时,他手上动作可是丝毫不慢。 一道一人多高的圆盘,蓦然自他掌心处浮现。 这圆盘外间色泽轮廓较为分明,而中间却异常空灵;似有莫名之力从这圆盘中发散笼罩,颇令人难以防备。 两道伟力合归一处。 左一兀自镇定如恒,大袖一卷,一道道宛若树木年轮、极致密的波纹自他掌心浮现,当在身前。 五壶道尊和含桢道尊所发伟力凝成实体,仿佛一个水球,正面击中这“波纹”。 那圆盘形的“波纹”,立刻向着左一的方向凹陷。 含桢道尊秀眉一动。 这位“左一”口气甚大,但功行也不过如此。虽是以一敌二,但若是她易地而处之,必不会如此快的呈现不支之象,想来是藏在紫薇大大世界深处的某一位天玄上真,得了意外机缘破境,不知天地之大。 但接下的一切,却令含桢道尊立刻将此念收回—— 那“波纹”虽然凹陷,但却并未被击破;而是如一张面饼皮,把含桢道尊和五壶道尊所施神通当成馅料包裹起来,成了一个色泽分明的球体,然后奋力一甩! 竟是将三人力量,糅合在一起。 并且三人的法力,达成了异常巧妙的配合。 只听左一朗声笑道:“二位法力虽不足道,但临门一脚,就差这一丝,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含桢道尊瞳孔陡然一缩。 因为她感受到了,这三人法力相合后,落于虚空之中,落于一物之中…… 此时“左一”再度出手向前一推,又是一道“波纹”产生。 这一式,才是他真正的反击。 含桢道尊、五壶道尊面色一变。 正面迎敌时才能感受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波纹虚像之中所蕴藏的伟力,几可毁灭一座界天。纵然二人联手,也远不能当之! 二人急速后退! 背后虚影一现,已然各自出现一道裂缝。 很显然,寻常的逃遁之法是注定无用的,二人毫不犹豫,动用了划界破空之法。 好在那“左一”此番出手,似乎只是为了逼退二人,并未尝试追击。 在含桢道尊、五壶道尊遁去的那一瞬,隐约望见,有一物被那人连根拔起,收入囊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肘腋之变 一子六家 幽寰宗。 东方晚晴掌门高居上座,担任主持。其余有薛见迟、宁中流、元鹰、司夕夜、海平河等七八位真君参会。 还有一位稀客,隐宗须贤道尊。 自百余年前秦梦霖设法卜算,四宗一直都极为密切的关注着局势演变的结果,每有异变,便会晤一回。最初是由四家真君轮值;后来东方掌门出关之后, 便一直由东方晚晴主持。 相为聚会者,并非徒为空谈,更重要的是将所发生的事件,通过幽寰宗秘法炼制成“演算之由”,待积少成多之后,交由东方掌门完成推演。将来归无咎出关之后,又或者秦梦霖步入道境之后,亦可采用。 大致局势,也不出当年预料。 四宗内的那股古怪思潮, 虽并未明令禁止,但是在诸位真君的暗中把控和引导之下,也并不能掀起大的风浪来。至于辰阳等诸宗,自然管控更严。 相对较为放松,有可能孕育不确定因素的,反而是本土道传那一边。 每当隐宗那头传来消息,有打着所谓“独立”、“唯我”旗号的宗门现世,此间便有一番聚会,凝练其因。 但是今日之聚会,却与常时不同。 八位真君,围着一道阵图,作法良久。 阵图当中,一道宛若活人的人物形象,渐渐分解散去,最终化作千万墨点的无规则形状, 凝练于一方图卷之上。 薛见迟把手一扬。 一枚水珠蓦然呈现为印信之形, 轻轻落在那图卷上的正中, 留下一红一黄交错的印痕。旋即此卷一合,落入东方掌门袖中。 海真君轻轻舒了一口气。 元鹰道:“若是东方掌门能够推演出此人来历,那便再好不过。” 东方晚晴淡淡道:“只怕并不容易。” 那图卷上的人物,貌虽平和,头上扎一道一寸宽的蓝色头巾,望着说不出的诡异。 不日之前,发生了一件轰动紫薇大世界的大事。 在圣教祖庭泉津道宗,忽然冒出一位神秘的道境存在,轻而易举便击败了隐宗五壶道尊和圣教含桢道尊联手。 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真正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巧借圣教、隐宗二位道尊之力,竟是一口气将圣教祖庭和泉津道宗之间的“阴阳洞天”取走了! 此事一出,紫薇大世界中所有道境、近道境的存在,皆为之震动。 须知应元道尊采撷布局“阴阳洞天”的手法,是圣教的两大支柱之一,也是三十余万年来圣教得以快速扩张的基础。 此物一旦落下,便和天地融为一体,几乎可以说就是“空间”的一部分;从没听说过此物可以被轻易破坏的道理。这是本土文明和九宗的共识。如果阴阳洞天能够被轻易破坏,那么圣教祖庭的稳定统治便无从谈起。 一位不速之客, 竟将此物虎口拔牙, 简直是天下奇闻。 薛见迟微一犹豫,道:“以东方掌门的道行, 能否做到此事?” 这一问,问得有些直接。 但是以这几家的交情,却也无须避讳。 东方掌门沉吟有顷,道:“若是安放十分完好的阴阳洞天,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同道,当无一人能够做到。不过我当年遍观隐宗、圣教两大序列的传送阵,泉津道宗那一座,似乎稍有瑕疵。” 海真君似乎有些性急,立刻道:“那东方掌门的意思是……” 东方晚晴道:“单就那一座而言,除应元道尊自己以外,九宗的四位天尊加上巫道八祭大巫、阴阳道阴阳道主,大致可以做到。除此之外,就算是圣教显道道尊,恐怕也要差了一线。” 诸真闻言,大为震动。 莫非紫薇大世界中,真的还藏了一位最顶尖的道境大能? 其实东方晚晴没有说的是,纵然是她自己亦或者季苍生、诸永宸等出手,虽能做到,也必须仔细布置,不若那神秘人举动如此从容。 正在此时,面前一阵光影浮泛,显出三个人来。 幽寰宗黄真君。 越衡宗南宫掌门、梁真君齐至。 诸真及东方掌门都是神色一凝。 很明显,黄真君只是陪同之人;主客是越衡宗的两位真君,一齐拜访。 观三人神色,便知有大事发生。 南宫掌门并未与诸位多作招呼,开门见山言道:“天下事无奇不有。前日发生于隐宗及圣教的这件大事,竟是寻到了我越衡宗头上。” 薛见迟、元鹰等闻言,目光一接。 谷扵 南宫掌门口中的“大事”,很明显就是在座诸位所议论的——神秘道尊击败二位同道、夺走阴阳洞天之事。 只是此事怎么和越衡宗牵连上了关系? 梁真君一伸手,掌心气机显化,浮现出一道图卷。 茫茫沧海之上,紫气隐隐。一道幽隐伟岸的门户在海天之上若隐若现,壮观非常。 诸位上真一见之下,均觉愕然—— 这分明就是被取走的那座阴阳洞天;没想到却被安置在了荒海。只是不知道另一头的出口是那里? 南宫掌门缓缓言道:“作法的那人就在那道门户附近。只是此人当是道境修为,我辈也不便就近观看。这一道景象,是借用结界法阵之力映照而得。” 东方掌门目光微动,道:“我与须贤道友、南宫掌门、薛掌门一同去观览究竟。” 宁真君若有所思,道:“只怕其余几位同道,也正在往此处去。” …… 不久之后,东方晚晴、须贤、薛掌门、南宫掌门,出现在荒海之地。 立在距离那门户百里之外,遥遥观望。 那门户之内,隐约望见一人。 但是他并非躲藏其中不愿见人,而是似乎在施展什么手段。 东方晚晴略一思忖,也并未惊扰,只是静静等候。 等候了约莫一刻钟,那阴阳洞天之内的人并未出来,倒是身后荒海之下,两道魅影忽然浮现。纵然目光尚未看清来人之面目,但只消模糊感应到气机,便立知来者是紫薇大世界中非同小可的人物。 看仔细了,一人是圣教应元道尊;另一人赫然是阴阳道主。 应元道尊,面色阴沉如水。 显道、应元二人与阴阳道主本是旧相识。只是当年“阮文琴”表明立场之后,双方私谊尚有一线,道途之抉择却是南辕北辙,是敌非友。自此以后,双方尚未有过交流。 但是今日事机紧急,感应出被盗走的“阴阳洞天”下落后,应元道尊竟又联络上了阴阳道主——因为那阴阳洞天的一个出口,恰好立在紫薇大世界中最大的天生洞天——三生阴阳洞天的东南出口处。 由阴阳道秘地赶来,最为便捷。 东方掌门等人与应元微一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双方过去虽是对头,但此时此刻,显然都并无交手过招之意。 应元道尊却并无太好耐心,高声喝道:“左一何在?” 此声一出,荒海之上的波浪,登时涌起百余丈高,雨急风狂,紫气浮泛。 数息之后,一个人影蓦然浮现在大家面前。 观其面目,正是那位“左一”。 左一环顾一望,笑道:“四位道境。且其中三位是当今紫薇大世界中最顶尖的人物。幸会,幸会。” 应元尚未说话,南宫掌门已抢先言道:“俗语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道友不声不响,将此物安置在我越衡宗阵门之侧,不知意欲何为?” 他唯恐应元道尊一言不合就先与此人打斗起来,如此我方依旧云里雾里,所知甚少。所以索性率先引起话头,试探虚实。 没想到,南宫掌门这一发话,左一却兴致大动,大袖一扬,高声道:“左某观辨良久,以为此间是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处风水宝地。” “当年隐宗和归无咎能够在本土道传中开拓势力如此之快,便极为仰赖这一座‘三生阴阳洞天’。如今人所共知,这荒海之地,正是三生阴阳洞天的东南入口,号称南极天。” “北部入口所通,是巫道祖地,号称北极天;东部入口所通,是阴阳道祖地,号称东极天。如今北极、东极皆有巨擘大宗驻扎,唯有南极天一片茫茫荒海,未有事业建立。是以某一时意动,决意在此立下一道宗门。来日庶可与阴阳道、巫道并驾齐驱。” 诸真闻言,大大皱眉。 须贤道尊道:“只是道友在这里设下的阴阳洞天门户,又是通往何地?” 左一哂笑道:“阁下是隐宗新近破境未久的须贤道友。看来阁下对于东南地理,只怕并不熟悉。” “自此而西,越过三片洲陆及岁河,便是四大魔宗之一落泉宗的四大分舵之一,和落泉宗本宗有传送阵相连。是以此间亦常有魔道修士活动。左某之意,虽然双方相去不远,但是那一头阴阳道、巫道都是一步可至,魔道也不能落后。” “这座阴阳洞天的那一头,正是落泉宗分舵。” 左一忽然兴致高昂,长笑道:“夺维系隐宗、圣教之间的阴阳洞天一座,将其落于越衡之侧、落泉之畔,又通连阴阳道、巫道二家。大开门户,天下震动。” “当我入局时,一子惊六家。” “岂不快哉!” 应元道尊再也忍耐不住,指尖微茫一闪,已是出手去攻。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略试手段 三年之约 应元道尊这一动,立刻有一道无形空灵、尺许长短的细密小蛇,蓦然自身前浮现。 旋即这小蛇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万,似乎繁殖速度极快, 不一会就弥漫半空,天光照耀之下,端的是目迷五色。 这一手,就是东方晚晴、阴阳道主见了,也不由暗自称许。 应元道尊所用的,明显是空间神通。 这一类空间扭曲、凹陷、破碎、等诸多形变的神通法门,一旦加之于身, 其实威力极强。但此等法门在实战之往往更多的用于防御、辅助以及遁走,甚少用作主攻。 因为此法威力虽强, 运转速度未免稍嫌缓慢。 而应元道尊这一手却达到了神出鬼没的境地,纵然绝对速度依旧不及光影气剑,但是其幽微诡秘,却能给敌手带来极大的压力。 单单是这一手,就不得不教人打起十成精神应对。 此招一出,足以验证眼前这位“左一”的成色。 岂知左一的应对之法,却更是大大出乎东方晚晴、阴阳道主、须贤道尊的意料——却见他立身不动,只把双臂一震!放眼望去,似乎有极精微的星星点点环绕其身;但仔细再看,又似乎一无所有。 这分明是精气荡漾,以肉身硬接的手段! 那些呈现为“空间扭曲之象”的小蛇,近身之后传来哔哔剥剥一阵脆响。只是数息之后,左一身上便蒙上了一层幽森惨淡之意。也不知建功于否。 又过数息, 那幽森之意连结完整,似乎左一已然被封印进空间废墟之内, 成为一座“冰晶”。 应元道尊却并无一举成功的喜悦, 目光游离,在这“冰晶”之上上下浮动。 左一蓦然双掌陡然一合, 哈哈一笑。 环身冰晶,及周身晦涩之气,一扫而空。 只听左一言道:“应元道友当知,我以肉身硬接你的空间神通,并非为了炫耀。你我之间,胜负已分。” 应元道尊面色阴沉,却并未反驳。 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心中略一思量,已明其义。 方才那道空间法门,的确当是应元道尊压箱底的手段;但这手段应当是连续的,而非仅仅是这一式。 因为应元所施展的神通,虽然威力上较之寻常法门大大胜过,但是运转之际终究在灵动上未臻登峰造极。所以以这一式的强横威力牵制了敌人之后,其后必然有源源不断的后手。 而左一并不进退、躲避、拆招,只以本身之强韧硬接。那就等于告诉应元道尊,已然将你的手法从源头上斩断。 应元道尊目光一转,望了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一眼。 九宗诸真,也各自有神色交流。 看来是非出手不可。 这并非是声援应元道尊;在九宗之畔, 洲界大阵外的方寸之地,多出一家道境大能立下的宗门,无论如何是不能忍受的。 东方晚晴暗暗思忖。 若是自己独立挑战,只怕就要用到那一手段。 阴阳道主忽然出声道:“某避世已久,虽是心中无所挂碍,其实亦是紫薇大世界中人物皆在我映照之中,无甚新奇故也。左一道友的横空出世,却令本人有见猎心喜之意。” 左一微微一笑,道:“阴阳道主挑战,甚是荣幸。巫道占北极天,阴阳道占东极天,本人若要占据这南极天,和二家成鼎足之势,势必有人不服。其实无论阴阳道主有无兴趣,左某都是要挑战当世的二位巨擘的。” 东方晚晴心头一松。 阴阳道主论功行之精密较自己略逊;但规模之雄厚、底蕴之丰富、手段之奇诡,乃至见闻之广博,都在自己之上。由他先出手挑战,那是再合适不过。当即神意传音,表示谢意。 阴阳道主气息一凝,仿佛画影渐渐真实,淡然道:“请吧。” 竟是让左一先出手。 左一却忽然摇头,话锋一转道:“左某虽极愿与阴阳道主交手,但此时却是未得其时,未得其法。” 阴阳道主神色不变,静言道:“一对一的挑战道友若不肯接,我等也只有合力将你驱逐。这可怨不得旁人。” 左一轻轻一笑,似乎夷然不惧。 身形一闪,已然藏在了“阴阳洞天”之内。 但是其形依旧可见,其声依然可闻。 浩浩荡荡的声音自阴阳洞天之中透出:“不知这一道手段,能入诸位之法眼否?” 谷鏫 “此法,名为周身入境!” 旋即可见,左一身躯一凝,星芒踊跃,若有如无。 赫然是方才对付应元道尊的不坏定身精义之法门。 但是和方才施展之法门不同的是,左一似乎不是“真身”施展此法,而是身躯和那阴阳洞天连成一道,一同施展了此法! 他的道术,似乎和“阴阳洞天”极为契合。此时法相一展,仿佛身披一件异甲,那阴阳洞天的门户也随之关闭。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事先所拟定了几种针对他那“不坏之身”的法门,顿时无用! 这委实是紫薇大世界道境大能中,前所未见的奇法。 虽然左一在此境之下也难以反击,但是哪怕是以众击寡也不能奈他何,这却是确定无疑的。 除非拿出前回对付妖族圣祖下界的态度,取来各宗镇宗之宝来轰。但眼前局面似乎又尚未发展到那一步。 诸真各自省悟。 其实左一看上的地界,分明就是这三生阴阳洞天的另一个入口。至于挪转来的阴阳洞天,连结魔道用途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相当于左一的护身大阵。 左一身在阴阳洞天之内,忽然道:“诸位请看。” 旋可见原先浮现于阴阳动洞天墙壁之上的一道图案,忽然放大,示现于外—— 一个巨大的人物法相,独立于天地之间。 这人自然是左一了。 “左一”法相此时异常威严,却见他右手高举,声音响彻万里:“本人立地荒海,建宗‘中极’,立意执二用中,不趋于极之意。天下修道人,不入圣教隐宗;不入巫道、阴阳道;不入九宗、魔宗、各家妖族道传,可入我门。” 应元道尊面色陡变。 圣教阴阳洞天中的镜像传递是互通的,如今这座阴阳洞天虽被抢走,但是其中镜转之力却并未被破坏。被这左一借此开谕说法,遍传一界,着实是莫大的讽刺。 左一一步自阴阳洞天之中遁出,笑道:“诸位放宽心。方才景象,只是演示而已。” 须贤道尊沉吟道:“道友之意是……” 左一泰然道:“本人意欲在荒海立下道传,有别于紫薇大世界中既有之门户。我知诸位势必不服,到时候隔天便来骚扰,反不为美。而本人若执意不去,以‘周身入境’之法坐关于阴阳洞天之中,诸位也奈何不得我。” “与其这般互相膈应不便,不如痛快一些,立下一道章程。” “以三年为限,紫薇大世界中无论哪一家势力的同道,皆可上门挑战,左某无一推拒。但是三年之后,若是无人取胜,那么这荒海便是本人之道场,诸位不许以任何手段干涉,亦不得干涉紫薇大世界中的修道人信奉、投奔本人所立的‘中极门’。未知诸位意下如何?” 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人,闻言神色一动。 若是换作数百年、千余年之前,左一之言,未见得有甚说服力。因为区区三年之期,能响应赶来的未必能有几人,甚至消息也未必能够及远。但如今圣教、隐宗、阴阳道和诸妖族的各类传送阵连结一体,只要有心,三年之内,足够紫薇大世界中身处任意位置的大神通者赶来挑战。 三年为期,实有一人敌一界的雄心。 形势如此,似乎也不得不接。 …… 其实此时此刻,尚有一人,在关注着此间发生的一举一动。 那就是荒海之下,结界法阵之内,尝试以“新法”破境的归无咎真身。 此时,归无咎这道分身,三丈多高,清微气机不住的闪烁,哪怕是道境大能望见,也不敢一语道断这是“雾相”还是“实相”。 旁人的破境,都是神不外驰的入定状态;而归无咎,却似乎是个独特的“隐居之人”,竟能忽左忽右,随意散步;时而目光遥望远方。早在三十年前,归无咎确认对己身气机变化掌握到天衣无缝之境后,便能自由行动。 他正关注着“三生阴阳洞天出口”的一举一动。 荒海异常广袤,以归无咎修持的位置,距离那处甚是遥远,归无咎断然无法直接以目力察之。只是那阴阳洞天出口在归无咎心目中也是极为重要的所在,是以归无咎早已布置了手段——谨慎封藏的“空蕴念剑”神通实体,附着在草木游鱼之上。 心意感通,自然能知。 此时距离他破境出关,也恰好是三年。 因为毕竟相距甚远的缘故,心剑感应虽灵,终究不如近距离直接观察。所以归无咎也断不明“左一”的根脚。 只是有一件事归无咎是异常确信的——第一次自末拿本洲回返之后,自己神识中存在的“紫薇大世界图卷”,势必无比精确。在其指引之下,他果然是将剩余最后的“隐世宗门”都揪了出来。 没有遗漏。 所以这位“左一”,定然不是什么深藏不出的人物。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首战之人 开示法门 阴阳道主虽曾与越衡宗有过一场擦肩而过的机缘,最终收了秦梦霖为徒,但是却从未来到越衡做客过。 今日却是头一回。 并且此番“做客”不是虚应故事,而是和东方晚晴坐镇越衡,经营基于“内外结界”的探查手段,迄今已有半月之久。 阴阳道主乃是眼光长远之人, 自然识得这是一场“阳谋”之局——这位“左一”,是要用这三年时间,渐次立威而成大势。但是他既然有以一敌天下的气魄,别人也不得不接。 这不止是越衡等诸宗之事,如果真的形成了三生阴阳洞天“鼎足而三”的局面,他或八祭大巫定是要和此人做过一场。 不过时间既然宽限了, 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也就不急着抢先下场——很明显,圣教于此事要比越衡宗急切得多,不愁无人迎战。既如此, 借助越衡宗地利之便,收取演算种子,推演神通优劣,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也是应有之义。 越衡宗内外结界,被附加了“收摄因果”之力后,所归拢承载的对象,不是别物,正是《通灵显化真形图》本体。 此时这越衡至宝被挪转至真传道场之内,除了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之外,四宗真君,也时常上前观摩,自觉对于功行增进大有裨益。 譬如现在, 诸宗真君七八人,包括幽寰宗掌门薛见迟在内, 便在此观望。 《通灵显化真形图》映照景物,纤微毕至。 清楚可以望见,此时那“左一”端然安坐在阴阳洞天之内。 同时,《通灵显化真形图》之下,似乎有细雨淅沥,将图中映照的人物形象,拆分成无数个单色的小水滴,然后汇入一方阵图之内。这才是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合作施展的手段。 但如此汇聚了许久,那阵图之上也不过是极淡薄的一个小点而已。 如无形势相激、二人争斗,单单凭借观察人物照影来积蓄演算种子,效率自然不高。 不知过了多久。 东方晚晴一抬头。 似乎心意有感,诸位真君同时定睛一望,然后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差异——第一个上门挑战的人,竟然是他? “通灵显化真形图”中所浮现,赫然是辰阳剑山天尊诸永宸。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并不意外。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对于“独立”、“唯我”之说,辰阳剑山要比越衡诸宗更加敏感,管控也更加严格。对于辰阳剑山来说,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左一”, 极有可能就是这股风气的发源滥觞之人。 如此一来,自然值得一探究竟。 若诸永宸真的能毫无保留的和左一斗上一场,那这可是绝大的收获。 …… 诸永宸遁光一凝,也不发声,似乎实在仔细观望。 不过“左一”却并未托大,只是三息之后,身影倏然一荡,便逸出了阴阳洞天之外。 略一打量来人,左一似有玩味之意的言道:“若是半月前和应元道友那三招两式不算的话,诸永宸道友是第一个与某交手之人。第一个下场的,竟然是看似局外人的辰阳剑山诸永宸道友,只怕要出乎绝大多数人意料之外。” 诸永宸似并无意和左一攀谈。 他右手食中二指轻轻向上一抬,已是动用了手段。 同样是一个水晶球的形状,远近内外的云气,飞速聚拢,钻入这晶球之内;然后浮现出一个人影,正是面前的“左一”。 然后,这水晶球快速转动起来。 刚刚形成的人影,也变得朦胧不定,似乎被绞碎,打散。 如果说这是一种攻伐神通,那么准备工作也未免过长了些;但左一却是出人意料的配合,徒然负手而立,也不阻挡。 不知转动了多久,诸永宸二指轻轻一划。 这“水晶球”剖成两半。 同时,远近数万里内,风云突变。似乎天穹之上,忽然形成一柄长及三千里的巨大“兵刃”,当头劈了下来! 此剑一落,便是寂灭。 如此道境大能的全力出手,寻常的照影法阵一类早已破灭,或者是呈现混沌一片。而此时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却照单全收,没有一丝一毫之失真。 诸位真君见之,亦不免怀疑“左一”是否托大了。 这是顶尖的金丹、元婴境修士亦明白的道理——“势”也是神通威力的一部分;许多神通,以“蓄势”为代价,获得超过自身能为的威力,哪怕你自信在对手之上,遇到此类手段,亦必须半渡而击。 此时,“左一”双臂一分、一合。 身躯一振! 赫然与迎战应元道尊时相同,是以肉身硬接! 巨剑落下的一瞬间,左一便似深陷于一方极幽深的“黑洞”之中。 这“黑洞”自是空间破碎的痕迹无疑了。 谷災 此象聚集的速度如此之快,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标尺,说明诸永宸这一式的威力,在昨日应元道尊之上。 但三五息之后,“左一”身躯一震,一拳将黑洞击破,从容走了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 诸永宸双眼一眯,道:“你知道我的来意?” 左一笑道:“其实不必劳烦‘心剑’法门推演。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准确的说,若是有可能,我未尝不想将这悬念保持到最后——对于神秘的东西,多保持三分敬畏,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既然选择了最便捷的这条路,身份自然就会凸显出来。” 这个“来”字话音一落,天象忽变。 方才诸永宸施展神通时的“蓄势”手段,是积蓄云气于指掌之间;此时左一的动作,同样也是掌控天上云气,只是呈现的方式有所不同。 云气连结飘浮,快速形成一个个字迹,高至三百丈而有余—— 《唯-我-大-乘-经》。 一字一句,相继浮现。 诸永宸心神,亦随之吸引。 圆满之上的潜质,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口气突破至道境…… 圆满境界的潜力,能够一举突破至近道之境…… 无限接近圆满境界者,只要有金丹境的修为,也能能够一口气突破至近道门槛处,只需在“破境”的最后一关前,多多精炼揣摩。 青天浮云,凝成一部经典,其气象伟岸异常。 诸永宸看到最后,这《唯我大乘经》尚余最后一转,但经文却已不再呈现。 左一淡然笑道:“普天之下,凡认同中极门宗旨者,皆能得完整的《唯我大乘经》。其有意者,万勿迟疑。” 声音极隆,震动天外。 诸永宸目光一凝。 这《唯我大乘经》极像是天外大能的布局。 但如此一来,眼前这位“左一”的身份也就被缩小到一个极小的范围——一口气成就道境,极有可能是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申屠龙树中的一个;哪怕他此时并不承认,只消在各大势力一一探查,不难得到最终的答案。 诸永宸此行的目的,正是以“心剑”之法获取推演之由,其实用意和东方晚晴、阴阳道主接近,只是他行事策略,直来直去。 以这位“左一”不弱于他的道行,纵然诸永宸的“心剑”高明,也不过能够推演出几条线索而已,远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 没想到对方竟几乎相当于直言相告了。 诸永宸缓缓道:“你到底是哪一位?” “左一”笑道:“距离最终答案如此接近,又何必性急?” 诸永宸念头微动,道:“以某之见,以你今日道行,的确是隐匿身份,搅动风云,最能撼动人心。将真实根脚道明,威慑力至少损失大半。而你依旧选择如此做,答案唯有一条——那就是你料准了这《唯我大乘经》对于许多人,会有极大的吸引力。” “势力云集,亦会大大加快。” 左一坦然颔首,道:“正是如此。” 诸永宸念头浮动。 此法对于资质根基愈足之人,吸引力便愈足;对于庸碌大众辈,反而用途不大。 另外数位圆满之上;圆满境中玉娇龙、祖高岑、林弋…… 今日所得讯息,极为重要。诸永宸计议已定,当及时回返,与剑主季苍生商议应对之法。于是淡然道:“告辞了。” 身形一转,便欲离去。 左一忽道:“诸永宸道友那一剑,虽为心剑试探法门。但其实以杀伐之意为激荡之引,其实威力和你真正的杀招相差无几。” “对不对?” 诸永宸身躯一凝,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之中现出一丝锐利。 左一微笑道:“你如此离去,只恐堕了辰阳剑山威名。” 诸永宸肃然道:“你以肉身硬接我一剑,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其实诸永宸心中,亦暗自惊讶于左一的防御力之强,原想故作不知蒙混过去。 只是的确没有想到,他真的是存着令自己骑虎难下的心思。 左一淡然自若道:“你也来试探,我也来试探,试探完了便走,哪里有这般好事?诸永宸道友想要的答案,本人已然告知,足见诚意。既然如此,道友是否也要表示一番诚意?我说了……今日,是第一战!” 诸永宸身躯之中,似乎传来“叮”的一声清响。 静默数息,只听诸永宸道:“如此也好。”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求法之意 约战之期 夜半之时,一座草庐之下,二人相对而坐。 这二人间隔约莫百余丈,面上红光隐隐,相互之间却有墨色气机缓缓升腾缭绕,窜高伏低, 以各自丹田为归宿,反复循环,周而复始。 二人赫然是魔道拈花宗二大圣子丰渊、明治。 正在此时,一声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二位再如何彻夜苦修,可超得过申屠龙树么?” 丰渊、明治同时睁开双目,一脸不善的看着前方。 两个不速之客,一个身着墨袍,俊美相貌在黑夜之中说不出的妖冶;另一个却是一身白袍, 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背负双手,双目垂帘。 墨天青与林弋。 林弋自寄身魔宗修行,一向都是深居浅出,与魔道诸位嫡传圣子保持距离。不意今日夜半之时,竟会与墨天青同行。 但丰渊、明治二人却无暇追究林弋的来意。 听了墨天青颇有些刻薄的话,丰渊、明治不忿之余,最终却是面露黯然之色。 当年申屠龙树骤然发难,和墨天青、丰渊、明治三人邀战于落泉宗。 以一敌三,激战三日三夜,最终却是申屠龙树惊险获胜。 这百余年来,他借此威势,功行境界愈发到了深不可测的境地。 大势顺逆,极为重要。如今申屠龙树乘势而得时,纵然未必日日苦修, 其进益速度也不容小觑。丰渊、明治心中不得不承认:哪怕这百余年来自己精修如此, 和申屠龙树之间的差距,极有可能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在扩大。 丰渊缓缓道:“你所为何来?” 墨天青摇了摇头, 道:“二位还真是苦修到了不问世事的地步。如今紫薇大世界中晴天霹雳、四大魔宗人人津津乐道的事,二位竟未与闻。” 言毕,墨天青指尖溢出一点鲜血。随即伸手一弹,将其点破。 血光一化,浮现出一道奇特画面。 赫然是两人对峙的景象。 不必细观二人面目,仅仅是那一界浮沉、随时倾覆的气势,便知是两位道境大能交手。 丰渊、明治定睛一望,其中一位赫然是出自九宗实力第一的辰阳剑山天尊诸永宸;另一人却并不识得。 二人之心神,立刻就沉浸进去。 二人相顾交谈,试探出手; 《唯我大乘经》现世; 然后,便是真正的过招…… 诸永宸号称是辰阳剑山“心剑”一脉,其战法果然别出心裁,为丰渊、明治既往知见所不能及。 却见他伸手向空中点去,并未显露出剑道实相,又或者其余天翻地覆的法门;只是这方天地,似乎无形之间被人“拂拭”了一回,令人生出耳目一新之感。 虽然看不明白是何道理, 但丰渊二人却无端有一种直觉——道境以下,哪怕是修为较低的道境存在, 经历了这“空间一新”的变化之后, 势必尸骨无存,或者神识永寂。 据说辰阳剑山之剑道最称大宗,作为道境大能,诸永宸自然掌握不止一种杀手锏神通;但他似乎料准了对方精擅体修一道,所以只是将这一招无限重复、无限叠加。 指尖轻点,这方天地,似乎被“更新”了无数次,生灭了无数次…… 而那位名为“左一”的道境存在,却是毫无规则的挥拳猛击;而且他出招频率又要较诸永宸快上数十倍。 他的拳力,不是在攻击诸永宸本身;亦不是对于这方空间的破坏。 甚至于,左一的拳,与其说是在“攻击”,不如说是在“追寻”。他要打破的,是“新”与“旧”之间的壁障,回到过去,追寻自己的本心。 只要能够做到一以贯之、心意不坏,诸永宸的攻击即宣告无效,而且积蓄得愈来愈厚的时空扭曲之力,对于诸永宸而言也是风险极大的反噬。 五百剑时,左一渐渐显露颓势。 八百剑时,左一三十六拳连出,才能勉勉强强打穿新旧时序,维持神意清明。 九百九十九剑时,左一目光中已尽是混沌,诸永宸自忖已是胜券在握,这是决胜的最后一剑! 一剑之下,左一果然气机归寂。 但就在诸永宸转身回返之时,已然化作透明冰雕的左一,忽然身躯一振,双臂一张,法力恢复到最圆满的状态! 他的反击之力,连同九百九十九道空间扭曲,融汇成人力不能抵挡的伟力,向着诸永宸吞噬过去。 此时此刻,方圆数十万里之内的空间扭曲已然到了极限,诸永宸纵然是想要动用破境而去的法门,亦属难能。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空中莫名浮现出一只八角形的奇物,光华一罩,将诸永宸牵引进去。 谷镗 但是这一战,胜负已分。 出神许久,明治忽然言道:“以这两人的交手规模,任何观镜照影之法皆是无用。这影像是如何留下来的?” 墨天青淡淡一笑,道:“那座阴阳洞天的另一个出口,正是落泉宗东南分舵。这阴阳洞天虽然貌似是左一的道场,但是只要不是道境修为,其余人借用此洞天往返穿渡,他却并不阻止。” “这是本门修士,在阴阳洞天之中照下的景象。其实这左一,未必没有借助我等之手,宣扬其名的意思。” 阴阳洞天的中段,可以遥遥看见门户外出口的位置,着实有些奇妙。因为此地看上去和门户之外不过数十丈之遥,甚至更近,一切景象悉能见得;但真实距离依旧遥远到不可思议,已然脱离了道境大能法力笼罩之困扰。 丰渊默然良久,才道:“这左一……是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中的哪一位?看来多半是席乐荣。” 墨天青连连摇头,道:“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这《唯我大乘经》之法,窃取天时争天命,二位其有意呼?” 丰渊闻言一怔,明显有些意动,但旋即摇了摇头,道:“有意又如何?申屠龙树欲取全璧,当年一战之后立下契约,无论定世真传之争鹿死谁手,只要胜负落定,吾等皆需服膺其命。” 墨天青淡淡一笑,道:“莫要忘了,这份契约,是我等以拈花宗、落泉宗圣子的身份签下的。” 明治一惊,道:“你……” 墨天青道:“莫非二位舍不得么?” 林弋一直都是在闭目养神,仿佛今日之事与他无关。此时忽然张口言道:“九宗诸位嫡传,成就近道速度甚快。入那秘境之后,五百年可成。时光飞逝,如今已是一百余年过去。” “若是你我走出这一步,近道修为数十载可成,反而领先其三百余载。” “三百余载天时,能够做些什么呢?” 丰渊、明治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不定。 明治缓缓道:“欲得《唯我大乘经》,须入那什么中极门。我等本是魔道修士……” 墨天青打断道:“那又如何?二位只是放弃了各自门下圣子之位,又未脱离魔门。至于身兼二家,更不在话下。” 嘴角一动,墨天青才不紧不慢的道:“不见大魔尊选中的‘定世真传’,还是一家隐宗的掌门?并不见有甚关碍。” 丰渊、明治目光一对,渐渐转为锐利。 十余息后,丰渊终于道:“非如此,不足以一争。墨兄,请……你……” 丰渊计较一定,心中雄心复振,本已迫不及待的要离去。 却见墨天青却是大袖一展,洒然坐了下来。 明治亦是怔然道:“你这是何意?” 墨天青连连摇头,叹息道:“看来二位还真的是闭关日久,山中无日月。我等纵然是要走,也是过了今日之后,看完这场好戏再走。二位莫非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出言的同时,墨天青大袖一举,已然取出一枚四四方方的小镜。 那铜镜不过巴掌大小,但在墨天青法力注入之下,竟是化作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结界;当中气机一动,显化成一座极荒芜的山头。 丰渊面色一变,立刻想了起来。 当年申屠龙树击败自己三人之后,又苦心经营二十年,终于大势蓄成,亲赴隐宗向黄希音发起挑战。 当是约定的时辰,正是百年后。 竟然是今日? …… 申屠龙树立在山巅处,负手而立。 此山极为荒凉,一望便知远近数千里没有半个活人。对于在四大魔宗身负主场之利的申屠龙树而言,选择此地作为决战地,似乎并不明智。 他衣袖垂下,发丝却是迎风飘扬,一动一静,显得古怪和诡秘。 约莫过了一刻钟,申屠龙树忽然言道:“黄道友。” 黑夜之中,清风一拂,蓦然多出一个人影来,双眸灵动幽深,微微侧首,打量着申屠龙树。 黄希音身着一件异常罕见的浅蓝色短袄,仔细打量了申屠龙树两眼,才道:“你并未晋入真流之境……但是却是信心甚足的模样。这倒是令人琢磨不透。能否告知我,申屠道友你的信心源自何处?” 申屠龙树沉默一阵,才道:“人心。” 黄希音微微一笑。 四大魔宗之内,申屠龙树的根基,自然远远较自己为厚。但是功行到了他们的层次,所谓人心向背、鼓噪呐喊一类,对于实战胜负可是完全无用的。 黄希音并不认为申屠龙树说了一句废话。 申屠龙树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道:“请。”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传之辨 万识归心 黄希音却没有立刻出手的意思,仔细盯着申屠龙树看了一眼,忽然笑道:“申屠道友似乎太过认真了。” “这只是一场切磋而已。” 申屠龙树眸中闪过一丝讶色,道:“切磋?” “难道黄道友不认为,这不是魔道内部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战么?” 黄希音连连摇头, 道:“申屠道友是否过于看轻自己了?你在魔道中经营甚深,又是纪元以降、魔道迄今以来唯一一位‘圆满之上’人物。百年前以一敌三,将墨天青、丰渊、明治击败,更是将自己声望推向顶点。” “而在下可不曾在四大魔宗中的任意一家待过哪怕一日——原本今日是个机会;只是申屠道友偏偏在决战之地安排在宗门之外的荒郊野岭。” “纵然我取胜了,难道四大魔宗,列位天师、长老;千万门下弟子, 便能对我言听计从, 听我号令?” 申屠龙树微微一怔,道:“契约已定, 纵然一时不谐,用不了多久,自能如臂使指。你是怕我返回掣肘么?” 黄希音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可是申屠道友分明将四大魔宗经营的甚好,我又何必多事呢?” “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申屠龙树双目一凝,思索良久。 足足半刻钟之后,申屠龙树一摇头,道:“我说黄道友为何净给我戴高帽子。其实你的话,是一正一反。你刚刚只说了正面的道理,没有说反面的道理。” “你真正想说的是——” “你的‘定世真传’之位,同样谁也抢不走。哪怕本人能够将你击败,亦不能抢走——正如黄道友你抢不走本人在四魔宗之内的声望势力一样。是不是?” 黄希音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申屠道友不愧是当今第一流人物中极有慧心之人。” 申屠龙树皱眉道:“只是魔道的‘定世真传’自然有领袖群伦的义务;大魔尊亦有法旨,‘谨慎奉行’。依黄道友之意, 将这一身份和魔道中声望最隆、最得人心之人分成两截, 只怕并不合理。” 黄希音似乎有些出神,等候一阵才摇头道:“何谓‘定世’?若紧紧是团结四宗、聚拢人心物力以应天时,使魔门历劫从容甚至有所振兴, 似乎还当不得‘定世’二字。” “其实依我心性, 对于这‘定世真传’并不感兴趣。若是有可能,让于申屠道友你也未尝不可。只是近二百年来,我心中体悟渐深,这一位置,非我不可。” 申屠龙树思索黄希音此言之用意。 黄希音微笑道:“申屠道友未能想通这一点,是因为我冥冥中得了大神通者指引,又有因果相连。却并非你道心慧识不如我。” “你知道的,这二百年来,我在隐宗的地位,不下于申屠道友之于魔宗。” 申屠龙树面容一肃,道:“我知道的。” 归无咎初赴隐宗之时,黄希音尚且年幼。在较长时间内,她都是隐藏在归无咎的光芒和羽翼之下。 但是待得她修为大增,尤其是步入元婴境、末次清浊玄象之争力挫御孤乘之后,这一二百年来,黄希音在隐宗的地位异军突起,不但超越了荀申、陆乘文等人,甚至在某个角度上说, 还要在其师归无咎之上。 这其中的奥秘在于, 归无咎的真实身份, 是越衡宗弟子。 所谓“隐宗弟子”的身份,可以说是一场缘法,一场游戏,却当不得真。论双方关系之究竟,其实是“友盟”二字。 而黄希音则不同。 她自幼入道,由归无咎采撷法术加以教导,严格来说无门无户;在宗门层次获得的第一个身份,就是“半始宗掌门”。此为第一义。 非常之世六位明澈真流的圆满之上中的一位,结缘隐宗。 这份大因果,难以斩断。 未来纵然黄希音破境飞升而去,对隐宗的影响之深,留下的机缘之后,必将超乎想象。 可是…… 这和魔道的定世真传有什么关系? 申屠龙树忽然一怔,脑海中似有电光一闪。 黄希音一笑,声音清脆:“偶然间心有所动,提笔涂鸦的一点小玩意,不知还能入得了申屠道友法眼否?” 言毕,掌心已浮现出一道明黄色的锦绣书卷。 谷剔 申屠龙树接过,张开一望。 其中文字,不过千余字。却是从隐宗——或者说本土道传的法门入手,渐渐深入,纵论天下道术。最终归旨于法无定品、魔道同源的道理。纵然以申屠龙树的精湛修为和道心智慧,亦说不出其中哪一句是诡辩之辞。 只觉其法理顺遂,回环规整,精湛透彻令人钦服。 申屠龙树陷入沉思之中。 “定世真传”不是服务于四大魔宗内部,而是立足于整个紫薇大世界…… 魔道虽然生命力极强,极擅长流布侵染;但凡事物极必反,其与其余道传之间又有着一种独特的斥力,令其难以独占鳌头。 其实圣教显道道尊的立业之根基,就是某一位大魔尊曾经布下的“伏笔”。但是这“伏笔”孵化、成熟直至发动之后,迎来的却是“神道”和“魔道”的分化。效用虽然显赫,但并未达到最佳的效果。 黄希音若是晋升道境,成为隐宗领袖。以他的身份宣扬此论,效用潜力简直难以估量。极有可能胜过魔尊亲自布置的“伏笔。” 黄希音双目一眨,忽然道:“我黄希音,魔道的‘定世真传’。注定是给魔道带来变革的关键人物。听命于我,内外呼应,就是申屠道友你的使命。” 说出这句话时,黄希音的目光变得明亮。 一阵清风吹来。荒野之中仅存的树木、小草也随之轻轻摇曳,生机焕发;天空似乎被一层雾气洗过,变得异常光洁。 修行精湛之人,气机法力神意运使圆全,往往会呈现出玄妙外象。 而此时这方天地,没有一丝一毫法力的流动。但是其自然本真,却莫名令人心中涌现出一个“妙”字。 而黄希音自己,她的面容虽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但出言之时气质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其人威严独立,似乎穿越时空而来,是天上大魔尊法身降临。 申屠龙树面色一动,旋即缓缓点头,似乎对黄希音的这句话极为认同。 黄希音双眼一眯,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但就在此时,这方天地的“玄妙”意象忽然被破坏。 原来,是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一道道幽影,身形极为淡薄,淡薄到了只有黄希音能够看得清楚,哪怕是圆满境界者也只能模模糊糊把握住一个轮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不紧不慢地朝着申屠龙树涌来。 那幽影的面容,正是“申屠龙树”。 无数个申屠龙树,似乎被真正的申屠龙树所牵引,缓缓投入其中,与本身相合。 渐渐地,申屠龙树的目光,恢复清明锐利,对黄希音颔首一笑。 黄希音并未掩饰惊讶之意,托腮道:“不愧是四大魔宗有史以来最杰出的人物。” “这就是……你所谓的‘人心’。” 申屠龙树道:“我是占了同门切磋之便。若真是生死交手,此法的使用次数终究有限。” 申屠龙树斗胜了墨天青等三人之后,便着手和黄希音的这一战。 较短的时间内凭自身能力晋入真流,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申屠龙树仔细盘算,自己的优势何在。思来想去,无非是他与黄希音出身不同,服膺者众,四宗弟子人心顺逆。 但是到了他们这等层次的交手,低境界弟子加油助威,并无一丝用处。如何将自己的优势显化与斗法之上,才是他面临的难题。尤其是黄希音善能易人心性的魔道真剑,纵然在真流大道中也是极难缠的法门。 二十年后,申屠龙树有了答案。 他每隔七日,便在魔宗诸弟子之间开坛设法,讲解自创心经《般若龙树经》。信奉此经者,依自身识念智慧所限,却能自然而然的勾勒出一个“申屠龙树”的形象,滋养孕育。 申屠龙树的“心经本念”和魔道诸弟子观想的形象,虽有差别,但是这差别却在一个限度之内,以极玄妙的“般若心”加以维系。一旦申屠龙树“心经本念”发生了不正常的变化,千万魔宗弟子的“观想念”便会自动汇聚过来,填充修缮,将申屠龙树的“本念”修正至异变之前的状态。 相隔真流天堑,能够打成一招平手,在紫薇大世界中亦是极罕见的壮举,不亚于迄今发生的任何一场下克上对局。 当然,诚如申屠龙树所言,这是因为同为魔门内争,黄希音没有动用最凶狠的手段。 以黄希音的境界,自可将出手目标落在那些莫名投来的“观想念”中,将其全数杀灭,来多少便杀多少。若是这般,申屠龙树这一法门也只能坚持一时,不得长久。 但如此一来,“观想念”所属的魔道弟子悟性慧心,势必受伤。 黄希音罕见的露出一个异常认真的神色,道:“你得到了我的认可。”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灯慧识 临去之赠 丰渊、明治、墨天青、林弋四人,通过墨天青所持之宝,观察黄希音和申屠龙树之间的斗法。 看到申屠龙树接下了黄希音那一式“万象心剑”,四人都是大为动容。 平心而论,虽然墨天青三人不服申屠龙树已久,且百余年前更是联手败在申屠龙树手上, 锐气为之一挫;但若要他三人必须在黄希音或申屠龙树之间选择一人奉为魔门之主,那三人都只会选择申屠龙树,而非黄希音。 其中绝大部分原因,可以归于对于黄希音魔道心剑神通的忌惮——在己身也浑无所觉的情况下成为对方的傀儡,无异于梦魇。此时见到申屠龙树接下这一式,三人竟莫名有心中一松的感觉。 丰渊轻轻“噫”了一声。 原来,黄希音和申屠龙树以一番议论入手,三人都已猜到这一场比试或是雷声大、雨点小,以“点到即止”的形式收尾。 申屠龙树接下一式“万象心剑”,也足以自傲了。 但是铜镜之中的景象,却并非如此—— 二人忽然又开始了激烈的交手,光影幻变,目不暇接! 望了数十息,明治不由有些困惑,望着墨天青道:“申屠龙树这是什么神通路数?” 透过铜镜清楚可以望见,申屠龙树身躯凝立不动,但四周方圆三十里内,却是不住的浮现出分身,由一至二,由二至三,不一会便成了六道。 六个“申屠龙树”,所施展的神通各不相同。有的擅长精神,有的擅长演化, 有的擅长混凝水象,有的擅长云气侵蚀一类神通。一眼望去, 大约能辨明, 六人之间形成的配合,极为精妙。 那许多“申屠龙树”的神通一齐施展,扬长避短,每有奇思。 纵然对手是黄希音,亦不得不小心应对。 但是这“申屠龙树”的分身,却有一个极大的问题——因为每一个分身所使用的神通过于单一的缘故,所以其实每一人都是有破绽的。只要黄希音腾出手来,将其杀灭,似乎不难。 一开始丰渊、明治还道是自己道行毕竟较之申屠龙树差了数筹,所以自己所见之破绽未必是真,甚至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也不一定。但是仔细观看了一阵,黄希音的破袭之法,竟和自己的判断大差不差。 扎眼功夫,就有一个“申屠龙树”被杀灭了。 但此“幻身”一灭,申屠龙树却是又制造出一个分身,加以补足。 令人称奇的是,这一道新创制的分身,所施展的神通道术和先前的六个都大为不同。 又斗了十息。 申屠龙树被黄希音杀灭了三百个分身;但他在这十息之间所新凝成的分身,却有三百零一个。故而战场上的“申屠龙树”, 已然达到七个之多。 又过十息, “申屠龙树”, 又多了一个,变成八人。 但在丰渊、明治二人看来,这不过是徒然浪费法力而已。 因为黄希音击破一道分身,是依道术正理,攻其破绽,并不需要损耗多少法力;而申屠龙树凝塑一个完整分身之形,消耗必然不少。 不可思议的是,申屠龙树似乎并不像落于下风的模样。 丰渊看来看去,终觉难以索解。 便道:“墨兄你与申屠龙树相交最深,不知是否明白这是什么手段?” 此问一出,却并未等到墨天青的回答。 心念一动,才想起方才明治发问,他似乎也没有理睬。 抬头一望,和墨天青四目一对,才发觉此刻的墨天青面色微微发青,眉头似蹙非蹙,显是神态异。 墨天青长舒一口气,沉沉道:“这一道法诀,还真教他给炼成了。我真是没有想到。” “二位或许不知。此时此刻的申屠师兄,其实是优势。” 丰渊、明治、林弋三人,闻言都极动容。 墨天青幽幽道:“自一界两分,三十六子一分为二正面碰撞。归无咎那一边的人物都是一飞冲天,连连得势;而押注对家的这一边,就差强人意了。唯独这位申屠师兄,逆势而起,突飞猛进。” “先前还道自圆满境界一举突破,赶上席乐荣、李云龙等人就是他的极限。没有想到,他再接再厉,又立下一门道术大宗。” 丰渊皱眉道:“敢问到底是何法?” 墨天青道:“心灯慧识。” 此法是大魔尊传谕下界供奉封藏,但魔宗修士从未有人炼成的三门神通之一。唯有亲身参悟,否则绝大多数魔宗修士皆未知其名,宛若一件遗忘之物;就连丰渊、明治也不例外。 墨天青曾有参悟此法之意,但是一望之下,审时度势,却最终放弃了。 申屠龙树对墨天青提起,言道要参悟此法时,墨天青口中虽然附和,但心里其实大大的不以为然。 在墨天青看来,这“心灯慧识”之法,可谓是天地间最吃力不讨好的神通法门。 其余所有的神通道术,都是讲究严密无比,不漏丝毫破绽。而这“心灯慧识”之法所凝练出的分身,哪怕功行明显教你低出一筹之人,亦能看出此法之破绽,从而以最有效、最正确的手法,将你的分身击破。 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所得的收益却极为微小。 “心灯慧识”之法所凝练出的分身,起手数量是六个。 谷薎 但正如眼前所见,每一个分身其擅长的法门各自不同;其可能的总数类别,是三千个。 再有,这分身出现的方位,并非一意锁定于申屠龙树身畔,而是环绕其身的三千个可能的方位之一。 第三,每一个分身,其实力强弱也有微妙差别,上下共有三千等。 以上三项,暗合魔门经典中“三千大千世界”的譬喻。 最令人称绝的是,出现的分身是三千分身中的哪一个,三千方位的哪一个,三千等第的哪一个,并不受施法之人控制,而是完全随机的。在六道分身呈现出来之时,这六人所能形成的配合,何止于千千万万。 不仅仅是自己,根据敌手的方位、擅长神通的不同,同样是需要考虑的因素。 在这亿万条道路之中,若你使出了最正确的那一种法门,那此法即为欢喜法、具般若智,从而具备冥冥中的一线加持,会达到比你常态下全力一击更强的效果—— 仅有那“唯一正解”会有这样的效果; 其余所有打法,皆略不如自己的“全力一击”。 问题是那六大分身的破绽是异常直观的,同等阶的对手,灭杀一具分身,何须刹那功夫? 所以,施展“心灯慧识”之法的人,哪怕兼具真流大道中的“唯实唯理”推演大道也是完全无用——因为你压根没有没有时间来推算。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倚靠“直觉!” 所谓“心灯不灭,慧识周览。”,全在一念之本心。 所以,在墨天青看来,这“心灯慧识”之法,堪称天下神通道术中最虚无缥缈、也是最自虐的法门。 当然,若你果真能够连续做出正确答案,那就意味着你积累优势的速度必对手攻隙击弱的速度更快。每隔十余息至数十息,所营造的“分身”便会多出一道。 等到分身数量达到一十二道时,便化蓄成前所未有的大势,哪怕敌手战力高你一筹,亦难逃败绩。 听墨天青以神意传递此法究竟,丰渊、明治不由瞠然。 但更令人诧异的是眼前战局。 申屠龙树的分身—— 九个…… 十个…… 十一个…… 正当四人怀疑申屠龙树是否即将取胜之时,黄希音身躯一亮,似乎轻轻一晃,不知动用了什么法门。 然后申屠龙树的分身之数急速削减。 五、四、三、二、一…… 十息之内,战局急转直下。 墨天青眸中光华一动。 很显然,是申屠龙树的一个“直觉选择”并未作对。 此法之艰难就在于此——哪怕你作对了千万个选择,胜势也须得慢慢积累;而一个错误的抉择,极有可能意味着你那次配合的威力较之自己的完美一击差出甚多,顷刻间就挖了一个大窟窿,败势再难挽回。 战场之内。 申屠龙树静言道:“还要谢过黄道友,不动用真流剑道和我比斗了这一场。” 只是他眉头微蹙,显然似乎并未相通为何自己竟一招失手。 黄希音道:“当今天下英杰,擅长谋战用智者,如我师归无咎、荀申,都是计算深远一派;而申屠道友的‘般若智’讲究临时的慧心决断,确实是别开生面。” “同样是突破极限,道友之法也要较醉心于自残的‘破限击’一类法门,高明太多了。” “以申屠道友你如今在四大魔宗的地位,想来兼览魔门四典,无人能够阻拦。若我所料不错,如无兼参四典的根基,这一门神通,你断然无法炼成。” 申屠龙树缓缓点头。 黄希音道:“不用真流大道,其实我想要取胜,也甚为不易。之所以侥幸成功,并非申屠道友你临机慧识失准,而是你我根基稍有差距。” 申屠龙树目光一闪。 黄希音续道:“拈花宗那一道法门,因丰渊、明治与我师归无咎一番激斗而衍化生长。但所得多寡,亦有高下之别。此时魔门中所录者,法虽全,意未尽,较本人所得差了一线。” 言毕,黄希音转身,悠然远离。 只是袖间一枚玉简,兜兜转转浮来到申屠龙树掌心。 申屠龙树神意一览。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纵横捭阖 有借有还 铜镜之中。 目送申屠龙树和黄希音的离去,丰渊、明治、林弋等人,相对无言。 墨天青却是眸中精光忽然一闪,高声喝道:“非去不可!” 明治一愕,脱口而出道:“去哪里?” 墨天青神色一正,异常郑重的道:“自然是去荒海。” 丰渊为之怔然。这不是四人早已议定之事么?之说以没有立刻离去, 也是因为要观看黄希音和申屠龙树的这一场较量。 墨天青环顾二人一眼,道:“恕某直言。二位虽云当去,但是却并未真正了解此行之真意。” “我等此去,不是要暂避锋芒,而是要另辟新天!经营一番前所未有的事业,从而一举扭转局面。” 丰渊、明治对视一眼。 墨天青续道:“当今之时,得势失势,差别之大, 几可说的云泥之别。前番清浊玄象数次争夺,已是明证;百余年前申屠龙树和我三人之间的这一场争斗,令他所得的好处,二位已是亲眼见到了。” “寻常法门,再难以有反超之机。” 丰渊目光一动,道:“你口中之事业,是何章程?” 墨天青目光一动,肃然道:“三百年前是何等局面,今日又是何等局面?若是我等按部就班,须得近八百年才有近道之望。若是用那《唯我大乘经》,数十年便能成就。成法之后,逐一挑战紫薇大世界中的近道境人物,无论是妖族妖王、本土天玄上真,亦或者是九宗真君——此辈是最值得出手的。经由此道,累胜而蓄势。” “而未修此法者, 最快的便是九宗嫡传,其等也要四五百年之后才能破境。到了那时, 我等以逸待劳,将这些新近破境的同道一一击败。兴衰之势,自然逆转。” 丰渊、明治对视一眼,都是怦然心动。 墨天青又道:“我等所为之事,和这位‘左一’殊途同归。只是他挑战之人,都是道境修为;我等挑战之人,都是近道境界。此事尚有一件隐患,须得着手补足。” 丰渊道:“什么隐患?” 墨天青淡淡道:“只要我等成功破境。在你我同辈中人破境之前,提前挑战的对手,道门天玄上真也好,妖族之妖王也罢,都不足虑。哪怕是九宗真君实力甚强,大抵也非我等之敌手。” “但道境中人则不然,当今紫薇大世界,诸如阴阳道主、巫道八祭大巫,以及九宗诸位天尊。和这位‘左一’相差只是毫厘。” 丰渊道:“但是其等不是立下契约,以三年之期挑战么?若不能胜,三年之后亦难奈他何。” 墨天青连连摇头,道:“当今诸位道境大能, 哪个不是深谋远虑之人?既然有诸永宸试水在先, 那么后来之人势必会加倍谨慎。他们若是有把握取胜,方才会应约挑战;若是没有把握,那么其极有可能先忍而不发,于三年之后,再群起而攻之。” 丰渊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过这种情况。 当即言道:“以墨兄之意,如之奈何?” 墨天青一转首,对林弋道:“此事倒要拜托于林道友了。” 林弋疑道:“我?” 墨天青道:“正是。当今之隐患,在于‘左一’一人,有可能独木难支。若是再寻一位圆满之上,一举破境道境,那么这一漏洞就补上了。” 林弋目光一动,道:“你要寻李云龙?” 墨天青露出赞赏之色,道:“正是。” “其一,龙族本有‘断空凿界’之宗旨,和‘左一’所谓的去极用中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二,林道友和李云龙道友同为妖族出身,就算没有大交情,亦有一点露水之缘。” “其三,这一世代中,妖族功法,大抵在如何发挥妖族本力的优势上打转。无论龙族、凤族、还是麒麟一族,皆是如此。你若与他互通有无,对他未必没有吸引力。” 丰渊疑道:“如你所言,这些对于李云龙倒也不能说是全无吸引力。但有一件事却甚是棘手——当年李云龙的道行修为,便不在席乐荣之下,如今令他参加什么宗门,他岂能屈居于席乐荣之下?” 墨天青微微一笑,道:“这一点,就包在墨某人身上。只要墨某晓以利害,料想以席乐荣的心胸气度,也未必定要强压李云龙一头。” 丰渊、明治双眸中闪烁光彩。 似乎觉得,百年苦修空度日,其实不过是一份不甘之余韵而已,并济不得什么大事。到了此时此刻,这棋局才重新盘活了。 …… 黄希音在一条山道上缓缓行走,倒是并未使用飞遁之法。 此番与申屠龙树一战,虽大致达到了目的,但是她心中,又隐然有意犹未尽之感。 谷哕 以黄希音的深湛道心,反复琢磨,终于升起一丝明悟。 申屠龙树之智力、慧心,固然是上上之选。但是观当今的紫薇大世界,与归无咎这一阵营逆向而行的大大小小实力,以及门中嫡传,能够守住自身位次不下跌便是大幸,更遑论逆势而涨。 如申屠龙树这般狂飙突进的,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不能单单用他本人资质道心出众来解释。 玩味思量,这应当是因为申屠龙树是魔道四宗领军人物的缘故。 而魔道,和圣教以及在定品之劫中落败的势力不同,只是暂时蛰伏;在极遥远的将来,似乎暗藏中兴之象。 想到这一点,黄希音心中莫名通透。 正自思绪浮动,面前忽地多出一个人影来。 其实黄希音的道行,自然不至于对周遭的任何人有所忽略。但是此人遥遥靠近之时,在黄希音心目中只是一个“路人”,因为黄希音此刻也并未显露出修为,所以二人相向而行,也并不见奇。 但是走到目前三丈有余,那人却骤然停了下来,笑道:“黄希音道友。” 黄希音抬首一望。 面前是个青年女子,一身青色袍服,相貌形象似乎较她自己略大;遥遥相望时只以为是一个凡人,但是此时却显露出修为来。 她同样是元婴境界的修为,根基在紫薇大世界中已可算是异常出色,但较之圆满之上、圆满境界的人物,明显还有差距。 如此修为如何能瞒得过自己的神识感应,委实是一个谜。 但更令黄希音心中泛起涟漪的是,此人之相貌,非常像一个人。 黄希音念头微动,道:“敢问上下,你寻我合适?” 来人微微一笑,道:“本人自一处秘地出来,本来只是想要透一透气,转动几日,便重新深入那秘地长久坐关。但偏偏心中有一念不定,似乎总觉得有一件事并未做完。” “既然心意不定,索性便在外逡巡游历,以待缘法落定。如此一游,便是二十五年之久。” “直至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自己心中未定之念落在何处。” 黄希音妙目一眨,道:“应在我这里?” 来人一点头,笑道:“正是。” 这个“是”字一出口,她忽然出手。二指之间一道青芒,向着黄希音眉心点来。 黄希音心意一动。 虽然对方并未明说,但她却知对方这并非是偷袭,而只是“应激”的一手,意在引起自己的反击。既然如此,黄希音便遂了对方之意。同样是二指点出,化作两道轻微光剑,一剑将对方攻势抵挡化去;另一剑意在反击,直奔中门而去。 并且这一剑,要较对方的袭来的威力大了一分,极为准确的高出敌手能够抵挡的上限一丝,算是回敬。 来人身上,气机一涌。 似乎是金身法相,但却虚形无定;说是庆云凝聚,却又巍巍然仿佛实体。虚实变化之间,兼具两种气象。 透过这气机的,是一种横亘万古的勃勃生机,俨然定世不坏。 黄希音一怔。 眼前这法门,说是“圆满之上”才能施展的手段,也毫不过分;以对方的功行,竟能使出。 此光华一荡,赫然有如汤沃雪之功,足足将黄希音袭去的剑气化去一成有余,剩下的八九成威力,以来人功行,抵挡不难。 化去一两成,看似不多。但是对于超越自身极限的法力规模和精纯程度,哪怕化去百分之一,也是极为可怖了。 来人接下这一式之后,笑道:“借了黄道友之物,已然还于道友。” “此间事了,我也当离去了。” 旋即见她极为洒脱的一个转身,身影渐渐淡薄。 黄希音原有些不知所云;但拔步欲走的一瞬,忽然脑海之中一道光华闪过—— 她蓦然惊觉,来人方才施展的神通之中,其中的某一个环节,自己异常熟悉,可以极轻易的将对方那道神通推演出来;但是自己所得之法,和她方才施展的法门,又有细微差异。 此念一生,黄希音立刻觉得,这方天地,变得更加生动了。 原本黄希音善持万象心剑法门,对于人心神韵之细微,便掌握到了极高的层次;此时赫然更上层楼,再造极境。哪怕是方才那道神通并不能习得,单单是这一收益,便极为可观。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八水合一 诡秘交易 荒海,三生阴阳洞天出口。 此间光影一动,立刻复现出一个人来。 观其面目,此人半边脸容异常苍老,皱纹丛生;另半边脸却是光滑紧致,约莫是二十来岁的相貌。身上所着是麻布、丝绸、以及许多金丝纽扣混合而成的奇装异服。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披洒, 但是散发之中又扎着六七个小辫子。 来人并无气机散出,亦非墨染当空的“虚空挂画”之形;但只要稍有些眼力之人见了,却不难猜出这是同等级数的人物。 “左一”却并未令人久候,只见那阴阳洞天蓦然光影浮泛,他已以纵身逸了出来。 仔细打量了一眼来人,左一纳罕道:“有意思。” “第一个造访的是辰阳剑山诸永宸道友,已然大大出乎某之预料;第二个到来的是阁下,亦不遑多让。正主未出,倒是相继来了许多对左某大感兴趣之人。” 老者并不接话,只是微微一笑。 左一略一沉吟,道:“道友也是紫薇大世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似乎无人知你姓名。可否告知上下?” 老者微微一笑,道:“我虽不若那一位,因时、因势常常更易本名。但逢非常之时,事有终始,亦当有‘正名’之说。” 话音一落,他屈指一算,道:“就名‘淮胥’罢。” 左一颔首,正容道:“淮胥道友。若要伸量高下,便请出手罢。” 眼前这位临时起名为“淮胥”的老者,身份不难猜出,自然是巫道八祭大巫。 淮胥不为所动, 并无半点要出手的意思, 只淡淡道:“我与你交手,能得什么好处?” 左一身躯微微一动, 纳罕道:“淮胥道友上门挑战,反而问我索要好处?” 淮胥面色一正, 肃然道:“不要小看了巫道的底蕴。以卜算一道而论。若是审辨阴阳,窥测天机,俯察升降流行,我巫道不如阴阳道;但是若观气机兴衰,生死嬗变,谁又能超得过我巫道?上一回与诸永宸一战中你施展的手段,你当我不能明澈其妙么?” 顿了一顿,淮胥续道:“若是我所料不错。再有百天无人上门,只怕左道友你就要颠倒主客,反过来去挑战他们。只是如此一来,天下列位同道亦不难猜出其中玄机。未必肯与你正经交手。尤其是九宗底蕴丰厚,若是其将一件件防备手段逐一使出,道友你也未必能讨好。” 左一目光微微闪烁,低头不语。 淮胥声音却是一缓,微笑言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那日形格势禁,道友你气势正盛,彼等自然是会先接下挑战再说。但是当你胜过诸永宸之后, 其等若是度量一对一并无取胜之望,自然会审时度势。” “再者, 若我并未记错, 那日应元道尊可是一言不发离去了。只怕他当是就生了纠集诸真来攻的意思。” 左一思量半晌,终于道:“你想要什么?” 淮胥悠然道:“你知道的。” 左一眉头一皱。 淮胥微笑道:“我巫道之中,从来都是‘天无二日’。本人索取此物之用途,道友应当能想得明白。” 左一沉吟道:“你是要……” 淮胥轻轻一点头,也不再说话。 思索了一阵,左一终于拿定决心,郑重道:“若是贵方立下个契约,不得干扰我行事,与我为敌,无论明里暗里。这桩买卖,就算成了。” 淮胥笑道:“成交。” 话音一落,他身躯不再是徒有其形,莫名伟力升腾,弥漫洲陆。 在淮胥身后处,渐渐浮现出八个骷髅头骨。这八只头骨看似似乎距离淮胥止有数百丈远近,但是又无端给人一种直觉——似乎若是飞遁过去追寻,哪怕飞遁数十万里也不能触及;可那物偏偏又是再确实不过的实体,并非幻影折射一类。 淮胥双掌一合。 自八只骷髅的口中,忽然吐出水来,仿佛极宽大的瀑布,轰然落下。甚至遥听天外,还真的传来若有若无的“哗哗”声,似乎真的是瀑布垂落。 八道水柱,色泽虽然各自略有差别,但都是深色。 但等到八水合一之后,却呈现出仿佛蜂蜜的明黄色,并且其性粘稠,缓缓流动挤压过来,似乎也与蜂蜜之性有三分相似。 左一面色一凝。 若是以为这水象攻来的速度果然十分缓慢,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眼前所见的“八水合一”,只是一种幻象,是淮胥营造出的“观念”。在真实世界中,这八道瀑布,无量真水,实是从八个不同的方位向自己掩映而来,没有一丝缝隙。 左一猛地击出一拳。 这一拳,幻象顿消,只见迎面一道瀑布,陡然裂形一分为二,让出一条坦坦大道。 一招出手,虽然二力交接,气机感应,敌手的神通之形也做出了适时的反馈。但左一心中却莫名传来隔靴搔痒的奇异感受。 仔细一思量,左一明悟—— 其实这八个骷髅,都是八祭大巫的过去分身。 谷赴 只是这八具分身此时并无灵智,只得显化成骷髅的形状,施展某些道术。 以法力层次而论,这八分身虽也达到了规模极宏的程度,但是与诸永宸等当今第一流道境大能,依旧是有所差距。对于左一,自然也构不成威胁。 彼分身虽众,但是只要击破一个环节,这门道术就算是被破解了。 但左一定睛一望,却蓦然一怔。 因为,为他拳力所击破的“瀑布水象”,竟莫名复原了。而他并未感受到淮胥有任何动用法力的动作。似乎先前的破敌之象,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淮胥神色淡然。 过去的我是我,现在的我也是我。无论哪一个阶段的“我”,皆是“真我”,没有差别可言。 所以,一道分身施展的法门被击破,另外一道分身施展的神通自然与之“重叠”。整个过程,不需要念动,不需要作法,更加没有气机流动挪移的过程。 左一这才省悟,他只看到了第二层。原来那宛如流动十分缓慢的“蜂蜜”,并非幻象,而是一种真实的可能性! 此招一出,便是无所不至,无所不在。 既无退路,左一奋力还击。 一拳拳打出,广袤天地之间,顿时多出一片片黑色幽影。这已然不是空间裂缝的层次,而是彻底的崩坏和寂灭。 方才的试探性出手姑且不提。此时左一全力出击,分明可以发现——他的战力,较之那日和诸永宸交手之时,又强了三分!狂涌恣肆的拳力迸发出来,竟是将那缓缓逼近的琉璃水象遏制住,就此打了个平手。 …… 越衡宗。 诸真通过“通灵显化真形图”,观察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为了及时掌握最新情况,这三年之内,直到东方晚晴或阴阳道主挑战左一为止,诸真都是驻于越衡宗内,并不离去。 此时薛见迟等暗自评判。 以规模之充沛、手段之诡秘而言,巫道八祭大巫实在诸永宸之上。但是神通手段示现于外的“形体”上,似乎较之诸永宸的剑意微密,无所不至,还是略逊了一线。 这也大致符合对于八祭大巫和阴阳道主二位当世神秘道境巨擘的实力预估。 但就在此时,情势忽变。 那八具骷髅首级,忽然无端有血肉凝结,顷刻间就恢复成了“淮胥”真人的面貌。经此一变,那宛若蜂蜜的流水,立刻显化五色,以极强的速度压缩推进,马上就要将左一吞噬。 元鹰、薛见迟等都是面色微变。 此时的左一,分明较前日强了许多;但是依旧和八祭大巫有如此大的差距,岂不是说八祭大巫道行之深,还要在九宗天尊之上? 阴阳道主目光一动,似乎依看穿了元鹰等人之心意,只淡淡道:“这一法门,他此生只能使用一次。” 诸真闻言,暗自琢磨。 只能使用一次…… 那阴阳道和巫道本是对立,阴阳道主功行又不逊于八祭大巫,只能使用一次的手段,就轻易动用了? 刹那功夫,水象一凝,成了一个晶莹球体,将左一封印其中。 若不明就里之人,未免奇怪。为何诸永宸、八祭大巫所用之道术,都是这般将人封印凝结、化为塑像一类的手段。 其实此说大谬不然。 无论是诸永宸的剑心密意,还是八祭大巫的琉璃水象,都是威力极宏之法门,一沾便是形消骨散,神魂俱灭。只是因为这“左一”肉身强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这才神意先行退藏,仿佛被封印一般。 诸真心中都存了一念—— 且看如此局面之下,左一能否使用那神奇的“复原”之法。 但这个念头只是刚产生,左一双眸之中精光爆射,双臂猛地一分,已然将那极圆整、极宏阔的“封印”打破。速度明显较之第一回动用此法之时,快了甚多! 而且他此时之气象,神完气足,锋锐逼人,亦迥异于第一次动用此法之时。 淮胥淡淡道:“你赢了。” 但是观他神态,却并无斗法失败的一丝气沮。 左一却是拱手一拜,异常认真的道:“谢过。” 大袖一挥,有仿佛凝练成光珠的一物纵出,飞遁至淮胥面前。 淮胥将其接过,悠然离去。 正文 今天只有2更了 10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七阵法门 杀招变招 龙潭岛。 不过此时,这里只是徒具岛名,其实岛屿早已被摧毁,空余一片幽深水像。只是那水的形象和其余海面略有不同,竟也能依稀看出一点曾经岛屿的轮廓来。 殊神韵、归无咎双掌一合。 大约手臂粗细、“黑棒”形态的真土之变蓦然产生,以极快的速度刺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殊神韵、归无咎对于其中道术的运用又有变化的缘故, 这速度分明较先前交手时又快了三分。 心情先生等七人,都是一手背负、一手胸前持诀的姿势。七人连一条直线,宛若灵蛇,在空中飞舞游荡。 据苏晦闲言道这是“七星孤月阵”,但呈现出来的样貌分明是一字长蛇阵。 心情先生神色淡定,口中只一声断喝:“地盾!” 此言一出,他的身躯似乎忽然变大。 其实这只是幻觉而已,心情先生身量如昔, 并无一丝变化。准确的说, 是他的“存在感”较之其余六人明显高出了一个档次。纵然是对阵法不甚了了之人,此时亦能看出——现在这阵法,是以心情为主,其余六人为辅佐。 心情面前,果然浮现出一只宛若镜面的巨盾。 “黑棒”猛的击来,落在这巨盾之上,传来一阵极刺耳的响声。旋即心情等七人,各自身躯一荡,缓缓向后遁去。那阵法之意,似乎也随之松散了许多。 一击交手,明显是殊神韵和归无咎占据上风。 但一个事实不容忽视—— 先前唯有心情先生、应秀斛二人联手,以合体的“阳火阴金”大盾方能抵御的神通,此时在道术精微程度明显逊了一筹的情况下,被阵法之力抵挡住了。 归无咎见阵法似乎稍有破绽,立刻以极快的速度冲击到侧翼, “真土凝珠”之象已然在掌心浮现。 “回元!” “均一!” 二人相继出声。 当一人出声之时,他便立刻取代了心情先生那存在感最足的“主位”, 同时呈现出微妙的效果。 七人之阵, 重新凝结完整。 归无咎急纵而去的遁速,分明已是动用了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相互牵引的“方圆曲直”之道。但这一击明显不若突破原秦川、陆元纲、沈韶青等人“绝对防御”之法那么利落;虽然信步而去,但显形之际明显有一个迟疑,最终未能突破到阵心之内。 归无咎、殊神韵又动用上乘法门完成数度攻击,却皆未建功。 大约交手数十回合,这七星孤月阵的奥秘,已完完全全呈现在面前。 在常态下,此阵的确是以“一字长蛇阵”的阵型排列。 位列阵首的,是七人中道行最深的心情先生。 位列第二的,是七人中道行次深的应秀斛。 位列第三的,自然是功行排行第三的苏晦闲。 之后的四至七名,亦依次按照功行从强到弱排列,分别是盛以寒、济同、衡都、微生津瑶。这四人有二人是天外本名,另有二人却是当年社正之名。 这七人一线,以某一人为主,各自持有一道法门。 由七人中最强的心情先生为主,那是核心居中、羽翼相随的道理,拱卫凝结, 真力合一。所施展的法门正是防御力最强的变着,“地盾。” 而以七人中功行最弱的微生津瑶为主,那是以小制大、轻重颠倒的道理,纵力以甩,真罡外溢。所施展出的变化,却是最强的攻击手法,名为“天剑。” 以功力次强的应秀斛为主,所施之法门名为“回元”,如此散开的七人飞速相聚,能获得一种速度加成;而敌手若要接近我方七人,却冥冥中承受一种阻力。 方才阻碍归无咎近身突袭的,正是“回元”之法。 与“回元”相对应的法门是由功行次弱的衡都施展,名为“星散”。道理用途与“回元”恰好相反——我方七人各自散开之时,速度提升;而敌手意欲躲避时,速度减慢。 以苏晦闲为主之法门,名为“双寂”,乃是在一定范围之内,无论敌我,法力都会以极快的速度莫名流逝。只是敌人流逝的速度,却要较我方更加快三分。 和苏晦闲正对应的人是济同,他所持之法名为“双生”,顾名思义,一定界域之内,无论敌我,法力皆能增长。但是同样的,我方增长的速度,要较敌手快上不止一筹。 功行在七人中位居正中的是盛以寒,他所持之法,名为“均一”,乃是孤立一法,并无对应法门。 若我方七人功行损耗不一,有的消耗甚巨,有的神完气足,却能凭借这“均一”之法,损不足以补有余。 谷墺 除此此外,这“均一”另有一道用途,就是强化七人之间的联系,使得阵法不至于破裂。 这七星孤月阵,看似工整严谨—— 但如此七种法门,也就是全部了。 七种法门,可以连续施展,但不能同时施展。所以绝对没有什么两两配合,繁复变化的说法。 到了近道境以上的层次,普天之下的阵法一门,变化在千万以上只能说是入门。似这种变化分枝总数止有七种的阵法,委实极为罕见。 心情先生等人看不上这“七星孤月阵”,转而布置什么如是真实法、十元五行珠、唯我大乘法种种法门,也是有理由的。 因为此法实在过于简明。 以攻击而论,那“天剑”之法虽然杀伤力甚强,不亚于心情先生和应秀斛结阵施展的“阴火阳金”。但此法毕竟直来直去,只是一击,想要借此击中殊神韵和归无咎,简直是痴人说梦。 唯一可行的“攻击”之法,就是趁殊神韵和归无咎即将近身的当口,在合适的距离反复施展“双寂”、“双生”二法,长程消耗,最终决胜。 但如今心情等人的种种奇法皆被破去,洗去一切浮华之后,竟然发现…… 这看似简单到寒酸的“七星孤月阵”,意外的坚挺。 首先,其最强的防御法门“地盾”能够匹配的上归无咎和殊神韵的攻击力。 其次,对方最为难缠的,便是利用紫薇大世界星力牵引达成的打断配合、瞬间近身等效果。而七星孤月阵立足于防守,单单是“回元”、“均一”二法,便极为有效的克制了对手的手段。 归无咎此时和殊神韵相距数丈。 只听归无咎低声言道:“时间过得很快。” 殊神韵目光一动,道:“是那道法诀的残余么?” 归无咎道:“正是。” 斗法之中,归无咎心意明锐,准确的把握到了一个细节——梦寻、井葵二人那道法诀,看似是结束了,其实仍有一线残余。 此时虽不若先前“一瞬百年”之轻忽,但紫薇大世界,明显还是在以较正常速度快得多的尺度在流逝。若在此间斗法数个时辰,外间便是数年过去。 殊神韵似乎明了归无咎之心意,轻声道:“若不能在近道关之前实现末拿本洲之统一,其实并不关键。真正要紧的是成就道境的那个时间点。你成就近道之后,会以一个难以遏制的速度快速向道境奔去。但这时间再短,总也当有百年上下。” “百年之内,先完成末拿本洲的“浑一”,再完成紫薇大世界的一统,而后晋升道境,并无一丝不谐。” 归无咎缓缓点头。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近道破境之后,虽然进军道境已是一片坦途,但似乎自己也到了由静而动的转折之时了。 至于眼前战局,交手数百合,归无咎也大致摸清了脉络。 这“七星孤月阵”看似如一道龟壳,难以攻破,但其中依旧是缝隙。 其中奥妙在于,对手阵法的攻击法门,实在太过孱弱。而对方意图动用“双寂”、“双生”二法占得些许便宜时,却没有想到归无咎和殊神韵依旧保留了实力—— 二人所持“二相相激”之法并未提高到最高强度。 此招出手,敌手纵有“回元”、“均一”二法亦难抵挡。只是要施展此法,先行酝酿的时间稍稍要久一些。 此时,时机已至。 殊神韵和归无咎,距那“七星阵”逼近至三百丈上下,已暗中做好准备。 苏晦闲掌心轻轻一按,要动用“双寂”之法。 但心情先生却是抢先踏出一步,口中喝道:“地盾!” 其余六人,都是愕然以对。 此时分明没有到了迫切防守的关头。在这个位置上的进攻,就算连使三次空间挪移亦无法接近。以七人合力的道行,无论如何都是防守无虞的。理应反复动用“双寂”、“双生”之法,消耗对方才是。 心情先生环顾六人一眼,高声言道:“诸位听仔细了。苏道友、济同道友,衡都道友,微生道友。你四位守住心田,提供真力源源不绝,便算建功。‘双寂’‘双生’、‘星散’、乃至‘天剑’四法,从现在起不必再使。” “只将‘地盾’、‘回元’、‘均一’三法依次施展便好。” 他这一番话,并非是神识传音,而是当着归无咎和殊神韵之面明白说出来。 苏晦闲、济同、衡都等四人,都是怔然无语。 就连应秀斛,也是诧异的看了心情先生一眼。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迂回之法 意外转机 殊神韵和归无咎又在三百丈至千丈之间的距离反复游走,并尝试以数种攻击法门破袭。 但更重要的用意,是验证一番心情先生所言,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言出必践。 事实证明,心情先生等七人, 果然是贯彻了完全防御的构思。 只消殊神韵和归无咎接近到六百丈的方位,对方大阵便先进入“回元”之法的模式,使得自身随时聚拢合一,而拉高的殊神韵、归无咎的破袭成本。在此法作用之下,六百丈的距离,其实有着千丈的效用。 而若是殊神韵和归无咎一意进取,那么“七星孤月阵”便以“均一”自守, 防备二相相激之法, 双方形成僵持。 只要殊神韵与归无咎雷霆一击出手,立刻转为“地盾”。 还有一点尤为关键,那就是掌握“地盾”、“回元”二法的,恰恰是七人中功行最强的心情先生和应秀斛。所以,若要想展什么欺骗手段眩惑其耳目,令其做出错误决策,又或者错失及时施法的时机,也是十分不易。 战斗由是形成僵局。 双方都是小心翼翼,抽丝剥茧,绝大多数时候九人都是若远若近的在空中浮动,已不见神通斗法的灿烂气象。 斗了一阵,归无咎忽地目光一动,似乎回过神来,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时间过得很快。 原来,在归无咎心目中,时时刻刻有一道时间流逝的标尺。此时他心中度量, 已有了一个明确的感应:自心情先生决意采用一意固守之法到现在为止所过去的时间, 其实已超过龙潭岛、斗四真、二二对阵、发现和引动“十界五行珠”的总和。 似乎在稍不留神之间, 时间就从指间流逝而去了。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处境。 归无咎蓦然一转身,言道:“其实弟子这里有一个迂回的法子。” 和先前心情先生“开诚布公”一样,归无咎这句话,同样是光明正大说出,而非传音入密。 此言一出,心情先生等人都是竖起耳朵来听,同时心中微微一凛—— 果然归无咎还有未施展的手段么? 殊神韵转身一望,道:“你有何等法门?” 同样也是出声交流。 归无咎缓缓道:“这‘地盾’之法,防御力和那二人的‘阳火阴金’法阵相若。如今在末拿本洲之内,以二二而论,彼之战力远不如我;之所以能够抵敌,是因为金火相生之意,在上限的突破上要超过土土配合。” 殊神韵轻轻点头。 土土配合,同性牵引,胜在规模。在动用规模较大、层次较低的神通时威力较大,论上限突破,不如五行相生之变。这的确是迄今为止限制殊神韵和归无咎联手威力的症结。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道:“彼之所长, 我未必不能得之。” 此言一出, 殊神韵、心情先生、应秀斛及以下五人,都是一愕。 诸人旋即念如闪电,捕捉到了什么。 末拿本洲之中,自殊神韵到心情,及古今列位社主、社正,都是天外大能“无心映照”;示现于内,皆是末拿本洲本土活人。其一旦确立道统,分属五行之一,自然不能改变。 但归无咎则不然。他当年是以真身遁入末拿本洲,实为无性之灵体。最终和北砂神社的年轻修士“末幽”身心一合,寄托其上,才成了“土行”一脉的修者。 后来归无咎以魂念去而复返之际,虽然已经和“末幽”本身分离,但是土行一脉的种种精微法门、阵法妙意,他已是自然具备。换言之,并未失去“土行一脉”修者的身份。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对于“真魂入境”的归无咎而言,他修持的道术其实是可以“修改”的。只要他再寻一位“草叶神社”的修士附身其上,渐次演化成长,最终将“木行”一脉的道术修习至今日境界。 如此一类,和殊神韵之间的配合,就不是二土相合,而是土木相生,极限威力势必更胜一筹,彻底匹配上了心情二人的优势。 若得功成,无论是“阳火阴金”之盾,还是孤月阵“地盾”之法,皆不足虑! 心情先生等七人相通之后,神色都有些怪异。 归无咎口中说出“迂回之法”时,他七人只道是什么游斗法门,又或者旁敲侧击借助外物的法门;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迂回”之法。若果然当真,这“迂回”可真是迂回得够远的。 归无咎境界虽高,击败寻常的社正一级是易如反掌,但想要附身于社正之上,依旧是不可能做到的。能够实现的最强载体,到镇卫领一级已然是极限。 当年归无咎正身附身“末幽”,从镇卫领晋升至如今境界,用了数年时间。现在就算他再来一回驾轻就熟,怕不是也要三五个月? 归无咎道:“此法虽拖延甚久,却定然能成。” 殊神韵会意,道:“我有镜珠护佑,以一当七,自保无虞。” 谷竾 应秀斛等六人,都将目光落在心情先生身上,很显然,最终的决断之权,在于他手。 是否要阻止? 若不阻止,短时间内必然是有胜无败。殊神韵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以一敌七。甚至他们七位转守为攻,或能直接寻到胜机。但若是他们七位胜不得殊神韵,等到归无咎果真变成“木行修者”回返,他们便有落败之虞。 若是阻止,那么就宣告着心情先生方才定下的只用地盾、回元、均一三法的斗法策略,被彻底放弃。 至少,若是不用“星散”之法,是不能保证牢牢黏住归无咎等二人的。 或许,归无咎只是出言使诈,就等着他们改换策略。 心情先生认真思虑半晌,淡然道:“他要去,便自去。我以不变应万变。” 归无咎闻言,淡淡一笑。 掌心黑芒一现,奋起一击。 他既然将话说在明面上,便不可能仅仅是虚张声势之计。若心情先生果然选择固守,归无咎必定是要将这一“迂回”之法贯彻到底的。并且以他如今的微妙境界,附身一位草叶神社镇卫领,重新成长至今日修为,完全用不到数月——大约一月上下,便能成功。 只是有一条。在临去之前,先全力进攻,将一身真力用去十之八九,减轻殊神韵的压力。 先前归无咎的历次进攻,虽然手法繁多。但是真正最强的法门,依旧是真土之法的终极变化——示现为“黑棒”和“黑珠”两种形态。 这一击则不然。 其黝黑面目,的确也是最高层次的法门;但外在形象,却似是无量微尘化作的一柄小剑。 剑形一生,倏忽而去,较之“黑棒”的极限速度毫不逊色。 心情先生面容一正,口中喝道:“地盾!” 仿佛言出法随,那巨大空灵的盾牌,立刻浮现。 一击命中。 盛以寒、济同、衡都、微生津瑶等人,面色忽然微变。 眼前清楚可见,那小剑和盾牌碰撞之后,几是一触即溃,果然仿佛微尘溃散,向着四周流布;但是那盾牌也是以目力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与其说是被击破了,不如说是被腐蚀了。 这一击的威力,甚至还要较“真土凝珠”形态的法门更胜一筹。归无咎既然有如此威能的法门,为何不尽早施展? 但定睛一望之下,诸位都心中了然。 原来,目中所见,归无咎一身气机,明显缩水了一分。如此打法他多动用几回,在完成破防的前夕,真力便已告磬。想来是决意离去,所以才将法力打空。 殊神韵目光一亮,讶然道:“这是你的……空蕴念剑?” 归无咎点头道:“正是。” 其实此类法门,归无咎在第一次来到末拿本洲,成就社正后不久就能做到。将自己在紫薇大世界的真身道术,拆解义理,通过末拿本洲五行一系的手法,施展近似法门。 如此施法,“真土八法”一番改头换面,威力果然也有极大的增强,甚至于临战建功,也不止一次。 但此等变化,对付功行未臻极境之人效果更好。待归无咎本真境界进入“精微物化”的极境,再施展之法,威力提升的就十分有限。同时施展真法之际多出一转,犹如叠床架屋,消耗陡然增加。 所以此次龙潭岛之行,归无咎一直并未施展类似法门。 殊神韵双目微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归无咎念头一转。 若是他能够真正施展“空蕴念剑”,那么不必多说,此阵早已取胜。 但归无咎施展的并非是“空蕴念剑”。 如应秀斛的“真实成就法”、殊神韵的“信心因果法”,都是能够打破宇宙内外道则不同的限制,在末拿本洲施展原汁原味的故法。而“空蕴念剑”虽威力绝强,但并不属于能够无视道术体系的差别、而能直接照搬的法门。 以本质而言,归无咎所施展的,是一种“翻译”和“模拟。” 殊神韵思索十余息,忽然开口言道:“不必去了。” 归无咎一怔。 心情先生等人,也是神色各异。 殊神韵微微一笑,又道:“我的意思是,不必‘迂回’了。一个时辰之内,胜负当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他山之石 还施彼身 殊神韵和归无咎以传音入密之法商议一阵,忽然身形飘动,一左一右夹攻上来。 并且二人掌心之中“真土凝珠”之象浮现,显然是动真格的。 心情等人心中一凝,各自谨慎防守。 但殊神韵和归无咎的战法却为之一变,不再是将“真土凝珠”或者“黑棒”遥遥刺来, 而是将此珠始终悬在距离掌心一尺的方位,和身往近处冲击! 这战法似乎并不合理。 因为若是采用遥遥相击之法,不过是真土“物化之极”的境界和七星孤月阵“地盾”之法的比拼,并没有谁占便宜、谁吃亏的说法。而近身攻击在不然,在“地盾”正面迎击之前,殊神韵二人必然因为“回元”之法的阻滞遭受更高的消耗。 可他们就偏偏选择了近身搏击。 二人扑到面前,掌心含一颗“真土凝珠”与“地盾”完成碰撞, 彼此面目相对,已然在三丈甚至丈许之内。此情此景,对于心情先生等七人而言,的确是有着一定的威慑力。 不过心情等人很快就发现,经过“回元”、“均一”之法的阻滞,他们确实有一个较充裕的时间,在殊神韵近身之前完成“地盾”的球体防御。所以很快就安下心来。 苏晦闲等猜测,是否归无咎依旧要执行那“迂回”之法,此时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为了在临去之际再尝试一回,看能否激出己方阵法的破绽。 所以七人结阵而行,心意固守,反而愈发小心了。 但是又斗了一阵,心情先生等人终于发觉不对——殊神韵的斗战策略,果真是有了明显的转变。 其一,她十分注重和“七星孤月阵”近距离的互动,每每近身交手。甚至在完成碰撞的一瞬,她竟是将“真土凝珠”撤去, 单单凭借肉身触觉和“地盾”之法零距离接触。 其二,明明反复穿梭是最消耗法力、最有利于“回元”之法发挥效用的。以道理而言, 要么一直遥遥相击,要么完成突破之后始终近身短打。但殊神韵和归无咎却偏要不断的进进出出,来回拉扯,似乎在挑衅“回元”之法的效用一般。 与其说是“斗法”,不如说是“探究。” 这样古怪的打斗延续了一刻钟上下。 殊神韵、归无咎蓦然停手,同时向后一遁,远远跳出站圈。 同时殊神韵指尖一弹,竟是再度将镜珠取出,护佑二人于其中。 观其架势,倒像是施展某种法诀之前的准备,唯恐心情等人出手打搅。 殊神韵缓缓道:“和他们斗了这许久,这七人的根脚我已大致判明。只是有一件事一直困扰我许久——以这七人的手段,似乎并无哪一道法门,合乎于‘七星孤月阵’的路数。” 归无咎目光明暗一动,道:“是类乎于我使用空蕴念剑的手段?” 殊神韵面露赞赏之色,怡然道:“正是。” “天外人物,如今在末拿本洲觉醒识忆, 身合‘无情之心’。所施展的手段, 原以为不出两种。其中一种——占了绝大多数的类别的——是末拿本洲道术体系下原有的手段。譬如对方攻守最强的‘阳火阴金’、‘阴火阳金’之法, 也不出此类。” 归无咎若有所思, 缓缓道:“所谓第二种法门,就是天外正法,能够通行于末拿本洲之内者,譬如应秀斛的‘真实成就法’,师父你的‘信心因果法’。但是此等法门,只是寥寥可数的几种。因为贯通宇宙之外和末拿本洲之内,实是极困难的一件事。” 殊神韵道:“经你出手,我方省悟,还有第三种法门。” 归无咎点头道:“这便是如我‘空蕴念剑’一般,将外间的道术入乡随俗、依他自性而转注。” 殊神韵点头。 这第三种法门,看似和第二种法门极为相似,但是却有本质差别。如果将不同环境下的道术体系譬喻为语言,那么“真实成就法”、“信心因果法”便是心领神会、超脱于语言之上的神识传音;而“空蕴念剑”却必须逐字逐句的加以翻译。 这并非是空蕴念剑不若“真实成就法”等法门高明,而是二者性质不同,各有短长。事实上,用于实际攻杀一类的法门,决计走不通“第二条路”,只有“第三条路”可走。 能够自然贯通、打破限制的,都是无形无相的奇特法门。 殊神韵道:“因为‘转注’之后,已然落了第二义,常理而言功行反不及将本土道术修炼到极致。而这‘七星孤月阵’既是末拿本洲本土所未见之道术,我自然是为是一种独特的‘贯通法’。” “没想到,其实却是‘转译法’——实在想不到,转译法亦能高明至如此境地。这所谓的‘七星孤月阵’,分明是糅合了苏晦闲的‘四分九域镜’等七种阵法,糅合而来。” 归无咎颔首称是。 方才战法之用意,他已了然于心。殊神韵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思,攫取这“转注法”的真义。 这一步骤,只能由殊神韵来完成。虽然在末拿本洲之中,归无咎道行已不逊于殊神韵,亦无法代劳。 因为殊神韵对于“七星孤月阵”在真实世界中的形态了然于心,再观摩如今阵法之流变,自然能对于其中规律和道术精义加以总结;而归无咎却缺了前半段的认识。 归无咎心念一动,道:“如他们这般境界者,手段何其浩繁。他们既怀有如此精妙的‘转注’之法,为何不多译几门厉害神通过来?” 殊神韵摇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转注’之法并非是苏晦闲自己参悟出来,而是得自某种机缘。甚至于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门‘转注’之法。” “当然,就算知道也无用。因为用之以其余神通,须得在末拿本洲之中达到最高的‘物化’之境,方能将神通完美的切换成末拿本洲形态。” 殊神韵双目一凝,道:“这‘转注’之法的精义,我从头至尾传授你一遍。最终收尾的那一击,由你来做。” 望着归无咎询问的目光,殊神韵补充道:“如今我识忆虽然渐渐恢复。但是本身所持攻杀类的神通,许多亦只是知其名,知其形,而不能尽知其精微变化。若要用哪一门神通来决定战局,无过于你的空蕴念剑。” 归无咎缓缓点头。 此时,在镜珠之外,心情先生等人不由露出疑虑之色。 “镜珠”之形,宛若琉璃光罩。所以殊神韵和归无咎的动作,他们亦能一览无余。 此时清楚可以看见,殊神韵口中述说,时而指尖浮现出图画,光影游动,竟似是在讲解神通道术一类。而归无咎亦时时加以反馈,不断的以文字和图形完成和殊神韵的互动。 心情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他们七人的战力,以及“七星孤月阵”之严谨。难道殊神韵二人可以临时发明什么真法神通将自己击败?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们毕竟都是心思细腻之人,略一琢磨,不难想到这似乎和刚刚的“接触战”大有关联。 应秀斛微一转身,道:“苏道友。你这‘七星孤月阵’,是否有什么破绽?” 心情先生也是转过身来,面怀问询之色。 “七星孤月阵”,正是苏晦闲的手笔。 此阵施展至今,其实心情先生心中隐隐有一个判断,苏晦闲虽然功行甚高,在七人中仅次于他和应秀斛,但此阵之严密精湛,不像是他能够达到的手段。若此阵是捷径成就,其中暗藏了什么破绽,那就糟糕之极了。 应秀斛直来直去,固然便问道:“苏道友。此阵是你自己创制出来?如若非是,敢问一声来历?” 苏晦闲眉头一皱,缓缓道:“此阵非我所立。” “其实此阵之根本,皆是诸天星河之中的成名手段。后经一位道友赠予一道妙诀,以此为枢纽,却能在末拿本洲之中,映照成‘七星孤月阵’的形态。” 心情精神一振,立刻追问道:“是哪一位道友?” 苏晦闲略一犹豫,道:“是……” 但是他名字尚未说出,战局却陡然一变! 笼罩护佑殊神韵和归无咎的“镜珠”,陡然一去。 归无咎眸中似有光华流动,英气勃然欲发,和先前的模样迥然不同。却见他双掌一合,然后双眸一闭,一道“巨剑”已然成型! 这门神通归无咎动用过一回,正是他临去之前的那一式,物化真义,凝成剑形。 只是不知为何,这剑形蓦然增大了百倍不止。 一剑刺来。 至于殊神韵,却也不同时夹攻,只是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观望,似乎对于归无咎的这一式极有信心。 心情先生面容一肃,立即喝道:“地盾!” 大盾立刻浮现,挡在身前。 矛盾对撼。 和前一回交手的情形完全相同,归无咎凝成的“剑形”不住地粉碎微尘,四散而去;而大盾亦不住地溶解凹陷。但不同的是——那大盾融化的速度,何止快了三倍有余! 就在心情先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大盾”彻底洞穿。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战功成 花开之卜 心情先生等七人阅历经验,非等闲可比。虽然遇见了想象不到的意外,依旧能够保持冷静。 七人均知,若是此时四散奔逃,那才是完全丧失了最后一线胜机。只能维持阵法不乱,等候下一个“地盾”之法可堪运使, 方能将局面扳了回来。 这只是一刹那间事。 就在归无咎射来的巨剑融去三分之一、剩余剑形将将及身的一瞬,心情先生又是一声断喝:“地盾!” 又是一面大盾,完好无暇的呈现出来。 然而未等他们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情形,却令其心中一沉。 这第二道大盾的“融化”速度,较之第一面大盾快了何止三倍。弹指之间, 那光盾已如纸糊的一般消融殆尽。让后剩余大半截剑身,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击中挡在正前方、作为“地盾”之法主力的心情先生。 但令人称奇的是, 心情先生却是完好无损,反而是身为“一字长蛇阵”阵尾的微生津瑶,自双足开始蔓延而上,身躯逐渐化为碎屑,化为莫名之物,逐渐消散于虚空之中。 因为这“七星孤月阵”看似有前后之别,左右之分,其实却是一个浑成整体。而在“地盾”之法中,所有的真力都集中在心情先生那里,所以他看似是直撄其锋,但却暂时无忧;反而是防御最弱的阵尾遭殃。 这股粉碎之力,传染的速度极快,说不清出是火力还是劫力。 然后是衡都。 立刻轮到济同。 盛以寒。 一个刹那的功夫,苏晦闲正想要逃走,已然不及。在其抽身而去的那一瞬,左臂之上已有一线微茫绽放, 宛若附骨之疽。 应秀斛瞥了归无咎一眼, 目光之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想也不想, 已选择离去,身化遁光便走。 如果是如第一战归无咎杀死原秦川、陆元纲等人那般,或许应秀斛还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思,夺取亡去之人的遗骸,然后竭力突围。待得异日恢复七人之身,再来斗过一场。 这是最后的希望。 但是眼前可以看见,那剑力一洗,分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寂灭,顷刻间就尸骨无存。到了这般境地,想要取胜,已不可能。 归无咎却是神色泰然。 其实他此时的“空蕴念剑”,论“转注”之纯粹完全,依旧不及“七星孤月阵”,约莫只有对方八成功力。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殊神韵也只是尽力借鉴其法的奥秘,或许精心钻研数日可以完全复原;一时之间,也只是“通其大略”而已。 但归无咎先前时自己“运用”的那一版神通, 至多只发挥出了三成威力。 所以提升之巨,依旧可以称是立竿见影。 一剑既出,颇不亚于两个归无咎配合施展金火、土木相生之法,甚至犹有过之。 心情先生等七人,如何能够抵挡! 见应秀斛遁去,殊神韵岂容他走,立刻追击。 心情先生本欲离去,归无咎上前将其截住。方才那一剑威力虽然上去了,但是真力的消耗可决计不小,此时归无咎气机明显一落。和心情先生近身交手,以武道打法迎战心情先生火行真法,一时竟也斗了个平手。 其实若不是心情先生急于脱身,甚至有可能占据些许优势。 归无咎法力虽然大减,“真土物化”施展不出。但毕竟手持内外相感、化曲为直的破空手段。心情先生几次想要将归无咎甩脱,均是未能得逞。 如此一战一走拖延了约莫百余息,等到殊神韵解决了应秀斛赶到近前,心情先生终知大势已去。 殊神韵掌心真土精力一显,凝成“黑棒”形态,直刺而去。 没有“阳火阴金”抑或“地盾”之法对于道术层次上的加持,心情断不能抵御此法。 “黑棒”如幻影般闪过,已然将他当胸贯穿。 旋即殊神韵掌心凝成一道道碧火扑了过去。 对于心情先生,自然是要将他在末拿本洲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抹去,不能给他一线再起之机。 心情先生本来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但就在他神意褪去、退出末拿本洲这座舞台的最后时刻,他双眸中忽然精光一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然后,彻底消散不见。 归无咎缓缓道:“他当是有和外界通传消息之法。” 先前心情莫名的改换斗法策略,采用最保守的防御法门,归无咎已然有所怀疑;再加上他此时此刻的表现,更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殊神韵道:“此事看似艰难,但在今日之形势下,也不算不能突破。毕竟,连战局实时变化亦能通过‘玄数之根’及时通传于外,那么传递一两道消息,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消息传递势必不能精确,大约是把握住了末拿本洲内外震荡的几个固定特征,约作讯号而已;和‘玄数之根’道理相同。” 归无咎点头同意。 只是心情先生最后那诡秘的微笑,倒像是心中的阴霾。 …… 一年后。 龙潭岛之战取胜后,北砂神社的进展,可谓势如破竹。 十五日后,炎阳神社神都被破; 一月后,炎阳神社覆灭。 三个月后,金铁神社覆灭。 五个月后,草叶神社覆灭。 唯有朝雾神社,因为许多领地以岛屿的形态孤悬海外,所以坚持到十一个月,才宣告覆亡。 至于比不冢、铁赐等十来位社主、社正,要么被归无咎等斩杀,要么不知所终。其等毕竟和觉悟本来的心情等人不同,纵然存活,亦谈不上有多大威胁。 在覆灭四神社的战斗中,“末幽”锋芒无匹,当居首功。 但是北砂神社上上下下均知,虽然四神社覆灭,但是今日局面还不能说是超迈古人,更没有到立国立号,宣告混一的时机。类似的情形,当年草叶神社三代社主也做到过;但是在最终的那道大关面前,他依旧是退了回去。 一只飞沙凝形的巨鸟,缓缓落在被削平了的山头之上。 不远处一颗苍翠硕大的树木,异常瞩目。 阵机隐隐,清光点点。 自巨鸟之上,一个又一个人影,一跃而下。 殊神韵;归无咎;负当;流井;八蛟鸾;紫猿;宣铃鹰;佟嘉;流东…… 北砂神社的核心骨干,竟是悉数到齐。 此时所有人的面上,都是异常沉静,看不出一丝奋发昂扬;且因为其等功行本高的缘故,自巨鸟之上落下也并未传出一丝声响,寂静的场面,倒是和这朦胧孤岛、幽微阵光异常相合。 归无咎目视那仿佛阴阳道洞天之内参天巨木的大树,若有所思。 击败心情等人一行之后,他并未及时遁返紫薇大世界,探明究竟;依旧是滞留了一年有余的时间,助殊神韵将末拿本洲彻底廓清。 一个目的,自然是积蓄功勋,为将来正名做好准备。 另外更重要的原因,却是此时此刻,在末拿本洲之中,有至为便捷爽利的方法探知最终的结果。若是回到紫薇大世界,时局纷纭不定,到底影响到了哪一层,有没有触发那道界限,未必就一定能看得清楚。 与其目迷五色,不如在此一眼望穿。 众人依次步入禁阵之内。 这颗参天巨木,自然就是十元玄树了。 北砂神社最后才来攻陷此岛,倒也不虞朝雾神社、星铁神社败退之前加以破坏。因为今日败亡的四大势力,唯一的指望就是北砂神社在这里铩羽而归,最终“退回”过去。 来到玄树面前,殊神韵一挥手。 八蛟鸾立刻作法,一道环形阵盘,立刻建立起来。阵盘上细密图纹仿佛野草滋生,环抱着一十二个拳头大小的“圆盘”——其实只是粹白色的莫名气机而已。 殊神韵又自取出一道墨色阵图,在阵盘前方三尺处张开,阵图之上所绘之物却简明了许多,是四十九朵花朵,每一朵花都只以寥寥二三笔勾勒。 殊神韵当先一步,指尖逼出一点精血,落入那圆盘之中,一隐而逝。 自归无咎以下,也是依次施为。 一十二人,尽是北砂神社一脉,这是万余年来所未见的场面。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不看那十元玄树,也不看这道吞噬了精血的阵图,偏偏望向那笔画简明的墨色图卷。 若等候观摩,最终生变当在三五十年之后。若如此,归无咎自然没有闲心在此等候。但殊神韵立下的这道阵图也是异常高明的手段,十元玄树将来结果如何,已然能够在精血滋养的一瞬照见出来。 清楚的看见,那图卷上一朵闲笔勾勒的花朵,蓦然凝成实体,五色汇聚,呈现绽放之象。 然后是第二朵。 第三朵,第四朵…… 随着这些花朵的绽放,此间诸人似乎心意也渐渐放松。 但是到了第三十六朵时,渐次花开之势却是戛然而止。等候了足足一刻钟,也不见第三十七朵花朵点亮。 八蛟鸾及佟嘉、宣铃鹰等人,一颗心都是渐渐沉了下去。 归无咎面色不变。 今日局面,委实不止有一处预兆验证。 若是侥幸四十九花齐全,那固然是不胜之喜;若是不能,那也是应有之义。 殊神韵同样神色淡然,环顾众人一眼,道:“此等变故,早在我预料之中。诸位放心,末幽会去加以解决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中道功成 三年累战 荒海之中。 归无咎轻舒了一口气,淡然吟道: “环中十元千秋劫,七家纷纭又百年。” “一心三业同破障,五方两仪全莫辨。” “四魔九道无差等,六合通贯意翩跹。” “八剑纷纭密意存,万法通达自在天。” 观此时归无咎之气象, 精密之极,圆整之极,深邃至极,寥廓至极,雄浑至极。无论哪一个角度去看,都要较既往所见的任意一位近道存在——包括九宗真君在内——强出甚多。 但奇怪的是, 此时的归无咎, 却偏偏没有那种颠倒主客、“一身凌然天地间”的奇妙意象,反而更具体真实,接近于入关破境之前阶段的气象。用一个独特的形容来说: 大约是一个“比近道境更强的元婴修士。” 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但任谁见了,的确会是这般感受。 然而,昨天子夜一过,归无咎的确是已然破境为近道境了。 造成这种奇妙感受的原因是,对于其他人而言,“近道功成”是一道大关。完成这一步之后,法力凝而气机变,规模稳固之后,自然有“颠倒主客”之象。 而对于归无咎则不是如此,此时他一身精密浩瀚的气机,依旧仿佛如东去之水,奔流不还——一直奔向道境,才算功成。 当稳定的形态被飞速的流动所取代,反客为主之象, 自然也就掩藏了起来。 对于这一点, 归无咎倒是有些遗憾。 按照他的心愿, 成就近道之后马不停蹄,在定中狂飙突进, 奔驰百年,直至道境功成圆满,似乎是更好的选择。如今近道时便选择出关,反而是有些“中途夭折”的感觉。 普天下修道人,若得知归无咎此时感受,却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念头一动,凡事动静之间,一升一降,一起一落,也是道术之定理。既然有百年之静,接下来有百年之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归无咎伸手一扬。 八个光点随之泛起,各自在归无咎指尖纵出三寸之后,化作八枚小剑;八枚小剑各自遁出尺许,化作八只蝴蝶;八只蝴蝶扑翅而飞,飞出丈许,化作八只飞鸟;八只飞鸟在远近十余丈范围内盘旋, 不知何时, 化作八枚水滴,重又落在归无咎的指尖之上。 四象之转,清清处处明明白白;但到底在哪一个瞬间完成的形态的变化,只怕无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说明,空蕴念剑的造诣,又由此精进了一层。 眼前之地——荒海。 归无咎的道业,可谓起于斯而成于斯。 归无咎心念一动,自言自语道:“又到了命名之时了。下一剑之名,就叫‘荒海’吧。” 空蕴念剑二八之分,由过去、现在、未来,看起来是玄妙空疏的路数,但每一剑之定名,却都是落诸实相,而非泛泛虚指。而每一个实相之名后,又有着丰富的内核。 但此时此刻,“荒海”的景象,在归无咎这里,亦有两说。 归无咎修道之地的附近,自然是风和日丽,天气晴朗,无不嘉妙。 但是透过寄托的空蕴念剑寄托之形,传来的“三生阴阳洞天”处的景象,却不那么美妙了。天穹破裂,地维断绝——并且一望便是轻易难以修复的那种损毁和生机消耗——望之触目惊心。 而在那惨淡地界中,却有二十四座玉色大殿和三十六座浮岛,环绕洞天出口而布。当中人烟往来,颇见熙熙攘攘的热闹。 人物之兴和天象之惨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年来的所见,可谓精彩纷呈。 单单以波澜壮阔、规模宏大而论,纵然是上一个五百年的纪元交替,亦远远不及。 上一个五百年顶尖天才的对决固然精彩,但是无论是清浊玄象之争,还是九宗琉璃天之争,参与者都是功行在元婴境的当世嫡传。真正属于大神通者之间的交手,较成气候的,仅有四大妖族圣祖攻伐东南一役。 而此番景象,在过去三年里却是目不暇接,大约也为归无咎省去了一番独自闭关的寂寞。 左一坐镇于此,第一战便看似惊险的击败了诸永宸。 数十日之后,又击败了极神秘的巫道首脑八祭大巫。八祭大巫看似也是有备而来,意不在胜负。但就是这一战,却令左一的修为有了极大的提升。 其实此战之后,左一的提升是近道以上人物皆能洞见的。但归无咎却看出来,他得到的好处,要较想象之中更多;明面上的部分容易察觉,暗地里的部分却不易判明。 又过了三月,原陆宗姜成鹿、辰阳剑山季苍生相继前来挑战。 这二人的挑战,相去不过隔了数日,其实姜成鹿为季苍生做铺垫之意甚是明显。二人配合也算上佳——姜成鹿自知若是和诸永宸易地而处时或许尚能争胜,但面对功行更进的左一,求胜着实为难。于是便尽力动用了攻伐手段。 季苍生出手,则果然展现出了九宗道行最深湛之人的底蕴,战力明显较之诸永宸强了不止一筹。如果对手是二人想象之中的“左一”,其实不难取胜;但当左一将自家真正底蕴施展出来,却足以震动一界。 激斗三日夜之后,左一再度使出两度建功的寂灭归元之法,险险取得胜利。 接下来便是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联袂挑战。 这二人同样暗藏配合之意,只是并未如姜成鹿和季苍生那般做的明显。 阴阳道主道行决不在八祭大巫之下,且他明显已准备好了动用一种如八祭大巫般、毕生只能动用一回的强横手段。但就在阴阳道主将用此法之时,天地间却忽有异样显兆传来——似乎是有哪一位道境大能破境飞升。 此事似乎和阴阳道主的抉择有明显的利害相关。他权衡之下,并未动用准备好的那门手段,中途退走。 然后便是东方晚晴。 东方晚晴道行最初时与诸永宸在伯仲之间。但是缥缈宗完道是在东方晚晴的布局之下完成,她冥冥之中得了极大好处。此时以根基而论,她实在诸永宸之上。 按照事先的配合,阴阳道主使用那道秘法削弱了左一的实力之后,东方晚晴便能一举致胜。 以阴阳道主战力之强,依旧是选择先出场为东方晚晴铺垫,而不是相反。这自然是因为东方晚晴处有着致胜的决定性手段——那件暗藏倍称之力运使手段的异宝。 但因为阴阳道主改弦易辙,左一法力尚在极盛。以他累进之后的功行,一上来就占据上风。而且左一身体之坚固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纵然是“倍称之力”,亦未必能一举造成致命伤害。 东方晚晴将那异宝动用七回,只是用在扳回劣势,并对左一造成威胁,而非想象中的大举进攻。东方晚晴权衡之下,以为将此法用作消耗战似乎并不明智,于是果断退走。 而左一亦被数击“倍称之力”的打法弄得甚是狼狈,也不敢追击。 场面上虽然不落下风,但是以胜负规则而论,终究还是输了。 斗过巫道、阴阳道二位巨擘以及九宗四位天尊,左一威名已然极盛。到了此时,大世界中陆续来投的人物、势力,为数着实不少。 又过了一载,赫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当年攻伐九宗的四位妖族圣祖之首,龙云。 此人长久隐匿不出,当世大神通者还以为他隐匿龙界,又或者是飞升而去了。没想到他却依旧滞留于紫薇大世界中。 和东方晚晴不同,龙云境界之精微虽然稍逊,但他几乎可以肆无忌惮的动用倍称之力的手段。 一通八倍力起手的猛攻,立刻将左一逼在下风。 但眼见就要取胜之际,龙云却收手了,转身飘然离去。 似乎是忌惮左一寂灭新生之法每动用一次之后实力更强;又似是他此行挑战,别有目的。 最凶恶得的一场比斗,却是在七日之前。 最初诸永宸、八祭大巫等人相继挑战,圣教却迟迟隐忍不发,归无咎就猜到其等不打算履行这所谓的“三年之约”了。因为当日应元道尊并未亲口答应。 果然,三年之期一过,应元道尊立刻发动——当然不是他一个人。 圣教竟是倾巢而出,显道、应元二位为首,三位人劫道尊,一位神道神尊,再加上隐宗芈道尊、乙道尊、须贤道尊,以及元鳄一族动用镇族之宝、临时提升至道境战力的一位妖王,十人联手,组成“十绝大阵”,和左一恶斗一场。 圣教隐宗联手对敌,简直是天下奇闻。 言谈之际,归无咎听到只言片语,大约是说此次联合行动,是他的大弟子黄希音一意促成。黄希音言道,剿灭左一,有莫大好处。隐宗诸位道尊,对黄希音之言自是言听计从。 而对于圣教而言,有道境存在愿意助拳,那真是再好不过,哪里管什么敌我之分。 此战极为凶险,双方战力悬殊,左一一开始已是败局已定。 但他终于觑见破绽,使一个前所未见的诡诈手段,突然击伤了元鳄一族妖王,延缓了“十绝大阵”发动的攻势。最终在联盟一方也已毕竟极限的当口,凭借第四次涅槃重生一举反败为胜。 隐宗一方。芈道尊受了轻伤,其余二人都是有惊无险。 而圣教诸尊,应元道尊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了将阴阳洞天强行夺回,身受重创;含桢道尊小有损伤;而灵曲道尊却是就此陨落,成为圣教中道折戟的第二位道境存在。 经过这一场大翻盘,左一功行又有进益。 三生阴阳洞天之外的惨淡崩溃景象,亦是因这一战而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二身相合 重聚越衡 正思量间,外间一道幽影,轻飘飘的纵了过来。看似速度不快,但不过是倏忽功夫便到了目前。 观其相貌,正是归无咎自己。 这是他的末拿本洲分身照影,与此身相合。神光一映之下, 末拿本洲中发生的一切,他已然悉知。 归无咎与其一合,目光微微一动。 原来,所谓《唯我大乘法》竟是梦寻、井葵二人的手段,如今流布于紫薇大世界中,为席乐荣所得。分明是自紫薇大世界发力,破坏自星汉分流之势所形成的“两仪之象”,从而干扰末拿本洲的混一之功。 此中意味, 颇有玄机。 因为在归无咎看来, 末拿本洲和紫薇大世界内外一致、五方乱世、两仪之象的演变奥秘,非深明两界之规律、感悟极久之人不能通彻;就算是心情先生,归无咎也不认为他达到了这一步。 以梦寻、井葵二位大能初步打通“无心映照”的层次来看,二人是断然不能明悟此事之终始、从而下手。 那就唯有一种可能——二人仅仅是“出手”之人,在二人之后,尚有其余人力的推动。 本来按照归无咎的推算,遏制紫薇大世界的溃散局面似乎不难。但如今看来,谋事谋局,自己还当再多想一层。 荒海秘境中,分身以新法破境的法门,本是自殊神韵借法万青冥开辟的独特“通道”而来,此事不为世人所知。在九宗乃至其余紫薇大世界中修道人的认识中,此时的归无咎, 尚在“玄浑琉璃天”中修持才是。 所以归无咎断然不会分身径直启门而出。 身形一动,归无咎这道分身, 沿着那道细密如线的通道回返。 未过多久, 便回到了琉璃天之中。 此处同样有一个“归无咎”,负手而立,缓缓踱步。 这一个“归无咎”形象,同样是近道境修为,但明显要较荒海破境的分身更加精密润泽,看上去像是一件精致的瓷玉器。并且寻常近道境界“颠倒主客、以我为主”的意象,在这正身中隐约能窥见一丝。 因为正身虽然也处在法力道行快速增长、一去不止的状态。但全用“太质之气”成道,身躯却是更加轻盈稳定,气机汹涌恣肆而不伤其形,正是其可堪称道之处。 不过归无咎暗自度量。若果令这两个“自己”斗上一场,玄浑琉璃天中的这位也不敢说一定大占上风——对于功行稍逊之人或是如此,但若是根基、道心达到最圆满的层次,这些精微细腻之处,其实也只是细枝末节。 譬如本土道传与九宗道传。 在层次不高之时,其近道、道境存在面临九宗同等境界者,几乎不堪一击;但是此世代应运而出的那些圆满境界甚至圆满之上,一旦成就近道境或道境,却难言其在功法上有何劣势。 正身、分身一合。 归无咎不由哑然失笑。 他的荒海分身,是“比近道境更强的元婴修士”气象;而琉璃天正身,是“偶现近道修士之峥嵘”气象。但此时二身一合,气机不但不长, 反而向后退却。大致形容, 勉强相当于刚刚突破元婴时的状态,只是额外多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就连身量尺寸,一眼望去,似乎也莫名矮了两三寸。 心念一动,归无咎忽然明悟。 此时的自己,与其说是一位“近道境”存在,不如说是“道境雏形、元胎之象”。 其实此时此刻,归无咎尚未有立刻出境的念头。他还在想修为更上一层之后,对于此间“太质之气”和紫薇大世界气机的不同,或许有着更深刻的认识。 但是他容身的这座琉璃天,却猛地剧烈颤抖,宛若一只大水泡一样翻滚流动。不数息之后,犹如巨蚌吐珠,将归无咎“吐”了出去。 身如青虹一闪,琉璃天界环中、各自小界之内,明显望见有六七人都是一愕。 归无咎淡然一笑,冲着那界环微一拱手,旋即便翩然而去。 以他今日之遁速,重返越衡宗山门,也并未用去多久时间。 但是他遁速虽快,界环中九位上真传递讯息的速度却更快。 待得旬日之后,归无咎落在越衡门户之前时,本门三位真君、幽寰宗薛掌门、海真君、盈法宗元鹰掌门等人已然等候于此。 自然还有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二位道境存在。 宁真君、南宫掌门望见归无咎之时,明显是一怔,神色间并未露出多少喜意。 他们一个恍惚,感悟归无咎气象。再加上归无咎破关如此之早,几乎以为他破境出了什么意外。但是一念过后,看归无咎自信从容的神貌,东方掌门等二人亦未有异动,这才放下心来,知晓是归无咎达到了他们所不能领悟的境地。 宁真君缓缓道:“归无咎,你终于还是剑锋所指,一去不回。一口气来到了这一步。” 南宫掌门道:“是否要召集四宗弟子,立一庆典,为你破境一贺?” 薛见迟击节道:“正当如此。”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庆贺也未尝不可,只是未得其时也。” 望着诸真若有所思的眼神,归无咎淡淡言道:“云上绝巅遥相望,此身犹在半山中。” 诸真闻言,都是心中一动。 东方晚晴忽道:“你变强了。” 薛掌门、元鹰掌门等人闻言大为可怪。破境近道境,乃是实力增长最显著、堪称脱胎换骨的变化,此事理所当然。 东方掌门为何有此一说? 阴阳道主目力幽深,静言道:“东方道友所言,是自方才遇见归无咎之时开始,到她出言之时为止,归无咎又变强了。” 诸真心中一震。 念头一动,这才了解到归无咎方才所言并非泛泛虚指,感慨道途之中当砥砺奋进、不可停歇之意;而分明是实指——归无咎虽然出关,但依旧仿佛身在半山腰向山上攀登那般,去势不止。 薛见迟缓声问道:“到哪一步……需要多久?” 归无咎微一思索,道:“至多百载。若是一切顺利,当可以更快一些。” 在场诸位真君闻言,都有些恍惚。 宁中流神色最先一定,道:“你闭关破境的这一百二十八年,紫薇大世界中又是一番沧海桑田的剧变。且去灵光殿中相聚,我等将此中原委,为你述说一遍。” 余人一齐称是。 来到殿中,诸真前前后后,将百余年间大小人事变迁,细细说了一遍。 归无咎始终神色淡然,保持着静听的姿态。 因为诸真所言最主要的部分,“左一”于三生阴阳洞天立下门户、和当世道境大能连翻激斗一事,他早已知之——严格来说,是亲身目睹。 而他尤为关注的,是九宗内部和紫薇大世界各地萌生的“独立”“唯我”之念的萌芽。这充分说明一切都不是偶然,布局之人对打破紫薇大世界“两仪之象”的战略目标,有着清晰的认识。 诸真见归无咎得闻如此之多冲击力极强的讯息,依旧淡定自若。心中稍感意外的同时,也平白多出一点信心。 阴阳道主忽道:“有一件事,我也是方才参透,尚未来得及告知诸位。此事,恰好也与归无咎你息息相关。对于局面的影响,或不在‘左一’之下。” 归无咎道:“敢问究竟。” 阴阳道主缓声言道:“当天八祭大巫第二个出手,和左一一战。其后未久,他便破境飞升而去了。” 归无咎点头。 这一件事,方才已经说过了。 阴阳道主语意轻微,透露着一丝飘忽:“你成就道境虽快,但还有一人或许破境速度不亚于你,甚至将来数十年内,或能抢先你一步而公成道。” 归无咎念头一动,道:“道主是说御孤乘快速破境,接替八祭大巫之位?” 阴阳道主点头道:“正是。” 东方晚晴目光和阴阳道主一碰,意含问询之色。 其实在当时,八祭大巫动用了毕生只得使用一次的秘法,和左一完成“交易”之后,她便有一个合理的猜测——八祭大巫大约是要破境而去了。 巫道对于生机盛衰的推演极为了得,看穿了“左一”那复生之法的奥秘。以助其变强为条件,所得之物极有可能是“唯我大乘经”。当然,得到此物必然有附加条件,至少不能对左一及他所立之宗门不利。 《唯我大乘经》的效用看似逆天,但其实也只是在如今这一代天才鼎盛的非常之时才能发挥作用;对于根基层次不高之人来说,此物一钱不值。 在以前圆满境亦不能代代不绝、圆满之上更是一个也无的时代,纵然《唯我大乘经》现世,只怕也只会被人当成二三流的功法。 八祭大巫若是交换得此物,唯一受益之人,便是御孤乘。 当是东方晚晴便和阴阳道主有过讨论,是否八祭大巫即将离去,巫道正位空虚,所以意图通过此法将御孤乘的修为提升上来?以御孤乘圆满之上且窥见真流的精湛境界,只需完成七祭,功行便不在今日八祭大巫之下。 但阴阳道主却否定了这一看法。 然而时至今日,阴阳道主却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掎角之势 一曲先声 阴阳道主缓缓言道:“那是因为巫道自有九祭十二法,次第而行,极难逾越。故而某以为《根本大乘经》对其无用。” “但今日仔细思之,似乎不然。因为巫道中的浩瀚秘法,为数不少。其中有一法,名为‘纳身合一’法, 能够将一门别家道术,通过祭祀的形式融入本身道术之中。经由此法微调,性相自然契合,没有窒涩之弊。只是此法成功率极低,是以我也并未想到这一条上去。” 归无咎暗自思忖,这倒是和自己融汇空蕴念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其中道理果然所料不差, 这所谓偏门的“纳身合一”法和《根本大乘经》有一相似之处,就是门槛愈高,效用愈足。甚至其门槛较之《根本大乘经》尤胜一筹——既见真流, 与未见真流,成功的几率可谓霄壤之别。 所以归无咎并不认为此法藉藉无名,隶属巫道万千道术的某一个角落,便小觑了此法。 若他所料不错,御孤乘动用此法,必能成功。 阴阳道主神色沉郁,竟是罕见的露出三分凝重,缓缓言道:“休看如今左一张扬高调,势如破竹;御孤乘沉敛入定,悄无声息。但若我理解无差,他一旦成道,哪怕什么用不用做,轻而易举就能造成比‘左一’更大的麻烦。” “是也不是?” 归无咎缓缓言道:“不错。” 阴阳道主轻轻摇头, 道:“巫道与我阴阳道相同。一旦禁阵锁界、自成一统,哪怕多少个道境围攻,也难以打破。” 局面发展到今日,阴阳道主的话并不难理解。 以御孤乘位列真流、尚在李云龙、席乐荣等人之上的根基, 一旦他成就道境,哪怕不与归无咎为敌,单单宣布巫道封门闭户、退出紫薇大世界的争夺,也是对“两仪之象”天然的破坏。 此类事迹,其实可以理解为归无咎第一次自末拿本洲回返、扫平隐藏极深的隐世宗门之举的“反动”。 薛见迟道:“御孤乘的根基,在九宗也就仅次于归无咎、轩辕怀,还要在魏清绮、木愔璃等人之上。以他的雄心,只怕未必甘于蛰伏。” 阴阳道主连连摇头,道:“不可轻忽,更加不可侥幸。” 目光一动,阴阳道主沉声续道:“我与巫道八祭大巫,成道时日极久,又因为各自身份的缘故,其实也可说是神交已久的‘朋友’。近数万年来,他修持之法、心意、境界到了哪一步,其实本人都有模模糊糊的感应。” “反之,他那里也是一样。” “以某之见,若是按照这一位自己的修持之法,似乎距离破境而去尚有些时日——此事若是在百年内完成, 本人心中不可能没有一丝预兆。而事实,却正是如此。” “所以, 他之飞升而去,不是预定的步骤,而是冥冥中得了什么指引,改弦易辙之举。” 诸真闻言,都是缓缓点头。 阴阳道主望见诸位神色,却摇头道:“诸位未知我所言之意。” “诸如八正五奇之类第一等的妖族,魔道,甚至是人道宗门。得到飞升上境的前辈指引,虽是极为罕见亦极为艰难之事,但却说不上出人意料。而我阴阳道与巫道则不然——我二道中,一世一人,一道一尊,持法驻世,即为主宰。” “纵然阴阳道传承在某一界覆灭,那些飞升而去的‘前辈’也并不会降下任何指引。此事的反常程度,在某心目中,不亚于琉璃天之争中归无咎的另立新契。不知这么说诸位可能理解了?” 薛见迟、宁中流等人闻言一怔,旋即面色转为郑重。 梁真君忽道:“或许并非巫道前辈,而是妖族圣祖、魔道魔尊,又或者其余大能之流,改变了八祭大巫的心意。” 阴阳道主摇头道:“道术有兼收并蓄、万法同流。我阴阳道和巫道也非闭门造车的道统。但飞升而去的时机,涉及本人最终‘定名’,这却是二家道术的命脉所在,断然不是旁人可以指点的。” 归无咎忽道:“阴阳道主言之有理。” “不必有任何侥幸。御孤乘这里,其实便是和左一连环布局,互为犄角。以保证无论胜负成败,时局始终不成‘二元之象’。巫道的龟壳再硬,仅此一家,亦无大用。” 东方掌门闻言,仔细思索,旋即缓缓点头。 因为所谓的“唯我”、“独立”之说,不但要听其名号,还要观其实际。若是左一果然愈来愈强,最终将紫薇大世界中的所有道境一一击溃,甚至圣教、隐宗、妖族势力都由此衰微。那么纵然他以“中极”自诩,这方世界却有可能再度回到“两仪之象”。 这个过程,甚至不需要归无咎自己动手一次,就戏剧性的逆转了过来。 因为左一与天下为敌,自然由“中”转为“极”。 而御孤乘的存在明显是防备了这一点。 哪怕他宣告隐匿避世,整个紫薇大世界最次亦是混沌三分,二而非二元对立。 归无咎心中一笑。 到了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那等人物也顾不上干涉紫薇大世界的偌大代价了。能够施展的手段,自然是一个接一个的落了下来。 思虑半晌,归无咎忽然言道:“数道法门融汇贯通,尚需时日。” “三年。” “应该足够了。传书通告……” 对着诸位上真怔然之色,归无咎的忽然住口,摇了摇头,道:“不如我自去一回。” 话音一落,归无咎的身形,微微暗淡。 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都是一失神,旋即遥随其后。 …… 经历几番剧烈变故,如今越衡宗内外同行,已变得甚是简易。 横渡荒海之上。 归无咎神意一纵,当年曾留下足迹之处历历分明,几乎能够望见“过去”之幻影。但是他的遁速又并不因此减慢,依旧是一闪而逝;纵过荒海,也不过是区区十余个呼吸而已。 殿宇之外,归无咎凝立不动。 虽然并未放出任何气机,但内中依旧有一道人影极快速的纵了出来。 左一双目一打量,声音中带着三分不可思议:“归无咎?” 归无咎微笑不语。 左一缓缓言道:“看来传言果真未可尽信。大众言之凿凿,说你五百年后才得出关。想不到你却提前了这许多。” 归无咎从容言道:“三年时间,左道友你也做下了一番事业。只是三年世升,三年世降。如此局面,也只得维持三载。三年之后,我与道友一战定局。” 左一目光快速闪烁,迟疑道:“你也得了快速破境道境的秘法?你……三年后成就道境?” 归无咎微笑道:“那倒没有。” 左一一脸不可思议,声音无形之中也提高了几分:“你要以近道境的道行,和我交手?《根本大乘经》的规则,你当是知道的。” 归无咎朗声道:“我自然知道。” 左一沉默不语。 归无咎成为万众瞩目之后,除了极少几件秘密,他所经历的的一切,都是旁人精心揣摩的对象,可以说达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 越一个大境界挑战的极限,也是由归无咎创下——他在尚未破境元婴之前,能够力敌距离“圆满境界”一步之遥、身负道境之资的顶尖嫡传。 可是……他,是圆满之上! 而且,经历了数场激烈争锋,尤其是他那武道中涅槃新生的法门数次显露峥嵘,此时的他,也绝对没有破境未久、法力、经验有所不足等等弊端。 出人意料的是,左一并未说出什么负气自恃的话,而是平平淡淡的言道:“若三年之后,你果真并未破境道境,并且真的能够一对一胜我,那就说明你是这方天地、这个时代命定的主宰,谁也无法动摇。” 归无咎报之以一笑。 但左一语气旋即转为坚定:“我必竭尽所能,不让此事发生。” 归无咎一点头,随即漫不经心的抬头一望。 此时天上有一极深的印痕,望之惨然炫目。正是“十绝阵”中灵曲道尊陨落之后形成的景象。此等景象将维持甚久,纵然是道境存在,亦难以轻易干预。 作为归无咎心目中属意的道场,他却不愿此地长久呈现出如此气象。 顺便,也为三年后的斗法开一个引子,留一曲先声。 于是,归无咎指尖一动,妙意四散。 一珠化剑,一剑化蝶,旋即蝶化飞鸟扶摇直上,猛然落在那黑色印痕直上,一洗而过! 那黑色幽影本来便是粉碎真空道了极致的形态,空蕴念剑威力虽强,却也不能令其创生复原。但奇妙的是,此剑光一洗之后,那“黑色”中令人烦闷欲呕、幽深可怖的部分,却无端消失了,仿佛只是一朵人畜无害的黑云,在空中浮泛。 归无咎洒然而去。 左一面上阴晴不定。 将道境亡后极顽固的寂灭气机烙印一扫而空,纵然以他的高深法力,亦难以做到。而归无咎近道境的修为,却能完成。 就在此时,下方洞天内外。数十个金丹、元婴境修士,见空中气象大变,又见左一立在半空,都以为是左一手笔,不由都虔诚赞拜。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去益近 三年蓄势 归无咎三年后挑战左一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左一的崛起,虽然人人都知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席乐荣,他从当世顶尖嫡传,一举跃升至紫薇大世界真正的巅峰战力。但那时还并未有太多人认识到此事的深刻意义——因为“左一”的进益速度超乎寻常,毕竟得益于《唯我大乘经》, 而非他自身既定的前进轨道。 但是归无咎提前出关,那又截然不同了。 三年后归无咎果真能够战胜席乐荣,那么他的身份,就不再是“当世天骄”,而是真正切切的紫薇大世界最强者。 归无咎、席乐荣如此之快,那其他人呢? 紫薇大世界的“非常之世”、“非常之人”, 果然对得起这“非常”二字。其等上位的速度之快, 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 此时此刻, 归无咎已回到半始宗小界。 甫一叩开小界关门,归无咎便体察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这是一种神思心意,弥漫一界的存在感。 不是秦梦霖,因为归无咎自阴阳道主处得知,此时秦梦霖破境之道渐趋深入,已然返归阴阳道秘地,完成“一转”修持。若“三转”之功完,一步破道境的旅程,就算完成了大半。 归无咎循着这念头指引,缓缓飞遁,穿渡了半个小界。 终于,在一座狭长岛屿的尽头,一个身影,令归无咎眼前一亮。 那间立着的人,一身长裙, 发如青丝随意披洒。并且这一头乌发异常的蓬松干净,却又并无多少光泽,望之既清且素。她左臂环抱, 右手拈诀。一只似猫似鼠的小兽伏在她肩头酣睡,明显可见胸腹处一起一伏,两滴亮晶晶的口水落在她肩头。 他的大弟子,黄希音。 归无咎微微动容。 黄希音的人物气象,经历数次大的转折变化。而没有一次有这一回更加深刻。 入道至今,归无咎的进益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不无自傲的说,当时同属第一流的嫡传与英杰,虽然他们同样处于飞速进步之中,但每一次和归无咎的“再相见”,彼此的差距都是在拉大,而不是在缩小。 但此时此刻,归无咎分明感受到了—— 黄希音距离自己的距离,似乎近了几分。 这还是在他破境近道境的背景之下。 由此可见,这种“距离”,不是一时的功行差距,而是一种自知使命之后的“深度。” 归无咎纵遁光落下的一瞬,恰好望见黄希音将两只青纸折成的小船, 抛洒而出。落在水面之上莫名起火, 然后在极端的时间内焚烧殆尽。那小舟之上依稀各有一行字迹,仿佛是缩小了数十倍的“石碑”。 随意望去, 恰好燃到尽头之时,两块石碑的顶端,一个分明是个“黄”字,令一个却是“韩”字。 归无咎了然。 再神意一感,周览小界。更加确定,是黄正平和韩氏已然谢世了。 黄希音一个转身,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道:“师父你回来了。” 其实归无咎亦能感觉到,黄希音早已觉察到自己的归来;但是她面上的神色,却是感情的自然流动,并不教人觉得做作。 归无咎目光投向那成为最后一丝余烬的两只小舟,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黄希音淡然道:“恰好三年之前,他二位同日谢世。三年之期,今日是最后一祭。” 自黄希音接任了半始宗掌门之后,走的是魔道大魔尊讲谕说法、随地布施的路子,而非一味闭关深修。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她一以贯之,为门下弟子讲经论道。若非今日这“最后一祭”,她也不会出现在这小界。 归无咎微微抬首,言道:“当日我自越衡宗门户而出,第一眼所见的‘下界’,便是黄氏一族。也算多多少少有些缘分。可惜灵别之际,倒是未曾见上一面。” 黄希音缓缓言道:“以凡民而论,希音父母,已然算是一生圆满了。” 归无咎又仔细看了两眼,忽有所悟。道:“你见过未衷了。” 难怪黄希音变化如此之大,这分明是得益于拾回她“过去身”本身神通之后,隐然具备的气象相通之意。 正在此时,一封金色符书,忽然莫名自小界中显现,落在黄希音手中。 黄希音张开一望,微微一笑,旋即将其交由归无咎。 归无咎打开来看,也不由失笑。 原来,当中所叙,正是自己琉璃天近道破境,以及三年后挑战席乐荣之事。没想到半始宗这里的消息却是稍显缓慢,反而落后于归无咎的正身到来。 黄希音想了一想,道:“为什么是三年之后呢?”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你说呢?” 黄希音仔细一忖度,缓缓言道:“最普通的答案,自然是师父你身怀利器,尚需磨炼蕴养;又或者干脆直接破境。三年后,才具备挑战左一的能力。但是真正的答案,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黄希音目光中似有光华一凝,十分笃定的道:“对于师父你而言,如今的紫薇大世界中,没有比‘逆转形势’更重要的了。潜在中破坏两仪分流之象的人,也不止席乐荣一个。你是要用这三年时间,将这些潜在的对手一一剪除,灭绝后患。待三年后胜了席乐荣,便是一举复成两仪之象。在这个过程中,同时亦是一场修行。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归无咎默然半晌,才笑道:“对一半。” 黄希音微讶道:“一半?” 归无咎不紧不慢的道:“世俗中的升斗小民亦知道放贷出去,要收利息。何况是紫薇大世界的争局?” “为师在莫名之地的那桩事业,的确只需要紫薇大世界达到皂白两分,便足够了;但如今此间形势既然遭到破坏,单是复原,如何能够?矫枉必须过正。紫薇大世界的混一之功,此时不作,更待何时?” “不过,就具体的行为而论,你所言倒是不差。这三年时间,一面扫荡残敌,一面修行进益。三年前的左一,和今日的左一,声势高下自然不同。” “彼蓄势,我亦蓄势。三年之后,在此战开始之前,紫薇大世界,已然换过新颜。” 黄希音的神色变化,归无咎尽收眼底。 她听闻言此后,面上除了振奋与意外,出人意料的竟有一丝保留的意味。 归无咎哑然失笑道:“对为师没有信心么?” 黄希音若有所思的道:“或许……比想象之中艰难。” 归无咎并未追问,他知道黄希音必然会有解释。 果然,黄希音随即言道:“当年师父你修为尚不足以决定大局只之时,抑且累战累胜。如今若是身负能够战胜‘左一’的实力,似乎澄清一界,易如反掌。但弟子以为事情未必会这么简单。” “彼此的立场不同,行事方略不同,胜负难易、成败度数,自然也会有所差别——这就是所谓‘攻守之势异’的道理。当年之所以累战累胜,是因为圣教及几家妖族等势力,自忖势力在我之上,有志在必得之心,所以双方全力争衡。” “如今师父你大势已成,若强要压服或消灭其等,那就是另一个说法。这些根基极深的大势力,倘若要一意隐匿遁藏,想要将其连根拔起,似乎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再者说,仅仅斗倒或慑服几个首脑,底下人心不服暗流涌动,似乎也未必能说是‘混一’。须知势力的对立是对立,形式上的混一之下,上下的对立也是对立,明暗的对立也是对立。” 归无咎目光一动,喟然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向来以心意明锐见长,未必留心于宏大布局。如今气象一变以后,又与从前有所不同了。” 黄希音忽然目光一亮,道:“有一事,或许对师父你有所帮助。” 归无咎道:“何事?” 黄希音幽幽道:“数月之前,圣教积极筹谋与‘左一’的一战。其时我心中有一个隐隐的感觉,纵然隐宗诸真加入,也未必是左一的对手。但是心中隐然有一个念头告诉我,要去做。” “最终此战果然未胜。”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相通,当日之出手,其实是一个铺垫;对于师父你的‘混一之功’大有好处。” 归无咎沉吟道:“刚柔并济……” 黄希音忽然俏皮一笑,道:“弟子似乎看到了那一日。” 归无咎哑然摇头。 不必言明,他自然知道黄希音说的“那一日”,是她心心念念的挑战自己的那一日。 黄希音见归无咎神色,十分认真的道:“弟子如是说,不是意气之争。而是真的‘看到’了那一日——我相信自己并未看错;我已经隐隐约约把握到了那个时机。” 归无咎目光微微一凝,旋即郑重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黄希音道:“何时出发?第一个对手是?” 归无咎貌似随意的道:“三日之后吧。至于对手……先寻一家妖族试试手。” ps:两天肝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解决了90%。明天再到单位去一次。前两天存稿用完了去单位,我也坚持三更了,办法是早起一个多小时,先写一更出发(12点的),下午三四点回家之后再两更。但是今天特别累,明天恐怕很难这样操作;所以明天中午依旧没有。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回来之后,下午6点开始,恢复4月份的三更常态。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首战目标 牛刀小试 归无咎止住遁光,观望眼前形势,心中暗赞。 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泽,水色幽深。其实那波浪翻涌,亦有不亚于十余丈的高度,但一眼望去却并未给人以风急浪高的印象。 这大约是水意过于沉凝的缘故。 在这滔滔水势之中, 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似乎有缩小的七八分的“彩虹之象”——并非一个,而是成千上万,蔓延无极——在水上若隐若现。 这分明是一道极厉害的阵法,兼具隐匿和防御之效。 眼前所在,正是归无咎在半始宗盘桓三日之后, 出来寻得的第一个目标——元鳄一族。 不久之前黄希音所言,眼前景象分明已是部分验证了。 眼前这无名之阵——姑且名之位万千虹阵——委实精妙无比,的确是一道经得起推敲的上乘法阵。其绵密雄浑,虚实相生之妙,分明是有至少十六位功行不俗的妖王压住阵脚,方能发动。 十六位妖王,看似抵挡道境大能还颇有不足;但此阵虽是本土妖族所立,却已部分具备了“无始之阵”的某种特性。经过不知多少万年的调教驯养,元鳄一族对于此大泽水性可谓谙熟于心。阵门处的十六位妖王只是穿针引线,真正的后备继续,却是仰赖于天地威力。 纵然是九宗天尊级数的道境大能到此,亦要窥望演算良久,才能明其破绽和入手处。 若是本土人劫道尊一流的人物前来交战,甚至未必能够破阵。 元鳄一族虽是十二流品中的顶尖,暗藏不甘居于第二等的野望。但是真实实力毕竟较之麒麟、玄武一族相差甚远。但是归无咎却敢断言,若是辰阳剑山或原陆宗中的某一家来对元鳄一族下手, 只怕反而要比当年覆灭麒麟玄武二族艰难许多。 当然, 元鳄一族如此警惕,也是其族主参与“十绝阵”会攻左一失败,此时畏惧左一前来报复,所以提高了警戒。但是莫要忘了,当年麒麟、玄武二族会攻东南,可是所谋更大。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攻守之势异,胜负度数也截然不同,想要达成目的的难度也不同,这倒并非一味取决于双方实力的对比。 观望约莫半刻钟,某一道“彩虹”门户之中,有一道遁光急纵而出。 旋即身形一定,显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量不高,较之归无咎矮出一个头去,面色整体微青,唯独鼻梁呈现蜡黄色。身上所着,是一件仿佛稻草织成的羽衣。身上幽芒闪闪,五色流动,明显在世间任何近道真君。天玄上真之上,浑然是妖祖一类的存在。 此人面上分明露出一丝忌惮, 微一拱手, 道:“归道友。你有何章程?” 归无咎微微一笑, 道:“余妖王可先将法宝收了。我若出手,必不会不告而攻。” 来人略一沉吟,似乎真的信了归无咎的话,身上鲜艳奇异的五色光华淡淡隐去。此时再看,他依旧有近道境巅峰的修为,但是较之刚才,就要差的远了。 此人名为余宜人,是元鳄一族位分最尊、功行最高的妖王,辈分较之元鳄一族族主还要高出两辈。 以真实天赋而论,此人不亚于孔雀一族威服王孔袖,还要在元鳄一族久负盛名的第一打手古苍梁之上。只是数千年来,因为他和元鳄一族镇族之宝最为相契的缘故,因此全身心的投入到与此宝的融合之中,渐渐淡出了各大妖族的视野。 余宜人面色沉凝,缓缓道:“归道友不会想凭借一己之力将我元鳄一族挑了不成?” 归无咎神色一正,十分认真的道:“正有此意。” 余宜人眸中精芒一闪。 但是他尚未说话,下方的彩虹阵门中已然有八道遁光冲天而起,各自相隔数十里,遥遥构成一条弧线,和余宜人形成呼应之势。 原来,余宜人一人出面和归无咎打交道,只是外松内紧而已;其实元鳄一族内里早已如临大敌,全族上下,至少有不下于二十五位妖王时刻监视着此间的一举一动,只要稍有不对,就会立即做出反应。 余宜人双掌一合,已然作出随时发动的姿态。 归无咎想了一想,又问道:“余荆道友在哪里?” 余宜人冷然道:“你是要斩草除根,灭绝我元鳄一族的复兴之望?若是若此,归道友只怕是要失望了。余荆此时并不在族中。” 其实余宜人在如临大敌的状态下,此言有大病。因为常理而言,藏在族中才是最安全的;他这一番话,等于是内心深处默认了归无咎有倾覆元鳄一族的可能。 归无咎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在短短一瞬,余宜人似乎经过极复杂的心理博弈,忽然出言道:“我元鳄一族就此退出圣教、隐宗及妖族定品之纷争,就此封闭门户不问世事。过去恩怨,可否一笔勾销?” 以眼前形势而言,他这一番话可谓是极大的让步。 一位新近破境近道境的的存在,让拥有第一等实力的元鳄一族让步如此,纵然这人是归无咎,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这是因为归无咎三年后挑战左一的消息传布出来的缘故。只要他不是虚张声势,旁人势必会默认归无咎具备道境层次的战力。 归无咎笑言道:“说来余妖王可能不信。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就想到过贵族有可能提出这样的条件。只可惜,对于归某而言,这是一个更加糟糕的选择。” 到了此时,余宜人的面色反而平缓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归无咎淡淡道:“不得不如此。” 这便是“攻守之势异”的第二处体现了。连中立避世亦不允许,未免过于霸道。在许多不明究竟之人看来,汲汲于霸道,似乎不是归无咎应有的境界。一界之人心,未必没有微妙的变化。但是末拿本洲之秘,与世俗辈又不足论。 所以,这也极为考验归无咎的手段。 余宜人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怀着最后争取的态度言道:“没有让步的可能么?” 归无咎目光向下遥遥一望,道:“三息之后,我会出手。余妖王可以晋入那般境界了。当然,若是退回大阵防守亦是一策。如何抉择,请仔细留意。” 余宜人闻言,身上五色光华陡然一盛! 演化到极处之后,却有凝成墨、青二色,极深极纯,仿佛虚空中两道幽影浮动。如此气象,分明和道境大能别无二致。 不久之前的“十绝阵”之战,余宜人分明已然受创。但一来元鳄一族的防御及恢复本领十分了得;二来余宜人乃是元鳄一族巅峰战力的最坚实倚仗,种种疗伤法门,不计代价的动用下去。此时竟已是恢复如初。 余宜人之下,无论是古苍梁还是元鳄一族族主动用那秘宝,所示现的战力,至少都要弱出三四成去。 归无咎也是暗暗诧异。 十绝阵之战,他是以空蕴念剑赋形,遥遥感知,并未看得十分真切。当时战局,余宜人是十人中的突破口,此战先胜后败的关键转折;又是十人中唯一一个秘宝成就、真实修为未臻道境的存在。 所以归无咎对他的评价未见得十分之高。 其实那一战另有玄机;换一个角度去想,以显道、应元二人的底蕴和人望,再寻一个真正的道境来组成“十绝阵”未必很难;而此位最终由一个真实修为是近道境的人物占据,可见其必有过人之处。 仔细度量余宜人气机,归无咎忽道:“第六等。” 余宜人皱眉道:“什么?” 归无咎却并未回答,他出手了。 他双掌一合,一道文字凝成剑形,自掌心浮现,然后缓缓变大,向着余宜人不紧不慢的刺了过去。 余宜人看似神情镇定从容,其实他内心专注到了极点。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此时他以道境对付近道,也不过是打着先不漏破绽的心思。 在他神意观览之下,对于归无咎每一瞬息、每一刹那的气机变化都牢牢捕捉,没有一丝逸漏——只要确认归无咎动用了道境级别的战力,那么元鳄一族的护族大阵立刻发动、进入终极形态,成为他最佳的攻守臂助。 但是此阵的终极一变,对于地力的消耗非同小可。若是归无咎并未晋入道境层次,那么他也不便提前动用。 此时,余宜人无比确信—— 归无咎这一剑虽然高妙非常,境界微玄,但是终究是近道境界。 莫非他真的是失心疯了不成? 然而,余宜人看不到的是。此时在归无咎的丹田之内,随着全珠缓缓转动,归无咎的人物气象,乃至所发出的“空蕴念剑”气象,都悄然发生着转变。 那一剑空蕴念剑剑形,原本是外示空灵,但内里虽然无形,却是温润真切;但不知在何时间,其已然化成了通体墨色的实体,仿佛是用一张极黑极薄的纸片裁剪而成。 像是一千年,又像是一刹那。直到此剑来到余宜人身畔,他蓦然惊觉过来,想要出手抵挡时,才发觉其中蕴藏的浩瀚天威,非自己所能抵御…… 在最后关头,只听到归无咎不无欣喜的声音:“是第一等。” 余宜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是他已然来不及作任何事,神识不可遏制的收敛,随之迎来的是永远的沉寂。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超等之由 三剑定局 第一等妖族,包括赤魅一族、孔雀一族,天马一族等,对于各自卫道的顶尖“附身法”法门,自有一套评价体系。 诸如八正五奇之列的顶尖妖族,虽或有妖祖坐镇深藏, 但除了龙凤二族之外,其余种族中的此境存在,皆非稳定战力。并非每一代皆有人镇守不说,纵有妖祖坐镇,此等人物或在沉眠之中,或分心于破境, 也未必就能为一族全力付出。 真正可以稳定倚靠的手段, 反而是类乎于“附身法”一类的法门,诸如孔雀一族三羽衣,天马一族精魄化形一类,能够令顶尖的妖王获取道境之战力。 但如此借助外物抑或前人积蓄,毕竟不是自己的真实本领,法力寄托之下,总要打一个折扣。以诸妖族的评断,将此等折扣分为一十二等高下。 所谓“第一等”,便是相当于借来的法力完全等于本人所有,与自己跻身此境全无差别。每低了一等,等若运使之际便多出一层隔膜,只能发挥出九成战力。 平心而论,道境之前的人物,哪怕修为再高、根基再厚,也不能完全理解道境中的许多奥妙。所以, 这一层隔膜,要较低境界时的类似的“附身法”更艰难了许多。 譬如归无咎在灵形境时,借助“元玉精斛”成就假丹、获得金丹境战力。若是套用妖族的评价标准, 便是“第二等”。九宗中其余诸家,在丹婴之间亦有第四等层次的附身秘法。 然而诸族公论, 到了道境层次的“附身法”,绝无可能达到五等以上。 余宜人达到“第六等”,非但不差,反而是极为惊人的成就。 据归无咎所知,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动用孔雀羽衣,只不过是勉强达到第七等,发挥出此宝所藏一半稍多的战力。 当然,因为孔雀羽衣经由历代妖祖及一族海量天材地宝蕴养,其中所积蓄法力层次其实在一位驻世道境之上。所以纵然发挥一半,亦未必见得较真正的道境弱上许多。 实战试招,正是归无咎此行的目的之一。 按照归无咎推断,身负圆满天资,动用道境附身之法,可以达到“第五等”。 若是圆满之上的根基,大约能够达到第四等。 真身虽未入道境,但是却有天降奇缘,在道境之前提前获得道境的心意境界,将此知见之天障打通, 便有可能达到“第三等”。 轩辕怀便应在此等境界。 按理说, 归无咎也应在这等境界中。 如此层次,横扫紫薇大世界中九成的道境大能,已然是足够了;但要对付圆满之上层次的席乐荣,无论你如何天赋异禀,打一个八折的战力,是远远不够的。 倘若真的只有三等,那么真身道境之前扫平紫薇大世界,在实力上就差了一线。 归无咎心中隐隐有一信念,自己或许不止是“第三等”。 但要印证了这个猜测,却不可轻易的出手尝试,唯有真正面临道境敌手时,自然心花发散,才能进入那最佳的状态。 方才那一剑,令归无咎寻得了久违的感动。 当他信念一动,汲取全珠中第三、第五二位道尊所留法力时,竟是如臂使指,没有一丝窒涩。已然发出去的一招空蕴念剑,全然看不见任何法力汲取、灌注的过程,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了性质的转变。 第三第五道尊亲自出手,亦不过如此。 余宜人的所犯的唯一错误就在于此—— 在他识念之中,无论是他元鳄一族秘宝,还是孔雀羽衣、天马精魄,又或者腾蛇一族三分影的手段,由于作为“容器”的近道境妖王和道境法力之间总有一丝不谐的缘故,所以无可避免的会出现极扎眼的异变。 他自己运使秘宝的五色光华便是如此。 他一直关注者归无咎的“异变之兆”,却忽略了神通性相本身。 全珠中所藏第三、第五道尊二人之法力,无论是规模还是爆发的上限,都大于生前二位道尊的任意一人——而这两人的道行,都不亚于诸如八祭大巫、阴阳道主这样的本土道传顶尖人物。 如今,没有一丝折扣的化为归无咎自身之战力。 之所以突破到了“第一等”,而非“第三等”,原因只有一个—— 归无咎使用的神通是“空蕴念剑”。 到了道境这一步,道行、神通再不分家,性相归于统一。作为这一道神通最终的完道之人,向前兼容“同道中人”的法力,那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余宜人亡故之后,他身形固然羽化微尘;但有一通体黝黑的奇物,大约是纺锤之形,却似乎受到了某种指引,急速向下一遁。 这遁速看上去已然快极,但其实际上的速度还要较目力所见快上十倍。因为其似乎和元鳄一族某一存在相互感应下,形成了宛若无形空间通道一般的存在。 哪怕是数个道境一同出手,也别想将此物拿住。 不止是元鳄一族重宝,就算是孔雀羽衣一类,亦有相似效用。 此等一族根本之物,既要想着尽可能发挥其效用,又不得不虑及败亡之后不能为敌手所夺。 所以其回收之法,势必是用尽解数。 归无咎指尖向前。 第二剑。 这一剑,并不是斩向那“纺锤”,而是斩向此物和元鳄一族之间的“联系”。 此事说的轻巧,但若非归无咎迈入近道境后,具备时时刻刻维持住那“心通万古而吾道独在”境界,断然不能看见那一丝“异常”。 第二剑空蕴念剑,并非刺杀斩敌,而是此剑最原始的用法。 只见归无咎伸手一点,然后此剑冰消雪融,扑簌簌化为冰屑落下。 然后可以见到,那“纺锤”急速遁回的势头被打断了。此物在空中一定,然后猛地向水面上栽去。 归无咎伸手一捞。 定睛再看时,此物以在归无咎掌心之中,仔细把玩。 不难感受到,当中法力之蕴藏,虽经元鳄一族古今七位妖祖祭炼,却不及归无咎全珠之内所藏之三成——其实这已然是一个极巨大的规模了。 只是若要运使此物,须得以本族血脉为引。若想将此物发挥效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斩余宜人。 验证道行。 夺取秘宝。 内中所包含的深刻意蕴,纵然是归无咎,也是欣喜不尽。但是体现在现实中,不过是极为短暂的一瞬而已。 “退!” 那八位妖王,待的省悟过来发生了何事,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只得先返回族中,凭借宗门大阵固守。 为了防备归无咎追击,其等都是四散而走,分行八个不同的方向。 但归无咎显然并无追击之意。 只是二三息间隔,阵光骤起! 所有的虹霓之象一齐浮现,当中似有万余道密密麻麻的丝线,在这些门户中反复滚动。纵然坏去一个两个,其后必有替补填充进来。这无穷门户丝线,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相转”之法,起到一种特殊的牵引约束作用。 宛若执鞭之人,意在将天地之威,和人力统御合一。 其力量之工整,填充速率之快,俨然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归无咎暗自估算。 多少万年苦心经营,不可轻侮。 纵然以他道境层次的法力,也需要连出三十六剑,才能彻底打破平衡,将这大阵击溃。 归无咎自然不可能如此浪费法力。 所以,归无咎出剑。 空蕴念剑。 第三剑。 这一剑不是杀敌之剑,而是寄托之剑,和他在荒海之中监督三生阴阳洞天一举一动的剑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归无咎以道境法力施展而出,其玄妙性相,不知道提高了多少。 此剑一落,那万千丝线中的数十道,已然在归无咎的心目中标记上了“颜色”,其进退之序,历历分明。 接下来的苦力活归无咎已不必亲自去做,将其作为“材料”录成阵图,以为演算之由,然后再由一位道境领衔,破去此阵,已再无任何悬念。 但在旁人眼中,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归无咎伸手一点,气机化作一点精密的金色符书,远远激射而去。 旋即一个转身,翩然远离。 临时抵住大阵的三十六位妖王,各自诧异。他们虽然都竭力反抗,但在门中道境战力陨落的前提下,其实其等心中闪过一念——腾蛇、麒麟、玄武一族的厄运,有可能落在元鳄一族头上。 没想到,归无咎竟并未穷追猛打。 其实,元鳄一族诸位妖王不知道的是,归无咎那发往隐宗的金色符书中,除了纪录了心剑寄托的破阵演算之法外,甚至还刻意强调了——如有可能,最好将元鳄一族收服,勿要多加屠戮。 在元鳄一族道境秘宝被归无咎夺去、护宗大阵亦被破解的情况下,两大根本倚仗皆无,做到这一点理应不算困难。只要人劫道尊出马,破阵之后除了少数与族偕亡的,剩下绝大多数理应是识时务之人。 这并非是出于仁慈,又或者是屠戮甚众的业力。 因为将元鳄一族彻底灭去容易,总有一些势力,是不宜将其上上下下一口气诛杀灭绝的。 归无咎是想做一个实际验证,且看一看这种阳奉阴违、未得其心但已得其名的“收服”,或云“征服”,到底符不符合“混一之象”的要求。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霆击之谋 当年音讯 六个月后。 由于境界提升,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的机动力大大提升。尤其是不必借用隐宗地脉传送阵之时,和以往差别巨大。区区半年时间,他已然解决了元鳄、青猊、六翼虎、啸月狼四族。 元鳄一族之外的三族之中,除却看似不起眼的啸月狼族有一件层次颇为不俗的异宝,能化身道境战力加以庇佑外, 另二族号称能够抵御道境攻袭的手段,其实异常呆板僵滞。哪怕是本土人劫道尊出马,稍费周折,便能将其轻松拿下。 这是因为紫薇大世界中的妖族争斗并未到了以举族之力相争的地步,双方各有忌惮。 若真到了那种烈度,一齐毫无保留的出手,这两家的底蕴立刻就要暴露。 此时归无咎独立于一座小山头,凝立良久。 忽见他伸手一挥, 精微法力荡漾开来, 空间远近,经由独到的拉伸,形成一个独特的旋涡。 归无咎掌心虚托。 内中一封金色符书,一跃浮动至归无咎的掌心。 在他修为提升之后,武域轮回天的用途亦随之增长,愈发显露出奥妙。 若身处相距隐宗传送阵或妖族法门甚近的地域,归无咎法力凝形,便能传信;但若是相去甚远,那就要动用武域轮回天了。此时归无咎动用此法,已然不必借用那具真正分身,而是一丝剑气化形,显化一身, 便可当做真身来用。 且这分身不但可用用作去程,甚至回转之时亦可主动动用此法。 此时之所以未曾见得分身, 是因为其在即将出境的一瞬,已然气化无形,悄无声息的纳入到归无咎身躯之中。 归无咎将取来的符书看过后,暗自沉吟一阵,终于拿定了主意。 旋即精力凝聚,又作了一封回书,投入“轮回天”之内。 书信来去,皆是去往孔雀一族。 说是孔雀一族,其实是孔雀、赤魅、天马等诸族谋划方策的枢纽之地。当中书写的内容,是传讯诸妖族、隐宗小心皆备,稳固不失——因为,归无咎即将有大的动静。 归无咎这三年间的行事,并非盲人摸象,而是暗藏法门,时时评估自家动作之得失。 大致考较,共有三种。 其中之一,是几家妖族势力的演算。 这并非寻常的演算占卜,而是依托于数次清浊玄象之争后的“兴衰兆”,在下一次定品完成之前,大致窥见一线天机,以及定品完成的具体时间。归无咎以为, 若是他将许多敌对妖族覆灭,经由此兆,可以推演出许多有用的讯息来。 其中之二, 就是他首次自末拿本洲回返后获得的“紫薇大世界图卷”。观其形色之变,得失一目了然。 至于第三种判断依据,就是他敏锐无比的道心了。 但此时此刻,三法之下,竟都是稍有疑难。 以“兴衰兆”而论,覆灭四族,定品完成的时间似乎只提早了极微小的一瞬,难以准确衡量归无咎此举的影响力。 此前孔雀一族和隐宗乙道尊联合,以及迅捷的速度出手,已如愿“收服”了元鳄一族剩余势力。除却斩杀了七八位妖王外,也算完成了归无咎的预定方略。 至于其余三族,却尚未来得及出手。 在此事完成之后,归无咎窥看自己心神中“紫薇大世界”之图卷,寻到元鳄一族的部分。却见其原来混凝整体的一团,此时变成了无数个细密的小点,似乎是万千细沙,虚虚实实的聚拢在一起。观其色泽,亦是黄白间杂,晦暗不明。 如此气象,说是符合“混一之象”的要求,怕是有些勉强;但与“星汉分流”孰强孰弱,似乎也不能定准。 而自己心中道念所察,对于半年来的得失,似乎也没有明确的感应。 归无咎反复思量。 这应当是因为目前所动之数子,价值过于轻微的缘故。 当使雷霆手段,一举搅动紫薇大世界局面!至少,当不亚于席乐荣的动静。 权衡之下,龙族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首先,龙族实力素居妖族之冠,分量再无第二家能比。 第二,龙族虽势强,但是有已然完成的三重九宫断界之法为倚仗,其对于自身立于不败极有信心,自忖处于一种超然的态度。全没有想到,归无咎在探询末拿本洲方位时,借法镜珠,竟一举寻得了龙界这个“支点”。 此时,以归无咎的实力,想要遁入其中,全不为难。 欲要有所作为,必能收出其不意之效。 思虑再三,这都是一个极合适的目标。 不过,龙族毕竟底蕴深不可测,且极有可能有龙云在其中坐镇。并且以龙族在空间一道上的出色造诣,想要将其一战连根拔起,终究还不现实。所以此战要达成何等目标,总是要审慎琢磨。 归无咎决心一下,正欲起身的同时,忽然微微一怔。 他身上所藏,一个铭刻已久的印记,突然觉醒,搅动本身剑意,传来一道道若有若无的波澜。 微一沉吟,归无咎并不迟疑,立刻驾起遁光而去。 …… 七日后。 目光扫视了一眼下方的世俗繁华,那一座规模甚宏的都城,归无咎减缓遁速,落在城池之外的一座小山之上。 因为有一道极高明的结阵阻挡的缘故,自山底自半山腰处三百余丈,皆被极厚的浓雾遮蔽。凡人若不慎步入,不是久困于内,就是兜兜转转六七日自原路返回。 山巅空空荡荡,环绕这一方石台,仅有二人。 年长的那人大约是金丹修为,不难看出骨相轮廓其实甚佳;只是皮肤之上皱纹隐现,气血也明显衰败,很显然是日暮西山之象。 而与他相伴的那人,大约是十七八岁年纪。虽然五官清朗、温润如玉,但是并未年轻人的飞扬洒脱,反而一望便知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这一老一少,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额头处都有一奇特的枫叶之形,仿佛族徽一类。 归无咎纵遁光一落。 年长的那人双眼连眨,确认自己并未看错之后,连忙上前深深一拜,道:“荆阳见过上真。” 他身畔那少年,双目睁大了一些,似乎仔细打量归无咎一眼,然后跟着一拜。 只是这一拜,颇有些例行公事的味道。 归无咎定睛一望,缓缓道:“我当年功行未深,有劳你久候了。” 旋即伸手自袖中摸出一枚丹丸,丢了过去,淡然道:“服下此丸,可稍补元气。” 归无咎赶到这里,虽然之用了七天。但是当年他功行未臻上境,所留传讯之法,完全是倚仗精微具备,在一界之中缓慢震荡。所以归无咎接受到消息时,至少已过去了半年之久。 这山巅寒气极重,若荆阳在全盛之时自然不惧,但以他现在衰微之极的气机,又要护持那少年,所以也颇为艰辛。 归无咎一声叹息,道:“以你精湛的武道根基,至少当还有三百年寿元。你尝试破境了。” 荆阳面露黯然之色,道:“是。” 此时荆阳面上并无太多惊喜,反而有一丝忐忑。只听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言道:“其实……迄今为止,上真当年所提出的条件并未满足;但是荆阳思虑再三,还是发动了上真所留信物。若是万一不成……荆阳唯有以死谢罪。” 归无咎本想说“我已知之”;但看荆阳一套说辞筹备甚久的模样,终是将这四个字收了回去,只淡然笑道:“你说说看。” 荆阳见归无咎并不生气,心中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于是将此事原委,细细道来。 这五百年来,荆氏族中后代,看似有入道之资、天赋上佳之人,前前后后也有十来个。荆阳也抱着一线希望,每当其人“三解空”之法蕴养成型,他便将其带到这山巅石台处,观摩那一道剑痕。 其实这十余个弟子,其中有三四个天赋资质远远胜过荆阳自己。但是其等一试之下,所得也不过极浅薄的一层,距归无咎当年所言动用一次解空机会、近得其中奥义的要求,相去可谓十万八千里。 荆阳这时方知,归无咎留下的一一道缘法,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近百余年来,他的心思也渐渐放到自己破境元婴之上。尽管他自知以他的入道路数,破境极难,但不尽力一搏,终不甘心。 但十年之前,他的二十三代后裔中却出得一人,名为荆柯,天资奇绝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练气九年而成筑基,且当年荆阳用“三解空”之法拓印转译的三路各一千二百九十六道剑术,荆柯不用解空秘法,单单以本人智力知见,观摩三遍之后便将其尽数掌握。 荆阳自然是大为震动,立刻将荆柯带到此山之上,令其尝试以“三解空”天赋观摩,看能否一举功成。 荆柯在石门之前,观摩三日三夜。 然后言道——他能够做到。 这三日三夜,他只是亦目力观望,并未动用“三解空”之法。 荆阳又惊又喜,对荆柯所言深信不疑。 但还是催促荆柯以实战法门做成再说,他心中也好放心。 但出人意料的是,荆柯却选择拒绝,言道自己的“三解空”之法,另有用途。 最终荆阳也不能劝服。 因预感自己时日无多,荆阳经历了长久的心理斗争,终于选择冒险——在约定条件并未达成的前提下,发动了归无咎所留的信符。 那“荆柯”,自然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解合之论 一动之力 听荆阳讲述完因果,归无咎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了。他的确能做到。” 此言一出,荆阳嘴角一动,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讶;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受宠若惊。 而那少年荆柯, 亦是双目一亮,一副“得遇知己”的模样,倒是令归无咎心中发笑。 归无咎自然看得出来,自己留下的“空蕴念剑”剑意,在荆柯身上并未留下痕迹;且他的“三解空”机会,分明一次也未动用。 荆氏的这一门血脉米秘法,效用之强弱直接和本人资质高下相关。 面前这“荆柯”, 道基道念道缘分明达到了二品境界,紫薇大世界中无论哪一门势力发掘了此人, 势必都会极为重视,作为核心嫡传来培养——哪怕是眼高于顶的九宗,也是一样。 归无咎打量了荆柯一眼,笑着说道:“你且说说看,不作尝试的原因是什么?” 荆柯神色一正,道:“这三次机会,自然要留到异常艰难的关头使用。若是应之以易成之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荆阳一惊,立刻就要斥责荆柯狂言无忌。 归无咎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何谓难?何谓易?” 荆柯此时方意识到刚才自己所言不大妥当,面现赧然之色,连连双手摇晃,高声道:“上真莫要误会了。晚辈并非是说上真所留道术浅显,不值得动用秘法。” “只是在柯看来,万法皆我法, 万道皆我道。无论任何神通法门, 若是全盘照搬,即为穿凿, 非是正法。” “哪怕是再高明的神通,其传承也须有两个步骤——其一是得之,便是将前人神通完全习得,归为自己所有的过程;其二是合之,将习得之神通与我相合,烙印‘我’之精神,与我既往所得一切知见混同为一。此道名为相合,其实亦是创新。” “在荆柯看来,这第二步要较第一步困难得多。所以荆柯早已立下决心,参悟任何前贤大能所留神通道术,皆凭借自家悟性拆解;而将那上天赋予的三次机会,用在合我合新之上。” “因此,对于荆柯来说,本族天赋与其名为‘三解空’,不如名为‘三解合’。” 归无咎望了荆柯一眼,心中又是一笑。 他这一番话,看似口气极大,气魄极大。但示现于外, 却并没有神采飞扬、顾盼自如的天才气度, 反而像是一个异常腼腆之人,鼓起勇气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如此反差,望之却有三分有趣。 归无咎淡然道:“你这一番议论,看似有理,其实难免疏阔。” “这一道剑意,你可知高明到了何等地步?” “倘若一门神通,其本身性相便是达到了登峰造极、圆融无间的地步。亦步亦趋,一丝不苟,才是能够最大限度汲取其中精义的正途;若是一味讲究个人特色而加以损益变化,反而使其威力、潜力大大降低,甚至只能发挥出十成中一二成的威能。” “若是如此,你还认为你所坚持的‘我道’是正确的么?” 荆柯脖子微不可察的一抬,似乎立刻就要接话过去。但是嘴唇一动之下,却未发一言。 归无咎笑道:“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言者无罪。” 荆柯双目一亮,道:“好。” “于一己而言,上真所言自是正理。坚持‘我道’,或许道行潜力不进反退。但是于这方天地而言,则未必尽然。” “天地之贵重莫过于人,而人之贵重在于念头汇聚,灵思不竭。若是人人以我为主,推陈出新,那么纵然一时之利稍欠,但却等若布下了丰厚土壤,那些更胜前人的神通道术,出现的速度亦会加快;若是人人贪小利而因循,那么纵然一时受益,长久来看势必一潭死水。” 见归无咎并未出言否定,荆柯鼓起勇气,续道:“万千人如万千镜,各自光照,反复折叠,相融相生,至于无穷。” 归无咎思索有顷,缓缓道:“这一番道理,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面对这个并不十分艰难的问题,荆柯反倒是有些犹豫。 踌躇良久,才道:“并非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但似乎也不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归无咎神色不变,淡然道:“何解?” 荆柯犹疑道:“或许是身负本族血脉之人,资质达到一定程度,自然就能明了其中道理。” 归无咎思索有顷,忽然一笑,道:“好。” 这一个“好”字出口,荆阳才算是胸中石头落地。方才荆柯在上真面前高谈阔论,委实令他心中异常忐忑。 归无咎又道:“我倒是对于你何日动用所谓的‘解合’之法,甚是期待。不知你自以为需要多少时日,方能凭自身悟性将这一剑的精义参透?” 荆柯遭此一问,有些迟疑的道:“此事……也不全在于资质,和道行高下也是息息相关。” 荆阳适时出言道:“启禀上真。荆柯自练气入筑基,不过用了九年时间。但是筑基之后,他自感我为他寻得的功法与他未必相契,所以这两年修行倒是耽搁了下来。他自言要参悟汇通我所搜集来的道术,自立筑基境的功法,结成金丹。” 归无咎将目光投去。 荆柯也不否认,重重一点头,道:“正是如此。” 归无咎笑道:“不如我予你留下一道上乘功法,如何?” 荆阳闻言大喜。方才归无咎虽然神色和善,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想的;直到此时方才明朗,荆阳知自己的冒险举动是赌对了。 但荆柯却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迟疑。 既不见惊喜,也不致谢。 归无咎微一摇头。 荆阳受到血脉天赋的某种特殊影响过深,好处虽然显著,但由是也未免过犹不及。 却见归无咎一挥手,清光一闪,百丈之外的树木为之洞穿。似有数百道剑光如微风拂过一般切削,却将一截树干,截成飞鸟之形,静静地呈现在地上。 荆柯简见之一愕,旋即莫名有些心动。 因为归无咎切削而成的“木鸟”,虽一望便知是木制,而非真鸟。但其却有一种莫名的灵动精微,总教人觉得此鸟不在天上翱翔,似乎有些可惜了。 归无咎将他神态收在眼底,微微一笑,伸手一拂。 荆柯双眉一动。 他分明能够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位上真虽然道行深不可测,这一拂的力量却并未用太多法力——尽管精微处或许远非自己所能及,但单单以力量规模而言,甚至不超过自己的力量上限。 一拂之下,飞鸟立刻腾空而起。 然后其凭借天上风力,竟是愈飞愈高,愈飞愈远,很快就消失在荆柯的视野里。 归无咎不紧不慢地道:“所谓的‘合道’、创新固然重要,但是传承也同样重要。譬如这只飞鸟,若是安置在地上,与朽木又有何异?但其由静而动,终须外力推上一推。正因为有一道外力,才有将来的直上云霄。” 荆柯释然道:“我明白了。” 但是不知是腼腆,还是其它;他后半句话,终于不曾说出口。 归无咎指尖向前一点。 这一点落下,荆柯为之一惊。但似乎心中隐约感受到,天地为之一沉;但仔细看归无咎的手指处,却又没有任何变化。 他心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转头一望。 却见那块巨石之上,一道道痕迹由浅自深,缓缓浮现,用极快的速度凝成一个个字迹。大约十余息后便完全成型形成了一幅约莫三千余字的文字。 归无咎道:“这是一篇功法,只到结丹为止。” 荆柯双眸一亮。尤其是归无咎这“只到结丹为止”几个字,非但不令其失望,反而异常中意。 这一篇法诀,是归无咎现场推演而来,汇同既往所得之道术,融汇贯通。 由于功行精深非昔日可比的缘故,这一篇道术并不亚于黄希音当年筑基之后所修的功法,亦不亚于九宗真传。如今的归无咎,只以极短的时间便推演出来。 然后归无咎伸手一按。 那巨石之上,原先归无咎留下剑痕处,此时恰好为这一篇功法的三千字所包裹。但是那剑痕正右方,却留下了大约一个巴掌大小大小的空白。此时归无咎手掌一按,恰好按在这“空白”的位置。 这块得了阵力护佑加持的巨石,立刻如沙如泥,凹陷下去;但是并非只是陷成深坑,而是立刻就有雾气凝成水珠,水珠凝成坚冰,填充进去,将那凹陷完全填满,立刻就平滑如镜。 归无咎言道:“成就金丹之后,以你的道念,汲取那剑痕的意蕴,也足够用了。有朝一日一旦功成,动用一次‘解合’之法果然将其转炼成你自己的心得。那时便在这镜面上斩上一剑。” 荆柯连连点头。 他目光一动,忽然摸了摸后脑,似乎想起了这位上真留下这样一篇道术馈赠,自己还没有正式致谢。 于是往前一步,立刻就要深深一拜。 归无咎却已提前伸手,将他托起,只笑言道:“这是你应得的。你一番高论,于我也颇有感触。”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兴杀轮转 道法殊异 暂别荆柯之后,归无咎却并未远离,身形一遁,来到二百余里之外的一片旷野,缓缓踱步。 经由荆柯的一番议论,倒是令归无咎心中许多念头渐渐明晰起来。 将一应敌对力量屠戮殆尽, 或许在短时间内可以实现所谓的“混一之象”。若是卡好时间,使得自己成就道境时气象不坏,那么也勉强算是达到了预定的目标。 但是如此敷衍过去,终非归无咎之所愿。 正如荆柯所言,世间之至贵者为人,而道术之繁荣演变、纷纭万象,亦是衡量这方世界的底色之一。将其一口气灭去, 终非上策。 于是又有了另一个思路,灭人存法,只留下少数道术传承和必须的血脉人种,空留其名。 但如此豢养傀儡的方法,只令归无咎觉得刻舟求剑,并非紫薇大世界的真正活力。 归无咎继续推理,又有一个看似更加高明伟岸的方法——那就是以一法成立,映照诸法。使得紫薇大世界诸族皆从我这一法中受益,从而俯伏归心。 但是且不说如此事业过于艰难,亦非短时间内可以成就;此等宏图,未免过于一厢情愿。 这是一个天然的矛盾。 若是紫薇大世界中传承些微,肃清萧条,那么只怕底色不足;但若是繁盛壮大、百花齐放,又难免自相倾轧,此乃无解之题。 妖族定品之劫最能说明问题。 能够安居上位、有绝对把握抵消劫力侵染的位置,就那么寥寥数个。紫薇大世界中的种族, 非有此一争不可。哪怕是将现在排名前列的许多种族除去, 腾出几个位置。翌日今时之友盟,譬如里凫族等种族,壮大到一定程度, 势必会又有一争。 以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那模拟图像而言,地势最高、能够抵御劫力侵染的,就那几个位置。 除非将紫薇大世界中绝大多数潜力甚深的种族尽数消灭,只保留少数几族永占此位,否者这便是无解之题。 但是这样又回到了原点—— 这是以损害紫薇大世界的丰富和精彩为代价。 数次清浊玄象之争、星汉分流之象的成型亦是如此——其实大世界中的嫡传,绝大多数都是素昧平生,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一旦下场,得势者气扬,失势者气消,几乎决定了一人之道途命运和升降潜力。 所以,谁也输不起,谁也不能后退。 “切磋斗法”,是注定不存在;一旦分了胜负,就是零和博弈。 想到这里,归无咎忽然捕捉到一丝脉络。 紫薇大世界的纷争不定,原来其症结似乎在这里…… 劫力…… 若是能够做到一件事,这对于紫薇大世界“混一”的最大阻滞,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只可惜,又有一个念头, 在归无咎心目中明晰了起来—— 他所想到的这个方法, 虽然超脱古今世代所有人的知见,能够成功“消解”以族门兴衰为念的争斗。但是对于那些有志于当世第一、即对“混一之业”实现之人的位置所产生的威胁和矛盾,却依旧不可调和。 如今念头确凿。 对于最主要的那几位竞争对手,除非其主动放弃,否则是终有一战的。 回过头来,归无咎发现,也是真的是冥冥中自己的道念道缘过于惊人,自己的抉择,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龙界。 但原因却不是原来的原因,诸如龙族实力强劲、易于实现出其不意的突袭等等。真正的原因是:龙族的位置十分奇妙,便于归无咎去做那个“尝试。” …… 三生阴阳洞天。 此时此刻,整个荒海地界忽然一暗。 这一暗,足足十五息时间,仿佛天地倾覆,紫薇陆沉,屏蔽了一切知见感知和探查;就是连越衡宗内诸位真君及东方晚晴、阴阳道主出手造就,又借助洲界之力和“通灵显化真形图”助力所成的监控法阵,也有六息时间,漆黑一片。 阴阳洞天之内,“左一”独处的一片界中小界、清越道场。 原本这里是三个人—— 左右客席之上,分别是墨天青和林弋。 至于主座七星玉华台上,却没有“左一”;其人相貌,分明恢复了本来面目,席乐荣。 而经这奇妙的十五息之后,正前方却多出两个人来。 龙云和李云龙。 但是他们显然非是不速之客,席乐荣三人,一齐对龙云和席乐荣招呼致意。尤其是墨天青,面上微微含笑,眸中更是透露着一丝异常的灵动。 席乐荣不紧不慢的道:“龙云道友有甚手段,便请施展。” 龙云微一颔首。 只见他大袖一挥,面前忽然浮现出一琉璃之体。看似是球体,但是上面却被削去三分之一,抑且内部中空,隐然手水汽流动。观其形貌,一半像是酒瓮,一半像是鱼缸。 然后他双目直视,似在等候。 席乐荣极为随意的一抬手,指尖向上一抹。待移动到和双目齐平的高度时,忽然有一珠浮现。内中有细密文字,轮转十一二色,最终若有若无。 此珠一弹,立刻便落入那“酒瓮”之中,激起两三点水珠。 瞬息之间,瓮内四个方向,一条青龙,一条白龙,一条赤龙,一条黑龙,同时浮现,都是尺许长短,兜兜转转三圈之后,口中各自喷出青、白、赤、黑四色火焰。 席乐荣和李云龙目光一接,看似神色如恒,其实心中却是莫名一松。 墨天青、林弋二位圆满境人物来投,他自然要郑重对待,不宜轻忽怠慢。没想到这墨天青纵论形势、纵横捭阖,倒也颇有些手腕,极言令寻一位圆满之上的人物,共参此法。而林弋自荐去游说李云龙。 所持之论,席乐荣也深以为然。 另一个重要原因,此事发生之时,席乐荣已然胜了阴阳道主那一局,渡过了他道行增长最重要的关口。此事再惩戒一位圆满之上的道境人物,他心理上也并不居于劣势。 其实龙云与他交手的那一战,便是暗藏深意。此战之后,其实已然约成。 但是龙云与李云龙,面临《唯我大乘经》这至法,却有些首鼠两端,非得言明取出族中一件宝物,试过深浅之后,再最终决断。此等做派,较之自己垂钓那日的一见不疑,分明逊色一筹。 龙云目光一瞥。 他自然猜得出席乐荣所想。 但是作为龙族迄今为止最重要的翻盘底蕴,有史以来第一位圆满之上,李云龙的成道之路,不可轻忽。 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鱼缸”,其实是龙族之祖所留,迄今不知多少万年的一件奇物。此物对于斗战,亦或者是一族之兴衰,并无丝毫用途;法谕铭刻,若是龙族哪一位后人,资质道行达到极高的境界,对于本身所修之法有所怀疑,便可用此物检验。 但传布至今,却并未动用过一回。 其一,谁也不敢肯定龙祖口中的“资质极高”是高到何等地步; 其二,愈是资质道行高明之人,对于自己的道途,愈是确信不疑,绝无依傍外物检验的道理。 如今看来,此物倒像是为今日场合所设。 论检验外物的可靠,分明要较巫道的“纳身合一”法,更进了一步,可说是万无一失。 六十四息之后,席乐荣所凝练的那枚空灵圆珠,忽然粉碎不见。 瓮中的四条小龙,亦随之缓缓消散。 此瓮之四周,浮现出三周粗细不定的褐色图案。 龙云一眼瞥去,神色似乎有些释然,道:“可。” 李云龙似乎早有预料,对席乐荣微微一笑。 席乐荣道:“当年将某拽入紫薇大世界这棋局的,是李云龙道友你:而今日却反了过来。” 李云龙似笑非笑的道:“席道友之意是,这是缘分?” 话音将落,那瓮中原本空灵如洗的形态忽然一变,似乎有许多金色光点腾空浮跃,织成了一个个金色的文字。此番文字,分明是自席乐荣所传的那珠中来。 只是此时呈现金色,似乎冥冥中得了一种印证和确信,俨然是一卷不可置疑的经典。 李云龙神意一凝,仔细观览其中文字。 席乐荣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面上却浮现出诧异,喟然道:“原来龙族还留了一手。只是二位自我这里得法,又立下契约,尚且不直言相告,未免是过分了些。” 龙云眉头一皱,道:“什么意思?” 席乐荣摇头道:“你只说验证,可没有说是以《唯我大乘经》为依傍,行化归纳用之法。” 龙云目光一动,缓缓道:“我何曾欺骗了你?我龙族中所传的这件宝物,的确只有检验真伪、明道途之可否的用途。” 李云龙的注意力亦被吸引了过来。 龙云念头飞速转动,终于低声言道:“你是说……” 席乐荣和龙云四目相对,似乎是在判断他所言之真伪。 倒是一旁的墨天青,一望之下俊美面庞上也是浮现出惊诧,幽幽出言道:“我等也是得了席兄《唯我大乘经》传法的。眼前所浮现出的这篇文字,和《唯我大乘经》语意气象上似有相近,但文字其实十九不同。” 龙云默然。 若无他取出至宝验证这道手续,他二人反而要怀疑席乐荣取出一部假经。但既然通过验证,却反而成了自己这边的问题。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相生之法 棋局之论 龙云、李云龙目光一转,都是怦然心动。 莫非这真是龙祖的手段暗伏于今,推说只是验证,其实是应景时节浮现出来的一道大机缘? 二人及席乐荣、墨天青等,都把目光向着这一卷浮动的文字上看去。 但一望之下,此中所录, 依旧是借取天时、提前成道之法——圆满境界者能速成近道,圆满之上者能速成道境,和席乐荣所得之正法完全相同。 二人又仔细窥辨,是否其中增加了许多和龙族十分契合的独立法门,但观望之下,果是没有。 墨天青目光一动,道:“此《根本大乘经》之秘诀,对于圆满之上的人物,作用最大。于我等而言, 不过是余泽所及而已。或许此经自有灵性,每多出一位圆满之上者接触之,其自然会多出一重变化。” 席乐荣目光一动,旋即缓缓摇头,坦然言道:“我交予御孤乘的那一道法门,虽然同样是凝练念珠的形态。但是离手之际我无意观望了一眼,正是我所修旧法无疑。” 龙云眉头紧皱。 李云龙目光中似有一丝锐芒闪过,十分确信的道:“不必疑虑,就是此法。” 就在此时,席乐荣忽觉心中有一个念头浮动。 他略一思忖,旋即伸出手指,重重一点。 光影浮动,缓缓展开, 勾勒成一道图卷的模样, 上面遍书文字。正是他及御孤乘、墨天青等人自修的那一部《唯我大乘经》。 众人定睛看去。 虽然文字大有差异,但是字数却完全相同。甚至笔画、笔意之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对称和谐。 观其精神, 席乐荣的这一部经典, 刚健雄浑;而李云龙面前这一部,却是密如柳絮微尘,说不出的宛转精妙。 两部经典,犹如镜光对照,愈来愈灵动,愈来愈透彻;最终达到某一个临界点之后,忽然射出刺目光华,仿佛这洞天之内,平白多出一个太阳! 十余息之后,光华散去。 再望之时,众人惊奇的发现,两部“经典”之下,都是多出了约莫三分之一长短的文字。 席乐荣等人,心神立刻投入进去。 原来,这《唯我大乘经》,并非一人独使之法,而是一种二人配合的法门。若二人皆有圆满之上的天资, 同修此法, 就有可能触及此法最终极的变化。 前番此经文和八祭大巫做了交易, 先为御孤乘所得。御孤乘的根基尚在席乐荣和李云龙之上, 但是却并未触动这一道变化——这是因为性相未完全契合故也。 修习此道的最顶尖的两位“圆满之上”人物,须得一位是人修,一位是妖修;若非妖修,至少也得是并非人身的其余精怪魂魄异形成道。 除此之外,对于二人所持之道,亦有明确要求。 人修较之妖修而言,通常是以道理明悟、道心精湛见长。但是配合双修《唯我大乘法》终极之变的“人修”,却须是筋骨强健到了极点、甚或达到不亚于同境界妖修的层次。 妖修之余人修而言,自然是以筋骨强健为能。而配合双修此法的那位“妖修”,却需走的是神思跃极、计算深密的路子。 这一奇妙的倒挂所成的增益,方能将“唯我大乘经”发挥到极致。 二人皆成道境之后,便能获得一种奇妙的收获,令其无论修为还是战力,都达到真正的顶点。 法诀之妙若天成,似乎正为席乐荣和李云龙而设。 休看如今紫薇大世界中尚有十余个“圆满之上”人物,但因为这是古今唯一的“非常之时”。正常情况下,圆满之上的人物一个纪元也未必能出得一个。这一道二人配合之法,创立之元始,真可谓虚无缥缈。 就算如今紫薇大世界圆满之上达到十余个之多,这《唯我大乘经》的终极配合之人选,也是数得着的。 人修只要达到圆满境界,那就浑身没有短板。哪怕是看似柔弱之人,筋骨血肉之力也强横到了极致。但真说强到不亚于同等境界的顶尖妖族,只怕也就归无咎、轩辕怀、席乐荣、姜敏仪四人。 而行“密道”的圆满之上妖修,更是唯有李云龙一人。纵然是更强的玉离子,亦不合适。 骤然得了这大机缘,李云龙和席乐荣二人,都没有想象之中的振奋和欢喜,反而气质异常严肃。 李云龙淡淡道:“是先有人,后有法。” 林弋略一沉吟,道:“当是如此。” 他们自然不认为有哪一位大能在无穷纪元之前,忽然异想天开,提前立下这么一道二人配合的法子。所以真实情形唯有两种—— 要么是某一个时代,出现了二位如李云龙和席乐荣这般境况的人物。他们为了自身成道之路,因地制宜,立下了这《唯我大乘经》。 另一种情况,这部经典压根就是为了二人所设。 但如此一来,此经典并非通过武道或龙族的祭法传下,甚至根本不是落于两家界域之内,而是传之于外。这是天外的大神通者操控棋局,将自己当成了棋子。 成为棋子本身并不可怕,因为二人根基资质虽高,但是毕竟境界尚低。此时此刻,本也没有成为棋手的资格。 真正令二人心中隐约不谐的,是那些天外布局之人,对于“棋子分量”的判断。 沉默了百余息,直到空中两道经文渐渐淡薄,散去。李云龙目中光华一复,道:“半年之前的卜算,真的没有问题么?归无咎真的不会在扫清全部对手之前,破境道境?” 龙云默然无语。 但如此态度,其实也相当于一种默认。 在墨天青、林弋牵线游说、龙云更亲自出手试探过席乐荣的深浅后,其实龙云及李云龙本人,已大有意动之心。除了今日方才取出的“酒瓮”做终极推演之前,他们还做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和凤族联合,汇同两大巨族的推演秘术,以及龙云等数位妖祖联手,推演《唯我大乘经》的根本原始。其中卜算的重点,是此经的将世之由,和用之吉凶。 卜算的结果,却是应在归无咎。 如果归无咎横扫紫薇大世界之后成就道境,将有莫名的的干系与收获。这份莫名干系,是许多超脱道境之上的大神通者所不乐见的。所以必须加以阻止。但是除非付出极高的代价,或者事先埋伏下了后手,否者此辈降世不易,所以只能遥遥施加手段,加以干涉。 这《唯我大乘经》,就是因此降世。 至于归无咎混一一界会有什么“莫名的干系”,就连二族合力的甚深秘法,亦卜算不出,也没有一丝提示。 承担此任,李云龙并不抗拒。 若他们的职责是狙击初成道境的归无咎,甚至于他还十分乐于接受。 但是他心中难以释怀的是,需要两位圆满之上的道境联手,触发此法的终极变化……只是为了狙击一个未成道境之人? 墨天青忽然道:“如此甚好。” 席乐荣一怔,道:“墨道友此言何意?” 墨天青正色道:“墨某以弈棋为例。但凡棋力甚高之人,总不免步步追求最佳效率,每一子的价值都用到极致。对杀屠龙,亦是快对手一气足矣。但若对手之实力高于你,只要有一步超出算计,立刻便是崩溃之局。” “若是平手争胜,那么当然每一手棋不竭尽效率,必然难胜,但是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若我方已然战局绝大优势,那又何必有所执念?” 席乐荣面色稍霁,但李云龙似乎尚未完全释然。 墨天青察言观色,笑言道:“敢问李云龙道友。若是你也成了道境,和席道友联手,对上未臻道境的归无咎,不知胜负如何?” 李云龙一怔,不假思索的言道:“若是归无咎果真未成道境,且真如《唯我大乘经》所示现,最后一变修成之后,较之席道友今日之境界尤有提升,那么自然绝对不会有任何落败的可能。” 最后几个字,李云龙说的异常郑重,颇有斩钉截铁的意味。 墨天青释然道:“这便是了。譬如一道棋局,盘面已是大优,纵然敌手再连下几手官子亦无法争胜。既然如此,再并无收益之处稳稳补上一手,确保对面的死子不会死灰复燃又或者有所借用,难道不是上佳的选择么?” 李云龙思索有顷,终于面色一正,道:“墨道友言之有理。” 又打量了墨天青一眼,道:“墨道友你虽未臻圆满之上境界,但却也是足以在紫薇大世界中搅动风云的人物。” 席乐荣若有所思。 墨天青这一番话,虽然冰释了他胸中郁结。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此观念,已然将归无咎推到一个高不可及的位置。同为圆满之上境界,他心中未必没有一丝怅然。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身象为引 一试究竟 归无咎自旷野之中踱步良久之后,忽然双眸之中精光一闪,喃喃自语道:“斩分天人,勘破死生,独立真流的神通道术,当可为‘人德’之器!” 话音一落, 他身躯之中全珠一转,法力已然提升至道境层次。 随着他手指轻轻摄拿,这方大地已如气形流沼一般被剖出一个深坑,旋即有黑色的泥土翻涌而出,瞬间凝成一个人形——正是归无咎自身之相貌。 归无咎出剑! 这一剑的认真,堪比琉璃天中决战轩辕怀之时。与此相比, 半年之前斩杀余宜人,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不过这一剑的目的, 却并非将面前刚刚做好的“塑像”斩破。 此剑剑形剑意皆如水滴, 落在那“塑像”之上,立刻有无穷流动密意迸发开来,似乎有无量微尘,构成骨架神魂,令这方塑像具备了胜过生人的光彩。哪怕是法力极高之人,远远一望,也只当是归无咎本人。 归无咎伸手一拂,这“活”的意蕴渐渐沉浸,此时再望,眼前之物便真的是塑像无疑。 但那空蕴念剑所赋予的人物形象,并非消失了,只是深藏不漏, 引而不发。 归无咎心念微动,尝试感应如意,暗暗点头。 此塑像成立,归无咎连连出手, 剑气勾连,立下一道防御和隐匿之能皆极为出众的法阵。 做好这一切之后,归无咎一步踏出,身形渐渐暗淡。 几番穿渡,又获得了新的勾连之法,这一条路对于归无咎而言,已然是驾轻就熟。 浑融虚天之中,归无咎俯察星河之象,仔细寻觅,不一会就找到了那极具特色的“龙界”所在。 这是他旬日之后的目标;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归无咎在这莫名空间里继续穿梭,未过多久,已回转至末拿本洲之中。 北砂神社正殿。 此时空旷正殿之中,虽然皆备森严,但却只有二人——社主殊神韵和负当。 二人身前的一座方案上,悬挂了一幅图卷。所绘图形纹理交织、深奥异常。归无咎一看便知是“真土”法门趋于极变之后的种种奥义。这也是负当功行到了甚深境界,可堪领悟。 若是换作一个寻常社正,绝无能够领会一丝一毫的道理。 此时末拿本洲中的敌手尽数消灭,道行高也好,低也好,其实都没有用武之地。但归无咎隐约却知,这是殊神韵和负当有意结缘的缘故,对于自己也大有好处。 见归无咎到来, 殊神韵微一颔首,负当却是颇为惊喜的一笑。 三言两语之后,殊神韵问道:“如何下手,可有成算了否?” 归无咎从容道:“已大致悟得了。” “弟子心中,有上中下三策。上策过于渺远,只能是将来道境成立之后驻世一界,再着手去做。” “中策已明其虚实,正是今日所当用力处。至于实行,又分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若是一切顺利,不数日便能验证结果;另外一部分,尚却了一件关键物力,或是方法。” “至于下策,是最后的兜底之法。倘若中策万一有甚意外,便先以下策破局。” 殊神韵点头道:“好。” 负当笑道:“对于末幽师兄而言,时间甚是充裕——你还有百余年时间,解决十元玄树混一复振之事,所以也不必过于急迫。师父说此事当在你手上成就,那就必然能成。” 归无咎眉目一动,道:“十年?” 负当立刻将前后因果讲述一遍。 原来,半年多前北砂神社一种精锐卜算十元玄树兴衰一事,想要瞒是瞒不住的。时间久了,总会有细碎消息传布出去。所以殊神韵索性主动公布,以“通谕”的形式传布五大部洲。 通谕言道,末拿本洲之混一,乃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此大功之成,无可置疑。只是因为这番变化前所未有的缘故,所以十元玄树将有一振一荡、一升一降、一起一落。下一回十元玄树,不得四十九枚全数。 但这只是“振荡”之象,而非混一失利之兆。只消有三轮的功夫,十元玄树必定回复四十九果圆满。在玄树成果五十年前,北砂神社便有秘法演算明白。 为了彰显信心,通谕宣告第三轮精血播种之后,即更易国号、历法。推算四十九枚“一色果”现世之日为“正元元年”,而精血播种之日根据实际推算玄道果现世的年份,立为“正元前某某年”。 归无咎目光微微闪烁,道:“足够了。” 玄树果一轮在三十余年至五十年之间,三轮便是百年至百五十年。归无咎百年内必成道境,此事无可置疑。 殊神韵道:“你此行有甚章程?” 归无咎道:“一虚一实。” “所谓虚者,一如末拿本洲混一之战前,我等虽自忖必胜,但还是尽可能高估心情先生等人的手段。最终果然不无效用。” “此番也是如此。虽云那般人物轻易下界不易,影响干涉之力有限;但是真到了事情万般紧急、成败攸关的当口,那等人物,极致努力之下,究竟能够做到些什么?弟子对于其等手段,不能完全说了然于心。还需要师父多加思量,预为之所,将准备做到极致。” 因为末拿本洲中的敌手已然尽数铲除,所以这一番话并未泄露机密的可能,也就并未刻意瞒着负当。 果然,负当双目一眨,似乎得闻了什么哑谜一般,对于归无咎之言十分不解。 殊神韵道:“想来这便是‘虚’的一面了。” “未知‘实’之一道,又是什么诉求?”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这却是容易。正是方才所议论之事——弟子需要些许玄道果,不知如今神社中还有多少枚?” 殊神韵略一沉吟后,伸手一推。四枚玄道果立刻浮现。 只听她言道:“灭四神社之战,星铁神社、草叶神社之玄道果已然尽数毁去。唯炎阳神社、朝雾神社处尚有一十二枚留存。只是如今大业初成,我这里须留下八枚。不知道这四枚可足够用了?” 归无咎伸手将其揽过,微笑道:“足够了。” 将四枚玄道果收起,归无咎立刻告退,回到自己的偏殿居所,将一应禁阵悉数打开。 然后归无咎盘膝而坐,将自殊神韵处所得、挪移玄力的那门法诀,渐次施展。 归无咎第一次施展此法时,尚是镇卫领修为,其实颇为冒险;而今日他已是社正中的最巅峰境界,施展此诀,自然是驾轻就熟。 周天星辰之象,不一会便浮现出来。 四等星辰,瑰玮宏大,灿烂无极。 一眼瞥去,一等星中,有一枚淡青色星辰,虽然不是最亮,但是深邃绵密,疏宕壮阔,与其余二三十枚星辰大大不同,隐然有一枝独秀之意,且此星是唯一一枚上一回未见的“新星”。 归无咎略一思量,已然知道这是化名“左一”的席乐荣了。 而第二等大小、宛若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尺寸的星相,却有一枚异常晶莹深邃,既是空空荡荡,又是余味不尽,较之同一等的星辰远远胜过,并无一个能与其稍相抗。 不止如此,此星之后,更有一个极大、极淡、又极真实的虚影。 这道虚影的尺寸,几乎达到了第一等星辰大小,将那明星本体,包裹在正中,却有主次分明。 归无咎微微一笑。 既然如愿显形,那便是成功了大半。 毫不迟疑,立刻大袖一卷,取了一枚“玄道果”,往这巨大虚影之中投送过去。 等候了约莫一刻钟上下,并未有残余玄力反馈回来,归无咎心中一定。 同时他身形一动,如影淡泊,自末拿本洲之中缓缓退却。 …… 重返故地,窥望面前这一尊道境空蕴念剑所溯之象,果然似是多出了一丝不一样的韵味。 归无咎心中暗忖,当寻一个人,试上一试。 神意一纵,探及数万里远近,归无咎面上,忽然浮现出纳罕之色。 归无咎暗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以他的规模尺寸,倒是不大不小正合适。” 旋即伸手一卷。 面前那“塑像”,一身性相不变,但是宛若归无咎的相貌,却渐渐偏离调整,最终成为一个陌生人的模样,立在这旷野之上。 而归无咎自己,同样相貌一变,成了一个中年文士,和紫薇大世界中人任何一位知名人物都大不相同。 然后遁光一纵,已在数千里之外。 约莫十余息之后,两道遁光在空中相遇,归无咎倏忽止步。 眼前正对面之人,面色颇有些阴郁,相貌也难称上佳;但是一身气机法力之精纯,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元婴修士中也算是数得着的存在。 这位不是旁人,正是元鳄一族余荆。 余荆见一道遁光好巧不巧拦在自己对面,且那遁光法力规模看似不超元婴境,但自己方有闪避之心,其已趋至自己面前,不由心中一凛,升起三分警觉。 仔细一打量,见来人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他似乎才稍稍放松,言道:“你是何人?” 归无咎微笑道:“我看道友流年不利,所以大发慈悲心,想要给你一点小小的帮助。”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拜解厄 龙界巧遇 余荆面上现出惊疑,神色变幻不定。 实则以余荆的境界,虽然将将未入三十六子图之榜,其实也是紫薇大世界中极高的层次。 同等境界中,纵然那寥寥可数的修为较他为高之人隐匿功行,出现在他面前, 他也能从特殊角度察觉到一丝异常。若是境界更高的存在,自然能够隐匿修为至余荆不能辨别的地步,但纵是如此,他心神之中也当有一种“空”的意蕴——这是抓不住面前之人根脚的独特提示。 而现在身前的这位陌生人,给余荆的感觉却非空非非空,浑然无气机, 几乎像是一块石头。 仔细度量,似乎唯有道境中最顶尖的几位存在, 抑或归无咎、轩辕怀, 方有可能做到。 但是此等人物,似乎不至于如此无聊,来和自己做这样的游戏。 念头千转之后,余荆终于还是问道:“阁下有何见教,姑且说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自此向西南三万七千里外,茫茫旷野之中,有一座神像。你若拜上三拜,能解困厄。以你道行,近至那神像数百里的范围内,自然便能感应的到。” 余荆面色一变。 莫不是眼前之人是惯会招摇撞骗的二三流修道人, 只是深藏秘宝隐匿气机,使得自己看不清虚实? 但是他双目和归无咎一对, 却只觉此人双眸异常幽深。 初看时似乎只是一道浅浅清泉,但是想要探究根底时,却悄无声息般陷了进去, 仿佛落入一口幽井, 永无尽头。 余荆一阵微微眩晕。 等到神意清明时,脑海中无端生出一念——反正自己此时也是无事,况且所谓“流年不利”,也不算说错。赶过去看上一眼,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再定睛细望,面前的那中年书生,已是无影无踪。 计较已定,余荆不再迟疑,立起遁光往西南方向去。 果然,遁至三万六千里有余远近时,他心神之中生出了明确的感应,似乎的确是有一件非同寻常之物,立于荒野。 觑准了方位靠过去,果然是一方塑像,大约一人登高,异常孤独的矗立在那里,倒像是一个孤独旅人,和自己境遇相似。 余荆目不瞬视, 凝视着这“塑像”的虚实。 其实这一望之下, 他便有三分心动了。 目力所见尤在其次——哪怕是闭上双目, 只以气机感应。眼前这方塑像的鲜活跃入之韵味, 正是此时此刻的自己所欠缺的。 只是这塑像根脚不明,既非本族先祖,亦非自己师长,贸然相拜,余荆心中自有三分不情愿。 但要舍弃此物离开,内心中又隐隐拒绝。 就这样僵持了约莫半个时辰,余荆忽然想到:在这大争之世,族门不可靠,师长亦未必可堪倚仗。大浪起伏之下,纵然资质道行高明如他,亦不过是海上一叶孤舟而已。只要是可能使自己变强的一线机会,拜上一拜,又有何妨? 纵然最终无功,也只当是礼敬天地了。 念头想通,余荆不再迟疑,上前拜了三拜。 这一切景象,归无咎自然在不远处观望。 当余荆对那塑像下拜之时,归无咎正身并未有所动作。那蕴藏塑像之内的空蕴念剑剑意,自然相感,仿佛一道宝镜揭开了盖,正面映照在余荆身上。 余荆青色肌肤上,一丝红光一闪而逝。 旋即清楚可见,他气机为之一振,从那莫名的抑制消沉中走了出来。 余荆抬首望天,眸中闪过一丝锋芒,淡淡言道:“是非成败转头空。此身尤在,便未终局。” 然后可见他大袖一挥,便欲离开。 但是他拔步之际,微一迟疑,竟转过身来,对着那塑像又拜了一拜,方才驾起遁光。 归无咎微微一笑。 末拿本洲中殊神韵的那道法门,周天星辰之象,一星对应一人。若是真人承受,那气运便立时得了,不能转渡于人。须立下一物以为容器,既能模拟生人气机,感应于周天星辰图中;又能暂时贮藏,转渡他人。当今紫薇大世界中,非道境层次的空蕴念剑不能为之。 其实当世顶尖嫡传之间,斗法印证,有极大的好处。 所谓“斗法”亦有差别。诸如当年归无咎与“阮文琴”、御孤乘、以至最终与轩辕怀的终极一战,这般动真格的比斗,较之不动烟火的切磋好处尤大。 但有收益便有风险。除了少数几位吸收完整一枚玄道果这样大机缘的人有资格承受失败,其余之人,一旦失败,即伤其势。最终高下判然,冤结难解。 除了再赢回来之外,此等损失,非任何灵丹妙药、功法秘诀所能解,暗合于紫薇大世界的根本道理。 但是以此法为媒,归无咎却能解之。 归无咎来到近处,感应那塑像的气机。当中一枚玄道果的力量,大约消耗了七分之一。 这个结果和归无咎预估大致相同,当即暗自颔首。 那“塑像”传渡气机的多寡,亦有一定之规,合与归无咎的心意。 至少眼前这具塑像,归无咎采用的方法,是以空蕴念剑剑气感悟紫薇大世界气运流行,交互之间和面前那人构成中和。 通俗言之,你若遭逢厄运时前来拜求,此法可令你恢复至“常态”;至于如杜念莎、文晋元那般得到额外增益强化,却不能够。 围绕此法的其余精密布置,归无咎尚在设计之中,也不急在一时。 至于今日,只需要确认此法果真能够成功,便已足够。 归无咎大袖一挥,将这塑像收入袖中。 随即身形一淡,再度消散。 …… 星流中一阵穿渡,归无咎觑准了方位,对上那两度擦肩而过的显赫地界,合身“映”了上去。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归无咎经由数度推演,又请教了殊神韵,果然不曾出现任何意外。 眼前景象,天地一转,犹如面前一个镜面忽然由“凸”变“凹”,色泽亦为之一变——归无咎便知自己已然来到了预定的地界。 举目四望,所感所见,却是令归无咎颇感惊讶。 地上一眼望去,再加上神意感知,都是“水陆各半”的格局。一切碎片化的洲陆岛屿,大不过数千里,小不过数百里,必然间隔着相应大小的深潭、溪流、湖泊。 并且归无咎心中隐约有所预感,不仅仅是自己神意所感的这数十万里是如此气象,这整个广阔大界都是如此。 其实归无咎第一个直观感受是“大”。 以他如今最强近道境界的修为,且全珠一动,随时可以步入道境。却也没有感受到此界和紫薇大世界有一线差别。这一点哪怕是自成天地的巫道、阴阳道秘地也大不能及。 最引人瞩目的,是此界中飘浮流荡的祥瑞之气。 洋溢挥洒,无所不至,几乎达到麒麟一族十分之一的程度。 十分之一,看似不高。但莫要忘了,麒麟一族唯有本族核心地域方是如此气象,而整个龙界,何止较其大了千倍万倍。能有如此气运积累,委实可惊可怖。 至于偶见零星的奇特花草在空中漂浮流动,光彩照人,反而是不足道了。 正观望间,一座金玉车辇自归无咎身前百余里外,侧身划过。 归无咎心中一讶。 神意感听,所见清楚无比——这车辇之上坐着二人,都是近道修为。 两位龙族妖王。 龙族再是强盛无比,妖王境界的人物,也不至于遍地都是。况且归无咎神思感应,地上那半水半陆的深潭中,便有许多尚未化形的龙族。比照人修之修为,尚处于凭本能修行的练气境界。 那两位妖王都是中年年纪,华府甚都,相对饮酒作乐。其所出之言,都是一字不差的落在归无咎耳中,并以秘法转译过来。 不过大致听来,二人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 归无咎正要将神意撤去,却听一人道:“不巧,丙奎兄。我这里来了事。” 另一人顿了一顿,才道:“夜天兄,不知来了甚事?” 那名为“丙奎”之人没好气的言道:“还有甚事!本宗传来法谕,召集我辈中人检修三重九宫断界去也。” 不等“夜天”接话。丙奎又道:“自二百余年之前,本宗时时催促,前后凡二十七回。说道疑似本族三重九宫断界之法出了什么纰漏。铅华发动修持空间道的妖王共计一百四十余人,几乎是合族精锐之数,细密推敲。但每一回都察不出有任何问题。” “其实事实俱在,定然是卜算一门的哪个家伙出了问题,又不肯纠正,所以连累我等。” 名为“夜天”的妖王,只是随声附和而已。 丙奎忽道:“要不然夜天道友你与我同去?” 夜天连连摇头,道:“我对空间之道一知半解,去之何益?再者说三重九宫断界之法原是本族最高机密。为免避嫌,在下也没有必要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话音一落,此人似乎从这车辇上起身,旋即身化一道紫色遁光,和丙奎一拍两散。 而那车辇,果然也适时调整了方位。 归无咎心中纳罕。 还真是凑巧的很,不需要任何摸索,如此顺利的就直入主题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遥控之法 密界真形 归无咎纵遁光一起,倏忽之间,已然出现在“丙奎”面前。 丙奎面色一正,刚刚露出一丝诧异和警惕,旋即便觉得来人眸中透出一道道奇异光芒,自己如同置身温泉之中, 不自觉便陷了进去。 一息之后,已恢复和颜悦色的神情。 归无咎微微一笑,与之相对而坐。 眼前这“丙奎”,看似只是龙族中随意撞上的一位妖王,其实功行出类拔萃,在孔雀、天马等族中亦是足可排进前十的精英。 似此等人物,归无咎从前凭借“武域轮回天”亦足以胜之,但终不若今日真正破境之后举重若轻。 先遇上余荆, 再遇上这“丙奎”, 都是凭借当年颇为边缘的魔瞳神通“魔染”,便将对方解决了。 归无咎问道:“方才听你言道,检修三重九宫断界之法二十七回,是怎么回事?” 丙奎茫然答道:“此事要从二百余年说起。我龙族三重九宫断界之法一成,即当与紫薇大世界断绝一切联系。一应人物气象、道则升降,自紫薇大世界中,当不能证得。” “但是大约是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前,本族二大嫡传李云龙、玉娇龙先后出现在《三十六子图》名目上,倒是和旧时景象大不相同。当时本族妖祖即怀疑是三重九宫断界之法出了什么纰漏。” “又或者是紫薇大世界中的某一大势力——不是九宗就是阴阳道、巫道之一,所施展的某一种法门,恰好寻到了我龙界的方位。经由那通道, 可以通过近似‘飞升’的形式,悄无声息的来到龙界。” “自此以后,反复的清理筛查,并未断绝。” 归无咎心中一动,原来是如此。这正是他的手笔。 他本想问“所谓清理筛查, 是如何查法”? 但转念一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自观上一观,便也足够用了。 于是归无咎长身而起。 浮在脑海中的第一个策略,自然是设法汲取了丙奎某些关键记忆之后,将他击倒,然后封印在某处;自己化妆成此人相貌去一探究竟。 但是略一权衡,归无咎并未如此做。 反手一抬,全珠法力猛然荡漾散开,指尖又浮现出一枚道境层次的空蕴念剑。 剑形一生,尺许长短,缓缓扎入丙奎脑中。 丙奎一个激灵,只觉识海之中,蓦然多出一道极模糊的塑像。 归无咎言道:“若感受到这人像神识传音,你心意持定此象,心中生出明晰念头,即为回讯。可明白了?” 丙奎连连点头,连声道:“明白了。” 归无咎身形一退, 渐渐淡薄, 旋即隐身于一座无人荒岛, 遥遥掌控这里的一切。 …… 丙奎驾着车辇行走了约莫二三个时辰,来到一座巨大的青石龙首塑像面前,自那塑像张开的巨口中,猛然遁入。 这一遁,归无咎在荒岛之上,立刻感受到自己和丙奎的心意感应,明显弱了三分。 这应当是动用了什么传送阵法门,去到了极为遥远之地。 但此着已然在归无咎预料之中—— 所以他刻意施展了道境层次的空蕴念剑。 此时归无咎心意一转,那削弱三分的维系感应宛若生根发芽,立刻又极快速的恢复至原先的强度。 丙奎出关之后,又飞遁了一阵,来到一座门户之前。 那门户立在一座二三十里大小的空中浮石之上,且一座巨石四周尚有四座里许大小的小型石台,当中立下宫禁门户,分明各自有一位妖王坐镇。当丙奎到来之时,那四座小石台上,立刻有神意扫过。 大石台正中是一十余里长短、百丈宽的白石大道。走到尽头,面对一方六七张高的拱形门户,丙奎跃下车辇,微微抬首。 旋即指尖逼出一点精血,直跃向那拱形石门顶端一物,顷刻间便被其吸收进去—— 这是一枚蜡白色、拳头大小的圆珠。 血色亦隐,气机倏然一畅。 原来,这门户看似畅通,其实却是似通非通。直到此时此刻通过了“血脉验证”这一关,才算是真正打开了门户。 归无咎微微颔首。 果然不出所料。 这血脉验证之法,非本人不可。纵然你将丙奎的血液夺取一丝,脱离本主之后便是死物,决不能过关。他预料到龙族对于“三重九宫断界”之法的重视,并未亲自易容来试,原因就在这里。 当丙奎穿过那门户之后,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凛! 原来,归无咎分明感受到,他藏在丙奎神识之中的空蕴念剑化形之塑像,周围忽有极细密的光华如织如流,无所不至,挤压周流了丙奎神识中的每一处空间。 纵然以空蕴念剑的高明,距离那卷来的气机,亦可谓是间不容寸。 整个过程,丙奎自己是懵然无觉。 透过丙奎目中,分明可以看到,是门户背面一道八角棱形的墨镜,透出幽光,对着丙奎照了一照。 归无咎心中暗暗称道,龙族稳居妖族第一的底蕴,果然不可小觑。 这门户背面的法门,显然和门户正面的法门相对应,一个检查血脉无差,是本人到来而非冒名顶替;另一个检查其人神识正常,并未遭到精神秘法侵害。 尤其是查验精神的这道法门,高明出乎归无咎的预料。纵然是道境层次的空蕴念剑留形,也不过是险险过关而已。 达到这种程度,除非天外大能玄之又玄的手段,或者魔道中易人心性于无形的神通,其余一切留下法力实相的神通道术,都要被挡在这道查验法门之前。 过了这道门户,便是一长长甬道,仿佛越衡宗“九转灵光殿”玄虚境界。 一刻钟之后,天光一散。 只听一个极响亮的声音道:“丙奎道友,你来得也忒迟了。我等所处‘丁四’阵落在最后,并未发动。如此四阵十六人皆无所作为。” 出言的这位,身量高大,方面隆鼻,一头金发、一身金服极为扎眼。 他身畔还有两人,一个是个矮个老者;一个是个四十来岁相貌的女子,头发盘成一束,五官倒并无殊异,只是面容之方正,还有较大声说话的这位尤有胜过。 丙奎抬手一礼,笑道:“抱歉,有些小事稍稍耽搁了。巾仝道友,雍夏道友,英亦道友,请吧。” 三人相继点头。 旋即四人陆陆续续,沿着一条狭长石道——说是石道,其实是空中浮石,连成一线——来到一座十余丈高的七星台上。 借丙奎目力之所见,天空湛蓝,色泽极为清醇活泼。纵然是没有丝毫法力之人,亦能生出直觉,这方天地,宛若有形。 归无咎立刻明白,这里距离龙界边缘甚近。 三重九宫断界之法塑成的龙界,并非宛若一个玻璃罩一般,将整个龙界罩在其中;若你法力足够,向着天上飞遁,迟早便能触摸到那“界限”的边缘—— 实则此见大谬。 一界之轮廓,本是有相无形,空无一物。譬如归无咎遁入龙界之中时,便没有感受到任何隔膜。 这真正的显化有形,只有在特殊地界、凭借特殊手法,方能做到。 四人动作极为利索,立刻分工合作。 那身量高大的金发中年,名为“巾仝”者,张开一张图卷。 而那矮个老者“雍夏”,手中不知何时已然握了一把竹筹,约莫四五十根。 至于那中年女子,掌心一托,已然拿住一只极小巧的阵盘。 至于最后动作的才是丙奎。 却见他从石台上伸手一摸,捉住一根二尺长短、手臂粗细的半绿半黄竹筒。这竹筒内中似是中空,却也望不见什么稀奇处。然后丙奎举起这竹筒,闭上右目,只以左眼透过竹筒,观望着那似远似近、鲜明生动的浑浑青天。 归无咎心中大讶。 因为透过那“竹筒”,丙奎目中所见的,不再是浑成湛蓝色的天空,而是一道道极细密的丝线——准确的说是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线段,宛若银针牛毛。那丝线之细,近道以下不可探查,并且在轻轻震动。 此等景象,其实归无咎并不陌生。 早在三四百年前,在孔雀一族送来的图卷上归无咎便见过一回——那是一道经孔雀一族数十位精通阵道的妖王一同推演构建,以九件清浊玄象遗蜕“九窍界珠”炼成九宫断界的方略图。 也可以说是一件“样图”。 和想象中不一样,所谓“九宫断界”之法,并非是将九件九窍界珠囫囵吞枣,炼成一团;而是要精密炼化,粉碎还原,直至其成为一种极原始的“原料”形态。 这原始的形态,便是眼前这“丝线”之形。 但是和归无咎所见阵图不一样的是,龙族这“九宫断界”之法的构成中,“丝线”稀薄了许多;和孔雀一族的构思,似乎有明显的差异。 归无咎当即问道:“这丝线之形,是九宫断界之原始,清浊玄象遗蜕所炼化?” 感应到神识中剑意传音,丙奎立刻答道:“正是。” 归无咎又问道:“此法和我既往所见之组成法门大不相同,不知何解?” 丙奎答道:“这我也不知。只是本族三重九宫断界法门的炼制之道似乎别有玄妙,在其中投入了许多异宝。” 归无咎沉吟不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尺距推演 观其虚实 思索一阵,待丙奎取下那“竹筒”之后,归无咎透过丙奎的视野一望,只觉自己颇为幸运。 放眼望去,金发中年巾仝所示图卷之中,尽是如蝌蚪一般的图形, 密密麻麻,不一会就以十、百、千数的规模蔓延开来。而老者雍夏和中年女子英亦,也即刻发动,拨弄起了掌心竹筹和阵盘。 很显然,四人是分工合作。丙奎负责的是类似于“转译”的过程,将透过竹筒所见的景象通过某种秘法传递至阵图上,成为某种“推演之象”。 可以想象,若是丙奎是承担了其余三人中哪一位的职责,此时归无咎可就问道于盲了。 看那两人推演看了一会,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头绪。 归无咎问道:“除了清浊玄象遗蜕所炼化之物,龙族在炼制‘九宫断界’的过程中又添加了什么?” 丙奎木然道:“不知道。” 旋即有举起“竹筒”,观望起来。 此举却是正合归无咎之意。 又仔细观辨了一阵,归无咎只觉那“丝线”所容,似乎是某一种虚而无形、流动万变之物。非是自己眼力不及,而是其本身形态便是精纯如气,不易具体把握。 放眼望去,这一道道丝线,似乎均匀“搅拌”于那如气如水的异物中,纷纷纭纭,错落有致。蔓延至千万里之外,没有尽头。 均匀…… 归无咎心中一动。 旋即仔细观察,自己目力如方如圆, 裁切成一定大小的空间比对,当中所容的“丝线”数量果然是一致的。 归无咎问道:“这九窍界珠”打散之后, 炼成“九宫断界”,大小厚薄,是否均匀? 丙奎立刻毫不迟疑的答道:“确是均匀浑成之物。” 归无咎道:“何以见得?” 丙奎道:“当年三重九宫断界之法一成,是通过一座前无古人的大规模法阵,将此界一举推向空中,远离紫薇大世界而去。因为那法阵规模极大的缘故,所以想要细腻操控委实不易,只能掌握其力道大小、时间长短而已。在本界破空而去的过程中,其实是处于或快或慢的转动之中。若其并不均匀,在那直力推动之下,必然方位错乱。一个不慎,通连紫薇大世界和本界的同道都有可能被扭碎。” 归无咎道:“我明白了。” 旋即双目垂帘,心神默运,似乎是在推演着什么。 大约一刻钟之后,归无咎重新睁开双目,淡然自语道:“果然如此。” 在丙奎等人的视角中,他们目力所见,是茫茫一片;而归无咎却能精准判断出那“蓝天”弯曲的程度。而那一道道丝线弥漫的厚度及密度,亦是一眼可见。 若这“九宫断界”之法果然是均匀球体,那么归无咎不难计算出这“丝线之象”的总数。 虽然这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但是以他今日的修为境界, 却并不算困难。 而通过三次清浊玄象之争的际遇以及孔雀一族所提供的阵图,单一一座“九窍界珠”能够炼化出多少道“丝线”,归无咎同样也是心中有数。 所计算的结果,龙族这座“三重九宫断界”界域,是以十六个“九窍界珠”炼成,而非二十七个。 须知每一次清浊玄象之争,都是相去甚久。无论是哪一族,族中载籍都无法详细探及至十纪之前的事情。所以龙族所获得的“清浊玄象”机缘,到底有没有达到二十七次,其实并无人能够给出准确的结论。 如今通过这奇特的方法推算,答案是—— 没有。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龙族既往所得的“九窍界珠”,并非均匀一致形态,正如清浊玄象现世时出现双生、四生之象等前所未见的情况。但归无咎以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事情的真相,就是龙族三重九宫断界之法,实实在在只用了十六个遗蜕。 而其余理论上需要的十一个遗蜕,似乎被这仿佛“无形溶液”的气机代替了—— 因为孔雀一族“九宫断界”的构想图,那些丝线联系紧密,几乎接近于首尾相连,便是差了这莫名气机的缘故。 归无咎又问道:“九宫断界发现了问题,是谁负责下一步的修缮?依旧是你们,还是其他人?” 丙奎答道:“术业有专攻。我等只负责勘察演算。若果真有甚异变,使秘法通传过去,当有本宗的八位专修此道的妖王负责处理。” 归无咎问道:“这八人你可认识否?” 丙奎迟疑道:“并不算太熟。” 归无咎淡淡道:“能够辨认出人物相貌,就算是认识。” 丙奎道:“若如此算,我认识其中六个。” 不等归无咎进一步提问,丙奎心神之中正对那“塑像”,将六人的相貌一一浮现一遍。 归无咎又问道:“尔等每次探查,持续几日?” 丙奎道:“每次持续七日。若是七日内并未察出异常,那就三月之后再试,前后一共三次。” 归无咎真身方位,得闻讯息,立刻起身。 然后身化一道流光,遥遥遁去。 …… 六日之后。 丙奎神识中那道“塑像”,忽然缩小了一半尺寸。 额外溢出的一半气机,立刻凝成一道剑形,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融化消散,仿佛将一枚冰剑投入温水之中。 同一时间,青天之上,在四人谁也没有发现的角落,那漫漫青天,似乎被腐蚀了一段;虽然那空间立刻又弥合一道,但是那“丝线”的分布,已是隐然有一丝不谐。 同时,丙奎的脑海之中,忽然响起归无咎的声音:“同人位,七尺四寸。” 丙奎一怔,立刻将竹筒挪动至指定方位。 一息之后,巾仝所布的图卷上,呈现的图像忽然发生细微变化,从宛若蝌蚪一般的形状,变成绳结之形。老者雍夏和中年女子英亦,对视了一眼对方掌心的算筹,都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怔然良久,雍夏面目上红光一闪,忽然高声喝道:“找到了!” 金发中年巾仝张望两眼,大笑道:“我等立此奇功,今回受益匪浅。” 丙奎亦适时的露出欢喜之色。 雍夏似乎有些急不可耐,立刻催促道:“快快启了传讯法器,告知本宗。” 巾仝连连点头,旋即取出一枚细小的金色符签,将其遥遥掷出。 此时此刻,归无咎正身隐于云雾之中,不能窥见形迹。他这六日时间,已然从最初的藏身方位,挪转至距离那石台数万里之外;并且十二道空蕴念剑剑意,融于流云之中,在环顾石台三十万里的范围内,牢牢罩定。 大约六个时辰之后,归无咎眸中精光一闪。 身如烟絮,如鬼魅一般挪动至“石台”西北方向、三万里之前。 稍稍等候,便见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身形微微佝偻,驾一道遁速极快、宛若独木舟一般的法宝,迎面而来。其人修为明显不及丙奎、雍夏、巾仝等四人,但却颇有一种顾盼自雄的气势,反而是丙奎等四人所不能及。 此人面目,和丙奎传递的六道人像之一对上了。 龙族负责维护修缮九宫断界的八位妖王之一,庭秀。 归无咎如法炮制,将对付丙奎的法门,再度施展。 但是因为距离那“石台”甚近的缘故,归无咎做的更加隐秘。此时他真身未显,空中只是隐约出现一道虚像勾勒的“双眸”,和庭秀四目相对。 这双眸一瞬而逝,犹如虚影。但就这一瞬,庭秀已然中招。 道途重心从和与顶尖嫡传争锋,一意求胜,转而为纵横捭阖,操控全局。这魔门之法,委实犀利非常。 同时,一道空蕴念剑,亦植入他神识之中。 然后归无咎隐于云雾之中,只是静静等候。 因为马上庭秀就就要亲身示范,所以归无咎只需静静等待便好,倒也不需要急着发问。 入了秘境之内,稍稍等候了一阵,前后脚又来了三人。 而丙奎等四人,因为任务已然完成的缘故,只留下阵图讲解了一阵,便相继退了出去,在“石台”边缘的一座偏殿中等候。 庭秀等四人,商议了一阵,立刻着手施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却见四人各自取出一张阵图,一面发白,一面发青,一尺来宽;都是四分之一个圆形大小,铺在地上,恰好拼成一圆。 此阵图青底朝下,白面朝上。本来是一片空白,但是组成整圆之后,其上却蓦然浮现出一只暗黄色的龙首——其形貌虽然细腻,但是却谈不上生动,反而有些古板。 但木讷之余,那龙首双目,却有缓缓眨动,望之说不出的诡异。 庭秀四人,口中念念有词。 十余息之后,那圆形图卷之上、龙口处蓦然吐出一物,巴掌大小。 归无咎仔细观看,此物倒是和小铁匠的本体有些相似,是一只铜铸小炉。 庭秀将炉盖揭开。 青紫二色,猛然一涌! 分明是火苗,但散开之后又仿佛是点点水滴。飞速向着“蓝天”涌去。大约只遁出百余尺,那“火苗”立刻褪去形相,化作无形之水,填充进“丝线之象”当中。 归无咎目光一闪。 这就是需要确认的东西。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观其火性 天外宏图 心中一阵计算之后,归无咎毫不犹豫的出手。 双剑齐出。 其中一道空蕴念剑,是以原始的“破碎法”动用,所针对的目标,却是那宛若“小铁匠”本体的铜炉——这一剑消杀的,不是这铜炉本身, 而是其中可能蕴藏的阵力、异力、感应之力、吞噬之力,能够造成那火焰泯灭、回收、封印等等异常。 而另一剑,却蕴藏着独立于过去未来、“万古独在”的深厚意蕴,仿佛一道天下无双的封印容器,采撷火光一点,封印其中! 出手缜密如此,是归无咎对于龙族底蕴的尊重。 果不其然, 就在第一朵空蕴念剑牢笼欲将一朵火苗封印攫取之时, 那铜炉反应极为迅捷, 忽然放出三色刺目光华,和一道极为强烈的吞噬之力。 好在这景象只存了一瞬,旋即那铜炉传来嗡嗡一声细响,灵力泯灭,立刻沉寂下去。 归无咎剑意凝晶,摄入掌中,已然得手。 庭秀等四人大惊。 但是略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四人并未向归无咎藏身的虚影方向攻击,反而各自取出法宝,极为迅速的立下防御禁阵,环身三匝, 严密无比。 仔细一想,此举亦算合理。因为这四人功行, 大大逊色于先前负责勘察的丙奎等四人。考其专长,对于龙族也有莫大价值, 并不宜徒逞气血之勇。其面对紧急情况, 必然有一套成熟的预备方案。 果然,就在其立下防御手段之后的三呼吸之内,十二道若有若无的遁光,急速驰来。 同时天色一暗。 似乎有一道绝强的封锁之力,将这片空间凝寂。 归无咎当机立断,伸手划开一个空间通道,举步遁入。 但就在此时,那石台上忽然发出幽深黑芒,一道远超近道境极限数十倍的力量,集成一束,向着归无咎刺来。似乎这手段的预设,就是一旦有宛若空间开辟之象的波动产生,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 但归无咎早料到这一着。 在开辟空间通道的同时,归无咎的身躯向后微微凹陷,似乎平白偏离了数尺,正是同步动用了“退步均衡”之法。那猛烈力量迎面射来,却是击了一个空。 归无咎一步踏出,再度复现身形,已然在万余里之外,然后快速遁走,愈来愈远。 其实归无咎若是动用道境级别的法力,突围自然是轻而易举。 但他此行未露行藏, 空蕴念剑的神通变化亦更易了形象。所以动用法力的层次,局限在近道境界,以免打草惊蛇。 龙族之行,尚有后续。 遥遥遁出数日之后,寻得一处荒僻地界,归无咎将那被空蕴念剑封印的“火苗”取了出来,仔细端详。 这果然是一朵火焰。 紫薇大世界中的“火”类形象,从凡火、地火,到修道人炼制的种种神通火焰,大致都是一种规律——其性质愈加高明,其火性便愈加清醇淡薄,了无形迹,大有羚羊挂角之致。 似乎这道配合炼制九宫断界之法的火焰也是如此,一旦火力散开,其绵密无形之象,几乎还要胜过绝大多数的气机。 但那是散而弥漫六合之象,如今被封印起来,又是另外一种景象。 火势一凝,竟是异常的迟缓真实,色泽亦反而较凡火更加鲜艳;好似这不是一朵火焰,而是一抹粒粒分明的细沙,一件触手可及的实体。 如此气象,若是换作旁人,哪怕是紫薇大世界中功行素著的道境大能,亦会觉得有三分新鲜;而在归无咎这里,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亲切。 此等景象,他再熟悉不过。 归无咎长袖一震,大笑三声。 关于如何实现“混一之象”的种种猜想,大抵完全落实,和归无咎所料相差无几。接下来就是实行的过程了。 完道归心,归无咎立下两种方略,一旦能成,便是滔滔阳谋,无可与抗。 其中之一,针对的是人。 在紫薇大世界中,或扫清各大势力之后,遍立自己的“本身像”——一如在余荆那里所试验的那般。凡诚意礼敬、念诵我名,即为汝解气运衰弊之厄。 这一手的深远影响不可小觑。因为这意味着顶尖道种之间的争斗,不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落败一方不再是获胜一方的踏脚石;对于此辈之间的竞争与斗法,将会起到极大的刺激作用。 至于末拿本洲中玄道果数量有限,亦不必担心。因为唯有道行高明到一定程度,方能感受到“气运升降”对本人的影响。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却是用不着此物。 其中之二,针对的是势力。 如圣教、巫道、武道、魔道等处,归无咎已有计较。唯独妖族有些特殊。 这一群体在紫薇大世界中规模最为广大,而各大种族受血脉限制,想要对其所修之道术做大的改变,亦非易事。归无咎思索良久,结合自己道术中的颖悟心得,有了一个极惊人的构思。 龙族三重九宫断界之法一旦成立,对于本族气运实有莫大好处。对于这一点,哪怕是龙本身的妖祖、妖王也是不知其所以然。而归无咎却知,这是因为龙界看似远出紫薇大世界之外,其实却是“超脱象外,返归环中”,莫名回到了紫薇大世界的正中心,最为靠近末拿本洲处。 这里是紫薇大世界旋转升降的最高点,玉珏之环心,自然气运嘉妙,非其余地界可比。 归无咎所想的是—— 这环心之地,空间其实极为广阔。如龙界这般大小的密界,至少可以安置三十六座。 若是营造出三十六座此等小界,凡我友盟,皆能得一界。对于劫力和纪元更替的抵御,何止增强了一倍!纵然是定品升降,只怕亦难以对其中族门有伤筋动骨的威胁。 没有任何一家妖族,能够抵挡得了此物的吸引力。 一旦成功,便是望风景从,天下归心。 乍一看来,这一想法似乎极为疯狂。 因为迄今为止,紫薇大世界中做到这件事的妖族,仅有龙族一家,就连凤族也是差了一些。欲成一方三重九宫断界,需要有二十七座清浊玄象遗蜕为根基。若要成三十六界,那便是近千数的清浊玄象遗蜕。 只怕是等到紫薇大世界崩坏,亦难以搜集这许多遗蜕。 但是归无咎破境之后,能够稳定持住道境心意,对于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认识,又提升了一层。 清浊玄象的实质,应是末拿本洲中的气运凝结,疏密不均所产生的某种实体,散之于外。考其物性,有极大可能是内外相通的。 而三次清浊玄象之前,隐宗一方亦隐隐得到消息,凤族所需的玄象遗蜕,尚有一定缺口,似非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所能解决。但是其依旧汲汲于此,似乎对此事甚为关注的样子。 那时有知见敏锐之人,就猜测到或许“九宫断界”之法,亦有其余物象可堪代替。 赤魅一族圣祖降世之人,亦认同此说,认定紫薇大世界中必特物性特殊的实物,可以和清浊玄象遗蜕起到相辅相成之用。只是赤魅族对于清浊玄象的经验甚是稀少,所以这“实物”到底是何物,赤魅圣祖亦不胜了然。 今日,终于成功得见其物。 并且归无咎以为,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因为对于末拿本洲有着特殊认识的缘故,这一重迷障被打通,归无咎对于此道的知见,反而跃居龙族之上。 以龙族的深厚底蕴,也只寻到了这奇异火焰一种替代之物。而归无咎却隐然有一种猜测——此类“实物”,不是一种,而是五种。 这些实物如何寻找或制造,归无咎心中已隐隐有了方向,不久之后自然会加以尝试。 一旦成功,以孔雀一族现存的一件“九宫断界”原料,便有可能制造出不止一件“三重九宫断界”秘境来。 在归无咎成就道境的短短百年间,归无咎并不需要将数十小界一口气打造完毕;只要有一二样板,向整个紫薇大世界确认自己的能力,形势自然会朝着对自己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 而站在这一策略对立面的,只怕是仅有的凭借自家原先积累就做到三重断界的龙族了。 敌我之势,再难调和。 龙族之行,尚有一事需要完成。 因那自紫薇大世界“飞升”的环外环中之象,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若是贸然行事,极有可能偏离了方位,甚至于后来升空的小界和龙界撞在一处。故而寻得龙界飞升之时那引动大阵的操控图录,寻找其中规律,就十分必要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又见故人 龙族秘闻 归无咎隐在云中,遥遥观望。 十余日以来,又以“魔染”之法侵蚀了六七位妖王,归无咎对于龙界中的情形,已然甚是熟稔。当年龙界施行三重九宫断界之法,斩破紫薇大世界而去, 果然立下一道图卷,名为《龙界飞升图》。 作法的时辰,方位,法力大小,皆在这图卷之中记载。 此时他立身之处,就是龙族所谓的“本宗”了。 放眼望去, 下方是一座纯墨色深潭,方圆千里。或许面积不是龙界中所有“龙潭”之最,但是气象之幽深, 却是无可比拟。 另有一桩奇妙处,无论山川水泽,其形往往都是依乎自然;而下方这座直径千里大小的墨潭,却是一个极纯粹极标准的圆形,纵然以距尺测量开凿,亦无无此精准。 环绕着这深潭的正北方向,又有七个直径三百里上下的圆潭,围成半圆,似有拱戍之意。 这七潭名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乃是龙族珍藏积蓄的七座府库,之所以环于本宗附近,那是意在借用大阵之便,将这七座府库一并笼罩进去。 其实这七座府库, 远远不是龙族珍藏的全部,而只是其中最精华、分量最重的宝物。 稍次一等的宝物,皆在散居龙界各地的三百六十五座秘府之中。 此间七座密库, 以天枢、天璇、天权三库为上三库, 所藏尽是龙族的镇族之宝;三库之中, 又以天枢库为第一。据说《龙界飞升图》,便在这天枢库中。 归无咎在此静心等候。 其实若是他动用全珠之力,以道境巅峰的修为运使空蕴念剑,一切禁制皆难抵挡。但是正如他窥探“九宫断界”之秘离开时只动用了近道境的法力,归无咎此行尚有后续布局,不宜在此时展露全力。 所以能够智取,便不宜强攻。 好在归无咎和孔雀、赤魅、天马等族打交道已久,深明其中虚实。 粗粗看来,这所谓“一族根本珍宝秘藏”的名头极为唬人,似乎是牢牢谨封秘藏,千百年也未见得开门一回的样子;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一族之方方面面,千头万绪,和本族根本利益相关的抉择,其实时时可以遇到。 纵然是最上等的密库,开启的机会也绝不在少。 果然,只等候了三日,机会便来了。 一架银龙车辇在空中划过一道细线,旋即车身上似有牌符光泽一隐,立刻便穿渡了最外围的那道大阵, 停靠在中心千里圆潭的边缘。 归无咎精神一振。 观察了数日, 若是往“本宗”去, 都是直指那圆潭的正中心,缓缓遁入;停靠在外围的,却是头一个。这明显是冲着七大府库之一去的。而且仔细辨其方位,正是去往上三库之一。 归无咎紧随其后,身形遁藏,隐在距离那车辇二百丈之外。这外围大阵虽然也算高明,但却偏重于防范齐攻合击一类的手段,对于归无咎而言自然构不成障碍。 那车辇门户一开,跃下一个人来。 归无咎见之讶然。 来人竟然是玉娇龙。 由此也可见,她那银龙车辇甚是了得,人物居于其中,气息完全封闭,纵然是归无咎,也并未觉察到其中藏了一位当世顶尖嫡传。 玉娇龙功行之高,在这一代紫薇大世界英才之中已然算是数得着的人物。归无咎自不能粗暴的以“魔染”之法、又或空蕴念剑寄托法,侵染植入其心神。 略一思忖,一道宛若芥子微尘、无形无相的气机,游动至玉娇龙身后六七尺处。 这一丝剑意灵力内敛,附着于微尘之上,有类于监控三生阴阳洞天的法门,只是更为精微。 玉娇龙眉头忽然一皱,缓缓一个转身,驻足良久。 并未感应出什么异常来,这才拔步前行。 这一丝微尘一般的剑意,用来盗取府库中的宝物是远远不够的;归无咎只是借其定位,方便真身遁入其中而已。 但是十余息后,归无咎暗自讶然。 原来,玉娇龙不是往“天枢”库去,而是往中间的“天璇”库去。迈入之后,只是半个钟之后,便又出来,随即步上那车辇。 归无咎原本还道是否有可能她先往“天璇”库去,出来之后再进“天枢”库;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归无咎暗暗思之。 所谓无缘对面不相逢。这茫茫龙界,玉娇龙出现在这里,归无咎可不信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偶遇。 方才那一丝剑意已然被归无咎顺手留在“天璇”库中了。归无咎当机立断,又演出一道细微剑意,深深附着在那银龙车辇的车轮上。 旋即此车遁光一起,眨眼间就成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 归无咎又耐心等候了十五日。 出人意料的是,这十五日时间里,自“天璇”至“摇光”,其余六库皆有人进出;唯有最上乘的“天枢”一库,并未有人光顾。 归无咎念头转动。 他也不可能无限制的在此等候,若再等三日还没有结果,那他只有放弃原有的构思,用强将此图取出。 此念方起,正中龙潭中幽芒忽起,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遁出。 龙族“本宗”乃是极神秘的所在,大约近似于龙族功行精深的妖王、甚至妖祖值守坐关处。这半个月来,外人若是往“本宗”去,遁身龙潭之内,少则一刻钟,多则一二个时辰,必然回返。 而这两位可不是去而复还之人,而是原先就在“本宗”之内、此时第一次出现于外的生面孔。 归无咎精神一振,仔细查看。 但这一看,却令他大是惊讶。 这两人并肩而行,一个是个三十来岁相貌、一头紫发的青年人,五官周正,但鼻梁似乎坚挺得过分,几乎有些突出;另一个身高矮了半个头,年龄似乎稍大,但是面容气度更加柔和。 令归无咎惊讶的,不是二人之形象,而是其功行。 以既往所见妖族中的妖王而论,这两人可谓是其中的佼佼者,较之元鳄一族余宜人、古苍梁似乎犹有过之,哪怕是和威服王孔袖这样不世出的人物相比,似乎也不逊色。 纵然龙族底蕴再厚,如今又是非常之世,这等人物也决不会超过五个。 而这两人都是如此修为,甚至还结伴而行,倒是一件奇事。 观这两人行走的方向,果然是往“天枢”宝库去了。 归无咎略一思量,并未动用对付丙奎等人的法子,而是一如玉娇龙前例,只以一丝窥探剑形遥遥跟随。 其实这两人战力虽极高,但单以法力之纯而论,相距“圆满境界”依旧有些许距离。归无咎元婴层次法力能够以“魔染”影响余荆,那么动用近道境法力,对付这两人依旧是足够了。 但归无咎虑及这两人只怕已有资格掌控龙族“镇族之宝”一类的手段,对于其人神识是否健全完整,必然有最极限高度的查探之法,有可能还要胜过那拱门背面的八棱镜。 所以,他选择了最可靠的方略。 随着这二人依次作法,又使用某种宝物验证,“天枢”宝库缓缓下陷,构成一个旋涡。 这两人一前一后,踏步其中。 归无咎的那一线剑意,同样遥遥跟随。 周围一片幽黑,且明显可以感受到二人下降速度不慢;但数十息过去,依旧未到尽头。看来这深潭之形,还真不是徒有其表。 只听那紫发青年言道:“没想到托九宗的福,南初妖祖这一去,瑞熙妖王还真是否极泰来,得到了机会。” 另一人淡淡言道:“以道行、威望、年齿而论,瑞熙妖王自然是唯一之选。” 紫发青年大笑道:“自三万五千年前,南初妖王和瑞熙妖王争锋,并称我龙族绝代双骄。只是以胜负而论,终究是南初妖王占据上风。最终成就妖祖之位的竞争,亦是南初妖王得胜。岂料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南初陨落在攻伐九宗之战中,最终还是瑞熙妖王得了好处。” 另一人道:“亢心道友,慎言。” 紫发青年依旧是笑声不止,高声言道:“如今龙云圣祖往紫薇大世界去了;邰正妖祖非一族危亡关头不可能出世;而瑞熙妖王正在本宗十八层秘境之下坐关。且这破境妖祖之路中‘自守蜕形’一关,非封闭五感六识不可。否则每一步取用何等至宝,他何不随时点拨吩咐,反而预先留下符书图录,要我等照章而行。” “且观如今龙界,难道还有人能偷听你我说话不成?畅所欲言,又有何妨?北梁贤弟,也过于谨慎了。” 名为“北梁”的这人,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我等将‘圣血’取了交到十八层秘境之下,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此物之后,必须随时取用的宝物,已然告一段落。其余可以提前备好的宝物想来瑞熙妖祖早已完备,不劳我等费心。” 紫发青年“亢心”怫然道:“不改口倒是快。起码到现在为止,他还只是‘瑞熙妖王’,而非‘瑞熙妖祖’。” “不到真正功成的那一日,谁又知道呢?” 就在此时,天光蓦然一亮,显然是已经来到了“天枢”府库的最深处。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非凡底蕴 消长要点 归无咎剑意跟随,又听了亢心和北梁一番对话,从而大致理清了其中脉络。 其余妖族,纵然是第一等的大妖族,是否有妖祖驻世也是两可之事;或许有,或许无。 就算有妖祖驻世, 其人也不可能将全部心意落实在本族事业上,蛰眠修炼,准备飞升大业,只怕要占据十成精力的七八成。一族气运之镇压,更多的要仰仗本族的根本之宝。 而龙族则不然,自古及今,一贯都是维持着两位妖祖同时驻世的格局。 这两位妖祖一先一后——年序功行较长的那位, 一心一意投入到自己的飞升事业中,若非本族遇到极关键的情形,不会现世。而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妖祖,却十分活跃,负担着为本族镇压局面的重任。 等到年长的那位飞升破境,无论成功或失败,另一人便卸下重担,开始经营飞升事业,空出来的位置由新人顶替。 很显然,亢心和北梁口中中途陨落的“南初妖祖”,就是妖族攻伐东南之役中佩戴面具的那位。 准备飞升的那位尚在,而镇压宗族的那位先行亡去,这在龙族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一层薄雾散去,“天枢”宝库的真容显露于面前。 宛若小界一般的秘境中,一座一百零八层高的巨大宝塔极为瞩目。这宝塔初看耀眼,但是光华深邃透彻的同时却出奇的收敛;非但没有一丝刺目感, 反而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温度, 兼有庄严之相。 每一层塔上, 皆有自外二内、一圈又一圈排列的圆柱形的水晶法阵, 显然每一个水晶法阵对应一件宝物。 这一座巨塔体量之大,还要超过绝大多数宫观建筑,占据了潭下世界三分之一的空间。 但是亢心、北梁二人,却并未靠近那宝塔,而是一个转身,来到了秘境中稍稍靠近边缘的位置。 此时方才看见,原来这里是“水中有水、潭中有潭。” 这片阔及百里之地的潭底,在边缘处尚有八个直径十里上下的小圆潭,弯曲排列,静静拱卫在巨塔的后面。 亢心来到左手边第二座小水潭边缘,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北梁亦是依法施为。 两道极精湛的法力合二为一,缓缓映照潭中。 这小水潭原本完全冻结,寂灭之相宛若冰晶;此时似乎感受到秘法指引,波纹震荡,立刻“活”了起来,甚至还透出丝丝热气。 归无咎心念一动,立刻意识到—— 这八座水潭是八个独立的藏宝处所,用以收纳龙族价值最高的八件宝物。 正思索间,仿佛沸腾的水中,浮现出来一物。 归无咎心中猛然一跳! 二人所取之物不是秘密——因为亢心先前已经说了是来取“圣血”;但没想到所谓的“圣血”, 居然是如此模样的庞然大物。 这小水潭直径在十里上下,此时自水下浮现出来的东西,直径几乎也是十里左右,几乎仿佛母胎分娩,紧贴着水潭的边缘,缓缓浮空而起。悬停空中,俨然是一个小小星球,望之极为瞩目。 此球球体本是赤色;但散逸出的气机却在百余丈之外结成一道似是雾气、似是火苗的薄膜;这薄膜却是纯粹的黑色。 因为已知根脚的缘故,归无咎容易辨明,眼前这巨物其实只是一滴血而已。 其惊人而磅礴的伟力带给人的压迫感,更是无与伦比,远远胜过任何一位道境存在。 当然,如此比较未必恰当。因为道境大能若是存活,周身气机往往收敛成“虚空点墨”的形态,并不以凌人压迫见长。而眼前这个“微型星球”,却是一体磅礴伟力肆无忌惮的汹涌而出,没有一丝保留。 归无咎念头转动。 若是道境大能将一身法力释放而出,和眼前之血珠,到底孰强孰弱? 仔细比较,大约是伯仲之间。 但要知道眼前之物并非一具完整的道境大能遗蜕,而只是一滴鲜血而已!所以高下不言自明。而且归无咎隐隐约约感到,说是“一滴”只怕也不妥当——这“一滴血”并不完整,严格来说,分明只是半滴。 清楚看见,亢心和北梁二人各自取出半只木瓢一样的物事,合成一个葫芦。随着口中作法,那巨大的“血球”中,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精气,注入这葫芦之内。 大约一刻钟之后,亢心长舒一口气,大声言道:“好了。” 北梁立刻倦倦的道:“快些封印了回去。” 声音飘忽短促,语气之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遥观二人形象,额头竟已微微见汗。 以两人的精湛功行,似乎也是做了一件极为不易的事。 归无咎仔细观望,那巨大“血滴”的色泽,似乎稍稍淡薄了一丝;气机之浓郁,也有极细微的跌落。 有了这一对比,归无咎不难推演模拟出那“血滴”浓郁饱满到极致时,是何等模样。 心神中浮现出那等画面时,纵然是他的定力,也不由动容。 归无咎哪里还猜测不到,其实那“瑞熙妖王”,虽然号称和“南初妖祖”当年是绝代双骄,但只怕真实修为和根基还要较南初妖王略逊一筹—— 眼前汲取的精血,分明是起着补足那一丝差距的用途。 同时,这也昭示了龙族代代皆有二位妖祖坐镇,从无意外的原因。 亢心等二人将滴血重新封印进小潭之内,并未再多看一眼,匆匆离开了“天枢”秘境。 半个时辰之后,留在秘境中的一点剑芒轻轻荡漾。 空间似乎出了一丝裂痕。 原本封印凝固的空间,似乎莫名产生了一个突破口;但奇怪的是,这裂痕却又并未惊动这里的防御法阵。 然后这裂痕急速扩大,顷刻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凹陷,然后涨大至一人多高时稳定住,从中缓缓钻出一个人来。 归无咎正身光临。 环顾一眼后,归无咎目光闪动。 其实归无咎此行,原本只是为了巧取《龙界飞升图》而已,对于龙族珍藏的秘宝之类,并未太大兴趣。 毕竟,以今日归无咎的眼界,掌握整个紫薇大世界亦是指日可待的事,世间所谓宝物,能入他眼者已是极少。 但现在归无咎发现,许多所谓宝物,关键不在于对自己有多大用途,而在于对龙族有多大用途——譬如方才所见的那一滴精血,其实和他迄今为止藏了功行、并未暴力叩门的用意是相通的。 诸如此类宝物,或许不止“血滴”一件,当顺手取了,以免为后患。 当然,不得不承认,这“圣血”的价值,的确很高。 归无咎剑意一动。 两枚空蕴念剑凝形,化去。 看似没有对这密库中的任何物事造成杀伤,但那八个“潭中之潭”,却似乎莫名从死物变成了活物,水波也在轻轻荡漾。 但这种变化,并不彻底。 归无咎眉头一皱,又凝成一剑,将其点破。 这一剑下去,八个水潭之上的深邃密意再也消散不见,彻底转为生动鲜活。 归无咎这才微微一笑。 这是空蕴念剑的长处。 其实这八座小谭的封印阵力皆是非同小可。即令归无咎道行高下不变,将他主修的神通道术换成越衡宗或武道的手段,此时要击破眼前八道封印,也需全力轰击百余下以上。 那时动静,势必龙界一界皆知。 而空蕴念剑之所长,不在于杀人,亦不在于破盾,而在于“击虚”。但凡世间存在之物,哪怕是无形的法力、气机、阵力、恶兆,一剑斩下如庖丁解牛,消杀于无形。 轻轻巧巧,这八件单独存放的秘宝,在归无咎面前已是一片坦途,没有任何障碍可言。 归无咎全珠一转,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那“血滴”。 以此物的层次,非动用道境级别的法力,不可摄拿。 不止如此,寻常的储物戒一类,哪怕层次再高,也是消受不住此物的。归无咎将其缓缓摄起之后,只能将其安置于全珠之中。 不过以眼前所见而论,那巨大赤星刚刚出水,只一个恍惚,便消散不见。 似乎归无咎可以轻易拿捏,举重若轻。 却不知归无咎全珠之中浩瀚法力,急速运转不知多少万个轮回,方在将这一滴“血珠”牢牢掌控。归无咎甚至有所预感,若此血滴是一次也未动用过的完整形态,只怕今日的自己也是无计可施。 想要自由处断,至少要等自己真正破境道境之后。 在归无咎心目中,此“血滴”甚至比自己一心想要谋划的那件事分量更重——因为他计算明白,若是以亢心、北梁二人汲取的数量为“一份”,那么此血滴至少可以再动用十一次。 真到了危机关头,龙族自然也不必讲究细水长流;族中道行达到亢心、北梁二人层次者,皆可凭一份“圣血”,补足临门一脚的根基,冲击道境! 此等人物,归无咎自己自然是不惧。 但若是散落于紫薇大世界中,侵袭骚扰,分量却是不可小觑。故而归无咎不得不釜底抽薪,削弱龙族的战斗潜力。 此事做完,归无咎松了一口气,开始依次检视其余七件珍宝,到底是何物。 手臂轻轻一引。 第一座水潭中取出的,同样是一件庞然大物。虽然不若“血滴”那般几乎逼近水潭的极限大小,但其物却是又粗又长,总的体积还要远远胜过“血滴”。 归无咎弹指一振,将那漆黑污浊的巨物上的尘土洗尽,显露本来面目,却是一只极为巨大的龙骨。 归无咎目光一动,立刻辨认出这是道境层次的龙骨。 且不是普通道境。 劫力一洗,神物自晦。 这分明是飞升失败的龙族妖祖遗蜕。 飞升失败却又保存得如此完整的道境遗蜕,可谓十分罕见。价值虽不若“圣血”,也的确是有单独存放的资格。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遍观诸物 目迷五色 第三个水潭中所藏,却是一道图卷,二尺来高、六尺来长,金边玉轴,天然便以半展开的姿态呈现。 图卷之上,似有星河点点, 璀璨无尽。功行稍有不足一人,只望上一眼就要陷入昏迷。 归无咎将其取至近前一望,不由微讶。 图卷之上,第一幅正中,三个大字若隐若现——神变书。 “神变”一道,正是李云龙所持之法门。 归无咎将图卷完全展开。 此图其实是分为三个部分,或者说是三个分页;每二尺为一段, 等若是三个二尺见方的图卷相连。图卷的阴影处,似乎隐有墨色呈现镂空之形,分别构成“神变书”“二转书”“三转书”三段文字。 纵极神意,放眼望去。第一个段图卷之上的形象,星河璀璨,浑厚且凝,似乎包容万有纳入一处极深的空间星流之中,旋转周流而成一气。 一气之本相,精密无双。 归无咎仔细辨认,不难察出其中所藏的汇通法力、本力、气运融合归一的精义。 而第二张图卷名为“二转”者,一眼望去空空荡荡,似乎一无所有;但目光一眨,似乎又望见又无数极细密的纵横线条,好似将无垠宇宙切割成无数个小方块, 细密琐碎,规矩暗藏,令人目眩神驰。 归无咎念头一动,立即将其和李云龙所施展的神通对上。 这是他化解招式之利的手法。 第三张图卷和第一、第二张图卷有着明显的不同——并无那精气流转、妙意无穷之象,只有几许残余墨点, 凝滞死寂,仿佛真的只是一件破落图卷。 归无咎认真的去瞧。 李云龙的神通,只听说自持“神变”一道,在招式上有“神变二转”的变化;却并未听说过“神变三转”。 大约过去百余息,归无咎将此卷精义纳尽,不由怃然一叹。 龙族的胃口却也不小。 如果说“神变”之道的本体是最精密的“整合”之道,“神变二转”就是力图弥补演算变化上的劣势,其势自然支离;而“神变三转”却又化零为整,意图以龙族的所有神通道术体系为纲领,将天下道术如镜观照,一一映对。 一旦成功,这相当于是辰阳八剑和藏象宗道术所达到的层次。第一个炼成此法之人,势必迈入真流之境,最终成为“唯实唯理”推演大道的一个变种。 只可惜龙族道术积累虽是妖族之冠,但是毕竟尚未完全摆脱妖族道术的某种局限性,想要天下道术无所不包,终究还是差了一丝。 这第三卷的寂灭气象,显然是推演失败所致。 这一代的手段, 凤族玉离子最终位列最顶尖的六人, 压了龙族一头。 这固然有玉离子本人十分出色的缘故,但龙族剑走偏锋的“神变”一道,不若凤族“凤舞九天”之法直截了当、简约归真,也是事实。 换言之,李云龙有一大半是输在所修道术上。 但如今看来,若《神变三转》能成,这一门道术的底蕴,只怕仅次于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和辰阳剑山八剑道,还要在阴阳道、巫道和凤族之上。只可惜妖族有妖族的天然劣势,纵然是龙族,也不能完全规避,以至于中道折戟。 归无咎想了一想,将这《神变书》收入囊中。 眼下虽用不着,但将来未必没有大放光彩的时机。 第四个水潭中之物,却是一只尺许大小的玉壶,通体无纹无饰,浑成自然。 此物看似不起眼,但归无咎一眼落在其上,却眼前一亮。 这玉壶气机收敛,若有若无,已然近乎于“显隐互现、神物自晦”的程度。 此物之品阶,分明已然达到了“恒器”的最巅峰。 诸如小铁匠、九宗镇宗之宝,也不过是混元真宝巅峰的层次;换言之,是和眼前之物层次相似。或许天祭器、恒器等物,较之混元真宝隐然低了半筹,但归根到底也是同级别的存在。 只是此等层次的宝物,似乎应当直接由道境大能掌握,而不应藏在府库之中。 归无咎此时也无暇探及此物之用途,先一并取了再说。 手指一弹,已然将下一个潭中之物勾了出来。 落在眼中,不由怔然。 竟是一件和这“玉壶”同等级数的宝物。 一柄狭长的宝剑。 但是归无咎却并未称其为“恒器”——因为以他的眼力,轻易可以看出,虽然这柄细剑的两面龙纹隐隐,似乎有两条小龙缓慢游动,龙族气机,亦是毫不遮掩的涌现;但其实这都是后来祭炼出来的效果。 甚至与其说是“祭炼”,不如说是“粉饰”。 而此物本体,分明是人道中的炼器手法。 这是一件天祭器。 并且此物的高明似乎还在那玉壶之上,和九宗镇宗之宝级别的真宝相比,差距也极为微小。 归无咎不由摇头失笑。 其实他原本打算成就道境之后,炼制一把真剑。因为随着他功行渐深,诸如“小苒依依”、“山河万里”等剑已不大合用。尽管这两剑,也曾更替过一回,只是保留本名而已。 空蕴念剑虽然无往不利,并不需要法宝加持。但若手持一真剑,切削实物时可以多仰仗法宝之利;唯有“斩虚”之时在更多的凭借“空蕴念剑”法力真意。如此运营,至少可以减少自身法力的损耗。 这等层次的剑器一流,极为罕见。诸如九宗镇宗之宝级数的宝物,都是强调宝物本身的特殊用途,呈现为种种异种形态,极少将单纯的武器强化到如此境地。 同时归无咎心中暗道,若说紫薇大世界中的宝物皆不入自己之眼,似乎还是将这等大势力的底蕴看得小了。 这一柄宝剑,自可取用无疑。 至于剑名—— 今日局势,和当年迥异。已然不必再沿袭“小苒依依”、“山河万里”等旧名。 归无咎念头一动。他的空蕴念剑第一剑名为“紫薇”,以立身的大世界为名;既然如此,这一剑,也叫做“紫薇”,似乎甚是合意。 此念一生,这柄细剑似乎感应有灵,一道淡淡的光华一闪而过;然后仿佛鱼跃龙门,在归无咎掌心轻轻跳动。 归无咎低声道:“看来,你与龙族本来就是性相不合。落在这龙族府库之中,也可说是明珠投暗了。” 无论是那玉壶,还是这柄细剑,归无咎皆隐约感知到其中似有宝灵存在。 但二真宝的宝灵皆不活跃,似乎都处于深藏蛰眠之中。 这也证实了这两件宝物果然是深藏府库,久未动用了。或许唯有在自己手中,才能焕发光彩。 归无咎旋即观看下一物。 那物取出来,却是一块一尺来高、四四方方的水晶,水晶正中,是一只只有寸许大小的九节虫,二十四足,通体呈现铜色。以归无咎的眼力和见闻,亦分辨不出紫薇大世界中有类似物种。 起码稍稍入流品的妖族,断然没有此等形象。 尽管这水晶是极强力的禁阵,但归无咎依旧隐约感知到,当中封印的“九节虫”似乎是一件活物。 此物看似于归无咎没有大用,但是在弄不清其对于龙族有甚用途的前提下,归无咎还是将其收取。 第七个水潭,缓缓浮现出来的东西,却令归无咎颇为眼熟。 一只铜鼎。 赫然是庭秀等四人“取火”的小鼎放大了百倍之后的模样;当中火焰升腾,长燃不熄,正是归无咎夺取了一丝后仔细观察、堪为九窍界珠补充的奇物。 同时,还有一张极空灵抽象的“阵图”,仿佛虚影一般,浮现在这铜鼎的正上方。不难猜测,正是通过这阵图,可以汲取小部分火焰,传递于外间那小型铜鼎中,便于及时取用。 归无咎大袖一卷,将此物取了。 从他的立场上看,迄今为止这七件宝物,价值当以此物为第一。 夺取“圣血”,是为了削弱龙族的潜力,以免关键时刻给自己制造麻烦;“紫薇”剑虽好,归无咎成就道境之后慢慢搜罗宝材,炼制一件品级相近的真剑,到底也非难事。唯有此物,却是将眼前的急迫需求得到解决了。 因为归无咎回返末拿本洲炼制性相相近之物,到底顺利与否还不能托底,亦不知时间长短。将这一鼎异火收入囊中,距离炼制出一件成品的“三重九宫断界”已是咫尺之遥。 这只鼎的容积,可不是看上去这般大小。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件独立储存的至宝了。 归无咎法力一引,取来一看,竟又是一张阵图。 图卷张开,不由怔然。 原来,这就是归无咎所追寻的“正主”——《龙界飞升图》。 其实归无咎以为此图虽然贵重,但并未达到需要单独存放的程度,他本拟将这八件珍宝一一过目之后,再到那“巨塔”之上寻图的;没想到此物在龙族的分量,似乎超出自己想象。 既如此,大功告成。 归无咎目光微动,旋即法力一转,化为魔道修士的面目和气机。 气机亦随之节节攀升,达到逼近道境的程度。 然后重重一拳,轰向虚空。 一声刺耳巨响。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击破阵 徐图缓进 归无咎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来,自然能悄无声息的去。 此时以暴力手段破境,反而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其实近乎于道境层次的一击,依旧不足以将这秘境打破;只是归无咎早已留了空蕴念剑剑形在外,这一击的目的,不是为了击溃防御禁阵, 只是加速了空间扭曲之象而已—— 顺便制造一些动静。 一举冲出“天枢”秘境之后,归无咎并不离去,只是凝立于空中,静静等候。 就在归无咎遁出的一瞬,龙界“本宗”大阵、七座密库的小阵,同时释放出灿若明星的光华, 其明亮炽烈,仿佛自身悄然间已侧身星河之畔。 数息之后, 六十四个人影一举遁出,构成一道大阵,将归无咎团团围住。 这六十四人,都是妖王境界,目光甚是凌厉,但并无一人上前和归无咎接话。 观其气机跃动,似乎立刻就要出手。 归无咎目光微动,心中暗讶。 来者并无自己想象中的那等人物。 莫非所料有误? 归无咎以为,龙族虽然底蕴甚强,时时有妖祖层次的人物,亲自去处理和本族命脉息息相关的大事。但这并不意味着诸如孔雀羽衣、天马精魄一类的手段,龙族便没有。 因为此类手段多少对于施展之人有负面影响,甚至有可能削弱其人成就道境的潜力。所以龙族既然有了妖祖专门负责大事,那么此类手段可以利剑高悬, 不到异常紧迫的存亡时节,不必动用。 归无咎的目的, 就是看看是否有可能将此等手段打了出来。 这就是他一直控制修为层次、不暴露真实身份的原因。 在龙族的判断之中, 归无咎虽明面上是近道境界, 但真实战力极有可能不弱于席乐荣。若是归无咎展露真身,那么龙族诸修唯一的策略就是固守待援,等候龙云的出面,以免无谓的损伤。 但眼前局面,归无咎拟定的对手却并未出现,反而是来了一座六十四人大阵。 莫非龙族的“底蕴”,就是那一滴“圣血”? 归无咎念头微微一动,觉得可能性不大。 刹那思虑,那六十四人大阵,已抢先出手。 那六十四人虽是合围,但此时却仿佛一龙盘卧,虚影映照。自那龙首虚像中猛地一吐,竟是道境层次的法力;观其威能,不弱于人劫道尊或新晋妖祖全力一击。 归无咎心中暗自称许。 若是以威力规模而论,别说六十四个,就是六百四十个近道境,也抵不上一个道境。但是此阵却似乎别有玄妙,两人一合,看似法力规模并未有太显著的变化,但是那法力性质, 却莫名有了提升,变得精纯高渺。 二二合四;四四合八;八八十六;十六转三十二;三十二转六十四。经由五次性质提升,竟极为奇妙的由量变转为质变。呈现于外的,分明是道境的气象。 归无咎目力所见,度量分明。 法力溢出,以魔道四典易其气象,尤其以《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为主,极显刚健之气。 向前一击。 这一击的分寸把握极为精准,法力精密程度恰好较那龙首吐息高出一线。 锋锐气机凝练一束,从中一穿而过。 归无咎转身一瞥,那道一剖两半的龙息法力,却也并未浪费;龙尾一摆,已然将其尽数收取。 仅此一手,便知这大阵确然有道境层次的战力,而非仅仅是一击之力。 既然如此,归无咎也就不客气了。 他选择主动攻击。 己身仿佛藏于一道忽明忽暗的火焰之中,飘忽鬼魅,又有武道之锐气。竟是环阵而击,随阵随走,连击大阵六十四人。 那大阵中人,气机相连,依次出手抵挡。 只是其中第一个、第二个似乎还抵挡得住,到了十余人之后,却似配合渐渐窒涩;到了归无咎攻击的第五十个目标,那阵力果然运转不灵,龙象虚影,也轰然崩散! 归无咎淡淡一笑。 这一击,既不能展现出异常的实力,又要看上去水到渠成的将敌手这大阵击破,其实也是颇为考验功夫的。 他所持策略,是“魔染”神通和“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相结合,都是再正宗不过的魔门神通。 巧妙的是,这二法动用,都不甚深。 “魔染”之法,并未达到能够易人心性的程度,只是令中招之人,心意之积极强健稍稍堕落一丝,仿佛不在最佳状态;而“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也远远并未使足前知三十六息的层次,不过稍稍料敌机先半息而已。 所以乍一望去,似乎归无咎法力全开,以刚健雄浑之力连续攻击,恰好高出六十四人大阵的极限一丝。 哪怕是另一个层次和归无咎相近的人物在此旁观,也只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其中正面承受归无咎一击的那位,气机崩散,筋骨断折,猛地栽落下去,生死不知。 纵然那大阵余力已经为他减免了九成六七分的冲击力,但是剩余一线破阵之后的雄浑真力,依旧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大阵已破。 其余六十三位妖王,毫不犹豫,一个转身便往“本宗”水潭之中遁去。 很显然,这等极为高明的法门,必然是配合已久的六十四人反复操练方能炼成,并非随意补充一个人进来就能复原的。 归无咎也不追赶。 就在此时,天色忽然一沉。 其实界域中光泽并未暗淡,甚至反而还强了三分。但是郎朗青天,忽然化作深紫深蓝交错的颜色,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这似乎不仅仅是龙族“本宗”附近的景象;这蓝紫之意绵延无尽,归无咎隐约猜到,这是弥漫整个龙界的最高层次法阵。 在这法阵加持之下,远近人物,似乎遁速极快,加持不止数十倍。 相距本宗数千里外,一道又一道的遁光反复出现、驻足,不一会就达到了三百之上,并且还在继续增加。每一道遁光,分明就是一位妖王层次的人物。 归无咎暗暗惊讶,莫不是龙族将举族之力调往本宗救援? 以自己展现出的战力,似乎并不当如此;而且若是没有相当层次的法阵,此等人物对上道境存在,人数再多也是无用。 此念方生,那三百余人已然环成十个三十六人阵。虽然单个法阵的威力、相互之间的配合程度远不如先前的六十四人阵,但胜在十座法阵之间,亦有联动配合。 不动用根本之宝或出动道境大能,就能面对道境有还手余力,非龙族无此底蕴。 无论如何,其反应都是超出自己预料,显得不那么“举重若轻”。 就在此时,“本宗”水潭之下,一个人影猛地蹿了出来。 归无咎眼前一亮。 果然是有的! 此人非生面孔,而是先前去取“圣血”的亢心。 只是此时,他一头紫发已然近黑,浑身更是裹着一层白茫茫的莫名气机;一身修为,已然攀升至道境。 亢心冷然道:“你是魔道中的哪一位……这是大魔尊的意思么?” 归无咎念头一闪,想到一事,旋即暗暗摇头。 原来根源在自己这里。 归无咎先化身为魔道修士,一来其余身份在道理上不易取信于人;更多的是出于对龙族底蕴的充分重视——若是假扮某一家妖族的妖修,那就是纯以空蕴念剑气机异化模拟;万一被高明的演算手法洞穿,那此举就算是功亏一篑。 而假扮魔道修士则不然,归无咎本来便精通魔道秘法,本身映象沁染易形,自信任何法门不能见其本源。 但是归无咎忽略了一件事—— 魔道中的“道境”,着实有些特殊。 从大世界中绝大多数人的观念来看,魔道中炼成道境,破境飞升,即成“大魔尊”,不过是功行资历较浅的“大魔尊”而已。此说不能说错,以境界而论,初登门径的“大魔尊”,却是并未超脱道境藩篱。 但是二者之间亦有差别。 魔道成就道境之后,还要经历“不坏”一关。经过这一关的漫长考验,才算真正成就了大魔尊,得以享受诸天魔道香火供奉。 由于魔门道境层次较其余诸道为尊,所以想要成就此境,也更加苛刻困难,人数稀少。 魔门道境,正常情形下只有二等人物: 一是魔宗圣子,有望突破道境,经历“不坏”关的考验。 二是大魔尊亲自点化加持,使得某人暂时提升至此等境界。 除此之外,纵然是魔宗高层的诸位天师,最多亦不过是修炼至近道巅峰,难以更进一步。 所以龙界此时的反应,才如此之大。 因为他们怀疑眼前的“归无咎”,并非个人行动,而是遵循某一位大魔尊的法旨行事。 归无咎自然没有回答亢心问题的兴趣,毫不犹豫的出手。 依旧是魔道中机于“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演化的手段,以魔气凝结、力量刚猛为主。 但这一击的“强度”,依旧并未超过必要的限度。 很显然,孔雀一族以有羽衣三道,腾蛇一族“三照影”之法同样也是强化三人;他却不信龙族底蕴,只能提升一人至此等境界。 无非是使个温水煮青蛙的法子,将其底蕴一点点钓了出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渐次加力 各怀鬼胎 归无咎出手之时,亢心几乎同时回击。 他一出手,空间中似乎有波纹荡起。同时他的身形,似乎渐渐变得扁平,俨然呈现出道境大能“虚空挂画”之象,只是并不是纯粹的画像, 更像是一座浮雕。 气机之凝合工整,亦是达到了出类拔萃的地步。如此修为,几乎有“第五等”的层次。 而亢心道基之雄厚虽然在妖修中属于顶尖,但是显然没有达到圆满境界。 归无咎念头一动,观亢心这一击的法意,已然猜到这是从李云龙的“神变”之道中受益,法力本力气运凝合归一,整而无隙,令自己达到的战力极限又提高了一层。 归无咎兼具魔武之象的一击与之对撼, 原本是稍胜对方半分的估量,实际上却只打了个平手。 冲击力余波,落在龙族“本宗”护持大阵上,急速分解成滚动不定的刺目光亮。 此时此刻,那十座三十六人大阵也终于彻底成型,积蓄成引而不发的大势,仿佛有三四个道境同道遥遥观望,随时就要出手助拳。 亢心面色阴郁,并无和“北梁”一同去取圣血时的狂放不羁。 以他的道行,将来邰正妖祖破界飞升而去,瑞熙妖祖顶替上位;空出来的那个妖祖名额极有可能是他——如果李云龙、玉娇龙算作这一世代的“非常之人”,成长道路不循定法的话。 其实他自忖道行根基未必在瑞熙妖王之下;只是本族和年齿相关的一道修为尚有不足而已。 若是那六十四人大阵并未如此之快的落败,坚持到外围十座大阵呼应,那么也就不需要他出手了。 动用这道秘法,于他的根基微微有损。 岂料那大阵并不中用。 归无咎一击之下,已有定计。 想要以看似“合理”的方法将龙族底蕴尽数钓出, 莫如这一道神通—— 拳力一击击发出,除却附着魔道真力之诡变外, 更有一种奇妙的空间扭曲韵味,横亘于归无咎和亢心二人之间。只是这一法门被归无咎精纯魔力修饰,和第一回动用时的本来面目大不相同。 “争衡”之法。 亢心和归无咎激斗百余息,忽然一怔。 对方的实力似乎和他在伯仲之间;但是打着打着,他并未在某一式上落后,但整体局势却似乎处于下风,好似被压制的极深一般。 他不再迟疑,当即神意一动,高声喝道:“来。” 此言后不到三息,“本宗”水潭之下果然又窜出一个人影,却是和亢心一同取圣血的“北梁”。 此时他亦通过某种底蕴,臻至道境层次。 北梁似乎是个生性沉静、深谋远虑之人,此时眉头微凝,和归无咎对视一眼,似乎就要张口问话。 观他态度,大约是不愿和不明不白的对手交手。 亢心目光微动,知其心意, 立刻言道:“何必多问?定然是某一位大魔尊的手笔。再者说, 你就算问他, 他也不会实言相告。唯有先将其拿下。” 北梁略一思忖, 缓缓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夹攻。 只是归无咎的“争衡”之法到了道境层次,积累蓄势的速度大大加快。动用一阵之后,已然暗藏了相当的优势。虽然他看似法力规模提升不大,却依旧能够抵敌无碍。 北梁战斗手法彰显出来,和亢心大差不差。看来龙族是有专门手法,提升了“附身法”的层次。 由此亦可窥见,龙族钻研那“神变”之法,实是一桩大事业。由此波及受益者渗透至方方面面。 亢心、北梁二人以二敌一,立刻扳回局面,甚至占据些许优势。 但是归无咎也并未陷入险局,只是僵持而已。 趁此机会,归无咎将感知能力提升至极致,心神之中剑心转动,缓缓探查。 因为亢心、北梁二人,并未身着什么宝衣;又非如余宜人那般,手持一件极为扎眼的秘宝。他们动用“附身法”所倚仗的那件宝物到底是何物,并未摆在明面上。 换言之,一旦发动,归无咎空蕴念剑将针对何物下手,尚无一个明确的目标。 但是仔细探查一遍,归无咎却心中暗讶。 因为亢心、北梁二人身上分明空空荡荡,并无任何宝物。 不知到底是隐藏的极好,还是龙族的“附身法”底蕴,并非如孔雀、天马、元鳄一族的类型,而是更像腾蛇一族“三分倒悬、蛇行九窟”一类的手段,以一座大型法阵遥相映照。 若是如此,想要破坏着实不易。 又斗了一阵,战况渐渐持平。 但归无咎也只是扳回平手局面,并不刻意彰显优势。 因为他心中有数——亢心、北梁二人到底并非真正道境,使用附身之法,持续时间愈久,对于他二人的负担就愈重,甚至有可能产生不可逆的损伤。 果然,亢心北梁久攻不下,面色变幻。 又过了十余息,亢心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再度大声喝道:“来!” 水潭之中,立刻又有一人蹿了上来。 来人是个身量魁梧的银发老者,一脸须髯浓密,敌意深深的望着归无咎一眼,立刻加入战团。观其一出手的功行,便知此人道术根基较之亢心、北梁二位略逊,大约只是“第六等”的境界。 亢心北梁二人,分明有留神一望的动作。 见来的是此人,二人目光有些微妙,似乎并不满意。 归无咎双臂一震,大喝一声。 他的身躯,似乎变得莫名魁伟;一道道祥和嘉妙有若实体的气机绽,同时有一轮巨大的红日东升,映照于后;光芒璀璨,辉耀众生。 “明轮”神通。 其实以“争衡”之法的积蓄之升,纵然归无咎不继续提高法力层次,单凭此法,亦能以一敌五、敌六。 但若是在没有展露任何新手段的前提下,一对一和对方打成平手;一对二亦能抵过;一对三依旧不落下风。那傻子也知道其中有问题了。 归无咎对于其中节奏把握极好,仿佛自己果真已然到了极限一般,“适时”的动用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手段。 这是“明轮”之法在紫薇大世界中的第一次施展。 且此法本身就是再纯正不过的魔道神通,归无咎不必对其有任何修饰。 亢心、北梁和那虬髯老者三人合击的伟力,那三道龙纹虚影攻到近前,仿佛冰入火中,以极快的速度消融;待得近归无咎之身时,分明已被化去三分之一有余。 归无咎“奋起法力”,将其余势一举击溃。 残破激荡的道境之力落在那大阵上,引动光影浮泛之剧烈,尤胜先前。 因这老者道行较之亢心二人略逊的缘故,归无咎尝试观其虚实。 但神意一览之下,依旧不曾察出此人身怀宝物。 “明轮”一出,亢心、北梁、虬髯老者都是面色微变。 以他们三人之道行,正常情形下动用“附身法”,约莫是六等、六等、七等的层次。如今提升一等,已然是托了龙族为李云龙苦心经营的“神变”之法遗泽。 但是凡事都有代价,根基提升一等,斗法路数亦被限制在“神变”之法三力合一的大框架内。面前这人道行,在道境中分明也不算顶尖,但是神通委实高妙。 亢心深吸一口气,似乎又要出声。 虬髯老者却道:“且慢。” “眼下大阵只是起围困之效,尚未真正出手。不如发动阵力,与我等合击。” 亢心摇头道:“大阵发动速度缓慢呆板,不过堪为遮拦困敌而已。令其攻杀,徒然消耗法力。” 虬髯老者又沉吟道:“通灵符第一时间便已发出。我三人再坚持半个时辰,龙云圣祖便得回返。” 亢心面色立刻变得不善:“你让我再坚持半个时辰?” 北梁眉头也是微微一皱。 归无咎心中讶异,这三人竟似有些内讧的味道。 虬髯老者面色阴沉,道:“本人并非私心。只是五人一同出阵,亦有风险,也非此法迎敌之定例。” 一直并未说话的北梁,此时幽幽出言道:“也好过在此僵持。” 虬髯老者还要继续分说。亢心已大声喝道:“本族遭逢强敌,號通、半觞,你二位岂容坐视?还不速来!” 足足五六息功夫。 水潭之下,两道人影蓦然钻出。 一个眉间朱红一点,五官柔媚俊美,虽是男子,却仿佛女相;另一个却是个身着绿袍、身姿婀娜的女子。头上一根金钗,宽出头颅三寸有余,看着异常赫目。 那男子一脸不善的看着亢心,冷冷道:“总是遂了你的愿。” 女子却冷言道:“先将此人解决,再言其他。” 归无咎微一感应。这名为號通、半觞的一男一女,功行明显较之虬髯老者高出一线;和亢心、北梁大致相若,大约相去只是毫厘。 龙族的“附身”之法,竟可同时支持五人,果然是不同凡响。 但是此时此刻,似乎也当是其极限了。 下一瞬。 五人联手一击! 这一击的声势,固然声威震天;但出乎归无咎意料的是,亢心、北梁二人的战力,明显较之方才提升了一线——并且这提升可以肯定不是出自阵力配合,而是他们真的有所保留。 归无咎若有所悟。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显隐之秘 如愿以偿 亢心、北梁、號通、半觞四人,乃是龙族目前为止功行最高的四位妖王。 这四人中的一位,其实尚有希望晋升妖祖境界;至于到底有几分可能,取决于邰正妖祖破境飞升的时机。 当然,若是瑞熙破境失败,又或者如南初妖祖一般中途陨落了, 他四位也额外生出机会——只是这个可能性极其微小。 就目前而论,亢心、北梁二人的功行,其实是稍微领先號通、半觞二人一线;但如果动用龙族的“附身法”超过一定时限,其身便有微损。此后依旧成为破境人选,就必须多消耗三成分量的“圣血”,才能补足元气损伤。 但以“圣血”对于龙族的价值之高,如此用去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意味着亢心、北梁的领先优势, 会被號通、半觞反超。 密库之中, 那八大独立封印的玄妙, 还要大大超过外间的门户封印。哪怕被击破,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动静——所以直到目前为止,归无咎虽从“天枢”密库破门而出,但亢心等人只以为他是将“巨塔”之上的宝物洗劫一空,而不是相反。 这一番心思,归无咎亦能猜出七七八八。 五人合力猛攻。 这基于“神变”之道三重法力合一的手法,单独施展似乎略显单调;但数人同使,却又有一番妙处。经由此法展开,一道道无懈可击的推力、挤力迸发出来,五人联手,倒似有十人一般。整个空间,变得异常凝滞。 这五人连同被合围正中的归无咎一起,身形面目时长时短,时大时小,仿佛透过凹凸不平的镜面观看, 生出种种畸变。 归无咎隐然有所预感, 哪怕是不必动用专门的禁空秘法,此时想要动用空间挪移之法,也已是大大不易。 数息之后,他呈现出一副勉力支撑的模样。 避过三五击,归无咎目光自虬髯老者身上掠过,心中不由一动。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老者身上似乎藏有一物,若即若离。 定睛再看,却又消散不见。 归无咎心中无比确定——这就是自己想要寻找之物! 转眼再看亢心、北梁、號通、半觞四人,似乎同样能够在一鳞半爪之间捕捉痕迹,但是想要抓住,却又十分勉强。甚至于连其具体的形容面目,也不能完全看清。 归无咎念头疾转,反复推演。 哪怕是以空蕴念剑全力出手,断绝其灵性,似乎也没有把握将那恍惚缥缈的宝物拿住。 以自己今日之境界,以及空蕴念剑之高明,竟有能够当年藏形匿迹之物么? 归无咎神意飞动,推演其中缘由。 瞬息之后, 已有决断—— 主动在我,维持当前局面,稍后便知究竟。 此时从战局上看,归无咎虽已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但始终不曾败落。方圆数千里界域,对于道境大能来说只能算是方寸之地;但归无咎化身一道黑色魅影,又如一枝永远不会干涸的巨笔,以青空为画布,拖出墨像。 聚聚散散,分分合合,始终不曾被困死。 果然,又坚持了百余息,亢心等五人见始终不能拿下,不由面上现出焦躁。 亢心忽然道:“不如让睿宫……” 以归无咎此前两度见面对亢心的印象,此人甚是自负,为人强势。但是此时此刻,他这句话却说的有些犹疑,似乎底气不足的样子。 “不行!” “不行!” 二人同时出声。 一人是那女子半觞;另一人是似隐隐和亢心站在一边的北梁。 那“號通”阴森森的道:“五数迎敌,已然是破例。” 虬髯老者意含征询的道:“引动阵力,试上一试。” 亢心面色两变,终于道:“也罢,只得如此了。” 虬髯老者传出号令,那十座合围的三十六人大阵,立刻发动。西南方位三座大阵,共计一百零八人,蓦然真力一合,凝练成一道浅黄色光束,向着归无咎刺来。 这一式,堂堂正正,并无任何花巧变化。 在亢心等人看来,归无咎战力提上的关键,便是如这如同日冕之象的巨“气场”。此物若在,一切攻杀之力皆被它化去小半,构成一道弱敌之“领域”。如果有外力加了进来,纵然这法力层次不高,甚至有可能难以破防;但只要加速了归无咎那的“消耗”,也算间接做了贡献。 况且,五人合力,和方才以三对一之时不同。 这强大的空间阻滞之力,已然能够对归无咎造成干扰,确保阵力命中。 所谓“缓慢呆板”也是以道境层次的眼力评价。 其实以目力观之,那阵力来得极快,黄芒一闪,似乎能贯透苍穹,立刻就要落在归无咎身上。 岂知归无咎的道术境界,已然到了万法归流、信手拈来的境界。环身的巨大日冕气象,忽地凝成冰晶,既细且滑。那黄芒射来,却并不是为“明轮”神通缓缓消耗,而是猛地一个转弯,正中五人中的虬髯老者。 虬髯老者面色一红,已然受伤。 此法是元初玄境中九大“明轮”变种中的一种,归无咎只正对星辰遥遥感知过一回,此时使用出来,却也大差不差。 虽然此“变种”法门正面防御力不若归无咎的明轮正法,但用在恰当的时机,却依旧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虬髯老者一伤,战局立刻发生微妙变化。 归无咎虽依旧不能扳成平手,但看起来明显已有余裕,一时半刻间不可能被拿下。 亢心等四人,,面色疑难,只觉极为棘手。 因为他们毕竟非是真正的道境,动用“附身法”,时间不站在他们那边。 亢心忽然面色一厉,道:“不尽数出阵,不足以将此人拿下。围困半个时辰,这代价不是你我所能承受的。” 號通、半觞二人,微微摇头;但是这一回却并不出言反驳。 就在此时,下方“天枢”库中,有一人驾遁光直上,口中高呼道:“不好!八大秘藏禁制皆破,其中空空如也。不可令来人走脱了!” 亢心等人,面色大变。 这一句话,像是颠倒天平的最后一只砝码。 亢心不再迟疑,高声喝道:“睿宫,出来!一齐拿下来人!” 四五息之后,水潭之下又出得一人。 此人身量甚高,身形干瘦,年齿似乎较那虬髯老者还要大上不少。以修为根基而论,似乎和虬髯老者在伯仲之间,逊于亢心等四人。 上下左右,六人合围。 龙族“附身法”的真正极限,竟是六人。 但归无咎却是眼前一亮。 直到此人出现,他神思目力之所见,方才焕然明白—— 这六人胸腹之间,皆有一颗三寸多高的小小绿树。如玉之翠,缓缓摇曳。并且六树之间,有一根暗红色的丝线连结。 归无咎有一种感觉,丝线成圆之后,这“玉树”方才彰显于世;若是有一人或二人远远遁藏,其余四五棵“玉树”也即隐于虚处,仿佛深处另一空间之中。 其实现五藏一,已然不大保险,在功行高明至不可思议之人手上,未必不能窥破其秘密,甚至将其夺取。 推敲方才这几人的一番对话,不难推理出来。这“附身玉树”常态下的出手人数,理应不超过四人;出得五人,已经属于特殊情况下的破例。至于六人齐出,理应绝对禁止。 若是龙族永远遵守出阵不过四人的祖训,那么此宝之掌握可靠,远远超过任何其余种族的回收秘法。但是面对纷繁复杂的战局,谁又敢保证不会尝试冒险呢? 归无咎长笑一声。 此时他“红面魔修”的形象快速散去,显化出本来面目。 目标既已达成,捉迷藏的手段,却也不必再使。 “归无咎!” 亢心等人面色煞白,一齐出声呼喝,满怀不可置信之意! 观其神色,已无战心。 但归无咎真容显现的一瞬,立刻出手;六人纵想逃避,也全然来不及。 六道空蕴念剑。 不,是十二道。 六剑分袭二人;六剑斩向那六件“玉树”之宝的灵性。 实则归无咎心中隐隐有一道预感——那六树相连的秘宝,隐匿遁藏的高妙本领全在“明暗两分”这四个字上,一旦全部现世,只要他将六人击败,哪怕是徒手亦能擒拿。 但是秉承狮子搏兔之心念,归无咎依旧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六剑斩落,天地间似乎多出一道白茫茫的雾气。 清霜如洗。 六人向后便倒。 归无咎一伸手,掌心一荡,一道极强的吸摄之力产生,立刻将那六株玉树拿入掌心。 俯首一望,归无咎心中暗讶。 以他方才六剑的剑道威能,理应足够将六人杀死。但是此时看去,只有虬髯老者和最后出现的“睿宫”,身躯被剑光洗过,化为微尘;其余四人,却只见血雨洒落,其身躯、法力、神意尤存,只是深受重创而已。 看来那“神变”之法遗泽,对于固本合元,提升防御力也有许多好处。 归无咎指尖一动,便要再出四剑,了结了那四人。 就在此时,蓦然有四道土黄色光芒浮现,将四人牢牢包裹,然后各自动用破开空间的手段,一映即逝。 倏忽之间,已然返回“本宗”水潭之内。 归无咎转首一望。 一个魁梧身躯,似慢实快,从天而落。 龙云到了。 ps:看了一下,2022.1.1是第52章。经过1个月努力(4月份83章25.5w字),目前累计4个月128章,按照原来一天一章的速度,已经将断更的坑填平了。 以前说补更经常做不到;这一次复更之后,我一开始也没有信心,状态到底能维持多久。但心里最底线就是把断更的坑填平。最终竟然是比较轻松的做到了,还是在工作有时比较忙的前提下。 5月争取更100章。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确认虚实 利剑高悬 龙云嘴角蓦然挑起一丝笑意。 龙族发生的一切,“天枢”密库八大珍宝失落,他自然已经知晓了。但是龙云并未呈现出气急败坏,或急于追索宝物的态度。 见到如此景象,远近结成大阵的龙族诸位妖王,也是莫名心中一定。 归无咎也是报之以一笑。 若是以为龙云眼前的云淡风轻态度, 只是为了稳定军心,那是小瞧了这位飞升妖祖。其实此时此刻,归无咎与龙云之间的所思所想,应该是大致相通。 紫薇大世界的这最后一争,鹿死谁手,才是真正的关键。 虽然既往几次交锋都是归无咎获胜, 但是随着局势发展, 归无咎距离那最后一步越近,紫薇大世界之中,甚至于诸天之上,阻力也必然愈来愈强,不乐见其成事之人,也必然会纷纷出手! 所以,胜负犹未可知。 而眼前,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并不是一举拿下归无咎的机会——归无咎既然敢于孤身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十成的退走把握;这一点龙云十分确信。 这是一个确认归无咎实力层次的机会;尤其是在龙云对席乐荣的实力大致有所把握的前提下。 归无咎也是如此。 和龙云的一战,双方高下如何,对于他接下来的行事方略,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龙云正自思索是否要主动出手,归无咎已然先出招了。 一阵冷风吹过。 浓雾滚滚而起。 这浓雾不是源自一端,而是一面出现自归无咎身后, 一面出现自龙云身后,相对而行。凡所经历处,空间凝寂,生机不存。 但这又并不意味着这是无差别攻击的大规模神通。 龙云心中生出明确感应, 那每一个细小水珠,都似乎暗藏了一个小小的箭头。一旦及身, 必将完全灌注于他的身上,灿烂绽放。 此时的空蕴念剑,能够依据归无咎的心意、心境,随时演化成各种形态。 龙云法力一震,要出拳抵挡。 但就在此时,这片空间似乎晃了一晃。 似乎经历了一个刹那,那原先遥在数百里之外的正反两道雾气,已是将将合围! 似乎中间的一道“时间”,被平白抽取掉了。 龙云身躯上下,透出一丝彻骨凉意。 他赫然明白,先机已失。 若是没有及时应对,此身生机,将会极快速的消散泯灭。 只见龙云双掌合成一道龙影,极快速的转动。 飞升妖祖层次的法力源源不断的释放而出,固守成圆,排沓推进。但是数息之后却清楚望见,这一以法力雄浑见长、堪称龙云第一护身道术“定真盘龙印”, 竟只是勉强止住来势,而不能将敌手剑意遏止。 龙云心中已有判断。 以攻击力而论, 归无咎虽未臻道境, 但其手段却不在席乐荣之下。 若要细分,以法力高下精纯、根基雄厚论,归无咎所借取的道境法力虽高得出奇,运使亦无不如意,但依旧要略逊席乐荣一筹。 因为所谓“第一等”之说,只是依照紫薇大世界中固有的道境先贤而言;却是框不住这一世代的圆满之上英杰。 以归无咎自己为例,他将来真正突破道境后,哪怕法力层次不超过第三、第五道尊之和,他对于己身的掌控力也必然远远超过现在这所谓“第一等”的附身之法。 一等之上有超等。 席乐荣数次斗战取胜之后,如今亦已到了极高明的境界。紫薇大世界中的既往道境,绝无这样一号人物。 但是另一方面,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神通,杀伤力之强却又在席乐荣之上。 两相综合,大致伯仲之间。 龙云试得归无咎底细,本想全力出手,扳回优势;但没想到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绵绵不绝,一旦占得先机便维持先手不失。其攻击无所不在,无所不至,寻常遁法、破空法也好,还是凭借肉身硬顶,似乎都不能摆脱。 附骨之疽,不死不灭。 无奈之下,龙云掌心一晃,浮现出一张尺许大小的黑色阵图。 此物看似平平无奇,但观其形、神,自然知其非本界所有之物。 图无风自燃。 这方空间,随之出现一个莫名的错位。似乎龙云正身,以及周遭的细密剑意,都随之落入另一个渺远世界而去,不得回返。 雾气一空。 龙云暗道一声侥幸。 只是自己的底蕴,又消耗了一丝。 同时他心中有数,下次再遇见归无咎,不可令其抢先出手。 龙云以下界时所携带的秘宝中残余的一件,占得先机,岂能不珍惜机会,立刻开始反击。 空中一只并不生动的巨大龙爪,忽然浮现,当空扣了下来。 八倍的倍称之力。 这是龙云在紫薇大世界中浸淫已久的收获——在发力之后心通一界,时时锚定敌手,加力的界限从二倍提升到了八倍。 若仅仅是二倍层次的倍称之力,哪怕是九宗天尊亦能周旋一二,面对这一世圆满之上成道、前古所无的人物,可着实是不够看的。而提升至八倍之后,诸如当年姜成鹿所用的“阴阳相生相补”之法,作用就甚是微小了。 归无咎双掌一合。 日冕之象,明光大放,赫然增加到了极致! 这是明轮神通,第一次全力绽放。 但是倏忽之后,归无咎双目一动。 因为那八力合一的“龙爪”,破开明轮法相攻杀至自己身前时,只被化去了两成。 这远远低于归无咎的预期。 按照归无咎的推演,“明轮”之法作为第一道防线,理应能消去龙云四成法力。 心念一动,遍历内外,归无咎旋即了然。 原来,自己“明轮”神通的极限威能,的确是要较空蕴念剑差了一线,大约只是“第二等”的层次。 这道理也不难想象,第三、第五两位道尊,是空蕴念剑之先驱,并非魔道功法之先驱。那内外无隙、宛若本体的“第一等”效果,也唯有动用空蕴念剑时方能完全发挥。 先前虽然也动用了明轮神通,但是归无咎连三成力也未使出,故而没有察觉此法的极限边界。 其实以道理言,归无咎对于明轮神通的动用只得是第三等;能够臻至第二等,已然是归无咎与“空蕴念剑”的相谐,泽及它法。 另外一件甚为不利的事—— 明轮神通虽然只降一等,但此法乃是对于本身和敌手强弱对比极敏感的法门。 一成之差,体现在斗法实际上,几乎就是一倍的效果。 虽此法未及预期,但归无咎尚有充足的预备手段。 他的身躯似乎一个恍惚。 归无咎隐然有一身为二之象。 似有两道剑形、两道人身,一明一暗,时时分分合合。 归无咎的法力层次,抵敌剑意,陡然增长了一倍。 这是姜成鹿当年抵挡二倍倍称之力的阴阳相生手段。只是如今归无咎以自己两大分身来使,却不需要消耗两倍半或四倍的法力,而是一身二用,无端的将剑招强度提升了一倍! 只可惜如此法门本身处于“定境”,只是利于防御,难以主动攻击。 加持一倍的空蕴念剑,源源不断的产生,快速的泯灭龙云的金龙巨爪。 看似这一剑接得甚是轻松,但龙云却心中雪亮。 此招反击,是他占了上风。 若“明轮”能够削去一半来力,归无咎那阴阳消长之法提升一倍己力,那等于归无咎只是面对两倍的倍称之力。以归无咎如今的道行和空蕴念剑的高明境界,可谓足以应对。 而明轮不及预期,自己攻势依旧有三倍以上的优势。 龙云对于空蕴念剑亦有相当深入的了解,知道此法也是一门对敌我强弱之势敏感的法门。若是针对的目标较自己强上太多,此剑的优势就不那么明显。 应对自己的八倍之力攻击,他的消耗明显要较自己为多。 以防御而论,归无咎似乎尚不及席乐荣。 各自斗了一招,两人都不再出手。 龙云仔细打量归无咎一眼,道:“有人对我言道,你和轩辕怀那一战,神入道境,心游一界之外。似乎你二位都提前跳出三界之外,掌握了‘倍称之力’的虚实。你为何不动用这等手段?” 归无咎双眉一动。 这是他的终极底牌,没想到却被龙云道破了。 凭借当年身分五境之战中对于倍称之力的领悟,归无咎若真身成道境,必再无敌手。只是在如今采用“附身法”的阶段,不到真正关键局面,他却并不会使用此法。 因为以空蕴念剑的绵密醇厚,无所不至,能发能收,每一丝真力都被他精密掌控。 一剑既出,余韵犹存,可以回收九成以上。 而“明轮”神通和其余固本御气的防御之法的重大区别,就是此法与其说是一种“神通”,不如说是一种“状态”,仿佛上天赐予的一种额外加持。除了动用的一瞬,维持此法几乎不需要任何法力,消耗甚至比空蕴念剑更小。 归无咎借此二法,横行天下,全珠之内所藏的法力虽是有限之数,却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等效用,却是其余道境人物所领会不到的。 而“倍称之力”的打法却是一锤子买卖,真力有发无收。所以除非遇见绝好机会,归无咎不会动用此法。 ps:这一章一个小时零三分完成,有史以来最快速度。我一定是开挂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威慑之意 定位留形 估量方略之时,归无咎下意识的神意一照,往“全珠”之中一望。 但是这一望,却令他甚是意外。 原来,归无咎之本意,是想看看龙族这一番历时甚久的恶战, 法力消耗到底多少:但此时一览,全珠之内,法力异常充盈,竟已达到水满则溢的境界,较之自己从第三、第五两位道尊修持秘地离开时尤胜一筹。 仔细一望,那收纳此间的“圣血”,却是规模稍稍缩小了一圈。 感应其中变化,归无咎立刻知晓缘由。 那“圣血”和全珠之中二位道尊所留下的法力, 性相冲突,一旦接触,就处于激烈的对抗制衡状态。以本身层次而论,或许那圣血的主人较之第三、第五道尊境界更高;但那毕竟只是半滴不全之血,虽是价值极高的异宝,究是死物,毕竟有待于人来发挥其中效用。 而全珠之内的法力却是和全珠融为一体,滋生蕴养,又有空蕴念剑道则提纲掣领,故而能够在对抗中明显占据上风。 故而这一段时间下来,那“圣血”已然被化去了一部分。 所化去的部分,大约是一分为二。 其中六成左右,被全珠之内本身法力所同化,成为壮大气机的资粮;而另外四成不能被吸收的部分,却显化为异力的形态,既不似道门法力, 又脱离了龙族本相,若有若无的挤压在全珠之内。 所谓的“水满则溢”,乃是指第三、第五道尊那种性相的法力而言;此时这道异力,仿佛是加塞其中的莫名存在。若是不察,此异力终究会缓缓流逝出去。 归无咎神念一动,尝试操控这道“异力”,立刻发现在全珠约束之下,自己似乎运使无碍。 归无咎双目中闪过一丝锋芒。 但凡压箱底的杀招,无非二种用途。要么出其不意,留到最关键的时刻再使;要么时时动用,如同磨剑,愈磨愈新;使人闻名丧胆,具备不可思议的威慑力。 此时此刻,如何抉择,也就不必多言了。 归无咎法力一振。 一拳推出。 似缓似疾,似发似未发;似乎力如狂潮初起,似乎又早已脱缰而去,锋锐凝结。 天地似乎也为之一定。 倍称之力的手段! 归无咎也在琢磨一件事,龙云知道自己的掌握“倍称之力”,其实这个信息也有非常价值, 藏而不漏才是正理;甚至于暗中备好应对此法的手段。直言道破,又是为何呢? 仅仅是确认自己真的具备这一重手段? 似乎大可不必。 归无咎出了一拳,但不仅仅是出了一拳。 一界之远近,似乎雾气成霜,稍稍散开了些许;但是弥漫远近,却是更加飘忽不定——赫然是空蕴念剑剑意复起。 空蕴念剑这道神通,第一次出现在归无咎的视野内,尚是星月门法诀、未经淬炼之时,便是以杀伤力绝强而打动人。但到了今日,归无咎临敌较为从容时,却愈发察觉此法门之出神入化;哪怕随时取用,削足适履,亦是妙若天契。 这一击,归无咎发出之时,其实之时秉持着“全力出手”的态度,将空蕴念剑和倍称之力的手段同使。 但一旦使出,归无咎赫然发现,这二法之间的配合,简直妙不可言。 因为对上倍称之力的手段,若要正面接下,必须对于敌手二力相合的时机和轨迹精确把握,务必精一;而空蕴念剑却是弥漫远近,无所不至,须得立定本心,神意发散。 二法同使,必定会使敌人面临极困难的境地。 龙云见归无咎果然使出倍称之力手段,面上浮现出奇特的表情,不知是惊讶,还是正中下怀。 旋即只见他大袖一卷,自袖中飞出青铜长钉,猛地挥洒,分向六个方向。激射长空之中。 归无咎双眉一动。 他感应分明,龙云这六枚青铜长钉,既不是用来对付倍称之力,亦不是抵挡空蕴念剑;更不是直取归无咎本人,亦或者作为龙云自己的防御手段。仿佛真的只是一道“闲棋”,面对自己的全力攻击,还有暇操心他事。 归无咎当机立断,立刻转变方略。 双拳连出,层层叠叠;同时空蕴念剑亦立即起势,宛若一道道画中幻影浮现真实,竟是十二杀剑齐出,首尾相连。 这是全力一搏的架势。 归无咎对于龙云的战力层次,本来也甚是尊重;尤其是对方倚仗主场之利,更难以轻易将其拿下。 既然倍称之力已然不是秘密,那么归无咎索性将那一份必然会“浪费”的法力尽数使出,堂堂正正动用了倍称之力的手段,对敌施加心理压力。 岂料龙云果然别有目的,竟尔临战之际分心他顾。 既然如此,归无咎在一瞬之间算清了那“圣血”完全融化之后的法力规模,估算调配之后,明了了自己可堪动用法力的底线,立刻全力出手。 如果能够趁着龙云分心他顾将其拿下,紫薇大世界的局势,立刻就呈现不同局面。 龙云施展完六道青铜长钉之后,方才腾出手来防御。 “盘龙定真印”立即使出。 同时他身躯暗暗一缩,似乎形成了一个分身虚影,藏于正身之内。 正身不动,似乎锚定灵机,抵御空蕴念剑的侵袭;而那矮小三寸的虚影,却似乎活动无碍,频频以拳力猛击,凝成一道道巨大的龙爪,抵御归无咎的倍称之力。 他的“虚影”所施展的倍称之力极限远不若正身,似乎只是四倍;但好在归无咎的倍称之力,似乎也恰好掌握到四倍。再加上归无咎动用此法时所施展的法力,乃是“圣血”中并未被全珠同化的部分,以效率而论,只是“第三等”境界。 所以这一环节,恰可抵挡。 但真正难受的是一十二道空蕴念剑,其无所不至,包融天地之间,委实难防。 前一刻龙云已然得出结论,和归无咎交手,不可落于后手,静候对方出招。但才相隔片刻,他又犯了相同的错误。 龙云也是无奈。 他将归无咎有可能掌握倍称之力的秘密道出,正是为了诱使归无咎使出此法。 因为种种征兆的和现实表明,归无咎似乎掌握了来去龙界的通道。并且,这种“通道”绝不是因为龙界自身的“三重九宫断界”之法出了什么破绽,而是归无咎似乎通过不可思议的方法算定了龙界远离紫薇大世界的方位,并且以类似于道境大能飞升的架势纵出虚空远渡,强行落在此地。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极有可能是事实。 若是如此,龙族最引以为傲的隐匿封闭,面对归无咎反而不如其余妖族的小界秘境一类。 好在“龙界”本身乃是新生一界,若有人在龙界中动用“倍称之力”的法子,等若在龙界留下了极深的痕迹,这是极深刻的大因果。若是他以“六位天门符”纪录下这一过程,等若就获得了充足的推演资粮。 借此炼成一门大阵,归无咎下一次光临龙界,立刻就能知晓。 为了龙界之安危,他不得已之下放弃了一次“料敌机先”的机会。 更加令人头痛的是,那“六位天门符”早不能用,晚不能用,必须灯光归无咎动用倍称之力的一瞬,察出其力量轨迹,准确的加以追索。 其实此举是冒了相当风险。 他也是料准了归无咎不敢威逼过甚,方才如此抉择。 但岂料归无咎把握时机极准,竟是出手不留余地。 正自犹疑难决之时,龙云身躯轰然一震! 他那“虚影”所发出的拳力所显化的龙爪之形,和归无咎的四倍倍称之力一交,险些崩散。 龙云猛地抬首一望。 归无咎双目幽深,杀机盈盈。 原来,在那“异力”使完之后,归无咎不吝法力,以全珠内正力迎敌。 换过真力,虽然不若使用空蕴念剑时能够达到“第一等”境界,但是却依旧提升了一层,仿佛动用“明轮”之时,达到了“第二等”。威力陡然提升十分之一。 若是撇去作为飞升大能掌握“倍称之力”的优势,龙云一身真力无论精纯还是雄厚,较之第三第五道尊之合力,并不占据优势——哪怕打一个九折,也是一样。 如此一来,龙云在抵御空蕴念剑、倍称之力两端,皆处于劣势。 无奈之下,龙云微微摇头,再度自袖中取出一张金色卷轴。纵然以他的定力,亦能看出这是一个异常艰难的抉择。 卷轴顷刻燃尽。 此卷轴之效用,乍一看似乎不显,仿佛龙云只是身躯轻轻一晃,原地走出了数步而已。 但仔细感悟,这走出数步,似乎使龙云莫名走到了“过去”,走到了空蕴念剑沛然汹涌之前;令他获得一个提前蓄势的机会,获得了一个宝贵的“先手”。 归无咎面上杀气忽然一散,笑吟吟的道:“龙云道友,下次再会。” 面前一道空间波纹,蓦然浮现。 只是和既往千百次动用截然不同,此时的武域轮回天,竟有些恍恍惚惚,仿佛不甚稳定。 归无咎一步纵入其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虚晃一枪 坐望全身 归无咎一步纵了出来。 只是抬首望去,这里云气嘉妙,地下水潭山泽相映,空中花草浮动,依旧是龙界的景象,并非真幻间秘境, 或是紫薇大世界。 归无咎使了一个障眼法。 真幻间空间通道一旦产生,其中恍恍惚惚,飘飘渺渺。看似开放实则封闭,虽目力能见,但神意极难窥伺。故而归无咎以剑心化作分身,看似是动用此法遁去了;但是他的真身, 却悄无形迹的刺破一点空间裂缝, 穿渡于十余万里之外。 此间尚有事未了。 至于随真幻间而去的那道分身,亦非全无作用——归无咎令其携去的,正是此番龙界大战的画影图形。 不必多想,今日所发生的事,龙界唯恐堕了威名,自然是不会主动对外宣扬的。 而归无咎在此间的战果一旦泄露出去,尤其是孤军深入却一度压制龙云、最终轻松遁走,传播于大世界中,庶可抵消甚是反超“左一”这三年来积蓄之大势,令我方诸友盟重新确立信心。 另有一事,对于真幻间的动用,本身也稍有冒险。 此传渡之法的原理,是紫薇大世界中的“相感相容”之力。若是按照龙界并不在紫薇大世界中、而是立身茫茫星空的认识,其实真幻间本身像之法,只怕在此地已然失效。 但归无咎却知龙界名为在“天外”,其实却在紫薇大世界正中的“环中内壁”之处,距离本界甚近。 故而十有八九是依旧可以动用的。 哪怕不是为了刻意施展障眼法, 归无咎也是要动用本身像, 验证一番。 归无咎隐匿形迹,不紧不慢的追寻游走。 足足九日之后, 方感到心中的目标,似乎愈来愈近。 这一日天光微亮,已然望见眼前是一方月牙形的水潭,方圆千三四百里,潭中四个小岛,彼此以木桥相连。 说来也奇,其实在紫薇大世界中,如此形貌的山山水水并不罕见;但在处处水潭、山水各半的龙界,绝大多数水潭都是呈现圆形,似眼前这般月牙形的水潭,几乎是独一份。 归无咎隐匿身形,往最大的那一座岛屿上靠拢过去。 岛屿之上,植被正盛,奇特模样的异种生灵,时时可见。岛屿正中处,有一座暗红色的十二层高塔,气度威严。此塔自正南方向看去尤其有压迫感——因为其并非笔直,而是向南倾斜六分之一有余,仿佛随时就要倒下。 高塔之下停着一只银色车辇,此物也正是归无咎气机之所系。 归无咎目光一动, 往那斜塔的最高层遁去。 遇见结界法阵,以空蕴念剑随手化解,几乎看不见一丝阻滞。 越窗而入,跨过三重门户,来到正殿。那殿宇甚是宽阔,但绝大多数空间都被中央的一座青木高台占据,外间屏风一卷,一眼望去反而有些逼仄。 高台六个角落,青铜火盆中点燃六盆炭火,呈现六色。 中央却是端坐一人,宽衣赤足,双手环抱,紧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正是龙族仅次于李云龙的第二嫡传,玉娇龙。 归无咎气机一化,显露身形。 玉娇龙面现讶色,低声道:“归无咎,是你。” “你是去而复返,还是压根并未离开?”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今日与玉娇龙道友见过之后,便是离去之时。” 玉娇龙眉头微皱,淡淡道:“你莫不是以为在我龙界可以来去自如,无人能治了?” “实话说,你前番虽然搅动风雨,貌似占尽优势。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亢心等四人的私心。” “真正严谨的迎敌手段,乃是亢心等四人先出阵。而我龙族两道大阵,若是以六十四人阵为内阵,十环阵为外阵,内外相合,实有相当不俗之战力,无论源自精神、法力的攻击,皆能从容挡下。” “而亢心等不愿发动手段,令六十四人阵先出,终于一错再错,招致败绩。” 归无咎颔首道:“玉娇龙道友所言,我这几日在路上仔细推敲,亦已悟得。内阵、外阵互为枢纽,当得上一十二位道境大能。妖族第一的底蕴,果然名下无虚。” 玉娇龙双目一动,露出一丝惊诧。 旋即恢复平静,道:“你来做什么?游说?” 归无咎淡然言道:“事实胜于雄辩。” “当年杜念莎师妹对你说过一番话。她虽然自言并无游说之意,但是道友恐怕未必全信。但是如今紫薇大世界的局面,亦十分明朗。入局交手之人,非道境修为不可。” “龙族底蕴虽厚,但是若说定有能够快速推进至道境的手段,却也未必。退一步说,哪怕是有,也是李云龙道友占先。” “玉娇龙道友虽然在圆满之资的行列中亦属最上乘的一等,但若是未臻道境,对于现在的归某而言,只怕也没有多少争取的价值。你说是也不是?” 玉娇龙平静不语。 良久之后,才沉吟道:“你找我……是将我当做贯彻那‘星汉分流’兆的对象?想要我和龙族诸妖祖、妖王对立,那是决不可能的。” 归无咎摇头道:“那是过去。” “归某从来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有朝一日,若你能够在龙族一呼百应,成为龙族的希望和‘正统’时,顺应大势而为,那就足够了。” 玉娇龙面色出奇的平静,只淡淡道:“归道友为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会的。” “你紧跟李云龙之后,如今的境界,就是你的极限;想要再往上攀登一步,终是难能。若是走我为你指的这一条道——成为龙族另辟新天、否极泰来的关键人物,这因果之大,未必下于开辟一家真流道传。” “如此功果,玉娇龙道友焉能无动于衷?” 玉娇龙冷冷一笑,道:“以龙族的‘死而复生’为代价么?” 归无咎淡然道:“兴衰轮转,本是道理之常。似稍次一等的传承、妖族,在一次纪元之劫中彻底湮灭,不留丝毫痕迹,也是极常见的事。以龙族如今的底蕴,寻常的定品之劫、纪元之劫固然奈何不得;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贵族已然定世不坏。遇到更高层次的大劫,依旧会有生死歧途的选择,这也并不稀罕。” “而且……道路是他们选的,并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你若助他,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而听从归某之所言,却是另立新天的大功果。孰轻孰重,不难辨明。” 玉娇龙眉头一皱,缓缓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用意是什么……” “如今你的修为力战龙云圣祖亦不落下风,我设身处地的去模拟你的心境,自然是不从者击之,不服者灭之,信心高昂到极点。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我承担起龙族复兴之任?” 说到最后一句话,玉娇龙嘴角一动,显然有三分讽刺的意味。 归无咎却不以为忤,笑道:“紫薇大世界的精彩,岂可少了龙族这一妖族中底蕴最厚的种族?玉娇龙道友你说的对极了。我处心积虑,正是为了龙族的焕然新生,不能太过迟缓。” “若是将来在龙族血裔之中逐步培育、发现下一代的天才,不知需要几千几万年、甚至更久;如今有一个现成的圆满境巅峰的人物,我又何必弃之不用?这一职责若是由玉娇龙道友你承担,于我,于你,于龙族,皆有大利。” 玉娇龙双目微微一合,似乎在仔细思索。 归无咎也不催促。 大约一刻钟之后,玉娇龙睁开双目,眸中闪过一丝幽深。 只听她一字一句的道:“归道友你说得不错。如今之大局,我一人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可坐而观之——如果局面果然如你所说的那般发展,我也不会逆大势而行,权当以万千生灵为祭,为我掉下来一个道途更进一步的大机缘。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那我捡着便是。” “但是在此之前,我也不会为你和龙云、李云龙等人的争斗中,提供任何帮助——哪怕只是消息,或某些微小的便利。” 这一番话,说的着实有些蛮横。 但有未尝不是对归无咎真实意图的一种考验。 归无咎闻言,却仰天笑道:“玉娇龙道友才发现么?” “本来也不必你做些什么;你只需要坐观成败,等候紫薇大世界风云激荡之后,所留给你的使命。” 言毕,身形渐渐淡薄,从这座高塔之中退去。 玉娇龙双目光华闪闪,看不出喜怒,独自出神。 …… 遁出此地之后,归无咎又在龙界中游荡三日。暗自思索,是否还有什么可以一并料理的事情。 和玉娇龙一会,归无咎本也不指望在她这里得到什么;只要她辨明利害,明哲保身,便足够了。 但到了第三日晚,归无咎心头却陡然传出一阵异念——似乎十二个时辰之后,若是自己依旧滞留龙界,便极有可能被人发现行踪。 以归无咎如今的道心境界,回顾往事一一遍历,不难推敲出来,这是龙云宁可落在下风也要强行施展的“六钉”手段。同时,龙云知晓自己掌握倍称之力却之直言道出,也能一并得到解释。 再想突然袭击,已是不能了。 但归无咎自问此行得到的收获,足够满意,并未留下一丝遗憾。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另立分身 意象所指 归无咎身形一晃,自龙界而出,一步遁入末拿本洲之中。 遁入此界之后,归无咎却并未急着回北砂神社,而是调转方向,直往炎阳神社故地去。 飘荡一阵, 来到炎阳故城,弦城。 弦城是炎阳神社除神都以外的第三大城,且位处炎阳神社最西边的位置,最后这场“混一之战”,此城始终未成前线。等到大局已定,也是较为完整的落在北砂神社手中。 此时这座城池, 却是成为炎阳神社故法修者中,与北砂神社保持距离的那部分人的避世胜地。许多山野中多出一道道庄园, 时可见修者显露形迹。 归无咎略一观望气机, 已觑得一个目标。 却见他纵光一遁,来到一座百尺来高的小山山凹,极轻巧的跨过六尺高的土墙庭院。 庭院中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着华服击缶而歌,身后左边八个、右边八个侍从之人笔直一线站立,排场倒是甚足;只是他面色微醺,手持玉箸,倒是有些醉生梦死的味道。 归无咎仔细观辨,其根骨大约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黄金镇卫的修为。 并且他修为不弱,晋级黄金镇卫也非一日。 这倒是正合适。 此时的归无咎,并未显露出“正身”,而是相当于第一次晋入末拿本洲时的“幽魂”形态。所以他并未隐匿气机,而是大大方方的站在庭院之中, 此间十余人, 都是见面不识。 归无咎心中计算一定,确认并无其余疏漏, 立即把身一映,和这青年相合。 旋即双目转为清明。 他这正主,名为和昶,真正身份却是比不冢的远房侄辈。先前在炎阳神社镇卫领以下的后辈英杰之中,论潜力高下,也能排进前十之列。只是炎阳神社灭亡之后,和昶自感身份特殊,纵然投向北砂神社,作为新朝之人也难以得到太大信任。 意气消沉之下,索性避世而居。 归无咎环顾左右望了一眼,高声道:“某连日饮宴,只觉神疲意倦。恍然思之,倒有静极思动的念头。尔等在家中守候,我且外出游览旬日,兴尽便归。” 左首当头的那中年人,略一犹豫,道:“是否遣二人相伴,也好有个照应?” 归无咎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旋即大袖一卷,推开大门,竟就此飘然离去。 那十余个仆从, 望之愕然。 行路旅途,恰好用以修行。 其实归无咎若是愿意,北砂神社有延揽其余四大神社故修的榜文,通过飞鸟穿渡入北砂神社申报行述,十余日便能赶到。 但是归无咎估量行程,赶到北砂神社的旅途,数月时间,恰好容他将这具分身修炼圆满,其实一刻也不曾耽误。 …… 三月后,北砂神社。 归无咎自神社外围都城而入,方才走了百余步,立刻就见一左一右,两个看似十分精明的年轻黄金镇卫,靠了过来。 双眸中的警惕之意,油然可见。 归无咎暗自一怔,心道北砂神社本是秉持兼容并包的策略,其余四大神社遗民着实为数不少,怎地就盯上了自己?莫非因为自己是个生面孔?若是城中的监察之人博闻强记如此,那可真是出人意料。 靠上前来的这人,方脸浓眉,举动磊落而不失精细,立在归无咎正前方,言道:“神社之中本有定规。原四大神社修者,修为达到黄金镇卫以上,便需在神社‘法箓司’领取批文。否则城中‘通幽镜’便会照出异常。若是将你当做图谋不轨之人,平白生出误会,只怕不美。” 归无咎念头微动。 其实此条例他也曾瞥见过一眼,只是他心意所寄,在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胜负争衡,对于这些细枝末节,自然不大上心。 没想到换过面目之后,还有“如何入门”的难题。 若显露修为,将二人击倒,只怕在神社中制造出骚乱。令诸位社正误判,以为其余四大神社中尚有神秘的社正级人物。势必造成大的动静;早知道隐匿的形容,暗自潜入进来。 另外一位黄金镇卫,紧接着言道:“若是你并非黄金镇卫以上的修为,只是所修功法特殊,容易引起‘通幽镜’的误判,也需领取批文……” 出言的同时,他手持一柄小镜,对着归无咎一照。 但接下来他朝着镜身一望,却陡然面色一变,哑然道:“他不是黄金镇卫!至少是一位镇卫领……” 那方脸同伴,也是反应极快,立刻按动了身上一道牌符。 同时二人退后数步,双臂环抱,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 近数月来,四大神社的顽固分子,意欲在神都造成破坏的案件,委实为数不少。 十余息后,一道土黄色烟尘绽放,旋即强烈的气机一涌,立刻多出一人来。身着灰甲,肌肤异常白皙,长发一束,英姿飒飒。 归无咎双目一亮。 来人是佟嘉。 佟嘉双眉一蹙,高声喝道:“你是……” 但她话头立刻止住,面上颇有三分惊疑。 原来,归无咎暗中神识传音,表明自己身份。 归无咎见佟嘉神色犹疑难决,又传音道:“我入神殿后佟姐的第一次轮值,午膳是两只风丘山鸡、一盘奎牛牛舌、一盘生煎肋条,三只羊腿。” 佟嘉双目一亮。 旋即对左右二人道:“你二位自去值守,此人交给我。” 那两人领命而去。 回返路上,佟嘉问道:“这是修习什么特殊功法?” 归无咎道:“是。我的真土功法已然臻至极境,接下来若是将金、木、水、火四行功法依旧修炼到极境,或许有非常之好处。” 这一番话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佟嘉和归无咎的理解未必相同罢了。 佟嘉讶异道:“知己知彼,融会贯通么……转修它道倒也罢了,只是何必要变换成其余神社修者的面貌?” 归无咎笑而不答。 二人来到神殿之前。 八蛟鸾此时正自正门出来,见紧随佟嘉之后的,赫然是一个功行之深连他也摸不清深浅的陌生人,不由面色一变,神色转利。 察言观色,分明以为是佟嘉被身后那人制住了。 佟嘉一怔,旋即低声言道:“是末幽。” 八蛟鸾双目一凝,似乎不信。 归无咎报之以一笑,又是免不了一番神识传音解释。只是他和八蛟鸾交集不多,此等交流明显要更费力一些。 打发了他之后,归无咎索性气机一藏,降低至白银镇卫的境界。 如此看来,仿佛是佟嘉带过来的跟班扈从,看上去就合理多了。 一直引到殊神韵的修持后殿。 佟嘉正欲开口,殊神韵仔细看了归无咎两眼,轻轻一摆手,道:“莫非你还担心我认不出来不成?” 佟嘉松了一口气,旋即退下。 殊神韵道:“这是你那‘中策’的关键?” 当初和心情等人交手时,归无咎的最后策略便是转投分身,重新成长为其余属性的顶尖社正。此战既然取胜,归无咎却反而花费了数月功夫去完成,显然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归无咎一颔首,道:“正是。五行精微之象,于我大有用途。” 同时,手掌轻轻一托。 掌心之中,浮现出一团火焰。 行程上的数月功夫,归无咎将一身道行反复打磨。虽然和昶所修持的火行法诀不若“真土八法”那么高明,但在归无咎精研之下,一身道行依旧是无可阻滞的突破到了社正层次的最巅峰,完全不亚于他的真土正身。 精进速度,和他事先所料大致相同。 观这一团火苗,虽然灵动无比,但却呈现一种非凡实相,几乎给人以一种实心之物的错觉。但是一旦飘忽而去,却又有深不可测的缥缈。此等物象,纵向比较绝类于龙族作为“三重九宫断界”之法补益的那一种奇火;横向比较,其实等价于殊神韵和归无咎反复动用的“黑棒”、“黑珠”等形态。 殊神韵淡淡道:“你倒是自信。竟未先行验证了,再转修他法。” 殊神韵之意,归无咎既然本身便是真土一脉修炼到登峰造极的人物,自然应当先验证这“五行物化之极”的形态,到底是不是紫薇大世界中相对应的物事。 确认之后,再转修其余四道。 归无咎道:“弟子极有信心,一定就是。” “再者说,土行之物,若是投送过去,呈现何等面目,并没有明确的比对对象。而火行则不同,弟子这里有现成的实物,加以鉴别。” 殊神韵点头。 旋即目光一动,又笑道:“你这番举动,虽然是无心之举,但等若是又结下四个因果。” 归无咎念头一动。 这是说的仿佛“负当”之故事。天外大能,能够在紫薇大世界中完成社正一级的映照,其本身修行,和现实机缘,缺一不可。若是末拿本洲中并未自然成长出社正一级的人物的显示条件,映照合和,也无从谈起。 殊神韵道:“这一次不需如‘末幽’一般,急忙间令其点醒复原。等你完成功果之后,这四具分身,可以先行封印起来。将来翌日你飞升上界,可将这份机缘交给指定的对象。”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应对之策 三才更易 旋即殊神韵一伸手,自袖间取出一物,交到归无咎手上。 这是一粒圆珠,只是较之间镜珠、全珠、魂珠等物明显大了不止一号,呈现特殊的空灵银色,且有一道极强烈的法力波动, 环绕封结。 归无咎心中微动,这理应是他向殊神韵提及的——效仿混一之战开战前故事,尽可能充足虑及天外大能手段。 伸手接过,神意一触,归无咎不由讶然。 原来这珠上的封印之力果然甚是强横,并且回环无隙,并未留下任何解法。 归无咎本以为是以真土之法为枢纽的禁制手段。制作封印,只是预防万一罢了。但是没想到,这是连他,甚至殊神韵自己也极难解开的“死结”。 略一思忖,归无咎肃然道:“是面临挑战之艰难,超出想象的缘故?” 殊神韵静言道:“仔细推演,将来你面临的对手,的确尚有许多可堪动用的手段。应对之法,皆在其中。只是此法若是提前泄露,只怕就不灵了。时辰一到,其中封印自然解开。到了那时,只怕我也未必在你身边;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归无咎眉目一动。 虑及殊神韵成道的时辰,这分明是说…… 殊神韵道:“不错。在你成就道境的这百余年内,虽然或也有数种干扰着手,但是以你的手段,大约应对无碍。真正构成挑战的,反而是你真正破境之后。” “接下来我要为末拿本洲名实皆‘混一’的那一日积累功行, 感悟玄机。五行物化反馈紫薇大世界的事,还需你自行推演。料想以那道法门为根基,不难得到答案。” 归无咎缓缓点头。 别过殊神韵, 归无咎来到自己的闭关静室之中。 只是他相貌和从前大不相同,为了避免误会,一应侍从之人皆被清空,只余他独自修持。 立下禁阵,禁室之内,归无咎布置妥当,展开那道法门—— 投送“玄道果”的秘法。 到目前为止,能够将末拿本洲的实物和紫薇大世界之间建立真实联系,唯一法门就是这道阵图了。 法诀一起,周天星辰辉映远近之象,随即浮现。 同时归无咎一伸手,掌心火焰快速凝形涨大,旋即自然回环,塑形合变,不多时就成了一个“玄道果”的模样。 但是归无咎并未立刻施法。 因为他预感到,直接作法似乎不可能成功;如此依样葫芦,有刻舟求剑之嫌。 玄道果的本质是气运之力,正是当世嫡传甚至紫薇大世界中所有顶尖修道人的必须之物,与人融合, 在道理上是相通的;所以将此物投送至代表具体人物的“星辰”上, 那人即得这一份气机。 而“五行物化之极”的物象则不然, 此物分明是一件实体。 归无咎自龙族得了那铜壶秘宝中的许多库藏火焰,在滞留龙界的十余日内,自然有仔细分辨探查。那物气象奇绝,但说破天也是一件实物,并不能直接化成气机法力融合于身躯之中,更不用说和更加玄虚莫测的气运相比。 但是念头转动,归无咎还是姑且一试。 作法的对象,便是自己的那明星虚影。 此时那道“塑像”在余荆身上经历过一次试验之后,归无咎并未将其丢弃,而是将它挪转到一处极可靠隐秘的所在。 归无咎早已想到,要借助此物再作尝试。 手中火焰形的“玄道果”,猛然投了出去。 不过此果只飞遁至半空,尚未触及到图卷上茫茫星空的最深处,却已陡然止步,无端一个震颤,似乎昭示着“前路不通”。数息之后,轰然崩散。 星天图卷之上,似乎多出了一场流星雨,散落四方。 归无咎默默感应,其实那阵机引动的一瞬,与从前施法时无异;就在其将将要离开末拿本洲、进入紫薇大世界的“映照”的一瞬,似乎选定的对象错误,那每一颗星辰和“玄道果”之间,不能建立联系,所以才导致失败。 归无咎将这道法诀仔细推敲。 此法门是心情先生苦心孤诣之作。 他心中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这“星辰图”本身已然打通了极关键的部分;只需要在某一个细节加以调和,找出核心问题,这一疑难便迎刃而解。 周天…… 星辰…… 人物…… 归无咎念头一动。 如果将那星辰理解为地陆,那么这道阵法,就是以天、地二像,映照人像;二中藏一,三才鼎立。 如今传递过去的是实物…… 归无咎略一推敲,已有了一个构思,旋即仔细推演那阵图。 坐定之后,心神一映,与阵图相合。 十余息之后,归无咎心神微一刺痛。 原来,意欲对这阵图的阵法原理加以调整,单单有宏观方略还不够,还得有现实的资源。此时此刻,这所谓的“资源”,便是一幅完整的紫薇大世界地形轮廓图。 好在此物对归无咎并不为难,他识忆之中,本来便有现成的。 大约仔细经营了半个时辰,归无咎忽觉大功告成。 神意退出法阵,抬首一看。 此时阵光朗照,依旧是“周天图”,但却不是“周天星辰图”;而是一幅“周天人物图。” 周天之相,立着几许人影。依旧是大大小小,数量或有数百数千之多,等第排列。 其中最显赫数个形象,立在正中的是二人。 一个是黄衫中年,气度沉肃,面色微微发黄,只是双瞳却是罕见的蓝色;此人左手背负,右手却捏了一个极冷僻的“印”,一副遥视远方的神态。 由于是星辰背景所笼罩出的虚影,胜在凝真写实,但弊在细节过于丰满,缺乏韵律变化。所以归无咎只能断定其气象在道境之上,但是到底是什么层次,和末拿本洲中的社正、社主、以及几番下界的心情等人,到底孰强孰弱,却是分辨不出。 与黄衫中年气度、大小皆形成势均力敌之势的,是一个黑袍老者。 他那一身黑袍拖曳数尺,尾端散开,多有破损;至于面目,环绕其双眼周围,隐然能够见到许多青筋血流,几乎微微突出。此人是双臂合抱的架势,身躯亦微微前倾,好似在注视着什么。 论体型尺寸,能够和这两人相匹敌的,却是立在“周天”中一南一北的最边缘处,抑且不是人身,而是动物——一龙一凤,皆呈现淡金色,丰神俊逸,非俗流可比。 以个体而论,倒是并未有第四人能够和这四个形象相比。 但是有数道绵延黑影,不辨面目,依稀连成一团,仿佛小山一般的存在。以整个规模而论,却似更在这四人之上。 归无咎微微一笑。 原来形象,是星非星;此间所示,“是人非人。” 原来的“周天星辰图”上,以星喻人;而此时的这道图卷,却是以人示地。同样是耦合三才,二中藏一,但却稍稍颠倒了一下。 若是所料不错,此时此刻,便可以将物化极变形态的“玄道果”投送出去。 以那黄袍人为目标,最终就是指向阴阳道秘地。 若是以那黑袍老者为目标,最终却是指向巫道秘地。 凤则为凤族,龙则为龙族——只是龙族有些特殊,到底是投向紫薇大世界中龙族故地,还是飞升之后的“龙界”,倒是两说。 其中有一个明显的特点—— 虽然占据图卷正中心绝大多数的部分,都是人形;但是其规模虽巨,除了黄袍、黑袍二位之外,其余“人”无论是特征鲜明,还是尺寸大小,都要较居于图卷四周的妖族欠缺不止一分。 这道理也是显而易见的,人道传承,大都是在一个纪元之内随生随灭,宛如原上草木;而顶尖妖族,却至少有十余家能够达到历经多个纪元而长存的程度。 归无咎目光转动,想要从“人形”中寻找几个明确的“标志”。 十余息之后,终于寻见一人。 此人相貌既熟悉又陌生,归无咎仔细辨认,不难察觉这是圣教显道道尊和应元道尊混合之后的相貌。当然,这形象指归并非是真正的显道和应元,而是紫薇大世界中的圣教祖庭。 以所占地域多寡而论,圣教此时几乎算得上是紫薇大世界之冠;但体现在这里的形象,却较阴阳道、巫道远逊。 很显然,以人物所譬喻的“地标”,不在于地域之广,而在于紫薇大世界留下的痕迹之深。 圣教虽然势盛,却也不过崛起三十六万年。 另外,不知为何,九宗的形象,在这漫漫群像之中,却是并未寻见相似。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忽然在那千百人中,望见一个人物虚影。 虽然那人身量不高,身形也不算凝实,但是仔细观辨,却不难体会出一种特殊的意蕴;生生相息,和归无咎自己气运相连,又有明显的差别。 不再迟疑,归无咎立刻伸手一挥,将掌心中的那一枚另类的“玄道果”投掷出去。 此物愈来愈小,化作星光一点,终不可见。 约莫百余息之后,星空图上,那个人影,蓦然闪亮。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未见所得 复现峥嵘 返归紫薇大世界中,归无咎立刻往目的地遁去。 以他如今的修为,不过十余日,就来到了这片熟悉的山岭。 但是举目一望,四周空空荡荡,只有一片一无所有的凝寂, 并非自己期望中的形象。 此间灵机尽被收取后,再没有秘密可言,远近内外千万里,一览无余—— 的确是没有。 归无咎眉头一皱。 这里就是他投送火焰化形的“玄道果”的所在,第三第五道尊的成道之地。 来此地的路上,归无咎本来是心中计算一枚玄道果大小的“火行物化意象”, 在真实紫薇大世界中相当于多少火焰实体;以此为依据,推断自己功行积累之难易。但眼前景象,确然是出乎意料。 归无咎逐一梳理。 客观上看最可能的原因, 恰恰是归无咎自信最不可能的原因——那“人物”和“地理”之间的指归对应,理解错误。 那一道人像,既和归无咎有极深的因果联系,俨然一贯同流、惺惺相惜;但是归无咎又无比确定,其定然不是自己——且其规模虽然不足,但却隽永深邃。如此意象,只有可能是第三第五道尊的成道之地,再无第二个选择。 又或者是散发时机,体现于现实时空有所偏差延误,或是提前,或是滞后。这种可能性,从前或许有之;但是如今归无咎和末拿本洲之间的时序核定为一,似乎不大可能发生。 若说就在自己赶回来的这数日时间里,所有火焰已然被人提前劫走了,且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同样十分不通。 具体一些想,或者是那物的投送精度有差, 此时火焰一落, 已然在千万里之外? 这是有可能的。 最后一个可能性,就是归无咎对于那“周天人物图”的理解,从根本上发生了错误;这似乎也不大可能。 好在自己手上有龙族缴获的现成实物,所以去往孔雀一族的试验,不会受到耽搁。在此期间,他可以通谕各大友盟势力,寻找这“异火”的消息。 至不济返归末拿本洲,多寻几个地点尝试几次,只要有一处对应,不难完成规律确认。 此间虽然无功,但归无咎并未立刻离开。 因为去往孔雀一族之前,他尚有一件事要做。 归无咎盘膝坐定,使出“反吞双子珠”,加上自身之法力,隐匿这一片山泽,俨然隔成两界。 功行更高之后,这些辅助性的宝物,甚至神通道术中辅助一流的用法, 不但没有束之高阁,反而重新焕发出光彩,发挥效用的场合愈来愈多。 闭目一阵感应。 果然,全珠之内,再度恢复了十成法力,几乎溢出;只是荡漾其间的“圣血”,又削弱了一圈。 归无咎计算时间精准无差——若是再拖延些许时日,那“圣血”即将进入白白浪费的状态。 龙界中和龙云交手时,归无咎估摸自己留用法力的限度,大约是耗损被完全补足之后,“圣血”尚有一半余留。之所以以此为限,而不是更加激进,是因为归无咎指望着这额外的法力,将新得之异宝“紫薇剑”蕴养回来。 当然,直接以“圣血”蕴养是不成的;否则龙族早已得手,不会将此物束之高阁。 这其中却是经历一重转圜—— 圣血不断的补益归无咎全珠之内第三、第五道尊之法力;再去用那精纯法力,化开那天祭器尘封已久的印记。 若是将圣血转圜之法力当成消耗品,动用数十次抑或更多的“倍称之力”,其实是有去无回的一锤子买卖;远不若令一剑天祭器巅峰层次的宝物复还十成威力更加合算。 至于归无咎以空蕴念剑统掣的法力为何就能将此剑蕴养复原——说来也奇,归无咎心中只是隐隐约约有此信心和感应,也说不清楚这信心是从何而来。 紫薇剑映照全珠之内,映彻清洗,文烹武炼。 此时此刻,全珠之效用,和璇玑定化炉却也差相仿佛。 果然,数个时辰之后,那细剑之上一丝丝火力绽放开来,摇曳飘荡,鼓动人心。 一点寒芒至,宇宙在其中。 这是一种“贯通”的意蕴——虽然这是一件成自先纪元的古物,但是其畅达通彻,神器两全,并不亚于任何本纪元中祭炼而出的宝物。其效用历劫而存,反而有所增益。 归无咎心中一定。 他虽然专修炼器一道,但是由如是心念感应,说明这件器物已然被完全蕴养了回来,恢复了几乎不下于九宗镇宗之宝的威能。 看来是功成在即。 …… 三日之后。 归无咎目光流动,低首沉吟,微感奇怪。 明明只差了最后一线,看似即将功成了;但又祭炼了三日,花费全珠中足足一成法力,却始终没有等候到宝灵觉醒现世。归无咎获得此剑时就有明确的感应,这决不是一件丧失了宝灵的死物。 将此剑执在手中,归无咎念头一动,忽然手臂一振,一道空蕴念剑剑意,连通他本身识念,混合为一,在剑身上深深映彻! 归无咎念剑如丝,似乎莫名遁入一处极深的地界…… 目前正是昏黄一片。 四维茫茫,不可辨别。 正自搜寻之时,归无咎忽然闻见一个尖利声音:“第五道尊,想要我为你所用,是不可能的!” 归无咎转头一望。 却见在这片昏黄空间东南方位,十余步之外,有一个小童。 此童十三四岁年纪,身着一身朴素的白袍。此时他双臂抱住脑袋,看不见五官面目;只是头上精光锃亮,没有一丝头发。并且头顶正中及前后,各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青色圆点。 归无咎高声道:“你且看清楚了。” 那小童双臂手指微微分开,露出一线,偷偷一眼瞥来。 旋即他缓缓放下双手,面目惊奇之色。 小童觉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感受到第五道尊那熟悉气机,忙不迭的便躲藏起来,假装未醒。但此时定睛一看,眼前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并且其人物气象,和第五道尊似同实异。 归无咎念头一动。 面前这小童似乎智力也不甚灵光,本想诓上一诓,套出一些有用的讯息来。 但归无咎抬首一望,只觉此间气机异常丰沛,且与外界隔绝已久,一点一滴,皆蕴藏着丰富的故事。 倒是不必劳动眼前这小童了。 归无咎随意伸手一抓。 许多讯息,立刻沁入心神之中,宛若目见耳闻。 他似乎回到了数个纪元之前。 第五道尊独立空中,俯瞰下视,似乎在与一人交手。 而那人一身灰袍,头戴金冠,身量极其高大。此时他立身一座高山之巅,虽然从空间上看是处于下方,但是一眼望去神威凛凛,竟似全然没有低人一头的观感。 二人交手情形,可谓精彩绝伦。 第五道尊手臂一挥,无量气机演化实相剑形,仿佛千万剑“天祭器”层次的宝物一般。 心意所动,万剑归宗。 而对面那人却只使一剑——看似柔和翩跹,起落沉浮,但真正境界和层次,却似在第五道尊这万剑之上;进退往复,竟完全不落下风。 归无咎看得明白。 那人所用的一剑,并非法力所化,而是真正的实物——就是自己新得的这柄“紫薇”剑。 并且他动用的神通,归无咎也是极为熟悉——正是鼎鼎大名的“古飞剑”传承。 并且,此人可不是得了“古飞剑传承”一鳞半爪的人物,虽然是倚仗法宝之利,但是能和第五道尊打成平手,已经是可惊可怖。 果然,第五道尊高声喝道:“栾永人。你身为前古剑道的集大成者,却将自己本命飞剑立名为‘真空’,岂非丧失了我道的信念?此剑器之利,终不能为你所独有。” 栾永人大笑道:“我得真空剑,乃是天作之合,复现了‘天祭器’祭炼法的最高境界。愿取何名,全凭本人喜恶。与你何干?” 话音一落,二人继续交手。 只是这幻境快速散开,似乎维持其具现景象的倚仗,已然有所不足。 归无咎放眼一望;恰好那光头小童也十分警惕的看着归无咎。 念头一动,归无咎已然有了主意。 指尖轻轻一划。 似乎有寸许长短的剑意,紧随手指之后,宛若流星尾焰,一闪而逝。 小童双眸中忽然露出激动的神色,不自觉将左右两根手指都放入口中。 这一剑,是归无咎将自己空蕴念剑成型的一切资粮中,所有和“古飞剑传承”的剑意尽数提纯出来;若有未尽,便以自身之想象加以补足。所呈现出的气象,丝毫不在方才画面中的“栾永人”之下。 小童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归无咎微笑道:“万剑真流皆备我。你可以将我当做栾永人;当然,也可以将我当做第五道尊。” 小童目露迷惑,似乎想不明白。 归无咎念头一转,单刀直入的问道:“栾永人和第五道尊之战,最终怎么样了?” 小童若有所思,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中。 好似回忆了许久,才认真答道:“我也不知道。”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巧成契约 棋路转折 归无咎闻言哑然。 这剑灵小童,还真有三分讲冷笑话的天赋。 看他一本正经回忆的模样,归无咎还以为他能给自己一个明确而详尽的答案。 没想到却是“不知道。” 小童看见归无咎神色,争辩道:“我是说最终的结局,我不知道。” “第五道尊和主人斗了三场,皆是平手。其实我隐约能感受到, 论所得传承之高明,第五道尊似稍在主人之上。只是有我助力,才一直维持僵持不下之势。” “第四次比斗发生在三战千年之后。第五道尊不知在哪里得了机缘,铸成或寻到一柄天祭器,名为‘万有剑’,根基之深厚似乎不在我之下。那一番交手, 我与‘万有剑’正面碰撞,旋同归于寂,灵体陷入沉睡封印之中,想来对方也与我差不多;剩下的战局,自然就不知道了。” “如此沉寂……直至今日。” 归无咎心念一动。 紫薇剑的原名是“真空剑”,而第五道尊祭炼出可堪匹敌的宝剑却名为“万有剑”,针锋相对之意,亦已明朗。 归无咎对那小童淡淡一笑,道:“你今后就随我而行,一如当年在栾永人身畔之时,如何?” “翌日我得大道,你亦得正果。” 纯属杀伐一道的巅峰层次天祭器、或混元真宝,与宝灵之间是否相契合一,甚为重要。 如不相契,那么此物就只是一件极厉害的外物而已,其威能也即是归无咎预料的下限——杀伐克物之时倚仗宝身之利, 节约三分法力,将真力都应用在空蕴念剑的“击虚”一道上。 归无咎自然不满足于此。 若是能够相契, 那却是一道大飞跃。因为这宝灵的判断力与杀伤力皆不下于一位道境大能, 等若临敌之际,其可以自行发出一击——尽管最饱满的出手只有一击, 其后渐次衰减,需要蕴养——但到底是独立于宝主的一次出手。 这意味着在某一个瞬间,能够达到以二敌一的效果。 尤其是祭炼相合之后,其不仅仅是倚仗法宝本身之力,甚或可以附带一道圆满层次的宝主神通。认真说来,几乎相当于两个半人的一击之力。 小童双手托腮,却似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归无咎方才指尖作画的那一剑,极似栾永人当年意蕴,这剑灵焉能不心动?但是此法一收,以常态下的气象而言,面前这人身上,和栾永人相似者却只是薄薄的一丝。相比之下,类乎于第五道尊的气机,却更加强烈。 犹豫了好一阵,那小童忽然双目一亮,道:“那‘万有剑’并未毁弃,或离开这方大世界之外。你若是将其寻到, 他似乎和你更加相契。或许,他比我更加适合你。” 能够将此讯息相告,也可见小童对归无咎并无太大恶感。 归无咎目光微微闪动,缓声道:“你是说第五道尊创制、能和你打成平手的‘万有剑’,此时依旧在紫薇大世界之中?” 小童十分认真的点头,道:“我与‘万有’的最后一式交手,乃是毕身业力、道基的碰撞;那一击之下,立刻就建立了极为深刻的联系。若他不存于世,我必能感应得到。” “不过,他也并未十分活跃,大约也是深藏于某一个角落。” 归无咎念头转动。 寻找“万有剑”之事,当可稍稍留心了。 只是万有剑固然要取;你既然命名“紫薇”,他也未必打算放过。 这小童的寿元只怕当世无人能及;但其除了斗战便在沉睡,其实灵智不高。 将其拿捏,对归无咎而言自然全不费力。 心意一动,归无咎笑言道:“你且说说看,你的故主栾永人,现在身在何处?” 小童一愕,旋即仔细想了一想,道:“主人的道行,亦已到了圆成自足、登峰造极的境地。双方皆不用至宝,第五道尊虽然略胜一筹,但是想要我主人负伤或者陨落,可能性也并不高。” “真要用强,他自己也要承受极大的风险。” “所以……我主此时此刻,大约已飞升上界去了。” 归无咎一笑道:“那便是了。凭你自身本领,可能飞升上界?” 小童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旋即失望的摇头道:“不能。” 归无咎道:“若是你暂时追随我,彼此同心协力。飞升上界之后,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你再寻见故主栾永人,你投奔他去,我绝不阻拦——如何?” 小童双目放光,显然甚是心动。 归无咎观其神色,知道十有八九是成了;本想再加上一把火,立下契约一类的仪式。 岂料小童忽然高声道:“就这般说定了。” 旋即右手握拳,只伸出小指。 归无咎一怔,道:“这是作甚?” 小童脖子一伸,疑惑道:“立下契约啊。如果不拉钩为契,将来你反悔了我可无奈何。” 看了归无咎一眼,又十分警惕的道:“除了拉钩,其他的誓言契约我可不信。” 归无咎神色不变。 伸出手指和那小童勾住,轻轻一摇晃,旋即松开。 那小童立刻心满意足,搓了搓手。 归无咎原以为是否栾永人将某种高明的契约法门,融合进“拉钩”这一仪式中;但此时试过之后确然没有,果然只是最寻常的“拉钩”而已。 心中暗道,这“栾永人”看似雄壮威猛,豪气干云,没想到却是个十分有趣之人。 立下契约之后,小童态度立刻变得随意了许多,看着归无咎的神色也变得和善了三分,打了个哈欠,道:“你要和人打架时再来唤我,和你说话许久,我有些倦了。” 随即把身一和,倒地便睡。 归无咎暗暗摇头,神意缓缓退出剑身。 这大约是剑灵并未完全契合这一个纪元的天地气机的缘故;假以时日,当不会如此嗜睡。 归无咎伸手一挥。 “真幻间”门户,随之复现。 一道剑气分身,携带符书,径直钻了进去。 若是不十分讲求速度,以道境层次的空蕴念剑发散感应,除了某些奇险远僻之地,其余地界旬日间便能通传消息。但若急于得到回讯,空蕴念剑剑心环形结合真幻间通道,才是最快捷的选择。 这一道讯息,是往孔雀一族去。告知其对于“九宫断界”之法的精炼暂时停手,待自己到了之后,再做计较。 自苦思数日,偶然遇见荆柯之后,归无咎对于成道之间的道路,有了大致构思。 而经历龙界一行和末拿本洲试验,归无咎的这一构思进一步清楚明晰,甚至于和席乐荣交手的这三年时间,如何经营安排,亦有了极精密的布置。尝试第一座“断界法”虽然急迫,但大抵却是三年之约后的事情。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孔雀一族回书已由剑气分身携回。 归无咎的要求,孔雀一族自无不允。 同时回书之中言道,归无咎三月之前传来龙界中的照影图形,在极快的时间内敌友势力间皆有通传。 归无咎的出奇一击,令他是否具备道境战力,再无任何人质疑;同时,所有人的注意力,也从“左一”的累战累胜,转移到归无咎身上。 同时又询问兼提醒,归无咎是否对凤族、圣教等势力动了心思? 因为此时无论敌友,都猜测归无咎龙族之行后,会继续挑战凤族或圣教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有猜测归无咎或回返九宗。虽不至于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但也可相当深刻的改变当今势力格局,为和“左一”的一战蓄势。 其实回信之中是隐晦的提醒归无咎,若是寻凤族等势力的麻烦,其等准备的可能比想象之中更加充分。 归无咎阅毕,淡淡一笑。 就连孔雀一族及我方友盟,也都以为是寻这几家的麻烦。谁又想到,他步履飘忽不定,会忽然使一个“顿挫”,往那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力了? …… 十七日之后。 归无咎身形一止。 这一片山野茫茫,虽然不高,看着异常清秀。草木虽盛,却是自然生长的气象,绝非人力穿凿营造之物。 此间一切都很正常,唯独看不出是有修道人存在的痕迹。 谁又能想到,这里是四大魔宗之一的宝树宗山门? 归无咎暗自称许。 天下各大势力的护卫大阵,以规模或防御力强悍而论,魔道中的大阵未必就稳居前列,但是以气象诡秘玄妙,别有洞天而论,魔道却是稳居第一。 此阵呈现出来,魔道修士其实进出如常,压根感觉不到有结界一类的存在;但外人在此,若是事先不明虚实,哪怕是圆满境界,也极难察觉此阵之微妙。 这倒有些意思了。 因为此时此刻,归无咎并未隐匿气机。以他近道境中前所未见的法力气机,此间之人,竟然没有一丝反应,显然是故作不知。 归无咎剑气一荡。 空蕴念剑剑气散开,无分结界之内外彼此。 一道隆隆响声反复传响,内外交映,宛若晨钟暮鼓,响应千里万里: “归无咎到了。” “归无咎到了。” “归无咎到了。” “归无咎到了。”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借道之行 无论主客 声音响彻七遍之后,眼前景象忽然发生变化。 那草木山泽看似只是一个晃动,重现之时依旧各自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但仔细望去,东南方向的山谷,却无端多出一道裂缝。一座坛形建筑正当中央,气度幽深肃穆。 归无咎一步踏入。 圆坛之下, 立着六人。除了最右边的一位是个须髯皆净的中年人外,其余五位都是长髯及胸,身着黑色法衣,胸前绘古树图腾,一团泯灭虚实的气机连绵成片,巍然成势。 宝树宗六位天师,竟是一齐到了。 立在正中那位, 颧骨微微突出, 眉毛下垂, 约莫五六十岁相貌,头顶戴一只灰色高冠,分明修为在六人中位居首位。 此人上前一步,平静言道:“老朽黎云。” 归无咎颔首道:“原来是黎云天师。” 平心而论,魔道诸位天师的道行境界,较之本土修道文明的诸位天玄上真大大胜过,几乎每一位都能抵得上姚纯、孤邑、路艰等功行最顶尖的天玄上真;而为首这一位黎云天师,更是距离九宗真君二三步之遥。 但此等战力,哪怕归无咎不动用全珠法力,单单以真实修为以一敌六,亦是绰绰有余。 黎云天师目光闪动。 若是二三百年前,归无咎杀到山门,哪怕对方发现阵法玄机,他也不会开启门户。 倘一直不去,那就筹策应对斗战之法,绝不会有何对方议论上一番的心思。 但此时此刻,双方过节虽未解开,但是已和昔日有些微妙不同了。 黎云天师目光晦暗不明, 仔细端详了一阵,才道:“归道友有何见教?你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归无咎摇头道:“稀客么?那也未必。” “其实归某与魔道本有渊源,兴起做客,宛若紧邻,也不算骇人听闻的奇事吧。” 黎云天师左手边一位天师长眉一动,淡淡道:“渊源?” 归无咎微笑道:“以师承论,归某可是你们魔道这一代定世真传的授业之师。” 此言一出,六位天师包括黎云在内,个个神色殊异;但是并无一人接话。 归无咎想了一想,又道:“其实不必从师承关系上攀附——从本质上论,本人与魔道的关联,本来就甚是密切。” 言毕,右手五指一张,轻轻向前一托。 六位天师中,有三四人一瞬间几乎以为归无咎要出手了;眼皮一跳,再望才知非是。 却见一团雾茫茫的气机从归无咎掌心浮现,瞬息由雾化形态凝实,化作极坚实极确切的实物形态;然后形体一变, 化作一只飞鸟,在头顶盘旋三周,轨迹异常玄妙,似乎捉摸不定。 十余息之后,那飞鸟陡然一散,化作万千星点,纷纷扬扬;如雨点一般落入地面之后,却又无端凝气,还归归无咎掌心。 黎云天师心中猛然一震。 雾气如霜,如真似幻而刚健,是《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的法相; 旋即转实,胜似精钢,是《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的意味; 转为飞鸟,形迹隽永莫测,是《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的前知旨趣; 万法归流,诸玄虚之象收为一奇,是《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的真谛。 这轻轻巧巧的一招意象演示,却演尽了魔道四法起承转合的变化。 魔道诸修,极为擅长辩论。若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攀扯下去,一两个时辰也未必能道出什么结果。而归无咎展露神通,却是“事实胜于雄辩”之意,任谁见了,都无法否认归无咎和魔宗之间关系密切。 思索良久之后,黎云天师道:“归道友有何来意,尽管道明。” 心中却暗暗忧虑,归无咎如此功行,如果想要向魔道挑战或辩论,可着实不易应付。因为他心中所想较其余人更高一层—— 倘若归无咎只是单纯的挑战,宝树宗亦有许多手段应付过去;但若归无咎打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心思,言明只以魔道功法领教高明,那可极为棘手。因为如此一来,宝树宗可没有理由拒绝。 而真要迎战,胜机同样渺茫。 岂料归无咎却道:“虽然归某与魔道渊源甚深,但今日前来,还真的只是借过——并非是为拜会魔道而来。” 前后一番话,其实未免有戏耍之嫌。 但六位天师闻之,却反而隐隐觉得松了一口气。 黎云天师言道:“本宗所在,独立山野。并非如归道友所居之半始宗,抑或荒海三生阴阳洞天通道那般,为诸方势力汇聚之通衢。道友所谓借道,不知去往何地?” 归无咎笑言道:“当年四大妖族攻伐东南,麒麟、玄武二妖族之降世圣祖,皆在那一战前后陨落。因为没有上境大能庇佑的缘故,二族之倾覆,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只是后来归某隐隐听闻二族血脉未绝,各自有百千万血裔,藏于一处小界之中,得到魔道照拂。不知可有此事?” 六位天师闻言,面色一变。 最右边那位须发皆净的中年人高声道:“归道友是来问罪的么?” 归无咎摇头道:“不是问罪;只是借道。” 黎云天师沉吟良久,方道:“一枯一荣,一兴一衰,皆是道理之常。麒麟、玄武二族的命运,亦昭示不爽。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势虽尽,其运未绝。能够在一场大劫中侥幸存活,也是他们的机缘。归道友却未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魔道四宗之中,宝树、落泉二宗皆是能够为了一法、一缘、一所得血祭千万生灵而不眨眼的宗门,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之类的话,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未免可笑。 但殊不知诸位天师,早已修道心无善恶的境地。你若与他辩论,以此为依据反驳,却反而中了他的陷阱。后面早已备着一道又一道诡辩说辞,几乎不可穷尽。 岂料归无咎极认真的一点头,道:“黎云道友所言极是。归某亦是持如此看法。” 黎云以下六人,都是一怔。 归无咎微笑道:“归某只是去这两族血裔所居的小界,观其风景罢了。绝对不是去大开杀戒去了。诸位尽可放心。” 六人目光交接,分明不信。 此时,一道响声忽然传来:“我相信归道友,的确不是为了夷灭二族二来。” 那遁光一落,显出一个人形。 虽只是元婴境界,但那气机中精微之胜,反而凌驾于规模之大。 赫然是申屠龙树到了。 申屠龙树抬手一礼,道:“归道友,久违了。” 归无咎一眼瞥去,心中也甚是惊讶。 紫薇大世界虽然广大,但是最顶尖嫡传之间的交手,却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竞争——这也是归无咎立“气运像”的依据和缘由。但此时一望,申屠龙树前番败于黄希音之手,似乎对于他而言没有一丝一毫负面影响。 这倒是难能可贵。 哪怕是心性气质特殊,反弹力极强之人,也难完全规避。看来申屠龙树果然是在魔宗中承担着重要的使命;魔道下一个纪元的“蓄势之运”,或多或少的落在他身上。 黎云天师一个转身,低声道:“申屠师侄……” 如今不止是宝树宗,整个四大魔宗,明面上都对申屠龙树甚是钦服。只是若将那那两处密界的门户告知于归无咎,怎么看似乎都不大妥当。 申屠龙树和归无咎目光一对,幽幽道:“归道友说此行非为杀戮而来,我是相信的。只要你能做到四个字,某可以做主,令你得知麒麟、玄武二族所居秘地的通行之法。” 归无咎面色一正,道:“申屠道友直言无妨。” 申屠龙树十分认真的道:“这四个字,叫做‘无论主客’。” 归无咎道:“何解?” 申屠龙树淡淡道:“对于妖族和归道友之间的恩怨,我魔宗算是‘客’。在我等的视野来看,归道友果然履行了承诺,并未伤及那两家妖族血脉之人,这是一半;而麒麟、玄武二族遗民,自然便是‘主’。在他们的视角中,自始至终也没有归道友存在过的痕迹。这是另外一半。” “若是做到这一点,便是‘无论主客’。不知归道友意下如何?” 归无咎心念一动。 看来申屠龙树已然猜到了自己将要做什么,只是提前将魔道撇清。若果真能够达成共识,也算给自己一个顺水人情。 而归无咎的行事分寸,本来恰恰就是止于“无所着”的一步,于瞒天过海之间达成最终的目标,并未想着更激进的方略。 归无咎点头道:“我答应你。” 申屠龙树一颔首,道:“甚好。” 旋即微一转身,面向黎云天师。 黎云天师思索半晌,终究还是选择信任申屠龙树,自袖中取出一枚蜂窝状黑灰交错的奇石来。 申屠龙树接过之后,屈指一弹,此物便落到归无咎手上。 归无咎神意一览,便知这是一道极高明的阵图,同时具备指引和开启一道隐秘通道的功效。当即微微一笑,道:“告辞。” 话音未落,已然身化青虹,消失在山谷之中。 申屠龙树和黎云等七位天师,身形一闪,同时消散不见。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密界七子 毕功一役 准备了七日,一切皆已就绪,归无咎步入那麒麟一族小界之中。 神意一感,这小界以广大而论,的确不值得称道;不过是和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中接触的小界“黄阳界”差相仿佛,或者稍大。 以气象风貌而论, 此间界域却称得上上佳。 其中最突出的特点,是无论何等地形,山、水、林、泽、岛、原,都极少有广大一片、漫无人烟且气象单调的特质,往往每隔数十里、至多不超过百里,其景象便为之一变。无论是灵植还是飞禽走兽的种类,都甚是可观。 若说此界是人力经营, 那委实是花费了一番苦功。 只可惜,山河变色,心情迥异。 如果说麒麟一族元气尚存,这里只是族中一处清幽胜地,那自然千好万好;但若是根基已然不存,而将此地作为最后的退避之所,那这繁琐多变的气质,就未必上佳了,反而凸显出一种风光不再、今非昔比的凄凉。 再加上麒麟一族遭逢重挫,那份若有若无的气运跌落、夕阳西下味道,更是瞒不过归无咎的耳目。 虽然以该族所谓“祥瑞之气”铺张遮掩,也不能尽数荫蔽。 以此界之有限规模,归无咎神意一览,剑心微荡,其中人口如何分布,各种层次的修道人大致位居何处, 大致数目几何,顷刻间就了如指掌。 想要完成预定目标, 第一步就是确立此中最杰出人物的“器量”, 然后才能因地制宜的施展手段, 明确分寸。 归无咎身躯隐在云中,剑心神意荡出。这一剑去,冥冥中定数回环,算度嘉妙,锁定的必定是这方小界中最出色的那人。 百余息后,在一片靠近海边的乱石滩上,归无咎神意锁定一人。 此人大约是元婴中期修为,步入元婴境不超过二百载。看面相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身着明黄色绣袍,五官倒也周正,只是双鬓末梢处却呈淡淡的银色,平白多出三分苍老。 此时此刻,此人双掌合十,缓缓升降,似乎是在修炼麒麟一族秘传功法。 四色凝聚,时分时散。 在他眼前的这个阶段,麒麟一族本力加持可谓极为明显。 这一位,就是归无咎锁定的此间麒麟一族血脉中资质根基最佳之人;以七步八品之说考评, 大约是“二步之才”。 如此资质, 算的上甚高。 横向比较, 没有得到任何机缘加持之时,初入圣教之门时的利大人、席榛子,约莫也是此等境界。 如果此人得了九宗秘藏那一层次的大机缘,或能晋阶距离圆满一步的境界,也即是如今三十六子图榜末的层次;当然,如果继续留在这密界苦修,那自是希望渺茫了。 “忆寒兄。” 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一道遁光飞速赶来,旋即幽幽落下。 忽然立下一人,大约金纹翠玉袍,双颊异常饱满;看似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是真实年纪却只较那“忆寒”为长。 归无咎感悟分明——此人资质根基同样不弱,大约算是“五步之才”。若是资源供奉无有短缺,同样是成就妖王不在话下的人物。顺便确认了一下,如今在麒麟一族小界血裔之中,此人道基足以排名三四之间。 那“忆寒”蓦然双臂一合,将四色法力一收,淡淡道:“我称你一声今尧兄倒是正合适;你年齿在我之上,称呼我为‘忆寒兄’却是大大的不妥。以后称呼我林忆寒便是。” “今尧”呵呵一笑,道:“道无长幼,达者为师。你是我们这一辈中的翘楚,我称你一声‘忆寒兄’也是应当的。” 林忆寒淡淡道:“今尧兄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今尧面容陡然一肃,道:“半月之前,我等七人,都各自立下了字号。只是据说忆寒兄所立字号为‘无用子’,未免太过颓唐消极。你是麒麟一族仅存血裔中的潜力第一,你起这么一个名号,未免灰了同伴的心。” 顿了一顿,面上又浮现出笑意,道:“你这个名号,倒让我等凌云子、孤绝子、长生子等字号,平白多出三分尴尬。” 林忆寒一笑,貌似随意的道:“诸位族兄族弟,不至于肤浅如此罢?强手用俗名,本来也是屡见不鲜。” 后半句话,显然是玩笑之辞。 今尧略一沉吟,道:“其实我等自是无可无不可;是两位妖王觉得不妥。若是方便,忆寒兄不妨就修改了。” 林忆寒笑容亦敛,正色道:“那却是不成。这个名号并非随意取用,自有本人道心体贴之意,轻易更改不得。” 今尧闻言愕然。 沉默了许久,才道:“愿闻忆寒兄之深意。” 林忆寒面无表情的道:“既取字号,本来在心意中只在乎恰当二字。麒麟一族的再度崛起,绝不是几万还是几十万年的事情;甚至一个纪元也未必足够。哪怕在下能够修成妖祖之境,也远远看不到那一日。” “所以,第一也好,第十也罢,终究不过是无量基石中的一小块,远远没有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丰碑之下,地基里的一块小石头,说是无用,只怕不算失当。” “某这无用子外号,乃是提醒自己,不要因为急于摆脱麒麟一族的逆境而乱了本心,当持务实之念,徐图换进,修身修心。” 今尧闻言一愕,似乎不知如何反驳。 林忆寒又道:“再者说……唯有那‘左一’胜了,我等方有出界之机;若是归无咎胜了……也就不劳操心了。字号云云,只当是一场笑谈。” 归无咎神意如丝,又听二人叙说了一阵,已然知晓原委。 原来,按照林弋传来的消息,如果两年多之后席乐荣和归无咎的战斗是席乐荣取胜,那么紫薇大世界的局势有可能得到根本性的缓解;之前藏于小界中的麒麟一族嫡传,也可入紫薇大世界透透气,长长阅历。 毕竟,长久生存于这小界之内,对于自身的道业精进,一定不是好事。 但是这处小界毕竟是麒麟一族最后一处根本之地,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为防被一锅端了,一切准备都要万分谨慎。 哪怕他们隐藏的再好,但若是本人真实“姓名”流布于紫薇大世界中,以阴阳道或其余诸道的上乘推算秘法,都有可能无中生有,锁定这方小界的空间位置。 故而准备出界的七人,都需要更易本名。 顺着林忆寒和林今尧二人只言片语的形容,归无咎已然掌握到足够多的线索。随即剑心神意一纵,又继续在一座湖泊之中捕捉到一人;在一座巨山的山壁中捕捉到一人;在此界的第一大成“四象城”中捕捉到一人…… 这方小界中最出色的七个人物,完全落于归无咎掌握之中。 二步之才一位; 四步之才一位; 五步之才两位; 七步之才两位。 最后一位,勉强达到七步境界,归于其中,似乎稍稍差了些许,但以妖族较之九宗更加宽泛的成道条件,此人成就妖王,同样把握极大。 略略推演了七人之高下,成长之潜力,归无咎终于开始动作。 掌心一托,浮现出一个塑像。 此塑像之气机,和归无咎测验余荆的那一座完全相同,分明就是背负了“玄道果”气运的空蕴念剑塑形像。 不过,此时这塑像的形象,却不是归无咎,而是一只玉麒麟。 归无咎微微一笑。 在他做出“不开杀戒”的承诺之后,申屠龙树的确是猜到了他的意图,这一点十分不容易。 这一来是因为申屠龙树的道心智慧,的确是不寻常;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他作为魔门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在早百余年的魔道风波之中,深刻体会到了“全取全璧”的要义,触类旁通,极易有类似的感悟。 但是申屠龙树也只是猜到了一半。 诚如荆柯给归无咎的启示那般,这个紫薇大世界,需要更多的变化、差异,推陈出新,因因相循,才能激发更多的精彩。 作为顶尖传承的麒麟一族、玄武一族,归无咎自然不会坐视其消亡,反而要出手助其成长复原。 这是申屠龙树隐隐领悟到的一层。 但以归无咎今日达到的境界,此行绝不是为了单纯为了做善事来的。 助其一统,混一之功,归无咎要一步到位,直接完成! 数十载之后,他不必为“收服”此二族再费神一回。 归无咎双臂一合。 旋即左右食指一同伸出,各自有一道玄妙气机,源源不断的注入那“玉麒麟”之中! 一道气机,无色而有形,时明时暗;虽然用的是空蕴念剑的手法,但是其中精微奥妙,却有隐藏了其余神通的韵律,其至高至纯,不可窥测。 而另一道气机,却是浅浅的墨色,分明是最纯粹不过的魔道神通。观其法诀密意,似乎是“魔染”神通;但是归无咎推动魔道四典,似乎将这一道神通之中添加了许多“合用”“适用”的变化,以应对独特的场合。 两道气机完全注入之后,这“玉麒麟”双目幽芒一闪,仿佛活了过来。 归无咎大袖一甩,将其抛出,令其悬浮海面之上。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因缘遇合 悟道之基 此“玉麒麟”之像浮动于海面,可不仅仅是一像;随后许多莫名气机缭绕浮动,形成了一个和玉麒麟像大约等高的玉座,四四方方,异常光洁,唯有四周边缘处有一道方框形的痕迹。 乍一看去, 倒像是一张“白卷”,等候来人的书写。 此像浮动于水中之后,并非静止不动,而是追随着那莫名的“缘法”和运力,向着特定的方位挪动,去寻找有缘之人。 这一手说来似乎是平平无奇,但除了归无咎外,紫薇大世界中其余道境大能皆不能为之。 至于归无咎, 虽有立下真流之基的运力,但毕竟规模尚浅,也只有在这小界中,方能实现这高蹈独步的手笔。若是在紫薇大世界中,只怕唯有末拿本洲中“五盛主”一流对应正身那一层次,有此本领。 有此一手,道境以下任何人物,皆不能自那玉麒麟中演算出任何“刻意”的痕迹,也算确保兑现了和申屠龙树的承诺。 这玉麒麟像在水中逡巡了十六七日,终于遇见两人。 一人圆脸厚腮,少年相貌,一身金纹翠玉袍,正是不久前遇到的林今尧。 另外一人,似与他功行相若, 大约双十年纪,面孔微微发黑;此时和林今尧相谈甚欢。 但是以根基高下而论, 此人却是和林今尧有不小差距。 如非此后修行步步扎实严谨, 且又有新的机缘, 否则破境妖王的几率, 并不算高。 二人本来兴致尚可,议论不定。 只听林今尧言道:“本初贤弟……” 但抬首一瞥时,望见不知自何处浮现的玉麒麟塑像,二人都忽然住口,面上露出异常惊诧的神色。 那黑面少年“林本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双目丝丝盯着那玉麒麟像,竟尔露出如痴如醉之意。 归无咎神意剑丝,附着在麒麟像附近的水汽之上,遥遥观望这这里的一切。 这尊塑像的设置和余荆那一座不同,一开始并不需要以“祭拜”为仪式来发动。只要是麒麟一族血裔,这神像感知,自然就会传渡过去一丝气运之力。 但这也不必忧心其中所藏气运之力并不敷用。因为这“无偿赠予”,只是极微弱的一丝;唯有来人神意之中生出虔诚礼拜之心,那气运之力方才得以延续,缓缓灌输在来人身上。 林本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久旱逢甘霖;又似乎是溺水已久之人,本来浑浑噩噩,忽然猛地浮出水面之上。 麒麟一族遭遇近乎倾覆的厄运, 本族气运中衰, 是可以想见的;但是随着时日渐久,当这种负面影响成为习惯之后,此辈似乎大都也就麻木不仁了。但如今忽然扫清暗弱,青空如洗,这种精神为之一振的感受,几乎难以言喻。 林本初低声道:“这莫不是麒麟一族圣祖显灵,留下的重振本族的契机……” 连他自己也未发觉,他的声音,似乎微微颤抖。 林今尧一愣,目中放出一丝光华,旋即又暗淡下去,道:“林雷圣祖,不是已经……若非因此我麒麟一族失去倚靠,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林本初却是连连摇头,促声道:“非也,非也。我麒麟一族,难道只有林雷圣祖一位飞升圣祖?近数个纪元的载籍记载,我麒麟一族得以飞升者就不在少数;林雷圣祖,只是距今较近、暂时在距离紫薇大世界不远处承担看护之任的一人。” “渺渺星空,浩浩宇宙,难道就没有我麒麟一族更高层次的先祖大能?” 林今尧闻言一愣。 这一番见识,他却是并未想过。 林今尧念头转动,来到那“玉麒麟”像之前,心中怀着一丝希冀,仔细瞻仰。 一望之下,林今尧心中蓦然一动。 因为那玉麒麟的双目,看似只是一对没有任何异常的浅色瞳仁,只是十分灵动、宛若真实而已;但他的双目和那玉麒麟目光一对,却似察觉到其中有无量玄妙,仿佛浩瀚宇宙、周天星辰,在其中缓缓转动。 那些星辰“运转”的规律,看似朴素。但是综而观之,却又是那么的妙不可言,似乎是一种极厉害的推演工具。沿着他的指引默默行步,似乎可以将麒麟一族“四色相”的功法推演至更深。 林本初神色微疑。 方才林今尧明显较他更为淡定,怎地一瞬之间,他却反而陷了进去? 但他也知这等悟道之事,不便搅扰,于是双手笼在袖中,且立在一旁静静等候。 这一等,就是三日三夜。 三日之后,林今尧缓缓睁开双目。 林本初松了一口气,道:“今尧兄……” 林今尧却猛地一挥手,止住林本初的话语。同时不难望出,其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奇异。 因为落在林今尧视线正中的,不是别物,正是那玉麒麟的“底座”。 最初时,林今尧也只道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底座”而已。但是此时此刻,他经由那玉麒麟目中“星辰像”指引,神意徜徉三日三夜,的道那十余个字的体悟,正是神意满足到极点的状态。 再看这方边白板的“底座”,心绪就截然不同了。 这分明就是…… 林今尧正了正衣冠,上前对着那玉麒麟像拜了三拜,心中默默祝道:“若是晚辈并未领会错了先圣之意——这果然是先圣留下的行步登梯之阶,令我等坐观悟道,谱下华章,便教林今尧血脉传书。若非此意,还请恕亵渎之罪。” 默祝完毕,林今尧伸出右手食指,自指尖逼出一点精血。 随后他以指为笔,在那“座基”的空白处奋笔直书,一连留下十三个大字。 说来也奇,那血液落在白玉基座之上,原是血红色;但是沁染数息之后,却变成了赫目的金色,且完全没有一丝新作的痕迹,仿佛那字迹就是随着这座基而来,浑成一体,历古弥新。 林今尧猛地一鼓掌,大喝道:“善!” 随着这一声断喝,眼颊处隐隐有一丝泪珠滑下。 其振奋鼓舞,较之林本初见了这座塑像之时,犹胜三分。 林本初仔细端详那十余个字,只觉每一个字自己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却不知其意,不由暗暗挠头。 林今尧道:“本初贤弟。你且通传消息,请上忆寒兄、秋白兄等人和各分枝嫡传,以及本族的几位妖王,一同来此,速度愈快愈好。若是没有通传消息的阵符等物,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林本初一怔,立刻称是。 虽然林今尧其人没有什么架子,一贯与他兄弟相称。但是林本初自己心中有数,论资质高下、在麒麟一族的地位,对方远在自己之上。此时林今尧极认真的嘱咐,他必然要不打折扣的完成。 举手一礼,林本初驾起遁光,匆匆去了。 林今尧对着那玉麒麟像观望良久,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他隐隐感受到,这十余个字就是他的最巅峰——哪怕继续瞻仰顿悟,以后又有所得,也必不可能较今日为多。若要将那星辰之象一口气推演到底,只怕至少要有圆满境界的修为不可。 自林弋出界,潜藏在荒海阴阳洞天闭关破近道境后,如今的麒麟一族残余血裔,却再无此等境界中的人物了。 但他林今尧是第一个悟得其中文字之人,也是一场机缘和功果。 …… 约莫七日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赶到。 其中有两位麒麟一族妖王,十余位元婴境的存在;甚至还有一个金丹境,倚仗飞遁法宝之利,极神速的赶了过来。 相继观览琢磨之后,更多的规律也被发掘出来。 那十余个元婴修士,分为二等。 其中功行较为普通的那一等,只是仿佛瞻仰神迹一般,虽一眼望去心中就确认了这“玉麒麟”像绝非凡物,但是有甚用处,却也说不出来。似此等人物,都是功行未纯,对于气运升降没有明确概念之人。 而有两三个修为较为精湛,大约和林本初在伯仲之间的人物,却是能够十分清晰的感受到那“气运之力”的加持。但是要和林今尧一般,感悟那塑像神目之中的独特韵律,却是力有不逮。 至于那两位妖王,虽然功行更深,对这玉麒麟像直觉的感悟更加深刻。但是气运所得反不如那两三位较出色的元婴修士,更不必说推演精义。二人商议之下,以为是破境之后自身道术已然趋于成型的缘故,不由暗自扼腕。 又过了三日,此间遥遥遁来一人。 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袭青衫,长发一束,双眼眯成一条线。 林今尧见那人一到,立刻一拱手,道:“秋白兄。” 这位“秋白兄”只是和林今尧微一致意,立刻一副无暇他顾的模样,来到这麒麟像面前。周围之人似乎极有眼色,立刻给他让出位置。 旋即此人双目精光一闪,和那玉麒麟的双目一对。 然后双目一闭,仿佛一像。 显然其中奥秘,他在来到此地的路上,已然尽知。 这位林秋白,是麒麟一族残余血裔之中根基雄厚仅次于林忆寒的人物。 归无咎遥遥观之,剑心感应。 迄今为止此间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设轨道之中。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前仆后继 五术合一 林秋白之心无旁骛,神智专一,看上去固然是因为麒麟一族得了非常之机缘,所以迫不及待。但以其人心性而论,未必不是因为独特的锐气锋芒。 林今尧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一动, 本来想出言提醒;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心中的观念也只是猜测而已,说出来平白让林秋白误会。 万一他果然成功,自己岂非莫名尴尬。 于是索性不言不语,静静等候。 若是结伴出游一类,抒发雅兴一类,一群人空立一处, 枯等数个时辰乃至数日,未免奇怪;此此时大家均知是面临麒麟一族复兴的大机缘,别说数日,哪怕是三年五载,也是轻而易举的。 况且有了林今尧的经验——他第一次见玉麒麟之像而悟道,历时三日三夜。 两位妖王暗暗颔首。 此时分明可以总结出规律,若是资质达到较之寻常精英层次更高一级的存在,那就不仅仅能够感受“气运之力”,更能从中领悟不同寻常的道术至理。 其中一位须髯皆白的妖王不由暗暗叹息,如果林弋不急着去与“左一”汇合,寻觅破境近道的机缘。有他在这里,以其圆满之资的根基,未必不能直接将这像中之谜悟出个七七八八。 岂料众人这一番等候,一等就是十日十夜。 两位妖王心中暗暗纳罕。 林秋白资质悟性虽然较林今尧略高,但是二人也算大致是同一层次。他们相互之间的差距,明显要小于二位和林忆寒之间的差距。怎地林秋白闭目悟道,时日多出这么许多? 目光一转,望向林今尧,其面目之上殊无喜意—— 以二位妖王的阅历,自然看得出来林今尧的神色, 并非是嫉妒,反而隐隐有几分担心。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秋白猛地睁开双目。 那两位妖王,连通十余位元婴修士,齐刷刷的目光落在林秋白身上。 林今尧留书之时,心绪忐忑、虔诚、激越、振奋兼而有之,压根顾不得留下照影之类的举动。所以眼前这十余人,都想真正见识一番“以血留书”是何等光景。 甚至有两个心思灵动的,已然将照影石取了出来。 不料林秋白面色青白变幻,凝立原地良久,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二位妖王见状大惊。 似林秋白这等层次的人物,麒麟一族可损失不起。 其中须发皆白的那位,立刻高声道:“可是这石像有什么古怪?” 林秋白慢慢摆了摆手,缓缓摇头道:“不碍事。” “这座麒麟之像,定是本族天上大能所留。其实其中精微,秋白尚未能够证得。” 实则林秋白心中远不若他面上看起来这般平静,说是掀起惊涛骇浪也不为过。 他和那玉麒麟像双目一对,只觉其中精微变化,浩瀚无序到了极点;若是能够加以把握, 只怕能够将天下间任何神通道术拆解推演。 可正是由于其规模过巨、体例过繁,且任意一座星辰之象的转动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他等若在一座迷宫之中逡巡了数个日夜,最终终是找不到下手处。 难道那林今尧……竟然胜过自己如此之多么? 林今尧和林秋白四目一对,忽歉然一笑,道:“有一句话,今尧不知当不当讲。” 林秋白目光微一闪烁,立刻又避开林今尧的目光,只淡淡道:“今尧兄直言无妨。” 林今尧略一酝酿,道:“秋白兄以为……能够令麒麟一族复兴的高深法门,是你我一人之力所能推演复现的么?” 林秋白闻言一怔。 林今尧忽然一笑,道:“秋白兄也不必气沮。这一关键歧途,自第一、第二个有能力窥见此像真义的人及时验明,未必不是大功一件。若是人人各行其是,枯耗许多时日才最终回头,那才是不值当。” 林秋白若有所悟。 他再度向那塑像之前靠近。 但是这一回,不是观望那麒麟双目,而是仔细揣摩林今尧所留的那十余个文字。 半个时辰之后,林秋白哈哈大笑,欣然道:“今尧兄所言极是;不过林秋白这十日功夫,也不算白白浪费。” 旋即将体悟到的精义,一一道来。 原来,林今尧的猜测不错。参悟这座麒麟塑像,决计不能各行其是;此法有一人开头之后,等若有人在其中赋予的新的“变数”;后来之人只能在前人基础上渐次推进。 体现于实际,林秋白若要参透那麒麟目中的“星辰”法意,就必须将林今尧先留下的十余个字完全消化。 此时的林今尧,甚有信心,若是养足精神之后再去尝试,必然事半功倍。 但他心中之所以释然,是因为若不去亲自尝试一回,单单去领悟林今尧所留“文字”,同样是莫名其妙,难得甚解。 最正确的次序,是一个“正-反-合”的过程。 先尝试领悟那麒麟目中的星辰之象,只是勿要钻牛角尖,观其大略、明其意象便可;然后去将前人留下的文字尽数消化吸收;最后,再转过头来真正推演“眸中星辰”的妙意,形成自己新的所得。 林今尧闻言,心中暗自惭愧。 按照他心中所想,及时提醒林秋白直接参悟自己的那一十三字,同样非是正解。 大约二日之后,林秋白完全贯通了林今尧之所得,且精神恢复圆满,再度投入到对那麒麟像的感悟之中。这一回果然甚是顺利,有过四日之后,终见他心满意足的睁开双目,点破手指,在那石碑之上留下一十五个大字。 在林秋白醒来的前一日,另一位身着单衣、长发披肩,相貌落魄不羁的青年,已然在此等候了二日有余。 显然他已经完成了那类似“预热”的过程,待林秋白留书之后,立刻将那二十八字一同参悟。 一日之后,林忆寒来到,完成下一步的接力。 …… 归无咎剑心密意,旁观着这里的一切。 破境之后,其实归无咎最大的优势,甚至不是“战力”,而是“神通”。 此间所谓“神通”,并非神通道术之谓,而是“神通广大”之意。 能够稳定持住“独立万古”的道境心境,混同入道以来种种所得,归无咎能够做到的事,其实已达到相当惊人的程度。 这一尊麒麟塑像,其实归无咎已然动用了五种手段的积蓄。 其中之一,自然是以空蕴念剑承载“玄道果”气运之力的手段,这一手法在这里,却只是一个引子。 其中之二,是归无咎培养黄希音及自己成道至今的“借道对证”之法,对于梳理天下道术,别有心得。 其中之三,是《念剑演化图》成就空蕴念剑的过程。 虽然如今空蕴念剑已然大成,但是经历这一过程,以及大成空蕴念本身的二分八道法门,可以说归无咎拆解真流以下的道术,几乎本人就相当于一颗“全珠”。 三法齐头并进,共同印证有过深切交手经验、早已谙熟于心的麒麟一族“四色相”秘法,将麒麟一族的道术向前推进一步,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困难。 再加上归无咎还有第四重助力——参悟了新得自龙族的《神变》一道推演秘法。 此法本来就相当于更高一层次的“诸力汇同”之法,可以说是麒麟一族“四色相”的强化加深,对于归无咎有着极高的参考价值。再加上此法对于人道与妖族法门异同,又有提纲掣领之效。 若将那“麒麟目”中的法门推演出来,功成之人,能得大机缘。一二步之间的人物,一举跃升至圆满境界,不是难事。 但是这四法,却只是“一半”,是为了最后一法作铺垫。 四法相合,凝练成那极高明的推演之法,只是完成了一个“全”字,并未完成那个“取”字。 归无咎可不是为了布施行善来了。 这最后一重手段,就是魔道的“魔染”神通,暗藏于那麒麟目中。此法归无咎略作调整更易,威力效用大大增长。 按理说大魔尊亲传法门,更易修缮势必不易;但是归无咎却有两重倚仗。 其中之一,是魔道四大经典之汇通;其中之二,却是归无咎对于他的大弟子黄希音的魔道心剑手段,了解极深。 这变化之后的“魔染”之法并不是直接发动,而是暗藏于整个推演过程之中。凡是功行深湛,能够达到石碑留名程度的人,经由数日的参悟之后,心中皆会被种下一个念头,随着修为增长深信不疑—— “唯有顺天应人、能刚能柔,能屈能伸,明彻并顺应紫薇大世界的大势,麒麟一族方有崛起之机。” 这个道理,看上去是如此自然,没有一丝不谐。 此念种下之后,翌日归无咎大势一成,收服这两族几乎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其等决计不会有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 其实这也是归无咎对于初始方略的改进—— 必须祭拜自己塑像方能得到气运加持之法云云,自己大势已成之后或可如此用,但开拓阶段,此举未免太过刻意;不妨以更加润物无声的手段,稍作调整。 ps发前加:这一章似乎没改过,有错别字回头再看。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因地制宜 幻形界心 又等候了半月,那玉麒麟塑像下的石碑,达到百字以上,归无咎心中一定,这才施施然离去。 百字是一个“界限”,达到此限之后, 纵然有圆满境界的近道境人物出现——譬如成功破境之后的林弋,来参悟此玉象之时,也会受到此象的无形引导,而不能逾越。 到了此时此刻,这番事业才算是真正成了,必将不可逆的走向终点。 因为这里作为麒麟一族最后的退藏之地,由于其再无退路可言,所以其中早已布置了深密法阵, 功行一旦到了道境, 便无法入此小界。故而归无咎的布置,永远不可能被破坏。 …… 离开这处小界后,时隔三日,归无咎来到了玄武一族密界。 此间气象,大约和龙界有些相似,都是水陆交错之象;只是水陆之间的比例,不是五五,而是八二。不过,岛屿时时可见,始终不曾见到一片连绵无际的海洋,故而在给人的观感上,依旧类乎于山泽,而非湖海。 以规模而论, 此界较之麒麟一族密界还要略大三分。 只是, 是否要如麒麟一族那般行事,归无咎还拿捏未定。 要是效法故智,说玄武一族圣祖亦是降下法门救援族人,未免儿戏。 归无咎神意一览。 这一观望, 却是帮助他做出了决定。 因为一个事实呈现出来——玄武一族的嫡传,明显较麒麟一族为弱;也有可能当日灭族之战,玄武一族中真正杰出的人物,并未能够幸免于难。 大致一数,达到七步之上的人物,不过有“四步之才”一位,“六步之才”一位,“七步之才”二位。如此规模,也无法承担推演道术之责。 于是归无咎拿定主意,取出一像。 随着他掌心的空蕴念剑剑气飘移,这塑像的形貌也渐渐发生变化——由预设好的玄武像,转而为麒麟像。 这一座像,却只是一座单一的“气运像”。功行达到可堪感悟气运升降那一层次的人物,自然能从中受益,洗去本族倾覆带来的沉郁感。至于其他效用,却是完全没有。 因为没有心神沉浸、细密推演的深入,归无咎也并未附着“魔染”之法。 其中道理甚明——这是麒麟一族的圣祖,照拂友盟的举措。 将来面临重大抉择的关头, 玄武遗族,也势必唯麒麟一族马首是瞻。能够不留下痕迹就完成对局势的引导, 那自然是手段愈加简明愈好。 经营已讫,归无咎便打算离去了。 “且慢且慢。” 归无咎神识之中,一个声音忽然想起。 旋即飘飘荡荡一个虚影浮现出来,正是紫薇剑的剑灵,那光头小童。 归无咎讶然道:“你有何事?” 小童略一犹豫,用力咬一咬手指,终于道:“这里似乎有一件好物,价值极高;我隐隐能够感悟其中气机。不如我替你寻了出来?” 归无咎一怔,仔细思索后,摇头道:“不必了。” 道理很明显,从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细节不难望出,这方小界的气象,分明也是玄武一族经营极深的一处密界。尤其是小界正中的那处规模巨大的密殿,本身法度还是阵门布置,都不是单凭几位妖王在数十年、数百年间能够完成了。 这其中必有道境大能的影子。 若是如此,此间就决计不可能有什么“山野遗珠”,纵有重宝,也是玄武一族自身的布置,甚至有可能是镇压这方地界的关键性宝物。若是将其取走,造成的动静委实非同小可。 小童目光一转,忽道:“那宝物……极有可能并未被人发现。” 他上次现身,分明是神智不大灵光的模样;但此时此刻,却似已然明了归无咎的心意。 归无咎心中暗奇,微微一笑道:“好,那便去看看。” 小童双拳一握,似乎十分欣喜,道:“我在前面引路。” 说是“引路”,其实他身躯一纵,已然扑入正下方的海水之中。 归无咎随之纵入。 玄武一族的小界虽然不甚大,但是那水下却委实不浅,更有有不少极深的深谷,动辄在万丈以上。此时紫薇剑灵和归无咎所遁去的方位,正是一方纵横止百余丈、却深及万三千丈的深坑。 入水未久,其实周遭已是一片漆黑。但以归无咎的目力,却与白昼无异。 片刻功夫,二人便来到了水底。 放眼一望,除了极锋锐的黑色、赤色、灰色巨石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值得称道之物。 小童面上却是露出一丝狡黠,半带炫耀之意的道:“那‘至宝’已然在目前了。你可能寻到?” 归无咎心意一动,再度以空蕴念剑剑意反复洗过一遍,果真并未寻见任何特异之物。 心中也是暗奇,以他今日之功行,还有能够令他“见面不识”的宝物,的确是令他想象不到的。当然,这也是因为这方小界将内中之人的道行局限的近道境界,不能动用道境法力的缘故。 其实,归无咎若是入定施法,拿出参悟九宗本土道术合流亦或是元初玄境里千秋城中的架势,依旧不难将此间的任何因果异常寻了出来。但是他自然没有必要和紫薇剑灵争强斗胜。 看他这模样,给一个表现的机会,也未尝不可。 于是归无咎便笑道:“确然不能寻到。还请你出手指点。” 小童洋洋得意,不紧不慢的伸出手指,指了指左前方三四丈、正前方十二丈外的两块漆黑石头。 归无咎目力一望。 这的确就只是两块再寻常不过的石头而已。 难道这世间有甚至宝,达到了纵然指名答案,自己也不能辨别的程度么? 小童欢喜道:“你将其靠在一起。” 归无咎依言伸手一摄拿。将两块黑石聚拢于面前,彼此连结。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两块石头靠拢的一瞬,其形貌悄然发生变化,化作一朵六叶花,三瓣呈现白色,三瓣呈现紫色,大约尺许大小。从中传来的淡淡气机,虽不浓烈,却是隽永深邃,绵绵若存,分明是历纪元而长存的古意。 认真说来,此物之形说是“花”或“草”都有限勉强,因为那六瓣之形,极为肥厚,其实更像是仙人掌一类的物事。 归无咎观望良久,才道:“此物是何根脚?” 小童欣然卖弄道:“此物名为幻形界心,其实本身便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又或者是同一种属,分为‘阴’、‘阳’二体。善能拟象于物,浸淫一界物象之气机,故而形似到了道境大能亦难以察觉的程度。” “除非已然见识过此物一回,将其独有物象刻印于心神之中,其余人断然难以察觉。” “无论是单独的‘阴体’还是‘阳体’,都是稀有之极。只是虽然稀有,却并无大用。唯有阴阳合一,构成完成形态,才能称其为一件至宝。只是偏偏这‘阴体’和‘阳体’都是极为相斥的性子,若非人力驱使,其断然不能汇同到一起。” “然而其若是单独隐匿的形态,就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虚实。所以古今载籍,亦没有此物的记叙。” 归无咎缓缓点头。 这的确是一个死结。 小童抬头一望,赞道:“此界分明是两界牵引相合而成。恰好原先的两片空间内,各有一道‘阴体’或‘阳体’单独存在。而二界牵引之后,恰好将两件奇物挤压到一处去。这可真是亿万无一的机缘。” 归无咎略一思索,已明其理。 这方小界的本体,自然是玄武一族密界无疑。 但当初魔道施加救援之时,用的是“合界牵引”的法子,另用一处宛若小界雏形的空间,和玄武一族秘地构成联系,利用“合一”之象将玄武一族小界牵引过来。如此一来,原先魔道备下的小界雏形的空间中,许多物体自然落入玄武一族小界之中。 归无咎将此物收入纳物戒中,言道:“此物何用?” 小童道:“将其炼成丹丸,道境大能若是根基受损,只要境界不曾跌落,服用一丸,立刻就能还原如初。不过,服用此丸之后,其后任何外药奇珍,不论何等用途,皆对本人无用。” 归无咎目光一动。小童又道:“此丹药只对道境有用;若是近道境以下服用,不但无功,反而一时三刻化为石块。” 归无咎心意一动。 此物价值,于自己而言算是在“有用无用”之间。 说是有用,能够令道境存在的达到“复原如初”层次的灵药,简直是紫薇大世界中罕见的珍宝,只怕在许多人看来,价值还有在顶尖层级的天祭器之上。 说是无用,归无咎并不认为自己有需要服用这丹丸的那一日。 归无咎念头一转,旋即又问道:“方才收取的这一枚‘幻形界心’,可以炼制几枚丹丸?” 小童认真道:“一花六叶,其中三色白是阴属;三色红是阳属。一阴一阳相合,即是一枚丹丸。故而一花六瓣,可以成三枚丹丸。” 归无咎缓缓点头,低声言道:“原来是这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宝灵相劝 虚实密讯 入玄武一族密界,竟尔顺手得了这样一件好物,归无咎也相当满意。 出界之后,归无咎索性问道:“这丹丸的炼制之法,你可知晓?” 小童一愕,连连摇头。 过了数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慢吞吞的道:“这二物相互隔离之时,仿佛是不坏之躯,足以跨纪元而长存;但是若一旦合成了终极形态,却需要在三个月能炼制出来。” 归无咎心中暗忖,以他如今的境界, 区区炼丹之法, 岂能推演不出?纵然有甚疑难,九宗中甚深经典相互参悟, 总也解决了。三月之内动炉,应并非难事。 随即剑心密意,仔细端详合体之后的“幻形界心”的妙用。 感悟约莫半刻钟后,归无咎心头一松。 原来,这“幻形界心”的炼制诀窍,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炼制此物,不需任何繁琐的炼丹诀窍,火候经验云云。全在于“混通”二字。 所谓“混通”,指的是幻形界心的阴属和阳属一半,均匀无隙的混合在一起,彼此交融,物化无二。只要有一丝不谐,亦或者凝结未解,此丹之炼制即宣告失败。 而要做到这一点,全在于炼制之炉的能够施加多大的火力。热力足够, 三尺小童亦能炼制成功;热力不够, 丹道宗师亦是徒呼奈何。 这事对于归无咎而言,却并不困难。 原先归无咎也并未想到小铁匠身上——他层次虽高,毕竟炼丹炼器大道有别。虽然小铁匠当年听归无咎劝诱,习得一些三脚猫的炼药法门,但是想来这等最高层次的丹药,他到底还是力有未逮。 没想到,终于还是要他来显一番身手。 因越衡宗尚有几件关键宝物需要炼制,所以归无咎入境破关之前,将小铁匠交越衡宗暂居。眼下倒需要返归越衡,和小铁匠汇合。 正欲起身,归无咎心中一动,猛地抬首一望。 此时是申时二刻,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晚照之时。 归无咎抬首一望,天上灿红一片,霞光滚滚,占据半壁江山。 按理说此时此刻,如此景象,并无什么不对。但是归无咎心中清楚,这景象是突然变幻出来的。方才太阳刚刚落山, 红霞收敛一线;此时倒像是时光倒流了一般。 归无气机心意浮动, 总觉得这红霞似乎和自己息息相关。 又观望了一阵,心中忽有所悟。 那霞光似密实疏,似整实散,俨然天上流星化为气机数道,分别投向不同的方向。 观其方位。 观其色相。 归无咎已然明白其中玄机。 因为此时要赶着回越衡宗,将丹药炼制出来,归无咎不便返回第三、第五道尊成道之故地。但是若他所料不差,那霞光所向,理应是落在这些地界—— 第三第五道尊成道之地;荒海空蕴念剑出世之地;以及那许多细密小界存身之地。 眼前红霞之象,分明就是归无咎投送“物化五行之精”的玄道果造成的影响,只是较想象中滞后了些许。 以人指地,并非局限在固定的某一地界,而是在于神通传承的印记深浅。那和自己异常相关的“人像”,其实是对应了紫薇大世界中和空蕴念剑联系紧密的所有地界。 既然知晓了这一点,策略就水到渠成了——归无咎只需寻一处聚而不散的势力传承为标尺,就不难实现传送五行物象的用途。 …… 七日后,归无咎重返越衡。 丹霞玄渚旧居。 归无咎立在庭院之中,心念微动,却见一道黄色的光华猛然遁至。 落在地上,化作一个胖胖的孩童形状,目光骨碌碌转动。是小铁匠到了。 小铁匠双目圆睁,盯着归无咎仔细端详一眼,旋即故作老成的叹息一声,道:“且不说功行高下如何,快;实在是太快了。” 小铁匠和归无咎相识,归无咎恰好破境元婴未久。 曲指一算,到今日只过去了五百三十余年。 器灵之身对于时间的感悟,本来就和修道人大大不同。似归无咎破境近道的这一百余年,小铁匠不过是在越衡宗炼制了三四件宝物而已,在他的识念之中,只是和常人三四个月相当。 更不必说宝灵百无聊赖之时,即神意一退,进入那深眠之中,几乎和时间静止相差无几,远非修道者的“入定”可比。 归无咎念头一动,旋即微笑道:“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 旋即心意一引,将紫薇剑灵唤了出来。 小铁匠目光立刻睁大,结结巴巴的道:“这是……你新炼制出来的宝物?除我之外,有谁能够?半始宗的那件巨炉么?似乎还要差一些才对。” 仔细盯着光头小童望了两眼,才道:“不对。不是新炼制出来的,这分明是上一个纪元的故物。归无咎,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小铁匠惊讶,那紫薇剑灵却更是惊讶,伸长了脖子,仔细将小铁匠打量。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这是一位客人。” 旋即将紫薇剑的来历,及双方约定,仔细述说了一遍。 小铁匠眼珠一转,忽然笑道:“你我在此相遇,也是缘分。将来有朝一日,我可帮你祭炼一番,令你更上层楼,跻身无上至宝的行列。” 光头小童一愕,道:“你我同为天祭器巅峰的层次,如何能够帮我祭炼?” 小铁匠伸手一指,指着归无咎言道:“他是有大气运之人。数百年前,我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九炼混元真宝;而如今数次得了造化,却已能和你并驾齐驱。若是再有千百载,跻身无上至宝,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到时候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光头小童却并未被轻易说动,摇头道:“一方大界之中,只有人身能够修炼至鼎足天地、斩分天人的境界。因天地人各占一隅,互补统属的缘故。其余至宝一类,除非破境而去,否则你我这般境界,便是极限了。” 小铁匠道:“他是非常之人;想来你应该感受得到的。” 光头小童沉默不语。 小铁匠循循善诱道:“你和第五道尊那‘万有剑’,本来是势均力敌;若是如你所言,将来去寻得万有剑替代于你,到时候我将其祭炼至更上一层的境界,却反而压你一头。” 光头小童挠了挠头,只觉心中莫名烦躁。 小铁匠不再多说,转而对归无咎传音道:“剑器一类的至宝,本来便是以杀伐之功自得。如此空口劝说未见效用,你与他合力斗战几回,令他见识到你神通广大,他自然动心。” 归无咎微笑道:“你放心,我已有计较。” 自第二日起,归无咎开始炼制那丹药。 小铁匠自信满满,听归无咎演示过一回之后,自称不必借用阵图之力,只在这丹霞玄渚便能成功。 片刻之后,阵光隐隐。 归无咎虽全然袖手旁观,但是并不妨碍他和小铁匠心意相连,窥探炉内的动静虚实。 大约六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已然判明,炉内一阴一阳,两两绞碎相合,化成三团气机,犹如三颗星辰在宇宙间浮动。且每一团气机之间,玄象如霜,明澈如水,可谓完全分解到最理想的状态。 而此时的小铁匠,约莫只使了九成力而已。 再有六个时辰,在旁人眼中价值高到不可思议的大药,便将成型。 正在此时,一道金色符书缓缓遁来,打开门户禁制,飞抵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心中一动。 在返归越衡宗山门之前,他已然发出讯息。此行是悄然而来,悄然而去。炼成丹药之后,就要从事下一个步骤。所以一应客套,能免则免。此时已经有符书来到,显然是有确凿消息或要紧事宜。 将符书打开一看。 此书信虽是宁真君所发,却非其所书,而是转自阴阳道主。 其中言道,龙族被归无咎重创过一回之后,龙云痛定思痛,动用了龙族一件极深厚的底蕴之物,创立了和凤族的联系通道。故而归无咎此后无论是往龙界去,亦或是凤族,片刻之后皆要面对龙云、风青二人联手。 真正破境之前,这两大势力,却是急切难破。 因为龙云、风青立下的奇妙通道,无意间触动了某一名物玄关,为阴阳道主推演出其中虚实。 另一道消息,却是关于圣教。 应元道尊所受伤势之重,出乎预期,甚至有可能影响其破境飞升之大业。而圣教的实力消长,亦处于一个极微妙的关口。此时圣教尚有人劫道尊四人,神道神尊一人;正是其异常虚弱之时。 但是圣教似乎在精研炼制一门至宝,如孔雀一族“三羽衣”类似,只是用在神道诸大帝身上。一旦功成若是能够将神尊级的战力补足至四人,一一相合之下,仙道神道感应成阵,似乎也有不俗之威力,似乎远在围攻“左一”时所使的十绝阵之上。 故而何时出手,也极为考验归无咎的时机把握。 归无咎将符书一收。 虽然其中并未言明,但是其言下之意,无非是“批亢捣虚”四个字,抢一个先手。 这一个策略,归无咎认同一半。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十二升霄 大愿天门 八座高峰,围成一圆。 一眼望去,有八个“巨人”缓缓行步,气机荡漾,幽密深邃。 其行步之处,并非是在山巅, 亦不是在山脚;而是山与山之间的虚空中。 修道人本来就有飞遁之能,这原来也不奇怪;但此时这八座高山,却似乎被细密线条连结成了“棋盘”,棋盘之上,八人在若有若无的虚线交叉点上来回行走。 八人相貌,亦随之彰显出来。 显道道尊。 应元道尊。 含桢道尊。 还有一位带着斗笠,身着黄袍的干瘦中年,是圣教一贯深居简出、以修持为主的玄穆道尊。 此人道行虽依旧大不及显道、应元,但是破境飞升的希望却远较其余本土人劫道尊为高,故而巩固自身成道机缘,也是应有之义。 今日此时,他却是终于露面。 这四人隐隐立成一线。 另外四人,在紫薇大世界中威名素著、留下画影图形的唯有一位——紫薇大世界中第一位神道道境,明钧神尊。 其余三人,却都是生面孔。 认真说来,岂止是生面孔,简直是面目奇特——因为其五官都是模糊不清,甚至耳目口鼻时大时小,不住地发生变化。相貌轮廓,亦远远不如其余五人清晰。 观其气象,也非是明确的虚空挂画、道境风韵。 忽然此间雾气陡然散去, 方能发现,这八人轮廓,其实都较常人身量大出一半。 再仔细观辨, 不难发现这八人都非正身。真正的活人, 的确是在山巅之上。 不过山巅之上,却并非八人之数。 显道、应元、含桢、玄穆四位道尊及明钧神尊,果然是独占一座峰头;而另外的三座高峰上,却每一峰上都是三人;共计九人。 这九人俱是神道中的佼佼者,神道界空大帝修为。 那三座高峰,有一共同之处——三人都是围着一株摇钱树模样的玉树幼苗,二尺多高,当中悬挂着十余个铜钱,仿佛枢纽一道,以一个极高的强度分别和三人形成气机交互。 三株玉树,呈现紫、赤、黄三色。 很显然,八座高山之间的的八道虚影,就是其等所演化。而那三个面目奇特的“伪道境”,因为本来在世上并不存在,而是三人合力所演化,所以辨别不出根脚。 显道道尊双手持诀,口中忽然喝道:“四变!” 话音一落,那阵法中浮现之物忽然发生变化。由八人忽然一转成十二人。 显道道尊虚形对住明钧神尊化身;应元道尊、含桢道尊、玄穆道尊亦分别对住生造出来的那三人。两两之间,各自浮现出一道虚影, 面目介乎于彼此之间。 一十二位道境气象。 但那九位神道大帝, 手臂之上、面颊之上,却不由缓缓渗出鲜血,神气亦是呈现扶摇不定的状态。 显道道尊把手一捏,一十二象尽归无。 六峰之上,有一位神道大帝面带惭愧之色,双掌合十道:“毕竟是弟子功力不足。” 明钧摇头道:“不然。孟繁师弟不必介怀。演算到第四变,已然算是成了。其后不过是慢慢适应磨炼罢了。” 显道道尊缓缓一颔首。 借助圣教数十万年底蕴、终于出世的三株“丹符宝树”,最终提前将“十二升霄阵”演化成功,是圣教面对危局拿出来的举措。其实按照正常进度,此阵当在七八千年之后,方得成型。 八位道尊,化作一十二人战力,仅此一手,就不弱于那“十绝阵”。 其实若入阵之人没有一个短板,那演化而出的十二虚影,反而要较每一人的正身都强上两分。所以严格来说,这还不是十二人战力,而是十五至十六人;几乎有战力倍增之效。 如今纵然所缺的三人是以“丹符宝树”补足,没有这一番增益。但此阵又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必以本身迎敌,而是化作虚影人像。 真正的道境大能,和借助附身法获得道境战力的人物,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差别的。 斗战之际所面临的考验,决不在少。 纵然是余宜人那般强悍的人物,看上去似乎还要较人劫道尊中的弱者略强一线,在和席乐荣交手时,依旧成为了对方的突破口。 此阵以虚像为敌,就算弥补了最大的弱点。 一直沉默的应元道尊忽然开口言道:“散了。” 自含桢道尊、明钧神尊以下,各自散去。 这方山头,仅剩下显道、应元二人。 应元道尊目光时散时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将此阵如此之早的显露人前,实在是可惜了。” 其实圣教至宝、蕴养许久的三株“丹符宝树”,本来另有用途,绝不是用以配合“十二升霄阵”、凑齐道境战力用的。 这“十二升霄阵”尚有一个极厉害的特性尚未发挥出来——那就是这虚影显化,绝不是眼前八山之间这么一点狭小的地界,而是可以和圣教阴阳洞天相结合,神意及远。 此阵大成之时,圣教八位道境大能,只要出的一位人劫道尊、一位神道神尊,二人合力,身处大世界中任意一处方位。其余六人哪怕在宗门之中闭关,都能维系感应,将八人合力的“十二阵灵”显化降落。 这简直是一件能攻能守、无所不至的大杀器。 “左一”撬动阴阳洞天之后,圣教之所以如此反应,也未尝没有这一重因素在内。 当然,如此终极形态的效用,必须是八位真正的道境方能做到。如眼前这般,三个位置由界空大帝替代的,固守一地,也已经极为勉强。若神意穿渡,势必精血爆裂而死。 若等候个数千载、一二万载,圣教拿出八个真正道境,是水到渠成的。 人劫道尊四人,眼下就是现成。席榛子、利大人破境速度虽不若九宗诸嫡传为快,但是有个五千年到一万年的功夫,总能功成。 神道事业,以规模而论,若在数十万年之后,或许只能做到历代道境不绝的程度;但眼下神道方立、其势大兴,正是新生事物勃然显出生机的关头,再加上显道应元等人助力,一两万年之内冒出三四个神尊决计不稀奇。 再退一步说,哪怕神道神尊少了一两个,而圣教维持五六个人劫道尊,却希望极大。利大人、席榛子兼收并蓄了神道机缘,其实可以在人劫道尊多而神道神尊少的情况下“调剂”过去,客串神尊之位。 如今这阵法以修修补补的形态呈现出来,却是给与旁人推敲预防的机会,委实非显道应元所愿;但是形格势禁,又不得不为。 显道道尊悠悠言道:“如今规模已定,也不得不如此。” 应元道尊目光微动,道:“回忆你我当初所立的那道法门,不知今日情形,算不算功成?” 显道道尊沉吟道:“虽然不算完美,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失败。毕竟,一门足堪历劫长存的道术,在紫薇大世界中深深扎根了。而后辈弟子中,也出得圆满境界的人物。” 隐宗荀申虽然同样做到这一层次,但他是体系化的吸收了九宗道术一部。 应元道尊喃喃道:“大愿天门……大愿天门……” 随即一声叹息。 在紫薇大世界中,圣教仙道、应元道尊,以阴阳洞天之法和神道点化之法扬名。立下圣教,其势迅猛扩张,威名极著。 但也有有识之士,以为显道、应元二人是溺于所长,走上了歧途。 因为这两位功行虽高,但并不能就说一定是本土道传中前无古人、至高无上的存在;诸如第三道尊、第五道尊,又或堪为第五道尊劲敌的栾永人,未必就在显道、应元之下;其之所以未曾留下如此规模的庞大势力,非其不能,而是其成立道境之后精力皆在积累功行之上,火候一至,便飞升而去。 至于长久驻世、随时可堪飞升的本领,其等也未必做不到。 但事实真相是,显道、应元二人,并非是汲汲于世俗功业。二人成就道境未久后,一同参研道术,有一日相互参玄论道,感应天时缘法,悟出一门法诀《大愿天门》。 此法可以说是和阴阳洞天之法、神道传承之法鼎足而三的秘法;只是从未显露人前。 紫薇大世界中,得其道传信众,留下广大深邃法门,长久不坏,对于两人飞升之后的修行和道业累积,有绝大好处。 这才是其等长久经营的真正原因。 显道道尊淡然道:“最终,你我还是未能实现‘同去’之愿。我还是先走一步。” 之所以如此之快的将“十二升霄阵”立下,就是为了保守圣教山门不失。此阵有真实道境五人,足堪成立。只要圣教再出一位道境,显道道尊已有飞升而去之意。 因为如今所立之道术,在深度上是足够了;广度上虽然稍未及预期,但世上事终究没有尽善尽美。 更重要的是,想要再度进取,希望已然不大。 而应元道尊,却要花费更长时间修复道基,弥补前番损伤。这个过程,极有可能需要数万年之久。 应元道尊默然道:“你最终决定了么?” 显道道尊目光一敛,坚定不移的道:“我意已决。” 就在此刻,话音一落之时,天上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惊雷声起。 仿佛显道道尊这四个字,触动了什么莫名的玄机。 显道、应元二人,同时目光凝结;其一身气机,竟似有紊乱之象!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觉醒识忆 真谛大同 显道、应元二人,都感受到自己神意忽然充盈,似乎有一道道极强烈的识念,隐藏于深渊之下的更深处,此时蓦然涌现出来,然后连成一体! 细密神意仿佛实体, 汇同之后,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发生变化。 这里不在是八峰连结之地,而是变成了一座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树林一分为二,中间为一条三尺多宽的小径分隔。 此时那小径之上,有两个看似面目甚是年轻的人。一人身着黑袍,一人身着白底金纹道服,言笑甚欢。二人修为,赫然都是天玄上真中的佼佼者。 显道应元二人见到这等景象, 都是一怔。 他二位相约立下门户道传, 携手于紫薇大世界中布下道基,似乎就是在这样一座密林中,一应景象,十分吻合。 此时幻象所现,这两个年轻人的相貌,分别就是当年年轻时的显道、应元。 但是也有两个矛盾的地方。 其一,显道、应元二位相约开辟门户,是两人都成就道境之后的事情;而面前的这两位,却只是天玄上真境界。 其二,这幻象中的二人,虽然功行甚是了得,也堪称是本土道传中最顶尖的人物;放在当世, 除了席榛子、利大人、荀申等应榜而出之人外,也并无旁人及得。但是和显道、应元二人自己曾经之修为相比, 却依旧稍稍弱了一丝,并不符合二位对“自己”的认识。 幻象中的二人,和此时真实的显道、应元不过相距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二人言语,也清晰的落入耳中。 仔细听二人之言,却是和开门立户毫不相干,分明只是普通的交流道术心得。 应元道尊眉头微皱。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和显道道尊在这处密林之地,只相遇过一次——就是相约立道宗的那一次。 那“二人”议论了约莫半刻钟,天地之间忽然生出异变。 郎朗青天之上,忽然出现一颗明星。 彼时天光虽亮,而那明星亦并不夺目;但赫赫日光,终不能夺那微星之光华。 那明星以极快的速度在天上划过一条弧线,然后猛地坠落于地;观其落地之处,正是显道、应元二人身畔。 以此星之来势,动静势必不小,地动山摇之后,理应扎一个百多尺的深坑才是;但清光一洗,没有感受到一丝撼动之力,仿佛流星坠地,似幻非真。 显道、应元二人抬首一看。 二人身前十余丈处,已蓦然浮现出一方四四方方的石碑。 石碑之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左手起五个大字赫然瞩目——《真谛大同书》。 孤峰之上, 显道、应元二人身躯轰然一震, 又有更多潜藏更深的识念,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 密林之中。 显道、应元二人望见那石碑,固然是大为惊奇。仔细阅览,只觉此碑文玄奥莫测,心中体贴,有非常之所得。二人相互交流印证,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将这部《真谛大同书》尽数谙熟于心。 然后那石碑轰然破碎,其中文字一个不存。 奇怪的是,在那石碑彻底消散的一瞬,那年轻的显道、应元二人虽依旧是在讨论道术;但口中诉说的内容,却从方才《真谛大同书》中的妙意参透,转而为石碑降世之前自身道术的讨论。 仿佛这一段突发事件,被无端抹去;时间重新被拼接回一个时辰之前。 孤峰之上,显道、应元二人,面色为之一变。 其后那幻境中发生的事情陡然加速,分别呈现他二人道途中的点点滴滴……直到下一个关键环节,才又停了下来。 应元道尊立在一方阴阳洞天之前,参悟其中玄机。 数日之后,终有所得。 这本来是应元道尊道途之中的得意手笔,但是此时呈现出来,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风貌。 阴阳洞天乃是天地间自然生成的通道,本是无形无相,和山木草石别无二致;但是此时此刻,却有一种极玄妙的力量附着其上,将其染成了明黄色的模样;这种微微泛出枯黄的色泽,莫名令应元道尊感到熟悉。 然后,在“应元道尊”入定参悟的时节,他身躯中似乎同样也有一道道莫名的无形玄力,呈现极细微的灰色,逐渐散逸而出。 灰色气机靠拢在阴阳洞天之上,立刻如同极迅捷的染色手段,将那黄色遮掩过去。 虽然此时应元道尊已然成就道境,但是这显然不是他的神通手段,而是源自那《真谛大同书》带来的莫名力量。 那那道“黄色”,似乎依稀望见,是不知多少万年之前,同样也是从天而降,附着在天地生长的“阴阳洞天”之上。 应元道尊心中猛地一动。 神识之中,有许多奇妙的念头浮现出来。 但是和方才从自己神识深处觉醒发掘不同,这念头是真真正正的“莫名浮现”,无中生有,不知来源何处;但是和应元道尊心中那隐隐然的猜测,又异常吻合,揭开一段残酷而冰冷的真相—— 那从天而降的黄色气机,乃是天外大能的手笔;这一位,隶属阴阳道。 阴阳道,阴阳洞天,本来也名称暗合。 那一道精义落在紫薇大世界中的阴阳洞天之上,本来契合阴阳道“名随境转”的道理,逐渐蕴养成熟。到了正确的时机,那一代的阴阳道主,在云游天下的某一个关口,自然就能悟到“阴阳洞天”之中暗藏一道法诀真义,可以将其掌控收取。 但是《真谛大同书》中的力量却更是强悍霸道,竟尔中止了这一成长的过程,改变其轨迹,最终将其提前据为己有,成为应元道尊所掌握的一门手段。 应元道尊面色阴沉,若有所思。 此时,二人周边的画面忽然转向显道道尊的修持之路。 显道道尊目光一凝。 他的“神道”手段早已在和魔道摊牌之时揭露真容,其根基是魔道借尸还魂的手段,其中原委,甚至已经明白公布于世。莫要说其其中幻中藏幻,假中又假,连魔道得法这一节也是虚假经历? 大致望去,并非如此—— 他的神道法门,根脚无差,的确是魔道中一位大魔尊的“普世”手段。 但到这一步,却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因为那魔道机缘在世间浮泛流动,承担此任之人,未必就非得是显道道尊不可。 事实上,这魔道秘法辗转流动,在遇见显道道尊之前曾寻到多个潜在的目标,甚至包括几家实力甚是雄厚的妖族。但一来二去,其似乎总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所阻止;最终兜兜转转,来到的显道道尊这里,为他所拾得。 且这改变极为自然,似乎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若非今日被点破迷津,哪怕是自忖为落子之人的魔道魔尊,也未必就能察出其中之玄机。 又过了一阵。 显道、应元二人皆道业有成之后,某一日相遇,忽然有感而发,创立一道法诀——大愿天门。 其实这《大愿天门》,不过是《真谛大同书》中的一段,隐隐浮现出来。 而显道、应元二人,只道是自己悟得。 真谛大同,顾名思义,是立下一门道术,普传于世,拥无边信众。若成此功,对于显道、应元二人飞升之后,有大功果、大助力。为了助其实现这个目标,阴阳道和魔道机缘截取,相当于是馈赠的“工具”。 如果显道、应元二人顺利完成了预定目标,飞升上界而去,那么这《真谛大同书》的秘密就将永远隐去,无人知晓,包括显道、应元二人自己在内。 但是若当年心愿并未完成,显道、应元二人已有去意,一如方才显道道尊说出“我意已决”这四个字时——此法精义,种种过往,立刻就会浮现出来,并提供一层警示: 此时若去,功德付于流水。 其实以那天外布局之人的手段,强烈改变显道、应元二人之心意,令其志念明确,百折不回,并不算一件难事。 甚至于心意被一道执念锁住,诸如不将道术传遍紫薇,誓不飞升一类,也不是不可能。 但如此一来,落子过深,有去无回,在紫薇大世界中的留下的痕迹就更重,业力更深,极有可能被同等境界的大人物推演出其中虚实来。 所以那布局之人采用的是柔和手段,而非强行操控。 显道、应元二人虽然立下一个“念头”,但是那念头也是时时和自身利益相吻合,亦有根据现实局势随时变化的可能性。 如今紫薇大世界的局面,诸如妖族龙云、风青等妖族降世,一直隐匿不出的东南九宗也渐渐浮出水面,加入棋局;甚至这一代应时而出的杰出人物,其成长速度也完全出乎与预料,其顶尖人物,竟已一举具备了道境战力。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尤其是累次荒海道境对决中“左一”所显露出来的战力,显道、应元二人受挫之后,自然没有再去拼斗的勇气,及时建好就收,大约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心意一变,就这样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上下三策 不速之客 显道、应元二人,相对无言。 但凡涉事历练,总是年齿愈长,功行愈深,阅历越丰,定力便愈足。 但是此时此刻, 若说显道、应元毕生所经营的事业,其实都是在旁人所立下的棋局之中行事,那么时间愈久远,投入的精力愈多,对于当事者的冲击力反而愈大。 二人神意飘忽,沉默良久。 似乎是将毕生之经历, 圣教开拓路上的胜负得失, 浮浮沉沉, 一概在心中经历一遍,无悲无喜。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二人心有灵犀般的对视一眼。 收拾心情,总要面对眼前之局面。 应元道尊缓缓言道:“知道是知道;不知道是不知道。若是你我皆不知道,那自上而下,也无人知道;如今你我知道,那就绝非是二人知道,而是有更多的人知道。” 显道道尊默然道:“正是此理。” 他们二人中的一位,若是最终背离了《真谛大同书》的指引,在功业未成之际生出去意,又或者行事方略改弦易辙。一旦引动那层警示,就意味着布置棋局之人放弃了“来去无痕”的最佳策略,将一切都摊在了明面上。 这虽然并不意味着紫薇大世界的对手,隐宗、九宗、归无咎等同样立刻知晓其中奥秘;但与布局之人同等层次的大能,却极有可能从蛛丝马迹中推算出虚实。届时其自然会拨动棋局, 将自己二人当做众矢之的。 此时此刻, 到底何去何从, 委实是颇费思量。 应元道尊言道:“当今之计,有上中下三策。” 显道道尊目光与他一对。 以二人的默契,不必说话,自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所谓上策,亦是最激进的策略,那就是深入棋局,斗战到底,非完成《真谛大同书》所指的目的不可。只是如今面临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劲,一旦硬着头皮入局,胜利的机会极为渺茫。 若能维持现在的局面,再过上个五千一万载,等圣教“十二升霄阵”大成,凭借此阵的超卓战力,未必没有一争的底气;但如今紫薇大世界的局面演化极为剧烈,别说五千年,就是五百年,也已是天翻地覆。 倘若不信,且看今日之形势,和五百年前,差别大到了何等地步? 所谓中策,那是不管不顾, 各行其是, 依旧按照原计划飞升破境。 就去赌那布局大能不会拿自己如何。 只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应元、显道二人功行之增长、道业之成立的确是得了《真谛大同书》各一道助力,若是不能加以回馈,只怕冥冥中真有业力加身。 此举过于鲁莽,完全是一锤子买卖,似乎同样非是善策。 至于下策,那就是长久滞留于紫薇大世界中。 既然二人已然滞留的三十余万年,那么长久驻世,无论是作为圣教的主宰,还是避世隐居,似乎都未尝不可。以二人的境界,抵御紫薇大世界的劫力,理应不在话下。 除了妖族圣祖、魔道魔尊之外,似乎尚未有过天外大能降世出手的先例。 暂且待机,等候时局变化。 显道、应元自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寿元熬得过天外的布局之人;但是从眼前形势看,这方天地的“棋局”,进行的极为激烈,极有可能千年甚至数百年之内就要分胜负。一旦时过境迁,胜负已成定局,说不定自己所背负之因果,自然而然就不存在了。 这一策看似较为平稳,依稀可行。 但是一来此策过于消极,全然将命运寄托在旁人身上;二来在非常之时,天外大能的行事,也不可以常理度之。虽从前并未有那等人物降世之说,但依稀听闻,九宗中一位大能,数百年后将降世与归无咎有一番争竞。 若此事是真,足以说明这个定例会被打破。 三条道路,似乎都可选择;又似乎皆不能选择。 显道、应元二人,已然被逼迫到了墙角。 正在此时,面前忽然清光一闪,门户洞开。 旋即步入一个人来。 应元道尊面色微微一动。 在他二人参详道术之时,哪怕是其余几位道尊,也是不会赖打扰的。莫非势如雨急风狂,一旦揭开面目,就局面难收,又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 人影立定,正是方才一同参研阵法的明钧神尊。 明钧神尊神色有些复杂,幽幽道:“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显道道尊神色微凝,低声道:“谁?” 明钧道尊缓缓言道:“归无咎。” 显道、应元二人都有些恍惚,相对沉默不语。 方才所面临的难题,哪怕是入定三日三夜,也未必能够寻得最善之策。但是偏偏紫薇大世界的“缘”与“势”,要推动着他立刻拿出决断! 归无咎来了。 这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 明钧神尊暗自讶异。虽然来的是归无咎,但是似乎也并不至于如此踌躇。以他之见,除非对方直接杀上门来,否则策略无非是外松内紧、先礼后兵这八个字。观明对方来意,再做决策;何至于相对无言? 至少—— 对方是自正门来拜访,而非偷偷潜入;这大约说明局面未必就坏到无法收拾的境地。 应元道尊忽然开口道:“先遣含桢或玄穆去接待他。具体方略如何,容某思之。” 明钧神尊气机微微一动,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口中道:“是。” …… 圣教祖庭,祖地正殿,守元中黄大殿。 归无咎负手而立。 约莫等候了数十息,自殿后幽深门户处一转,出来一人。身形枯瘦,头戴斗笠。 其人面上虽然含笑,但是却又维持着淡淡的疏离,微一举手致意道:“归道友。” 归无咎目光一动,道:“玄穆道尊。真是稀客。” 玄穆呵呵一笑,道:“归道友来我圣教做客,反说本人是稀客,岂不是可怪。” 归无咎淡淡道:“悠悠天地无南北,人生来往皆是客。如今在紫薇大世界之中,归某不敢自谦,大约算是一位‘熟客’;玄穆道尊逸于棋盘之外,当是一位稀客。” 玄穆目光一动,道:“归道友所论,的是新颖。” 二人便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并不哪一个抢先切入主题。 少顷,有两个相貌周正的侍从上来,奉上茶水瓜果一类。这些饮食在紫薇大世界中也算是一等一的奇物,丝毫不堕了圣教的排场。 归无咎目光之中,倏然闪过一丝锐利。 丹丸炼成之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 此次圣教之行最终的结局,无非是“尽全功”三个字,这对归无咎而言是确定不疑的;问题的关键是,以一个怎样的过程,去实现这个“注定的结果”。 来此地的路上,归无咎反复思量,也并未最终决策。落到最后,也不过是“随机应变”这四个字。 现在看来,对方倒是要帮助他做出抉择。 眼前的局面,看似一切正常,其实却是极大的不正常。 倘若归无咎是破境近道之后立刻来圣教拜访,那么现在景象,还算合理。但此时此刻,归无咎灭元鳄一族,在龙界搅风搅雨,力战龙云不落下风,这消息第一等的势力早已尽知。 那么说句不自谦的话,他来到圣教门前数十呼吸之内,显道、应元中的一位势必要亲来相迎。甚至二人齐至,也十分合理。 哪怕二人恰巧不在,前来迎候的那位道尊也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说明情况。 现在的情形,说明了什么呢? 八峰环结之地。 应元道尊轻轻舒了一口气。 显道道尊默然道:“做出决定了?” 应元道尊幽幽道:“总是要试一试。” 显道道尊一颔首,随即轻轻一鼓掌。 明钧道尊此时候在不远处,闻到讯息,立刻身影一晃,浮动近前。 显道道尊道:“孟繁、东平等九人尚在这里,并未离去?” 明钧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镇定如恒,道:“正是。” 显道道尊言道:“他们九人……每人赐一枚‘四象翔运丹’,令其立刻服下,返归此地待命。另外,急招章鉴、宴韶等九人通过阴阳洞天通道赶来,同样赐下一枚‘四象翔运丹’,何时轮转上位,他们自然知晓。” “席榛子、利大人闭关修持之地,立刻将‘三环阵门’暂时封闭。” “此外,圣教根基三阵的阵图,立刻取了出来,镇压至合适方位。” “你……可明白了?” 在神道诸修中,明钧神尊的定力毅力,向来称得上第一。但是此时此刻,纵然是他,眸中光华也是忽明忽暗,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沉默良久,才道:“明白了。” 停顿了三四息,明钧神尊道:“若真的要走到这一步……数月之前龙云有示好之意;道尊虽然推拒,但是他依旧将一道传讯之法留下了。若是引动,他至多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到。若得其助力,成算大大增加。是否要……” 应元道尊神色一动,旋即言道:“不必了。” 明钧神尊眉头微凝,领命退下。 以他的神思道念,总觉得二位道尊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决策,非进非退,不上不下,令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相似之人 以漏为封 “这位同道,你修的是第几卷?” “第四卷。” “我修的是第六卷。” “唔……第一步以第六卷入手者,在我巫道修者之中为数极为稀少。据说只有那些下界飞升修士,才从第六卷入手。这却是一个由下而上的路子。看来这位道友根基匪浅。” “哪里,道友真会说话,不过是姑且一试罢了。如果真的资质匪浅, 又岂会来到此地来校正?” 狭道之上,两人结伴而行。 这两人身量都甚是高大,袍服所着也都是染成深蓝色的麻衣,只是一个色泽淡些,一个色泽深些。一人面色黄中泛光,宛若涂蜡。另一人却是纯粹的黑色。至于二人修为, 都是化神境界。 二人行走了一阵, 穿过一阵漆黑的密道, 来到一处宛若迷宫一般的地界,不约而同的停步。 黑面人定睛一望,看着一道道紧封石门,连连摇头道:“据说此地开辟,一直到数百年前为止,这些修炼室都是大有富裕。后来直到御孤乘参悟玄典,那秘典拆分十部,分别校正,借助此地修炼之人才猛地暴增。” “如今,倒是供不应求了。” 黄面修士微微一笑,倒是十分镇定,只道:“暂且等候一二,亦无不可。修道之路, 本来便当张弛有度。” 黑面人连声称是。 这两人一人看住一个门户, 权且当是在“排队”。那黄面人略一思忖,道:“你我萍水相逢, 也算颇为合缘。不知道友你此番校正功法,修持多久?若是有人开门, 不论哪一道门户,你我用时较久的那位先进,如何?” 不等黑面人接话,那黄面修士自己已接口道:“本人修持第六卷功法,需要三个月完功。” 黑面修士本来略有犹豫。 因为询问别人如密室修持时间之长短,其实有窥伺别人道行深浅的嫌疑。虽然这也不算什么大秘密,但终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听闻此人自报讯息,这才释然。 旋即微笑言道:“我与道友大致相若,约莫是百天上下。” 正说话间,也是十分巧合。黄袍修士所守着的那道门户,倏然洞开。从中出来一人,看着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一脸胡须未尽。 这人一脸欢悦之色,冲着两人一颔首,算是招呼,随即便沿着密道扶摇直上。 黄面修士伸手一引,微笑道:“仁兄请。” 黑面修士略一犹豫。 如果两人入秘境的时间相差一倍以上,那么他也就不客气了;但是自己只是较他长了十分之一有余,如今对方守住的那道门户看门了, 自己便占了过去, 似乎不妥。 正想谦让回去, 忽然一个淡淡人影,自二人身边一溜而过,转眼便要钻入那密室门户之中。 黄面修士一怔,立刻一把将来人抓住。 那人一个转身,冲着二人微微一笑。 此人一张圆脸,眉毛略粗,五官白净,少年人面孔;长发束成左右两束。观其修为,竟只是金丹境界。 黄面修士却并未因为对方境界太低而拿大,一愕之下,只是道:“你是哪一户道传的传人?无论你资质如何超卓,先来后到总是要讲的。” 说话态度,反而客气了三分。 原来,金丹境就要用到此间密室进行校正的,唯有巫道中最上乘的三种“灌顶法”。能够得授此法之人,无一不是资质极出众的存在。将来的潜力,只有可能较他二人为高。 那少年人忽然一笑,道:“抱歉。” 黄面修士见对方并无一丝骄矜之气,更是暗暗纳罕。他本来已准备好了说辞,一旦对方试图狡辩或逞强,他该如何针对,此时竟是完全用不上。一时间忽然有些愣神。 就在这冷场的当口,少年人忽道:“前辈是修习的第六卷?” 黄面修士一怔,道:“正是。” 少年一眨眼,微笑道:“我要借用此地甚久,倒是不敢有劳前辈久候。” 出言的同时,身躯忽然一阵晃漾,似乎是水汽凝结;然后又由实转虚,似乎变成空灵线条的模样;一瞬之后,又恢复原状。 少年十分真诚的笑道:“前辈你已然不必动用这密室纠正。请将第四段第二循环的功法,和第七段第三循环的功法行功次序颠倒,所修道术自然精密吻合。” 随后,趁着黄面修士和黑面修士相对无言的当口,三两步踏入密室之内。 黄面修士微微张口,眼珠一转不转,仿佛泥塑木雕。 黑面修士一怔之下,急切一拍手,道:“嘿!倒是被这小子巧言令色晃了过去……道友你无事吧?” 随即面色奇怪的道:“道友你不会正听信了这小子蛊惑之言?贸然修改行功次序,轻则功行大损,重则全身瘫痪,道途就此戛然而止。” 黄面修士目光一凝。 旋和黑面修士目光一对,慢吞吞的道:“道友可曾看过《周天图录》?” 黑修士一愕,道:“最近流传,宣讲巫道之外、芸芸大界中精彩故事的法会?的确是见过数场。” 黄袍修士面色有些奇怪的道:“那少年出言点拨之前,身形的奇妙变化,像不像一个人?” 黑面修士双眉一凝,立刻也变得有些怪异。 数息之后,黑面修士面色一展,道:“像是像;但一定不是。” 黄面修士道:“何以见得?” 黑面修士面目一振,十分笃定的道:“两个理由。其一,那人的修为,距离近道一步,现在理应在破境之中;而方才的那位,只是金丹境界。其二,那人是无情之心,最是淡漠。纵然与人亲近,也是似近实远。方才这人礼数周到,和他风格大不相同。” 黄面修士连连颔首,道:“有理。” 旋即展颜一笑,道:“这昌营星乃是我巫道最为深密的所在,他这样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功法意象相似罢了。” …… 一座三层玉莲台之上,一个素袍中年正自闭目修持。忽地面前空间一阵奇怪的扭动,缓缓从中钻出一个人来。 龙族圣祖,龙云。 莲台上之人目光一睁,旋即缓缓合上,道:“龙云道友。” 声音中竟似有一丝淡淡的疏离。 龙云微笑道:“风青道友心中仍有芥蒂?” 风青冷哼一声。 此间所在,正是凤族。 溯及前因,是龙云要和凤族守望成盟,立下通传之法门。 依照风青之意,此事要做得机密。最好动用凤族一门秘藏底蕴,遮掩天机,收到出其不意之效。若能保守机密,翌日归无咎若再来凤族或龙族找麻烦,当个将其一举挫败。 但龙云却自信满满,言道其所立法门,必然甚密,不必再施手段。 风青便听信了他。 岂料数日之后,凤族的卜算法门就得到结果——那龙凤通传之法,已被阴阳道用“定名法”卜算出来。这一手段,极有可能此刻已然为归无咎知晓。 龙云一意孤行,风青自然不悦。 此时此刻。 和风青目光一对,龙云忽然哈哈大笑,道:“风青道友,走吧?” 风青愕然道:“去哪里?” 龙云眸中精芒一闪,道:“要对付归无咎,委实不是一件易事。” “我与风青道友联手,战力固然稳在他之上;但是真想让他受损,只怕也不是易与之事;非得有更多的人联手,方有把握。” “表面看来,不久之后他与席乐荣的那一战,倒是一个机会。” “但问题是那一战的时机地点是固定的。他必然也能想到席乐荣那里是否有可能多多备下帮手伏击。如今他那里友盟势力之雄,所能拿出的准备之丰厚,也不容小觑。若是双方各拼底蕴,鹿死谁手,可十分的不好说。” “所以唯一的方略,便是在极突然的情形下,形成数倍合力的绝对优势。令对方所有卜算手段、道缘感应皆来不及发动。若是如此,便有胜机。” 风青皱眉道:“道理是不错;只是我不明白,龙云道友此言落实于何处。” 龙云面容一凝,道:“某所施展的手段,名为‘以漏为封’。故意泄露出某些推演之由,却令真正的关键,永远被天机遮掩,推算不出。” 风青诧异道:“前日修筑密道……你是故意的?” 龙云冷哼一声,道:“他在龙族搅动风雨,将本族八件至高底蕴洗劫一空,这笔账岂能就这么算了?况且不得不承认,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若是一二载后席乐荣挡不住他,他声势气运势必暴涨。将来李云龙成道之后,哪怕多人联合,成败依旧说不上有几成把握。” “故而只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出击;现世报应,立刻偿还。” 风青沉吟道:“你所隐藏的手段是……” 龙云悠然道:“你我两族之通道,其实可以有三次特殊动用的机会。以一端为根基不变,另一端却似‘阴阳洞天’一般抛掷出去,构成通往紫薇大世界的瞬移之法。” “说是三次,其实吾辈所求,唯有一击致命。” 风青目光一动。 龙云之意,是静观时变——若是归无咎偶然遇到强敌,自己二人立刻加码过去,形成以多对一的局面。 风青缓缓道:“此时此刻,归无咎在哪里?遇到什么敌手?” 龙云淡然道:“圣教。” “无论最终目的如何,他们必有一战。”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参战抉择 一触即发 洞天之内有洞天。 此时三生阴阳洞天荒海入口、席乐荣的洞天秘府之中,又有一座琉璃球体。在外间看约莫是二十余丈高;但内里却是一方地域相当不小的小界,虽然不及隐宗万镜池及半始宗小界,但是作为镶嵌在一层小界之内的存在,其气象已大是不俗。 这一时刻,席乐荣在这“界中之界”内, 龙行虎步,气机升降变化;时时有清霜凝形,至指尖形成一道半青半紫实体气机,猛地震荡出去。 而那小界中心位置,有一人双手合抱,维持盘膝入定的姿势。 观其身姿, 似乎是在无规则的摇曳;但是其中有隐隐藏有一种定力, 似乎虽动实静。 盘膝而坐的这人, 正是李云龙。 此时其气象幽深入寂,人我不二,赫然已是近道境界。 但他的近道境,说是“成就妖王”似乎有些不通;仿佛是所成之道是九宗真君、本土人道天玄上真一类。 席乐荣平静的双眸之中,遮不住许多念头浮动。 李云龙的成道速度,超乎意料的快。 不到三年,他已是近道功成;似乎再有七年功夫,道境功果,便能成立。较之席乐荣自己当年成道之时,快了不止三倍。 这并非是说席乐荣根基层次逊色李云龙如此之多。 紫薇大世界中,这两人一贯是并驾齐驱,相差毫厘。 其中关窍在于——席乐荣功法先成一步,由于“唯我大乘经”的奇妙配合,似乎已有一力在先, 拉扯牵引。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助其打破关门, 更能收事半功倍之效。譬如方才席乐荣发出的那一道半青半紫气机, 便能使得李云龙破境时日,提升一十五日。 席乐荣忽然想到—— 李云龙成道时间如此之速, 似乎自己的斗法策略也可为之一变? 无论是保存实力求一个平手;还是使用那两败俱伤的打法,加重归无咎的消耗;等到李云龙出关之时,归无咎尚未完全复原。似乎如此抉择,胜算更高…… 思虑一阵,席乐荣心中微微一动,旋将这些杂念收了回去。 这岂不是说明,自己对于战胜归无咎,并无绝对的信心? 正在此时,小界不远处,一株合拢的含羞草忽然张开。 席乐荣伸手一探,自其中取出一道符书。 这是他与龙界龙云通传消息之法。 席乐荣目光一动,仔细阅览一遍,愈发沉吟不定。 只见他打了一个响指。 片刻之后,一个浅黑色人影,浮现在这“界中之界”里,面容俊逸,正是墨天青。他的“唯我大乘经”修炼到近道为止, 却不必长久闭关修持。 席乐荣一伸手,将那符书交到墨天青手上。 墨天青阅览之后, 目光左右飘忽不定。 席乐荣道:“你怎么看?” 墨天青淡然笑道:“想来是席道友去住未决, 方来问我;若是已然拿定了主意,也不必教墨某人过来。” 席乐荣不言不语。 墨天青手臂轻轻向下一按,十分干脆的道:“当然去!” 墨天青续道:“对付归无咎这样的人,能添加一分把握,便添加一分把握。每一成胜算的提升,皆是难得的机缘。如今龙云既然设下这一招以漏为封的手段,且又遇到应用场合,岂有不去之理?” 席乐荣眉头一皱,道:“龙云主导对归无咎的伏击,也算是名正言顺。只是我与他本有三年之约……” 墨天青嘿然道:“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和紫薇大世界的煌煌大势,无数大能倾注心力的棋局相比,区区约定,又算得了什么?我等层次虽然不凡,号称是大世界中数十万年一出的人物;但是凡俗之间的根本道理,却依旧相通。” “凡有争斗,大抵都逃不过‘成王败寇’四个字。若是此行得手,那只能说明归无咎他太过大意,怨不得旁人。” 席乐荣缓缓道:“非是如此。席某人何至于这般迂腐,为区区名相束缚?” “只是武道法门,对于唯我、精一之念异常看重。若是此行不能成功,翌日我与他的那一战,心境将大受影响。” 墨天青轻轻摇头,道:“没有‘翌日’。眼前这一次机会,就是真正的决战。对付归无咎这样的人,一忌不能倾其所有;二忌患得患失;三忌务求周全。” 席乐荣瞥了墨天青一眼,道:“你所言三者,其实是一。” 墨天青道:“可以这么说。” 席乐荣点头道:“本人先遥立界外,远远观望。若圣教、龙云、风青三方已然得手,我也不必下场。若是用得着本人出手,再下场也不迟。” 墨天青念头一动,道:“如此也好。” 心中却知,自己一点点避重就轻之处,并未能逃过席乐荣法眼。 事实上,哪怕是没有决战心念精一的关碍,是否下场依旧是一件两可的抉择,绝不简单粗暴的以迂腐称之。冥冥之中,你若要达到相称的地位,自然不会动用格局过低、诡诈反复的法门。 功行尚低时好说,若是达到相当的高度,这一点若有若无的牵挂,并不能完全视而不见。 席乐荣肯见机出手,已然是将自己的姿态放的甚低了。 …… 大殿之中。 玄穆道尊忽然道:“归道友。我去去便来。” 这一句话,他说的极为轻忽,面上也丝毫看不出异常。 归无咎微笑颔首。 八峰之上。 显道道尊、应元道尊;含桢道尊、明钧神尊;以及另外三座峰头,各自三人成列之象,重新布好,蓄势待发,也只待玄穆道尊归位。 明钧神尊目光闪烁。 无论面对何等大敌,归无咎也好,甚至是天外大能降世也罢;一旦到了交上手的场合,那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唯有神念专一,迎战而已。但是现在,最难熬的,反而是“发动之前”的这短短数息。 都说归无咎道缘惊人,料事必中。 此时此刻,他若是觉察到了危机,趁着“十二升霄阵”成型之前,向玄穆道尊出手,只怕圣教要一败涂地。 这是一个天大的破绽;但显道、应元二人依旧是选择了冒险。 玄穆道尊这遁返的数息功夫,一息犹如一载,实在煎熬人心。 但归无咎果然甚是放心,没有任何动作。 到了玄穆道尊退出大殿的一瞬,显道道尊双目幽芒一闪,右臂重重一挥! 圣教祖庭,祖地根本之地,守元中黄大殿,门户立刻关闭,陷入一阵莫名深邃的幽暗之中! 归无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已然看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役,规模决不会小。但是最终尘埃落定,会是谁所乐见的局面呢? 归无咎出剑。 以归无咎稳定持住“心通万古”的境界,每到一地,皆无主客之别。他并非是提前做好准备,但任何名物、人物,皆在他剑心剖析之中。故而此时出剑,空蕴念剑如潮一涌,反复洗去,却是恰好击在这大殿的最薄弱处。 在外间看来,这座“大殿”却是朝着八峰之间的位置急速遁去;同时那一身光泽,时明时暗,闪烁不定,并且伴随着极低沉的响声。 明钧神尊眉头一皱。 守元中黄大殿,不仅仅是圣教祖地之正殿,亦是一件至宝。 此物若是对付寻常本土人劫道尊,困住四至六人三日以上,是轻而易举的事,足够我方施展手段。但是对付层次更高的人物就力有不逮了;眼前所见,分明三四息之后,归无咎就要破殿而出。 此殿若再祭炼千余载,功行有可能更进一步,成就镇压圣教气运的宝物。 而付出一座“守元中黄大殿”的代价,不过是争取一点时间,将战场挪移至八峰之间的位置,仅此而已。 因为这八峰之地,是演习“十二升霄阵”次数最多的场合,那几位界空大帝,对此更加熟悉,动起手来,也更加顺手。 但一行人主动上前一步,也未见得会出许多差错。 一件至宝,只起到这么一件微末的作用,说出来不免有一丝荒诞感。 若这体现了二位道尊“倾其所有”的决心,那为何不及时发动讯号,请龙云等人前来助力呢? 明钧神尊隐隐感到,此战之后,本土道传世界,将会迎来极深的变革。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悟到,并并不仅仅是因为归无咎到了,二位道尊的举动方如此奇怪;而是在归无咎到来之前,他二位便遇到了什么不可测度的变化;二事相合,才演成如此局面。 就在此时,呜呜三声脆响,殿宇轰然破碎。 剑光一敛,归无咎负手而立。 显道道尊目光与归无咎一对,微微一怔。 因为归无咎显然没有指责圣教突然袭击的意思,平静的令人称奇。这令显道道尊心中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双方不是即将开启一场生死之搏,而只是在履行一道必要的程序……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如其所愿 敢让一先 确立方位之后,归无咎隐约能够感受到,一道淡淡的法阵在空中漂浮,且随时可以得到外力的增益补充。显然对方一行人,已然站稳了阵脚。 归无咎望了一眼空中四散的“守元中黄大殿”残片,若有所思的道:“可惜了。” “二位道尊如此决策, 未免有些莽撞。” 应元道尊眼皮一搭,道:“怎么说?” 归无咎淡然言道:“天下之至宝之所以成就,无非来源于二道。其一是那材质天赋异禀,为天地造化之所钟。但是这个条件,往往不易满足。其二,却是承非凡之运,载非常之器,合非常之德。因缘际会, 至于成功。” “圣教作为紫薇大世界中人道道传举足轻重的大势力, 将门户正殿作为至宝了祭炼,其实也是满足了第二个条件。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紫薇大世界中有数的宝物。” 显道道尊轻轻叹息一声,道:“对付的你归无咎,不得不以策万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冒昧说一句,二位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其实在玄穆道友出面相迎之时,某就已然看见了诸位的举措。=;只是不告而诛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应元道尊目光一动,面色微微一变。但是却没有出言反驳。 归无咎目光扫视,见八座峰头之上,显道、应元道尊二人,似乎不失气度;而含桢、明钧、玄穆三位道境存在,却神气一定,处于抱元守一的状态;其余其余分立三峰的九位近道境, 同样异常专注,目不瞬视——只是稍稍有些局促。 归无咎笑道:“某方才所言, 可不是现编的场面话。其实直到此时此刻, 归某所言依旧有效——此战开始之后,我请诸位先出招。诸位出一招,我便出一招应对,绝对不提前出手。” “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明钧等人神思一动,不知归无咎是否使诈。 显道道尊却老成之极,大袖一挥,道:“既然如此,某就不客气了。” 二指向天一动,已然示意发动! 随着他手指一动,十四人一同作法。 八峰山腹之中,似乎各自有一物轰隆一响;旋即八峰之上,各有一道色泽不一的光华,扶摇之上。 自八峰正中的位置,蓦然浮现出鹅蛋形的一层“膜”,猛地涨大,直到靠近八峰边缘的位置方才停止。 圣教方动用的第一道手段,赫然是禁阵之法。 合力布阵,以弱胜强,最忌讳的是被人各个击破。虽然“十二升霄阵”不必作法之人亲自下场,已然极大的降低了这个风险;但是归无咎的剑道手段异常犀利, 且他又是惯常以雨急风狂的强攻手段致胜的人物,故而此节不可不防。 先前已然存在的那幽微阵力,只能抵挡数招,防止归无咎一言不发便暴起突袭。此时所施展的,才是真正的防御秘法。 此法还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将诸位交手的巨大动静局限在万里之内,以免圣教的地界修士受到影响。 显道道尊作为八峰的主心骨,在施行此法之际,其实早已留神——归无咎是否要以快打快,强行破阵? 但归无咎却是好整以暇的立在原地。 直到这道阵力完全布置下来,方才施展手段,似乎是兑现了诺言。 归无咎双臂一合、一张,两道清逸气机散出,似乎投入莫名虚空,无影无踪;但三息之后,定睛在看时,方才圣教一方施展的那“阵力”,却似乎平白加厚的一倍;外阵之里,又添加了一道内阵。 显道道尊仔细观辨其中气机,不由暗暗纳罕。 如外形所示现,这的确是一道防御外力侵袭的禁阵;但是圣教一方的“十二升霄阵”诞成道境灵体,却不受此阵影响。归无咎应以这样一道法门,却有自缚手脚之嫌。 归无咎这的这一道法门,名为“外道随影”,正是越衡宗十八神通中的一种。 此道法门之用,是一门“应敌而生”的手段。敌手之神通,若非直接用于斗战或者补足自身,只是作为一种独立存在的“附属状态”呈现,那么这道“外道随影”神通,便能将敌手之法门复制出来。 归无咎十八神通虽成,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迄今为止一次也未动用过的。 今日,却是彰显手段之时。 应元道尊眸中流过一丝微妙,旋即果断言道:“合天人。” 显道道尊与他对视一眼,双手一合。 八座峰头之三,气机又一重升降,旋即有源源不断的气机,似乎从山下的一道法阵中向上涌动;似乎有岩浆缓缓上升,逐渐要将山巅之人淹没。 发动此法的三座山峰,正是九位界空大帝所立峰头。 那气机运转的速度并不快;只远远弥漫而上,直到十三四息之后,才终于跃上峰顶,将九位界空大帝肌肤色泽染成纯金。 应元道尊眉头微皱,旋即散开;几乎不敢相信就这么成了。 其实“十二升霄阵”中有一法,能够借助埋藏之阵图提升合力施法之人的功行,使其宛若一人。若是如此,此阵法就提前达到的相当于“完全体”的形态。 不止如此。到了关键时刻,那地下阵图所提供的源源不断的法力,对于“十二升霄阵”的持久续航能力是极大的加强,再也不虞久战力疲。甚至显道、应元等五位真正道境,在必要关头都能从那三阵中借用法力。 但是这一手段本来只是奢望——因为这长达数十息的“开启”过程,实在是过于脆弱,此阵完全不能运转。 对方随意一出手,就能将我引动阵力的过程打断。 方才应元道尊心中隐隐有一念,感受到归无咎似乎真的会令我方尽情施展手段。 所以,才试探性的尝试发动。 没想到,竟然是成了! 随着八峰之上诸人各自双手合十,结界之内,一十二道人影,同时浮现。因那三人的短板被补足的缘故,竟尔省略了“八至十二”这一重变化。 归无咎依旧是从容自若,掌心一挥,应之以一门神通。 这方小天地,立刻被一种均衡妙理所充盈。 明钧神尊纳罕道:“是‘争衡’之法。” 此法如今也已为圣教诸真悉知,这一奇妙法门,道意颇为古怪。自己纵然占得优势,但却故意不胜,反而维系平局,仿佛拦江铸坝,积蓄大势。 我方立定久战之根基;他也立定久战之根基。 应元道尊喝道:“出手!” 八峰之中,两环结界之内,那十二道人影立刻四散角落,连成大半个圆形,然后同时出手! 虽然今日事发突然,但是面临何等对手该如何作战,圣教分明是仔细演练过的。 常理之下,我方道境照影达到一十二个至多,那近身作战才是最为有利。但对上归无咎,如此打法却是给其借力余地。却见这十二人极为朴实的相互照应,遥遥相击,出手步调亦保持一致—— 十二道似乎能撕破青天的灰黑幽影,一起自其掌心中激射而出! 堂堂正正,分兵合击,以法力之雄取胜。 忽然,应元道尊瞥了第七峰头一眼。 那峰上三位界空大帝中的一位,观其形貌是个身材甚是魁梧的中年人,蓦然面色一白。不知是有些尴尬,还是惶恐。 原来,在出手的一瞬,他由于心意过紧的缘故,发动略略快了一线。而他又是本峰三人的主导者,他快了,其余二位只得配合。故而那十二道幻影所发神通,有两“人”都受到影响。 归无咎原来是不得不正面迎敌的架势,但是因为这一丝不谐,就有了批亢捣虚、游走进退的余地。 在归无咎已然让了两先的前提下,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将优势送出,那委实是不可接受的。 岂料归无咎双臂一震。 一十二道剑意凝成的光团,一个对一个,将攻来的十二道气机全部抵住。 以他的眼力,不可能察觉不到那十二道真力配合上的瑕疵。但是他依旧选择了如圣教诸真之愿,正兵迎敌。 那十二道剑意光团似乎有莫名之效用,立刻将“十二升霄阵”的十二像发出的神通化去大半。 这化功之法,原理倒像在龙界中施展过一次的“明轮”神通;但眼前手法,显然非是。 应元道尊道:“合。” 话音一落,其施展的手法立刻变化。 这一回,一一十四人配合的异常完美。那十二道气机浑成一道,似乎一个大大的旋涡,愈来愈缩小;其势雄厚,其力严整,委实达到了相当惊人的高度。 显道、应元都打起精神。 面对这般合力攻势,硬顶必然吃亏。二人心中都料定了,这一回归无咎必然要将自己剑心明锐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从没有破绽中制造破绽,击破己方一十二力合围。 二人心中都持定了三四种补救法门,意欲和归无咎一较高下。 岂料归无咎不闪不避,双掌合一。一道磅礴恣肆的元气伴随一道日冕一同浮现,将来袭之力渐次化解! 显道、应元对视一眼。 “明轮”虽强,也不是这么用的。 归无咎的每一手,果然都是后发,和他既往的锐利多变的风格截然不同;甚至其斗法策略,都是他们心中最期望看到的那一种。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三声不变 剑意明轮 如此战局,维持了一刻钟上下。 战斗的场合,分为二式——或曰分,或曰合。 要么是一十二道真力环身而击,要么是所有“人”的法力汇聚一处,形成那巨大旋涡般的推压之势。古往今来的道境比斗, 论招式之单调,似乎以这一场为最。 就这般直来直去的气机轰击,哪怕归无咎在入定之中、神游天外,也不可能命中。 除非一方消耗至油尽灯枯,似乎已不可能提前结束。 但其实也有另一种微妙的可能——那就是眼前局面,终究是战斗的一种;既然是战斗,那就是一种激烈的演化和嬗变。若是哪一方以此战斗为资粮,又构成了新的收获或变数,那就能赢得额外的胜机。 很显然,圣教“十二升霄阵”的打法是固定的;能够完成这一点的,只有归无咎。 这也是对圣教诸真额外的压力。 又斗了百余息,含桢上真终于忍耐不住,道:“如此打法,似难建功。是否要施展新的手段?” 显道道尊面色淡定,静言道:“不变。” 又过了一阵,“十二升霄阵”终于蕴养到真正的大成境地。 那一十二个虚影,其丹田处隐隐望见黄芒一窜,似乎是一点细微的火苗;然后不难发现,每一个“虚影”的身量又提高了数寸。 直接或间接由三位界空大帝演化的相貌奇特的六个人形,轮廓亦稍稍变得清晰;而显道、应元等五人独立演化的形象,却愈发逼真,不仅仅是道境气息,甚至连人劫道尊“虚空挂画”人魅影之相, 也一丝不差的描摹出来。 道境大能的“模拟”能够达到如此地步,委实是可惊可怖。 至于打法,也进一步从简—— 由“分”、“合”二法,变成了只用“合击”一法。那一道紫薇大世界历史上自古及今罕见的法力旋涡, 一道似乎能够吞噬一切的幽深,将归无咎困在正中,一步步压缩,逼近! 归无咎的应对之法一如先前。 外围是日冕如轮,以一道“明轮”神通消化来力之七成;而一一道空蕴念剑剑气,却凝结成珠,构成第二道防线,消化来力的剩余三成。 一黑一白两道光圈,构成自己的护身屏障。 明钧神尊仔细观望了一阵,皱眉道:“不好。他这道神通,层次太高。在其判定之中,我等依旧是‘‘分力’’,而不是‘合力’。如之奈何?” 归无咎和龙界的一场大战宣扬出来,固然重振我方威风,遏制了席乐荣的荒海的势头;但是代价就是他使用过的的神通道术,必然被其余大势力精研拆解。 此时此刻,圣教对于“明轮”神通的特性, 已然知晓三四。 明轮神通, 乃是一种对于敌手强弱极敏感的法门。若是敌手根基法力不超过我, 那么此法防御力甚为强悍;若是敌在我之上,那么此术的防御效力便有一个极大的衰减。 如今“十二升霄阵”的战力已经达到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几乎强出当年的“十绝阵”一倍有余。简单粗暴的比较,几乎相当于两个“左一”或者龙云的战力。 尤其是方才气机涨了三成之后,彼此之间的联系之紧密透彻,又大大提升了一层,几乎达到了浑成无隙的境地。 只可惜,在“明轮”神通的感应之中,来力依旧等同于十二人联手,而非真正的“一体”。 这其中的差别,天差地远! 十二人联手,最高也不过是显道道尊的层次,“明轮”一动,足以消杀来力七成。 若是两个“龙云”联手,明轮神通却只能消杀来力二三成。 若是十二人大阵真的达到宛若一人的效果,那么明轮神通,至多只能化去一成有余的力量,剩余九成攻势,就需要归无咎正身承受。 或许此阵一时半刻间真能斗平两个龙云联手;但是面对明轮神通所铸成的巨大分野,却是无可奈何。 明钧神尊眉头微凝,道:“是否要变招?” 应元道尊目光遥遥向远方一望,忽地伸手一引。 圣教正殿以北的方位,忽有一座巨大的竹筹形物品拔地而起,猛地矗立在他面前;然后此物一分四十九,化作一道一人多高、单片一尺来宽,总共由四十九片联结而成的大型竹简。 这竹简颇有些诡异,外间看来是形似竹片的黄绿色;但是中间却似有一道淡红色的虚影, 含桢道尊等人眼皮一跳。 此物是圣教另一件压箱底的底蕴“血算书”,接近天祭器巅峰的层次,堪称圣教推演之功的极致;但使用的代价甚是高昂,每次至少要祭去一件伪天祭器层次的宝物,方能发动。 应元道尊口中念念有词。 那巨大竹简光泽一闪,立刻浮现出一个三尺多高的骷髅,张大嘴巴,似乎嗷嗷待哺的模样。 应元道尊眼也眨,立刻就将一件青玉葫芦、一枚指头大小的金色印信投入那骷髅口中。 明钧、含桢、玄穆三人,都是心中一凛。 因为这葫芦和印信,分明都是真正的天祭器;虽然在天祭器中实用价值不算绝高,但到底是天祭器。 骷髅一阵摇晃,仿佛顷刻就要散架。 稍后一阵,只见那骷髅双目中散出几缕黄色烟雾,投射到那竹简之上,构成十余个大字。 显道道尊一望,口中铿锵有力:“不变。” 推演的结果非常清楚——这样的消耗战坚持到底,是圣教一番占优。 哪怕是这汇同围攻,是被算作“分力”而不是“合力”,哪怕归无咎能够以极小的代价化解七成攻势,但是他所倚仗的“附身法”,法力储藏之总量也势必有限,比不得自己背靠大阵,支持源源不绝。 沉闷的战斗,依旧在继续。 又过数十息,玄穆道尊纳罕道:“他的次序换了。” 其余诸位道尊,缓缓颔首。 战场之中明白可以看到,归无咎御敌之法不变;但是他却将次序调整。将原本抵御在外侧的“明轮”之法,收摄于内,作为第二道防线,消弭最后剩余的三道气机。而原本位居内线的空蕴念剑剑气,却陡然一转,挪移至外侧。 剑气一十二道,无比巧合的将归无咎面对的浑成而整的气机切割成一十二份,然后分而治之;约莫消弭其中七成,剩下的交给“明轮”。 诸道尊心中纳罕,暗自琢磨归无咎此举之意。 正在此时,奇变忽生。 归无咎面前,多出一十二个“太阳”。 光华赫赫,几乎将他人身淹没。 剑意滚动,化作似乎能够吞噬一切的气机,绵密荡漾,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 玄穆道尊、明钧神尊面色微变。 这分明是十二个“明轮”。 明钧神尊肃然道:“他是要以剑道真流之力,拆解模拟自己的‘明轮’神通,从而创制一道剑法版的‘明轮’出来。不知他如此举动,有何深意?” 似高明如“明轮”这般境界的神通,若要将其完全拆解复制,必须要让此法门在实战中长时间动用,方能便于观察感悟。眼前战局的形态,似乎正是归无咎所期望的。 玄穆道尊喃喃道:“就算模拟成功又能如何?终究不如此神通本来的形态。” 含桢道尊皱眉道:“那传闻中神乎其神的‘开辟真流’境界,虽然举一反三、海纳百川之功骇人听闻;但是据说也只能打通天下道术之半。这‘明轮’神乎其技,又是根源于魔道法门,未必就在空蕴念剑能够演化的那一半之中。” 歧路难择。 和归无咎这样的对手交手,最怕的就是对方将眼前的战斗当成演化和嬗变的进身之阶。哪怕你自忖算无遗策,但他却用想象不到的速度推陈出新。 但是你若贸然变招,似乎又正中对方之下怀。也许你以拙胜巧未必没有机会,迫于压力求变,反而将胜机葬送。 哪一种道路才正确的? 显道道尊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沧桑,坚定有力的道:“不变。” 他两个字刚刚出口,归无咎那里却有细小变化—— 十二个太阳,四个合一,立刻变成了三个,只是尺寸大了些许。 三个剑道模式的“明轮”神通。 明钧神尊也有些迷茫。 经验和本能告诉他,相单单依靠最简单的法力消耗之法,活生生的将归无咎耗死,是决计不可能的事。 但是显道道尊的三声“不变”,却又将他深湛道心、坚决的意图、一往无回的心念,以及落子无悔的气势,体现的淋漓尽致。明钧神尊实在也无法说服自己,显道道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显道道尊在斗战策略的抉择上,已经做到了最好。 对付归无咎,弄巧不如守拙。 恍恍惚惚数十息过去。 玄穆道尊忽然精神一振,道:“那合围的法力旋涡,似乎缩小了一些。” 含桢、明钧道尊定睛一望,果然如此。 三人心中果然都是佩服无已——若主持局面的是他们三位,是决计没有定力用这样的笨战法和归无咎周旋的。 玄穆道尊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此战,已然占据主——” 他接下来一个“动”字尚未出口,局面陡然发生变化! 那三个“明轮”,陡然合成为一,化作一个和魔道明轮一般大小的“剑道明轮”。 此相一生,如同一团巨大的火焰腾涌开来,圣教诸真的合围之势,立刻节节败退! 明钧神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一十二人合力的包围网,哪怕是真正的“明轮”神通也只得消磨七成;但眼前这新近模拟创制的“明轮”神通,却能消弭九成! 剩余一成,哪怕不以神通抵挡,也已是微不足道。 就在其心中微感茫然之际,遥遥天外,依稀浮现出两个人影。 正文 第二百章 相感相融 得失代价 龙云、风青到了。 来的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只是遥遥望见一道柱形光泽从天一落,半似天上虹霓,半似圣教阴阳洞天之法,龙云、风青已然落在八峰之侧。 归无咎目光微动。 这两人的到来,他的确是没有感应到——但是也并不意外。 因为以显道、应元二人特殊的心意, 此战必然会成为紫薇大世界中极重要的一战。其业力虽势而涨,引动怎么样的波澜,也不足怪。 龙云目光一动,对着显道、应元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意思很明显——他留下了传讯手段,可是显道应元二人却并未发动;然你虽未发动, 我却还是赶来了。 倒是风青一声招呼,道:“别来无恙。” 显道道尊默默道:“二位既来之, 则安之。若要入局,还请自便。” 龙云目光一动,带着三分锐利。如今他自忖胜券在握,本想一抒胸臆。但转念一想,终究胜负未定,索性并未说话。只是和风青对视一眼,同时大袖一挥。 两道带着大量“杂质”的光泽,像是宇宙星河缩小了数千倍之后的模样,猛然发出! 这一击落下,似乎轰到了铁板上。 八峰之间,万里之地,地动山摇。 尤其是六、七、八座山峰之上的九位界空大帝,人人都是面色一青。 龙云颇可怪的看了显道、应元二人一眼,神色有几分怪异。 以他们的眼力, 自然看得出那结阵分为内外两道, 内侧是归无咎所立, 外侧是圣教一方所立。在他们出手之时, 显道、应元自然会将外间结阵打开,任由龙云等轰击内阵。 如今他二人到了, 难道还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显道与应元目光一接,也是显出三分诧异。 他们确然是如此做的。 但是龙云、风青二道威力极宏的出手,依旧是由两道阵力并力承受。 显道道尊再用心一感应,面上微显惊异的道:“阵力失去了控制。似乎,和归无咎的那一道阵法合为一道。” 归无咎的目光,自龙云风青等人身上一扫而过。 他所用的这道神通,亦是越衡十八法之一,名为“相感相融”,取法自真幻间本身像“相感相容”之意,仅易一字。 其神通之用,是两道性质用法接近的神通,若是伴生维持一定的时间,就有可能融合一起,成为一件独立的外物,威能亦随之增长。此法,正是和“外道随影”配合使用。 龙云等人定睛观望结界之内,归无咎和“十二升霄阵”的战况。 平心而论, 此阵战力极为不俗,甚至令龙云对于圣教底蕴刮目相看。那十二人联手轰击,龙云自忖纵是自己亦难抵敌,非得和风青联手,方能抗衡。但无奈在“明轮”特性之下,其力一方十二,大约九成以上都被归无咎无损化去。 被此法完全克制,胜负不问可知。 清楚望见,归无咎甚至置那剩余的一成攻势于不顾,强势反击。 并且他也不曾动用任何一种新的神通道术,只是欺身上前,欲与武道打法将那一十二道分身幻影击破。 而显道、应元等人似乎极为忌惮归无咎的近身,一十二相抱成一圆,尽力维持全功全守之势而不散。 龙云轻轻哼了一声。 若是对手是旁人,圣教这打法不能说错。 但对手是归无咎。 归无咎本来掌握着“摩罗力境”一类的神通,又有混元真宝巅峰层次的至宝“小铁匠”助力,在分而治之的破袭战中,有独到优势。 以龙云的眼力,分明望见归无咎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动用类似神通或宝物破袭掉一两个分身。 但归无咎并未如此做。 很显然,他的故意如此。 归无咎的“争衡”神通动用甚久。外间以两道大阵阻挡,内里随着优势不胜的时间流逝,积蓄大势。这是他的如意算盘。自己参战愈晚,面对的“归无咎”就愈强。 可是他龙云是什么来历? 论攻击“外物”,还有谁人比他和风青更强? 龙云转身一望。 风青会意,淡淡道:“我来。” 却见风青双足不丁不八的一分,极舒缓的轰出一拳。但是那拳力无影无踪,不知落向何方。 直到三十二击之后,这拳力才豁然成型,化作一道吞噬天地的大寂灭,如穹窿盖顶一般轰然一落! 倍称之力的法门,若是对付道境人物,寻常只得二倍,纵然精心修炼,其上限亦难以超过八倍。但轰击阵法之类则不然,其力量却能一口气发动到六十四倍上限。 圣教这大阵原是威力不俗,经由归无咎以“外道随影”同化,能力又提升了一倍。但是无论如何,亦远不能和九宗护宗大阵相比。三十二倍之力,绰绰有余。 果然,一击之下,那早已融合为一的两道阵力,立刻紫芒一闪,破裂成十七八片碎片。 龙云淡淡道:“风青道友,按计划行事。” 又道:“显道应元二位道友。以阵法牵制,最好能限制他的行走线路。” 言毕,纵身一跃,已然身在八峰之间的站圈之中。 风青身躯亦是一动,悬停在龙云之后不远不近的位置。 这是龙云和风青早已商定好的策略。 对于和归无咎的那一战仔细研究,龙云发现“明轮”神通有其奇妙特性,似乎其本身的消耗极为微小,且不论敌手出招的强弱、力分力合,此神通的消耗都是固定的。 那么极有可能,多人合击和单打独斗,此神通的消耗也是一成不变。 若是如此,二人倘若一同抢攻,反而有些吃亏。如不能在短时间拿下,便是徒然消耗法力。 而最佳的应对之法,莫过于一人全力进攻,另一人全力防守。 力主防守之人,保证另一位同伴永远不会被对方取得先手,且照应补足可能的破绽;而力主进攻之人,最大的关键是力量要使足,不必施展任何试探性的招式,每一击都将八倍的“倍称之力”使足。 这是完全针对“明轮”特性的打法。 若是归无咎被另外的敌手牵制,暂时损失了灵活性——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龙云未必不能动用等闲只能攻击外物法阵的十六倍甚至更高倍数的倍称之力。 入阵之后,龙云不言不语。 和归无咎四目相对,曾经恩怨,今朝战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一只幽森龙爪猛然探出。 这也是自上一回交手时得到的经验,致人而不致于人,一开局便把握主动。 归无咎神色不变,依旧是以“明轮”应付。 此时“明轮”神通所呈现的巨大日冕之象,却呈现为纯粹的银色。群殴气海之充盈,规模之广大,似乎还要较原始的“明轮”神通更强一丝。 二力交互,一式接下。 龙云心中一沉。 原来,他这一击八倍倍称之力,竟然被那“剑道明轮”削去了大约五成。较之上一回两成多的化力,几乎提升不止一倍。如此一来,归无咎攻守两端皆不下于真正成就道境的席乐荣——这还是不考虑归无咎同样掌握“倍称之力”这一大杀招的前提下。 他与风青在确认圣教和归无咎交手、再无退路的一瞬,立刻作法赶来。 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归无咎已完成了“明轮”神通的突破,战力较上回交手时提升甚多。 龙云左右开弓,又是两道黄金龙爪探出,以翻覆天地之势碾压而下。 归无咎却似要将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进行到底,先以“明轮”抵挡,然后以空蕴念剑消杀来力。 只是有一件事十分稀奇—— 归无咎以“明轮”抵消掉一半攻势之后,剩下的一半以空蕴念剑抵挡固然不错。但是他并未如上次那般,动用类似姜成鹿的那道“二力交征”之法。 这也是令龙云极为头痛的一门手段。 归无咎的那道分身,层次极高。按理说归无咎仅有真身能够通过“附身法”进入道境,那分身只是近道境界;但是归无咎的真身、分身宛若一人,如果仅仅是同步动用完全相同的神通,那分身感通气机如同照影,却和道境分身无异。 恰恰那“二力交征”之法就是这种类型的神通。 此法动用,相当于将“倍称之力”的手段无损化解了二倍。 而归无咎并未动用此法,直接以“空蕴念剑”消杀承受自己的半数攻势,委实殊为不智。如此一来,那“剑心明轮”所得到的收益,完全在第二道防线中加倍还回去了,甚至还略有不及。 更奇的是,归无咎一贯善于反击强攻。他刚刚接下一式之后,其实是有反击可能的,风青也早已做好援护准备。但是归无咎却并未出手。 龙云心中一横,打定主意只将八倍之力连续使出消磨,优势始终在我。 风青却是旁观者清,忽然高声喝道:“龙云道友。他的战力,较之上一回与你交手时,并未增强。” “有得必有失。” 龙云心中一怔。 念头飞速转动,许多细节串联在一起,旋即心中雪亮。 对啊。独立真流的境界虽高,但魔道的底蕴又岂容轻忽?归无咎以剑道手段模拟“明轮”,虽然成功,使得本人神通和附身之底蕴有提升了一层;但是要完成这样层次的“复制”,归无咎八剑妙意皆在“明轮”之中。 除了空蕴念剑的基础形态之外,他动用不出任何其他的神通! 方才归无咎对付“十二升霄阵”时也是如此,他置剩下的一成法力于不顾,又以近身武道法门迎敌,非别出心裁,而是不得不如此! 龙云长笑一声,高声道:“归无咎道友,看来今日之局,是我胜了。”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好风借力 明暗双轮 龙云精神振作之下,连连出招。八倍“倍称之力”的手段连绵不绝。 但心中笃定,归无咎决计无法承受如此层级的法力消耗,很快就要切换回魔道“明轮”的形态。 纵是如此,他也不惧—— 这一段时间,龙云对归无咎战法有极深的研究, 早已拟好备案。虽然出手的只是他一人,但是只攻不守,其实等若他与风青二人合力。他心中笃定,此等战力,绝对是凌驾于归无咎之上的。 至于圣教“十二升霄阵”,却被归无咎的明轮神通完全克制,想要稍微加以牵制, 亦属难能。 若是此阵能够发挥些许效用,此战优势还要更大。 但是激战了一刻钟上下, 归无咎却始终不曾切换旧的战法模式。 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在龙云心中逐渐升起: 莫非归无咎连停止此法,切换成魔道的明轮神通亦无法做到? 若是如此,岂不是意味着他维持现有战法猛攻即可,胜利就在目前?至多和风青轮替几回,负责防守的那人可以同时调息和恢复法力;真道境之于“附身法”的优越,彰显无疑! 又斗了一阵,龙云异常笃定——定是如此。 想不到如此简明的战法,就能胜了归无咎。归根到底,还是他那“以漏为封”之法,掌握了局势的主动。 就在此时,归无咎身形蓦然一分。 两个“归无咎”,分立左右。 只是一个是道境修为;另一个却只是近道层次。 龙云心中冷冷一笑。 区区近道分身,哪怕高明细腻举世罕见, 几乎与真身无异, 又有何用? 纵然在归无咎可以自由施展手段时, 这分身也唯有动用极少数几种如“二力交征”的神通, 因为完全和正身感通同步的缘故, 方能发挥效用,显化出道境法力。 若是独立作战,其也是完全无用。 更何况此时此刻,归无咎纵然是连“二力交征”一类的手段,也无法动用——若是能够,他早就以此法迎敌了。 却见那近道境的分身,纵身一跃,朝着龙云扑来。 准确的说,其目标不是龙云;而是龙云、风青、及显道、应元等人最中间的那个虚空位置点。 这是归无咎第一次尝试反击,没想到却是以近道分身出手,端的是出乎意料。 更出人意料的是,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一行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极为严重。 按照此战的预定方案,防御是由风青负责。 龙云神识传音道:“用禁法!” 风青极简洁的答道:“我知道。” 风青身形一弓,一拳击出;看似是一拳,却是十六拳连出, 且其中气象极为奇特,仔细辨别,似乎与当初四大圣祖攻伐九宗之时,武鸣暂时封印原陆宗传送阵的手段异常相似。 其实以归无咎近道分身的行动速度,风青有充足余裕积蓄三十二倍力;但他力求稳妥,在反应迅捷和余力足够之间取得平衡,选择了一十六倍。 就在此时,归无咎正身也出手了。 他的正身,致龙云的攻势于不顾,悍然奋起一击! 明明是空蕴念剑的剑意,但是却用拳法使出。更加离奇的是,他出手的目标,不是龙云,不是风青,不是圣教诸真,而是他自己的近道分身! 风青却似早已料到这一着。 却见其掌心一动,浮现出一物,似是一只小舟。 但那舟形法宝,舟身本体不是关键,更加引人注目的却是那舟上三桅帆,轻轻一转。 随着那风帆一转,诸人与归无咎之间的距离,似乎平白拉伸出去数倍;但是一行人所形成的合围之势,却并不因此解散。 试想,归无咎在几乎束手无策之际,令他的近道分身冲了过来。 以众人之心智卓越,立刻就想到了越衡宗的那件至宝上。 若是一对一的公平交手,龙云丝毫不惧,早已暗中拟定了脱身之秘法。但是此番众人的目的是将归无咎一举狙杀,所以用心最深的,就是防止归无咎的遁走。 龙云手持一件秘宝,自信可以干扰归无咎的“真幻间”退藏之法。 还有一种可能性,龙云等人也早已设想周全——那就是若归无咎以进为退,启动那越衡宗至宝。趁着各位遁走避让的当口,为他争取脱身之机。为了防住此着,风青亦是备下了一件秘宝。 准备到如此精细的程度,已然算得上的算无遗策。 但是令龙云等人诧异不已的是,尽管自己等人已然拉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归无咎那蓄力一击,依旧不改初心,重重轰在他自己的近道分身之上! 归无咎眸中闪过熠熠光华。 步步向上,一飞冲天到如今。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开启绝对把握的赌博了? 但他又做了; 而且又赌赢了。 只听归无咎曼然吟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风青道友,谢过了。” 这一击重重轰在他的近道分身之上! 按理说如此层次的法力,那具分身必然被轰得粉碎;但是好巧不巧,因为那分身先被风青以“倍称之力”中极特殊的封印手段命中,此时凝结稳固到不可思议的境地,竟尔帮助“归无咎”承受住了来自自己的“一击”。 此时方才发现,归无咎的全力一击,其实不是“攻击”,而是“灌注”;在这一瞬,那具近道分身,陡然具备了道境法力。 虽然,只是一瞬。 一道巨大日轮在那分身之上升起,滔滔气海,弥漫无穷。 剑道明轮。 然后归无咎纵身一跃,与自己分身一合。黑夜之中,明月升起;墨色光泽,如月如霜。 魔道明轮。 这是真正的魔道明轮神通,由归无咎的正身施展。 暗轮在内,光轮在外;一明一暗两道明轮,浑成一象,出现在归无咎背后,映照其身躯,伟岸异常,宛若魔神降世。 这是归无咎构思已久的手段。 归无咎出境之后,立刻发现一件甚为遗憾之事——那就是他只得正身能够获取道境战力,而分身却不能够。 因为第三、第五道尊的浑厚法力,必须要有一件极上乘的容器,方能掌握。此物不仅仅是层次极高、强度足够,抑且必须和归无咎呼吸相通,了如指掌。 此等层次的存在,唯全珠不可。若无此物为中介,归无咎的近道之躯,是断然不可能容纳如此强盛的法力的。 可是全珠只有一颗。 这是无法可想的事。 然而—— 归无咎虽心知必不可能令分身具备全部道境神通,却把主意打到“明轮”身上。 世间全功全守、大而化之一类的神通不知凡几,唯“明轮”能够在魔道中称为至尊,要旨在于这一神通的奇妙特性——明轮神通,只有在启动的一瞬耗费一丝法力,并且判定使用这道神通的主人器量层次之高下,从而决定此法门之效用。 一旦神通成了,此法就仿佛一道暗影;一个附加的“状态”;又像是一个“点火”成功的火盆,不在耗费本人一丝法力。 这一特性,似乎可以利用。 归无咎第一时间的设想,是先将全珠由分身运使,令分身入道境;分身动用明轮成功之后,再将全珠挪转至正身。 但是试验下来,此法却并不成立。 因为在明轮神通的感应之中,自己的躯壳并不重要,引动神通的原始,在全珠身上。全珠挪转至正身,明轮的发动者便是正身,和那近道分身没有丝毫关系。 等于绕了一个圈子,什么也没有做。 而如果如“二力交征”那般,通过正身分身相感借用道境法力,看似是可行的;但如此一来,正身和分身所动用的,却是同一种“明轮”,犹如叠床架屋,并无提升防御之效用。 归无咎退而求其次,终于想到了第三种办法。 那就是寻三四个道境同道联手,施展一门高明的封印法,将自己的分身暂时封印一瞬;然后在这一时间里,归无咎以最强规模的法力灌注倾倒,抓住那一线机会,动用明轮神通! 虽未试验过,但道理无碍,此法一定可行。 这也是归无咎和“左一”三年之约的真正底牌。凡是约定了时间地点的比斗,又或者代够了足够帮手时,归无咎皆可如此施为,以达到令自己可以同时动用两种“明轮”的目的。 两种不同的“明轮”,且又源自不同宿主,威力却是可以做到相互叠加。 但归无咎终不能令三四个道境大能始终跟随在侧。 面对突发战局,此法却力有不逮。 当然,归无咎也可以左右互搏,自己包揽“封印”和“灌注”,来一个“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但如此一来,造就的分身层次只相当于自己真正极限的一半。由于明轮神通强弱判然、威力悬殊的特性,此举甚是鸡肋。 想要在没有道境同伴助力的情况下实现极限战力。归无咎的方略,自然是借助敌人之手,完成“分身道境”的强化。 一番铺垫之后,归无咎开始这这场赌局。 利用敌手对于越衡宗那件至宝的忌惮,归无咎将分身投向四人之间的位置。 如其算定,他们果然不敢直接攻击那分身,唯恐归无咎在其中暗藏了“借力打力”的特殊法门,引发不可测度的后果。 看似最稳妥、杜绝一切可能的手段,就是最高明的封印类神通;而龙云等人所掌握的封印法门中,又以倍称之力所转化的那道封印法,威力最宏。 最终,战局一步步落向归无咎预定好的轨道。 龙云念头微动,已然猜测出了可能性;但是他尤自不愿意相信,立刻发出一道八倍“倍称之力”的攻击加以试探。 却见那龙爪一按。 先是被外间银色“明轮”消弭一半;然后被内层黑色“明轮”彻底化去。 正文 第二百零而章 心意明锐 定身一击 龙云犹自不信,又连出三击。 第一、第二击,归无咎果然继续以“内外明轮”之法化解;但是到了第三击,归无咎的手段却出现的微调。 外间那“剑道明轮”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内里那“魔道明轮”,却变得忽明忽暗,飘忽不定。 龙云仅余一半的法力侵入到第二层, 却立刻分解为千万个细微小点;然后这千万小点中似乎有三分之一失去了掌控,仿佛具备的活人灵智,自相攻伐。 龙云、风青都是一惊——这是什么神通? 倏忽之后,十有八九的气机大泯灭在自相残杀之中,仅有剩余的一二成法力,为归无咎空蕴念剑一卷,彻底消弭。 龙云微微一怔,这才省悟, 那其实也是一道“明轮”神通。 并且此法看似骇人耳目, 但以效用而论,反而不若归无咎原先动用的那最质朴无华的魔道明轮。 他的旧法,可是能够将剩余一半法力尽数消弭的;而此时换了这眩惑耳目的新手段,却反而留下了一二成的残余。 莫非他自忖胜局已定,炫耀手段? 归无咎自然不是在炫耀手段。 观星九法,明轮九变。因为和黄希音的特殊关系,以及归无咎已然掌握了魔道中另一门隐然相关的“魔染”神通;所以此法虽是九法中二大根基之一,归无咎却学得甚是快捷,道心明断,推演精微,没有一丝窒涩。 这道偏重精神力的明轮动用之后,在场的各位,自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以下一十六人,其心意都被归无咎精确把握,丝毫无差。 龙云、风青, 进退维谷; 玄穆、含桢、明钧,迷茫不定; 其余六位界空大帝, 不知所措, 浑浑噩噩。 唯独显道、应元二人,心志却依旧是出乎意料的坚定。 归无咎淡然出言道:“其实龙云道友这遮掩天机的一‘藏’,也是高招无疑。只是你出手的时机不对。哪怕你直接和风青道友二人联手来攻,也好过现在局面。” 龙云不解其意。 归无咎微微一笑,指了一指自己身畔内环那虚实不定的“明轮”,言道:“哪怕二位依旧入彀,将方才中计复现一变。但我与二位交手,所形成‘双明轮’,多半却是这道和我本身那一道;而不同于现在。” 这一点,归无咎说的事实。 明轮的最强状态,就是现在——归无咎的本身魔道明轮神通,加上空蕴念剑的“明轮剑化”模拟。 道理显而易见,因为空蕴念剑一系的道术,方为“第一等”,这对明轮而言是绝大的提升。 但是归无咎并未奢望此法能尽快成就。 因为明轮神通毕竟是魔道非同小可的大神通,纵然归无咎到了开辟真流的境地,也不能说模拟就模拟的,其中有许多苛刻条件。 其一,不入实战, 本身难以晋入那“心通万古”的推演状态;道境同道喂招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个时间势必极为漫长,眼前的条件并不允许。其二,对手的出招,最好是平和稳健一类,不能变化过于激烈,要给归无咎相持推演留下余地。 既要是敌人,又要出手平和,仿佛对手是行善布施一般,遇见的可能性极为微小。 依照归无咎原本的计划,双明轮不过是本身明轮正法和九种变种之一;其增幅相当于提升到了“第一等”,也足够用了。 没想到圣教就真的做了这个垫脚石。 归无咎又道:“如今的我,是入道以来的最巅峰。诸位不妨暂避锋芒。试想下次再遇之时,诸位必不至于再度上一回当。届时归某身畔若无数位道境助力,便无法将两道明轮开启。那时交手,诸位的胜算便能大增。” “这个建议,诸位意下如何?” 龙云心烦意乱,只觉得有些恍惚。 他出于直觉,相信归无咎所言都是真的。 问题是—— 因为明轮神通的敏感特性,这两种结局……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休看眼前两道明轮都能各自消弭来力一半;其实内里那魔道明轮的法力,远不如外间的剑道明轮。正应为外间剑道明轮先有消灭一半攻势的威力,内里那层魔道明轮方能显出威风。 若将外间这道剑道明轮换成另一种只能消弭二成法力的“魔道明轮”,那么内圈这道“明轮”,至多再消弭剩下法力的三四成。 折算下来,两种魔道明轮相加,还不如此时外间这一道剑道明轮。 更令龙云心思郁郁的是,归无咎“剑道明轮”初成时的种种异象和副作用,譬如不能动用除了原始空蕴念剑之外的其余神通一类,极有可能都是真的。 但他的“分身”,似乎除了“明轮”之外不会施展任何其余神通。 于是……归无咎将剑道明轮丢给了这道“分身”,等于没有任何损失,己身依旧可以从容施展任何道术。 这种天作之合,隐隐令人感到绝望。 这是巧合,还是天命所归? “龙云道友!” 风青一声断喝。 龙云先是一怔,旋即变得面色难看。 神意回溯,哪里不知自己险些落入归无咎的手段之中。 看似是胜券在握之下打击敌手士气的闲聊,其实却是一种极隐秘的神通道术……看来似换过之后的那道“明轮”神通的附带法门。 没想到这道“明轮”防御力稍逊,却有如此诡秘的功效。 龙云眸中黄芒一闪,断喝道:“此法虽强,但也不是无计可施。” “天覆地载,中悬大阵!” 话音出时,龙云风青,各自丢出一件法宝。 一件玉如意,向天; 一张十二尺阵图,向地。 这两件宝物,去势快到不可思议,显然经由特殊法诀祭炼过。 二宝皆是近乎于恒器巅峰的层次,两两相合之后,更是得了一种莫名的增益,仿佛威能之强提高了一倍不止! 方圆千里,立刻被定住。 准确的说,不是彻底被定住;只是移动速度,削减至千分之一。 速度减缓千分之一,对于龙云风青这样的人物来说,和静止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错。对于同等层次的敌人交手,“倍称之力”的上限是八分之一;但若将对手定住,等若攻击外物,那么就可以突破这个限制,动用更高倍数的攻击力! 实则在龙云风青原先的计划中,最好做足铺垫,确认归无咎用尽遁术的“最后一变”,才拿出此等手段来。但是龙云心中生出感悟,若是再不使出激烈手段,那消沉心意继续渗透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二宝飞遁而出的这一“赌”,是龙云心中最为复杂的一瞬。 但一刻之后,他心中一定—— 成功了。 也许归无咎是志得意满,或自信力防御力天下无敌;或是自己小心过度,这两件至宝,归无咎确然没有避让之能。 龙云出手! 三十二倍。 若是使用最强的六十四倍之力,一来这样要打空法力,短时间内决计无法复原,一旦动用就是孤注一掷,和风青轮替交战的策略也宣告打破。只要归无咎遁走,哪怕月余之内来寻龙界或凤族的麻烦,龙云只怕都尚未恢复圆满。 二来六十四倍之力的准备时长也要较三十二倍长出不止一倍;龙云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大把握,能够控制归无咎太久的时间。 三十二倍之力,打破两道明轮神通,也足够了。 归无咎移动速度虽然缓慢,但是却刻意动用神通道术。 他的办法是,将魔道明轮调整至外圈;见剑道明轮,藏之于内。 龙云眉头一皱。 归无咎此举并不合理。那魔道明轮至多只能削去二成法力;剑道明轮紧随其后,其做不到将剩余气机完全化去。以明轮之法的特性,若是有多道明轮叠加,很显然应该将最强的那一道放在最外圈。 就在三十二倍之力即将加身之时,归无咎忽然消失了一瞬。 等归无咎复现之时,龙云的三十二倍之力,却莫名变成了七击前后相连——四倍、六倍、七倍、三倍、五倍、二倍、五倍。 这七击依次落下,却是被归无咎轻易化解。 同时,归无咎的身后,多出一个幽深的空间碎影。 归无咎淡然道:“这一道明轮神通,在某掌握的明轮变着之中只能排进倒数三名之列。但是对付下界者倍称之力的手段,却是绝妙应手。这岂不是天意?龙云道友,如我所言,退去吧。” 归无咎所动用的,是第七颗星上的明轮变着。 此法一旦动用,却能莫名营造出一方小界,内外两分。 正常而言,这小界只能持续一瞬,并非常见的防御型小界;其效用,不过是暂避敌手锋芒一瞬,将敌手的某一记重手错开,赢得分而治之的机会。令自己的明轮消杀之力达到威力短暂加强一倍,同步消弭两道气机的短暂加成。 如归无咎所言,此法原来在九种明轮变着之中,并不算高明。 但巧就巧在,这一道“明轮”营造小界的方法,不是点化、开辟、“一花一世界”一类的手段,而是将原本空间过度扭曲,回传封闭。而“倍称之力”的手段,却是更高维度下对本空间舍曲就直的运用。 故而此法一用,等于将这方空间拉扯成极大偏离原有形态的模式,原本缜密无比的“加倍”手法,在忽然激烈变化的空间下,却呈现出支离破碎。 有此一招,等于“倍称之力”已然被从根本上破去了。 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此法若动用一回,存身空间将会被极大的破坏,远远超过常见的空间裂痕一类;在相当广大的地域之内,动用过一次,便难以动用第二次。 这也是这一道“明轮”评价偏低的原因之一。 所以龙云等人若不祭出远远超过八倍的“倍称之力”,归无咎也决计不会动用使用此法的机会。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缓耗之计 最终一手 飞升大能重新下界,其最大的优势无非有二。 首当其中的是“倍称之力”和相关的种种法门;其次是天外祭炼的某些秘术。 除了这二法之外,哪怕龙凤等第一流大妖族的飞升妖祖,以本身根基而论,亦要略逊九宗天尊一筹。 故而“倍称之力”的打法被彻底破去,对于龙云、风青二人, 心中震动非小。 龙云一个恍惚。 莫非真的事不可为,走为上计? 风青到底旁观者清,又并未受到归无咎精神明轮的干扰,立时喝道:“龙云道友。局面未必如想象中那么糟糕。若是各自退走,为他各个击破,才是一败涂地!” 龙云一怔。 连定身法之后动用三十二倍倍称之力亦被破去,何谓“未必如想象之中糟糕”?事实很明显, 继续战斗下去, 只怕我方再如何出招, 也未必能对归无咎造成一丝伤害。 风青双目眯成狭长一线,冷冷道:“耗!” 旋即立刻又补充道:“攻守互易。我等互相照应之下,只要小心一些,他也未必能够奈何于我。” 龙云如梦方醒。 正是如此! 从直接求胜的角度来看,我方希望固然十分渺茫;但是颠倒攻守,又有一说。空蕴念剑之犀利的确在世间任何道术之上,但是以归无咎如今“附身法”的层次,威力也不过和席乐荣的全力一击在伯仲之间。 若是一对一的交手,龙云未必有信心久守不失;但若是许多人照拂援护,归无咎想要伤了我方一众人,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且我方背靠大阵,又能轮替休息,占据地利。 就这般硬着头皮耗下去……说不定还真的是一个办法? 风青淡淡道:“事到如今, 已没有任何保留的必要。诸位,手段尽出罢!” 龙云轻轻摇了摇头,旋即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自袖中取出一物。 一道淡黄色卷轴, 卷柄通体赤色。 将此卷一张, 龙云立刻将其抛出,化作星光点点,若有若无的飘落下去。 这是他自上界带下来的最后一道密卷。 其中精义,是“时之道”的道理。在这卷轴作用之下,这方空间却能渐渐凝固。前半个时辰,哪怕近道境亦能随意开辟空间通道遁走;但是大约三个时辰之后,这方空间,便彻底凝实。 龙云目光忽然一动。 很显然,这并不是他预先准备好的防止归无咎自“真幻间”遁走的手段。在那胜机千钧一发的搏斗中,此法完全无用。 龙云真正的准备有二:一种是已然动用过的“天覆地载中悬大阵”;另一种也是可以立刻发动,但维持时间只有固定三息的手段。 龙云此时忽发奇想——以归无咎的深湛道念,自然能够摸清这卷轴的虚实和发动时限。若己方果然能够坚持三个时辰不败,而归无咎又堪堪拖到最后一瞬才有去意,这是不是就是我之胜机? 风青施展的手段,却是一枚靛青色、二尺多高的玉桩。 此物一出,空间亦是一定。 这枚玉桩却是一道辅助型的宝物。 因他深知空蕴念剑有“击虚”之妙,在那卷轴刚刚动用的一瞬, 诸般道法妙意还处于由实向虚的转化之中。若是归无咎直接以那卷轴之力为目标, 结果如何倒是难以逆料。 有这枚玉桩在,却能援护龙云的卷轴彻底扎根成型。 显道、应元二位道尊也随后出手。 他们的手段,却是取来一枚又一枚不规则的石块,缓缓投入八峰之间,似乎在营造一奇物,缓缓添砖加瓦。不难感应明白,这也是一道极高明的困阵。 归无咎现在要走,固然十分容易;但是那怪石渐次添加到三百六十枚以上,那就难说的很了。 他四人动用的是“反客为主”之计。 若是归无咎抱着定要拿下四人的念头恋栈不去,等几道阵力成型,说不定就要被困住。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此时都异常小心。 道理甚明,他们这利用时间的“阳谋”给归无咎施加压力的法子,唯一前提就是顶得住归无咎的正面进攻。若是其中哪一个不慎尚在归无咎手上,那一切休矣。 但是。 足足半刻钟过去,龙云等人的阵法已然营设得颇具规模,归无咎却一剑未发。 龙云风青等人也是暗自惊疑不定。 莫非归无咎对于他的空蕴念剑杀伤力并无绝对自信,所以未免浪费法力,剑不轻出? 但若是如此,为何不直接离去? 是不舍此时的优势局面,赫赫声威? 料想归无咎也不至于如此浅薄。 此时,归无咎的目光,却是落在显道、应元二人身上。 此战至今,连三十二倍倍称之力这样的手段都用过了,但在归无咎眼中,这一战,真正的压轴手段还未揭晓。 以功行高下而论,显道、应元虽是本土人劫道尊的巅峰,但距离飞升妖祖似乎尚有距离;但此时此刻,归无咎心中无比确信,此战之中,最为惊艳的神通道术,来自于显道、应元;而非龙云、风青。 事实上,和圣教这并不合理的一战,从一开始,双方都模模糊糊看到了未来;就是比拼谁的算度更深,谁能够最终得手。 显道道尊目光和归无咎一对,似乎感应到了归无咎的期待。 尽管一息之后,显道道尊的目光就错了过去;但是这一息,却是异常的深邃和久远。 此时,龙云、风青却是心中一松。归无咎乐得立在原地,任由他们的困阵法门强化,他们自然也是乐得如此。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归无咎,忽然出剑。 剑光扫过,万里无尘。 这方世界中的“封印”之力,立刻如汤沃雪般化去。无论是圣教一方的巨石禁阵,还是龙云抱着极大期待的那道几乎快要功成的阵图,都化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存! 龙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自己最后的伏笔和希望,就宛若游戏一般被归无咎随手破去了!观这模样,哪怕是三个时辰满足,此法门亦困不得归无咎。难道连超脱天外的“时”之一道,亦对他全无效用吗? 若他的空蕴念剑强盗如此地步,只怕随意出了数剑,自己就抵挡不住。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归无咎微微一笑。 已然成型的“时”之一道,的确是异常厉害。想当年赤魅圣祖先下界一步,动用此法将友盟要害尽数护住,龙云等人数虽众,但失却天时,却也无法可想。 归无咎如今战力虽然不凡,但若说要将此等秘术轻易化去,那的确是不可能。 但问题是先后有别。 归无咎的出招,其实不是在“三个时辰之后”,而是在“三个时辰之前”。和圣教交手的第二式,归无咎所布下的“争衡”,其实并非“争衡”;而是剑化之后的“剑道争衡”。只是此法并非如明轮一般直观,只能感应气象味道,所以轻易分辨不出。 剑道争衡所蓄之势,源头在龙云立下的那道阵法之前。 故而追溯古今,以过去剑破过去法,反追“时之道”蓄势之先,自然是轻而易举! 龙云面如死灰,道:“既如此,看来只得暂退了。” 归无咎大笑道:“不急。龙云、风青二位道友固然已是技穷,但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则未必——来吧。看看最终遂愿之人是谁!” 龙云、风青对视一眼,面色现出不解。 显道、应元同样也是目光一接,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应元道尊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三十万载功业,三十七道界天,半壁紫薇山河,一着浮于流水。” 然后,二人同时出手! 应元道尊双臂向天一振。 数十道巨大银色的游龙,游走于星河之间;似乎自极远的方位吸纳过来,然后快速的连结统合,增益强化,仿佛一个巨大的蝉蛹;然后迅速蜕化收缩,仿佛一卵,又像是一方世界的雏形,莫名浮现在眼前。 此物气象,似乎紫薇大世界中的天材地宝,无一能逾此界限。 没有所谓笼罩、穿渡的过程,定睛再望时,归无咎已然在被束缚在那仿佛“巨蛋”的雏形之中。 龙云愕然道:“这是……” 风青也是用不敢置信、又似乎是“刮目相看”的神色,凝视显道道尊许久,低声道:“不错,正是此物。” 这哪里是数十条游龙—— 这分明是连结圣教祖庭和八大道宗、三十七处界空的四十九座阴阳洞天!也是圣教之所以快速扩张,在紫薇大世界中立下不世基业的根本倚仗。 此时,却尽数被应元道尊收摄回来,成为一件至高困敌法宝。 这还不算完。 显道道尊也是一扬手! 青天之上,莫名浮现出一只巨大的“宝瓶印”。然后那宝瓶缓缓倾倒。 无限星流,蕴藏着不可思议的灵力与生机,自那宝瓶之中倒下,犹如一道巨大的瀑布自九天落下,浇灌在四十九座阴阳洞天所显化的“巨蛋”之中,令其滋养吸收,快速的真正凝结为一,再也没有丝毫破绽。 龙云抬眼一瞥。 那“宝瓶”几乎为之一空。 神道根基,十去其九。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内外交征 业力还消 这一奇妙存在一旦矗立,演化之势却并未停止。 先前显道、应元等人布下的那道“乱石阵”,此时陡然一聚,垒成三座高台,呈“品”字形排列。乍一望去,倒像是一个简易的灶台, 上面架着一枚巨蛋,立于八峰之间,异常恍惚离奇。 由此可见,显道、应元二人的伏笔,早就布置下了。 龙云、风青举目望着这物事,心中啧啧称奇。饶是二人以飞升大能的甚深眼力,又见识过九宗的诸多法宝, 却也觉得紫薇大世界中所存奇珍,没有一件及得上此物。 但归无咎的神通手段, 到底在龙云二人心目中留下的极深的印象。 这看似高明到离奇的法门,二人竟然也不敢断言必定能成。 龙云索性直接问道:“二位道友所施展的这道封印界法,大约不易被轻易洞穿吧?须知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可是异常犀利。” 应元道尊面无一丝神色变化,只淡淡道:“此界封印力之强,几乎相当于十分之一个紫薇大世界的界力。你说能否被击溃?” 龙云、风青闻言心中一震。 似那等小一些的界域,往往只能容纳一位道境大能;所谓一界之力,其实便近似于一位道境的极限力量。 而紫薇大世界却是极罕见的大界,同时容纳数百个最顶尖的道境驻世,只怕也是绰绰有余。若果然有紫薇大世界十分之一的界力阻滞,那任何人都是无法走脱的。 风青想了一想,道:“此人心意明断,道缘匪夷所思。不知二位这结界内外关窍可算隐秘?是否有可能推算出出界之法?” 显道道尊抬首一望,默默道:“此界宛转如一,并不存在什么‘入口’、‘出口’。风青道友是多虑了。且此物之内, 是独立一界,气机韵律完全独立,和紫薇大世界截然不同。论内外严密,要胜过龙族的‘九宫断界’。一切剖破空间、退藏秘法,皆是无用。” 龙云、风青如释重负。 若果真如显道、应元所说,那归无咎不可能有任何脱身之法。 龙云舒了一口气,道:“若如此说,这是一件不坏困阵了。二位道友今日所施手段,诚为紫薇大世界古今所无。” 应元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坏?那倒没有。某只是说此界不可能被蛮力击碎,但并未说此界永驻不坏。恰恰相反,此界是一定会坏的。” 龙云目光有意无意的闪动。 显道、应元道行本不及他,但是今日说话,却隐隐有一种目空一切的缥缈,令自己吃了好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是此番斗法,胜负关键在于他二位,龙云倒也不好发作。 于是只闷闷道:“愿闻其详。” 显道淡然言道:“此结界并非将归无咎困在其中,便高枕无忧。事实上,较量仍旧在继续,只是我等战局完全主动而已。我等须得出力,压制结界之内的力量;而结界之内的力量亦时时向外推动, 压制界外之力。” “若是界内之力胜了,那此结界就会缓缓膨胀, 最终破裂;若是界外之力胜了,此结界就会逐渐缩小,直至泯灭为一点,彻底消散于紫薇大世界之中。” 显道略一犹豫,所说也到此为止。 其实此阵本来用意并非在于斗法,且尚有第三种可能性;但是那几率微小到几不可能,所以他索性住口不言。 风青目光在显道、应元二人身上一阵扫动,纳罕道:“如此说来,无论此战是胜是负,二位道友投入其中的四十九座阴阳洞天、九成以上的神意天池精粹,都是永久消弭,不得复还了。” 风青心中只是微微觉得古怪。 圣教和归无咎虽说是对手,但是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将其除去,似乎依旧不可理喻。须知这可不是寻常宝物,而是圣教立身之根基。这二物不存,圣教的势力范围立刻就要收缩至原先的十分之一,甚至再无复起可能。 这是何苦来哉? 换作他风青,是决计不会如此抉择的。 龙云却对圣教付出代价大小毫不关心,略一思忖,便问道:“那所谓内力、外力互相压制推动,是如何说法?” 显道道尊指了一下那“巨蛋”之下的三角根基,淡然言道:“经由此阵,仿佛火炉,映照其中。” “外间之人施展一切手段,皆由此三门等分而入,暗合天地人三才次序;化作神通之象,绞杀界中之人。若是内里之人杀灭,或令其不能出手抵挡,便是外力胜过内力。若内里之人法力充盈一界,而外间却无相迎之力匹配制衡,那便是内力胜过外力。” 龙云立刻捕捉到了其中关键—— “天人三才?” “显道道友的意思是,无论外间有多少人施展手段,外力经由三门入内,都是呈现三道完整精一的神通之象?” 应元道尊颔首道:“正是如此。” 龙云犹自不肯完全放心,道:“若贵派‘十二升霄阵’合力施为,其实是等于三个实力甚强的人劫道尊出手?” 应元道尊默默道:“不错。” 龙云风青目光一动,露出喜意。 圣教这座“十二升霄阵”看似和龙云、风青合力战力相若,但先前之所以未能发挥效用,便是因为力量过分,为明轮克制的缘故。如今用以熬炼大阵,以此阵加上龙云或风青中的一位,便相当于三个龙云出手。 其中效用,大大提升。 不止如此,以圣教、龙族、凤族势力之雄,近道妖王亦可加入进来。 龙云双眸精光一闪,道:“只要我等不是过于急躁,此战便可稳稳拿下。” 风青道:“怎么说?” 龙云冷静言道:“毫无疑问,只要单一神通的强度达到道境巅峰,那归无咎就不能坐视不理,单以肉身承受;必须要以空蕴念剑或明轮神通抵挡。而三道此等规模的力量相加,也绝不虞被他反客为主,决计没有外力胜过内力的可能。” “唯一可虑的是,归无咎的那道‘明轮’神通似乎消耗法力甚少,持久力甚强。若我等急于求成,法力先自告罄,那说不定就被归无咎等到了反击良机。” “如今我方这里,圣教‘十二十二升霄阵’抵得上两位飞升道境的存在;在加上我与风青道友,共是四人。但我等四人并不尽出,同时只出三人之力,余下一人休息恢复。若我并未看错,圣教诸位道友坐下八峰,所提供的持久战力,其实甚是惊人。” 显道、应元不言不语,但观其神色,却是默认了。 龙云大袖一卷,又道:“同时,我等急传书席乐荣、凤族湛衡子,以及龙、凤二族麾下精锐妖王,及动用‘附身法’的秘宝。最终达到替换不绝、始终维持三个顶尖道境的压力,那就再无破绽可言,归无咎又有何为?” “纵然他那‘明轮’消耗法力再小,终有尽时。在我等无穷无尽的压迫之下,他又能支撑多久?三日?七日?还是半个月?” “如此决策,定然有胜无败。” 显道道尊忽然道:“那也未必。” 龙云、风青都是一错愕。龙云旋即立刻言道:“难道此法,还有什么未尽的隐患么?” 显道道尊一声叹息,道:“那倒没有。” “胜了最好。不过万一落败,又能如何呢?” 龙云、风青定睛一望,显道应元二人,气机微微降下一丝,好像较其原有的境界层次稍稍跌落。 龙云心中大讶。 原先显道、应元二人,算是紫薇大世界本土道传的最巅峰,若非尚未飞升,实不逊于他龙云以及风青。但恍惚之间,二人实力似乎下降了半等;虽然依旧略不世出,但以龙云广博阅历,却觉得能够和此时的显道、应元相媲美者,多少也有一些。 应元道尊低声道:“纵然身为道境,依旧落在天外大能的棋盘之中。只是作为棋子……既算是仁至义尽,也算是无愧本心。” 龙云、风青眉头微皱,不解其意。 这是显道、应元二位道尊,面对猝然降临的变局,所做出的回应。 圣教今日之势力,想要完成道统一界是决计不可能;但是显道、应元扪心自问,若是将圣教的最大对手、最有可能提前完成混一之业的归无咎除去,也算不负使命,完成他们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所以,他们选择了赌。 但是,他们也不怕输。 若是败了—— 显道、应元将全数的赌注,包括二人一身道业所系的阴阳洞天之法、神意天池之法,尽数投入其中。不说弃若敝屣,也是一刀两断;此二物一去,二人从《大愿天门》中得到的好处,也将剥离回去。 此法,名为“业力还消”,用以填平因果。 若是围剿归无咎失败,二人就以一无所有的姿态,尝试飞升上境。料想在这样的情形下,布局的那位大能,没有理由为难他们二位。就当这作为“棋子”的三十余万载,是一场梦幻! 胜固欣然;败不能说可喜,至少,能够平静的接受。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因缘之会 颠倒次序 归无咎在这小界之内,静静注视着外界发生的一切。 因为这奇特的小界,对于他而言仿佛空灵气罩,于视线毫无阻碍。龙云等人的动作,归无咎一览无余;甚至能够通过其口型变化,猜测出对方大致说了什么。 而观其气色、目力所聚方位, 分明是看不见归无咎的存在的。 这一奇妙特性,也算是对于归无咎意外的助力。 此界甚为广大,并且还在快速扩张之中。待其完全成型之后,远远超过了人力经营的秘法小界之界限;紫薇大世界中的“小界”当以此界为第一。 其实在其成型的一瞬,那膨胀扩张的速度才是最快。数息之后,其势已大为减缓。 界中气象,清浊两判,一者上升、一者下坠。只是观那无量气机, 居然也是异常的细腻精致,并无一界草成之时的那种荒莽粗放。人力经营和天地气象,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大约半刻钟之后,龙云等人准备已讫,开始了进攻和压制。 此时依旧是风青暂时作壁上观,龙云和显道、应元等人动用“十二升霄阵”出手。 风青先前虽非参战主力,但是两回动用超过八倍的倍称之力都是他的手笔。故而法力消耗,只在龙云之上。 如此安排,也是合情合理。 龙云及显道等人法力涌出,并不用刻意瞄准“巨蛋”之下的三道基座。那汹涌磅礴的攻势一聚一卷,分明是呈现完全包裹的态势,但是一息之后,那充盈气机却自动一分为三,从鼎足而三的三个基点处牵引摄入。 整个过程, 没有看到具体的门户之形,仿佛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映照挪移。 龙云、风青二人目光一动, 对此阵的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归无咎等候三息。 蓦然间, 那小界之内,新生青天犹如一镜, 忽然变成青绿交加的颜色;一阵晃漾之后,三道磅礴法力从中落下——一道是巨大银色龙爪,另外二道是异常朴素的光柱,正合龙云和十二升霄阵出手时的正常气象。 三道攻势,诚如显道道尊所言,都有道境巅峰的水准。 归无咎淡然一笑,明轮绽放,在此界中维持不散。那三道法力,一旦近身皆被彻底融去。 龙云的布局方略,委实挑不出什么毛病。并且他对于归无咎神通性质的判断,亦大致准确。只可惜——同一个名词,其含义精粗差别不可以道理计,体现于事实,则是南辕北撤、天地悬隔。 何谓快?何谓慢?何谓大,何谓小? 对于凡人而言,州郡一国之于乡里是大;一弹指、双目一瞬,之于一日、一月,是为短暂。但是对于修道人而言, 千万里界空,之于紫薇大世界, 之于璀璨星河,依旧是小,一息长短,之于千分之一个刹那的精气演化,也不可谓不漫长。 龙云等人,见归无咎毫不吝啬的动用“明轮”,自然猜到了此法极有可能消耗法力极低,甚至还远远低于空蕴念剑。 但是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意识中的“极低”,和归无咎概念中的“极低”,何啻于霄壤之别! 不是低;而是压根就近乎于没有。 归无咎心中其实也隐隐有过推算,以第三第四五道尊留下的那浩瀚法力,“点燃”明轮之后,足可令其燃烧千百万年,足可跨国纪元兴衰,远远超过归无咎当前的寿命。 仅凭此法,归无咎在“相持”一道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还不能说彻底的高忱无忧;但这“巨蛋”的另一个特性,却令归无咎真正免除了任何威胁—— 这方世界,这所谓的“天地人”三分……到底是谁的“天地人”? 对于圣教而言,原先力分十二的十二升霄阵,如今凝聚归整,自然是极大的利好。但是这一分为三,却为归无咎彻底排除了理论上的失败可能。 因为此界新立,那空间异常稚嫩,尚未能够支持归无咎动用“第七明轮”之法。而且归无咎身在小界之心,似乎他自己就是这空荡一界的枢纽和核心,甚至是唯一实体;所以法力一落,必然能够加诸其身,再如何遁走也无用。 所以,对于外间出手之人,倒是省略了动用“定身法”一类的步骤。 由此不难看出,对归无咎真正有威胁的,不在于消耗,而在于强度。 若是动用相当于“八倍倍称之力”以上的杀着,归无咎便不能仅凭明轮化解,必须要补充空蕴念剑的泯灭消杀之法。 如此一来,消耗陡然提高。 若此类法门可以长久动用,归无咎或许真有法力耗尽的可能性。 仔细算来,圣教十二升霄阵、龙云、风青;席乐荣、湛衡子;龙族数百妖王构成的内外大阵;若是凤族亦有相等规模的大阵,再寻来几件临时附身为道境的“附身法”秘宝……总总相加,实是不可小觑的力量层次。 若所有力量汇聚一道,完全转化为单一神通,其力量规模已然在龙云“八倍之力”以上。 但是一分为三,那就大不相同了。 归无咎笃定的很,哪怕将紫薇大世界中所有道境大能、“附身法”法宝纠集于一处,也凑不齐二十四个龙云的战力。 这一道道神通落下,全如春风拂过,又有何为? 此时此刻,归无咎盘膝而坐。 他并不满足于“相安无事”。 归无咎的深湛道念,已然感受到了显道、应元二人的坚定决心,亦隐隐看到了将会又非常规的手段降世,对紫薇大世界,将会造成深刻的影响。 但是归无咎认为,这种影响,不是危机降临,而是因缘际会。 全看你如何把握。 现在归无咎要做的,就是寻找到这因缘际会的枢纽。 思索一阵之后,归无咎缓缓睁开双目。 他是料敌从宽;抱着当初勘破“万法宗”立业之基、太质之气外另立成道之法的难度和决心去做的这件事——但是事实却远没有那么艰难。只是稍稍思索感悟了一阵,归无咎就将谜底找到了。 严格来说,这并非出于智力,而是来自巧合。 因为归无咎只有“明轮”之法是不消耗法力的,所以归无咎没有必要尝试什么扩张反推。 外间有多少来力,我消化多少来力,也就足够了—— 只防守,不反击。 如此一来,这方小界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再加上显道道尊的那番,也给了归无咎提示。 显道道尊在说明了内力胜于外力、外力胜于内力两种情形之后,分明有未尽之意。此时归无咎立刻想到,还有一种极低的可能性: 那就是界内界外,力量相当,保持着极长时间的“相对静止”。 如此一来,似乎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归无咎发现这一奥秘看似容易,其实也得益于两个条件。一是这方界域对外一览无余;二是归无咎攻守之力分成两截,没有必要出手还击。如果没有这两个条件,归无咎不住的出手试探,此界反复摇晃,左右拉锯,就难以领会到那一丝微妙之意。 归无咎将那念头反复蕴养,只觉滋味不尽。 似乎形成了“平衡”时间愈久,其特性便彰显的愈发明朗。此时纵然以他道缘之深,也只能感受到其中似乎暗藏机缘,且那机缘层层变化,似乎不是导向一个单一的目标。但这机缘到底是何物,却依旧模模糊糊,看不大分明。 …… 此时界域之外,异常凝练规整的遁光猛然涨大,旋即缓缓落下一个人来。 是席乐荣到了。 当然,他此时此刻,依旧是左一的相貌。 应元道尊和席乐荣目光一对。 其实双方恩怨之深,几不可解。但那时圣教道术、乃至将来十二升霄阵成型之后的种种妙用,都和阴阳洞天息息相关的缘故。如今经历了那惊天变故揭晓了其中真相,应元道尊将此物彻底用去,恩怨也就不值一提了。 龙云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席乐荣心知其意,淡淡道:“就算我提前到来,也是无用。明轮之法,畏强而不畏多。” 风青摇头道:“无妨。如今我等大功初成,是否能够稳固局面,依旧需要席道友出一份力。” 席乐荣却摇头道:“这等文火慢炖的功夫,我没有兴趣。” 龙云面色一变。 席乐荣和归无咎有决斗之约,此时分明是不想沾合力取胜的因果。 岂料席乐荣话锋一转,道:“只消龙族大阵布在这里,完成三位顶尖道境的轮替,想来也足够了。” “至于本人……阴阳道和九宗的推演之法异常高妙,说不定对方阵营中的道境人物推算虚实之后,会赶来救援。某却可以为诸位阻挡一二。” 龙云目光一动,旋即闷闷道:“如此也好。有劳了。” 其实他心中最合适的安排,是以龙族内外大阵步之于外。以两阵相合的威力,又有他在阵中点拨照应,对付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隐宗四位道境等一行人,是足够了。 席乐荣加入他们之中,出一份力,轮替亦较为简便。 没想到席乐荣却是颠倒了次序。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相聚发动 声东击西 阴阳道,阴阳宅室。 这方铜殿,当初清浊玄象之争、赤魅圣祖下界之时,便作为聚会之地动用过一回。 其后阴阳道主言道,若是参悟机要,诸方可以此为根据。 天地之间, 论把握玄机,隔绝深密,只怕尚未有第二处地界比得上这里。 但此后各方势力此后相聚之枢纽,大致选择了越衡宗或半始宗。不到要紧时节,似乎也不便借用阴阳道主修持之地。 直到今日,这里才复现人烟密聚的繁盛。 阴阳道主自己, 便是主持之人。 缥缈宗掌门,东方晚晴, 坐在对面的一方石台上。 隐宗芈道尊、乙道尊、尊卢道尊、五壶道尊、须贤道尊,一字排开;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看着甚为苍老的干瘦老者,气息不在五人之下。此人正是一直忙于恢复自身功行的腾蛇一族妖祖,此时却赫然在列。 道境人物,便有八位至多。 其余六人,虽未及道境,但也无一不是立下声名赫赫,且身负莫名手段之人。 孔雀一族族主孔吾;战力第一的“威服王”孔袖。 天马一族大长老马遥,妖王马同周。 赤魅一族族主公元明,妖王公盛良。 紧急聚会于此,自然是为了归无咎困于圣教祖庭一事。以应元道尊收摄全数阴阳洞天的巨大动静,哪怕没有高明如阴阳道的推演之法,此事消息也决计不可能封锁太久。 此时此刻, 二日前圣教祖庭发生的一切,包括所有战斗细节,都被一丝不差的推演出来。 归无咎是本阵营的最关键人物, 自然不容有失。如今局势晦暗不明,集中力量前去救援, 是应有之义。 只听孔吾言道:“孔敷师弟正在返归本族的路上。如今本族根本之地和此间完全连通,一旦他返回本族,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来到此地汇合。本族‘三羽衣’念动即出,届时也可算三个道境战力。” “只是以战力高下而论,却难及道境中的顶尖人物。” 马遥一抚颔,道:“我天马一族阴阳精魄,同样业已就绪。由本人和马同周师弟亲自动用。” 他身旁身量高大、骨力迫人者,天马一族妖王马同周,眸中精芒闪动,显然已有跃跃欲试之意。 公元明朗声大笑道:“我赤魅一族为五奇之首,以底蕴而论,和八正之首的龙族相比,绝大多数领域都大大不及。只是有两项底蕴,他龙族却也不及我。” “其一,是占据地域之广、人力之众;其二,便是族中的‘附身法’手段。” 诸位人劫道尊闻言,都是暗暗诧异。 前番归无咎与龙族交手时, 龙族那“六宝玉树”委实非同小可。若非龙族几位极具潜力的妖王贪功冒进,各怀心思,归无咎想要将其夺下,也非易事。 公元明见识了那物之后,却自信赤魅一族秘宝在其之上。 阴阳道主目光微动,道:“六合归一?” 公元明颔首道:“正是。阴阳道主好算度。” 公元明续道:“龙族之宝,是一分为六;巧合的是,我赤魅族之宝,也是一分为六。只是论效用之奇、之巧,本族之宝变化更多,却在龙族之上。” 赤魅一族至宝,例分六件。 只是其却未必是交由六人,一人分使一件——当然,如此动用也不是不可以,其效用便和龙族六宝玉树相若。 但除此之外,此宝可以交由三人,每人领受双重增益;亦可交由二人,每人领受三重增益;甚至可以将六件秘宝,尽数归诸一人,所得增益,也大到不可思议。 芈道尊目光一聚,轻声道:“若是六宝归诸一人,是何等效用?” 公元明微微一笑,道:“大约可以暂时成就一位如阴阳道主、东方掌门这样的人物来。” 诸真闻言,都是心中一震。 须贤道尊叹服道:“若是如此,此法堪称妖族中‘附身法’的第一。” 其实若上推五百年之前,赤魅一族深藏六合虚空中的这六件宝物,价值只是和龙族六宝玉树大致相若。赤魅族六宝更加灵活固然不错;而龙族秘宝却永远不虞被人夺取,二者各有千秋。 其中关窍在于,此宝价值最高的一种用法——六宝归于一人,其实不能轻易动用。若是施展,承受此法之人至多二三十息,就要精血爆裂而死。 损失一位妖王或许并不关键;但此宝的运使发动,却需事先在极安静的密室中小心完成。一人亡去之后,第二人并不能在实战环境中立刻续上。仅此一条,就令此宝作用大打折扣,甚至有可能被人夺走。 但是三次清浊玄象得胜,赤魅一族所得好处最多。 族中将所得数件奇珍,又炼制成一件高明宝物。本族妖王发动后,却能使得“六道虚空珠”的副作用被降低到一个极小的程度。 二者配合使用,陡然使得赤魅族的镇族秘宝,效用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五壶道尊缓缓言道:“除了在座的诸位之外,诸如獬豸一族、灵明猿族、九尾狐族等势力,也都纷纷发来密讯,表示愿持护族之宝前来援手。只是其等并非久驻于地脉传送阵相通之地,所以需要一些时间。” 尊卢道尊言道:“以现有战力,已然是极为可观。” 十四位道境,其中还有三位是最顶尖的战力。再加上归无咎在那大阵之内里应外合。我方战力,似乎已占据上风。 公元明族主也道:“不错。” “这只是第一时间能够集齐的力量。稍后时日,灵明猿族、獬豸一族底蕴一到,再加上隐宗诸真法阵、孔雀、天马、赤魅三族精研之法阵,战力几乎又提升一倍。” 三妖族动用阵战之法,赤魅族是主力。 考量各族底蕴,赤魅族在许多精微深邃的领域,大不及龙族、凤族,甚至不如孔雀一族;但是说到人力雄厚,却并不在龙凤两族之下。结阵大阵、抵上数个道境大能战力,此事龙族做得到,当今赤魅族也能做到。 东方掌门一直都在静听,此时出口言道:“我等战力虽雄,却也不必贪一时之胜。先令归无咎脱困,才是第一目标。” 诸道尊、妖王闻言,连连称是。 就在诸位计较已定,各自检验手段、准备出发的当口,这铜殿之内,却有光华微微一荡。 有人叩门。 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阴阳宅室”之外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阴阳道主目光一动,一伸手向前一点,打开了这道门户。 旋见一人步履轻快,宛若黄色魅影,三两步来到殿中,对着此间人环顾一礼。 黄希音来了。 芈道尊望了黄希音一眼,道:“你且放心,我等此行出手,必无不成之理。” 黄希音眸中似乎有异样光泽流淌,反而看不出有一丝担忧之色,不知是向殿中诸位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去圣教祖庭?” 随即又道:“不错,当先去圣教祖庭。” 诸位道尊,神色一动。 只听黄希音续道:“但是后续准备,须得提前完备。往圣教祖庭一转之后,诸位道尊分向四方而去,须得提前备好传讯秘法、飞遁法宝、破阵之宝等物,更重要的是,带够充足人手,以涤荡残余。” 孔吾、马遥、公元明等人,愈听愈奇。 公盛良忍不住诧异道:“黄道友。你所谓的‘向四方去’,飞遁法宝云云,是作何处使?” 黄希音微笑道:“圣教所持困阵虚实,诸位道尊知之,我亦知之。” “此阵须得维持‘外胜于内’的强度,须得三位顶尖的道境大能;但是若要轮替不竭,永久维持,那至少要五人之力不可。圣教‘十二升霄阵’算是二人;龙云、风青算是二人;左一算是一人。除此之外,其余一应手段相加,又能抵得上几人?” “保守估计,那困阵维持,只要便吸住了六七成以上的战力。” “乘此良机,为何不扫清玉宇,将圣教三十七界天、八大道宗一举廓清,令天下人道传承,就此归于一统?” “圣教所占地域之广,人口之盛,只怕第一等妖族相加起来,也未必及得上。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些底蕴还未能转化成现实战力,但只要所立道业站得住脚,这些不过是早晚的事。” “尤其是当此阴阳洞天尽数收纳之机,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通行联络优势,已成隐宗一家独大。此时不发力,更待何时?” 黄希音这一番话,殿中诸人,至少半数以上都是诧异万分。 此番紧急商议,本是为了救归无咎脱困。而黄希音之意,却是利用那数人围困归无咎占用人力的机会,覆灭圣教,一统人道势力? 此事若成,的确是收益极大。 度量胜负,也的确可行。 但是非常之世,必须要有非常之人镇压。归无咎若有疏失,一切局部的得失,都全不足道。以黄希音的智力,不会认识不到这一点。 除非,她有充足的把握,笃定归无咎安然无恙! 乙道尊略一沉吟,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你是已知归无咎道术虚实……敢问归无咎那‘附身法’手段所营造的道境战力,能够维持多久?” 黄希音环视诸君一眼,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永久。”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久战决心 自化其形 圣教。 龙云大袖一卷,法力一收。 在他退后的一瞬,早已等候在身后的湛衡子和凤族四位暂时达到道境的妖王,分呈五星方位排列,齐齐向前推出一掌。 所空余的三分之一力量真空,立刻被接管过去。 至于那“巨蛋”, 却没有一丝变化。 龙云仔细瞥了一眼,忽道:“这归无咎的坚持力,果然甚强。如今已有七日,竟似没有一丝不支之象。” 龙云等人相互轮替,压制那“巨蛋”结界,已有七日。 显道道尊木然道:“龙云道友何以有此感慨?你对归无咎的预期, 可远远不止七日。” 龙云一怔, 旋即轻轻摇了摇头, 暗道自己有些着相了。 诚如显道道尊所言,自己最初的决心,就是抱着半个月不成就一个月,一个月不成就三个月;一年不成就三年,定要将归无咎耗死。但是如今只是过去了三日,自己心中的期待感就悄无形迹的上涌,化作一丝迫切。 这恰恰说明归无咎在其心目中地位之重。 心意一定,龙云面色陡然一凝,重重一挥手道:“显道道友的点拨,却是有理。” “以归无咎这心头之患的分量,哪怕是在此枯坐百年,也定要成功!” 应元道尊目光一动,颇含玩味之意的道:“龙云道友心志可嘉。只是十年八年也就罢了;百年却是不成的。” 龙云双眼一眯,疑道:“怎么说?” 应元道尊淡然道:“此阵维持的极限,是一十二年。若是一十二年下去,内外之力始终平衡, 那么或许会发生不可测度之事。” 龙云讶然道:“这一点二位道友先前倒是不曾说过。” 显道道尊心意翻动。 应元道尊之言, 正是他七日之前藏而未发之语。 如果归无咎是一位真正的道境,那显道道尊势必会将所有可能性仔细道来;但归无咎毕竟是通过“附身法”成就,法力用去一丝便减少一丝,能够坚持一十二载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不是微乎其微,压根就是不可能! 今日赶到话头上,倒是教应元道尊说了出来。 “敢问十二年后会发生何事?” 应元道尊目光往那“巨蛋”之上一望,沉吟良久,幽幽道:“不知道。” 龙云骤起眉头。 显道道尊才接话道:“我等并非藏私不说。只是此物并未演化到终点,且最初目的,也不是作为困杀之宝。到了那‘终点’,其实有数个未知的可能性,所以不提也罢。” 风青目光一挑,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既然是几种固定的可能性,那不妨说说看。哪怕是聊作谈资。” 显道道尊眉头微凝,这才道:“或许此结界会就此化成一物,彻底凝结,归无咎困在其中,永不得出;或者此物被赋予莫名灵性, 成为一件异宝;或许此物就此湮灭,连同归无咎, 和远近千万里山河大地,一并不存……” “巨蛋”之内。 这七日时间,归无咎神思罔极,一去千里,宛若脱缰野马尽情驰骋,一刻不得止歇。 以他的深湛道念,此刻投入如此之多的时间精力进去,去揣摩一件本来已有眉目之事,进展之快,可想而知。 此间虚实,他已掌握甚深,甚至超过了设立此阵的显道、应元二人。 但归无咎也有预感,显道、应元所知之多,其实也大大超过了他们方才向龙云所言的那一部分;不知出于何等原因,他们方才那一番话,是有所保留的。 归无咎此时此刻,已知自己即将获得一重好处。 这小界先是快速膨胀;膨胀到极限之时,内里空间近乎于紫薇大世界的十分之一。 到了那一步,此界中若有活人,修行的速度便会大大加快,相当于一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逆宇玄石”。且胜过“逆宇玄石”的是,这是单纯的修行速度提升,并不加倍消耗寿元。 等若有逆宇玄石之利,无逆宇玄石之弊。 据归无咎推演,此界达到最大的那一瞬,自己的修行速度将会提升至现有的一倍。 但这还不是极限。 维持住“最大形态”一段时间后,此结界将会重新缩小。并且其愈发缩小,那修炼加速的妙用就愈发显著。 其缩小至紫薇大世界千分之一大小时,界中人修炼速度提升三倍; 缩小至紫薇大世界万分之一大小时,界中人修炼速度提升四倍; 缩小至紫薇大世界十万分之一大小时,界中之人修炼速度提升五倍。 其最终的四维短长,将会定格在紫薇大世界十亿分之一。令此界中人得到九倍的修为速度增幅。 十亿分之一,看似相当微小;但是考虑到紫薇大世界之大,其实这个数字,已然是相当惊人,相当于紫薇大世界纵横三万分之一。容纳任何巨宗、巨族,完全不在话下。 归无咎隐有一种预感,数起于一而终于九,这大约是在没有任何后患的前提下,所能达到的修行速度的最大增幅。至于其他,如逆宇玄石也好,唯我大乘经也罢,归根结底都是一种博弈和选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 这极为恐怖的修为提升之功,竟然只是一道“赠品”,而不是此结界本来的功用! 此界凝结至终极形态之后,其归旨,是一件宝物。 并非是以这“巨蛋”结界为炉,炼制其中所束缚之物; 亦不是以天地之力为烘炉,炼制这奇特的“巨蛋”。 以上二说,看似规模宏阔,但是以此物的视角来看,依旧是“小”了。这结界最终生成之物,并非自任何炼炉中炼制,哪怕是天地之力也不行! 严格说来,叫做“天生自性、自化其形”;通俗而言,就是自己炼化自己。 本来此物之中空空荡荡,原无一物,须得后天照影,照出一件“宝灵”出来;但归无咎既在其间,这无量映照与宝物灵形,却会尽数归诸起身。 到时候,归无咎既是“宝主”,又是“宝灵”。成为古往今来独一份的奇特存在。 归无咎隐然悟到—— 以此物之奇,断然不是显道、应元二位道尊所能够达到的手笔。 但说若二位是在刻意执行某一位大能留下的法门,看那二人气象,似乎又不大像。 且此物果真是天外大能布局,那么很显然这不会是故意赠予自己的“礼物”;而只是因缘巧合之下,被显道应元二人用作困敌之法,因果汇聚,阴差阳错。 那么此物原本的目的和应用场合是什么呢? 归无咎仔细琢磨,只觉思之不透。 而且此时此刻,以归无咎的道念,虽然没有任何危机警兆,但也没有任何鸿运当头、气运加身之感;大致四平八稳,一如往昔。 由此可见,他并非是在此地坐等,便能将这天大的好处收入囊中;其后一十二载,这大阵势必会有种种精微奇特变化,离奇变数可能;自己欲全取功果,至少还要过得数关。 正在此时,归无咎忽然面容一凝。 清楚望见,此时“巨蛋”之外,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以及其余十余人,都是神色一定,将目光投向西南方位。然后在八峰之外、独坐于不远不近的一座巨石上的席乐荣,忽然长身而起,快速遁去。 这“巨蛋”毕竟隔了一层,过于遥远处,便开不大清。 约莫一刻钟之后,只见空中彩霞翻滚,阴晴不定,似乎万物都化作一道虚影,脱离其根,缓缓当空飘浮。 归无咎讶然。 这分明是阴阳道主的手段。 归无咎暗自沉吟——这倒是和他预料不符。 他算的很清楚,在自己困入“巨蛋”之前的战斗,那气机是约束不住的,尤其是以阴阳道主和东方掌门的手段,定然能够一丝不差的推演出来。自己身负明轮二道,已然不是秘密。 此间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他的大弟子黄希音。 她通过未衷处,习得了原属于自己的那道“明轮”。自己返回半始宗小界后,又与她论及此道虚实。她也是世间唯一一个知晓明轮神通奇妙特性的人。 只要黄希音传递消息过去,诸友盟定然知道自己安然无恙。甚至可以借此机会,谋求进去。 莫不是黄希音闭关未出? 这一阵思量的功夫,那战局忽戛然而止。 直到一刻钟之后,斗战复起。 席乐荣的武道法门,气贯青天,雄浑无极;而他的对手所营造的法力气象,精微细腻之余却有暗藏玄机,隐约望见纵然以席乐荣的强势,时不时也要避开对方的强手。 不难猜到,这是数度动用倍称之力的东方晚晴。 只是这一战同样只持续了数十息,立刻又止住。 这斗战的节奏,未免有些微妙。 观龙云、风青等观战之人的对话,是怀疑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此举,一是试探虚实;二是和阴阳道某种特殊的铺垫之法相关,通过履行必要的手续,达到某一个特定时机战力的提升。 如此看法,也十分合理。 但以归无咎对于阴阳道道术的理解,却觉得似乎并非如此。 又过了一阵,归无咎眉头一展,道:“原来是这样……这布局落子次序,倒是细腻。”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破境前夕 假因归歧 缥缈宗。 数十株桃树环绕之中,有一片纵横约莫二三十丈的空地。 正中是一道圆心水池;而水池圆心位置,大约占据三分之一的空间,却是一道浮出水面、上宽下窄的墨绿色石台,遍布青苔。 此时石台之上,有一身着云纹青袍、头戴玉叶冠的青年, 正在闭目修持。 观其修为,大约是金丹境界。 百余息之后,天中莫名有一道剑意沁入人心。 空空荡荡,无所不至,人心幽微,道术精微, 在此剑意朗照之下, 无不历历分明。 不难感应到,这剑意和这青年息息相关;但是又不难得出结论,此剑意并非是直接从这青年身上散发,而是来自莫名天外。这种感受,既矛盾又和谐,隽永异常。 青年睁开双目,露出喜意。 这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归无咎的二弟子,石墨。百余年修持,如今他的修为,已然达到金丹圆满境界。 方才这空空荡荡的一剑,正是归无咎为他所留的空蕴念剑第四剑根本剑意,此时彻底化开。 这一次突破,经由闭关三载,终于开花结果。 金丹四剑, 元婴四剑, 今日前半截功果,已然尽数收取。 同时, 这也是天地之间衡量功行积累高下最精确的方法——此四剑一得,可类比于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一千五百法功成的灵形巅峰,意味着石墨确然是达到金丹境中增无可增的境界,已然可以着手破境元婴事宜。 “不知师父那里的情形如何了。”石墨心中暗道。 虽然闭关三年,但他并非不问世事。普天之下的大事要事,东方掌门随时通过一道“画形书”显化成剑心密意,通传此处。故而石墨对于紫薇大世界中的要紧事,算是了如指掌。 这也是因为他修炼方法特殊,闭关深修,也不虞分心他顾之患。 正思量间,石墨隐然望见似有一道翠黄影子,倏然靠近。 石墨面色微变,立刻丹力一起,就欲退避。 但他立刻发现,此身真力浑如冻结,全然动弹不得。 同时一个清脆声音遥遥送来:“师弟为何每次见到我就急忙闪避?难道当师姐我是妖怪不成?” 黄影一闪,立在原地,赫然是黄希音。 石墨脸色一苦,道:“不敢不敢。只是师弟功行未完, 此时不过是稍释心意, 立刻就要投入下一转修行之中。” 黄希音咯咯一笑, 道:“师弟这番话, 只能去骗鬼。你修持之时,我可未敢打扰。方才天中剑意郎朗,中外互现,分明是第四剑的根基已然立下了。” 石墨无奈,双目低垂,似乎十分忌惮和黄希音四目相对,只硬着头皮道:“师姐有何见教?” 他对于黄希音,可谓是十分畏惧。因黄希音只是念头一动,又或者二人目光一接,就会对石墨造成莫名干扰——一种极顽强、隐藏极深的易人心性之力,极难出去。 遇到此等境况,石墨唯有步入心意剑阵之中,反复循环推演百日有余,方能复原。 一来二去,大大耽搁功行。 他却不知在黄希音心中,已是对他的天赋本领极为高看。天地之间,能够主动意识到自己中了黄希音“魔剑”的,可谓凤毛麟角,尤其是还是一位修为较黄希音为低之人。 所以几次相试,也不全是捉弄,而是要试一试石墨的剑心手段。 黄希音仔细端详石墨一眼,道:“如今的石师弟,也到了该成就事业之时了。” 石墨一怔,今日的希音师姐一本正经的模样,倒似并不是为了作难而来,愕然道:“成就事业?何等事业?” 黄希音微微摇头,道:“难道你就这般自灵形修至金丹,自金丹修至元婴,一路闭关苦修下去?不经历大世界中的风云际会,因果聚合,又岂能成长至真正的极限?” 石墨双目圆睁,似乎想了一想,道:“师弟我纵然想去,似乎也插不下手。” 黄希音笑道:“你如今入道修持一百二三十载。你师父和你相同的年纪时,恰好是深入本土世界、独立闯荡出一番功业之时。其后不过一二百载,便已深刻影响了紫薇大世界的局势。” 石墨默然良久,才道:“师弟我固不敢和师父相比。” 黄希音在石墨脑门上轻轻一叩,道:“师弟你这番话,可是言不由衷。” 石墨眨了眨眼,无奈道:“那我就实话是活了。无论是师父,还是师姐你,又或者你们《三十六子图》中的那一辈人物,之所以能够提前搅动风云,固然是因为这一代人根基资质,纪元一出;但也未尝不是因为恰逢清浊玄象之争,因此物有修为限制的缘故,才令你们提前等上舞台,影响紫薇大世界的局面。” “而今日时局,无论是席乐荣立阵荒海,还是师父扫荡元鳄一族、搅动龙界风云,都是道境大神通者较量的舞台。谅师弟我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又能有何作为?” 黄希音眸中似乎泛起一丝异色,道:“不然。如今你我师姐弟二人,正是大有一番作为的时候。” 石墨诧异道:“当真?” 黄希音颔首道:“师弟你且准备准备,三日之后到阴阳洞天处了寻我。” …… 青天之上,两个一人一阵交接;两道人影一阵激荡,旋即分开。 这是阴阳道主和席乐荣的第三度交手。 自席乐荣遁返之际,此时围绕着那“巨蛋”,是龙族大阵、风青、凤族诸位妖王和一座大阵发力;龙云和显道、应元等人,却得到休息的机会。 但是趁着这个当口,三人各自动用了“血算书”和另外一两种高明的卜算手段。 此时观其气象,似乎是同时得到结果。 龙云望了显道、应元二人一眼,只道:“如何?” 应元道尊目光一动,道:“大致有了结果。确然是积蓄因果、次序待机的一门秘法。其与席乐荣道友累次交手,每次都不甚深入,可进可退。但每一战只要发生,都是一道因果。积蓄因果三十六道之后,似乎可令其出阵之人,的道明显的增强,又或者使用出一道寻常不易动用的神通。” 龙云轻轻舒了一口气,道:“某之卜算,也是如此。” 席乐荣归阵之后,只是静听,旋即目视天中,一言不发。 显道道尊言道:“这积蓄因果三十六道之法门,其中缓急次序,颇有讲究,并不能一意求快。大致推算,这三十六次攻守全数完成,至少要三十六日时间,平均是一日一战。”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对归无咎能够坚持三四十日,极有信心。” 龙云缓缓道:“既然推演出来,也就难破解。其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欲例行公事一般斗完三十六回,终究是痴人说梦。大约到了二三十回之后,左一道友可持风青道友的一道秘法底蕴,出其不意,将对方出阵之人击败。” “如此,此法便被破去。” 席乐荣目光一动,缓缓道:“纵然那所谓的法门成就,某又何惧之有?只是……” 龙云道:“什么?” 席乐荣略一犹豫,道:“没什么。” 隐宗一方阵中。 此间所谓的“大阵”,在两道法阵之内,其实是将那铜殿“阴阳宅室”搬取到了这里。 诸位人劫道尊、及几大妖族族主、妖王大都汇聚于此。 数息之后,两道人影飘浮浮现,正是隐宗五壶道尊、须贤道尊。 只听五壶道尊言道:“一切准备,皆以就绪。三日之后,即可启程。我等兵分多路,各自到了指定地界,至多也不过是月余功夫。” 东方晚晴道:“如此甚好。” 须贤道尊略一犹豫,道:“我等分兵进击,圣教一方果然不可能做出反应么?” 阴阳道主淡然道:“前回被龙云‘以漏为封’之法算计了一次,今日自然是要找回场子。某所持法门,名为‘假因归歧’,只要其等心中或明或暗持有一念——先入为主的以为我等此行,是为了救援归无咎而来。那么哪怕永再高明的推演秘法来计算,也只能得到一个错误的结果。” “其等卜算的结果,必是以三十六次交手为铺垫的积蓄因果法。这答案一旦浮现,便再也无法回头和纠正——直到揭破谜底,我等彻底攻破界空禁阵的一瞬。” 诸真闻言,都是暗自叹服。 孔吾略一犹豫,道:“本族炼成一门神纵之术,脱离隐宗地脉传送阵之后的那一段路程,更可平白提升三倍。有此法助力,十日能各自就位。” 东方晚晴摇头道:“不必。” 孔吾微微一怔。 东方晚晴道:“须教其进退两难。” 孔吾闻言,旋即微微颔首。 在不知道“明轮”秘密的前提下,圣教一方对于归无咎的能够坚持时间的预期,其实也不过是数十日。若是发动时间选择在一月之后,那么消息纵然回转过去,他们也只道隐宗施行的是瞒天过海、施压解围之法。 那时他们没有选择,只有对赌到底。 就在此时,门户轻轻一动。 阴阳道主伸手一张,捉来一枚小小金箭。神意一览之后,目光一动。 须贤道尊询问道:“是何消息?” 阴阳道主淡淡道:“是黄希音。她说诸君兵分多路,只需将只要道境能够击破的界空大阵击碎,便算功成。剩下的事,由她来做。” 诸真各自对视一眼,只觉莫测高深。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破境手段 因转果圆 半始宗传送阵。 五壶道尊虚空浮影之形,在此等候了一阵。忽见两人自山门内阵处,快速遁至。 前面一人正是黄希音。 但她却还另外带了一人过来,一眼望去,似乎是归无咎的二弟子石墨——也是黄希音的师弟。 黄希音盈盈一笑,道:“有劳道尊久候了。” 石墨目光一动, 立刻上前拜见。 五壶道尊微一颔首,旋即言道:“走吧。” 今日时节,除却阴阳道主、东方掌门、赤魅族手持秘宝的公盛良妖王,以及三妖族以为压阵的两道大阵外,其余隐宗五位道尊、三族族主,都是分兵出击,蓄势待发。 动手的时间先后,亦已算定。五壶道尊这一处,正是开门叩关之战。 黄希音也将先随他去,自他破阵之后,收拾局面。 五壶道尊心中暗暗思忖,当年二次清浊玄象之时,归无咎就凭借“武域轮回天”秘宝提升道行参与了主界争夺。归无咎当时功行,似不在任何近道真君之下。 神道界空大帝,亦是近道境修为。 要将其拿下,想来黄希音也是身负了类似手段;只是到目前为止,他却是尚未见过。 地脉传送阵清气一起,黄芒震荡,五壶道尊等三人身影,一闪而逝。 至于后续收拾局面之人,大约要三个月到半年之后才能调配齐整。不过这也并不关键;只要将所有界天的大阵尽数破去,已然算是破局了。 …… 长青界天。 五壶道尊和黄希音、石墨, 隐于天外云层之中。 在五壶道尊身前,又有一道小小的阵盘,似乎在体察这一片界域的灵机变化。 其实长青界天对于隐宗地脉传送阵而言并不算偏僻,经由往明黎宗传送阵和赤魅族的一道界域通传大阵,至多三日便能赶到。五壶道尊来到此地之后,窥辨气机、审查虚实,也不需要如此多的时间。其目的,更多的是在于诸方同时动手,保持一致。 须知数路齐出,历时较远的,大约需动用一月上下。 又等候了一阵,五壶道尊蓦然道:“时辰到。” 话音一落,只见他虚影之形,又缓缓提高了数百丈,旋即伸出双手,轻轻向下一按! 说动便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黄希音和石墨定睛观望。 这一片天地,似乎陡然遇到一道异力加身,被重重摇晃! 但奇妙的是,唯有高明到一定程度的禁阵之法,才会迎来这猛烈的晃动和牵引之力;若是本来不存此类法门,那么五壶道尊这一推, 委实无形无相,亦无片叶沾身。 石墨只觉眼前一阵恍惚, 似乎亿万里方圆,一应虚实,尽在自己目中。 这片天地,似乎多出了千百个大大小小的气泡,或升或降,或隐或现,大小悬殊。 所谓“界天结界”,并非真的能够将大至一座界天的广大地域,尽数包裹在一个大型结界之中。别说是圣教,就是九宗也无此等道术。其实推其本源,此界是念力一动,化整为零,将一界天之内预设好的目标护持住。 但是其护持之力,却并不因为零碎纷繁而减少,独立而论,每一阵都是道境层次的界法。 五壶道尊忽然目光一动。 他面前之罗盘指针,也呈现出异常指向。 这是规模达到相当层次的空间波动,才会发动的警兆。 体现在目前,那就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穿渡距离深远的大传送阵发动了。虽不若阴阳洞天那般可以纵横于紫薇大世界,但是亦能穿渡小半个界天。此等传送阵若是连续动用数回,便能逃逸出五壶道尊“破阵法”的掌控范围。 五壶道尊心中暗讶。 这波动的强弱,既和传送阵穿渡距离的远近相关,又和传送之人的功行高下相关。 如此强度的波动,唯有近道境动用此阵,才会显现。 而一座界天,通常情形下唯有一位近道境常驻,那就是值守此界的界空大帝。 平心而论,若是五壶道尊自己独立对付这法阵,未必有把握一时半刻就能拿下——三十七界天的法阵,本来就号称能够抵挡一位道境大能的发难。这一点神道大帝,不可能不清楚。 此番出手,每一位道尊都是事先得了阴阳道主一门秘法,融入自己所施展的神通之中,方有把握快速破阵。 但是此时此刻,那大阵明显尚未呈现破裂之势,镇守此地的那位界空大帝,已然迫不及待的想要遁走。 幸有这罗盘秘宝发现虚实,再想离去,却是不能了。 五壶道尊伸手向前一点。 这一点针对性极强,十分准确的捕捉到了那空间波动产生的方位;旋即这片空间,便似被凝固住。 经历了这一番插曲,五壶道尊重新施法,右臂轻摇,似乎缓缓揉动这片空间。 百余息之后,似乎白日间浮现出无量星光;只是分辨不清是真正星光,还是那大大小小的“气泡”的反光。 又过十余息,星光陡盛,所有气泡轰然破碎! 五壶道尊缓缓转身,注视黄希音一眼。 旋即将那罗盘丢到黄希音面前,缓声道:“我先回去了。那人困在其中,以此物可入禁阵;他功行完好,我并未下手。” 这最后一句话,似有提醒之意。 黄希音却似十分无所谓的道:“道尊请自便。” 五壶道尊微一点头,旋即身影便消失不见。他话已说尽,既然黄希音自忖必有把握应付,他也不会多事。 黄希音一转身,对着石墨笑言道:“师弟且虽我去。” 旋即取出一件仿佛蓝色巨鸟的飞舟,遁速陡然加快。 所去方位,正是五壶道尊手指所点的方向。 四四方方的虚影之中,空间完全凝固,当中困着一人。 那人中年年纪,双瞳呈现紫色,身着金冠金袍,只是双眉异常纤细。正是长青界天的值守大帝,印行大帝。 此时观其神色,意气颇有几分消沉,但却并不惊慌失措。 若换作月余之前,所属界域突然遭袭,他必然是选择相信神道禁阵结界,至不济也是先暂时观望;决计不可能想也不想就直接遁走。 应元道尊将四十九道阴阳洞天尽数收走,给与列位界空大帝心中带来的压力之重,是难以想象的。 尽管随后不久圣教祖庭就通过神道秘法传讯,言道不必惊慌、不必多虑。但是诸如印行大帝等人也不蠢,心知若不是到了异常关键的时刻,应元道尊怎么会将阴阳洞天摄回? 其时他心中已有决断——若果然无事便好;若是有事,那绝对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大事。 所以发觉又道境大能出手破阵,他想也不想,立刻就选择离去。 但对方似乎准备更为充分,他到底是不能脱身。 正在此时,四方虚影之外,蓦然浮现出两人。 后方的那年轻人看着面生;但前面那位却是大名鼎鼎,位列三十六子图前六、贯通真流大道的六人之一,归无咎的弟子,黄希音。 印行目光微动,平静道:“黄道友。” 黄希音却不想与他兜圈子,干净利落的道:“想不想走?” 印行没想到黄希音直接留下这单刀直入的四字,一时竟是无言,数息之后才道:“黄道友何必明知故问。” 黄希音道:“那也容易。斗上一场;你若赢了,便教你走;并且此后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印行一愕,道:“斗一场?和谁斗……你?”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正是。” 印行念头一动,暗道黄希音似乎并未听闻掌握过如归无咎“武域轮回天”那般的手段。 黄希音又道:“你若不斗,我同样不难为你。你就……在这方封印之中,困到老死便罢。” “不对……如此倒是有几分可惜。不如我去寻小铁匠来,再加上一些珍稀之物,将你炼制成一件秘宝。若是侥幸成就天祭器品阶,道友你身为宝灵,也算是逍遥永寿了。” 印行面色一变。 黄希音所言,分明是胡说八道。 若是如此,哪怕真的炼成秘宝,诞出宝灵,也和他完全无关。 哪怕看似又若有若无的联系,其实也只是假象;真正的他,也早已彻底泯灭。 印行冷冷道:“我接下便是。” 黄希音如愿一笑,掌心所持那罗盘一动。 只觉一个恍惚,他已然身在那四方封印之中。 印行双目一凝。 黄希音入阵之前,分明并未动用任何秘法,令其暂时提升至近道境界,却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但是他此时此刻,既然已经深陷绝境,自然不会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此时此刻,除了倾力一击,更有何为? 念及此,印行索性抛弃一切杂念,奋起一身神力,重重向前一劈! 黄希音长睫一合,道:“因转承果圆,功业转道业……时间到了。” 这两句话,声音甚低,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印行一击发出,只觉面前突然一黑,似乎深处无边瀚海之中;水天交接之处,忽然浮现出一张脸孔,正是黄希音巨大的面容。只见那仿佛两颗星辰般的双眸朝着自己一照,印行神意念头,便缓缓沉默,彻底沉入水底……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宝月空音 借境法门 石墨看到,印行大帝的身躯陡然僵直。 在那一瞬,黄希音身形忽然淡薄,似乎化作一道白色魅影,成为这方天地的中心……不止如此,她面容轮廓、五官双眸, 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哪怕再坚硬的顽石,经由她眸中光华一扫,也会泛出不一样的灵动光彩。 反客为主的意象,分明属于近道境;但是那天地为之生动、心花灿烂的奇妙感受,却似乎无限伟岸,又在近道境之上。 黄希音丹田之中,似有一物灵性觉醒, 源源不断的散发出莫名之力。 印行身躯虽凝,但那全力一击却并并未收去。 只是这一击却如清风一般,迎着黄希音透体而过,似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三息沉默,犹如永恒。 旋即只听印行双手合十,一拜到底,躬身道:“拜见大魔尊。” 黄希音妙目一眨,本想说“我并非大魔尊”,但话到嘴边,却收了回去。心中隐隐一动,仔细琢磨,似乎觉得这个称呼也十分合适。 印行又道:“敢问大魔尊尊号。” 观印行此时面目,神意坦坦,眸中光华聚而不散,并非是被人操控神识、失魂落魄的模样, 而是从内心深处谨慎奉行。这也是黄希音那一剑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后, 所自然诞生的效用。 黄希音沉吟道:“尊号……” 仔细亦揣摩,似乎觉得此事也至关重要。 念头流动,快速推演, 约莫百余息后,忽然笑道:“我号宝月空音。你称呼我为宝月大魔尊、空音大魔尊皆可。” 印行俯身又拜,旋即言道:“不知空音大魔尊有何示谕?” 黄希音微一沉吟,旋即一伸手,掌心浮现出一物,看形状是一枚青中泛黄的玉简。 只听黄希音道:“将此法遍传长青界天。以你身份,敕令麾下神道修者汇聚,只怕不难。” 印行却并未立刻领命,而是迟疑道:“前番魔道宣谕,明述源流。那些修为较低、只是为了暂延寿元之人,已然自神道中分流而出。如今的神道修士,其心甚坚。若非大魔尊亲自出手,恐其心意冥顽,不易轻易点化。” 黄希音微微摇头,笑言道:“我所传这一法,是新法,当中并无一个‘魔’字。和二三百年那一场分流角力,全然无关。你自己领悟观辨之后, 自然明白。” 印行将玉简接过, 神意一览,果然拜服。 黄希音淡淡道:“你先去吧。” 旋即发动掌心所持罗盘,那四方结界,立刻瓦解。 印行躬身后退,立刻驾驭一道遁光远离。 黄希音对着石墨微微一笑。 石墨却是双眼圆睁,一脸并不认识黄希音的模样,甚至无意识的小小后退了一步。 黄希音也不多话,只是静立不动,似乎要给石墨神意清明的时间。 石墨仔细再打量,却发现黄希音神采气象,已在悄然之间回转过来,此时是元婴修士无疑;可是方才那一瞬,她又分明是近道境以上的修为。 如果说黄希音魔道心剑的手段实在太高明,不但呈现出非常之异象,甚至连界空大帝亦能解决。但是印行并未收手的那一击,黄希音并未动用丝毫法宝承受下来,却是做不得假的。 思索良久,石墨想之不透,试探道:“师姐?你破境近道境了?” 黄希音淡然一笑道:“你莫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师姐我当然只是元婴境。” 石墨却狐疑不信。 黄希音也不再和他打哑谜,讲述明白了其中奥秘。 原来,就在方才,在黄希音道出“因转承果圆,功业转道业”那十个字的一瞬,黄希音正式开始了破境近道的过程。 魔道功法,虽然和道门有诸多不同;但是破境近道境,也不是一簇而就。 纵然以黄希音的甚深道行,依旧也需要三五百年时间。 此时此刻,不过是开启了第一步而已。 石墨闻言,心思陡然活泛,立刻道:“师姐你这破境之法……只要开启了破境关门,便能暂时动用近道境的修为,是也不是?” 黄希音微笑道:“不错。” 石墨眨了眨眼,右手托腮道:“想来这力量借用,也不是全无限制,不然与真正破境何异?不知师姐你这一道法门,当中有何玄机?” 黄希音目光一瞥,诧异道:“你倒是机灵。” “告诉你也无妨。行路之多寡,成道之度数,便等同于借用近道修为的时间。” “譬如我开启这一步的瞬间,近道之路已然走出了万分之一;那么每日能够暂得近道境修为的时间,便是万分之一。比例校准,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石墨念头一动。一日的万分之一……也就是八息时间。 换作旁人,哪怕修为再高,也未必敢说八息时间定能解决一位同等修为的人物;但是黄希音的魔道心剑,却自信有此把握。 饶是如此,黄希音并非如师尊归无咎掌握“武域轮回天”,提前就有了许多掌握近道境的经验。孤身对上一位界空大帝,依旧甚是冒险。 石墨连连摇头,叹息道:“师姐你倒是艺高人胆大。” 黄希音悠然道:“心剑一念,原本只待一息就解决了他;只是因为缺乏经验的缘故,他那一击已然出手。为了抵御那一击,又用去一息时间。所以,倒是浪费了两息。” 石墨仔细打量两眼,道:“也就是说……师姐今日尚有六息时间,能够步入道境修为?” 黄希音连连摇头,道:“错了。” 石墨愕然道:“哪里错了?” 黄希音道:“不是六息,是七十八息。” 不等石墨继续发问,黄希音笑吟吟道:“所谓三五百载破境,是以独自闭关苦修的速度来计算。收服了印行,我的近道修持之路,已不再是万分之一,而是完成了千分之一。” 石墨眸中闪过一丝羡慕之意,喃喃道:“以师姐你特殊的斗战方式,每日八十息……几乎和真正的道境无二了。” 黄希音听到这话,却似很是受用,双眼眯成一条线。 以黄希音的手段,除非遇见至少圆满境界成就近道,且又对她的魔道心剑有预先防备的英杰。否则解决一人,确实就是一息之内的事。 石墨念头一动,倒是有些怅然。 他如今尚是金丹境界,距离希音师姐的修为,相差也太过遥远。 黄希音将石墨神色收入眼中,忽然笑道:“此番出行,不单单是我的机缘;亦是你的机缘。” “师姐我破境近道境,自收服原来的神道势力始;那剩下的另一半,就当交由师弟你来做。若是我所料不错,其中当蕴藏着你破境元婴的种子。” 石墨念头微动,道:“另一半?” 黄希音笑道:“师弟你忘了圣教的构成了么?如今其重心固然是转移到了神道上来,以经营神道三十七界天为主;但是其传统道法的修持,并未放弃。大致而言,神道界天立定地界,乃是‘面’;但‘面’中有‘点’,其中间或有道门传承,间杂流布。” 石墨眼光一动,似懂非懂。 圣教传承他自然明白,神道神庭,划分三十七界天,每一界天之下有王朝、功爵、心田;和三十七界天相对应的是八大道宗,道宗之下,又有玄宗、下宗、流宗。 黄希音的道行,想来是将三十七界天诸位大帝,一一纳入魔道麾下,成其修为。 他石墨来做另外一半…… 以他金丹境界的修为,若说将其余八大道宗收服,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黄希音见石墨神色疑难,十分善解人意的一笑,道:“师弟多虑了。你我道魔功法殊途,并不以积累数目多寡为念。须知道门中玄宗、下宗、流宗都是独自开辟门户,并不以传布地域多寡称胜。事实上,除却八大道宗独立于三十七界天之外,下面玄宗中的半数以上,都是将门户立在界天之内,彼此相融,亦得界空大帝庇佑。” “诸如眼前的这长青界天,麾下玄宗、下宗、流宗,便不在少数。” “师弟你寻得一家有缘,完成一番革故鼎新的事业,便是一番破境的机缘。” 石墨略一踌躇。 如玄宗一流,门中都是有许多步虚、离合境修士执掌。功行之高,对于他而言,依旧是不可逾越。 如下宗等第,强些的是有化神修士坐镇;弱些的便止有元婴修士。 但他可不是师尊归无咎,几乎每一个境界都有发动越境战力的奇宝。他石墨的金丹境界,就是实实在在的金丹境界。 或许以他修为,也能够完成金丹越阶击败元婴的壮举,但一个两个还好,数量太多只怕不成。 念头一定,石墨道:“果然如师姐所言,师弟我便选择一家流宗下手。” 流宗之属,门户中功行最高的不过元婴境界,甚至数目也不甚多,他大致能够应付的过来。 黄希音笑道:“甚好。” “也罢,我便要去往下一家界天行事,顺路送师弟你一程。” 话音一落,已将那蓝色巨鸟再度召唤而出,然后伸手一摄,将石墨轻轻拽到近前。 一展双翅,巨鸟腾空而起。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蝉脱壳 忽施冷箭 三面合围的连绵山脉中。 其中有一座百余丈的青石山,附着于一座孤峰之后,看着并不显眼,此时蓦然消失不见。 山腹之中。 这里是一座极深的密室,四面十二条甬道,直通一座圆形的中空所在, 大约二十余丈方圆。 密室正中,三人围坐。 当中一人,看着四五十岁年纪,一缕黑须六七寸长短,身着一身金纹黑底长袍,手中摩挲着一柄玉如意。 左手边座上那人,五官匀停,双唇红艳,看着约莫三十岁上下, 只是身量明显较中间那人矮了一截。 至于右手边那位,圆脸白眉,身着一身破旧麻袍;左右手十根手指,有八根手指上都是带着色泽不一的玉环。 三人修为,都是离合境。 环顾密室,远方有八只青铜火盆燃烧正旺,散发出熊熊烈焰。 右手边那人向着正中一望,默默道:“敕令已然传递下去。就说是长青界天印行大帝施展道术,故而显露出非凡物象。至于结界破碎,只是幻影。门下弟子之中,似乎暂未发现有所疑虑者。” 中座那人,闻言缓缓点头。 左手边看着最年轻的那人,忍不住道:“莫师兄。当真是隐宗的道境存在出手,坏去了界空结界?” 中间那人向左瞥了一眼, 默然道:“宁师弟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何必明知故问?” 左手边那人,哑然无语。 中座这人,是启化玄宗执掌,莫尚惠;左手边这位宁子宣,右手边这位晋祥非,皆是启化玄宗长老。 界空大阵被道境大能出手击破,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从前几番争斗再激烈,也不过是在固定战场约斗;如今到了径直破阵的程度,算得上是图穷匕见,再无退路。 带着八枚玉环的晋祥非,此时取下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玉环,不紧不慢的把玩,默默言道:“方今局面,如之奈何?” 莫尚惠双眸似乎变得浑浊,过了不知多久,又似乎变得清晰。 转头向左右各望了一眼,淡淡道:“晋师弟若是诚心问,某也就开诚布公了。圣教……只怕是靠不住了。若是对方不给活路,那委实是无路可走。埋骨于此,道途至今,终化作一场空,就是唯一结局。” 左右二人, 闻言都是一惊。 晋祥非其实本想试探,看是否要提前遁走,避避风头,唯恐莫尚惠不允。但没想到掌门师兄出言如此惊人,似乎较他更要激进。 左手边,宁子宣喃喃道:“或许局面尚不至于如此严重?”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道尊便将阴阳洞天复归原位,光复局面。” 莫尚惠冷冷道:“你信么?” 宁子宣默然不语。 其实他心中也隐隐猜到,圣教不到极为重大的关头,应元道尊不至于将阴阳洞天收走;若是收走的阴阳洞天能够及时返归,那么敌方阵营的道境大能,定然不会轻易出手。 道理很明显,对方出手的道境存在只有一位。若是阴阳洞天能够及时回返,那么圣教道境赶来救援,对方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其敢于出手,必然是有着阴阳洞天不会轻易复位的把握。 更深一层,取走阴阳洞天带来的人心动摇混乱,以道尊之智不会考虑不到;但是其依旧走了这一着。 宁子宣言道:“那师兄之意是……” 若说弃宗门遁走,就此隐姓埋名东躲XZ,那委实非他所愿。而且,也未必能逃过隐宗追捕。 莫尚惠思索良久,道:“如今之计,唯有行一步险棋,使一个金蝉脱壳。” “晋师弟。你千余年前是否得了一门古道宗传承典籍?” 晋祥非面色一青,又是一红,颇有些不自然。 他那机缘一直深藏揣摩至今,引以为独得之秘,没想到掌门师兄早就知道了。 莫尚惠却不以为意,续道:“若是遇到难处,我等不如改换门庭,只道以圣教玄宗之名行事,是迫于无奈。其实本门根本,却是一家上古遗泽,玄宗之名,徒为躯壳而已。此等机密,唯有执掌宗门的三人知晓。如今圣教既衰,我等也可恢复本来。” 晋祥非诧异道:“此等话术,只怕是瞒不过人。” 莫尚惠目光闪动,言缓缓言道:“空口白牙自然不成。只是你那上古道宗典籍,想来也有不凡之处;我等三人这几日用些心思,从中汲取拆解文字,将其降下一等,拆解成八部经典。届时取了出来,只说故门传承,深藏至今。大约也有几分说服力。” “除此之外,传承簿册、宗门源流掌故,也需提前想好,一一纪录成册。最好,再炮制几件信物。” 宁子宣诧异道:“如此……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不妨观望几日,再言其他?” “万一圣教逆转了局面,我等今日举动,未免尴尬。” 莫尚惠连连摇头道:“宁师弟,你还是没有明白。” “眼下明摆着这阴阳洞天被摄取之后,不能轻易复位,甚至招致隐宗道境来攻。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两位道尊已然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纵然‘翻盘’。也是两位道尊的‘翻盘’。至于我等,也不过是弃子罢了。” 宁子宣眉头微皱。 一方面,他觉得莫尚惠所言深入骨髓,大有道理;但另一方面,似乎又觉得他得出的结论过于激进。上境玄妙,一举一动莫测高深,哪里是等闲可知? 但下一刻,宁子宣心中一动,忽然斩钉截铁的言道:“就依照莫师兄所言。” 晋祥非微微一愕,立刻也道:“正是。” 二人也是人精,一阵心神眩惑之后,同时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这位莫师兄有着二人所不知道的消息渠道,对于当前紫薇大世界的局势,了解的更为透彻。 …… 青天之上。 那蓝色巨鸟飞渡,黄希音、石墨二人目力及远,又伴随着黄希音掌心那阵盘缓缓转动,却能发现这方世界,隐然收摄成一片图卷,当中浮现出大大小小的气泡。 似乎回溯成了界空结界复原之前的景象;又似乎有些许不同。 随后,伴随着黄希音随时出言指点,石墨才知那结界之大小,其实意味着各大玄宗、下宗、王朝、功爵之强弱。黄希音对其一一道来,似乎对长青界天里的势力了如指掌。 石墨暗暗纳罕。 也不知黄希音这些知识,是从五壶道尊那阵盘中得来,还是得自对印行妖王施展魔道心剑的所得。 飞遁一阵,来到一个米粒稍大、鱼目稍小的圆点面前,石墨精神一振,道:“师姐,这是哪一家门户?” 黄希音目光一动,道:“此为怒浪流宗。如今门中只有一位老迈的元婴修士在位执掌,门中八道经典,似乎也颇有弊病。以这一家的门户,师弟前去经营,委实是屈就了。” 石墨却目光一亮,拊掌道:“无妨。师弟我本来就没有太多涉事经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尺寸小些,也好驾驭。” “就是这家了。” 黄希音也不再出言反对。 石墨暗自想了一想,又道:“重立其八脉道传,将这怒浪流宗换过新天,成为我的道术传承之地,便是立下了破境元婴的根基。黄师姐,是不是这样?” 黄希音点头称是。 只是她虽然点头,但那蓝鸟法器的飞遁速度却并不因此稍缓。只一个疾驰,已然在那微小“气泡”的上方飞遁过去了。 石墨愕然道:“师姐……”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不妨。兜上一圈,回转之时再下去也不迟。且教你增长见闻,长青界天西南域,较大的势力传承,都为你讲解一遍,心中有数,以后对于你的行事大有好处。” 石墨一怔,莫非自己破境元婴,需要在这方地界呆上甚久时日不成? 伴随着那巨鸟飞遁,黄希音果然是选择了那些较大的“气泡”所在的路线,为石墨一一道明虚实。连门中何人坐镇、功行高下如何、典籍完善与否,也无不了如指掌。 不知过了多久,来到那阵盘虚影中显示的最大的“气泡”上方,观其山门,是三道山脉合围的一方山谷,倒是未见有外阵石碑一类。 黄希音蓦然一转首,认真言道:“师弟看仔细了。眼前这一家门户,名为启化玄宗。论势力底蕴,在长青界天西南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门中三位长老,莫尚惠,宁子宣,晋祥非,都是离合修为,且道行大大胜过寻常的离合境修士。” “这一家门户之中的库藏……除却脱胎自圣教正典的八部典籍之外,另有不少颇有分量的传承。” 此时之讲述,似乎较先前尤为详细。 石墨也不觉惊奇,毕竟这是这一片势力最大的宗门,影响力势必不小。以这启化玄宗的势力范围,当需隐宗或妖族中天玄上真或妖王层次的人物,亲来处理。 旋即心中暗怪,黄希音既然来到这里,为何不将其顺手料理了? 一个转头,却见黄希音玉容之上忽然光华一闪,双眸之中泛出幽然深邃之密意。似乎一方无尽虚空,要将自己吞噬进去。 石墨心中大惊,但来不及反抗,便觉得神识昏昏沉沉,想要运使剑心密意八剑轮转,恢复心神,更是不能。自家神意,便似陷入一方深海之中。 此时才知黄希音往日虽常常拿他试剑,毕竟还是有所容让的。 自家身躯麻木不仁之际,石墨忽觉臀上剧痛,然后身躯倒飞出去,竟然是被黄希音一脚从蓝鸟之上踹了下去,直挺挺的栽落,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黄希音向下望了一眼,淡淡道:“师弟也太过妄自菲薄了……这开天辟地的大业,舍你其谁?”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诡言入门 正中下怀 石墨正自晕晕沉沉,耳畔却隐约听见一声断喝:“哪里来的蟊贼,窥伺于本宗山门之侧?” 话音一落,便有一道锐风落在自己耳畔。 石墨一个激灵,立刻纵身躲过。 百忙中目光扫过,依稀看见两个人一左一右, 同时伸出手指一弹。指尖玄霜一道,如丝如箭。 石墨未及多虑,右臂当空,轻轻一划。 丹力涌动,化作两道质朴黄芒直刺而去,每一道皆有儿臂粗细。观其气象,宛若铁杵和“剑道”可谓绝不相干。 这并非石墨有意掩饰,而是自他入道修持、接触空蕴念剑的那一日便立下的念头——这门神通虽传承自归无咎,但也要彰显自己独树一帜的气象。 “啊!” “唔!” 两声惨叫, 那二人向后便仆,然后翻滚在地,看似已是不省人事。 石墨一愕,神思清明了三分。 那两人出手的一瞬,他已然依稀断明大约是两个金丹修士。心中虑及世俗中的金丹修士,功行较之自己只怕相差甚远。所以丹力一收,只使出了三成力。 饶是如此,那两人胸口衣衫破裂,鲜血飞溅,筋骨断折,当即便昏死过去。 石墨挠了挠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何人在此撒野?” 声音隆隆,震动山谷。 石墨循声望去。 面前百余丈外, 一座秃峰之上,已立着一人。看着甚是年老,两道白眉弯曲垂落,蜡黄色的面容上皱纹隐现。 石墨目光一动,快速权衡利弊, 然后答道:“方才一位前辈送我一程。晚辈自天上跌落下来,未明虚实。一不留神,失手冲撞了二位门人,实在是抱歉。敢问这里是启化玄宗山门所在么?” 白眉老道面现讶色,暗自沉吟。 启化玄宗虽是大名鼎鼎,但山门却甚是隐秘。区区一位金丹修士,如何能够寻得? 莫非果真是有人引荐? 念头一动,白眉老者不敢自专,只道:“你随我来。” 他话音一落,对面山门内外,三十余丈高的山壁上,忽然浮现出一道门户。 石墨步入其中。 这“门户”通道三丈多宽,论宽度是大有富裕,十余人并列行走也是无碍。只是高才八尺,未免有些异样的压迫感。门户两侧分隔数丈,便有一只丝囊一般的透明灯笼,当中所藏似乎是数百个萤火虫;以此照明,倒也是别有一番特色。 走到尽头处, 眼前景象陡然一清。 石墨定睛一望, 这里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堂。 门户左右, 各有两个金丹修士侍立。 至于大殿正中,却是一张异常高大的藤椅,形似双蛇环抱。一人安坐其上,双足竟隐然腾空。 坐在椅上的那人,看着约莫三十岁上下,五官英挺;但是肌肤却微微泛白,有一种异常的生涩感。显然是实际年龄远远超过其相貌的原因。 观其修为,模模糊糊不能断明到底是化神境还是步虚境;但石墨心中大致能够断定,似乎并非离合境修士。 白眉老者快步上前,来到那藤椅之畔,旋一伸手,石墨与二人之间便多出一道仿佛细纱的光罩。 二人一问一答,攀谈起来。 石墨心中暗自古怪。 原来,这宛若细纱的光罩,分明是一种隔绝音光神色的屏障。但隔绝目力也就罢了——此时随着那光华泛动,石墨的确是再看不见二人的形貌,但隔绝声音,这屏障却不若最基本的传音入密之法。 石墨剑心震荡,穿渡内外,竟隐约能够听见二人的对话。 只听白眉老者,将石墨的来历,大致说了一遍。 经由一道飞遁法器携到近前,从天中跌落;误伤了本门两个金丹境的值守弟子,功行甚是不凡云云。 那椅上人问道:“你怎么看?” 白眉老者道:“或许真的是圣教或神道中某一位大人物发掘的人才,暂时寄托于本门。” 椅上那修士道:“何以见得?” 白眉老者言道:“若果真是图谋不轨之人,又或者其余势力的细作一类,自然会计较周密,以一个看似合理的方法接近;不至于如此粗暴的将人物丢到山门之下。” “再者说,如暗藏异心,不至于一上来就失手击伤了本门二位弟子。如此做未免也太过招摇。” 座椅上那人缓缓点头,道:“言之有理。” “你的意思是……要某施展那门手段探其虚实,也好求一个心安?” 白眉老者道:“师叔明鉴。” 话音一落,那光幕骤然散开。 石墨身躯微微向后一倾,双眸快速打量座上之人一眼,然后目光一收,尽显小心谨慎。 他虽然是一贯是人畜无害、不拘小节的模样示现于外,有时候在缥缈宗的同门看来甚至在反应敏捷上颇有欠缺,甚至于有些愚钝。其实这与石墨真实心性大不相同。 这倒不能说是伪装;而是他慧根出奇,出人意表。 又或者说是外方内圆,外粗内精。 譬如此时此刻,他立刻就呈现出符合他“身份”的动作姿态,宛然顺滑,没有一丝穿凿和刻意。 座上那人微微一笑,道:“你不必紧张。” 石墨深吸一口气,道:“是。” 那人稍稍酝酿了一阵,忽然道:“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这一句话出口,这殿宇斗室之内的气象陡然为之一变,似乎有一层极淡薄的雾气自那人的双眸之中散出,将石墨方圆三尺,牢牢包裹住。 但这无形气机,并非是对于石墨身体的束缚。 只要目力一动,稍稍留心这气机运转变化的轨迹,似乎心神就会为之牵引,进入一莫名地界。飘飘然不由自主。较之寻常的心神幻境法门,的确是更为高明。 但石墨的剑心根基非同小可,哪怕是黄希音的魔道心剑亦能察觉,眼下这区区法门,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石墨看上去立刻变成浑浑噩噩的模样,言道:“前辈请问。” 座上那人道:“你从何而来?” 石墨仔细想了一想,道:“晚辈自一处极遥远的地界而来,独自在山中修道,百余年来辗转多处。具体算是何方籍贯,已然说不清了。” 座上那人又道:“你因何入道?所修功法,源自哪一家传承?” 石墨眉头一凝,道:“晚辈所修功法,并非得人传授,而是幼年时有一日出门玩耍,座下一块青石忽然破碎,从中得了一部功法,自此独自揣摩修习。” “只是这功法只能修到金丹境为止,如今遗泽已尽,不得不另寻他法;于是外出游历二十余载,直至今日。” 座上那人略一思忖,问道:“你是如何寻到我启化玄宗的?” 石墨道:“二三日之前,忽然遇见一位前辈。功行深不可测。他先是取出一部功法让晚辈观看,但晚辈以为,其道术似乎和既往所修之法不合,于是便斗胆推拒了。那位前辈便推荐弟子拜访启化玄宗,并说顺路带我一程。” 座上那人眉头微凝,若有所思道:“此人相貌,你且形容一二?” 石墨似乎露出回忆之色,旋即言道:“这位前辈看上去是中年年纪……一身金服,双瞳呈现紫色,眉毛细长……大约就是这样。” 石墨和一番话,半真半假,是将这两日的经历拼接一处。 座上那人,神色一动,迅速和那白眉老者对视一眼,露出极为惊骇的神色。 旋即石墨感受到那“白雾”似乎变得极具进攻性,或者说尝试着摩挲引动自己的神意,令自己回忆起口中所说之人的相貌。 石墨自是从善如流,在心神中将印行大帝的相貌完整呈现出来。 座上之人和白眉老者,都是深吸一口气。 “白雾”渐渐退去。 石墨似乎如梦方醒,又懵懵懂懂。 座上那人高声道:“我知道了。寻常玄宗一层,除却本宗长老自行外出寻访年龄适合、根骨上佳的入道弟子外,通常是不收录带艺投师之辈。而我启化玄宗却是例外;但纵然偶尔破例,也有考核过程。” 石墨心中暗暗腹诽。 原来,就在“白雾”消散的一瞬,这两人立刻将惊容收起,露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色。 很显然,这是顾虑到彼恭而我倨,恃宠而生娇——也算是上位者常见的权术之道。 石墨心中有数,其一定不会慢待了自己;所谓“考核”,也不过是一个过场。 但石墨看上去却显出欢悦和振奋的模样,言道:“不知本门所谓考核,是何等样的章程?” 座上那人一挥手,立刻有三卷竹简在他掌心浮现,旋即由那白眉老者取到近前。 只听此人言道:“这是本宗正经《大象天罗定性书》的一至三卷。你且观之。有何感悟,尽可笔之于书。七日之后,呈上来我看。届时根据你的悟道之言中彰显出来的才器慧根,量才授以道术、课业、洞府。” 又补充道:“不必太过谨小慎微。观经之后,有何体悟便即书之,没有任何界限避讳,亦不必考虑道理是否通顺。这只是称量才力之举,并非真的是要你创制一部经典。你可明白了?” 后面这句话,算是破例提点,隐约可见石墨的“来历”造成的影响。 石墨自然是千恩万谢,欢喜不尽。 这份欢喜,倒是并未作假。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郑重礼遇 万法一线 启化玄宗,演法山望日台上。 八位元婴修士,分呈左右两侧侍立,双手各自合抱一块玉珏。其中左手边第二位,正是引石墨入门的那位白眉老者。 正中方位,是两位步虚境修士。 其中一位面目甚是年轻而肤色隐现沧桑, 正是深山密殿中接见石墨的那位。而另一人面目呈现罕见的紫黑色,双眉倒竖,甚显威严。 而相距十余人约莫二十余丈之外,石墨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正在凝神入定。 其余几位元婴修士望着那白眉老者, 又看了一眼石墨, 神色间颇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尤其是白眉老者左侧一位个子不高的黑袍修士,更是丝毫不掩饰眸中的羡艳之意。数息之后, 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出言道:“洛师兄结此良缘,真是羡煞我等。据说七日之前你本是替换了符师兄的值守职司……符师兄此时,只怕要在洞府之中暗暗叹惋了。” 白眉老者倒是面色平淡,道:“一面之缘,何谈‘良缘’?再者说本人寿数不过仅余二百载,就算他能成长起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启化玄宗的确是有“收徒大典”一说,但那是将诸位门中长老定时寻访而得的弟子汇聚起来,开启的一道入门仪式。每一次的人数在十人至三十人不等。主持之人,也不过是一位元婴境轮值长老。 至于因为种种意外原因,半途入门的弟子,又或者带艺投师者,都是考核完资质之后随意插入某一部台, 断无专门举行仪式之说。 而今日, 启化玄宗却未新近寻得的一名金丹修士“墨石”破例开启入门大典。 甚至主持之人,还是两位步虚境殿主。 此时八位元婴修士暗自观望。 鱼、白二位长老,却似有些心神不属, 时不时的抬首向北观望。 前日接见石墨的这位,名为鱼不淳;面呈紫黑色的那位,名白万剑。这两人一人执掌紫华殿,一人执掌审时殿,是如今启化玄宗九位步虚境殿主中的二人。 鱼不淳屈指一算,感应天时,小声道:“看来是不会来了。白师兄,开始吧。” 白万剑微一点头。 二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一丝困惑。 因为在二人看来,这场面不是大了;而是小了。 三日之前,石墨将自己“感悟心证书”递了上来,他二人观之,都是惊为天人。心中料定,此子必然是近道有望之人。印行大帝推荐的人物,果然不同凡响。原先外松内紧、不动声色以防其骄矜的培养思路,立刻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必须大张旗鼓,以示郑重! 道理很简单,若是墨石将来成功,也可彰显启化玄宗识人之明。同时, 也使得启化玄宗和墨石的连续愈发牢固, 不可分割。 二人合计之下,定下章程——临时举办一场简约而隆重的收徒仪式。 不止是他二人出动,鱼不淳甚至还传书于正在闭关之中的掌门和两位护法长老。 鱼不淳心中料定,三位离合境中至少有一位,必然来参与今日的收徒仪式。甚至三人齐至,也未可知。 一家玄宗出了一位有望近道境的人物,将来的影响和遗泽有多大,前例不少,足可借鉴。 但奇怪的是,最终却并未有一人到来。 虽然三长老早有明谕,要闭关一段时间,但这依然有古怪。 功行到了天人三境,那限定了时辰或目标就必须足数方能出关的“死关”已然甚少。哪怕是极重要的闭关修持,遇到要事暂时中止一二日,往往也并不妨事。也不知掌门和二位长老有何要务,竟然不至。 还是说,信不过自己对墨石资质的判断? 将这些念头收起,白万剑向前一步,高声道:“墨石,你且过来。” 石墨闻言,连忙快步上前。 一旁鱼不淳立刻自袖中取出一座二尺多高,九道枝条垂落的宝树。九道枝条之间,有一鹅卵大小的淡化色宝主,忽然光华大放,将白万剑和石墨的面孔,都染成淡淡的金色。 所谓场面隆重,自然不仅仅指的是两位步虚境殿主和八位元婴境职司长老到场。 经由鱼不淳掌中这“九树分影书”,门中自步虚境以下,每一人的洞府开启之际,都会有水汽凝结,浮现出此时收徒的情境。故而此时虽未有一个观众,却不知又多少人羡慕倾倒。 “墨石”之名,也定已通晓于启化玄宗上上下下! 虽无一个观众,看似不甚气派,但其中彰显出来的诚意和郑重,却远远胜过纠集万余弟子前来观礼。 因为墨石资质再高,眼前事说破天也不过是收录一位金丹境的年轻弟子;还是属于半路出家。无论如何,不能强求阖宗上下前来参加典礼,于情于理皆是不合。 纵然有命,赶来的大都是一些出于好奇或无所事事的低阶弟子。 再者说,那些个步虚、化神、元婴境的修士,也未必全是推脱,或许其的确是身负要务,不能赶到。 而动用“九树分影书”则不同了,门中自三位执掌以下,只要开启自家门户,必然能够观看到这场收徒典礼;哪怕你正在闭关,又或者闭门外出,当你回返之时此景也会延时呈现一遍。 这是启化玄宗通传重大法谕时,才会采取的办法。 在白万剑诵读宗门制度、戒律、诰文等官样文章时,石墨心中却是暗自庆幸。 数日前拆解启化玄宗正经《大象天罗定性书》,他剑心一过,其中精义,自然一览无余。他自然不可能全盘呈现上去,旋即隐去其中七成,只以三成心得,作书一卷。 但即将将此卷上交之际,石墨想到将落此地之时,以三成力和两位金丹弟子交手的情形。心中略一忖度,又将剩下的三成隐去一半;同时将一些义理深邃的文句模糊处理,使其看上去似是而非,良莠杂糅。 饶是如此,已令鱼不淳惊为天人,再也坐不住。 石墨心中估量,如果没有后来这一番修改,只怕自己现在已经被启化玄宗礼送至所属道宗去了。 但是他这番肃容凝思的模样,落在八位元婴修士眼中,却不由啧啧称叹,暗道天纵之才,连定力也是如此惊人。 白万剑将一番文句念完,将法服一套、法宝三件、谱牒一册,以及开启门户禁制的法器一件,一并授予。 这收徒仪式,就算完成。 仪式既成,石墨忍不住问道:“白殿主,不知门中八部经典,我眼下可以参阅到哪一步?” 白万剑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门中第一等嫡传,八部经典无论功行高下,都是阅览无碍的。” “本拟先教你于宗门内外、以及同一部台的同门熟悉些许时日,再谈修持之道;既然你如此性急,我一并送到你洞府上便去。” …… 洞府之内。 石墨看着眼前数百卷典籍,闭目凝思。 他的这新洞府,格局风水乃至一应用度,无一不佳。宽阔的正室之外,另有外环复室三十六座,丹室、静室、仓室等九十六间。暗藏布局,隐约是仿照化神修士府邸的营设,只是规模略小而已。 八部经典入手如此容易,却是出乎石墨的意料。 因为圣教下属玄宗的“八部经典”,为了保存自身的生命力,每一部经典都并非死物。后人想要修改文句,只要整体贯通,道术层次是进非退,其实并不难做到,也有一套完整严密的评价标准。 说是日日维新,并不为过。 甚至于金丹、元婴等较低境界就能修改八部经典中字句多少,更是诸加宗门传扬美名的佳话。 以能力而论,这对于石墨而言更加不是难事。 真的就如此容易么? 但是自己为何没有即将功成的心念兆头浮现呢? 若是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仅仅是完成一家本土宗门的脱胎换骨,那么甚至不必有此一行,自己在隐宗地界寻到一家下宗典籍,便能完成。 黄希音师姐的功业,征服诸多界天,是一个累积功行的过程;而自己显然不是如此,只要在一家宗门成功,就足够了。石墨一开始的理解,是自己和师姐之间境界高下有别;但是此时他隐然悟到,不仅仅是功行高下,也是二人所谓的性质,有着根本的不同。 否则二人功行哪怕是有一个小境界的差别,也不至于悬殊到一人的使命是扫荡收服三十六界天,廓清人道传承之半;另一人的使命仅仅是立下一家玄宗层次的传承。 除非…… 这传承手什么特殊之处。 石墨心中豁然一亮。 自己要做的,不仅仅是革故鼎新,立下传承;也不仅仅是聚拢人心,将这一家宗门收入麾下。而是以此为起点,开启一座前所未有的新大门。 入手处越低,分量便越重,此亦自然之理。 这分量之重,甚至有可能是紫薇大世界纪元更迭、新生嬗变之原始。 此念贯通,石墨心中隐有惊雷一响,神意为之一清。 旋即只见他微微一笑,自信道:“万法一线幽微间,分宗尚在本宗前。春风渡物浑不觉,先有浊泥后有天。”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抒解疑难 清浑支离 “龙虎交会罢,金鼎产玄珠;金花开汞叶,玉蒂长铅枝……” 石墨声音郎朗,响彻远近。 随着他述说完毕,一个身着青色宽袍、额头扎一根玉带的年轻修士,约莫金丹中期修为, 对着他深深拜谢。 旋即便退后两步,避让过去。 此间所在,是两道百余丈高的连片小山山间的位置。名义上算是“山凹”,但是较两侧山巅却也只是稍矮了六七丈。两侧三五道、六七道清泉汩汩留下,让过山间凹中微凸的一片半圆形场地,环抱东西而下。 这清泉落在青石之上,其实声音并不算小;但奇特的是, 在这里的奇特景致之下, 却并不教人觉得吵闹, 反而异常静谧。 和其他玄宗不同的的,启化玄宗有一独特的“部台”制度。 在金丹、元婴二境中,依照资质潜力高下而分,共立下超出寻常弟子等阶的“十二部台”,随考核时有升降,算是弟子中的精英人物。十二部台之总数,大约占据了弟子数目的四分之一。 这较之只占弟子总数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更少的“真传殿”等制度,未尝没有可取之处。虽然稍显繁复,但是得到因材施教的针对性,的的确确是加强了。 以石墨晓谕一宗的“入门仪式”待遇,自然是入得十二部台中的第一台。 每一个小境界的“第一部台”,自然都是启化玄宗真正的精英。 如今金丹境中“第一台”,共有弟子一十二人。 大家都是眼高于顶之辈,石墨初来乍到,自然有人不服;但拿捏区区玄宗层次的弟子, 对于石墨而言自然是易如反掌。三日前在踏月峰小聚一次,石墨自称“入门七日,四典咸通”, 一番精辟论述本门经典妙意,已然令数人钦服。 到了今日再聚,许多念头转得快的人,已是放下姿态,变“论争”为“请教”。自己固然能得好处,也能无形中拉近了双方关系。 石墨对于如此景象,却是来者不拒。 青袍玉带的那人离去之后,又有一人上前。 此人肌肤莹彻,目光柔和但眉峰锐利,锦袍散开尽显不羁之风,微笑言道:“墨师弟。我近日领悟门中《牧牛图》中的‘舍心入密法’,体悟一偈,自负已尽得其妙。但是以此玩味守心,神气流转,却感受到依旧是隐隐隔了一层。不知你可能帮愚兄断上一断?” 石墨目光微动,道:“和师兄但说无妨。” 启化玄宗八部经典中的《推演》一部,不拘一格,通篇经典并无一字,而是二十四道图卷。每一道图卷,皆有十二中“入密”门径, 谙熟之后,对于闭关修持、神气清宁大有好处。 眼前这人名为和颐真,在启化玄宗金丹境第一台弟子中名列第二。 当然,这是在石墨入门之前,如今退居第三位。 和颐真推演的图卷,是十二图卷中的《牧牛图》。 和颐真缓缓道:“我推演之道,从舍心入密入手,最终目的是证得‘无我恒心’之境。所得之偈云:白牛常在白云中,人自无心牛亦同。月透白云云影白,白云明月任西东。” 石墨、和颐真之后尚有三四人,听闻此偈,都是暗暗叹服。 石墨微笑道:“此中意境上佳,但尤自隔了一层。以师弟我之见,‘恒心’是有了,‘无我’则未必。” 和颐真目光一动,道:“墨师弟能否斧正一二?” 身后数人,也是极为期待的神色。 石墨略一思忖,淡然道:“人牛不见杳无踪,明月光含万象空;若问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丛丛。” 和颐真仔细吟了两遍,目光一亮,击节道:“大善。” “听君一言,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看向石墨的神色,又为之一变。 石墨笑道:“不敢当。” 和颐真略一思量,道:“愚兄有一言,还请墨师弟你斟酌思量。” 石墨心中一动,道:“和师兄但请直言。” 和颐真道:“我等‘第一台’弟子亲身经历,固然都知道墨师弟的道行慧根,无愧于宗门隆重引荐,待之以厚礼。但是其余同门、师长、晚辈,则未必尽都知晓。若使阖宗上下人人归心,最善之法莫过于‘正经籍’。通彻八典,未必需要讲究速度之快;只要在一经之中留下印记,便再无人能够质疑。” 石墨微笑道:“我知道了。感谢和师兄良言相劝。” 和颐真又是郑重一拜,方才离去。 和颐真所言,既是各大玄宗之“风气”,又的的确确是考较诸宗弟子才器的最佳标准。 这几日石墨也有所了解,远近数十家玄宗近三万年来,但凡能够在金丹境中更易本门《正经》、《大藏》、《指南》三经十字以上者,后来至少都修炼到了离合境,其中有三分之一为八大道宗收录,破境天玄上真。 启化玄宗上下,指望他迈出这一步的,着实为数不少。 其实这件事石墨已然在做。 若是他愿意,用不了几日,他就能够将门中几部经典彻底颠覆。但是石墨的目的,不是为了启化玄宗推陈出新,而是立下自己的道业。所以以空蕴念剑推演之后的典籍,唯有到了关键时刻,他才会拿出来。 未过一会,又有一个身着黑色宽袍、身量甚是高大的金丹修士来到近前,淡淡道:“墨师弟,愚兄又一言请教。” 此人双目似睁似闭,鹰钩鼻,声音嘶哑,一看就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此人名为柏清寒,在第一部台弟子中排名第三;但是论功行积累他却能排第一,早在三十年前便具备了破境元婴的条件。 石墨道:“请教不敢当。柏师兄请说。” 柏清寒缓缓道:“某在为破境准备的时日里,只觉心神道体之变,混沌不明。论其意境——对境无心,一气归根;万祖朝神,混混沉沉。与神合一,体无变灭;形与道通,无死无生。不知墨师弟可有说否?” 石墨目光一动。 经由这一月研习,他对于玄宗层次的道传典籍,已然做到大致心中有数。柏清寒所问看似简约,却是“神道变”中的大宗,具体分枝不下于一千七百多种,委实艰深异常。 这一问,不像是诚心发问,倒像是找茬来的。若是石墨不能给出一个简明扼要的回答,在不明就里之人看来,似乎就有损盛名。 略一沉吟,石墨索性言道:“道体神思之变,变幻无形。全在于真定真空,真密真默;出入有无,万化之根。落入言辞,无非一赞;究竟奥妙,眼下难寻。” “下一回柏师兄修持之时,容我在旁静观,随时指点,方为善法。” 柏清寒双目一凝,等候良久,才道:“如此也好。” 继柏清寒之后,其后尚有三四人,一一发问。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本次“踏月峰聚会”,就算是结束了。 这本来是第一台十二弟子有闲暇时的交流聚会,从上一回起,就变成了石墨的“指点之会”。 众弟子散尽,唯余石墨独在—— 其实还有一人,是一个身无修为、大约八九岁年纪的童子。 童子唇红齿白,四根小辫在头顶打了一个结,看着颇为滑稽。 这童子名为木辛,明显身无一丝修为,也尚未到入道的年纪。石墨原本以为是某一位长老的血裔晚辈,但后来才知非是。 原来,木辛三年前为启化玄宗掌门自山野之外寻来。 此子极有慧根,论道讲法几如天生宿慧,不亚于金丹元婴修士;可惜的是他却是一种罕见的“清浑支离象”的体质,虽然天生长寿,几乎有超过筑基修士的寿元,但是却并不能入道修持。 启化玄宗掌门莫尚惠将其丢在这里,也是作为诸金丹第一台弟子的一个“启发”。如此安排,也算人尽其才。 童子眨了眨眼,道:“墨石。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这小童木辛却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和墨石不过见了三四次面,便宛如相交多年一般。 石墨仔细打量木辛一眼,道:“你说说看。” 木辛得意的一笑,道:“你进入山门的那日,击伤的两个金丹弟子,其中一个名为柏青霜,正是柏清寒的胞弟。所以他才拿方才那问题设难。” 木辛眨了眨眼,道:“不过你的回答,倒是不错。” 这一句话,倒是有些老气横秋。 石墨心中微一点头,暗道原来如此。同时也暗暗奇怪,这样的小道消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竟然能够知晓。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渠道。 木辛眸中光华一闪,神神秘秘的道:“还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石墨对这小童,还真的来了三分兴趣,道:“你说说看。” 木辛把小小胸膛一挺,道:“其实所谓‘清浑支离体’不能修行,此说并不确切。严格的说,是若是没有臻至极高明境的功法,怀有此体质者便不能修习。” 言毕,他眼珠转动,仔细打量着石墨,竟有一丝期待之意。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避之夭夭 化影藏形 黄希音驾着蓝鸟坐骑在天中疾驰,眸中隐约可见星光流转。其整个身躯,仿佛是一团“阴火”,若隐若现。如此气象,大不同于寻常的元婴修士,显然功行进益是一日千里。 她已然是一连渡过十七座界天, 收服了十七位界空大帝。 每收服一处界天之所得,并非固定的千分之一,而是渐次加快。按照黄希音心中推演,若是三十七处界天一同换了颜色,那么她的近道之路便完成的一半。 剩下的一半,在于功果的维持和经营上。 正在她心意运筹之间, 忽然袖中一物, 传来轻轻的低鸣声。 黄希音念头一动,神意掠过。 原来是隐宗芈道尊传讯。 诸位道尊、携带了附身法手段的各大妖王,虽然是数条路线同步发动,终究是有远有近。隐宗五大地脉,虽然覆盖甚广,但也并不能完全囊括三十七界天,总有需要飞遁些许时日的偏僻小界。 芈道尊一连破去三界之后,来到名为星川玄界的界域时,终究还是遇到了变故——此界天的界空大帝横胥大帝,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了消息,竟然已经逃之夭夭了。 而且他的遁走隐匿之法甚是了得,芈道尊神意扫荡远近,竟真的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既然如此,芈道尊也改变了行事方略—— 他并未采用事先准备好的暴力破阵的法子,而是暗暗运力,将星川玄界结界法阵的内外联系悄然化去。 因为防止落下因果的缘故,那横胥大帝自然是独自遁走, 不可能给任何人留下消息线索。故而星川玄界中的所有人, 此时都是蒙在鼓里。 芈道尊以为, 不打破这平静, 或许对于黄希音的行事较为有利。 黄希音微微沉吟。 她此时所去的界域,就是星川玄界。 因为黄希音此时袖中所藏的传讯秘法,看似是随时发动,其实也是有甚久延迟的。如果芈道尊早两日传讯来,黄希音必然是先将其余三十余界解决,最后再来这星川玄界。 但是此时既然到了门前,既当然不便后退,总是要将其解决的。 黄希音念头一动,已然定计。辨明了方位,往星川玄界所属界宫遁去。 三个时辰之后,遥遥望见其中虚实。 这方宫殿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座,各自以十二道石桥相连,高百二十丈,宽及千丈上下。金碧辉煌,纷呈五色。 修道人的居所,如此以繁缛盛丽为重,其实并不多见。 又有仙鹤青鸟一类, 随着特殊的节律环绕五大殿飞行, 举翅翩跹, 极为轻柔, 倒是中和冲淡了金紫世俗之气,混同了三分修道人的气派。 黄希音收了坐骑,大步遁入其中。 迎面一道遁光,瞬息便到近前。看着模模糊糊,只是一团橙黄色的光华;但黄希音却辨别分明,遁光之中,黄绿袍服,头顶戴着一张草叶冠,中年年纪,四方面孔;分明是个神侯修为的神道修士,类乎与人道天人三境中的步虚境。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黄希音的存在,正要停下来问话。 但他只迎上黄希音的目光,身形立刻微微呆滞,然后恢复如常。 用力一拱手,欣然道:“我等苦神道久矣。如今魔尊降临,正是廓清玉宇、正本清源之时。某愿为先锋,效力于魔尊麾下。” 观其气象,神智清明,意气高昂。 同为魔道控心法门,这是黄希音的魔道心剑较之“魔染”等法更为高明之处。 以今日黄希音的修为,近道境以下,也唯有功行极深的离合境或神道国主修为,为求稳妥,一瞬晋入近道境施展手段;寻常的化神、步虚境界修士,虽然功行较她为高,但黄希音以元婴修为将其拿捏,着实是绰绰有余。 黄希音淡淡道:“报上名来。” 那中年神道修士恭谨答道:“乐朗郡,魏阳神侯,拜见魔尊。” 黄希音微以沉吟,问道:“横胥大帝身在何处,你可知晓?” 魏阳神侯立刻道:“属下昨日才从东易国主处回返,倒是听到一些消息。据东易国主言道,前些时日横胥大帝传下诏命,说要远游一趟,甚久时日不得回返。而且……” 黄希音皱眉道:“而且什么?” 魏阳神侯迟疑道:“据东易国主说,横胥大帝这一回行事飘忽诡秘,据说访求缘法,和他的道途息息相关。为求一个什么‘不漏’,命麾下隔国主将所持的传讯秘法都上交了回去。” 黄希音暗暗称奇。 这正是她打算用来揪出横胥大帝的手段。若横胥大帝仅仅是毁去自身的传讯之物,那并无大用;因为冥冥中因果相连,推此即彼,有甚为高妙的法门。 没想到此人倒是有些见识的。 略一思量,黄希音言道:“你且返归自家府邸,听后我的传讯。” 魏阳神侯领命称是,转身退下。 黄希音目光一动,纵身钻入那大殿之中。 如方才景象,黄希音于要操纵一位神道修士,甚是容易;但是一部界天有二百神国,麾下神侯更是不知凡几。若是一一下手,也未免太过繁琐。 原来每一个界天的界空大帝,本是绝佳的代理人,大可收提纲掣领之效。如今此等人物既然失却,又无替代之人,那黄希音就不得不寻一个变通之策。 这恒旭大帝将自己和属下国主、神侯的传讯法门毁去,不仅仅是消灭了黄希音的推演之由,也无形中阻绝了黄希音的一个手段——那就是借助横胥大帝的印信等物,将本界天的神国、神侯等人尽数召集过来,集中施法。 如今之计,也唯有期待殿中尚有公用的通传讯息之法。 黄希音迈入殿中,凡所见者,无论是功行高入神侯、神君,还是底下如金丹、灵形境界,一概施以魔剑手段,搜罗信息。 但是最终所得却令黄希音甚是失望。 此殿中原来的确是有一座隶属界天而非横胥大帝私人的传讯之法;但是此物已被横胥大帝临行前取走,不知所终。 看来此人虽然逃走,对于圣教却也算得上“尽力”。 黄希音略一思忖,便自东向西,将五方神殿一一搜过。 东殿是横胥大帝的私藏之所,偌大一座宫殿,其实内里被经营成三百六十道内库,除了内外三层的看守之外,人烟寥寥。 西殿却是侍从卫队,亦是本界天的执法传讯之所。精锐的神道修者,化神以上境界者,不下于千人。 中殿是横胥大帝所居正殿;南殿用作朝觐宣讲、会见麾下神君等,除了应景时节,人烟更是少于东殿。 倒是北殿,人烟还算稠密,抑且其中人物,修为并不算高。 自二三百年前至今,神道经由一变。 如今那些为求寿元长久、在元婴之后转修神道之人,规模以大大减少。其实以星川玄界的规模,五百年前,可是有神国四百之数的;最近数百载删汰合并,精简成了二百。 但是取而代之的,自明钧大帝成就神尊道境后,原本资质不差、但从幼年起就直修神道之人,数目却为之激增。 这北殿名为“心芽殿”,正是此等人物中的杰出者,一界中渐次上供,集中于此处。 黄希音心中已有定计。 若是那些个神侯、国主一时间不能尽数处置,眼前这心芽殿的后辈,若有所得,也不枉走了这一趟。 黄希音遁入殿中,才知此地景象殊异。 这“心芽殿”名之为殿,其实却是一巨大小界。内中山水暗藏,竟是仿照了仙道宗门的格局。那景致落入目中,一洗外间的尘俗味道。 但是仔细观之,其中人物却令黄希音大失所望。 所谓“直修神道”的嫡传弟子,论及人物质量,不过是较之玄宗一层的稍胜,尚不及如今的隐宗嫡传。只怕较之圣教自己八大道宗的嫡传,也是大大不如。 八峰之中弟子质量最佳的那“浩虚峰”,绵延数十洞府,其中最佳者也不过是在“七步八品”中堪堪名列七步之外。 如此水准,令黄希音连动用心剑的兴致也大大缺乏了。 黄希音在浩虚峰上兜了一圈,正欲离去。 身形一晃,距离“心芽殿”的门户只有十步之遥。 但就在此时,黄希音蓦然止步。 静心体察,总是觉得心中隐隐有一丝不谐。 凝立原地,反复推敲许久,终于才生出一个明确的念头。 黄希音蓦然折返,来到浩虚峰峰尾的一座洞府。 只是身形一晃,并未惊动洞府禁制,黄希音已身在洞府之内。 在外间时,她剑意感应极为明白——这容纳金丹境神道弟子中最顶尖一层的“浩虚峰”,共有洞府三十六座。此时在府邸内外不远处的,共有三十三人;尚有三座府邸空置。 眼前这座府邸,就是空置的三座府邸之一。 此间环顾一望,黄希音感应无差。其中除了一座清池,两盆青草,一方铜炉,一张圆榻之外,似乎再无它物。 黄希音目光一动,对着左手边那一盆青草注视良久,微笑道:“手段不错。还不显形?” 那青草微微一晃,立刻化为一个人形。 这是个十七八岁样貌的女子,看着肌肤微微发黄,有些瘦弱。其修为境界,分明是金丹境无疑。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遇道断 承德之器 黄希音面容之上,罕见的闪过一丝震惊。 金丹境界,就几乎能够瞒过自己的神识感应。虽然她神意弥漫,观察的是整个心芽殿小界,而非拘泥于一处,但如此景象, 也甚是惊人了。 不止如此。 黄希音步入此界之后,一息之内,神意即挥洒弥漫至整个界域。 若是在她神意遍及一界之后,眼前这金丹境少女再变化形迹,此等动态过程,必然会被黄希音捕捉到。 换言之,在黄希音发现这方洞府之前, 此人就先发现了黄希音。 除非说是巧合——她并非是知晓了黄希音的到来,只是巧合应景时节,变化成一株碧草。但是黄希音观其神色,却料定非是如此。眼前这人,分明是极有针对性的为了躲避自己的探查,才动用了易形之法! 黄希音和这形体瘦弱的金丹境女子,四目相对。 只见黄希音眸中流露出虚实不定的飘忽之意,似乎有无尽星辰远近流转。 然后自她口中吐出一个深邃悠远的声音:“你是谁?” 那少女一阵迷茫,忽见一道极耀目的白色自她囟门处浮现,然后自上而下流传全身。少女目光也是一亮,以十分确信的口气说道:“我是黄希音。” 黄希音目中光华一收,独自怔然。 反弹了她的魔道心剑…… 如此本领,委实惊世骇俗。 略一思量,黄希音旋以甚深魔道精密法意体察眼前这少女气机;分明就是一位金丹修士无疑。 观其道基深浅,用世俗的眼光看算得上是不错, 但以当世第一流嫡传的标准去评价,却是不值一提——距离七步八品的边缘, 尚有一二筹的差距。 就在此时,这少女眉心微微一蹙,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 须知黄希音的魔道心剑,只是为了探知讯息,并无一丝伤人之意。而这少女竟然受伤,显然是“反弹”黄希音的魔剑所付出的额外代价。 黄希音微一沉吟。 她面容立刻开始变化。苍老,年少,男女胖瘦无所不有,以极快的速度乱转交替。 每一个面容,都是一剑;但每一剑都是浅尝辄止,一沾即走,意在从不同的角度切入,窥伺这少女奇特手段的虚实特性。同时以此剑的分寸之浅,纵然有反噬之力,也不虞伤了那少女。 自得了妙观智大魔尊自末拿本洲中携来机缘后,黄希音的魔道根基,不仅仅是“高明”,更兼具了“厚实”。无论何等道术,她都能极快的拆解出应对之法。 而且,以黄希音道念之深, 自然深刻坚信了自己圆满之上的真流之境,已然是古今纪元已降的巅峰, 决计不可能有高出自己甚多、以至于不能理解的人物;又或者远远超出自己层次的神通道术,能够将自己的神通完整克制。 纵然是归无咎,也不过是领先她一步而已。 什么“天外有天”,对于黄希音而言却是不适用的。 眼前所见,定只是某种“偏于一隅”的特性;纵然有亮点,但缺陷或不足势必更大。 百余息之后,黄希音换过数万种面容,神色一定。 只见她微微一笑,眸中清光流转,再度发问道:“你是谁?” 若是有对黄希音道术甚为了解、且真身功行境界亦甚高之人,见此景象,必然困惑。 黄希音的这一问,声音缥缈,幻变无穷,依旧是魔道手段。 但是此时所用之法门,却是杂糅纷纭,既有她自己的魔道心剑;又有归无咎的“魔染”手段;更有层次较低的魔门心神幻术秘法。如此高低不一的道术神通,竟成了一个大杂烩,混同一法。 以境界高明而论,远不如黄希音第一次动用的最纯粹的魔道心剑。 但那少女目光中立刻现出茫然,似乎对此法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立刻答道:“我叫木襄。” 黄希音略一思索,道:“你所负手段,有何名目?” 木襄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入神道之门时,心中曾隐隐有一念头,似乎修习功法层次若是足够高明,最好是‘一语道断’的第一法义,我修炼起来进境便快;若是功法杂糅不纯,修习起来进境便慢。” “初入浩虚峰时,考核原始资质,我在诸弟子中排名第七;后来修行十余载,因为功行进展稍慢的缘故,排名降低到了第十七;又过了数十载,排名降至三十三。若非今日变故,用不了数载,就要跌出第一等之外。” 黄希音道:“在你看来,这是因为你所修法诀层次不高的缘故了?” 木襄目光一亮,用力点头道:“正是如此。” 黄希音略一思忖,问道:“那你就不曾向师长提及?” 木襄闻言,面色却露出几分委屈,道:“有一日横胥大帝考察心芽殿,我曾斗胆提及。言道若是得了层次更高的功法,必是浩虚峰众弟子第一。只是却被横胥大帝一番申斥,言道浩虚峰弟子所习,已然是神道中的至高法门;反说我好高骛远,不能克定己心。” 黄希音缓缓道:“将你所修功法,取出我观。” 木襄立刻在袖中取出一枚玉简。 黄希音神意一览。 横胥大帝所言不差;玉简中所记载法门,确然已经甚是高明。要真说又什么不足,那就是神道秘法原本源自魔道,其后经由显道道尊糅合锻炼,取长补短,融合自身道意;未免有许多魔道杂糅之处。 黄希音又道:“你反弹我的魔道心剑,是何手段?也与你的资质相关?” 木襄听此一问,眉头却是一皱,似乎十分不适,仿佛触及了她心意中隐藏极深之处——这也是黄希音此时所用道术,混同了魔道中不甚高明的法门才有的副作用——挣扎良久,才道:“不仅仅是修道,斗战也是如此。” “试演斗法,对手使用的法门愈加高明,似乎我的心意也愈加清明,瞬息便能判其虚实;但若对手所用的法门杂糅混沌,驳杂不纯,我反而觉得脑海中纷纭混乱,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显得较常人更加笨拙。” 黄希音又旁敲侧击,问明虚实。 木襄的这一奇妙特性,在具体的神通斗法中效用固然已经甚佳,对上高明法门,俨然神识中天然具备的唯实唯理推演大道一般。但因为她本身功行尚浅,多多少少尚有手不应心之处。 但是遇到不伤本体的纯粹精神攻击法门,这奇特天资的作用却能发挥到极致,几乎能够同步推演,将敌手神通还击回去。 又或者作为旁观者的姿态,静观旁人施展最高明道术,同样是此特性最具用武之地的场合。心中将其拆解,可谓清清郎朗,历历分明。 如此特殊体质,紫薇大世界既往的载籍中,却是并未见过。 黄希音念头一动,道:“身化草木的幻法,又是什么道理?” 木襄低声道:“不知道。这也是天生就会的。” 黄希音心神中蓦然浮现出八个字: 应运而出,承德之器。 黄希音目光陡然凝实。 少女身躯微微一颤,目光陡然清明,已是清醒过来。 但见她甚是警惕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望了黄希音两眼,旋即又捏了一捏自己的面颊,令人莞尔。 她如此动作,分明是怀疑自己尚在黄希音的幻术之中,神思不得自主。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魔剑虽利,却只斩无缘之人。若是得遇宝树,岂能较她浑浑噩噩,做提线木偶?你放心,哪怕本人对于有些想法,也绝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掩耳盗铃。” 黄希音掌心一托,已是浮现出一道卷轴,道:“不妨看上一眼。” 少女踌躇良久,自知推拒不得,终于接过卷轴。 但是当她打开卷轴,目光落在其中的那一刻,就再也挪动不开了;眸中更是泛出异样的光彩。 这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一语道断至法。 并且其中精义,似乎和她既往所修的神道法门隐隐相通;转修过去,没有丝毫疑难。 大约一刻钟之后,她身上已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雾气,似真似幻,宛转灵动。 又过了百余息,木襄陡然惊醒。 望向黄希音的目光,戒备之意去了八分,似乎多出许多仰慕和善意。 黄希音目光一动。 她传于木襄的,是《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的第一卷。 当初她自己修炼此法时,速度也不过是和木襄相若。 更奇的是,木襄得法的一瞬,黄希音蓦然感道心意陡然一松。似乎心猿意马脱缰奔驰,己身的立场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原先她是游离于四大魔宗之外的“定世真传”,虽得魔尊“谨慎奉行”之谕,但多多少少有些轻重颠倒的意味;然此时此刻,黄希音感受到自己立下了一个“根本之物”,好似行渡于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大船,忽然抛下一根极深的铁锚。 紫薇大世界中既往的魔道传承,似乎都不足道。 从自己立下踏出的这一步,才是真正根基。 同时,黄希音的近道功行,似乎也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 原本黄希音心中感应,自己收服三十七界天之后,近道之路大约能完成一半;如今却平白添加了两成,达到七成上下。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主攻佯攻 赌局抉择 一座巨山,山腹处似乎轻轻一震,内外气机隐然沟通。 闭关月余之后,启化玄宗莫尚惠、宁子宣、晋祥非三位长老,终于出关。 此时山腹中密殿之内,莫尚惠三人, 都是一脸振奋之色。 三人面前,堆积着连篇累牍的卷轴六十四道,盛列在一只仿佛小舟的竹篮之中,可谓是蔚为大观。 以这三人的功行,令其独自创制八部经典,自然是难能;但在有所依傍的前提下, 删改文句, 拼凑整合,使其似是而非、大致通顺,却似不难。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所谓的“道宗秘传”,算是炮制成功了。 宁子宣轻轻一拊掌,欢喜道:“有此物在,过关的希望登时大了几分。莫师兄真是未雨绸缪,非我二人所能及。” 不止是宁子宣,就连晋祥非看向莫尚惠的神色,都是带着三分感激。 到了半个月之前,终于有隐秘渠道传来消息——界天结界被破,绝非长青界天一处,而是神道三十七界天,同时遭殃。而且直到今日,已然一个多月过去, 阴阳洞天通道依旧没有恢复;更不必说圣教来人,组织有力的反击。 这就显得莫尚惠对于局势的判断,极有先见之明。 莫尚惠略一沉吟,低声道:“到目前为止,大约有五成把握能够过关。” 宁子宣一愕, 道:“才五成么?” “他自觉面前这八部‘残典’甚是精密,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任谁也察不出破绽来。” 莫尚惠轻轻摇头,道:“莫要小看了隐宗来人的精明。” 略一思忖,莫尚惠又言道:“典籍确然甚为可观;但是若是有一件类似‘传承法印’之类的宝物,十有八九就能过关。” 宁子宣一怔,幽幽道:“这倒是难办。” 传承法印,往往都是近道境的天玄上真以法力留形,铭刻于一物之中。虽然经历年岁甚久,其中法力的强度会渐次衰落,甚至于只是和金丹、元婴修士相当;但是其中蕴藏精义的深度和玄妙,却是掩饰不住的。 以三人的功行,想要在此物上造假,委实大有难度。 晋祥非道:“不知隐宗之人,何时杀上门来?” 莫尚惠抚颔道:“道境大能,遁速极快,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其所负担的职责,无非是将界天结界击破——此举却是不能由他人代劳。其后对于界天之内二三等势力的扫荡接收, 大致是天玄上真领衔,以天人三境修士为主。若要集结展开,至少要半年功夫方能准备就绪;具体到某一家宗门,那更要看隐宗地脉传送阵距离目标地域的远近。想要完全解决,至少要数载之久。” 宁子宣精神一振,道:“既然尚有时日,那我等就再努力一番,看能否将‘传承法印’炮制出来。” 晋祥非眉目一动,指了指不远处浮空的一枚金箭,言道:“印行大帝托付了一名弟子,入我门中。这是他的血亲后人,还是……若有托付之意,为何不藏于山野?须知我启化玄宗,也算颇为扎眼的所在。” “师兄你怎么看?” 莫尚惠却并未给出明确意见,只淡然道:“我知道了。” …… 圣教祖庭。 此时天中双方,激斗正酣。 青天万里,弥漫着一重重琉璃华彩,盘旋成数十个光轮。其光怪陆离,晦暗不明,显然蕴藏着精深的道术至理;功行稍浅之人,只要望上一眼,立刻就要跌入睡梦之中。这却是数十日以来的交手中所未见之法意。 交手之人,一方是席乐荣;一方是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 龙云、显道、应元三人,虽是在全力压制那“巨蛋”结界,但无一不是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住席乐荣与阴阳道主二人的战局。 出于对席乐荣战力的自信,又有风青这生力军在一旁援护,原不必如此倾心投入。 三人的态度,委实有些异常。 若说其中缘由,其实也并不难解——因为今日就是阴阳道主那三十六次序铺垫完毕、显露手段的时刻;三十六重手段,断断续续花费了四十余日,才到了结之时。终于可见对方策略之虚实。 三十七界天,被隐宗及各大妖族强势分兵破去的消息,自然早已传来。 那么一个问题就出现了: 隐宗的意图,到底是一个迂回之法——借助三十七界天构成的压力,迫使圣教分兵救援。甚至解散四十九道阴阳洞天归于原位,从而达到救援归无咎的目的。还是干脆就是冲着击破吞并三十七界天地域去的? 若是前者,显道、应元、龙云等人完全能够接受,这几乎算是一个利好消息,说明隐宗一方对于直接救援出归无咎并无把握。 但若是后者…… 那就恰恰相反,说明隐宗对于归无咎坚持的时间长短,有着足够的信心,甚至敢于先行谋取实利! 哪一方是佯攻,哪一方是主攻,马上就要水落石出。 好在从此时天中彰显的气象来看,阴阳道主的手段,的确是既往所未见之气象。 似乎—— 但就在此时,席乐荣忽然全身法力一收,转身回返。 龙云、显道、应元,都是一怔。 席乐荣自他斗战之中那“精武贯通”极境中退了出来,若是阴阳道主积蓄已久的一击降临,那后果可是十分严重! 此时,天中似有隆隆响声,正是阴阳道主的声音:“不愧是圆满之上成就道境者。” 话音一落,天中那宛若琉璃光轮一般的气象,立刻化作残破的碎片,纷纷扬扬洒落在地,消弭无形。 龙云等人同时心中一沉—— 所谓的“次序法”,分明只是一个障眼法,并且极高明的瞒过了己方的推算。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人,压根就没有打算快速救出归无咎! 席乐荣施施然回返,面无表情。 环顾三人一眼,才解释道:“我也只是三日前才最终确定。此时要说什么做什么,已然迟了。不如静静等待,等候谜团揭晓的那一刻。” 风青却似对席乐荣的话并不关心,似乎在和龙云等人交流,又似乎是喃喃自语:“隐宗地脉传送阵远近不均。纵然有其余几大妖族的传送阵和上乘飞遁秘宝助力,想要尽破三十七界天回返,重新集结兵力,至少也要三个月时间。” “你说他们坚信归无咎能够坚持多久,以至于隐宗敢于先拨出三个月,收取实利?” 龙云沉吟道:“半年?” 显道断然摇头道:“不可能!” 见龙云神色诧异,似乎误会,显道立刻补充道:“我是说不可能这么短!” 旋即显道转过头来,深言道:“那可是归无咎。” 龙云闻言默然。 若是换作一个旁人,假设其能够坚持六个月时间。拖延住几位顶尖道境战力三个月,令我方收取三十六界天;剩下的三个月,再来救援,似乎也足够安排手段了。 似乎也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是归无咎地位何等重要? 若归无咎坚持的极限是半年,无论如何想隐宗一方都不敢弄险,势必要全力营救。 龙云低声道:“显道道友以为如何?” 显道沉声道:“至少十倍。” “换作我是隐宗一方的决策之人,浪费十分之一的时间分兵他处,已然是我能够承受的极限。” 三年…… 风青喃喃道:“他并非真正道境,只是借用附身法而已……难道他的附身法来源,是前代整整一个纪元数百道境大能法力汇聚之物?还是说他动用神通道术,根本不消耗法力?” 距离此阵的十年之限,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了。 莫名之间,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对于此番是否真的拿下了归无咎,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 应元道尊忽然出言道:“三年,其实也只是一个最保守的估计,这还要看隐宗一方接下来的行事方略。” “如果隐宗及那几家妖族,在收取了三十七界天的实惠之后,重新集结并力于此猛攻,那么或许归无咎的坚持时限,便是三年五载上下;我等付出惨痛代价之后,依旧有可能将归无咎拿下。” “如果隐宗收取三十七界天之后,继续不管不顾,四下攫取实利……” 风青目光一动,喃喃道:“那就意味着归无咎所能坚持的时限,不是三年五载,而是……永远。” 龙云等人闻言,都是默然。 若果真如此,莫不是要…… “巨蛋”之内。 龙云等人一番议论,尽数落入归无咎耳目中。 其实这其中的微妙道理,他已然提前想到了。 真正到了确信绝无胜算的时候,龙云等人只能选择忍痛“放”自己出来。 可是归无咎偏偏不想提前出来。 此事并不难做到,外间之人停止出手压制,归无咎也停止出手抵挡,而非去尝试“反推”,那么这巨蛋自然会依旧保持平衡。 但这并不是归无咎所乐见的结果—— 因为如此一来,龙云等人也知道了,自己不想出来。 纵非下愚之人,立刻就能悟到自己能够在这“巨蛋”之中,获得巨大的好处。到时候其必然想方设法加以破坏。 最佳策略,是给他们一个希望,一步一步押下最终的结果,直到胜负揭晓的那一刹那。 可是此地内外无法传讯。 能否达成这样的效果,就要看诸方友盟的智慧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似易实难 各自有缘 数日之间,黄希音在星川玄界施展手段,依次收服列位国主、神侯,十分顺利。 这十有八九的功劳,倒是仰赖于木襄的助力。 原来,横胥大帝有一次动用通传讯息的秘法时, 恰好为前来觐见的木襄窥见。恰好神道界天的联络之术,为显道道尊苦心经营,且全出自创,并未杂糅它法。换言之,其同样属于“一本而精纯”的法门。 木襄看过一遍之后,其中精义,便已大致贯通。 如今为了谢过黄希音的赠法之恩, 便将这秘诀贡献出来。 很快, 黄希音就复制出一件相似法器,遍传消息于二百神国,自称是横胥大帝留下的后手分魂有要紧事交代,令各大神国国主,悉数来此觐见。 其后守株待兔,再一一以心剑俘获,屡试不爽。 这一日,黄希音安坐于殿中,又打法了两位国主。 转首一望,木襄立在不远处,却是微微皱眉,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 黄希音微笑道:“有什么感悟,说说看。” 木襄一声轻叹,道:“看来成就大道之业,也没有那么容易。先快后慢,先易后难,大抵如此。” 在木襄原本的识忆之中, 自己未能展露锋芒,只是因为未得至臻至纯的上乘道术的缘故。但是自黄希音处得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精心修持数日,木襄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一开始,这修行固然是一日千里,异常顺利;但是到了第二日、第三日,木襄就隐隐发现——其实自己的天资亦有局限。 看似道术愈高明,领悟就愈快;但是到了接近终点处,却似乎有一道绝大的天堑。 黄希音双目一亮,笑言道:“你终于是认识到了。” “要想真正成立事业,你还有两大关要过。” 黄希音以深湛道心和魔道秘法,反复推演,终是将木襄的资质特性完全掌握。 木襄的奇特资质,暗藏两大局限。 其一,“解难”固然重要,但“知易”同样不可轻忽。真正第一流的资质,必须是彻上彻下,彻内彻外,于人伦日用之中窥见大道真谛,色中见空, 空中见性, 淡中知味。 木襄于此道明显是差了一筹。 所以休看她眼下修习《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的速度几乎不亚于黄希音, 甚至若将其余三典授予,她同样能极快的掌握;但是最后融会贯通、圆满不二的那一关,对她而言却势必是至为艰难。 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单凭自家苦修,木襄的终点大约是距离圆满境无限接近、但始终难得的层次。 考诸当今,虽可名列三十六子,号称不世出之俊彦,但是距离真正的第一等人物,依旧有明显差距。 其二,便是他血脉资质的那道反噬之力。 如果木襄的对手层次较她为高,那么在她之上的人物无论以何等法门来攻,看似是被她轻易化解了;但是却是以自身气血寿元不断受损为代价获得的,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更进一步的潜力。 诸如反弹“魔道心剑”这样的壮举,看似惊艳无比,其实却是一杯毒药。 想要将她的这道资质经营至全然有利无害的程度,那么唯有四字真谛: 不弱于人。 换个角度看,木襄的奇特资质,其实和归无咎、黄希音的魔道大神通“明轮”有着相似的特性——在愈厉害的人手里,其发挥的效用便愈高。 木襄一抬首,偷偷瞥了黄希音一眼,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有话要说,但终是无言。 黄希音笑道:“我所持之道,讲究慧心悟性。该如何做,如果心中想到了,那就去做;未必一定要以言语点破。” 木襄闻言,似乎得到了什么莫大的鼓励。 只见她三两步转到黄希音面前,俯身三拜,道:“木襄不才,愿拜在上真座下,谨慎奉持。” 黄希音眸中光华一闪,笑道:“很好。你是我所收的第一个弟子,我自然不会慢待了你。” 木襄闻言,眸中露出一丝惊喜。 黄希音的修为,似乎是元婴境界;但是这两日有相当于离合境的神国国主觐见,黄希音在一瞬之间气息一变,深不可测,似乎远在近道境之上。 如此修为,原以为当是门徒甚多。没想到尚未有一个门人。 其实心芽殿中绝大多数弟子,对于紫薇大世界的当世顶尖嫡传,都是知之甚详;而木襄生性内向,少与人交流,却是一个异数。 黄希音自语道:“这星川玄界,便是开花散叶第一枝。” …… 启化玄宗,踏月峰。 石墨的声名,在启化玄宗几乎是与日俱增。这两次聚会,不止是“第一台”的同门,甚至“第二台”、“第三台”中自持有些根基背景的人物,也纷纷前来请教。 石墨自然是来者不拒。 这一日,为将近二十位同门讲演完毕,已然是日暮西陲。 其余同门都知道石墨有在山中独坐的习惯,所以每人问毕,都很是见机的及时离去。 此时踏月峰上,又只余石墨一人。 石墨心念一动,环身四顾,只觉得今日似乎少了些什么。 仔细一想,才省悟过来——是并未遇见那小童木辛。 于这小童几次相聚,石墨也觉得与他甚是投缘。尤其是讨论道术,他区区一个从未有任何修行经验的童子,反而是此间唯一一个能够和他搭得上话的人。 正思量间,石墨忽然听见数十丈外的山腹之处,有一声轻响。凝聚目力一望,正是木辛十分费力的向上攀爬;走上两步,就停歇几个呼吸。 石墨一怔。木辛虽未修持入道,却是手足灵变,精力充沛,上山下山,一贯如履平地。 石墨身形一晃,立在木辛面前。 定睛一看,此时的木辛,目光暗淡,印堂隐隐发黑,一副精力衰竭的模样,俨然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木辛见到石墨,却是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 石墨关切道:“你怎么了?” 木辛十分平静的道:“我要死了。” 纵然是寿数逾百,天命将终之人,言及生死,似乎也没有这么平淡。 石墨皱眉道:“怎么回事?” 木辛出神了一阵,才道:“有人快我一步……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我快要死了。” 他分明知道些什么;但此时既然不愿直说,石墨也不愿勉强。 石墨心意一动,将纷纭念头,无用之语尽数略去,单刀直入的问道:“怎样才能救活你?” 木辛小声道:“没有办法。” 又道:“其实我上山来,本来是为了寻你帮忙,看你解析启化玄宗八部经典,快到何等地步。但是转念一想,纵然你能成功,所得经文层次拔高许多,也达不到大纯无疵的境地。” “所以,也就罢了。” 石墨念头一转,问道:“救活你的办法,就是开始修炼,修炼你的‘清浑支离体’能够允许的至高法门?” 木辛用力点头。 石墨默然不语。 木辛说的不错,纵然是自己将启化玄宗八大经典尽数脱胎换骨,层次陡然拔高许多;但是依旧称不得是第一流的经典。 此类的法门他身上也有,甚至还不止一种。但是都无法传授于这小童。 其中之一,是空蕴念剑。 如今空蕴念剑真流大道立下,自然臻至“外为神通、内为功法”的境地。但是他的空蕴念剑是归无咎心印种落,要想形容于文字而不损真意,非是眼下的石墨能够做到。 另外一种,是缥缈宗功法《呈祥涤厄琳琅书》。只是此处非是在缥缈宗,没有真传之宝助力。 当然,缥缈宗也有类似于越衡宗《正传》一类的经文,虽略逊本经,但依旧是极高的层次,林林总总共有十一种之多。 只可惜石墨修习正法之余,哪里有心思记住一篇退而求其次的转译经文? 两种上乘道术,似乎皆不可行。 忽然,石墨心中一动。 又深深望了木辛一眼,石墨在山腹处坐下,闭目入定。 他先将自己和“木辛”的遇合在神意中过滤一遍,以上乘道缘密意和空蕴念剑剑心审问本心,确认自己和他果然投契,而非是旁人布下的棋子。 决断不疑后,石墨神意一定,双掌手指在空中轻轻叩击,进入深层次的推演之中。 空中似有一朵朵细小剑化若影若现。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石墨睁开双目,掌心虚托,蓦然浮现出一卷玉简。 将这道玉简轻轻放到小童面前,石墨淡淡道:“只是止步于筑基境的功法,不知能不能达到你口中所谓‘极高明’的层次。” 石墨的举动,其实类似于不久之前在圣教发生的事——归无咎以空蕴念剑,拆解魔道神通“明轮”为“剑意明轮”。 石墨以所修四剑,将缥缈宗《呈祥涤厄琳琅书》拆解成一部剑道功法。 由于功行所限,只能达到筑基境界。 且他虽尽力而为,依旧未能达到尽数转译的境界,因为他此时所修毕竟只有四剑,而非八剑。但是相较于缥缈宗十一中正传的层次,石墨却自信不输,甚至隐隐胜过。 木辛张开竹简一望,暗淡的目光忽然泛出神采。 仔仔细细观望一遍,木辛叹息道:“妙啊……”蓦然转过身来,望着石墨的目光也与往时不同了。 只见木辛皱眉思索良久,忽道:“我若拜你为师,你收不收?”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冷暖之变 潜影蛇行 一道碧烟遁光自空中划过,身在四峰环绕之地的正中央,有缓缓降落之势。 脚踩遁光的那人,身量不高,但是五官匀称,发髻一束, 身着一件青色华袍。只是气色似乎不佳,眉心隐约发暗。 观其修为,似乎是金丹境界。 他这道碧烟一个转折,似乎向下一按。 但就在此时,下方四峰中西向那座山峰,一道白色虹光扶摇之上, 似乎正是和这碧烟迎面碰上。 依稀望见脚踏遁光的是一个身着白袍之人, 同样也是金丹修为。 那人似乎放眼望来, 和青袍修士在极遥远的位置目光一对,然后立刻避开。 不止是目光避开—— 他足下白色遁光,也是忽然一个转折,错开了至少百余丈远近。 青袍修士冷哼一声,急纵遁光拦在前头,淡淡道:“卢师弟,往哪里去?迎面撞上,也不打一声招呼?” 那白袍修士面色微微一变,勉强一拱手道:“柏师兄。师弟尚有一件要紧事,待得闲暇时再与你叙旧。” 言毕,匆匆一个转折,极快速的遁走了。 青袍修士目光一动,凝立原地半晌。终于也拔足离去;顷刻间来到了三十四里外百余丈高的一座小山, 似乎是修道人洞府的形制。 山腹部位蓦然开出一道门户。 青袍修士纵身遁入。 洞府之中,早有一人盘膝而坐,似乎等候已久。观其形容, 身量高大, 身着一件深色宽衣,面容冷峻目光凌厉,再加上一副深鼻梁,颇有鹰视之象。 青袍修士道:“兄长。” 盘膝而坐的那人目光一动,平静言道:“没想到卢巧云看似淡薄随性,其实也如此势利。” 青袍修士倒是毫不介意,似乎无所谓的道:“人心之常,本不足奇。” 这两人都是启化玄宗弟子,且都资质甚佳,一人名列第一部台,一人名列第三部台,且都是排名靠前。 柏清寒,柏青霜。 这两人原本在启化玄宗中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是近来却风云忽变,颇有些尴尬。 柏青霜身为值守弟子,那日发现登门的不速之客“墨石”,却为他失手击伤。 说起来,柏青霜算是本门第一个“结识”如今这位炙手可热、快速占据第一部台第一嫡传之位的金丹境弟子。 说起来,此事过错并不在柏青霜。 墨石得了门中赏赐之后,也曾转增秘宝、秘药一类, 表示歉意。 若柏清寒、柏青霜是那长袖善舞、和光同尘之人, 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可以打蛇随棍上,抓住这个和“墨石”拉近关系的良机。毕竟是墨石失手伤人在先,他也不太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可惜柏氏兄弟二人,崖岸自高惯了。 尤其是柏青霜,他好歹也是金丹境中第三部台的弟子,为墨石在懵懵懂懂之际随手一击击伤,心中深以为耻。 如今前三部台的弟子,皆在“踏月峰之会”上踊跃提问,向墨石请教疑难,唯有柏青霜一直避而不去。 同为第一部台的胞兄柏清寒,虽然也有两度发问。但是一众同门皆是道术谙深的人精,又善能察言观色。不难看出柏清寒并非诚心请教,而是意在作难。 一众同门,都是极有眼色之人。该如何站队抉择,岂用人教? 柏清寒还好,他毕竟是第一部台第三嫡传,旁人多多少少依旧要礼敬两分;至于柏青霜,体验到的冷暖变化却是极为明显——方才路途之中偶遇同为第三部台的卢巧云一事,近日来已经是屡见不鲜。 柏清寒目光一动,道:“于利弊而言,或许前番之举,是有失考虑了。若是师弟你下一回踏月峰会上,试着和那墨石走进一二。” 柏青霜眸中光华陡然凝结,缓缓坐下,并未接话。 但是这沉默之中,不难感受到抗拒之意。 柏清寒摇了摇头,也不再劝。 柏青霜极为随意的自身前案上拿起一只瓷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忽然高声道:“你我兄弟二人,依如今展露的资质而论,道途中能够走到哪一步?” 柏清寒一怔。 思索了一阵,缓缓言道:“以霜弟你的资质,破境元婴不在话下,迈入天人三境,却似乎是一道关卡。能否感悟玄机,摸得踏入化神境的机缘,大致是五五之数。” “至于愚兄我,踏入步虚境似乎总有些许把握;但要冲击离合境,却似有些渺茫。大致成算,未必有一二成。” 柏青霜忽然一笑,幽幽道:“兄长所言,是依托现有资源、积蓄功法的把握。若是得了大机缘——譬如被接入八大道宗甚至祖庭,由上真赐下奇珍,那又另当别论。” 柏清寒身躯微微一凝,似乎对柏清寒的异想天开之言十分诧异。 严格来说,他二人的资质并不算差,绝非无论如何倾力栽培、但终究没有任何突破可能的那一类;若是得到真正有分量的大机缘,他柏清寒甚至可以奢望道境,而柏青霜踏入离合境,也完全不在话下。 柏清寒皱眉道:“霜弟你为何有此一问?” 柏青霜不答,却自袖中取出一物。 观其形状,似乎是一件三寸长短的灯罩,见光之后陡然一涨,立刻将柏清寒、柏青霜二人牢牢包裹。 这显然是一件隔绝神意流动的宝物。 设置完毕之后,柏青霜才道:“兄长可知,三位长老忽然同时闭关,所为何事?” “启化玄宗,甚至这方天地,将有剧变。” 柏清寒捉摸不定,疑惑道:“何事?” 柏青霜诡秘一笑,道:“兄长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所谓‘印行大帝’施展道术的异象么?” 柏清寒目光一动,道:“自然记得。” 柏青霜嘴唇微动。虽然动用了隔绝探查的秘宝,又身在洞府之内,他依旧是动用了传音入密之法。 片刻之后,柏清寒眸中精芒一闪,气机一升一降,似乎难掩震动。 良久,才道:“这绝密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柏青霜道:“三日前东平真人和我师相聚,我师以‘千醇酿’招待。东平真人不胜酒力,酒后道出机密。” 东平真人,正是三长老之一晋祥非的八大弟子之一,如今已有化神中期的修为。 柏清寒皱眉道:“如此要事,晋长老未必就会告知弟子;纵然告知,对于如何保守机密,也必然是有着周祥安排。岂会如此轻易的在酒后泄露?” 柏青霜微微一笑,道:“晋长老并未告知弟子;而是东平真人自己,自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演出来的。他酒后放言,未必没有夸耀自身洞见本领的意思。” “当年晋长老偶然得了机缘秘典,那秘典乃是拓印在一块青石之上,甚嵌深山之中,隐然有气机游动连结。晋长老一人之力,无法独取;只得命座下弟子六人,结成一阵,将那山石中的气机炼化。当时东平真人,就是执行的六人之一。” “近日三长老演示功法,东平真人凭借对于其师道术的了解,断定此次闭关,意在推演。” “一月前东平真人去门中密库取一部典籍,却得知本门密库之中收藏,诸方奇闻秘典、隐逸簿册、道术残篇,皆被三位长老取走。” “晋长老的大弟子,也即东平真人的大师兄,在所谓‘印行大帝施展秘法’的那一日,便急由本宗隐匿传送阵远去,神神秘秘,不知所终。而本宗隐匿的几处传送阵,都是本宗打探消息的关键渠道。” “半月之前,三长老出关之后,晋长老又命七位弟子搜罗奇物,愈古愈好,不求本身有甚妙用,但求其堪为载物之器。” …… 东平真人所掌握的蛛丝马迹,隐匿线索,前后共有十三条之多。 三日之前,却在酒后对于柏青霜之师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道出,似乎唯恐对方不信。 此时,柏青霜将其一一道来。 如今大世界中可能面临的局面,甚至三长老的应对之法,都抽丝剥茧的呈现在面前。 柏清寒思索了足足一刻钟上下,才消化了来自柏青霜处的这震撼人心的消息,缓缓言道:“三位长老,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弱此事果然是真——以本宗之规模,以及隐宗扫荡接收之人的手段,若是四散而逃,是绝对没有任何前途的。” “这金蝉脱壳之计,倒是一道良法。” 柏青霜眸中忽然现出一丝诡异,幽幽道:“这未必不是你我二人的机会。” 柏清寒猛地抬头,道:“什么机会?” 旋即似乎想到什么,双目微微一合,道:“你人微言轻,又无实证,能有几分把握?一旦失手,欺师灭祖之罪,为天地所不容。霜弟慎之,慎之。” 只是他的声音,却有些飘忽。 柏青霜面上现出三分扭曲,双目一阵迷茫,一阵清明,旋即缓缓言道:“若是我提前知晓了那所谓‘秘典’中的些许文句,算不算实证?” 柏清寒双眉一耸。 柏青霜咬牙道:“一旦成功,这可是一件盖世奇功。” 柏清寒叹息道:“用不知多少人的性命,铸就的奇功么……” 柏青霜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盈缩之变 虚实均衡 “巨蛋”之内。 在外间看来,这巨蛋始终是一般大小,数月以来没有一丝变化。 但是在内部、在归无咎的心神感应之中,这“密界”的演化已然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它成长到了空间最大的那个“顶点”,开始渐渐收缩。 似乎是完成了“由去向反”的关键转折,归无咎对于此物成长演化的推演, 也立刻变得明晰了许多。宛若一道极深的弄堂,尽头处有一转折;原本只能通过气机感应猜测拐弯处可能的变化;如今走到那弄堂的尽头,目力所见,一览无余。 只是,所看到的东西,似乎并不那么美好。 归无咎的推演异常明晰: 此物最终凝形之后,“天生自炼、自化其形”, 以归无咎自身为宝灵所成就的这一“果”,似乎其品质层次颇为有限, 远远不曾达到事先的预期。 大致估算,只是较寻常的天祭器或“混元真宝”稍强。 这还只是单单就品质而言—— 因为最终成型的这件宝物,没有任何“用途”,似乎只是一件纯粹的花瓶。如此一来,其真正的价值较混元真宝还要有所不如。 到头来,此物最大的效用,就是提升归无咎破境时间数载至数十载。 仔细推演,似乎是因为“巨蛋”内外的压力不足的缘故。 如果内、外法力的层次再提升三四倍……似乎局面就会有所不同。 这对于归无咎而言固然是无碍。他的双重“明轮”之法,就广度而言,哪怕千万人一齐围攻也是无惧;就高度而言,足可抵御单一输出达到龙云八倍的法力层次。 但是外间龙云等人,却无法纠结如此强盛的战力。 纵然是隶属于归无咎友盟一方的道境大能都来“帮忙”,依旧是不够。 此时此刻, 归无咎一边随手抵挡天穹中演化的攻击神通,一边推演这“巨蛋”的演化之秘。 如果说这件宝物, 须得十余位顶尖道境内外均衡,方能炼化成功,这似乎不符合紫薇大世界的形势和道理——因为意味着条件几乎不可能满足;此物之炼, 注定无法成功。 归无咎相信这道法门必定不是显道、应元二人的创制,而是自某一位大人物的手段中“转借”而来;而布局的那位大能,不可能落下这样一枚“空子”。 观察了一阵,归无咎似乎把握到了什么。 眼前之象,似乎是“虚盛而实衰”,内外压制之力其实已经甚强,但是没有承载实体,所以精微法力无所依傍,最终必然化去,十成中只有一成纳入了最终的至宝成型过程中。 就像一口铁锅在猛火灶台上空烧,因其中没有所容之物,自然浓烟滚滚,宛若在炙烤一块烙铁。 归无咎方才隐约感应到的,将内外法力再加强三四倍,固然是一法;那是将剑走偏锋用到极致,利用绝强的无形之力,强行达到宝物凝形的要求。 但最正确的方法, 却是增加实体,填充质料, 使得虚实均衡。 归无咎心中一动,拇指、食指轻轻一扣,已然取出一物来—— 这委实是个庞然大物。显形之后,大致有三丈长。尾端有一人合抱粗细,另一头较为粗大处,几乎不下八尺。 观其根脚,分明是什么妖族的骨骼。 而且一望可知,这绝对不是腿骨、臂骨、肋骨、头骨等大型骨骼,倒像是一枚牙齿。 此物本体之巨,可想而知。 以此物之品阶,用来作为一件锻造天祭器的主材,也绰绰有余了。 归无咎入道至今,并未刻意搜罗过什么宝物;但是因他身份超然的缘故,其余宗门、巨族之馈赠,悄无声息之间自然就珍宝汇聚,数之不尽。 归无咎大袖一卷,将此物朝着天上的最中心,猛地一掷! 这枚齿骨,立刻化作流星,消散不见。 大约百余息之后,漫漫青天之中,蓦然浮现出一物之虚影,正是这枚齿骨。 但是此时气象,却呈现两般妙处。 这齿骨和归无咎视线之间,并非畅通无阻,而是隐隐有一层隔膜。似乎此时此物之所在,是在“巨蛋”内外气机的“夹层”之中,无论自外资内,皆不能触及。 其次,这齿骨之上,似乎有丝丝白气隐隐散逸,以极快的速度填充到“巨蛋”之内。 归无咎清楚的感受到,因为这若有若无的白气充盈,这方密界变得润滑了许多,对于内外气机的附着能力明显增强。可以推演出明确结论,若是其余条件不变,最终成就的宝物品质,将会教先前增强了一丝。 但也只是“一丝”而已。 就这么稍一观察推演的功夫,归无咎定睛再望,那“齿骨”的大小,已然缩水了三分之一。 堪为天祭器材料层次的宝物,粗粗算来,竟然只能坚持一刻钟上下。 等候了一阵,在其即将彻底消弭的一瞬,归无咎确定这“齿骨”的消耗速度果然没有变化。自纳物戒中又取出了两件层次接近的宝材,投入其中。 待得这两件宝材也消耗殆尽,归无咎念头一动,忽然取出两件品质稍次、至多只能炼制出半残品天祭器的宝材——两枚早年收获的异鸟腿骨,投入天上。 不料其只坚持了三四个呼吸,便被化去了,全不堪用。 归无咎怔然出神。 毫无疑问,只有维持那“虚实相当、中间有物”的模式,这宝物的锻炼成型,才会达到最佳状态。 但是这前后的消耗,将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如果所投入的尽是堪为天祭器宝材的那“齿骨”层次的宝物,那么需要的数量将会是三十万件——这还不考虑到到了即将功成之时。这“本身烘炉”的要求,是否会进一步提升。 似那齿骨一类的宝物,归无咎身上搜寻个百余件固然是不在话下,若说三十万件,那是决计不能的。 那就只有一条路—— 投入更高层次的宝物。 归无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得自龙族秘藏的那件巨大的骸骨;归无咎自己珍藏,品质稍逊一筹的几件秘宝,也可堪运使。 另外,麒麟一族飞升妖祖炼制的至宝铠甲,虽然在第一次往返末拿本洲的空间穿渡中损耗甚多,但其毕竟是飞升妖祖的底子,将其重新作为“材料”来使,只怕并不比龙族那龙骨差了多少。 甚至于成型的法宝一类,似乎也可投入其中。 归无咎心神内敛,剑心一转。 自身上所藏的那具“龙骨”上,一扫而过。 若将这龙骨拆分,令其成为炼制天祭器或“恒器”的主材,至多只能拆分成五百件上下;但是其整体层次之高,却是单独的材料所不及的。层次每提高一分,其所坚持的时间就有立竿见影的提升。 就如同刚才那两枚异鸟腿骨,其实作为材质的价值也有那“齿骨”的十分之一;但是其坚持的时间长短,却只有那“齿骨”的二三百分之一。 归无咎略一推演,已知单单这具“龙骨”所起到的作用,不是相当于五百件“齿骨”,而是升值百倍,达到五万件。 现在归无咎身上的所有富裕的收藏集中起来,似乎足够支撑到此宝之成型。 如非前回龙族之行大有斩获,只怕还要差了一些。 这立刻将那个老问题凸显出来—— 这“巨蛋”,务必要坚持十二年,坚持到最后一刻,可不能前功尽弃。 此等心念归无咎早已有之,然而先前是抱着“得固欣然、万一不成也能接受”的态度;但此时此刻则不然。倘若这“炼制”的过程半途而废,等若归无咎无数珍藏尽付流水。 似那龙骨层次的宝物,哪怕是主宰一界,也不可轻易寻得。 也不知道外间盟友中的哪一位,能够领悟自己的微妙处境。 又是两件宝物消耗完毕,归无咎终于丢进去第一件重宝—— 麒麟一族圣祖林雷遗蜕所炼制的铠甲。 因为不敢保证友盟一方定能领会自己的用意、这炼制过程必能有始有终。为了降低可能的损失,归无咎投入宝物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 如今归无咎往来于末拿本洲和紫薇大世界,已不必借助此物。 且此物灵性损失大半,已然失去了进一步塑造提炼的潜力,此刻恰好发挥余热。 此物一旦置身于“巨蛋”的内外气机之间,浑浑青天,以极快的速度染成刺目的金黄色——原来,此物所逸散的,不是如“齿骨”那般的仿佛雾气的存在,而是极霸道的黄色流光。 虚实之间,第一次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归无咎心中一振。 清楚辨明,此物足以坚持一年有余。如非动用过一次灵性大损,只怕还要更久一倍。 “巨蛋”之外。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神色郁郁,显然兴致都不甚高。 因为推算时间,隐宗如果手脚够快,分袭诸界天的列位道境存在,似乎已能及时回返了。但是压阵于此的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人,依旧只是遥遥观望,并未看来有人赶来汇合,更加没有即将发动总攻的架势。 这可是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俯察生灵 最后期限 就在三十六界天结界被依次击破后的一个半月,黄希音依次扫荡,将除了腾蛇一族故地之外的其余三十六界天,界空大帝,尽数收服。 此事如此迅速,最大的倚仗便是遁速之利。 照说若无圣教阴阳洞天同道, 单凭隐宗地脉传送阵,决计无法做到如此之快的往来通行。 尤其是有两三个和任意隐宗节点都不相邻的界天,道境以下。一个来回只怕要十年之久。 但赤魅一族未雨绸缪,近数百年来却在几处相对荒僻、隐宗地脉传送阵覆盖不到的界域,极隐秘的布置下的地宫法阵;而仅有的一两个漏网之鱼,又有魔道的通传密道借用。 再加上黄希音自己的蓝鸟法宝,亦是一件上佳的飞遁利器。 种种因素聚合,方能如雷霆一洗,一举廓清。 和当年魔道发动,大张旗鼓的站队抉择、诱惑人心不同。 黄希音传之于列位界空大帝的道术,和神道原本的法门极为相似,只说是旧法的修缮和改进。等到各界天麾下国主、神侯等一应神道修者察知异同,已然没有退路可走。 三十七界天的利益,黄希音和隐宗一方心照不宣,各占一半。 其中神道传承为黄希音收去;而道门传承,各界天中的玄宗、下宗、流宗等节点势力,大约月余之后隐宗将集结出三十六队,每一队由一位天玄上真坐镇,率领精锐的天人三境修士以及元婴境中亟待历练的精英人物,共计三万人上下。 每一队分往一个界天,依次扫荡廓清。 其实每一界天的界空大帝成为黄希音的提线木偶之后,诸位天玄上真并无用武之地,只是遥遥坐镇,以为威慑罢了。真正亲自出力的, 是下面弟子去做。 这也是难得的磨炼机会。 由于圣教经营实在太深, 贸然收服, 难免将来有阳奉阴违、坐地观望者。因而据几位道尊之意, 如非特殊情形,应将其玄宗一层的宗门连根拔起;哪怕有意投诚之人,也要种下神识禁制。 唯有那些个低阶弟子心性未定,若有可用之才,详加考核之后倒是可以收录门下。 此时,黄希音乘坐在蓝鸟之上低头观望,木襄在她身后,被一道灵光禁制牢牢护住,免受罡风侵袭。 如今已是回程,黄希音自然没有在与任何对手交手;但是她身躯浮动,若隐若现,宛若一道白色魅影,仿佛这方天地的枢纽;连同这蓝鸟,一时间似乎都成为了天地的中心。 赫然是迈入了近道境界中。 尤其是她的双眸,将明亮和幽深两种极为相反的意境融合在一起,仿佛随时化成一方巨大的湖泊,乃至深海,乃至宇宙, 将观望之人完全吞噬进去。 仔细观辨, 她周身远近数千丈方圆的这片天地, 似乎要较远处稍稍明亮三分,只是并不明显,极难察觉。 准确形容之,似乎是一个稀薄而巨大的光晕。 “明轮”神通。 此时黄希音的身份,可谓十分特殊。 三十七界天虽然收服,但是并未完全消化。所谓“近道之半”的功果,其实只吸收了三四成。但是算上收录木襄的收益,此时的黄希音,大约可以算是四成的近道真君,六成的元婴修士。 但是偏偏汇通《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等魔道四典后,能够令己身心意境界,陡然提高一层。 这也是黄希音一望之下、几乎有魔尊气象的缘由。 在如此修为的加持下,黄希音的“明轮”神通立刻修炼只极高境界,远远超过了元初玄境中的未衷。况且她是己身运用己法,冥冥中别有特殊的契合之处。 黄希音此时动用“明轮”,当然不是为了防御,而是借用此法特殊的观辨气机本领。 以黄希音此时的修为,足可观望一个界天的生灵。 以未衷当年的修为境界,尚且能够借用此法看破元初玄境中一应生灵的“死气”,如今的黄希音,自然所见更深。一个界天之内,只要是入道之人,其修了哪一种道途,生机强弱之命势,皆是一览无余。 甚至连未来数十载的修行轨迹,升降秩序,亦能料中十之八九。 由人心至性灵,由性灵至命运,所持之道,也愈发深邃。 观望了一阵,黄希音突然想到: 她近道境之后的“明轮”神通,几乎相当于一个“一眼道断”的占卜吉凶法门,而且不需要任何推演资粮,也不受寻常卜算之法的制约。如今圣教祖庭处,当时最顶尖的七八个道境人物汇聚一处,局面纷纭不定。 何不赶过去看上一眼,或许有意料之外的发现? …… 圣教祖庭,结阵之外,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倒是有些颓丧消沉。 数日之前,这“巨蛋”忽然发生异变——由至清至微的清气之形,忽然整个化成了明黄色;甚至还有异常的形状和图案在巨蛋之上若隐若现,呈现千般姿态。 龙云等人,又惊又喜,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浮现出来—— 莫不是归无咎即将支撑不住了,方才呈现这等异象? 向内传渡法力,又勤勉了三分。 但是这份喜悦终于渐渐暗淡下去。巨蛋内外的均衡,始终不曾被打破。 一桩异兆发生,如果不是好消息,那极有可能就是坏消息。龙云等人心中隐隐猜测到,是否归无咎在结界之内,获得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好处? 其实以龙云等人修持极久的道念,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心意情致原不容易轻易动摇;但是一来是归无咎在其等的心目中地位太重,二来是这等先给人希望、然后希望渐次破灭的情形实在过于戏剧性,故而这几位的心情,不得不随之摇曳。 确认那黄色和符文并非归无咎落败的征兆后,龙云等人心绪愈发沉了下去。 因为—— 时间在流逝。 又是数日过去,隐宗散出的诸真,依旧未有集结之象。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对于归无咎的防御能力,极有信心。 此时此刻,是龙云、风青和龙族大阵三方合力,祭炼那“巨蛋”;显道应元及含桢、须贤等十二升霄阵中的人物,暂得休养生息,恢复气机。 但应元道尊却并未在打坐行功,而是独立于山巅之上,背负双手,凝思良久。 应元道尊目光一动,忽然道:“二十七天!” 风青一怔,道:“什么?” 应元道尊眼皮一搭,但态度却十分坚定:“不能再按照三年的预期安排下去了。” “某已经仔细计算过了。隐宗自破袭了最后一处神道界天,相继回返,最快在十日之前便能赶到。就算其所持手段,诸道尊汇聚集合方能发动;就算诸位道尊在各大界天谨慎布置后手,留下监控秘宝等物,须得耽搁三五日功夫。那么距此最远处的界天回返此地,二十四天之后无论如何也赶到了。” “而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一直驻扎在此,有甚需要提前准备的手段,必然也早已安排妥当。诸位道尊到齐之后,至多三日,必然能够发动。” “如果二十七天之后,他们依旧不曾发动,那就只能认为——在他们心中,确信归无咎能够坚持的时间,是永久!” 风青有些恍惚,道:“那又如何?” “及时止损,就此放弃?” 哪怕从常识上看,隐宗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无论希望如何渺茫,也只有将这赌注进行到底。那厢三十七界天被一扫而空,这里转头就将归无咎放了出来;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可理喻。 风青自忖自己若是圣教主持之人,此时此刻,那就只能蒙起眼睛赌到底,赌能够将归无咎耗死。 应元一声叹息,道:“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显道道尊一直在闭目行功,此时忽然睁开双目,言道:“并不是白白放弃。” 遥遥望了龙云、风青二人一眼,显道道尊低声道:“其实此时此刻,若非维持这封印大阵的消耗轮替,占用了相当于五个顶尖道境的名额;否则,我方战力是在对方之上的。” “而且,优势甚大。” 显道道尊所言不差。 单单一个席乐荣,就隐然在所有人之上;再加上龙云、风青、和相当于两个飞升妖祖战力的“十二升霄阵”。哪怕不计算龙族内外大阵,此等战力也已然大大胜过了对面。 龙云眉头一凝,道:“显道道友有什么布置?” 显道道尊一声叹息,言道:“其实本教尚有最后一件极具分量的重宝。一旦动用,哪怕我等立刻撤去了,这大阵也不会被归无咎的‘内力’挤破。大致估量,能够坚持一十二个时辰的时间。” “只是可惜的是,此物只能‘延缓’,而并非真正‘顶替’,并不能让其顶缸十二个时辰之后,我等再接换回来。所以一旦动用此物,就意味着放弃了对于归无咎的围杀,十二个时辰后他必能重获自由。” “而我等所收获的,就是这十二个时辰的时间。” 龙云闻言了然。 显道道尊是想出其不意,将对面阵营的道境击杀几位在这里。若是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人陨落在这里,双方实力对比,也算是得到了极大的改观。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观人断势 佯攻作真 黄希音返归隐宗阵营,并未急着与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人汇合,而是独自驾一道遁光,驻足于距离圣教、隐宗双方阵营外圈的一座山头,默运神意,观察圣教一行人的气象虚实。 以能力而论, 黄希音的道术臻至近道境之后,由于贯通四典带来的心境优势,其心意与道境无异。窥看道境存在的生机精微变化,并无疑难。 况且她独有的而“明轮”神通所附着的精神体察妙用,算是一种极超然的能力,原并不太受到功行高下的制约。 只是她的真实修为毕竟是近道境, 依照常理而言, 但凡她立身于能够窥伺于道境大能之处,道境大能必然能够反观到她的存在。由是一来,她的立身方位,势必十分危险。 但是由于两方正在对峙之中,阴阳道主等布下大阵,将圣教八峰团团围住,空子隔了一层;此时黄希音立身之方位,相当于阴阳道主等人的外围。所以尽情观览,却是无忧。 遥遥望见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之气象,黄希音心中暗讶。 她的精神秘法观察人物精魂,能知兴衰、动静、升降、强弱、吉凶、生死的道理。此时龙云、风青等人,分明是静极思动,在相当短的时间内蕴藏着剧烈的变化。 如果他们打算继续这般长久相持下去,一直将归无咎熬到油尽灯枯,那势必不是如此气象。 最正常的推断, 似乎是他们寻到了新的杀招,要对归无咎出手了。 但黄希音以为, 似乎并非如此。 因为若是这般情形, 从“升降”一道上, 龙云等人当是昂扬奋发、刚健有力。敢于舍弃三十七界天从容布置手段, 必然是有制胜一击的把握。 而此时此刻,龙云等人的气机,却是稍显低落消沉,犹如无边海洋之上,掀不起一丝风浪。 再观那巨蛋—— 此时黄希音虽看不见归无咎的形容气机,但是那“巨蛋”的勃勃生机,却是掩饰不住的。此中生机,除了自“巨蛋”空间内的人物而来,并无第二个源头。 黄希音心中暗讶。 对于归无咎的修行进度把握之精确,再无第二个人能超过她黄希音。如果此时此刻,那巨蛋之内并无除了归无咎之外的第二个“生灵”的话,那么归无咎气象之盛却要超出预期,似乎莫名领先了一个月以上。 综合判断,黄希音已大致心中有数。 黄希音又看了一阵,终于抽身返归隐宗大阵之中。 此时芈道尊、乙道尊等人已在阵中,见黄希音去时是带了她的师弟石墨同去,而来时却不见了石墨,她自己已然算是半个近道真君,同时还多出一个金丹境的年轻少女,心中都是暗暗惊讶。待得知晓这是黄希音新收录的弟子, 更是惊奇。 木襄初时还有三分惶恐,但是旋即才发现,今日竟然是她大获丰收之时。诸位道尊、各大妖族族主随手所赠之物,尽是他生平所未见过的奇珍。这才欢喜无限,一时间内敛自持的性子也隐隐然放开了一些。 阵内一转,遇见隐宗须贤道尊。 须贤和黄希音寒暄两句,笑言道:“知师莫若徒。此番黄道友弥天勇力,果断下注,却是为吾等争得了一场大丰收。” 黄希音微微一笑,只是仔细盯着须贤道尊观看。 须贤道尊讶然道:“黄道友……莫不是本人哪里有什么不对?” 黄希音认真道:“的确是稍稍有些不对。” 须贤道尊怔然无语。 黄希音道:“有劳须贤道尊通传消息,就说黄希音邀诸位道尊、各族首脑来‘阴阳宅室’中一聚。” …… 阴阳宅室之中。 东方晚晴、阴阳道主、列位道尊、族主悉数莅临。和上回相比,多了獬豸一族掌印长老谢锋。 听黄希音讲述因果,东方晚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龙云等人即将又大动作;不是冲着归无咎去的,而是彻底放弃了那结界封印,想要争取一个时间,在正面决胜?” 黄希音道:“正是如此。他们只怕是已经猜到了——哪怕再困上千百年,终究是无用功。” 其实单单观察圣教八峰之间龙云等人的气象,黄希音得出这一结论也只有七八成把握;但是和芈道尊、乙道尊、须贤道尊等人会过面之后,黄希音却发觉其等吉凶之兆低于预期,或者说低于黄希音心目中的“均衡线”。 今日隐宗大胜之机,这是无论如何不合常理的。 两相印证,黄希音这才有十足把握。 纵然是此时阴阳宅室之中的人,除了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下跌不甚明显外,其余诸位借用“附身法”获取道境战力的各族族主、妖王,危机似乎较之须贤上真等人尤甚。 或许其战力不下于隐宗道尊,但是到了真正惨烈搏杀的时刻,此等人物的生存能力,终究还是较真正的道境略逊一筹。 天马一族马遥喃喃道:“既然知晓,那就不惧。我等提前避让防御便是。到时候其等一无所获,归无咎亦得破境而出,此番较量,胜负已分。” 黄希音目光一眨,道:“如此固然不错。” “但是我隐然察知,我师在那结界之内修持,似乎有莫名好处。将此等局面打破,似乎不美。倘若能够将眼前局面一直维持到那结界‘自然破碎’,才算是全取了功果。” 马同周眉头一皱,道:“那却是难办。” 其余在场之人,都是心中暗暗纳罕,暗道这样的机密,黄希音如何能够知晓? 能够确定的是,这一定不是他师徒之间特殊的传讯之法。 魔道手段,果然神鬼莫测。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难。推演棋局,龙云、显道等人之所以心意变化,是因为我方放心攫取实利,于援救我师并不上心,分明是有恃无恐的模样。如果我们改弦易辙全力猛攻,其等心念,必然随之变化。” “这其中的关键在于——要快!且所施展的手段,要有足够的信服力。要让龙云等人坚信,我等这数十日功夫并未白白浪费,攻伐三十七界天,只是针对其收取阴阳洞天的针对性落子,又或者是布大棋局的同时,顺手牵羊。其真正目的,是要等候一桩手段就位。” 在座之人闻言,都是暗暗皱眉。 合力猛攻,原也不难。 但是要彻底误导龙云等人的判断,令其相信这数十日功夫,隐宗是在布置一门极厉害的手段,且这手段拿出来必须又足够的说服力,那却是十分之难。 阴阳道主缓缓道:“可惜梦霖破境,却是将阴阳道中的一件奇物占据了。不然我却可施展一法,能收此效用。” 赤魅族族主公元明,却是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有些犹豫。 黄希音准确捕捉到这一丝变化,笑道:“公元族主有此等手段?” 公元明沉吟半晌,道:“本族中的确是有一件手段。只是……依旧是难。” 其余诸位道尊闻言,都是缓缓点头。 此等手段,确有些强人所难,不易拿出,也是应有之义。 公元明却似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环顾殿中之人,道:“诸位怕是会错意了。某所谓的‘难’,不是威力欠缺不足以取信龙云等人;而是其威力太强,打破了那结界。中断了希音道友口中的‘自然演化终局’是小,更大的顾虑是伤到了归道友。” 殿中诸真闻言愕然。 公元明又道:“前番黄希音道友未至之时,我等商议如何援救归道友。那时某未言此法,就是有这一道顾虑。” 黄希音断言道:“公元族主不必多虑。你且将此法取来,届时能否成立,我自能断明。” “只是要快。据我观看,龙云等人之发动,至多不超过七日。” 公元明道:“黄道友放心。如今赤魅族与隐宗通传甚便,我与公盛良往返一趟,三日足矣。” 黄希音道:“静候佳音。” 半个时辰之后。 公元明、公盛良并肩而行,往阴阳洞天传送大阵去。 公盛良忍不住言道:“族主是要动用那件东西?” “若是成败攸关、生死胜负决于一线之际,族主要将那物动用,我绝无二话。但是眼下已然是大胜之局,所差别者不过是胜多胜少而已。是否有必要将此物投了进去?” “我赤魅一族虽然势力规模雄厚,但是论底蕴终究不能和龙族凤族相比。此等层次的秘藏,也不过是二三件而已。” 公元明淡淡道:“初时我也有些犹豫;但转念权衡,思虑透彻之后,却坚信此着当是正解。” 公盛良道:“此话怎讲?” 公元明悠然道:“入局最早的数家里,黄希音出世的第一个身份就是隐宗中某一家的掌门,将来极有可能成为隐宗的话事人之一;孔雀一族,据说孔萱与陆乘文所留血裔,已然预定了归无咎一个弟子之位;甚至是天马一族,马援也因那归无咎所赠的莫名机缘,一步迈入圆满之境。此等因果,不可切割。唯有我赤魅一族,虽然在历次清浊玄象之争中获益最多,但是与归无咎的联系却不若其余几家为深。” “此番若是果然成功,管较归无咎欠本族一个大人情。”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道势之转 无相沉沦 一道两面漏风的长廊之中,有两人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清华雍简,另一人却是肃穆浑成,其形既似照影,又有真人之韵,显然是紫薇大世界中顶尖的存在。 二人之间, 是一方微微凹陷的冰晶之镜,镶以铜框,三尺大小。 镜中所呈现的景象,赫然是圣教八峰之间,双方角力的战场。 季苍生淡淡道:“若是局势急转直下,便是你我出手之时。” 诸永宸眉头微皱。 所谓局面“急转直下”, 自然说的是隐宗及东方晚晴等一众人, 有突破那“巨蛋”结界,救出归无咎的可能性。 只是诸永宸是第一个挑战左一之人, 且辰阳剑山两位天尊都败于左一之手,此时对方并未主动相邀,自己却不远万里巴巴的赶过去援手,未免为天下笑。 季苍生似乎已然看出诸永宸之心意,只是默默言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初急于出手,是因为这‘左一’以唯我、独立为宗旨,极其疑似是宗门内那逆乱思潮的幕后黑手。上前挑战,窥其虚实,也不算错。只是现在,他立场一变,暂时合作,也不是不能。” 诸永宸轻轻摇了摇头, 道:“不止如此。” “若果然出手,就意味着本宗奉行宗旨,有了根本的转折……剑主,果然要如此么?” 季苍生目光微微动容,道:“没想到你却是想到了这一层。” 诸永宸轻轻言道:“毕身之奉行,岂能不重之慎之?” 辰阳剑山所奉行之道,从来都是“道胜”而不是“势胜”。哪怕先前归无咎曾在辰阳剑山中得了许多好处,他们也并未看不过眼;因为他们坚信,轩辕怀所得必然更多。 这一切,都将汇聚于最终的琉璃天之争,由轩辕怀击敌于全胜之时,全取道胜功果。 可是最终,轩辕怀败了。 到现在…… 如果要去阻挠东方晚晴等人对归无咎的救援,那就意味着辰阳剑山的境界跌落了一层,已经没有信心和立场与归无咎在“道”的层面上竞争,转而和大世界中的其余势力一样,汲汲于实利之胜负。 季苍生出神一阵,道:“连初祖亦以他为对手……务实之策,不是自降身份;而是不得不如此。大致说来,算是对付非常之人的非常之法。” “凡事有经有权。如遇万古不见之殊例,反经合道,也是理数之常,并不意味着我辰阳剑山就改弦易辙了。” 诸永宸眉目一动,缓缓道:“也罢。” …… 阴阳宅室之中。 此时诸妖王、族主忙于布置围困大阵的手段;而隐宗诸位道尊, 却是和即将领衔出征三十七界天的诸天玄上真面授机宜。此间此处, 唯有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三人而已。 阴阳道主望了黄希音一眼,道:“某略作推算,昨日疑难,终究有解。或许就是落在赤魅族的手段上。只是和昨日疑难相比,长久的疑难更加值得思量。” 所谓昨日疑难,自然是说使用一道极具说服力的法门,令龙云、显道等人相信这数月以来隐宗一方都在精心布置,为了营救出归无咎费尽全力。 破袭三十七界天,只是手段未完之时的施压之举,或云顺手牵羊之策。 而长久的疑难…… 因为我方不止是欺骗圣教于一时。 如黄希音的说法,其最终目的,是要龙云和圣教诸真相信我方对于归无咎能够坚持多久并无绝对把握,从而重新将赌注放在“炼化”那大阵上,并且一去不回。 那么我方势必不可能猛攻一波就这么算了,必然要拿出百折不挠、前仆后继的气势来,要让对方相信,我方果真是要不计代价竭尽所能将归无咎救出。 甚至于时间愈久,我方就要愈击破、愈加显露出孤注一掷的气势来。 这一番演戏要演全套,代价之大不可思议。 东方晚晴淡淡道:“代价却是不小;但真正难的只有开头。其后顺势而为,并不会有丝毫破绽。只是因果杀劫,庶属难免。” 阴阳道主气象微微一变,但是却并未继续说话。 其实他的意思是,黄希音是否完全确信归无咎坚持到那“巨蛋”演化的终点,有莫名巨大的好处?如果这“好处”是令其本身战力有所提升,哪怕只是一线,也将深刻影响到紫薇大世界新纪元的未来局势,尤其是有飞升大能下界的形势下。 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但若只是一些寻常的好处,令几大势力、相当于十位以上的道境战力拼杀十余年,那就大大不值当,将来还要令归无咎欠各方势力一个大人情。 以阴阳道主推演之力的强大,也看不出那“巨蛋”演化到终点,会有什么真切的好处。 黄希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到:“前辈放心。我等付出的代价,不会太大。只要我等占尽优势,到时候自有解套之人。” 阴阳道主目光一动。 就在此时,殿门大开。 阴阳道主双眸光泽明暗一转,道:“是公元族主回来了。” 话音未落,公元明已然来到近前,笑道:“本族所藏的那道手段,某已取回。” 黄希音、东方晚晴、阴阳道主三人,望着来人气象,都有些惊讶。哪怕他不说这句话,三人也知道公元明的确将那破局之物带来了。 这形容变化,根本掩饰不住。 “巨蛋”之外。 应元道尊,周身气象忽然一变,似乎由明黄色转成青色;但定睛看去,又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那清气一现,似乎是有水汽忽然散尽,令他的身形变得明晰透彻。 似乎是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应元道尊一声叹息,道:“越陷越深,不得解脱。败了。” 显道道尊闻言,身形一凝,旋即浮现出和应元道尊相似的气质变化。 二人对视一眼,都是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是释然,还是苦笑。 原来,就在方才,应元道尊恍然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此战开启之时的明锐果决。 那时候自己的念头十分明晰—— 要么将归无咎彻底拿下;要么“业力还消”,一身清净,就此飞升上界。 但是一番混战之后,尤其是这“巨蛋”手段动用之后,自己的念头似乎渐渐沉沦。 似延缓一十二个时辰、转而攻击隐宗、妖族盟军诸位道尊的主意,看似也能及时止损,但是其实和自己的最初意图,已经是南辕北撤。因为纵然成功击杀几位道境,只要归无咎尤在,“道周一界”的希望就愈发渺茫。 如果只是为了业力还消,那此时阴阳洞天、神道秘传的所得已然“还”了回去,自己此时难道可以抽身离去么? 答案显然是不能。 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旋涡,将自己牢牢套在其中,不得解脱。 龙云一遍出手,心中暗自不悦。 此战之初,他还惊讶于显道、应元二人出手之心意,较他尤为果决;但最近月余以降,这两人却变得有些神神叨叨。时常说些沮丧之言,完全不像驻世三十余万年之久的两位道尊。 席乐荣心神却微微一凝。 他虽然不知显道、应元二人之就里,但是由于他道缘甚高,感通二人心曲之变,却也触类旁通,有些莫名感触。 他修习《唯我大乘经》之后,本来心念是以我为主,在紫薇大世界中立下一番道术根基。原本还算顺利,一口气击败数位道境,可谓意气风发;但是自归无咎出关之后,局势走向却为之一变。 应元道尊“越陷越深”四个字,却是极入他心。 因为墨天青一番诡言劝说,席乐荣终是决定入局。 最初,他赶过来只是遥遥观望,并未直接出手。 但是这数十日下来,虽未直接和归无咎交手,但是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屡次尝试救援之举,都是由他接下。恍然一看,他也是深入局中之人了。 此时再去审视自己的立场,似乎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走,失去了“以我为主、独立逍遥”的念头。 这当然不能归咎于墨天青的巧言令色—— 因为他一番劝述,也是自己深为认同的。 席乐荣当然知道,《唯我大乘经》降世,乃是天外大能的布局手笔,意在使得一界崎岖并立,混沌局势;但是归无咎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一切人事遇其判然两分,不为其友,便为其敌,似乎极难超脱事外。 两种力量较量争锋,最终还是归无咎占据了上风。 席乐荣忽然有些后悔了。 哪怕有最后一线希望,还是应该赌下去,赌一个将归无咎彻底斩杀于此的机会! 可是显道等人已然定计。 再有三日,隐宗方面若再无大的动作,就要彻底改弦易辙,“放”归无咎出来。 就在此时,龙云、风青猛然抬头。 显道、应元二人慢了一瞬,面色也为之一变,不知是惊是喜。 席乐荣道心明断,入定最深,到了神思外现之时,已然感受到一阵黑压压的压迫感。 急抬头一望,一颗巨大的“星辰”,当空莫名浮现,然后携带着言喻的威势和广阔浩瀚的死寂,对准了“巨蛋”砸了过来! 席乐荣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明确的念头: 哪怕以他道行之高,武道精一气象的防御力之强,生受这一击,也要死在这里。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倾天一击 再塑心意 不止是席乐荣,龙云等人心中升起一道强烈的预感。 那煌煌巨星、浩浩之势,一旦落下,正常来说是无物能挡,整个圣教祖庭,皆要夷为虚空灭寂之地。 此战之后, 哪怕过了千年万年,后人也休想观瞻这一战的“遗迹”,因为这一片天地,就似乎真的被剜去了,连空间的界限亦不能寻见,自然也非五官目力所能及。 这是最彻底的大寂灭。 哪怕道境大能交手, 也只是能够将这方天地中的某一个“点”,击成如此死寂之象;将连绵千万里皆营造成此等模样, 简直是匪夷所思。在龙云等人的识念中, 哪怕是天外大能,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但是显道、应元却如释重负。 对方终究是要营救归无咎的。 只要他们出手营救,无论其手段如何迅猛剧烈,都是显道、应元等人能够承受的。 败中求胜,唯有将归无咎留在这里,才是这一战最终的“意义”。除此之外,哪怕令对方几位道境大能陨落,也不能弥补三十七界天破灭的损失,更不能弥补几十万年经营未及预期的寥落。 席乐荣等人把身一拔,就欲离去。 因为那“巨蛋”的内外相持感应之力极为微妙,哪怕身在千万里之外,其依旧能够出手维持压制之势不堕。 而那天降巨星的威力如此惊人,隐宗一方势必也不敢靠的太近。 如此,己方堪堪立定在威力波及的边缘, 依旧于法门无碍。 但就在此时, 席乐荣身形忽然一凝。 仔细抬首望了一眼天中星象下落之势,他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从目力感知的直接判断,那“星陨之象”分明是将自己囊括在内的;但是依照心中的直觉感知, 似乎那“星陨”聚落,只是对着那巨蛋而去,完全伤不到自己。 幻术手段么? 席乐荣立刻断定—— 非是如此。 心神的判断当是真实的;而目力所见,反而是虚假。 几乎同时,龙云、风青、显道、应元同时感应到这份奇妙意蕴。 龙云纳罕道:“竟是如此。” 风青摇了摇头,道:“纵然知见高下有别,大千世界,人人也各有其道。” 原来,这星陨之象,几乎相当于一个粗糙而无自觉的“倍称之力”手段。因为其力并非凝聚一道,而是由散而聚,混混沌沌,由一个极大规模压缩至较小的界域,从而达到威力的绝大提升。 因为其过于模糊,呈现异象,因此连龙云、风青一眼也未辨认出来。 并非飞升大能降世,自然不能直接观察到紫薇大世界的“曲直”。但是赤魅族却另辟蹊径——因为赤魅族所辖地域实在太过广阔的缘故,锚定时辰, 在极遥远的地界相隔东西,随时测量,多加试验,却能发现许多异样的微妙。 似乎法力之行,不依常理,走一条看似古怪曲折的路线,最终却能较看上去的“正道”更快的到达终点。 赤魅族先祖立刻想到,若是经由无数个路径殊途同归,却能突破单一线路上的法力上限,令一式神通的威能提升到难以想象的境界。 只是赤魅族到底不知其所以然,并不能主动发现每一条精确的“路线”,而是借助一件异宝,将曾经实现过的“路线”封印起来,渐次约束。到了需要运用之时抛了出来,和当前空间的“轨迹”强行纠结重合。 因为变幻了作法空间的缘故,其实此法有刻舟求剑之嫌,这“倍称之力”却是封印之中和当前现实两种不同曲直轨迹的杂糅约束,做不到精确指归。 但正是因为其并不精确,所以反而能够突破道境大能六十四倍的限制。 譬如眼前这一击,为赤魅族最近三个纪元以来的积蓄,族中每一位道境者都留下不至一道法力留形,总计达到了惊人的五百倍。 虽然伤人难能,但是对付任何“地标”,都应是手到擒来。哪怕是攻袭九宗中的中一家,那一家修道人也只得弃宗而走,另立山门。 只可惜芸芸一界,人最为重。 故而此物价值虽高,却也并未有想象中那么高。 且赤魅一族之前也并不知道什么“倍称之力”的名称,在其等看来,这不过是族中一道“大寂灭”的底蕴而已。 眼前景象,从那粗放的意象上看,是落诸全体,这是就当前世界应有的“轨迹”而言。 但是其真实结果,却是落在那“巨蛋”之上,这是空间折叠之后的实际的结果。 既然如此,那倒是没有必要躲避了。 一切念动,只是瞬息功夫。 那“巨星”最终果然凝结成三丈方圆的一个黑色球体,轰然落下! 天地暗淡、摇摇欲坠。 五色纷呈,滚滚气浪尚在其次,整个空间忽然发生了极强烈的畸变,连道境大能的神识探查之力,一时也看不清那“巨蛋”是否破碎。 龙云面色变幻,忽然道:“如此威能……是否真的将这结界打破了?” 旋即心中暗暗摇头。 对方未来进攻之时,他只是担忧对方不来;如今的对方果然来了,又担心真的将结界打破了。 灰暗之中,显道道尊深衣迎风而动,他眉头一皱,思索良久,似乎又在仔细体察那“黑球”携带的泯灭天地的伟力,终于言道:“这手段虽然威力惊人,但是似乎依旧不足以将结界打破。” 风青笑道:“纵然打破,以这一击近乎五百倍的威能,纵然散落了许多,归无咎又如何能够逃出生天?” 显道、应元闻言皆是默然。 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有结界未破、归无咎依旧困在其中;结界破,归无咎成功遁出两种可能。结界被打破,且其强横威能顺便将归无咎误伤甚至误杀了;这种啼笑皆非的情况,决不可能落在归无咎身上。 对凡俗中人而言,智勇困于所溺,英雄豪杰以看似不可思议的离奇方式死去,或许并不鲜见。 但这是归无咎。 席乐荣幽幽道:“如果果然应验了显道道友所言,这结界安然无恙。那么对面施展的手段,也显示了足够的‘诚意’;诸位可以不必在三心二意了。” “放出归无咎、转头击杀几位道境之议,不必再提。” 显道、应元神色一动。 纵然席乐荣没有这句话,此言也是他们心中所想。 席乐荣又道:“这个赌局,必须进行下去。放下私念,精诚合作,一直坚持到终局,是我们翻盘的唯一可能。” “哪怕看上去希望甚小,但是和这样的对手为敌,希望本来就是小的;唯有对一线希望信心不疑,方才有柳暗花明的机会。” “归无咎不去,这方世界的天时、地利、人心敌我之势,皆围绕着他转动。无论我等立场为何,都必然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响,隐隐然化界两分,难以伸张己志。” “诸位轮替施法,维持外阵压力。法力若是不继,某也可加入进来。”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相互对视一眼,都是缓缓点头。 席乐荣这一番话,可谓极见诚意。 “巨蛋”之内。 归无咎听闻席乐荣这一番话,同时感受着这方结界天地的轻轻晃动,几乎想为席乐荣鼓掌喝彩了。 这一番话的确是发自肺腑,感人至深。 可惜,这正是归无咎所乐见的。 外间两大阵营的策略抉择,终于还是回到了期望的轨道上。 能够帮助隐宗做出符合归无咎心中所愿的决策,当今友盟势力之中,秦梦霖闭关破境的情形下,就唯有黄希音了。时至今日,黄希音终于也成为可以撼动紫薇大世界大势的人物。 至于外间的那“黑球”—— 虽然其降落的势头看上去极为骇人,但是归无咎始终并未放在心上。以此物之威能,必然奈何这结界不得。 隐宗大阵之外。 公元明妖王灼灼目光,全身贯注的落在千里之外的宏伟天象上。 他将本宗秘传手段取出,黄希音只望了一眼,立刻就断定此物奈何不得那“巨蛋”结界,只教他放心运使。 公元明奉命之余,心中也有两分疑虑。 哪怕是以阴阳道主、东方晚晴之能,一瞬间亦为此物外溢的一丝未能所震动,一时之间未必能尽观其器量深浅,未能高下。黄希音纵然了得,也不过是阶段性的踏入近道修为和道境心意,如何便能一语道断? 一个时辰之后。 虽然那风云滚动、天地翻覆之象没有三五个月不能尽消,但是那空间扭曲的意蕴,却随着这一击发出,从极盛中衰落下来。 此时凭借近道境以上的修为,已然能够透过迷障,窥见的“巨蛋”虚实。 清楚可见,那巨蛋除了色泽微微发黄,其形体宛然,果然全无破损。 公元明妖王望了黄希音一眼,叹服道:“黄道友的眼力,委实了得。” 黄希音微笑道:“是赤魅族手段了得。这一击的威力,大大超出预期。充作疑兵,委实是屈就了。” 其实黄希音并不能直接推演出赤魅族手段的威力大小;不过是观“巨蛋”之生机充盈,有升无降,故而得出结论。 东方晚晴目光一动,道:“不如此,不足以令龙云、显道等人坚定信心。”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气三身 非常之议 “巨蛋”之中。 这十余年内外相抵的修行,于归无咎而言,仿佛相当于第二个“逆宇玄石”。 只是真正逆宇玄石的千年修持他都能甘之如饴,如今不过区区十载,且他的道行已然臻至近道境,心境境界和法力更是道境之上;如此短暂修持, 自然不会有什么空虚寂寥之感。 况且,这“逆宇玄石”中的修炼,最终还会附赠一件价值极高的宝物。 约莫十余日之后,那赤魅族法宝造成的天地变色之相,自肉眼凡胎视来虽依旧骇人,但是其中法力所存, 却已不及千分之一。龙云、风青等人面容及远近百里, 皆依稀可见。 但是归无咎一边抵挡外间显化的神通道术,心中却莫名涌来一道奇异感受—— 似乎这“巨蛋”的气机性相,发生了莫名的变化。 归无咎初时只道是赤魅一族的手段造成的影响;但是仔细感应却否认了这一种可能性。 这分明是“巨蛋”之内的气机,或云这方小界,自然衍生的变化。 归无咎暗自沉吟,莫不是炼制宝物产生的阶段性进展? 但仔细观辨内外气机之间、那麒麟铠甲的衍化过程,其带来的收益是清晰可见的,作用于这内外气机的生命力和塑造的可能性上;却是和归无咎感应到的“气色”的变化,不是一回事。 这种感觉是…… 就像踏入某一方小界如黄阳界,又或者龙族之时,所感应到的内外气象的明显不同;大约可以名为“背景色彩”。 此界初成之际,是一层淡淡青空,有隐然发绿;而此时此刻,其色调却微微发黄,仿佛是“天”“地”之别。 归无咎心中一动, 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却见他伸手一点。 面前十丈远近, 蓦然浮现出一个环形的旋涡, 一人多高;但是只存在了一息,立刻就彻底崩碎。 归无咎却是精神一振。 在这结界立下未久之时, 归无咎也曾尝试过一回;但那时动用“真幻间本身像”, 却是压根调用不出,似乎自己并未掌握了这道法门一般。 虽然只存一息,却已是立竿见影的变化。 有此实证当面,稍一思索推演,归无咎已然明了其中道理。 在这界域初产生的之时,此物是羚羊挂角、虚空玄象,隔绝内外的程度,的确较之龙族三重九宫断界还要远远胜过。严格来说,这“巨蛋”是贸然闯入紫薇大世界中的不速之客,自然不会受到大世界“相感相容”之力的影响。 可是当此界膨胀到最大,开始渐次缩小之时,其“物化自炼”的过程,就是化身为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件至宝的过程。 换言之,此物超然之意渐去,和光同尘于紫薇大世界之中,已然是属于紫薇大世界中万千名物的一种。 并且这个过程,随着这界域缩小的程度, 逐渐强化。 这转折之后的道理,只怕是动用此法的显道、应元二人,也并不知晓。 归无咎演算分明。 此物以空间界域每十倍为限,每降低一等,自己修炼速度提高一倍;同时此物和紫薇大世界的联系,就加强一层。 其实归无咎若是愿意,他现在就能抽身离去了。 因为方才那真幻间通道虽然只有一息,但是对于道境的法力层次,已然足堪承受。 但是归无咎自然不可能此时离去。 不止他的真身,乃至荒海分身亦不能离去,因为必须借助这具分身,动用“剑道明轮”神通。 所以归无咎可以选择抽身而去的,只能是一道普通分身。 此类分身若要久驻其形,那么只能维持在元婴境界。 若是近道分身,至多数日就会散去。 考这真幻间本身像的维持之力,只要这“巨蛋”空间再缩小十倍,达到紫薇大世界百分之一的量级,近道分身就可安然遁出;而元婴分身若要遁出,对于空间通道的稳定性要求就要严苛甚多。 大致估算,唯有此界缩小至十万分之一的量级,才堪承受。 只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还有一个利好消息—— 那就是这巨蛋空间凝结的速度,依旧是先快后慢。 其自最大尺寸——相当于紫薇大世界十分之一的程度——缩小至下一个量级,紫薇大世界百分之一的程度,其实只需要数十日时间。从现在算起,尚余十天功夫。 而其后每一个量级,需要的时间却会渐次加快。 也就是说,十天之后,归无咎就能营造出一具短暂存在的近道分身,经由真幻间出界通传消息。 大约十八个月之后,待这方小界缩小至紫薇大世界十万分之一的程度,便可凝结出一具久驻于外的元婴分身。 只是,和阴阳道主、东方掌门、黄希音等通传消息之事由近道分身提前做完,似乎元婴分身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归无咎淡然一笑。 以上策略,其实只是对其他人而言。 而对他而言,却是另有一法。 归无咎盘膝而坐。 对于界外时时凝结的法力气机、神通具象,全然不必理会——两道明轮自然能够加以抵挡。而归无咎自己,心神凝寂,缓缓运使法力。 一刻钟之后,依稀可以望见一丝细微而精纯的法力,从他指尖流出,凝结于身前三尺处。然后极快的散开,弥漫浮荡,依稀勾勒出一个人形,正是归无咎本来面目。 无论是外在形象而是内在精蕴,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提升,大约十余日功夫,就能凝结成一具宛若归无咎本身复刻之物出来。 其修为,自然是近道境界。 原来,归无咎虽然动用明轮之时已然借助了分身之力,构成本身明轮和剑道明轮相配合的奇特法相。观战之人见了,只道那便是归无咎的近道分身。 然而这却与真相相去甚远。归无咎的那道分身,是元婴境时以全珠的奇妙特性蕴养,于荒海之中运使新法独立破境,几乎与正身无异,而非他近道境之后所立的“分身”。 直到此时此刻,归无咎才着手将自己的“近道分身”炼制出来。 十余日后,又一个近道境的“归无咎”,可以在荒海之中长久活动。 …… 巨蛋之外。 龙云、风青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诸位虽然收拾心意,明了道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将这赌局进行到底。 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这场惊天豪赌失败,十年之后归无咎若真的并未陨落,他们就此拱手认输。 因为结果的判定,时间、地点乃至条件都是一定的;胜负之数,也是随着时间推移可以有明确的预期。所以我方依旧可以早做准备,十年之后,哪怕归无咎真的出来,己方依旧可以有周旋之力。 这和本心坚定之间,并不矛盾。 所在题眼,无非是尽最大可能提升我方势力。 甚至不仅仅是“我方”,而是归无咎的一切潜在敌手,皆在此列。 方才席乐荣却是提出一个异想天开、也极见诚意的主意—— 他愿将《根本大乘经》,转赠于凤族玉离子。 这还不算完。 因为此番若是未能解决了归无咎,到玉离子成就道境之时,归无咎也极有可能成就道境。等到归无咎真正成就道境,且他万一真的从这“巨蛋”之中获得莫名好处,纵然有玉离子加入,也未见得是他而对手。 席乐荣的主意,是龙族、凤族两族同力合作,看玉离子能否在短时间内消化吸收龙族《神变》之法的精义于凤舞九天之中。 这件事看上去极难,且不说龙族白白送上本族秘法极难做到,就说玉离子所持之道,和龙族讲究细微精密的《神变》之法,道义可谓截然相反,相互兼容的难度极高。 此事的收益在于—— 如今巫道御孤乘通过前代八祭大巫的交易,已然取得了《唯我大乘经》。且巫道法门强化肉身的本领甚是高明,以御孤乘如今的层次,只怕不在当初的席乐荣之下。 而玉离子若是完成了“转向”。由精一转为细密,等若玉离子和御孤乘之间,也能开启《唯我大乘经》的那不同经文的奇特配合、转写之义。等于在席乐荣和李云龙之上,又多出了一对;且这一对已然臻至真流境界。 席乐荣如此举动,已然不能用“诚意”来形容。 因为御孤乘、李云龙二人得到《唯我大乘经》,都是和席乐荣有过特殊交易和约定的;这两人无论达到何等层次,也不会威胁到席乐荣的地位。 但此时席乐荣所言,却是“无偿赠予”。 假如这十年间归无咎若真的被他们耗死了,那么席乐荣此举等于平白制造出一个可能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人物。 目睹归无咎双明轮的战力,席乐荣固知凭借一己之力完成原先的“独立”道念已不可能;反复问及本心之后,却是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他是跨出了不可思议的一步,如今却将难题抛给龙族和凤族。 龙族是否舍得积累至今才凝聚合一的道术底蕴? 以及…… 玉离子是否愿意修持《唯我大乘经》,和御孤乘形成合力? ps:晚上修改。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力尽之转 唯我之心 一片金色的秘境之中。 二人相对而立,相距里许。 东向那位是个年轻女子,凤目修眉,气度雍容,身着纯黑的的长袍,曳地三尺。双眸中的光华看似异常柔和, 但是每隔十二息,皆会转成一种极显锋芒的味道。 而西向那人,是一个灰袍老者,头发束成两道,倒是有些标新立异。且其一身反客为主的韵味勃然而出,分明是近道境的修为。 只听东向那人淡淡言道:“有劳安宴长老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凤族的第一嫡传, 当世最顶尖的六人之一, 玉离子。 那老者一声苦笑,道:“你的功行动静之变,如今一曲一直,到了极限时已然有三分近道境的真韵。虽然只是三分,但老朽应对起来已颇为吃力。只怕你的功行到了五分以上,就只有请湛衡妖祖为你拆招,老朽却是无能为力。” 出言的这位安宴长老,已然是凤族中功行排名前五的妖王。 玉离子的修持之法与众不同,不止是一味的闭关苦修,而是讲究动静相谐。 普天之下动静合一的功法也不是没有;但是那些十有八九不过是“动功”、“步法”一类。而玉离子的法门却尤其独树一帜,非得要全力出手,出招试炼,以此作为“修行”的一部分。 故而凤族中功行排名前五的诸位长老,除了其中一位身负要务之外,其余四人都是玉离子的“陪练”。 此时此刻,玉离子破境近道之路也不过走出三成,但这些个“陪练”之人,却渐渐逼近极限。 按理说功行境界愈高之人,法力把控愈发精密, 收发皆能由心;但偏偏又是玉离子的法诀特殊,凤舞九天一旦出手,断然没有留力的说法。 一月之前瑞烦妖王一不留神,竟尔为玉离子所伤。 又过了一个月,玉离子的功行理应又有增长,无怪乎安宴长老心中忐忑。 但此时此刻,玉离子的面容却有些微妙。 思索了好一阵,才道:“长老放心。这一回……虽然我之行功已然毕竟至三成三分上下,但是却未必会伤到你。” 话音一落,她已然出手! 身形蓦然从实向虚,一只九彩凤凰冲天而起! 和从前元婴境时使用这一式不同,玉离子此时的气机攀升至最高点,分明可以看出某些近道境的征兆。同时霞光万道不住溢出,染透半边苍穹。 这已然不是“反客为主”而是天地皆为实相,在我一力掌握之间。 安宴长老心中发苦。 上一回玉离子和瑞烦妖王交手的照影图形他也自己观看了,纵然自己易地而处,又没有任何应对失误, 也不过堪堪接下;而这一式分明又强了许多。 这哪里是三成三分, 分明足足提升了一成。 但是纵然万般无奈,他也只得勉力抵挡。 本力一震,内外相谐,化作一个百丈高下的弧形盾牌,当在身前。 这一式看似是显露实相,其实却是他周身法力最完美的呈现形态,并且层层收敛,哪怕不敌,这“盾牌”之象也会渐次缩小,直到成为掌心中的“一点”,给予对手最大的消耗。 二力一交。 在玉离子沛然一击落在安宴长老盾牌上的一瞬,安宴长老全身气血翻涌,眼前人影晃动。 这一击之强,较他想象中尤胜! 区区二三息功夫,那百余丈大小的盾牌,已然缩小成“一点”。 安宴长老心中一个念头闪过—— 这已然不是受伤的问题了;莫不是自己要交代在这里? 然此时此刻,动用任何护身之宝,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瞬。 在安宴长老自感无幸之时,那不可思议的磅礴巨力,却陡然为之一空。 安宴长老只觉眼前一阵恍惚,似乎自己已然置身于无量星河之间,繁星点点,不可胜数,每一颗星辰皆沿着不可测度的玄妙轨迹前行,也许上一个刹那其在目中尚且是沙子大小的一点;但是到了下一个刹那,却已是旁人巨物,仿佛陨石天降,即将砸落在自己身上。 想要躲避,是万万不能。 更加奇妙的是,安宴长老隐然预感到,若是自己被某一颗“陨石”或“星辰”砸中,其又在瞬息之间变成微小的“点”,在自己动用任何防御手段之前穿身而过! 最终,无量星辰即是无限击,足以将任何立在此地之人磨成齑粉。 不过无量星辰之力一洗而过,安宴长老却并未被任何一颗“陨石”击中;好似自己只是遨游虚空,完成了一场曼妙旅行。 但无限星力殆尽之后,他也并未见到玉离子立在面前—— 清楚可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四位无极,一物不存。 自己分明是被封印进了一处奇特的空间之内。 十余个呼吸之后,正当安宴长老心中生出一丝忐忑的当口,一道豁口忽然张开,封印破碎。 安宴长老惊喜道:“这是……” 玉离子冷淡容颜,平静的吐出几个字:“力量的尽头。” 安宴长老一阵恍惚。 天地间最强、最霸道的凤舞九天法门,如今在玉离子手里又生出变化,而且风格完全相反,穷尽变化,无所不容,似乎暗藏无尽可能,用之不竭。 安宴长老喃喃道:“这是什么道理?” 玉离子平静道:“当年和御孤乘同修‘空蕴散神经’,又接触诸般妙法,道行为之更进一步。只是我之道术根基明明略胜御孤乘一筹,但是对于剑术真流的开启和领悟,却较他慢了不少。” “后来缓缓推敲,这是因为……我最契合的道,不在这里。” “故而我从凤族本身的神通入手,数百载摸索下来,终于明悟。所谓倾天一击之法,既非剑道真流唯识唯心;又非演算真流唯实之道。但这一力之法,开启万有,却是‘散而推演’的起点。” “同时一力之发,又如同开辟宇宙,开启心田,是为唯心之始。” “迈过这一大关,唯实唯理之道,便廓然清明。” 安宴长老难掩震惊,道:“你是说……你掌握了唯实唯理、唯识唯心两种真流大道?” 玉离子淡淡一笑。 其实安宴长老并未完全明白她所言之意。 她这可不是掌握两种真流大道,而是以一力法门为枢纽,契合二道。如此境界,仅次于开辟真流大道的层次。这也意味着她的根基境界又陡然拔升了一层。在当今的紫薇大世界,仅次于归无咎,高出了秦梦霖、黄希音、御孤乘。 和琉璃天之争落败前的轩辕怀相较,道术层次上也是完全相同,不过欠缺了独得一枚玄道果的气运加持而已。 不过她也没有必要出言纠正。 正在此时,天中忽见一道三尺长短的羽箭,激射而来,落在玉离子面前。 玉离子一伸手,将那箭头取下,旋即张开一幅一指宽的书卷。 一眼阅毕,玉离子面色陡变,眸中更是闪过一丝精芒。 当时圆满境以上的最顶尖的人物,女修之中绝大多数,自秦梦霖、黄希音以下,至木愔璃、林双双、杜念莎等人,哪怕心意有刚健之处,但是示之于外,至少也是内刚外柔;唯有玉离子,内外皆呈刚健凌厉之象。 她此时这面色一变,不亚于风云变色,安宴长老心中,也是闪过一丝凉意。 安宴长老心中一跳,直接发向玉离子的符书,不是来自湛衡妖祖,就是来自风青圣祖。 莫不是凤族大阵会攻归无咎于圣教祖庭,惨遭败绩? 念头一转,但是尚在踌躇是否直言发问。 玉离子目光一动,却是将掌心符书随手一掷,丢在安宴长老面前。 旋即转身,纵一道遁光离去。 人影一闪而逝,唯余音声袅袅:“谁作棋枰谁落子?我命由我不由天。” 安宴长老连忙打开符书观看。 一望之下,不由怔然。 书信传讯,言道席乐荣愿意将《唯我大乘经》相赠。且龙族愿将《神变》之法献出,供给玉离子参详推演。只要玉离子转修精密变化一道成功,她与御孤乘合修《唯我大乘经》,一人族,一妖族;一骨力,一变化,却能触发《唯我大乘经》的二转之变,成就道境后战力亦陡然提升一层。 这不是天大的喜讯么? 且安宴长老若是并未领会错误的话,玉离子方才之所得,那“唯实唯理”的推演妙道,其实是精微变化之法的极致,龙族所谓的“神变二转”,也只是无限接近而未达到这一层境界。 传言龙族长久经营的“神变”法门尚有最后半步并未完成,否则其演化终点,便是“唯实唯理”大道。 换言之,玉离子压根不需要修炼龙族《神变》之法,其真实境界已然超乎其上。此时取得《唯我大乘经》,数十年后,自然成就紫薇大世界最巅峰的战力。 那时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四人联手,无论如何在归无咎之上。 而兼通两种真流大道的玉离子,毫无疑问是四人的领袖。 为何玉离子方才竟是这般态度? 思索良久,安宴长老豁然明悟。 玉离子大道初成,这法门便送上门来,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动静相悖 来路一致 大约十二日之后,归无咎凝练分身,终于功成。 大致望去,有一个和本身气象一模一样的“归无咎”,立在面前。 哪怕是功行臻至圆满境界的第一流人物,见到此分身, 也必然叹服其气象精微醇厚,神鬼莫测,非等闲分身可及。 但归无咎仔细打量,却微微皱眉。 其实在营造这分身时他已有预感——元婴境时所成的那具分身,名为分身,实与正身无异。而眼前所制作的, 却真正的“分身”。其根基层次,其实是要逊色一筹。 这倒不是归无咎贪心不足,因为此分身虽较他正身稍逊, 依旧是相当于圆满之上的近道境界。一旦将其投入紫薇大世界中,其行动之力,搅动风云,非同小可。 但是此物却有两个致命的缺陷。 其一,因为其与正身的细微差别,故而纵然是有其余道境助力,此分身也不能瞬间攀升至道境。 换言之,归无咎想象中的本身明轮、剑道明轮、九大分枝明轮之一,“三明轮”相合的绝妙构思,一时半刻是不得完成了。 这一条尚在长远,至少十年之内,归无咎不会与人交手。 第二个缺陷才更为头疼—— 因为其境界较之正身差了一筹的缘故, 此分身无法时时维持住“心通万古”的道境心念。故而在外行走, 便有可能达不到无迹可寻的境界,从而落下演算之由。 毫无疑问, 归无咎这一具分身遁出,自是不能让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一行人知晓的。 改换面目, 易容行事, 是应有之义。 但是这分身隐隐然差了一丝,在外行动一旦落了形迹,就有可能被圣教或龙族的高明推演秘法找到蛛丝马迹。到时候其等误认为归无咎已然金蝉脱壳,那“巨蛋”中的功果就付之流水。 虽然营造出分身,但是并不出去,继续在此间打磨? 归无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时他的心意跃然而动,毫无疑问,要遵循本人道念行事。 一转念,归无咎微微一笑。 旋即从容伸手,开辟出一座并不甚稳定的空间通道。 在三个时辰之前,这“巨蛋”空间已然稳定在了紫薇大世界百分之一的层级。 归无咎“分身”,一步踏入其中。 …… 真幻间。 归无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纵其遁光,在这秘境之中周游观望。 平心而论,由虚像实之后,渐次演化,这秘境中的景色, 堪称上佳。 数百年后, 累次迁徙其中的武域年轻弟子,也有万余之数,依照资质远近自外而内,列分数等。大致观之,几乎有些欣欣向荣之意。 归无咎自当年武道机缘之后,动用真幻间本身像之法少说也有十数回了;但是这一回,却是他第一次并不着急将其作为跳板遁走,而是逗留其中仔细观摩。 审查自己心意,道心之中跃动之意,和分身品质不佳、极有可能露出破绽两件事,其实并不矛盾。 因为归无咎并非从那巨蛋空间之中一步踏回紫薇大世界;中间有武域真幻间这个缓冲。 而真幻间秘境,与外界完全隔绝。 再如何高明的探查之法,也感应不到自己的存在。 兴许自己在此间逗留一阵,便能得到答案。 略微转了一阵,再度回到自己的“本身像”附近,归无咎微微一怔。 方才己身入界之时,这里尚且是空空如也;但是自己在秘境中转了两个时辰再度回返,却发现自己的本身像附近的那座孤岛上,多出了二三十人,大致都是金丹元婴修为。 当然,以武道路数,以“星”“月”为境界之名,又是一种说法。 略一观望,这二三十人并非凭空出现,而是驾驭一座上乘的飞遁法器专程赶到这里。 而且他们似乎也不是冲着自己的“本身像”来的;而是冲着不远处那三道真法石碑而来。 放眼望去,那三座石碑下,空出约莫百丈间隔,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多出了许多一人多高的木碑、石碑。其上文字,少则数字至数十,多则三四百,多寡悬殊。 那二三十人的神色,分明十分警惕,目光不住地左右逡巡。 归无咎换了面容,纵身上前,拦住一个身着黑袍、浓眉圆脸的修士,笑问道:“敢问阁下在此何为?” 那圆脸黑袍修士面露警惕,道:“阁下却是面生。如若我并未看错,前后三批来此间修持的精英弟子,似乎并无阁下这般人物。” 归无咎微笑道:“本人资质禀赋只是中庸,在诸氏族之中声名不显。只是偶然接触后,发现修习那二转之文却是别有心得。是武尊特许,为我开辟了一个名额。” 这一番话依旧不曾自报家门,但是却是化用了魔道中“魔染”的手段。 在这武域之内,其余道术固然不能原封不动的使出;但是以归无咎的境界,套用精义,量体裁衣,却是丝毫不难。 那圆脸修士出神一阵,旋即似乎放下心来,道:“你既然是新来的,那自然不是你。” 旋即又咬牙切齿,恨恨道:“似这等狂悖无礼、不敬前辈、浪荡不羁之人,定要将其揪了出来,革去在秘境中修持的资格!” 归无咎又仔细一问,才知其中原委。 原来,真幻间中三座石碑,向来被入境修持的弟子奉为神迹。 尤其是姜敏仪将二转之文悟出后,那三碑碑文化作非复文字的草叶诡形,更加玄妙莫测。 而入境修持的弟子,无不是对于修持二转之文极有心得、且对于自身天资极有信心之人。此等人物,观摩三碑之后,无论是否洞悉其意,心中总有些莫名感悟。 距离三碑百丈之外,那些个林林总总、一人多高的石碑,就是此等人物立成,姑名之为“心得碑。” 但近半年来,却是发生一件怪事。 有弟子惊奇的发现,有时候一晚过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再去看那石碑,许多人的碑文都被毁去。 这所谓的“毁去”,并非是彻底湮灭不存;而是如恶作剧一般,清楚可辨锐石划过的痕迹。甚至那些“作案凶器”,大大小小的石块,就抛掷在距离石碑不远处。 众多义愤填膺之士,使用各种办法,譬如留下监察法阵一类,又或者埋伏在远方遥遥探查;却始终不能捉住那元凶。 最终只得动用最笨的办法——众弟子结队巡逻守夜。 用在修道人这里,委实有些滑稽。 那些个林林总总的小碑,也算是入境修持的弟子心意之所在,骄傲之寄托。如此态度虽看上去天真了些,却也可以理解。 动用此法之后,起初有些效用;但是过了一阵,依旧会出现值守弟子懵然不觉、而那碑文却被毁坏的情形。 归无咎了解原委之后,心中暗暗颔首,旋即告辞而去——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又暗自兜了一圈,潜匿形迹,相隔数十里观望。 他心中有数,那“动”与“静”的矛盾,此番在真幻间暂时逗留之由,似乎就应在这里。 又等候了半个时辰。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真幻间之静寂,较之外界尤胜三分。 归无咎双眸一亮,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惊诧;当今之世,能够让他如此讶异的事情,可着实不多。 那“不速之客”来了。 真正令归无咎惊诧之处在于,那人不是自东南西北任何一处方向而来;亦非乘坐高明的秘宝而来;他来到这里的方法,分明和归无咎自己相同—— 却见那巨大的“归无咎”人像,豁然一阵闪亮;大约一个呼吸之后,自“归无咎”的眉心处,一个人影由虚向实,缓缓落下! 在此间值守的那二三十名弟子,立刻就发现了异常。 但是出现的那人仿佛身负了“魔染”或“魔道心剑”一类的手段,那二三人刚刚上前,和那不速之客四目一对,立刻面带惊诧昏倒过去。 那人身量极小,大约只有常人四分之一。以归无咎这具分身的近道修为,虽然此时正当子夜,但是数百里纤毫不显却是不难做到。但此时此刻,归无咎却似感到距离有些遥远一般,看着那“小人”甚是吃力,看不清其具体相貌。 却见那人围绕着归无咎巨像和三座石碑逡巡了一阵,旋即便立在一个小石碑前,探身观望。 归无咎缓缓靠近。 到了相隔十丈远近时,归无咎耳畔传来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依旧是狗屁不通。” 此时已能看清那人真容。 此人果真是身量极为娇小,不到二尺长短,身上并无一件像样衣服,似乎只是裹着一团白布。看发辫模样,分明是个二三岁的女童,立刻就让归无咎想起了初入隐宗之时的黄希音。 那女童换了一个石碑观看,啧啧道:“武道传承……果然都是废物。” 旋即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将那碑上文字划去。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判而不作 意之所指 归无咎正待仔细观看,岂料那女童感知极为敏锐,蓦然一个转身,便看到了归无咎。 同时双眸中明光一闪,和归无咎四目一对。 归无咎剑意震荡,将蓦然降临的奇异力量化去。 女童目中所藏, 虽然只是一瞬,却足以令道境以下的任何人中招。 归无咎的这具巅峰虽为圆满之上的近道境存在,却也只是堪堪能够运使空蕴念剑将其化去。若今日出现在此地的是元婴分身,其实难以抵挡这一击。 归无咎眸中光华,也是一明一暗,随之一变。 那女童见归无咎并未倒下,忽然呆呆地立在原地, 好似不知怎么办才好。 归无咎走进一望, 仔细打量那女童的面容,更是惊讶。 原来,方才听这女童说话的口气,自然像是一个少年老成之人,只是徒具童子相貌而已;或许心性之谙熟明练,较之少年时的黄希音尤要胜过。 但此时一望,这女童唇红齿白,双眉既细且淡,神色天真,扎着四只小辫子,且浑身散发着一种安静的味道,分明像极了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童,绝难和方才说话的神态联系在一起。 归无咎问道:“你姓甚名谁?” 女童一愕,似乎想不到有人会主动和她说话;但是她神色怡然, 也不怕生。 将右手食指放入口中吮吸良久, 才连连摇头道:“不知道。” 归无咎又问道:“你自何处来?” 女童又是好一阵思索,旋即继续摇头道:“不知道。” 归无咎再问道:“你通过什么方法来到此间?有何目的?” 女童这一回似乎熟练了很多,立刻摇头道:“不知道。” 归无咎心中一动。 回忆起方才女童说话时的神采气度, 望了一眼那石碑,伸手一指—— 所指之处,正是近处碑文上被女童划去的一部分,笑言道:“你说这些碑文狗屁不通,那就请你斧正一二,该当如何修缮?” 女童睁大无辜的双眼,将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道:“不知道。” 归无咎暗暗皱眉。 这女童说话态度,前后都极为真实,没有任何矫饰。而前后之所以不通,理应是先有场合设定,应景而发。 莫非自己所料有误? 目光一瞥,向着那石碑望去。 那三碑碑文,本来便是归无咎立下的道术精义。故而留下“心得”之人,其去道远近,层次高下,归无咎自然一望便知。 此时留神一览—— 虽然那些个所谓的“心得”在归无咎看来去道甚远,但其中依旧有高下之分。稍好一些的, 已隐然勾连住真法的一丝涟漪,只是仿佛隔了数层隔膜,大有隔靴搔痒之感;而较差的,不乏离题万里,领会道术的方向上出现了根本的错误。 而被女童划去的文字,恰恰是品阶最低、最糟糕的部分。 归无咎念头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掌心一托,已然浮现出一道黄卷。将其展开,轻轻平铺在地面上,道:“你且看看这一段文字,有甚说法,高下如何,可还能入你眼否?” 那女童双手捂着膝盖,弯下腰,仔细观望了好一阵,茫然道:“这是什么?一个字也看不懂。” 归无咎心中一怔。 他取出来的,正是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中十三正传中的一部,节录出部分文字。 归无咎本以为或有惊喜;或许依旧是“不知道”,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答案。 反复辩证之后,归无咎又有了主意。 掌心一动,又是一道色泽稍深的经卷,展开覆盖。 归无咎微笑道:“你且再看看这一部。” 女童双眼一眨,俯身去看,似乎并不因为前番受挫而稍有怯意。 低头看了一阵,女童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异彩,连连拍手,道:“此中意蕴,近于道矣!为此当浮一大白。” 这一句话出口的神态和预期,和方才“不知道”时明显不同,而近乎于独自品评石碑、划去碑文时“口出狂言”时的模样。 看来两眼,女童忽然面目惋惜,道:“此神通虽好,却是二转之义,自别处借鉴而来,而非我武道中一转之文。” 归无咎双眸一动,更是惊讶。 这一篇文字的来源非同小可,乃是归无咎将空蕴念剑原始八种形态的第一剑“紫薇”武道化呈现的产物,心中暂名之为“元一。” 这可不是寻常的裱糊手段,粗粗改头换面而已;以他的空蕴念剑造诣和武道修为之深,这一式“元一”完全是最纯粹、最顶尖的武道神通,较之席乐荣、姜敏仪等人原先修习的武道法门只强不弱。 而这小童却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篇“二转”之文。 归无咎心头转动,试探着问道:“你说这是一篇‘二转’之文,那如何将其化为一转,你可能教一教我?” 那女童连连摇头,道:“不知道。” 就在归无咎微感失望之际,那女童忽然一个俯身,往归无咎所留的《元一》神通经卷上一趴,眼睛距离每一个文字不过二三寸,一字一句的仔细观看。随着文字过目,手足并用的挪动。 大约百余息功夫,全盘看过之后,女童立刻骨碌爬起身,自不远处抓来一块石头,一个圈一个圈的将许多字迹圈出。 旋即低声言道:“怎么变化不知道;但是变化的范围,就局限在这些文字之中。” 归无咎目光一动。 这女童所圈出的文字,果然丝毫不差。 但这并不意味着归无咎的眼力不如这女童;因为归无咎创立这神通本为自用,所以和通行之法的文字上,自然会有微妙的不同。此时为女童所圈出者,正是归无咎已然具备但以武道寻常法门难以企及的部分。 换言之,是归无咎这经文中省略的“过程”。 她也是从这一点上,看出这是一篇“二转之文”。 归无咎立刻又拿出许多法诀,一一相试。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已然大致摸清了规律。 这小童之擅长,就是搜寻经文道术中的不足。哪怕是高明如接近圆满层次的经典,其中一线之疏漏,依旧能够教她揪了出来。 但是她的能力只有“洞鉴”,却不能主动加以更正。你若问她如何修缮提升,她却是不知道的。至多只是帮你将她认为尤文第的地方标注出来。 而且她的这番本领,纯以武道法门为限。其余仙道、阴阳道、巫道道术予她观之,却是一概茫然。 最后一道经卷看完之后,女童忽地打了个饱嗝,晕晕沉沉道:“我要回去了。” 旋即一个转身,双足轻轻浮空,便要往归无咎的“本身像”中遁去。 但三息之后,归无咎尚未忽然,女童自己却停了下来。 她一个转身,仔细望了归无咎一眼,十分困惑的道:“不对,不该回去。” 旋即立刻摇头,道:“应该回去。” 此时言语,可谓莫名混乱。 女童忽然扳起手指,仔细拨弄了一阵,喃喃道:“寻到武道本身正传正法,近道相去不远者……” “近道不远是对了。” “正传正法似乎不对。” 女童忽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连连摇头,道:“到底该不该回去?” 归无咎整理线索,心头忽然明亮。 他方才取出的所有经文,哪怕是以武道经籍作为试验者,也是如空蕴念剑那般,自外间其余道术“转”来,而非武道本土正法。 归无咎不再迟疑。指尖一动,笔走龙蛇,立刻化成一个个文字,落在地上经卷之上,将其中原有文字覆盖。随即言道:“你再看一看这一篇文字。” 女童低首一望,眸中光彩四射,一副熏染欲醉的模样。 归无咎心中暗暗一笑,这是他领悟真幻间之秘所得的武道之文,乃是最纯粹不过的武道法门。其实从根本上论,就是那三道石碑中的内容;只是此刻加以推演,化作一道神通。 不料数息之后,那女童忽然一怔,似乎如梦方醒,连连摇头道:“这一篇的确是一转之文,层次品阶也足够了;但是此经我似曾相识,并不算数。” 说话态度,却是异常的坚定,不复先前迟疑。 归无咎为之愕然,不料这女童竟然如此难缠。 再转念推敲,归无咎心中忽然有一道电光划过,仔细望着这小童一眼,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这小女童之“用处”,是纠正武道一转之文、至高秘典中的“错误”,或“不足”。 虽然她本身无法加以修缮,但是仅仅是发现问题,同样也是莫大的助益。 除了归无咎所立三碑之上的文字外,连归无咎空蕴念剑转化的“元一”神通,她都能挑出毛病。那么武道中现有的古老传承法门,几乎没有一条能入她之法眼。 偏偏碑上文字,她“见识过了”,并不算数。 那么值得她下手的、且必须是最纯粹的武道法门,就只剩下一种——历代武道第一嫡传,凭借“白虎印”渐次推演出来的己身修持之法。 此念相通,归无咎微笑道:“你想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但是我知道在哪里。你虽我去,我替你寻来。” 正文 会有三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四句箴言 珠联璧合 此言一出,那女童双眸,立刻变得如星辰般幽深。 似乎有一阵莫名的幽渺光华闪烁之后,她面上浮现出一丝喜意,道:“好。” 这一个“好”字,听起来固然是无比诚挚, 但是却总让归无咎有一种感觉,似乎这是触动了某种条件之后所发生的“结果”,而非这女童的本身情感。 大约是通过一种奇特的法门,判断归无咎所言是真是假。 且这一声“好”字出口之后,她立刻上前两步,立在归无咎身边一动不动, 似乎在等候归无咎将她“带走”。 不知说是聪明,还是笨拙。 归无咎哑然道:“你就不问一问, 我为你寻到的那‘法门’, 现在何处,隶属何人?” 女童茫然道:“为什么要问?” 归无咎暗自无语。 若所料不错,天外大能频繁落子,敌人固然不少,但是自己也未见得势单力孤;眼前之人,大约就是自己的又一个“友盟”了。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你除了要搜寻一本真传、近乎大道的武道法门,察其疏失,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女童立刻摇头,道:“不知道。” 归无咎盯着她望了一眼,缓缓道:“你既要随我去寻那真法,若无姓名, 却也不便。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如何?” 女童睁大眼睛,既未显露出抗拒,也没有太大期待,只是一点头,道:“好。” 归无咎道:“那你就叫‘步枝’吧。” 女童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默认了。 归无咎念头转动。 武道和下界的连通,可谓十分艰难。否则当年也无那一段功果。也许正是因为归无咎本身像的塑立,冥冥中的一道关卡被打通,设法联系,才变得容易。但纵然是如此,这女童“步枝”和真正意义上的生灵降世,依旧有莫大的差别。 于道术上只破不立;甚至连下界之后的目的、心意潜通也无法做到,只是凭借冥冥中的一线本能行事。 如此气象,归无咎总觉得欠缺了些什么。 反复思量良久,归无咎终于豁然明悟。 正如在末拿本洲之时,和心情先生等人的最终一战。虽然末拿本洲的内外隔绝法意较之紫薇大世界尤甚,但是通过看似无规律的震荡之力和卜算碎片,天外大能依旧达到了近乎可以同步知晓末拿本洲战况的程度。 哪怕因为天生道则所限,这女童并未觉醒本身识忆,做不到“上下潜通、如臂使指”。但是只要能够大致掌控这女童现世之后的“具象”,总有一些办法传递讯息,不至于完全问道于盲。 如果没有任何依傍或附带的“手法”, 仅仅是凭借眼前这但存本能的小呆瓜,未免事倍功半。 归无咎一伸手, 忽然将步枝提了起来, 反复察看。 步枝依旧是一脸无辜的神色,似乎神智不大灵光的模样,也不出手反抗。 但归无咎心中隐隐猜到,若不是自己说明了来意,引动了步枝双眸光华的探照,算是触动了下一层的“机关”;此时这小家伙定不会如此听话,必然已经逃之夭夭了。哪怕是自己,也未必定能捉住她。 或许其肌肤骨骼、衣衫服饰之上,便留存了什么线索——这是最原始、也是最现实的法门。 只是步枝身上裹着的白布,清楚可见,并无一丝纹饰。 但归无咎心中却是莫名一动。 虽然没有纹饰,但是其中光泽明暗变化,似乎暗藏玄机。 归无咎将步枝举起,和自己的“本身像”一合。 两个人形一大一小,相互重叠。其中光影的明暗变化,极巧妙的勾勒成一道武道道术。归无咎心神一动,立刻推演下去。体察其中精神,似乎是四式武道拳法。 归无咎神意之中立刻将这四式拳法演练一遍。演练到尽头,面前这虚空拳影,将会击碎虚空,蓦然呈现出一十六个大字: 应缘人前,自然知道;天生牢笼,正合尔用。 归无咎哑然一笑。 这一笑,不是笑终于发现了机密,而是笑立法之人,不是小看了自己,就是依旧百密一疏。 其实这法诀极为巧妙,哪怕是换了个人偶然发现玄机,因为功行有所差别,最终推演的结果也就有所差别。 倘若功行稍逊,那么这“照影拳法”推演到最后,其演示出来的气象,就不是这十六个字,而是另外奇形怪状的模样。 因为归无咎恰好是分身来到,这具相当于“圆满之上的近道境”层次的分身,推演此法,最终不偏不倚,能得到这十六个字的结果。假如来到此地的是归无咎的两道正身,那推演势必“过界”,到时候过犹不及,他反而要错过了。 若说武域布局之人,料定了自己是分身来到,那绝不可能。因为那“巨蛋”之奇,极有可能是那人的手笔。武域中落下这一子的人,功行决难超乎那人之上。 所以,只能说是巧合了。 至于这十六个字的精义,归无咎却不必急于推演,因为这势必不可能是过于艰深的哑谜。时候一到,自然焕然明白。 步枝揉了揉眼睛,面色忽然有些茫然,道:“哪里可以睡?” 归无咎微一沉吟。 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然有数。 这“步枝”看似是人身,但此时呈现的形态,却更像是宝灵。 归无咎法力一沉,旋即丹田处气机涌动。 此时他虽无全珠在身,但是身躯之中的虚空丹位,依旧有不亚于顶尖法宝的妙用。 果然,步枝低着头端详一阵,忽然一个纵身,钻入归无咎的丹田之中。 确认“真幻间”中再无其余异变,归无咎缓缓退出此间,降落到到武域星辰台上。 就在他此身一凝的瞬间,耳畔已然传来一道声音:“归道友请来一聚。” 归无咎早已料到,立刻把身一纵。 数息之后,已然身处一方孤星阁楼之上。 少年人模样的武道元尊,面带微笑,早已在此等候。 归无咎纵身遁入,与之见过。 元尊微笑言道:“从当世顶尖嫡传,到凌驾于当世道境之上的战力,只是区区一百余载。非常之世,非常之人,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 “眼下以近道分身金蝉脱壳,更是出人意表。” 归无咎随即了然。 武域虽然封闭,在如今武域中最杰出的人物皆在紫薇大世界中修行。那么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举一动,风云变幻,也自然逃不过元尊耳目。 归无咎索性笑言道:“最近数十载以来,席乐荣以‘左一’之名,在紫薇大世界中掀起莫大风潮。如今功行,也是紫薇大世界中屈指可数的人物。元尊大人可曾后悔选择错了人?” 元尊微微摇头,正色道:“正相反,是选对了。” 归无咎眉目一动。 他本是戏言;但元尊的回复,分明不是无的放矢。 而且此事似乎和元尊特意招呼自己,即将交代之事相关。 归无咎道:“元尊大人有何指教?” 元尊摆了摆手,淡然道:“指教不敢当。” 沉吟一阵,道:“我将要到破界而去之时了。” 这两句话,似乎绝不相干。 元尊悠悠续道:“我武域传承,在紫薇大世界中本已偏居一隅。若是各脉道传敝帚自珍,又或者歧途别出。那么武道法门势必愈来愈加暗弱。” “但若将诸部族归于一统,合界弟子同修一法,那却更加不妥。没有相反相激之意,却更难孕育出变化新生。” 归无咎颔首道:“这二者之间的平衡,确有难处。” 元尊道:“故而武道之中,其实有一特殊法门。在前一位元尊飞升而去之前,却能俯察整个武道传承,将当今所存武道嫡传的所有精微道术,尽数映之于心,融汇于一,量体裁衣,呈现其形。最终通过真印法门,传承给下一代的承续之人。” “这一点,我也是有了归去之意时,才蓦然领悟的。” 归无咎心中一凛。 此法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却异常霸道。若是当世有不止一位顶尖人物,发明了什么良法善术,哪怕其秘而不宣,会被此法夺走,强行归之于一。 元尊微微一笑,道:“这其中的差别,你可明白了?” 归无咎念头一转,缓缓点头。 道理甚明。 若席乐荣是执掌白虎印之人,那么元尊这一番施为,并未有太大用途;而姜敏仪是选定之人则不同,等若席乐荣获得的机缘秘法,皆能被复制了一份,归诸于姜敏仪之身。 元尊目视阁楼外星辰之象,道:“但这一回的情形,与千万载已降的历史,都大大不同。席乐荣突飞猛进的利器《唯我大乘经》,并非源自现实世界的推演,而是来自上界大能的授予。故而这武道‘汇聚’之法,也未必就能尽览其全貌。” “或许所得只是一篇半简的残缺文字,也未可知。” 归无咎闻言,心中却是豁然贯通。 “步枝”的下界,和元尊所言的这件事,分明有某种联系,或者说是一种巧妙的“配合”。只是果然推演的对象是席乐荣的《唯我大乘经》,那么此法岂不是依旧是“二转”之文? 连自己的空蕴念剑刻意演化成武道法门,都被判为“二传”;《唯我大乘经》虽是天外大能所传,归无咎却不信其能越过藩篱。 和步枝先前的申明,却是稍有矛盾。 元尊又道:“我这一去,另有一件小物件要转赠于你。眼下看来,倒是于你有些用处。”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匿迹之物 赠法说客 元尊话音一落,伸手一指,指向阁楼中的一个角落。 归无咎定睛望去,赫然是一座一人等高的黑色骨骼。 骨相之宝,金骨、白骨、灰骨较为常见;黑色的骨架,其实甚少。一眼望去, 仿佛精钢铸铁,有幽深而无死气,果然非常别致。 元尊喟然道:“此物之用,原本是我自己打算那一日周游于紫薇大世界之间,故而苦心炼制。如今却是用不上了。” “且此物于你,其本来作用反而并不太重要;反而是正合应景处,颇能出力三分。” 归无咎仔细观望一阵,立刻察出这“人骨”的微妙。 此物看似是骨, 其实是皮。 当然, 说是“盔甲”也无不可。 在此物笼罩之下,其实是较之“武域真印”发挥出更灵活的效用。虽然法力不能及远,但是毕竟能够将武道法门原原本本用出。大致估量,也算保留了武域手段的七八成战力。 只是归无咎自有了“武域轮回天”之后,眼前之物的效用诚如元尊所言,并不显著。 值得归无咎看重的,的确只是此物的一件附加作用—— 此骨相附身之后,归无咎便相当于一藏在一个“泡泡”之内的武域中人,纵然在紫薇大世界之中行走,除非和龙云、显道等人正面碰上,否则决不会留下任何形迹、不会落下任何演算之由。 这样一件奇物出现在这里,诚可谓风云际会,天地同力。 归无咎笑言道:“如此,就谢过了。” 元尊淡然一笑,道:“谢倒是不必;只是未能窥见武域复兴盛极之时了。相信在姜敏仪这一代,此事必然能够完成。” “如今她在紫薇大世界之中,虽然声名距离其余几位稍逊一筹;但是随着时间演变, 尤其是道境之后,她终将会拥有证明,自己是当今这风云乱世中最顶尖的五六人之一。” 归无咎讶然道:“元尊大人对于姜敏仪有如此信心,却是我想象不到的。” 当今最杰出之人,除了归无咎、轩辕怀之外,便是玉离子等数人,合计六位,掌握真流。较之李云龙、席乐荣这一层尤其高明了一等。 而元尊此时所谓的“最顶尖五六人”,并非实指,可以说是暗指“真流境界”。 平心而论,姜敏仪虽然打破了圆满之境的界限,但是在这一等人物中,大约只是排在最靠后的位置,似乎不及申屠龙树和九宗的那几位。 元尊并未卖关子,十分自信的道:“天下之事,兴衰轮转,盈亏随时。此番归无咎道友若果然能够执掌大势,那么武域一改长久封闭之象,最终重新融合回紫薇大世界中, 乃是极有可能的事。” “这也未尝不是一桩大因果。” “原本我以为这大因果业力, 和真幻间中的立业功果,将来开花结果之时,二者并力,总能助力她突破圆满之上境界。甚至乐观些看,其中一道功果,能够助她突破此境;另一道功果,却能助她道途更进一步。” “若是如此,其将来成就,便不可限量。” “但是如今,她尚未取得两道功果中的任意一道,本身便突破了这道门槛。虽然在‘圆满之上’境界的人物中难称强手,但是崎岖一过,后面却是一马平川。” 归无咎念头微动,道:“元尊言之有理。” 元尊洒然笑道:“我破境之举,在三月之后。眼下尚有许多细致安排。想来归道友也急返紫薇大世界中,自有一番经营。既然如此,两两自便。” 归无咎一颔首,郑重道:“终有再见之时。” 元尊道:“更多的遗泽,时候一到,自然会在‘白虎印’中显现。”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元尊之身形渐渐淡薄,数息之后化为一道虚影。 归无咎伸手以摄,立刻将那黑色骨架取来。 那物也似是一件外用之宝,不需要有任何炼化的过程,一旦到手,自然就能动用。 先变化模拟了一人之相貌,在将此骨架与本身融合,归无咎洒然踏出武域。 此行所得不菲,且事先疑难果然应声而解,可谓顺风顺水。 接下来虽有诸般要务,但事有缓急,还是先和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人取得联络,统筹安排为上。 …… 一个身着明黄近绿色长袍、中年文士模样的修道人,架着遁光,高出地面三百余尺,疾驰飞遁。 此人相貌气度虽然不错,但是以修为而论,却未必称得上上乘。一身元婴修为,但似乎更进一步的机会,甚是渺茫。 大致而言,除非那些个刚刚学会飞遁的筑基修士,亦或者借助法宝飞遁的练气修士。到了功行更高的金丹、元婴境界,极少有人将遁光压得如此之低——尤其还是和世俗世界有所交集之时。 “玉离子道友。” 一个声音,蓦然从渺渺远方传来。 那中年文士身形一凝。旋即面容气度缓缓变化,恢复成了一身宽大黑袍的威严女相。 玉离子定睛一望。 她在紫薇大世界中行走的这易容敛息之法,高明异常。哪怕是道境大能,亦或者是同一辈中道心道缘最杰出的人物,也只能微微感受到一丝异常,怀疑眼前之人别有玄机,却不能直接将她根脚辨认出来。 能够断然喝破的,只有玉离子自己传授了分辨之法的有限数人。 但是这声音却异常陌生。 好在出声之人并未与她捉迷藏,大约三息之后,一个人影浮现目前。 一身破布麻袍,面色是红色和青色相互交织,俨然是一个青面人以红漆涂抹后的景象。一身气机,时而有近道境反客为主之韵,时而真切写实,宛若虚空悬墨。 目中重瞳,尤为慑人心神。 玉离子望了来人一眼,淡淡道:“你巫道法门倒也奇异。修持《唯我大乘经》突破道境,竟然能够同时在外走动。这却是席乐荣、李云龙所不及的。” 御孤乘淡淡一笑,道:“此等微末法门,和玉离子道友你通彻二道真流的功果相比,却是不足一提。” 玉离子神色不变,若有所思道:“你专程来寻我,所谓何事?” 御孤乘微笑道:“为赠法而来。” 玉离子眉头一皱,道:“是席乐荣让你来的?” 御孤乘坦然颔首,道:“也不能说错。经由席乐荣处得了《唯我大乘经》,这其中一来一去,也顺便布置了一道及时通传消息的法门。况且你所得之法,若是直接由我这里取得,那是一举二得,或能直见‘二转’之文。” 玉离子面上似乎有青气一闪。 正是因为厌恶那“巧合”,不愿意做任何人的“棋子”,玉离子才悄然遁出凤族之外,周游天地,审炼道心。没想到御孤乘却追上门来了。 玉离子漠然道:“没想到你却会上前来做说客。” 御孤乘连连摇头,道:“不是说客。” “此心能否得自由,在于你我自己,而不在与旁人;若是从严而论,以天外大神通者的手段,无论道之正反,行之正反,其皆可利用。想要完全置身事外,终究是不可能的。” 玉离子不为所动,淡淡道:“这不是理由。” 御孤乘不急不躁,缓声道:“你听我说完。” “我在修持此法之时,已冥冥中感受到,若是封禁门户,闭关不出,才是对归无咎所行之事的最大阻碍。除了我巫道之外,若是其余再有一家或多家势力抱成一团,不被轻易攻破,那归无咎也要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此等情形,何尝不是布局之人所期望的?” “反过来说。若是我等修持此法,最终增长战力,和归无咎一战。看似是增添了归无咎对立阵营的胜机,但这也未尝不是归无咎所期望的。准确的说,这是归无咎期望的;归无咎的对手期望的;也是你我所期望的。” 玉离子皱眉道:“你怎知是我所期望的?” 御孤乘淡然一笑,道:“虽然你又大进了一步,但是平心而论,如今大势,紫薇大世界中,归无咎非一人可胜。若想要胜负有些悬念,除非你我同修此经,然后以二敌一,否则别无它法。” “没有人会拒绝,以更强的姿态挑战对手。” 玉离子双眼一眯,道:“你做说客的本领,倒是比你的道术境界进步更多。” 御孤乘认真道:“这不是谁利用谁的问题,而是一场‘聚合’。你我能够达到更强的战力;而归无咎也会避开一个难题;圣教诸真,也会欣喜于给归无咎制造一个强敌。那为何不坦然受之?” 玉离子沉吟道:“你的坦然……从何而来……” “是了。你并未真的有与归无咎争雄之念,只是想达到己身极限的最高战力,和他斗上一场。” 御孤乘一笑,道:“现在你知道了,我并非是说客。” 其实御孤乘有以隐藏未发之言,但玉离子已然明其心意—— 那就是御孤乘希望玉离子持有自己这般心念,放下竞争紫薇大世界第一的念头,只要达到自身之极限,和归无咎斗过一场之后,便洒脱飞升而去。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给人“借用”最少的道途。也是和圣教等人所持完全不同的道。 但是玉离子…… 愿意如此行事么? 正文 还是3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暗流涌动 风雨将至 一方甚是豪阔的洞府之中,两人环绕一座玉案而坐。 两人都是金丹修为,一人赫然是石墨;而另外一人,一身白袍,面容清瘦简净,正是第三台的弟子卢巧云。 二人一迎一合, 诉说着什么;而洞府西北方向的角落中,小童木辛抱膝而坐,双目似合似开,不知道是在修炼,还是在打盹。 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木辛以请教所传道术中的疑难为名,却是搬进了石墨的洞府之中;抑且常常以“师尊”称呼。石墨只是觉得有趣,也不纠正。 此时石墨和卢巧云叙话了一阵, 微笑言道:“我等每日行功, 不可懈怠。虽然颇有艰辛处,但也不得不调和心念,勉强‘甘之如饴’。但是问诸本心,终究不如和卢师兄就此畅谈来得痛快。修行时间将至,倒是有些怅然。” 这番话看似是客气恭维,但是其中隐藏着“送客”之意。 卢巧云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起身一拱手,笑呵呵道:“卢某在此打搅甚久,委实是过意不去。” 他正要告辞,石墨忽地心中一动,微一摆手,道:“尚有一件事, 要请教卢师兄。” 卢巧云立刻现出与有荣焉的神色, 笑道:“墨师弟但请直言,请教万不敢当。” 石墨若有所思道:“最近月余, 师弟这里,门庭颇盛。不知是何缘由?” 到今日为止,石墨来到启化玄宗已有半年有余。 他固然是在启化玄宗极快的站稳脚跟,凭借踏月峰之会中对于道术的精湛见解收服人心。但是修道人行事,毕竟是极有分寸的。 热情迎奉也好,拉拢交通也罢,大多都是在诸峰弟子聚会之时完成。通常愈是功行卓著、天资不凡的天才人物,修行便愈是勤勉。贸然上门打扰,其实不便。 但最近月余以来,“不揣冒昧”上门拜访之人,却是越来越多。 而且其等并未有什么要紧事,十句中有七八句不过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剩下的一两句“正事”,虽然打着请教道术等种种理由,但石墨一看便知是临时寻来的借口。 甚至于第五台、第六台的弟子,有数人也壮起胆色,前来混个脸熟。 这一问既出,卢巧云的面色立刻变得有些微妙。 沉吟数息,他才试探着道:“墨师弟当真不知?” 石墨一脸诚挚,认真道:“确实不知。” 卢巧云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墨师弟专心在修心之中,吾等所不及……只是最近两个月, 有一道流言自不同方向传来, 相互印证,极有可能是真。” 石墨目光一动。 卢巧云的声音立刻压低至不可听闻,动用了传音入密之法。 石墨闻言,面上恰当的显露出惊容,道:“若果然是真,诚可谓石破天惊。” 卢巧云传递来的消息,正是点明半年多之前的那一道天象异变,其实是隐宗道境大能打破了长青界天的传送阵。据说隐宗以天玄上真领衔分兵出击,收服各大界天较大的分枝势力,已然箭在弦上。 而道宗之下的玄宗一层,自然是首当其冲。 石墨思索一阵,眉头微皱,道:“若此消息是真,和墨某这里又有何关系?” 卢巧云连连摇头,大有深意的道:“这道理不难想通。每一家宗门之内,根基越浅、修为越低、资质越高,在那‘大变局’之后的前途就愈光明。而墨师弟你,可是将这三者全占了。说不定这短短半月,启化玄宗的经历,只是你鱼跃冲天的跳板罢了。大家都不是蠢人,自然能够看破这一点,在墨师弟你这里混一个脸熟。” 旋即卢巧云坦然道:“卢某人也不例外。” 石墨一怔,倒是没有想到这卢巧云如此坦诚。 卢巧云微微一笑,一拱手告辞而去。 石墨心中一动。 他成就元婴之路,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功业”之草创,之所以不能随便往哪一家隐宗分家去坐镇,又或者随意取来本土道传的八部经典修缮完毕就算成功。当是要借助特殊局面下的大势,立下的宗门之名,传承之道,令所有人深信不疑。 看起来,即将发生的事,就是那个“契机”。 …… 启化玄宗密室。 莫尚惠、晋祥非、宁子宣三人鼎足而坐,但面上神色,却颇显振奋。 这数月功夫,他三人也算运气上佳。 晋祥非不知在何处,寻得一件名为“浊胶”的奇物,堪能包容法力,性质稳定。一旦炼化,和长存了数十万载的“封印晶石”性相完全相同。 更妙的是,此物和莫尚惠收藏的一件珍宝“玄渡针”有非同寻常的配合。经由那秘宝,可以令三人法力凝结合一,陡然提升一个层次,在那“浊胶”之中刻录文字或法力心印。 其宛然真实之相,哪怕近道境天玄上真,也极难看出和古“封印玄晶”的差别。 只要将晋祥非那道宗残文之中提取出数个提纲挈领的文字,封录其中,说是上古道传的印信,只怕无人不信。 不过仔细观看,此时三人之面目,也有微妙差别。 莫尚惠、晋祥非二人,全是志得意满;而宁子宣却轻松之中,又有一丝踌躇。 果然,片刻之后,宁子宣言道:“莫师兄,果然要如此做么?” “我听说隐宗行事之方略,可要较想象中宽松了许多。” 这三人功行远较门下弟子为高,而且又未雨绸缪,及时打通的消息渠道。故而莫尚惠等人所知内情之详细,远非卢巧云等人可比。 事实上,在一月之前,隐宗长青界天由权上真领衔,浩浩荡荡开拔驻跸,且陆续从界天以西下手,数十路同时下手,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洗涤荡了三十余家宗门。 此中原委,莫尚惠等人已然尽知。 稍稍出乎意料的是,隐宗下手度数,较之事先所料宽松了不少。 据说隐宗道尊立下的方略,元婴境以下的年轻弟子,择其资质优异、诚心相投者消化吸收,俨然将圣教传承,当成其滋养壮大的土壤。而天人三境的修士,除非确定十分可靠的种下禁制听用,其余一概除去。 但观其三十余家宗门内的行事,原封不动投靠过去、保存原有职司的步虚、离合境修士,也有相当数目。所谓种下禁制云云,几乎并未实施。 晋祥非神色一动,微显诧异的望了宁子宣一眼。 宁子宣言下之意,不难忖度—— 既然真心投诚也有可能保全自身,甚至地位不减昔日。那么是否有必要,撒一个弥天大谎? 虽然看似这造假手段天衣无缝,但是一旦被揭穿,断然没有活命之理。 莫尚惠目光微动,道:“宁师弟可知,长青界天三十余宗天人三境修士,投诚保全的的有多少?被隐宗除去的又有多少?” 宁子宣一怔,缓缓言道:“保全之人,大约二百余位;而以冥顽不灵、阳奉阴违等罪名被处死之人、抑或出逃之后被格杀之人,共有三百余位。” 莫尚惠冷然一笑,道:“我倒是发现,圣教下层势力之中,赤胆忠心之辈如此之多。又或者其连‘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也不难参透,赶着要去为殉葬?” 宁子宣闻言默然。 晋祥非接话道:“据说按照隐宗上真的法谕,对于检举揭发圣教残余党羽有功之人,将施以重赏。故而总有心性卑劣之人,又或者素有旧怨之人,贸然攀诬。其中殃及池鱼之人,只怕为数不少。” 莫尚惠嘴角泛起一丝诡秘笑意,道:“以天玄上真之明,考核事实,就如此为难么?” 不等晋祥非、宁子宣答话,莫尚惠续道:“隐宗天人三境以上的精锐力量尚有欠缺,无力将三十七界天的下层势力一举吞下。急切间成功,自然要用见解掌控、借力打力的法子。这是其之所以宽松的缘由;但是其也决计不可能照单全收,分化瓦解,有去有留,也是应有之义。” “所以,不是一厢情愿便能得保首领的。” 莫尚惠眸中光华一闪,又道:“观那三十界天遂志故人,都是和道宗关联不甚的偏僻宗门,当中主持之人拔擢上来。若是我等占据了‘故宗传承、假用其名’这个名分,极有可能获得隐宗倚重。” 晋祥非道:“正是此理;愚以为值得一赌。” 宁子宣正要说话,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连这方山腹之中的密室,也是猛地晃了一晃。 三人对视一眼,急起遁光纵了出去。 只出得山腹门户,三人都是一愕。 原来,在启化玄宗八座主峰之间,蓦然多出一方巨大的灰色石柱,高不下于三百丈。在凡俗之人眼力,几乎算是一座一柱擎天的巨峰。 那石柱顶端,有六道曲线,纵四横二,笔画极深。构成一个极扎眼的形状—— 这正是象征着隐宗六大地脉的独特符号,据说是在三四百年前由归无咎设计。 石柱之上,巨大的文字简明扼要: “十日之后,上使莅临;阖宗整肃,上下听命。” 正文 这两天更新的问题 工作上的小麻烦。 其实校尉的工作,主要是制作各自数据资料;换作其他正常同岗位的人而言,也不能说那么轻松,至少绝对不支持工作之余每天3更。 而现在之所以能够做到,主要是因为在工作中自学Excel上的各种公式、数组公式以及VBA,渐渐改进,达到了一个自动化程度比较高的水平。 最理想模式下,其他相似岗位上的人两三个小时的工作量,我几分钟能搞定。 但是校尉毕竟不是科班程序员出身,很多时候都是各种土办法的集合。比如vba里面,有自己掌握的简单写法,在百度来的各种情况的写法,和录制宏的拼接等等。 昨天忽然出现一个情况,发现要出以前没有出过的资料类型。首先是数据库要扩容,然后写的很死的公式(比如四层嵌套的if出现了第五第六种情况)写法也要调整。 其实昨天评估起来,似乎工作量不算太大,每天抽二三个小时能搞完,今天上午就能搞定的。 但是今天弄着弄着发现,单元格剪切重排位置之后,公式虽然不会变,但是VBA里面引用的range.value却是固定的单元格位置,必须一个个修改,没有规律,而且量很大。还有很多压根就是录制进去的。 校尉搞起这个来又比较上头,先暂定为下午2更,晚上1更;但是只是下午匆匆1更,总是放不下没弄好的数据,一直弄到现在,终于大功告成。 大脑发热,洗澡都降不下来。 今天就不更了,明天没事,争取来一次写4发4。 正文 第一更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巨舟西行 化宗为域 一座巨大的法舟自东而西,急速遁去。 此舟通体墨色,长三百七十余丈,前窄后宽,前高后低。在快速飞遁的过程中,蓝色、黄色、赤色幽影反复缠绕, 正是其法阵屏障。 通常而言,飞遁之宝遁速愈快,对于其维持自身稳定及护佑之效的法阵,要求便愈高。眼前这一座法舟,遁速几达天玄上真全力飞遁速度的三分之二,可谓是极高层次;但是其护佑法阵却并非近道境的水准。 其采用的方略,竟是用二三十道离合境层次的法阵聚拢堆砌, 委实令人瞠目。 其背后的缘由不难猜出—— 这是但求规模、不求品质,临时大量制造的产物。 法舟甲板之上, 一个额头明亮、身着深黄衣袍,相貌甚是年轻的修士,快步行走,来到法舟正中、七层高台上的阁楼中,掌心按在那法阵罗盘之上,叩门而入。 其人修为,大约是化神境界。 此人名为叶拓,乃是隐宗中清微宗修士。他功行虽然尚可,但是此番历练的机缘,原也未必轮得到他。 只因他一贯与清微宗嫡传冷化交情甚笃,所以这一路人马,他却是担任冷化的两个副手之一。 叶拓开启门户,环顾一望, 不由甚是惊诧, 道:“冷师兄……” 阁楼之内,当中坐着一人,气度凝练锋锐,双目湛然有神, 正是清微宗屈指可数的嫡传,冷化。 如今赫然已是化神修为。 且他功行幽深精微,不但非叶拓可比,在既往各家隐宗之中的化神修士中也极为罕见。 冷化微微一笑,道:“叶师弟你倒是好定力。行路之中,依旧独自闭关修持月余之久;今日才姗姗来迟。” 荀申提炼隐宗道术、简明破境步骤一事,按理说诸如冷化这一辈的嫡传是赶不上了。且纵然冷化再晚出二三百载,以冷化的道基层次,想要直接动用此法,也稍有些困难。 但是世事并非非此即彼,其中大有可以灵活变通之处。 荀申那道法门有所心得之后,虽未全数贯通,但是择其可堪零花化用者挑拣出来,散之于功行甚高的三十余个嫡传弟子,使其能从中得到益处。 故而如今冷化虽然依旧动用旧法成长,但是破境近道境的过程却要比想象之中快了将近四分之一;而且功行之深湛,又有精进。 叶拓环顾左右一眼, 对着左右两侧抱拳一礼,口中却是疑道:“如此阵仗……” 这密室之内, 非冷化一人。 除了冷化之外, 左四右五,共有九人,以老者居多,人人都是离合境的修为。 前往长青界天的浩浩荡荡人马,由权上真领衔;其后兵分数十路,每一路的人力配备都是固定的。 各家隐宗之中较为杰出的嫡传弟子一至二位、至今破境近道境希望未绝者,功行大致在元婴至化神之间,是每一分路人马真正的首脑人物。 但是需要“处理”的势力中,包含圣教玄宗一层的存在,其中不乏离合境修士。故而护持卫道之人,也绝不可少。 说是打手,也无不可。 其中成例,每一路配上三位隐宗离合境长老,皆是各大隐宗遴选出来的同境界中功行战力甚强的人物。 而此时密室之中,却是九人! 冷化淡淡言道:“西南方向,启化玄宗算是这一片区域内实力数一数二的玄宗级宗门。人力充沛,也算有备无患。” 叶拓不以为然的一笑,摇头道:“启化玄宗的底蕴,也不过是三位离合境。我方同样请三位离合境长老坐镇,一个敌住一个,也足够了。更何况十有八九不需要交手;哪怕只遣出一个使者去,对方也就望风而降了。” 叶拓多多少少也知道其余数十路的进展情况。 隐宗没有绝对把握不会发动;纵然发动,圣教若自忖能够抵挡,为了挽回人心,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加以应对。 在圣教迟迟没有派遣援兵的情形下,无论敌我、人人均知胜负之大势已明。 上层的交锋既然明朗,那么低阶修士的抵抗就毫无意义。隐宗兵锋到处,冥顽不灵、负隅顽抗之人不足百一;忧惧逃遁者十之二三;其绝大多数都是望风归顺。再加上隐宗所遣离合境长老都是精锐,故而只要在每一个局部我方战力不居于明显下风,对方是断然没有反抗勇气的。 九人同去,委实有浪费人力之嫌。 冷化眸中锐芒一动,淡淡道:“我等在这片地域,算是要呆上一阵了。一时半刻,急切回不得清微宗。” 叶拓一怔,疑道:“这又是为何?” 冷化淡淡道:“只是为了扫平各大界天下层的玄宗、下宗之流,尽遣离合境长老施为就足够了,何必需每一路都要一位各自宗门中的嫡传弟子出马?” 此言一出,殿旁右手边一个白发老者,眼皮微微一动。 冷化这番言语,落在九位长老耳中的确是微微带刺;但他素来就是如此说话行事风格。 叶拓疑道:“为何?” 冷化道:“叶师弟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你且看看这个。” 旋即冷化掌心一托,浮现出一枚青色玉简。 叶拓将其取来,心神一览,不由怔然出神,喃喃自语道:“化界为域……原来是如此。” 玉简之中的记载,是隐宗的一道方略。 其中大旨,是将圣教三十七界天,分割成一百多个“域”。每一个“域”统辖数十个大小宗门,由一家较大而宗门为枢纽统领,统辖类似于玄宗、化宗、流宗三等结构。 每一个域,统辖范围几乎是原先隐宗势力范围的数倍,由各宗有望破境近道境的杰出嫡传弟子,以一百至二百载为期,坐镇执掌。 叶拓将玉简中的内容反复诵读体会,面上不由现出叹服之色。 这“化宗为域”之说,至少有三重用意。 其中第一重用意,是最为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消去圣教旧有规制的影响力,通过立下新制,尽早完成除旧布新、潜移默化的效用。 第二重用意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对有望破境近道境精英嫡传的试炼。 人情练达,经纶事务,同样是修行的一种。并且一片广大地域的供奉积蓄、修道资粮的供给,同样不可小觑。 其实第三重用意才是最精微隐晦,也是最令叶拓叹服的—— 按理说隐宗共计百余家,而如今将三十七界天划分之“域”同样也是百余块,那么一宗分润一个,如瓜分属地一般,岂不是最显而易见的分配方案么?但如今偏偏并未如此执行。 这百余个“域”,乃是隶属整个隐宗。同一片地域,或许今日执掌是清微宗嫡传,下一个二百年就成了江离宗或其余某一宗嫡传继任。长此以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于将隐宗真正打造成圣教模式的混一宗门,大有好处。 除非武力吞并,否则哪怕有再强力的人物,贸然并派合一,也是不可能;而经由此百域一转,轻重颠倒,却是为将来做好了铺垫。 且此事完全是对新得利益之分配,不伤诸宗故物,各家宗门都无话可说。 而启化玄宗,便在这一“域”的枢纽位置。 其一,此宗本来就是这片地域最强盛的宗门,不但是此间修道人的通识,而且物产之调配、触角之经营,皆有一定之规; 其二,此地隐然地脉潜通,将来有可能仿造隐宗如今的六大地脉传送阵,构建一个新的微小地脉。启化玄宗,正是这新地脉的中心方位。 叶拓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里,将是一域之中心。 正因为如此,对于启化玄宗的处理,势必要较其余地方严格。除非再三确认可用,至多也就是留下一小部分人以为补充;其余天人三境修士,势必会有一场大的清洗。 半晌,叶拓自失一笑,道:“冷师兄是口风倒是严。算上时间,过不了一两日就将抵达启化玄宗了吧?直到此时,才较我知晓虚实。” 左首边一位身量甚是高大的离合境长老,方才一直都是闭目养神,此时忽然睁开双目,大声道:“不要一两日。一刻钟之后,便到了启化玄宗。” …… 此时此刻,启化玄宗八峰之前,人烟汇聚,尽数立在那巨大石柱之下,人人皆是肃穆之色。 而莫尚惠、晋祥非、宁子宣之后,石墨赫然紧随其后,立在阖宗之人的最前方。 原来,莫尚惠等三人虽自忖定能过关,但如此道途存续分野的重大场合,自然是能多出一分把握,就多出一分把握。故而在这十日之间,石墨却是进入了三人的视线。 如今石墨已然和莫尚惠等三人通好口风——问明来历,三人得知石墨和印行大帝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于是莫尚惠等诱之以利,许下许多好处,将石墨经历中隐去印行大帝一节;只说石墨是被莫尚惠在外云游之时发掘的人才,延引回启化玄宗。 是石墨这般天资的人物,必然会被隐宗收录。 于是这发掘人才的功果,也是一大筹码。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反客为主 机变决断 大约百余息之后,宁子宣目光一动,深吸一口气,道:“到了。” 随后罡风涌动。 启化玄宗护宗大阵,似乎也在轻轻摇晃。 就在人心也随着那巨舟不住摇曳、悬系不定之时,天地蓦然一定。 那黑色巨舟,由疾而缓,黑压压的靠了下来,精微精确的停在圆柱形巨石的正上方,形成极强的压迫感。 当中遁下一十二人。 当首三人,正是冷化,叶拓,还有一位身形干瘦、不苟言笑的黑面修士。 此人也是冷化的两位副手之一,清凉山化神修士鲁素。此人遥遥观之,似乎身量极高;但是和冷化、叶拓遁光聚到一处再看,不过身量与之相若而已。 另外九人,却均是离合境的修为,遁光一散,布之四方。其中八个,恰好一一对应,占据启化玄宗八峰之侧;另外多出的那位正是那身量最为高大的首席长老,遥押后于冷化三人百丈开外。 莫尚惠三人,及身后八位步虚修士,都是心中一凛。 尤其是八位步虚修士中的二三位,更是忍不住微微变色。 这倒不全是因为来了九位离合修士的缘故——其人数虽众,但也有可能只是呈现威势,镇压场面,未必就拿他们如何。启化玄宗诸修心中在意的是这九人的动作。 这九人不是紧跟于冷化之后;而是分散四方,牢牢罩定在外围。 这一丝微妙差别,在心思灵敏之人看来,着实是莫大的压力。 冷化与叶拓、鲁素对视一眼,同样也是微现讶异。 叶拓低声道:“怪哉。” 叶拓此人,看似玩世不恭、落拓散漫;但是于人心幽微,同样颇有见地。 当今大势,对面不管是何人,都只有三种选择——要么反抗,要么逃遁,要么正面面对。而若是选择面对,来人气象,同样不出于三种: 要么是畏惧,要么是忐忑,要么是逢迎。 哪怕是看似平静,波澜不惊,其实也只是面皮功夫罢了;审查其内心,不能脱此三环。 决计不会有例外。 但是眼前那三位离合境修士—— 左右两侧倒还罢了;尤其是中间那位明显是启化玄宗执掌的人物,更是一脸振奋。 这是什么表情? 他乡遇故知? 知己又相逢? 叶拓正在心中琢磨,莫尚惠已然上前一步,慨然道:“启化玄宗执掌莫尚惠,在此等候多时。青天郎朗,云开月明。墨某等这一日,已然等候了数百数千载。” 这一番话,莫尚惠并未扭扭捏捏,而是中气十足,音声郎朗;八峰之间黑压压一片金丹、元婴境界的低阶弟子皆能听闻。 身后八位步虚境长老,人人都是愕然一对。 有个别人更是神色微妙,似乎想不到莫尚惠竟能如此放得下身段。 斗室之中、大庭广众之下,终究是有所差别的。 冷化眉峰一耸,也是有些意外。 他此行本有定计,也与叶拓、鲁素二人交过底,是全然抱着雷霆万钧、风卷残云的心念来的。其实他心中早已打好了主意,寻个由头借机发难,先将启化玄宗执掌拿下再说。 但莫尚惠如此态度,却是大大出乎冷化意料之外。 冷化深望了莫尚惠一眼,幽幽道:“莫掌门之意是,你身在圣教,却早就想着投奔隐宗?” “不止是当前;千余年前之前的局势,你便是如此想的?” 莫尚惠却似乎并未听出冷化弦外之音,笑道:“尊使所言正是。” 冷化淡然道:“为何?” 鲁素、叶拓目光微动。 这莫尚惠做的太过了;却反而给了冷化由头。若是他不能言语通贯、自圆其说,便能给他扣一个巧言令色、图谋不轨的罪名。 莫尚惠哈哈大笑道:“同道相引,异路相斥;血浓于水,自然之理。” 莫尚惠蓦然一转身,声音又提高了三分: “诸位弟子听仔细了。” “我启化玄宗,本来是一门独立的道宗传承,岁月久远。虽来者不继,道术暗弱;但始终传承未绝。从前圣教兵锋到时,因地理悬隔,前辈审时度势,不得不虚以逶迤。但虽负‘玄宗’之名,但本宗道传,却始终未绝。历代启化玄宗掌门及二三弟子,暗地里衣钵相承,含辛茹苦至于今日。” “今日胜负天时逆转,得遇同道救援解围,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本宗也可恢复本来面目了。” 八峰之下的诸位弟子,人人目瞪口呆,如堕梦幻之中。 凝寂了足足十余息,才有熙熙攘攘的声音渐渐升起。 叶拓睁大双眼。 他所关心的却不是莫尚惠所言的内容。 叶拓心意奇特,可是早就打算借此良机,抖擞威风,感受一番万众望风从命的滋味,且其中还不乏功行较他为高之人。没想到莫尚惠一个等候收编之人,却也能如此慷慨激昂,做到了他尚未做到的事。 冷化眉头一皱。 如果是其余巧言令色的手段,他自有方法一一化解,管能寻到莫尚惠的错处。但是若是如莫尚惠这一番言辞,除非拆穿他定是假冒无疑,还真不便从其他方面下手。 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其拿下,只怕并不妥当。 那一直默而不语、仿佛泥塑的鲁素,忽然传音道:“冷师兄何必多虑?此言口说无凭,必要实证。如果他们敢在冷师兄面前玩弄手段,那是踢在铁板上了。但若万一此人所言果然是真,其人始终心怀异志、奉其固有传承,那么我等一改预定方略,将其收纳重用,又有何不可?” 冷化心中暗暗点头。 鲁素此言,大有道理。 沉吟良久,才道:“你之所言?有何凭证?” 石墨立在莫尚惠等三人之后,听闻其人,心中先是一惊,旋即暗暗发笑,暗道这莫尚惠好大的胆子。 石墨的见识非同小可,当年归无咎自隐宗得来的许多本土道传经典,但凡黄希音用“三隅返一”之法演习过的,他也皆得过目。圣教祖庭八大正经,自然也在其中。 而这半年时间内,他对于启化玄宗八大经典的拆解,也到了豁然贯通的层次。并且一一靠明,这八部经典字句修改历程,哪些文句是何人增益,更是历历分明。 而当今三位长老的手笔,自然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以石墨的空蕴念剑剑心推演手段,有绝对的把握断明,莫尚惠三人从入道之始起就是修习的再纯粹不过的圣教功法,这早已融入到他们不知不觉中的每一丝道术之间之中吗,绝对没有任何其余道传的痕迹。 哪怕现在三人真的取出什么“古道宗经典”来,也一定是其等道术完全成型之后后得来的,这全然说不通。 因为果真这瞒天过海之计能够形成,在极小的范围内有一门道术传承,那么此事要密,必然会对所传弟子进行极严苛的考察,包括是否是和修习本门功法、心性如何等等,决计不可能拖延到道术完全成型之后。 莫尚惠听冷化并未直言相斥,而是发问求证,心中为之一振。 自感这番大计,已然成了大半。 连忙高声道:“自有本宗传承秘典八部,及‘法意徽印’一枚,堪为证据。” 言毕,把手一伸,已然取出一道早已备好的金匣。 石墨念头疾动。 他并未在隐宗待过一天;且此时形容气质又被黄希音暗施秘法,有了极细微的改变。冷化却是并未察觉他的存在。 但冷化不认得他,石墨却认得冷化。 石墨在缥缈宗时,百无聊赖间善品评天下人物,过目者不下五百人之数。落实到隐宗,当今隐宗嫡传,能够排名前三十的人物,皆在石墨心中有一个字号。 在本土道传中成长起来的人物,冷化的资质器宇也是非同小可。和位列三十六子图之外的箴石、腾惊、申屠鸿等人相较,虽然不如,但差距远不若声名相差那么大。 以潜力而论,或许道境渺茫,但是成就天玄上真却是十拿九稳;且历代天玄上真当年,十有八九不及此人。 不知莫尚惠的这“赝品”是和成色,如果并非臻至非常高明的境界,只怕要被冷化当场拆穿。 两种结局,反复推演。 电光火石之间,石墨已有了答案。 却见他蓦然上前一步,轻轻搭住莫尚惠的手臂,言道:“掌门许是这几日操心迎候之时,一时疏忽了。七日之前掌门言及机密,弟子曾借了秘典观看,尚未归还。” 旋即一伸手,掌心之中同样浮现出一只玉盒。 晋祥非、宁子宣立刻变色。 莫尚惠虽然定力非凡,心性老辣,但一时之间也也只觉晴天霹雳,时间仿佛凝滞。 如果石墨是个寻常低阶弟子,他立刻便要申斥遮掩过去;但石墨也是他即将献给隐宗的“礼物”,那就决难蒙混过关。 石墨微微一笑,早已成竹在胸。 只听他言道:“不止是八部经典;那‘法意剑徽’,也在弟子这里。” 石墨掌心一托。 一枚直径二寸粗细的圆珠,蓦然浮现。当中精妙法意,细密剑形,流转无穷,赫然真如前古道宗传承的信物;较之自己以“拙胶”伪造的那枚印信,不知胜过多少。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混沌行路 激发之机 “赌了!” 不过瞬息之间,莫尚惠便做出了决断。 以这“剑徽”的气象,怎么看也是货真价实的道境大能手笔。莫不是印行大帝为了本宗存续,布下了一道后手?虽然思之颇有许多不通之处,但也只能冀望于此。 若是这“墨石”是敌对身份,那么以这剑徽中展露的神通水准,长达半年时间,足以将启化玄宗老底摸清。 于是—— 莫尚惠面现歉然之色,拱手道:“尊使恕罪。是闻讯同道前来,喜不自胜,所以出了差错。” 出言之时,已然将石墨所赠的那道玉盒呈上。 晋祥非、宁子宣却无莫尚惠这等胆力,此时只是能够勉强持住神情无恙,不露破绽而已。 叶拓却是个心思疏拓之中暗藏细腻之人,此时却若有所思道:“你若果真是一脉隐秘道宗的传承者,那么此事必然甚为隐秘。而你那秘传经典却轻易授予此人……除非他是你有意发展为衣钵弟子的后辈……” 莫尚惠连忙道:“尊使所言无差。此人名为墨石,堪称当世罕见的浑金璞玉之才,随意寻得世俗功法,已然修到金丹境界。老朽三年前发现其人,暗中授以道术。直到半年之前,才正式援引门下。” 不远处的众金丹境弟子,一半若有所思,一半却依旧困惑。 问话之际,冷化却早已暗中将匣中所藏经典,阅览一遍。 文字精义,艰深绵密,气象之博大,委实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其高明细腻之处,至今的隐宗道传,只怕没有一家能比得上莫尚惠所献经典。 如今隐宗道术也渐渐打通开放,以冷化的地位,对于本土道传的另半壁江山——圣教祖庭及其麾下许多道宗、玄宗的经典传承,着实见过不少。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一篇道术经典,完全寻不到一丝和圣教道术藕断丝连之处。 但落诸到实行法门之上,这几篇《残经》却是以筑基、金丹境的修行法诀为主,元婴境已甚是少见;至于化神之后、近道之秘,所涉及的却只是凤毛麟角。 这却是异常可惜了。 这也意味着凭借这残经打好基础不难,但却难以一以贯之的修行下去。 至于叶拓、鲁素两人,此时一人心思在石墨身上,眼珠转动,反复打量;另一人却仔细打量那所谓的“法意剑徽”。 此物以力量层次而言,已然衰退的极为严重,大约只是相当于金丹境界,至多不超过元婴境;但是其中的剑丝妙理,有形无形,几乎是一界相生演化无穷的韵味,却清楚昭示了其深厚底蕴。 创制此物之人,只怕已不是一位普通的天玄上真。 冷化眉头微凝。 莫尚惠、宁子宣等人,见冷化迟迟不语,也是心中忐忑。 但值得安慰的是,其并未当场发作,至少说明墨石呈上去之物,是值得其思索品鉴之物,而非望上一眼,便知其非。 冷化念头游动,的确是有些拿捏不定。 从道术之理而言,他心中应有百分比百的把握确定,此篇功法既与圣教无涉,也不是莫尚惠三人有能力炮制出来的;但是他心中总是有一丝不谐,似乎觉得这功法不像是上古道门传承。 冷化心中暗忖,莫不是自己已有定计要展开大清洗,所以心中有了成见?莫尚惠等人待举动、此间之局势超乎意料,所以自己心意不谐? 旋即暗暗摇头,要是他连这一关也过不了,断然不能持续精进,修炼到今日境界。 石墨心意已活,但面上平静,只是在静静等待。 此时此刻,冷化的心意,石墨了如指掌。 在这半年时间内,石墨除了修缮启化玄宗八部经典的字句外,自己开门立基,定下道传。借鉴自己为小童木辛创制道术的路子,旁征博引相互发明,炼成了一上一下两部道术。 因修为所限,这两部道术中的实行法门,大部分都只是到金丹境为止;至于更高境界的法诀,不过是石墨纵其想象,肆意编造的。 这两部道术,其实是一法。只是方向不同,一部是自上而下;一部是自下而上。 虽然事发突然,但是石墨还是在一瞬之间就理清了其中之利弊。 不出手干涉,莫尚惠等独自炮制的法诀十有八九要穿帮,这断然不行。 但是若出手干涉,最善之法是将那“自下而上”的道术呈了上去。此法最和古道宗传承之韵味,保管冷化看不出破绽。 然石墨为模模糊糊一道心念指引,并未做此抉择。 令莫尚惠等安然过关,同样不妥。 自己所谋之事,需要有一个契机,宛若将石块投入水中,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将那“自上而下”之法呈上去,此法门的问题在于—— 实在是太过于高明了。 那经籍文字中无形无相、高蹈缥缈之韵,更类乎九宗道术,至少也是经荀申整理之后的隐宗道术;而与前古道宗传承在风格上又明显的差别。 以冷化的心意道缘,纵然不能直接看破,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一丝不妥。 片刻之后。 冷化双眸中锐芒一闪,高声道:“所献经典,倒是无甚问题。但是我安知这所谓的‘上古传承’不是你们偶然得来的机缘,用在此时顶塞过关?” 莫尚惠、晋祥非、宁子宣闻言,都是一愕,面色又喜又忧。 喜的是冷化说所献经典“无甚问题”;忧的是冷化竟然不依不饶,不打算轻易放过。 这可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 如果是化外蛮荒之地也就罢了;在这位圣教深耕细作多少万年的长青界天,哪里有许多‘偶然的机缘’可得?拿出一部古道宗传承道术,其实已经是极有说服力的存在了。 这也是莫尚惠知道晋祥非持有一法,极有信心动用此策略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对方真的就要在这上面追究。 晋祥非心中踌躇,硬着头皮上前道:“除了经典道册之外,更有历代相传的‘法意剑徽’一件;此物气象之妙,宛若锥在囊中;说是意外得来的机缘,未免有些勉强。” 其实他也不知石墨那“法意剑徽”是何根脚,有无可能露出破绽;但是事到临头,他也不得不据理力争。 一直沉默寡言的鲁素忽然道:“阁下也是古道传一脉出身,知晓内情之人?” 莫尚惠接话道:“不错。鄙人与晋师弟、宁师弟,皆是名为玄宗长老,实为道宗别传。” 其实若只有一人说自己是道宗所传身份,知晓机密,明显更为可靠;但是三人早已说好同进同退,而且一同知晓机密,所以在这一关节之上,倒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叶拓若有所思道:“你启化玄宗,共有三位离合境长老。且你们三人,都是隐秘道宗的传承弟子……” 冷化目光一亮,泰然道:“既然是如此,尔等所负传承,在宗门内行事,势必甚为方便。总不至于有哪个步虚境以下的,能够越过你三人奔赴道宗告状?” “你们的行事空间,应当甚是宽裕……” 叶拓立刻言道:“不错。若尔等果然是古道宗传承,而非借助偶得之机缘意欲蒙混过关,那么以你们三人的条件,是一定可以拿出许多佐证来的?” 莫尚惠面色微变,只是暗暗叫苦。 就在此时,石墨心神中却是骤然一亮—— 所行道路,立刻明晰。 正是如此! 却见石墨施施然上前,笑道:“掌门莫不是忘了,你与我说过,历代传承所用心经营之处?将此物拿了除了,岂不是再好不过的证据?” 叶拓目光微动,狐疑道:“什么证据?” 石墨一正色,道:“尊使当是知晓。启化玄宗弟子明面上所修的功诀,必然脱胎于启化玄宗的《八部经典》。而这八部经籍,却是又演化自圣教祖庭秘法,不可能公然违背。” “只是秉承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宗旨,各家宗门,无论是圣教麾下道宗玄宗下宗,还是隐宗各枝,所奉八部经典也不一成不变;后人可以凭借自家道术领悟,修正调和。” “而莫掌门等前古道宗传承之人,所用力者正在于此。八部经典渐次演化,虽看似不脱于圣教大旨,但是亦是在时时刻刻做出准备,为何本门道术相交接。” 冷化目光一动,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修习当今渐次微调之后的八部经典,对于掌握这秘传道术,其中有不可测度的好处?” 石墨道:“正是。” 冷化也是个见机极果断的人,立刻道:“好。” “如今,你那古道宗秘传,已然公诸于世。我令你启化玄宗弟子,同修你那秘传法门与你启化玄宗八部经典;除此之外我另择别宗资质相若的别宗,以别家八脉经典为依傍,同修功诀。” “一年之后,考其进境心得。” “若你启化玄宗弟子进境果然明显领先,那就是你所言非虚。如若不然……也就怪不得我了。” 远近弟子闻言,既是庆幸,又是惶恐。 石墨环视一眼,高声道:“本门真实面目,所传自的古道宗传承,名为万法宗。只要诸位同门对即将公布的那道法诀得失不疑,进退不疑,生死不疑,进境之速,必然远远胜过旁人。”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求全之心 明悟贯通 石墨此言一出,八峰之间的诸位弟子,都是心中莫名一宁,升起希望。 如果整个“启化玄宗”没有经过清洗涤荡、震荡整肃,而是完完整整的保存下来,这实是从前不敢想象的大庆幸。 心念之中,对于冷化手中“经典”的期待和认同,莫名又增加了几分。 石墨心中暗自满意。 得失不疑,进退不疑,生死不疑,此等心念,非因缘际会、事关每一人的切身利益,难以轻易获得。 此情此景,终于较他促成了。 冷化仔细打量石墨一眼,道:“粗粗算来,你被莫尚惠引入门墙也不过三载;对于他所传之道,却是自信。” 石墨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道:“信心不疑,自然是自我而始。” 叶拓赞道:“见道不疑之心,也是修道中极可贵的品质。道基相若的两人,若是信心有所差别,最终的成就也可能是霄壤之别。” 冷化随意一拂手,将那功法还藏匣中,抛掷过来。 但是并未交换于石墨,而是交到莫尚惠等人手上。 此举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实是理应如此。 莫尚惠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是如释重负。 在场之人,身份地位立场不同,所关心的事情也截然不同诸如莫尚惠三人,既然为石墨所呈经典果然过关而暗暗庆幸,但是心中始终有一重忧虑。 那就是石墨所呈上的“经典”,他们始终并未见过一字。如果冷化随口提及,尝试加以讨论,那么立刻就要穿帮! 故而冷化将“经文”回返,莫尚惠看似是不动声色,但其实一旦入手之后,便暗暗以神意弥漫,提取其中内容,熟读默诵;然后以传音入密之法快速告知于晋祥非、宁子宣。 三人待人接物的面皮功夫都甚是老辣,于此节并未现出破绽。 心神中暗自观览完毕那“经典”之后。 晋祥非忽然上前一步,道:“尊使容禀。故道法传,岁历绵长。其中道术,较为完善者,是金丹、元婴之前的内容。其后法意,尚需正式光大门户之后,细细推敲。” “故而尊使之法,验明真伪,用在低阶修士身上则便。考察全体,是否……” 莫尚惠微现诧异的望了晋祥非一眼。 在石墨提出那鉴别之法时,莫尚惠及快速的引动神意,确认了本宗八典已然出现了许多细微的修缮,料想是石墨或他背后之人的手笔。 而且他既然提出此法,必然有信心完成。 故而于大节而言,今日算是过关了。 其下尚有一层微妙处 冷化在阅览完毕石墨所呈现之经典、确认其中成法明明只有金丹元婴之前较为详尽,其后却是语焉不详;但他依旧是考核全体,而非用更合理的办法,只在低阶弟子中抽调仔细相若的,加以比对。 这一点莫尚惠当然注意到了,但仔细忖度,似乎也不难想通。 号称旧道宗遗传的莫尚惠三人,自然过关。 低阶弟子如修习此法果有好处,且心性可塑,那么自然也同样过关。 但是冷化此行明显是带着任务来的,不难看出其清洗的决心较其余他处为重;自然不可能只较启化玄宗原封不动的换一块牌匾,然后他就打道回府,或者孤身在此驻扎。 对于那些功行甚高、又不明万法宗之究竟、且改修法诀之后又并无显著优胜之人。正好打着相性不合、不堪承受新法的名义,将其作为“故圣教门徒”料理了。如此方能为冷化腾出位置,以及对启化玄宗融合改造的空间。 晋祥非一言既出,面色忽然泛红,心中也是有些后悔。 他也是一时冲动,忘记了求全则毁的道理,没有仔细思索冷化此言的深意,只想着据理力争,令自己过关的希望更大一些。 冷化笑道:“练法虽然不全,但是精义轮廓大抵完备。哪怕是观其大略,也有印证之功;你说是也不是?” 晋祥非讪讪一笑,道:“正是如此。” 石墨双眸之中,陡然泛起一丝精芒。 晋祥非的冒进之言,和冷化的推搪回答,宛若晴天霹雳,令石墨心中那一线不谐陡然增大;随后神意推演,去势无穷,在这悄然无形之间,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天地! 其实石墨最初的想法和莫尚惠、晋祥非等人相同。 他预测冷化所提出的考核之法,是在启化玄宗内外,各自挑选出资质相若、功行较低的低辈弟子,加以考核比对。 因为很明显,他所递上的道术,具体实行法门,以低境界者为主。 冷化提出用诸全体时,石墨心中也并未在意 因为启化玄宗也好,其余宗门也罢,休要看主事之人都是一语道断,但以规模数量而论毕竟是低阶修士占据绝大多数。到时候占据大部的低阶修士修习此法进益明显超出外宗无八大经典匹配者,料想冷化也不可能不承认这个结果。 等到石墨自己破境元婴,八剑俱足,自然能够将后面的经典内容一概推演出来,甚至推演至逼近近道境的存在,也全不为难。 到时候再悄无声息而补足,就是了。 但是因为晋祥非的求全之心,却强行将石墨的这个念头挖掘明晰,形成不可忽略的矛盾,摆放在面前 今日宣示宗名,映彻人心,理应是对“万法宗”,对石墨自己的功业极为重要的一日。 冥冥中的因果,理应没有一丝不谐,绝对不会留下这样一个破绽和杂音! 自己定然在什么地方没有做到尽善尽美。 沿着这个念头狂飙突进,千回百转之后,石墨豁然明悟。 自己的作为,是借用为小童木辛创制法诀的法门,将空蕴念剑和本土道术相结合,将本土道传以空蕴念剑的形式呈现,陡然拔高其层次。 在这个过程中,空蕴念剑和本土道传故法之间,轻重相等。每遇到一脉新的道传,石墨皆需将其拆解演化,成为空蕴念剑的形态。 以现实而论,纵然以后石墨功行进益,也只有“万法宗”一宗弟子,从头到尾修持新法,能够一以贯之,功行进益胜过旁人;而修习其余本土道传的弟子,却无缘受益。 如仅仅如此,这一家宗门作为“万法宗”的先声,却是未尽其意。 石墨也曾想到过,黄希音收摄近道功果,乃是化尽三十六界天的神道传承;而石墨成就元婴,却只是区区一宗。除了这一宗的层次意义甚高,能够弥补规模不足外,石墨从中看到,这其中也有现实的因素。 很明显此番出兵,是隐宗旧有力量和黄希音之间心照不宣的利益分配。黄希音得其神道部分,隐宗得其道门传承部分。若是石墨也开辟一规模庞大的宗门,甚至将所有的玄宗门户纳入麾下,那等若是黄希音、石墨平分所得,并未剩下一丝。 故而石墨仅仅是借助一宗之地成道,发扬万法宗之先声。 但是现在,石墨的认识陡然更深了一层 是否可以不拘泥于具体的功法? 如冷化所言,精义轮廓大抵完备,哪怕是观其大略,也有印证之功? 空蕴念剑和本土道传,不是五分与五分的关系,决计不需要石墨用心过深,甚至亲自创制出具体的法门;其理想的形态,应当是一分和九分的关系。 所有得了万法宗道传者,不拘你先前是哪一门,修习何等道术,通过一种蕴含“空蕴念剑剑意”的提纲掣领之法,对其施加微妙影响,且令其道术精进。 甚至“万法宗”与隐宗接纳收编的其余玄宗、下宗,以及隐宗分枝之间,并不是“并立”的关系。也许某一人的身份既是某一家隐宗弟子,但是他又得了万法宗传承,借空蕴念剑提升己道。 真正的“万法宗”弟子,或许规模极为微小,那是真正资质绝佳,侧重点完全转移,主修空蕴念剑正法。 但同一时间,天下人人都是万法宗弟子。 “万法宗”,不止是实体,更是虚像,是流行于紫薇大世界中、和本土道术水乳交融的一种信仰! 此念完全理清之后,石墨只觉心中莫名畅快。 有始有终,有来有去,自己的道念豁然明晰因何而成道借势,一切智珠在握。 恰在此时,叶拓往石墨处望了一眼,转身对冷化言道:“师兄。此子资质根骨道心俱是不凡。我看也不必做什么‘万法宗’嫡传;不如援引入门,成为隐宗嫡传。你看如何?” 冷化暗暗颔首,他心中也早有此意。 目光在石墨身上定住,缓缓言道:“你可愿……” 只说出了三个字,冷化这句话却戛然而止,同时面上毫不掩饰的浮现出讶色 同一时间,郎朗青天,忽然传来三声雷震。 定睛再看,一道祥和微妙的气机虽然细密,但却确实无比,从石墨身上不住涌出! 原来,就在这一瞬。 石墨心意洞明之后,一身功行,不可遏制的迈向元婴。 ps: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天本想好好休息一下。但是一晚上梦没有停,很累。早上醒来五六点,床上伸展四肢的时候忽然腿抽筋。其实这以前也有过,似乎也不算大事;但是伸手一摸,小腿肌肉简直像是凝成一个方块,突出且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和以前抽筋摸的感受截然不同。 起来之后果然严重的多,酸痛长久不退,而且影响走路。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静默待时 信众法门 相对于冷化等人明显不善的来意,最终的结果却显得出人意料的好。 临别之际,冷化交由“墨石”一道传讯之法,一俟破境成功,随时可以和冷化取得联系。 而冷化一行人,也并未赖在此地不走,而是暂时迁徙至十余万里之外的明觉山上。 启化玄宗,一如旧例,依旧是由莫尚惠等三人执掌;对于门下众弟子而言,除了“启化玄宗”四个字已经成为历史,为终于浮上水面的“万法宗”代替之外,其余似乎也无甚差别—— 只多出一件事: 就是修习刚刚公诸于世的“万法宗”传承秘典。 今日事之后,很多弟子皆在猜想石墨是否有可能将来成为隐宗序列的天玄上真。虽然他明面上入启化玄宗不过半年,但哪怕之时一日,也是一件独特的因果。 两道遁光,一前一后落入一座山门之内,旋即门户紧闭。 二人坐定之后,神色一对。 这两个不是旁人,正是柏青霜与柏清寒。 柏青霜道:“兄长为何并未发动?今日如此良机……” 柏清寒沉吟良久,道:“我观当时情形,及诸人神色,似乎莫尚惠呈上的那道《经典》,并非他原先准备好的那物……总之隐宗使者一行人并未远离,等到确认之后,再作决断,也是不迟。” 柏青霜面变幻,疑道:“能够伪作道宗传承的经典,可不易得。难道掌门和两位长老竟能寻得第二件?” 柏清寒面色转为冷静,道:“见过之后,自有分晓。” 话音刚落,已有一道金箭数度盘旋,停滞在洞府之外。 这金箭似乎不是从远处纵遁而来,而是不知在哪一个刹那,就莫名出现在洞府之外,然后兜兜转转,同时发出嗡嗡低鸣。 柏清寒一扬手,教那金箭符书遁入。 伸手捉过之后,神意一感,纳罕道:“来得却快。” 可以想见,今日虽是极大概率能够过关,但是莫尚惠等人依旧一丝一线也不肯轻忽。 冷化那里固然复制了一份经文去,但是他散布于其他宗门下层弟子,哪怕永特殊手段传讯,至少也要数日时间。 莫尚惠却是连这一点便利也不肯放过,今日之会刚刚结束,立刻通过启化玄宗的传讯秘法,用最快的速度将经籍散布于诸位弟子。哪怕多修习一日,也是好的。 柏清寒神意一览,轻轻吁了一口气。 此时柏青霜洞府之前,必然也有这样一枚金箭;但是他势必不会回转取看自己的这一份,只是目光牢牢盯着柏清寒。 柏清寒伸手一抚,化去这传讯秘法“一对一”的独特封印。 柏清霜急一摄手,将那金箭接过。轻轻贴在掌心。 百余息之后,面色青红不定。 这经文之中,果然没有他自己预先拟定必然存在的文句。柏清寒见微知著,行事判断,果然在他之上。 又过了十余息,柏青霜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有些咬牙切齿的狰狞。 此事着实成了恶性循环。 因为料定在“剧变之日”,自己定能发出致命一击扭转局面,邀得奇功。故而这数个月来,对于旁人的冷淡疏远,他非但没有用心缓颊,反而变本加厉,以牙还牙。 这也是自忖翻身在即,没有必要假人辞色之意。 但是并未成功,启化玄宗一应维持旧日规制,他的日子可就十分难过。 柏清寒神色倒是平静,缓缓言道:“霜弟你要么静默待时,要么忍辱负重。除此之外,别无第三条路。” 柏清霜喃喃道:“一定会有机会的。” …… 借用赤魅族秘宝攻击那“巨蛋”失败,隐宗诸真将大阵向后撤出一圈,遥遥待之,保存更高的灵活性。 诸位道境大能和身负“附身法”的妖王辈,也在此地内外、环绕“阴阳宅室”处,各自立下临时道场。 前日那一下虽然石破天惊,但是既然并未成功,以隐宗、阴阳道、妖族友盟一方对于归无咎的重视和关心,此事必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第二波攻势,正在筹备的过程之中。 且此事要瞒过席乐荣、龙云、显道等人,也不可能是浮在表面的花架子;一眼望去,势必甚是逼真。 隶属于隐宗的那一方道场之内,幽池水界之中,芈道尊、乙道尊分坐左右,似乎正在等候什么人。 果然,数息之后,门户一启。 一个曼妙飘忽的人影,仿佛蝴蝶穿花般纵了进来,三两步来到面前,清声道:“二位道尊有礼。” 来人正是黄希音。 芈道尊、乙道尊心中暗暗惊讶。 黄希音一贯是天真烂漫之形;但她只是外貌如此,论其根基,其实却是诡谲万端,喜怒不形于色。而此时此刻,却能一眼望出她似乎十分愉悦。 这等极明显的情感外露,在黄希音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二位道尊自然不知黄希音在石墨身上留有一道特殊的剑心秘法。 此时此刻,她已然知晓——石墨窥破了最后的那层迷障,终于领悟真谛,顺利过关。 正因为这一点,她才有此一行。 芈道尊正色道:“黄掌门有何见教?” 虽然这称呼看上去有些古怪违和,但是在正式场合,隐宗五位道尊,却无一例外对黄希音如是称呼。 黄希音也未兜圈子,单刀直入,道:“昨日自姚纯上真处,见到了隐宗布置的‘百域方略图’。正因此事,似有一说。” 芈道尊、乙道尊对视一眼。 攻破三十六界天,黄希音收纳原先神道传承的部分;隐宗收纳道宗传承的部分,这本来无有疑意。 但所谓“界天”,其原名便是“神道界天”,所辖地域广博而成系统;至于道宗、玄宗、下宗、流宗这一系,虽然节点同样不少,但却更偏向于“点”,对于隐宗拓展势力极为不便。 所以隐宗众修开拔,最终占定的区域却是较原先的宗门传承为多。 当然,芈道尊等自忖也并未贪得无厌,一味扩张。“百域”之说,虽然号称是对“三十六界天”的瓜分;但这只是名义上好听而已。其实百域真实所辖,加在一起,远远不是三十六界天之总和,甚至一半也及不上。 原先神道势力繁盛之处,隐宗都是让渡了出来,搁置不动。 莫非黄希音尤不满意,觉得隐宗占得多了? 今日之所得,虽然隐宗出了大力,但是能够成立的根源,皆在于黄希音对于局势的判断。若是她索取更多,隐宗也只得让步。 芈道尊沉吟道:“黄掌门的意思是……” 黄希音目光骤然明亮,笑言道:“隐宗所布百域图,不过是占据了三十六界天中一半地界?为何尚余一半未取?这是要让与何人?” 芈道尊、乙道尊为之讶然。 乙道尊言道:“黄掌门你将神道法门改头换面……,看来是我等领会的岔了。” 黄希音又道:“正是为了我那魔道传承而来。还请立刻发号施令,将那一半地界占据了。否则我那些个有缘信众,信奉之人,想要拜入哪一家山门修道,岂不是急切寻找不得?” 芈道尊神色微动,沉吟良久,才道:“黄掌门之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那魔道传承弟子,同时入我道门修持?” 乙道尊念头转过。 虽然双方友盟关系牢不可破,但若是如此,隐宗在道术上只怕竞争不过魔道传承。 哪怕荀申推敲提炼的道术更易旧法,同样不可能胜过。 在公平竞争之下,长久已降,魔道势盛,道门势衰,依旧是不可扭转的趋势。 若是如此,还不如将绝大多数地域让与黄希音的“故神道、今魔道”传承。 岂料黄希音又微微一笑,言道:“道尊所言,或许数个纪元之后能够实现,但是显然不适合现在。如今之世,道魔两家,还未到混同无隙的时候。我道真传弟子,自然要奉真法,行真义,不可能同为另一家宗门的弟子。” 芈道尊为之愕然。 旋即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洒然道:“后浪推前浪,今人胜旧人。黄掌门之意,某是真的猜测不透了。” 黄希音微微一笑。 芈道尊这一句谦词,未必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 只听黄希音言道:“说到底,我并未打算将原先神道传承的体系,照单全收。在我看来,入我门下,得修正法,堪称魔门正传的弟子,每一处界天,不宜超过万人。” “至于其余功行资质未堪大用的,若是依旧奉持真法之意虔诚,亦可在家修持,随缘得法。” “再除此之外么……若是对魔道秘法感兴趣之人,也可修习种种‘世俗方便法’,作为对自家道行的精进补充。” 乙道尊思索道:“修习这世俗方便法,有何说道?” 黄希音道:“第一,不求虔诚祭拜;第二,不听魔道指挥约束;第三,不会临时差遣其人,更不会将其作为承载秘法的容器。” “总而言之,其原先身份,不会后丝毫变化。” “无论出身何宗,皆可来各自界天求取于己身合用的‘方便法’。从头到尾,要求仅有二条——” “其一,求取法门之时随缘布施,量力而行;其二,所求取的法门隶属哪一位大魔尊创制,修习之前,当默念一遍这位大魔尊的尊号。” 芈道尊奇道:“就这两条?” 黄希音微笑道:“就这两条。”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返归秘境 传承之人 归无咎纵遁光驱驰,蓦然在空中止步。 遥遥向天一望,旋即缓缓点头。 臻至近道境后,空蕴念剑寄托人身,感应相连。除了通传具体的消息需要施展独特法门外,正常情形下,不需要施展任何手段,寄托剑形之人有所变化,归无咎立刻就有感应。 此时归无咎分明感到,是石墨破境元婴境界了。 四剑之限,豁然化开。 停候了一阵,归无咎遁光又起,径直往半始宗山门去。 在外间兜兜转转,归无咎确认几乎所有的道境人物都环顾于圣教山门内外,无有例外。思之再三,归无咎并未急着直接过去传讯,而是缓缓动用一道“精义书”的秘法,将讯息写入剑形之中。 曾得他剑意寄托相赠的秦梦霖、黄希音等,旬月之后不难以心剑明悟的形式,得到消息。 更绝妙的是,这剑心精义,唯有在几个特殊的地界,譬如阴阳道主的“阴阳宅室”才会发动。 尽管归无咎对于武道元尊所赠“骨面具”甚有信心,此物几乎能够令归无咎的气质达到道境大能也见面不识的程度;但紫薇大世界中的争局,时时刻刻不可小觑了对手。 纵然其不能直接看破,但是在对方极有可能暗藏地利之处,或许能够许多宏观而微妙的地方,捕捉到一丝异常,进而抽丝剥茧。 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在悄无形迹之间,遁入半始宗门户。 此间天象,没有出现一丝变动。 这也是归无咎曾经的深谋远虑之举,营设了一道法门。在必要时刻,他可以初入此界不留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内外气机交互的征兆。 秘境之内,归无咎疾向西北方向遁去。 不多时,走到尽头,却是一方奇景。 这座秘境,演化小界,原是山山水水洲陆相连;哪怕走到尽头处,依旧有一种空间极为渺远的疏离感。但是此时此刻,这里却是深深陷进去一块,似乎有一片触手可及莫名黑暗,挤占了小界之内的空间。 此乃姜敏仪仿制“武域”在小界中营造的界中之界。 归无咎身形一映,已在其中。 迎面气机,令归无咎微感诧异。 当初姜敏仪初设此界之时,其中气象乃是模拟成纯粹的武道风格,一如身入武域而无二;但此时此刻,这里却混同了紫薇大世界的气机,成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杂糅形态。 这片界域并不算大,不过是一座方圆三四十里的小岛立在湖中,四方有四个更小许多的岛屿点缀。 岛屿之上,除了极挺拔的树木百余株,其余都是此起彼伏的山壁。 归无咎立刻就感应到姜敏仪气机,纵身遁去。 此时的姜敏仪,极罕见的身着一件宽松白袍,侧卧在水边一座竹榻之上,呈现出罕见的轻松从容。 前方隐然有些潮湿的沙地上,有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童,身着一件短小直缀,双目紧闭,缓缓踏步行功,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有人到来。 姜敏仪目光一凝,盯着归无咎看了数息,缓缓道:“没想到你竟然出来了。” 仔细看了两眼,又道:“是一具分身。” 以道术而论,姜敏仪不足以窥破此时归无咎的真面目;但是归无咎既然出现在这里,所提供的推断之由势必极为丰富,所以不必窥见真容,也能逼近真正的答案。 归无咎仔细看了姜敏仪两眼,讶然道:“你的进益,也较我想象中快得多。” 此时的姜敏仪,依旧是元婴境的修为,并未开启破境近道之路。 所谓变化和进益,在其神意气质。 此时的姜敏仪,一动一静,一吞一吐,无论气机形容,武道修者的锋锐犀利丝毫不改。但是归无咎眼力何等高明,立刻就看出了姜敏仪已经完全摆脱了“破限法”的路子,达到一种崭新的境界。 “破限法”乃是初入圆满之上境界者最容易入手的法门;但局限性亦十分明显。凌驾于此道之上,便意味着己身圆满之上境界的修持真正成熟。 但是姜敏仪自身那吞吐动静之气象,说明她并未将己身心意浮沉、擅长凝练反击的路数,彻底丢去。 姜敏仪似乎一笑,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机缘也是如此。” 归无咎缓缓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听姜敏仪此言,未免不着头脑。但归无咎如今境界,再加上武域中元尊的那一番论述,却是不难厘清其中真义。 很显然,姜敏仪亦悟道自己或有大机缘、大使命附身,一旦得之,收益无穷。此等好处,自然要用在打破极限的关键时刻。 姜敏仪拍了拍手,道:“过来。” 那沙地上的小童闻言,立刻从定中回过神来,双目一睁,三两步跑到面前。 观这童子,虽然年纪甚小,但面上并无寻常孩童的丰腴,反而异常精瘦,面色也有些蜡黄。 但归无咎一眼往出,他不但无病,反而精力旺盛胜过常人。 归无咎道:“这是你新收的弟子?” 姜敏仪一抬手。 小童极为好奇的盯着归无咎看了两眼。然后上前道:“小子代思炆,四年前拜入姜师坐下……” 以他的年纪,四年前不过是二三岁。 很显然,这也是和黄希音、石墨一般,开慧极早的。 小童蓦然住口,旋即面含犹疑的望了归无咎一眼,挠了挠头。 归无咎看得分明,这小童分明识得自己。 所迟疑者,不过是称呼而已。 归无咎旋即微微一笑,道:“我也听不惯师丈、师公一类的称呼。你便也顺口称呼我一声师父吧。” 小童代思炆面露喜色,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道:“拜见师父。” 姜敏仪面色微动,旋即言道:“展示一番你的本领。” 代思炆称一声“是”,旋即双臂一合,使出一道拳法。 观其拳势,似乎绵软无力;但是观其精力,却又似乎甚是凝聚。两种矛盾的感受,相反相成。 归无咎双眉一挑。 这分明是纯粹的武道法门。 但此时这方界中之界,已然不是纯粹的武道气象,而是混同了一半的紫薇大世界气机。除非高明至归无咎、姜敏仪这样的境界,寻常武道修者,不动用类似于“武道龙符”一类的手段营造出正宗的武道气机,是绝难施展武道法门的。 而这小童却能做到。 归无咎缓缓言道:“没想到你连入手处都寻到了。” 姜敏仪不假思索道:“不错。随着武域或许得遇非凡机缘,否极泰来,重得入世机缘。但是打破成例的第一步,终究要有人来做。他便是一粒种子。” “虽然他是凭借自身资质特殊才能做到,但是由殊而归一,推演成法。终不至于无的放矢。” 归无咎打量代思炆一眼,道:“下一代的人物,已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且相隔如此之近。如今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或许未能全数步入道境,此辈中人,便也逼近此等境界了。” 姜敏仪笑道:“或许对于你那好徒弟石墨是如此,但是代思炆却不在此列。” “须知此间是武道气机和紫薇大世界气机五五分成之界,而非纯粹的外界。真到了紫薇大世界之中,他所动用的法门手段,也会有微妙差别。虽然只是一线之差,但是要弥补这一线,前前后后,尚需极久远的努力。想要后发先至,终究难能。” 姜敏仪摆了摆手。 代思炆会意,立刻独自修炼去了。 归无咎心神一动,高声道:“到地界了。身怀正传之法的人,就在这里。” 话音一落,立刻见到祥光一卷,浮现出一个人影来,竟是一瞬间也未停歇。 只见步枝左顾右盼,口中嚷嚷道:“在哪里?” 旋即见到她目光一定,很快就落在姜敏仪身上,仔细打量两眼后,露出喜色。 步枝双手一伸,大声道:“快将道术传承拿出来吧。” 骤然见此情景,还道是一个小强盗。 归无咎微微一笑,将她的来历说明一遍。 姜敏仪目光微微一动,忽然一笑,缓声道:“我自忖对于本身境界和道术的提炼,已然达到甚深境界,大大超过心中设定的底线。但是想要着手破境之时,却总是感到时机未至。原来应在这里。” 话音一落,姜敏仪把手一扬。 一道长卷,豁然铺开。 和归无咎在“真幻间”中展示于步枝的卷册不同,姜敏仪所推演的《经典》尺寸极大,竟是高达四丈、宽及二三十丈的一道长卷,铺展在地上。哪怕在其上修筑一座宫殿,也是绰绰有余了。 卷上每一个字迹,几乎都和步枝人身一般大小。 这并非是姜敏仪刻意为之,而是法诀成型的过程,都是以“白虎印”映照,故而呈现如此面目。 岂料步枝一见这文字规模,竟似极为欢喜,极迅捷的揉了一揉脚底,便撒欢似的冲到长卷之上。 从开篇明义第一个字迹开始,步枝蹦蹦跳跳,立在那“大字”之上停留一阵,立刻就见那字迹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足印。然后她步履轻快,跳转到下一个字迹。 …… ps:5月1号是180章,刚看了一下,才第二百一十六章,平均一天2章不到,怎么也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标题错了两次。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前后二法 错讹多寡 毫无疑问,经由步枝足迹踩过,就相当于这个字迹被“确认”正确无误。 步枝面色朦胧,似乎蹒跚若醉。一步接着一步,很快第一行就走到了尽头,开始转折回来。 第一行的每一个字迹,皆留下足印,但是却并无一字变更。 第二行…… 第三行…… 亦复如是。 归无咎见之,也是暗暗称许。 武道的上境大能,既然费尽周折,遣出“步枝”下界,自然是自信对下界道术必定会有所提升。 哪怕当世俊彦,皆是纪元不出的人物,依旧有提升之空间。 但是真流大道非同小可,哪怕是上境大能,也不易私相授受,随意点化。纵然资质境界到了圆满之上,又有已然掌握此道之人耳提面命,也不能说轻易就能领会。 据归无咎估量,这所“提升”的道术层次,大约上抵乎距离真流大道一步之遥的位置。 现在的武道,决计达不到这一层次。 饶是未及真流,也已经异常可怖。 但以步枝如此高的水准检验,一连遍历三行二百余字,竟未能寻得一处未臻至善者。 姜敏仪借助白虎印所成道法之高明,无愧于武道巅峰。 又等候一阵,直到第七行上,步枝终于驻足。眉头微蹙,吮吸手指良久后,面上泛起一丝胭红,呢喃自语道:“想挑一点毛病真不容易。” 旋即足下重重一踏。 说来也奇,步枝明明看似没有丝毫法力,但是随着她足下一踏,那和她人身等高的字迹,蓦然消散不见,成为一处“空白”。 真幻间中时,步枝见识那林林总总的石碑碑文,可是随时出言点评的;纵然是后来看到归无咎留下的道术,也是一样。但此时此刻,她见识了最正统的武道传承,却是变得异常审慎沉寂。 这未必是她本人的心性展现。 归无咎原还等着她指点江山,却终于失望了。 姜敏仪却全副心神看着那隐去的一字,若有所思。 到了第十九行上,步枝终于寻到了第二个“未尽圆满”的字迹,赤足重踏,将那字击碎。 如此又过了三十行,步枝始终未有第三度出手。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足足等到七十行之后,整篇经文已然过半,才寻到了第三字。 自此以后,频率稍稍加快,每隔三五行便能觅得一字。 等到一百三十五行正文经典尽数遍历而过,为步枝踩踏抹除者,共计二十一字而已。 姜敏仪气机一振,双目中光华灼灼,但是身躯却凝立不动仿佛塑像,很显然陷入了心意沉密、仿佛闭关的境界。 如是三十呼吸之后,她气机陡然一沉,眸中光华忽然收敛成异样的柔和,仿佛海上的滔滔巨浪忽然化作平静;同时,大袖一挥! 那二十一处空白,尽数填补上新的字迹。 步枝一望,小嘴立刻张得大大的,能塞下自己的拳头。 同时她双目圆睁,眼珠上下转动。 她本来唯恐姜敏仪赖上自己,正要说明她只能勘误,而无创制之功;没想到只隔数十息,姜敏仪立刻就将这经文补足。 回过头来再望这经文一遍。 果然是前后通贯,字字珠玑,道法密意,无一处不呼应两全。 不知怎的,如此景象倒是令步枝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归无咎亦是深谙武道道术之人,此时反复阅览一遍,心中也甚是满意。得了这一篇法诀,姜敏仪至少在道术根基上不再逊于申屠龙树和魏清绮。 假以时日修炼提升,足以跻身于真流之下的第一等。 步枝忽然眼皮一松,打了个哈欠,道:“既然成功,我便先回去了。” 身躯摇摇晃晃的拔空而起,似乎就要遁离而去。 归无咎心中一动,却也并不阻拦。 果然,等到十余息之后,步枝只遁出数十里,忽然折返。面上不知是了然,还是困惑。 归无咎微笑道:“为何去而复返?” 步枝小手托腮皱眉,道:“似乎是做完了;但是似乎又没有做完。” 姜敏仪和归无咎对视一眼。 不等归无咎等人发问,步枝自又补充道:“原先我以为是她那道法层次太高,需要我改动的地方不多,所以生出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但是即将远离之际,念头却渐渐辨认明晰了——并不是这个原因。” “的确是没有做完。” 归无咎心中了然。 步枝的下界,果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修缮道术”而是有着特殊的目的。 此举是针对性的落子,为了平衡对方阵营的一道优势。 归无咎微笑道:“你且再等候些许时辰。至多一二日,你心中的‘未尽之意’一定会兑现。” 步枝毫不迟疑的道:“好。” 经由眼前实例验证,归无咎已经在她这里初步确立了信用。 姜敏仪眼皮忽然一跳,面露奇色,若有所思道:“巧得很——却是连一二日也不必等了。” 归无咎暗自颔首。 严丝合缝,一息不差。 姜敏仪暗自沉吟一阵,忽然反手向天一掀,随着一道剧烈的光华如闪电一般刺破青空,那“白虎印”已然化作十余丈大小的浮石,悬在半空二三里高。 此时此刻,这枚白虎印若明若暗,无数道强烈光华交织,照射于地上。 其映照之地,不是十余丈方圆,而是足足又扩大了十倍! 一明一暗的光影交错,落在地上之后,恰好形成一个又一个字迹,织锦成文,呈现珠玉之相。 这些文字大小悬殊,显然并非一篇;其中较小者,每一个字正是如寻常书简中的字迹大小。或数百字、或数千字凝成一块,广泛分布在这百丈之地的边缘位置。一篇文字,也不过是张开的画卷大小。林林总总,怕不是有三四千件之多。 而在这映照之地最中间的方位,却是极瞩目的大字。 其字迹尺寸,较之姜敏仪先前修缮二十一字的经典正文,还要大出三分之一。 不过那字迹虽然扎眼,但以完善程度而论,却未必见长。 那些四方边缘位置的三四千篇文字,看着小巧玲珑,但字迹严整清晰,且干净整洁而无脱漏;而那占据中央十之七八区域的大字,虽然每一个字都有二三尺大小,但反而光影混沌,似乎模糊不清。 步枝似乎也倦意尽消,变得神思踊跃,拍手叫道:“功成果圆,无来无去!” 似乎一梦将醒豁然明悟,眼前之景象,就是她此行的目标。 归无咎双目一凝。 这一刻,被他捕捉到了—— 从步枝的神态之中,归无咎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过了十余息功夫。 那文字逐渐明晰。 当头雄浑有力几个大字,赫然瞩目: 唯我大乘经。 推算时日,元尊飞升就在这前后两日;只是没想到这前后衔接,一丝不差。 那环绕四周,字迹大小和正常书卷中文字相当者,正是武道中各氏族秘而不宣的经籍。观其规模,却也有了相当气候。 只是和位居中央的《唯我大乘经》相比,却是相形见绌了。 归无咎笑言道:“是你建功的时候到了。” 不过他话音未落,步枝早已急不可耐,撒着脚丫冲了过去。 姜敏仪皱眉道:“以此法汲取一世之真言密意,若遭遇之人功行境界足够高,多少是心有感应的。若是详加推演,未必不能明悟此事之原始。” 归无咎淡淡道:“只是他未必能想到,我等能够将这法门完整得到。” 姜敏仪抬首一望,诧异道:“能么?” 归无咎悠然道:“拭目以待吧。” 那一段又一段的文字,遍历速度之快,先前品鉴姜敏仪所留道法时,反而更胜三分。 但是速度虽快,踩破的字迹,同样也多得多! 仅仅是第一行下来,便有四字被步枝踩去。 数十行下来,半卷经文,已然是千疮百孔。 姜敏仪眉头微凝。 白虎印照落,这中央正文部分先是呈现出模糊虚影的模样,最终一转之后才现成确定的字迹,她心中便知这上境大能所授之法,必然不是武道的“飞升映照法”所能尽数攫取的。 但是也没想到错讹竟然如此之多。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 步枝气喘吁吁的踱步回来,脚下似乎有些不稳。 她似乎有些困倦,忽然倒地便睡。 整个《唯我大乘经》,不复圆满——意即脱离原典并未成功复现的文字,共有八百八十八字之多。 姜敏仪面容转肃,道:“只怕是有些艰难。” 道传经典,以前后文意通顺为前提,加上圆满之上人物最上乘的推演之力,其实每一个“空白”处可能的字迹,极易锁定在三五十个之内。 将区区八百八十八字补足,似乎不在话下。 但是道术妙理的精微,委实是不可以常理度之。 哪怕是归无咎的境界去推演,其中一字或许你觉得甚是妥帖;但是乙处空缺所填文字变更了之后,原先甲处填充进去看似合适的字样,极有可能忽然变得不合适了。 八百八十八处无一不谐,非得统一浑成不可,其实难度之高超乎想象。 归无咎从容道:“我有办法。” ps:身体状态一下来,脑子感觉有点迟钝。就连打字也频频出错。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约束之法 遗泽合身 姜敏仪闻言,双眼一眯,似乎有不信之意,口中却道:“那我就仔细欣赏你的手段了。” 她对归无咎的境界把握亦甚是精准——面前归无咎的这一具分身,明显并未达到他正身的层次,大约相当于寻常的圆满之上境界。 换言之,和如今的姜敏仪自己相若。 想要填补这八百八十八子,委实甚是艰难。 归无咎自然听出姜敏仪语气中的考较之意,淡然一笑,把大袖一挥。 他身上一丝粹白气机蓦然浮现,丝线凝结,然后化成剑气凝霜,显在每一个字之前,构成约莫是拳头大小的光球。 等候数息,那光球好似发面团一般渐渐摊开,成为八百八十八个“罗盘”。 清楚可见,每一个罗盘之上,陆陆续续,或快或慢,浮现出三十六字。 姜敏仪心中了然。 这是每一字可能的“范围”。三十六子之数,和她心中估计的大致相同。 看来归无咎是极有信心,甚至将通常只在神意中展现的推演过程,复现出来。八百八十八处三十六选一,想要前后贯通的一气完成,哪怕是道境大能,也甚是艰难吧? 但归无咎却凝立不动。 然归无咎的“不动”,并非是宛若一尊塑像;但凡道行达到圆满层次的人物,皆不难感受到此时归无咎的神意飘忽,纵横莫测。 这种变化,与其说是“推演”,不若说是“回味”,回味记忆中的某一个奇特的片段。 如闻仙乐,如饮醇酿,也不过如此。 足足三刻钟之后,归无咎动了。 随着他五指齐张向前一推,那八百八十八个罗盘,竟是陡然一缩!最外围一圈细密字迹,竟尔尽数消失不见。 那外圈字迹,恰好占据整个罗盘的一半,是为一十八字之数。 姜敏仪眉目一动。 没有想到归无咎的办法,不是推演,而是约束! 论推演速度之快,此时的归无咎胜不过自己多少;但他却以莫名手段,将每一个空字的“取值范围”大大缩小了。姜敏仪本以为约束到三五十字之内就是极限,没想到归无咎却将其约束到了十八字。 这是凭借道缘之利? 此身根基境界,虽不若另外两具正身;但是唯独道缘知见一项,却是和正身隐然相通的。 但是仔细观辨,似乎又不大像。 归无咎知其所想,解释道:“我与此法,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不算是凭空推演。” 姜敏仪若有所思的道:“原来如此。” 归无咎方才的的确确是在“回忆”。 所回忆的,是当初在末拿本洲之中,和心情等人交手的那一阵。引动天地伟力之后,心情等人的复原之法,正是那两人的《唯我大乘经》。通过回忆亲身经历的时间流逝之妙,归无咎对于此功法凭空多了一层深彻的认识。 正常情形而言,武道的飞升普照之法,和步枝的寻觅错漏之法相结合,也不足以将上境大能所授的根本秘法推演出来;但是在末拿本洲中那显化之身亲自下场,却是令归无咎真正触及到了那道门槛。 归无咎望了姜敏仪一眼,缓缓道:“接下来这一步,才是道缘之利!” 话音一落,归无咎气机又变。 和刚才的恍恍惚惚,如梦如醉不同,此时的归无咎,卓然凝立,寂而不动,仿佛出生于万古之前。 这是本人的深密心意,和开辟空蕴念剑后“独断万古”之道心的融合。 这具分身虽然根基不若正身,但毕竟也是圆满之上成道的近道境界,且又和归无咎一切既往识忆相同,步入这幽微秘境,自然不难。 此时之一定,可不比方才漫长。 前后只是三十六息功夫,归无咎蓦然双目一凝,忽然出手! 这一下出手极为霸道,竟似是数百道纷纭剑意凭空产生,当空而落,将那八百八十八道“罗盘”劈成两半,其中一半彻底湮灭不存,只余下八百八十八个半圆。 如此一来,每一个更易文字的“候选”,只剩下九子。 归无咎笑道:“接下来便是推演的过程了。” “此法既是由你受用,既然是由你亲自推演。” 姜敏仪神气跃然,眸中锋芒一隐,沉声道:“正当如此。” 八百八十八个“九选一”,已然在姜敏仪能力范围之内。 …… 一个时辰之后,当整篇“唯我大乘经”的文字都最终确定唯一,整篇文字蓦然闪亮,发出柔和光华。旋即一个个文字当空浮起,炼成一串,汇入姜敏仪掌心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姜敏仪体会其中文句子,若有所思道:“今取此法,可以无碍修习否?还是要经历什么步骤?” 归无咎笑道:“此法之所以能够获得,其实便是武道中的上境人物,亲自为你确认过了。” 姜敏仪微微颔首,独自沉思了一阵,忽然笑道:“这个命中注定的对手,看来终究是要我自己来解决。” “其实从根本上论,本身功法之修缮,才能算得上是机缘;最后这《唯我大乘经》,更多的是一种服务大局的手段,而不能说是机缘。此物……终究也不是我一人所用。” 归无咎目光一动。 迄今为止,此经文先由席乐荣所得,其后未及圆满之上、不能直成道境的附庸之人暂且不论;单单是圆满之上层次,就有李云龙和御孤乘先后修习。今虽已特殊法门巧取,但姜敏仪至多也只排在第四位。 很明显,姜敏仪所言的“不能为我一人所用”并非此意。 归无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姜敏仪道:“因为我是得法之人,故而心念更加明晰。或许对于武道布局者而言,是这《唯我大乘经》为重。但本身功法更易二十一字,才是立足长远的进益。” “你不是说过,这一个纪元轮转,要较往常为快?” “或许,这《唯我大乘经》,就是这快的缘由。” 归无咎神念一动,一个念头豁然廓清。 姜敏仪此言大是有理。布局《唯我大乘经》之人,固然是为了阻挠自己的混一之功;但是这紫薇大世界的大棋局,只要入局,没有人能够超脱事外。你既是布局之人,也是整盘棋局上因果业力的一部分。 在不久的将来,整个紫薇大世界第一流嫡传,人人尽习此经? 至于归无咎自己,已然能够有把握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就道境,似乎就无此必要了。 但是—— 归无咎立刻又想到了一事。 这《唯我大乘经》提升修为速度的法门,到底是此经本来宗旨,还是其“时”之一道的用途之一? 正思索间,身旁忽然传来哼哼一声响。 原来,步枝经历一阵迷糊之后,蓦然醒来,高声道:“功业成矣。” 这短短四个字,赫然恢复到了步枝品评诸多石碑时候的音声态度。 但归无咎立刻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这四个字之后,步枝的气象似乎微微一变;似乎有什么玄妙莫测的力量,蓦然失去了。 此时的步枝,看上去双眸明亮,神采动人,但是气质之奇却是前所未见,似乎既不是真人,又不是宝灵,更不是幻象,归诸于一种不可名状的奇妙存在。 归无咎试探着道:“步枝?” 步枝面色露出喜悦之意,也道:“步枝。” 归无咎道:“你从何而来?” 步枝面露迷惘之色,也道:“你从何而来?” 俨然只是一个奇特的“空壳”而已。 姜敏仪讶然道:“步枝……是完成了使命之后,所蕴藏的独特灵性,就此消散了。” 仔细端详步枝两眼,姜敏仪只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奇特的念头。 这步枝—— 一阴一阳,性相相反,其真人密意离散之后,俨然是一种“反宝灵”的奇特存在。 姜敏仪伸手一摄,已然将“白虎印”摄拿近前,其形显化,约莫一丈多高。 印中晶莹剔透的空间之内,蓦然浮现出一个精灵幻影般的少女,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口中喃喃道:“说好了等你近道境之后,再于外间气机之中洗练的。不然多多少少有些不大舒服。”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苏菜菜。 只可惜武域轮回天尚在正身之内,却无法唤出“秦秦”与她相聚。 姜敏仪淡然道:“自然不会无端叫你出来。” “仔细看看,此物是否于你合用?” 苏菜菜双目一睁,毫不意外的越过归无咎、姜敏仪,直勾勾的落在仿佛塑像虚影的“步枝”身上。只凝望了一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主动跳出“白虎印”,纵身一跃! 两道身躯,完全融合。 “步枝”似乎消失不见,所余之人,完完全全是苏菜菜的面目形容。 但是这个苏菜菜,和方才的苏菜菜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似乎有两种莫名的力量正反交融,完全化去了她身上“仿佛宝灵”的气机,变得极像一个活人。 但是和真正的“活人”相比,又多出了一种超迈出尘、幽玄莫测的味道。 苏菜菜双眸明亮,竟是冲着归无咎、姜敏仪各自一拱手,一本正经的道:“归道友,姜道友。苏九有礼了。” 其形容气度,赫然也是以活人自居。 归无咎默然心中一动,微笑道:“敏仪。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苏菜菜,和一个人有三分相像?” 姜敏仪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你曾经的头号劲敌……是有三分相似。”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二乘感激 心念溯源 圣教山门大阵,“巨蛋”之前。 席乐荣正自闭目调息,忽然一凛,遥遥抬首一望。 龙云施法的同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立刻问道:“席道友,发生了何事?” 席乐荣摇了摇头,道:“是武道中的手段。无……” 他本想说“无妨”,但略一思索,还是直言相告道:“这《唯我大乘经》道术,或许已然被对面阵营得了。” 随后简明扼要的将心中感应一一道来。 以席乐荣的道心境界,不难将“飞升观照之法”的原委猜出个七七八八。 静心体悟了一阵,席乐荣又道:“不过此法或许只对武道故法能尽全功;这上界大能所传之法,能得其大致不难;但尽数攫取,只怕未必有那么容易。” 显道、应元二人默然沉思。 龙云却笑言道:“此事并不打紧。” 风青道:“为何如此说?” 龙云道:“按照显道、应元二位道友所说,我等这一番赌局下去,十数年后必有结果。而《唯我大乘经》之法,哪怕是圆满之上的人物借其成道,至少也要三十年以上的时间。” “唯有一种例外——那就是构成一人道、一妖修、一精武、一细微的绝妙搭配。或许能够将成道的时间大大缩短。但如今除了玉离子和李云龙外,妖修中并无第三个契合之人。” 风青双目一亮,道:“是了。哪怕其得了《唯我大乘经》,也只能运用最寻常的修行之法。待其功成之后,胜负早分。故而并不关键。” 显道、应元缓缓点头。 …… 昌营星。 密室之中,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 一个人的面目,淳朴憨厚;而另外一人却是空灵无相,仿佛线条凝成。 这两人的境界完全相等,赫然是元婴修为。 此时此刻,这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对话。 只听淳朴憨厚的那人言道:“这一世修炼至大成之境,能反败为胜否?” 空灵线条构成的人物漠然言道:“每转一世,你之所得固然更强;但是一次落败的负面作用,却是难以估量。二者权衡,优一劣三,只怕距离反而是拉大了。” 淳朴少年抱住双腿,身躯微微前倾,道:“何谓优一劣三?” 线条形的人物果是全没有一丝感情,随手手指轻点,口中分析道:“你的优势,无非是一举突破桎梏,同时具备了‘无情之心’和‘有情之心’的优势。自此以后,原先那有优有劣的博弈不复存在,成为你的一桩独特优势。” “那‘身分五境’之法也随之得到改良,实利收益不可小觑。” 淳朴少年缓缓点头。 线条状的人物又道:“但是归无咎携全胜之威,所得的好处却更多。” “其一是为‘势’,战胜之势,极难逆转。不必多言。” “其二是为‘时’,哪怕你借用了昌营星‘逆宇玄石’之法追赶,但是毕竟是重修;他破境近道境和道境的速度,已然领先了一步。” “其三是为‘位’。他成就道境之后,自然具备了紫薇大世界中最强的战力。仿佛一界之中心,其他人定会围着他转,受其影响。这种位置带来的主动,不以人的道心意气为转移。” 淳朴少年托腮道:“你所言有理。” 又道:“当年他也在数百年的时间里处于追赶者的位置上;如今攻守互易,令我体会这一位置上的得失心境,也不是坏事。” 那线条状的人物淡淡道:“但愿如此。” 淳朴少年环忽然一笑,抬首道:“其实……” 但他这两字出口,却蓦然停住。 随后仰首向天,似乎目力能够穿透这昌营星密室的墙壁,遥望良久。 忽然张口言道:“你所说的他的三重优势,如今已然化作两重了。” 线条人物一眨眼,疑惑道:“何解?” 淳朴少年不答,只是自袖中取出一道书卷,缓缓张开。清楚可见,这分明是一道白卷,当中并无一字。 但是数息之后,异变忽然浮现。 自那白卷左首第一行起,竟然浮现出字迹: “唯我大乘经。” 线条之形纳罕道:“你是如何获取此物的?” 淳朴少年微微一笑,道:“听心情先生讲,此物是诸天大能之中,最容易投送到紫薇大世界的法门之一。原先此法是一位大能直接找上门来,欲用此法助力我尽快恢复实力的。但是心情先生却并未接受。” “退而求其次,才先传于席乐荣,由他那里激起波澜,暂缓‘混一之象’的成型。” 那线条之形若有所思道:“为何不接受?” 淳朴少年怡然道:“平心而论,修习此经并无害处;只是若直接受之,冥冥中却会接下一桩因果。虽无大碍,但多多少少有些麻烦。不过,此经到底与我有用,所以,取也是一定要取的,无非是换个法门而已。” “其中角力,无非是比拼谁人算路更深。” 线条之形道:“何解?” 淳朴少年笑道:“我身上暗持一法,名为‘二乘感激法’。以此法锚定一门道术,若那道术传承于世,且为正反分明的两重势力同时得到,那么二乘感激之下,那法门自然会出现在我这里。” 那空灵线条若有所思道:“那就代表,归无咎阵营也用非常法门,获取了《唯我大乘经》。” 他话音一落,又补充道:“不对。准确的说,是心情先生早已算定此法会流到归无咎那里去;故而提前布下‘二乘感激法’。此中算路,果然深湛。” 其实归无咎若是铸成大势,那么其余势力联手迎敌,也是应有之义。 哪怕轩辕怀复原之后,道行压过席乐荣等人一头,其等也绝技不会敝帚自珍。 想要得到《唯我大乘经》,其实十分容易。 但心情先生为了“不落因缘”,却肯痘这么一个大圈子。可见其对于“轩辕怀”的未来依旧抱极高的期望,不肯稍稍放松要求。 那空灵线条忽然轻轻一拊掌,言道:“我明白了。” “我原以为你要运用‘逆宇玄石’的千年之期尽可能的提升道行;但是你破境至元婴境,却裹足不前了;反而在这‘一身二我’之道的心境磨炼中反复钻研。” “原来,这千余年时间对你而言,本来就不是用在提升派破境速度上的。” “追赶修为进度早就拟定交由《唯我大乘经》;此间秘境,却是功在修成有情无情之心。” 淳朴少年笑道:“正是如此。” “功行既成,‘时’与‘位’两重优势等于随时被化去;最艰难的追赶还是在‘势’上。极高明而又极接近的人物,输过一会之后成功反先,可谓古今罕见。” 出言之时,那淳朴少年一改先前意态从容的味道,恍然之间似乎有些萧瑟。 那空灵线条忽然道:“或许……比拟想象的更难。” 淳朴少年讶然道:“又有何说?” 空灵线条言道:“因为所谓的‘势’,不仅是通常的‘气势’、‘声势’、‘大势’之谓,而是宛若春风化雨,无形之中渗透到道途中的每一个领域。随时衍生,无所不至。” “据你所说,心情先生算路深湛,不直接接受《唯我大乘经》,而是借助了‘二乘感激法’,能免落下因果。但是归无咎若是唯一一个不借助此经亦能快速成就道境之人,是否又更高明一步呢?” “这是已有之‘势’,继续分化衍生出来的新的优势。如此层层堆叠,愈去愈远。” 淳朴少年目光一凝。 对面所言的这一条,他却是没有考虑到。 那空灵线条又道:“又或者归无咎虽然也修习参考《唯我大乘经》,但是此经文的真正用途,未必就在于提升修炼速度。他纵然修持,亦同样不落因果。甚至更坏的情况,他因为并未借助此经提升修炼速度,反而能够从中获得其他的莫名好处。” “若是如此,这就是又从现有优势中分化出一个‘因’来。” 淳朴少年托腮思索,忽然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涌了上来。 思索了一阵,他喃喃道:“我本身修持速度也是极快……莫非‘一身二我’之法不需要继续巩固,转而借助此间一举将功行修炼至道境边缘?” 这逆宇玄石之中,修炼到破境道境,是决然不能的;甚至对于寻常人而言,近道修持,已很难借助到此法之便利。但轩辕怀毕竟资质殊异,或能突破这一关。 若是破境道境不需要用到《唯我大乘经》,自己随后再参鉴其中奥妙…… 此举似乎可行,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空灵线条仔细望了那淳朴少年一眼,慢吞吞的道:“我的意思是……自大处观之,转生重修之后的优势,无论如何抵不过他一举得胜的优势。哪怕再如何经营,也难以正面较量中反败为胜。”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心情先生,并未指望你一对一战胜归无咎,而只是将你当做他整体布局的一环?” 淳朴少年双眸精光一闪,旋即一道清气上涌,似乎打通了什么玄关。 ps:昨天下午睡了好久,今天精神好些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定密还真 舍后有得 归无咎纵身飞遁。 此时,距离半始宗小界,已然隔绝了两座“地脉传送阵”之外,自西而东,不知跨越多少万里。 与姜敏仪一会,修缮功法、获取“唯我大乘经”二重收益,皆在归无咎预料之中;唯独最终“步枝”的性相异变,和“苏菜菜”的结合混同,却在归无咎的意料之外。 姜敏仪观辨苏菜菜的神气变化,断言当闭关十载,仔细揣摩经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且此事必须立刻去做,没有缓颊余地。 归无咎立刻了然。 归无咎道心感应无差——他这具近道分身出境,能有所施为、于人于己之功行皆大有裨益者,无非两处。在助力推动的同时,能够令自身分身境界,拔高一层。 不在于此,即在于彼。 莫名之间,归无咎来到一处幽深荒野。 归无咎遁速并不算快,方才尚是烈日当空的气象,但当他身形移动,仿佛隐然叩动某一道玄关之后,那日光陡然一暗。虽然尚高悬空中,但是色泽却转为一种诡异的淡紫色。 论亮度不过较满月之时稍胜;幽影一层,又与日食有异曲同工之处。 归无咎伸手一按。 眼前的空旷地界,蓦然有无量水珠凝结,化成一座一人多高、竖直的镜面或水池,当中尚有一道浅浅的旋涡。 归无咎淡淡一笑,纵身其中。 一个恍惚,此身之所处,已然在一方真正的秘境之中。 无论天、地、乔木青草、河流湖泊,都呈现一种淡淡的绿色,超过百丈高的树木比比皆是。 阴阳道四密地之一。 微一驻身感应,归无咎已然寻觅到那气机变化之幽微,追寻了过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一株三百六十丈高的巨木,呈现在目前。单单其黑色表皮之厚,就不亚于世间任何甲胄,哪怕是修道人全力一击,也难轻易刺穿。 其实此木之宽大,原本只怕不下八百丈高;只是中间拦腰截断,一览无余,化作一方道场。 那道场之上,或深或浅的色彩缓缓流动,弥漫数十里,仿佛孔雀开屏,明暗变化,光影迷离不定。 这可不是有甚照明物体的反光,而是极纯粹的自然之体,虚空浮墨。映照心神之中,自然浮现出色彩明暗的观感。自然独立,幽深近道。 巨木正中央,端坐一人,持闭目参禅之相。 一身赤袍,长舞动成轮,将疏密幽深和剧烈直观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正是秦梦霖。 显然她此时闭关破境,已然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 阴阳道的破境法门,归无咎也有略知一二,前后共分为四步,号称“定、密、还、真。” 其中第一步“定”法,历时一百至二百载,长短不定。纵然是道行高明如秦梦霖的境地,亦难以断言自己定在哪一步功成。 而第二步“密”法却是转折,慢则三日,快则半年,自然能够成功。 第三步名为“还”字诀,到了这一步,将来道境之相,犹如虚影扑面而来,时时映照本身。这一步成就,算是彻底立下了通往道境的根基,且其人境界,亦能立稳在近道境。 这一步的过程,寻常阴阳道嫡传需要五百年上下;而秦梦霖却只需要至多二百载。 且秦梦霖曾对归无咎言道,其实她原本有一种一步破第三境的法门,或许数日功夫便能成就。只是成与不成,用与不用,暂时还是未知,要看破境之时的心境法力,临机决断。 最后一步名为“真”法,乃是心怀真意,一去不回。 这其中还有一重分别—— 前三步都是闭关修持;唯有到了最后一步“真”字诀,算是暂时功成,可以以近道境的真身出关走动。其后经由三百至八百年磨炼,逐渐向道境靠拢。 归无咎心中一动。 他来的倒是正巧—— 此时的秦梦霖,分明正是到了破境第三关“还”字诀的关键时刻。 且归无咎隐然感到,秦梦霖似乎选择了那所谓的“一步破境”之法,成与不成,用不了多久就见分晓。 果然,只在三息之后,那“虚空点墨”之象骤然强化。 原本只是和道境大能之气象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相似,但经此一转,这相似感从二分陡然增长到了八分,仿佛真的是道境大能坐关于此,呈现精密意象。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可不仅仅是“虚空挂画”的意象而已,那实体墨形之中,似乎有无量深湛的法力,依稀是从过去未来借取而来。 这一道气机,蕴藏于极盛之时,蓦然一聚、一收! 同时秦梦霖丹田之内,隐约有一枚墨色圆珠明暗变化,缓缓转动。将还立远近的虚实意象,尽数收拢合一。 其实景象,倒是和归无咎在第三第五道尊成道之地,以“全珠”吸收那剩余法力隐隐神似。 归无咎忽地双目一凝。 清楚可见,那明暗气机、虚空浮象被收纳入全珠的一瞬,立刻呈现出极不稳定的形态,或东或西,腾挪不定;甚至连秦梦霖的“魂珠”也开始极剧烈的抖动。 旋即光华大放,将其中吸摄之力强化到最大,才堪堪能够保证异力能够完全收拢,不余一丝。 归无咎眉头一皱。 他吸收第三、第五道尊法力,那完全非是自己之物,只是道则相同而已;抑且顺遂无比、酣畅淋漓。而眼前的道境之象,分明是秦梦霖自己立下的成道坐标,未来照影。成法应该更为容易才是。 怎地会如此勉强? 好在秦梦霖将魂珠的吸收之力提升到极致,终于并未出任何岔子,将所有的道境意象尽数收拢己身。 终于,其气机一定,一道反客为主的意象铺面而来。 第三步功成。 秦梦霖睁开双目,看到归无咎,面上微显诧异。 如今的秦梦霖,已然是和归无咎自琉璃天中出界时相似的意象。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体会对方气机,会心一笑。 因二人之气象,竟是如此相似。 按理说暂时停步于近道境,但并无稳定的境界呈现,而是自近道境奔赴道境,去而不止,乃是阴阳道独特的意象。但是归无咎因为成就道境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呈现出相似的气质。 秦梦霖坐下那巨大树根,蓦然有一道碧色阵力一闪而逝。 归无咎立刻了然,自己已不必和秦梦霖通传消息,那一道阵力浮现,已然将紫薇大世界中的要紧事尽数呈现映照于秦梦霖心中。 秦梦霖道:“第三步功成,意味着可以以近道之身外出自由行动了。我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归无咎沉声道:“我看到了。只是观你破境之举,似乎稍有勉强。” 秦梦霖伸手一拂,魂珠之象自掌心中一闪而逝,微笑道:“其实原因还是在你这里。” 归无咎道:“从何说起?” 秦梦霖缓缓道:“其实阴阳道故法,本来也需要炼制一种特殊的宝物,是为一身精蕴之系,与本人丹力相合。认真说来,似乎雷同于‘真宝金丹’的形态。只是不能在破境金丹境时做成此事;而是在最终破关之时‘还照虚丹’,融进丹婴之位中。” “我师在三千载之前,已然寻到一件品质为阴阳道古今未有的奇珍。” “但是我自有魂珠相附,契合之性更高,以此在金丹境中便能成就三宝合一,等若取代了那奇珍的位置。” 归无咎沉吟道:“此物能够到哪一步?” 秦梦霖微笑道:“较之魂珠,自然是不如。” 归无咎思索一阵,道:“虽然大体不如,却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是也不是?” 秦梦霖道:“瞒不过你。” “以大体而论,在金丹境时成就三宝合一,是古今所无的大功果,自然要在我阴阳道那道积蓄之上;只是单单就破境道境这最后一重大关而言,却是我那故物更为贴切。” “若用此物,第三关我有十足信心可以一步而过;但是以魂珠为根基,却是要艰难些。” “索性审明道心之后,我终于坚信自己当能有惊无险的过关,故而决然一试。所幸未出差错,省下二百年时间。” 归无咎缓缓点头。 秦梦霖忽然双眸一眨,有些怪异的望了归无咎一眼,道:“我明白了。” 归无咎微微侧首,思量一阵,微笑道:“明白什么?” 秦梦霖抿嘴一笑,道:“我明白你这具分身,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了。” “有来有往,有借有还。我得了你的魂珠,今日正是还礼之时。” 归无咎讶然道:“你是说……本来合当你用的那阴阳道宝物?” 秦梦霖颔首道:“正是。” 归无咎沉吟道:“你成就元婴境时与我相同,当凭借魂珠之便多出一具‘正身’;如今同样也身负三身功果。既然我这分身合用,你自己的分身只怕更加合用。” 秦梦霖身形一晃。 魂珠分身、近道分身仿佛魅影一般,同时呈现。 清楚可见,在其丹田处,同样有一类似“魂珠”的虚影;这却是归无咎的全珠也未的功用。 只是并未双修破境的缘故,秦梦霖的“魂珠”分身尚只是元婴境界。 归无咎立刻明悟。 秦梦霖用魂珠立根基,既然有未必尽数契合的不足,自然也有独特的优长。 和秦梦霖自然没有任何扭捏推脱的必要,归无咎欣然笑道:“那我就谨谢不敏了。” ps:前两天调整身体和精神而已,不可能恢复到以前一更模式。大家不要慌,今天下午晚上正常的。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四境四界 求取之难 秦梦霖淡淡一笑,道:“也别忙着谢。要获得那物,其实也未必十分容易;还要看你的手段。” 归无咎神色微动。 如今的紫薇大世界,除非和顶尖的道境人物交手,否者还真没有什么事,能够在他面前号称“未必十分容易”——而且是取原属于秦梦霖自家所有的宝物。 略一推想,已大致厘清了几种可能。 秦梦霖道:“对于阴阳道,除了我与我师阴阳道主,其余人物,想来你也并未见过几个;今日倒是一个机会。” 归无咎点头道:“确然如此。” 除了阴阳道主和秦梦霖外,归无咎当年只是在黄阳界中见过阴阳道隔了不知多少代的传承;以及和当年的“阮文琴”有一番交情的田姓飞升修士二人;再有便是阴阳道另一支的嫡传夏宗三了。 而阴阳道毕竟是和巫道齐名的道术大系,暗藏小界之多、统辖地域人口之广,其实是紫薇大世界中最顶尖的势力之一。迄今未能窥其全貌,是由方方面面的原因促成。 甚至不仅是归无咎,就是秦梦霖自己,也只是在元婴境渐渐圆满的最近二三百年,才通彻阴阳道诸界之细微。所以归无咎早年间与秦梦霖虚丹相合,也未必就了解了多少阴阳道的细事。 秦梦霖双掌一合,口中道:“左右无事,索性现在便去。” 一道清光浮现,最初只是那巨大树干中央豁然冒出,犹如泉水;随后这似水似雾又似光的妙相豁然张开,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完全包裹。 清楚可见,那巨大树木、高台,一界远近景象,渐渐淡薄;而新的景象逐渐浮现,愈来愈真,一淡一浓的轻重颠倒之间,完成了一个奇妙的取代过程。 此等感受,仿佛梦醒,又如浅水甚深之人忽然浮出了水面。 穿渡密界之法,论奇妙清新,却以眼前之法门为最。 景象落定之后,秦梦霖道:“到了。” 秦梦霖修持所在的那“巨木”,贯通一十二种法阵;既是往来枢纽之地,又暗藏了通传消息、补给气机滋养、结界护佑等诸般用途。转入密界,也是瞬息即至。 归无咎环身一望。 眼前是一片翠绿山林,乔木茂盛。和阴阳道主界中带景象大致相若,但特征更加明显—— 在阴阳道主界之中,树木高大,草木丰盛,皆是一片奇妙绿意;此地也是如此。 但阴阳主界之中的绿意来源,毕竟还是以树木和水象为主。至于天、地,虽然也有蒙上一层绿色的感受,但毕竟不是十分明显。而此地则不然。抬首一望,煌煌青天,竟是极“用力”的被涂抹上一层绿色,简直教人怀疑是否立身在一块巨大的绿色幕布之下。 这一座山谷之后,遥遥可见又是一座山谷;只是谷与谷之间,也有相当渺远的距离,又似乎是以禁阵连结。 秦梦霖道:“我阴阳道四大秘地;每一大秘地亦有天地玄黄四等分。依功行高下而论,划为道中传承者的修持之所。所以四大秘地,又可分为一十六界。” “眼前这地界,是东秘地的‘天字界’。在此间修持之人,皆是早已成就近道境者。” 话音未落,已有一道乌绿相间的遁光,一卷一纵,落到近前。 显露出一个人形,中年年纪,一身灰色风衣,身量骨架甚是高大,一头乌发浓密,下颌胡茬未尽,但面容又甚是光洁。 此人正对秦梦霖,先是合十一礼;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是双臂环抱,深深一拜。 秦梦霖微笑道:“二百年前与支长老相遇时,也算一见如故的忘年之交。如今怎地却反而礼重了。” 中年人正色道:“当年梦霖你虽是第一嫡传,终究是弟子一辈;但是一旦开启了破境之路,那就截然不同了。更不必说区区百余载,你定密还真四步,已经走完了三步。” 阴阳道的法则,天无二日。 秦梦霖踏上道境之路,就说明她距离执掌整个阴阳道相去不远。她的功行成立,和阴阳道主的功果完结,大致同时,自有天定。此时在这位“支长老”眼里,秦梦霖已然与阴阳道主无异。 秦梦霖望了归无咎一眼,介绍道:“东秘地天字界中,第四长老,支谷云师叔。” 支谷云打量一眼归无咎,眸中虽有好奇,到底是十分坦荡的道:“归无咎道友……注定要给紫薇大世界带来前所未有变化的人物……幸会。” 归无咎微笑颔首。 阴阳道中,并无真正稳定的“近道境”存在;故而眼前这位“支谷云”长老,虽然功行较之归无咎、秦梦霖大大不如,但是依旧具备那一种奇妙的特质—— 一身功行,随时而长。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功行不如,是较归无咎而言;其实此人道行之深,已然大大出乎归无咎的预料。 这位仅仅是四大秘境之一中排名第四的长老,功行战力之深湛,明显胜过隐宗姚纯孤邑越湘路艰四位上真,甚至对上威服王之类的顶尖近道境,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归无咎仔细望了一眼,忽然低声道:“可惜。” 支谷云神色微变,似乎思索了一阵,才道:“归无咎道友,可以看透未来,看到那终点?” 归无咎坦然颔首道:“看透未来不敢当,不过是推演而已。” 支谷云忽然出神一阵,摆了摆手,失笑道:“也不必再问。一声‘可惜’,已然道尽一切。” 归无咎望了支谷云一眼,念头一动,还是如实道:“似乎是差了不多;但终究还是差一点。” 原来,归无咎稍微留神观察,就看到支谷云那“随涨之象”,和自己与秦梦霖不同,不单单是肉眼可见的功行法力增长,而是一分为二。 一部分是阴阳道道术的演化;另一部分是才是自身法力的提升。 归无咎剑心一动,稍加推演立刻就能看透。当支谷云一身阴阳道道术演化到极盛之时,他的法力积蓄,距离能够破境道境,多多少少还差一丝。 就这看似不大的差距,已然注定了最终的结果。 支谷云目光又转向秦梦霖,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欣然道:“梦霖你并未动用那物,便完成了第三关的一步突破——” 秦梦霖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意,道:“我正是为了此物而来。” 支谷云面色忽然一僵,稍有些不自然的道:“你不是……” 旋即似乎恍然省悟,道:“是此物对于归无咎道友有用?” 秦梦霖颔首道:“正是。” 归无咎心意何其明锐,立刻察觉到支谷云的态度,似乎立刻变得有些微妙了。似乎不是敌意和抗拒,甚至和他自己并无关联,但是却是遇到了与谁利益相关、情理相违的事。 秦梦霖自信笑道:“支师叔放心。相师叔那里,我与无咎自然会有妥善安排。道行境界到了我今日层次,行事首尾,终不脱心意圆全。你说是也不是?” 支谷云精神一振,似乎为秦梦霖这一句话说动,立刻道:“正是。纵然与预料不同,但我相信梦霖你无论如何行事,结局都是无缺。” “相师兄正在真法第九境之中,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恰好后一段停止修持的空隙。我且为你守候传讯。” 秦梦霖道:“有劳了。” 支谷云一拱手,旋即遁光一起,快速远离。 秦梦霖道:“其实若是依照从前纪元的阴阳道故法,成道之路踏出后一去不回,尤其是自近道至道境的关口,通常不过数百载,至多不过千载。这算是阴阳道道术较之妖族妖王、本土道传天玄上真一类最大的劣势。” “也是阴阳道道术虽略胜巫道一筹,但双方总体实力始终平衡的最重要制约。” “但在前代和今代阴阳道主二世,其实阴阳道中已有秘法,通过特殊的修持之道,将‘近道境’维持到数千年以上,甚至逼近万年。” “只是一旦轻易与人动手,这种境界便会被坏去。” 归无咎了然。 这也是阴阳道传承者境界如此高深、但几次争斗不肯轻易下场的原因。那争局虽重,但毕竟没有到事关阴阳道生死存亡那般要紧,自然没有必要用寿元去填。 略一推敲,归无咎言道:“支谷云口中的相长老,是此间秘境功行最深的人物?” 秦梦霖道:“正是。” 归无咎沉吟道:“道境未绝?” 秦梦霖颔首道:“不错。” 归无咎念头微动,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本身亲取 九境关门 趁着这段时间的闲暇,归无咎大致明了其中委曲。 “相长老”名为相允庭,乃是第一秘地“天”秘境中功行最高之人,功行增长和阴阳道神通演化的速度大致齐平,至今道境希望未绝。 并且若是那道机缘为他所得,他破境的期望,能够从五成提升至十拿九稳。 若是那机缘注定为秦梦霖所用,相长老自然没有一丝想法;但是自二百余年前至今,隐然得知秦梦霖或许有可能不动用那宝物破境,相允庭自然在此间投入冀望。 平心而论,若是秦梦霖不用此物,那在阴阳道中,的确是没有较相允庭更有资格获取此物之人。 而且在阴阳道两任阴阳道主交接之际、紫薇大世界的非常之时,又多出一位道境人物坐镇,方方面面的好处也是数之不尽。 未过多久,一道淡青色遁光当空而过,瞬息之后伫立面前。 这道遁光在空中划过时,微微留影,看似速度不快;但实际上却是跨越了几座极遥远的结界,立在面前。 且那似去还存之象,分明已经到了甚为高明的境地。 归无咎定睛一望。 面前呈现之人,是个身量极高的老者,一身麻灰衣袍,头发草草束成三道;尤其法力气机外溢之象极为强盛,乍一观之,似乎更像是与阴阳道对立的巫道阵营修士。 老者声音也极有穿透力,音量亦高:“是梦霖来了。” 秦梦霖微笑还礼。道:“相长老。” 相允庭望了归无咎一眼,深深道:“归无咎道友,幸会。” 归无咎目光一动,同样仔细审视一眼相允庭之气象,口中道:“幸会。” 心中却在暗暗盘算。 事莫大于成道。 在阴阳道自家序列之中,秦梦霖不用,那相允庭继承那至宝,能够令五分成就道境的把握提升至十分,那么由他取用那物,可谓是合情合理。自己要来截走,对方心中有些想法也是自然的。 同为一道传承,自然不至于以势压人。 不坏去相允庭的成道因果,这是最起码的条件。 以归无咎的境界,将来成就道境之后,若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那些功行明显相差甚远之人拔擢入道境,也并不现实;但是如相长老这般,本身就有立下道境的根基,助其成立,似乎不难。 只是若单单是空口白牙的一道许诺,未免不显诚意。须得展露一些手段,令其信服才好。 不过,归无咎尚未出言,相允庭和他四目一对,已然正色道: “归道友不必多言。如今你是紫薇大世界中的关键人物;说不定阴阳道之兴衰,也寄托在你身上。相某岂会以一人之得失,坏去影响至少一个纪元的大棋局?秘境所藏之物,合当归你所有。” 秦梦霖眉目一跳,嘴角一动;但是并未接话。 归无咎与秦梦霖心意相通,而且颇有鉴人之能,立刻猜出秦梦霖心意—— 似乎这位相长老,不当是如此好说话之人。 事实也正是如此。虽然秦梦霖与相允庭事先也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在她破境前夕,阴阳道主已然将阴阳道中诸位近道境人物录成名册,悉数传授。这位相允庭长老,心性刚锐,勇猛精进;且不是那种惧于声名,轻易妥协之人。 尤其是面临自家道途中的成败抉择。 果然,相允庭续道:“只是……相某有一个要求。” “此物既然是归道友使用,那么就由归道友自己去取;果然功成,便是有缘。” 归无咎和秦梦霖目光一接。 略一思忖,归无咎道:“如此也甚是合理。” 相允庭见归无咎如此爽快的应下,倒是有些意外。一捋长须,道:“既然如此,捡日不如撞日。相某就陪同二位同去,观归道友摘取宝物,如何?” 归无咎道:“甚好。” …… 两个时辰之后。 眼前所在之地,八峰环绕,中间空出一片深谷,倒是和归无咎真身所在的圣教祖庭界域的景象极为相似。 只是在八峰之间,并无一枚“巨蛋”,而是一甚是微小之物,大约只有两截手指长短;观其形状,是三面菱形的浅蓝色锥体。 且这浅蓝色极有妙意。 须知这阴阳道秘地中的“天”,乃是呈现出别致的“绿幕”色相,并非蓝色;但是这锥体的蓝色以绿幕天穹为背景,偏偏无迹可寻。相隔数十里之外,若非至少有近道境的修为,决难窥得此物存在。 相允庭道:“其中幽微,想来梦霖和归道友都讲述明白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 那三面棱形其“奇珍”,以其用度为名,号称“三身还定”。论其本来用途,正是营造分身、反促己身之用。 论其妙用,同样有上下之别。 其形下之用,乃是在于破境。 因为“营造分身、反促己身”之说,其最直观的结果,就是令自身法力积蓄的速度,有所提升。譬如眼前的相允庭,目前他阴阳道功法的演化速度,和本身法力积蓄的速度在伯仲之间,在最后关头到底能否企及,实是两可之事;但有了此物助力,却定能保证在阴阳道功法演化完结之前,此身做好破境道境的准备。 而其形上之用,却是更胜一筹。若使用此物之人本身破境无忧,不用在“加速”,而用在本身道术“映照归纯”,那其实效用更为显著。 从此物道理而言,优先由秦梦霖得之;秦梦霖不用,由相允庭继承,正合其形上形下之道。 而此物之获取,同样是有门道的。 八峰之间,便是八道门户。 由此而入,便会浮现出八道窄窄的道路;渐次行走,依旧要过九关,这是摘取阴阳道第一流真宝所必须的手续。哪怕是秦梦霖自用,也难以免去。 所谓“九关”,并非是和守护此物的九人打斗一类;而是有此地埋藏的上古阵基自然呈现,演化一镜,镜中呈现一道道术。 这道术,自然是阴阳道道术;但是却有可能不是阴阳道诸秘典中记载的任意一道成法,而是感应气机,临时产生的新道术。 且这道术并非完全形态,只是占据“阴阳之半”。 那镜中之象呈现之后,须得在七个呼吸之内,将其“另一半”——与之阴阳对称的神通形态,推演并施展出来。接连九次过关,就算大功告成。 秦梦霖事先所谓的“为难”,一半是相允庭这里的因果;另一半未必不是这取宝的过程本身。 按照秦梦霖之意,原是打算自己替归无咎将其取了出来。 但是相允庭既然道心坚凝、不肯让步,那就唯有正面破局。 归无咎本是干脆利落的性子,稍稍观望一阵,也并未认真挑选,便从足下所立的两峰之间,缓缓前行。 果然,只是走出了二三百丈远,面前便浮现出一面铜镜。 此间所谓之“镜”,可不是水汽凝化、宛若镜面一类;而是四四方方,一人多高,真真正正有一个铜铸的镜框,并且花纹甚是精致的模样。 此镜正反颠倒旋转一周,然后镜光蓦然闪亮,当中蓦然演化出一道神通道术。 这是一道纯粹剑光。外间虚幻,本身凝实;三色交替,精炼如一。 归无咎目光一动,这分明是自己的“履尘剑”剑意。 果然,此间阵力,考验之法门是“因人而异”,而非一成不变。 因为七个呼吸的时间所限,归无咎毫不犹豫的施展出一门神通道术,大袖一拂,右手二指向前轻轻一点。 这是最原始的“履尘剑”剑意。 但是此神通之象映照在镜光之中,却没有发生任何反应。 归无咎微一颔首,神通之象又变。 一道细密精纯的剑气浮现出来,本是白茫茫的一片,但是立刻凝化成三道剑气,又合二为一。其中呈现之气象,明显较之那镜中呈现更胜一筹。且其颠倒阴阳,与之两两对称。 但是那镜光呈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是了然。 指尖一点,示象又变——这一回却是最原始、最精纯不过的阴阳道气机,显化出仿佛履尘剑一般的精义,且性相阴柔,与那镜光之中展示,意境完全相同,又构成微妙的平衡。 这一式既出,第一道铜镜豁然崩碎。 相允庭见此情境,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方秘境之内,同样有宛若秦梦霖修持所用的那“巨木之阵”类似的奇物。是以相允庭等人虽在秘境之中修持,但紫薇大世界中的要紧事,却是汲取不难。 他已然知晓,归无咎空蕴念剑的手段,颇有照猫画虎、青出于蓝的本领。 但是这阴阳道秘法,考较的不是谁更加高明,而是本身相类,一丝不差。所以理应是真正的阴阳道神通不可。 只是归无咎境界实在太高,是否真的如此,他也说不大准。 若归无咎果真用空蕴念剑模拟便能轻易过关,那么这“设难”也就失去了意义了。 但好在最终结果并未超出边界——正如归无咎的第二次尝试那般,虽然其高明精微已凌驾于铜镜中展示的那神通道术之上,但终究未能过关。 ps:昨天只想着快点恢复三更常态,但是运动和习惯没有到位,一整天坐太久了。到吃完晚饭之后,忽然感到平衡性有点差的样子,就是以前感受到躺在床上会轻轻晃的那种模样。今天准备更充分了,争取恢复过来。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势如破竹 意料之外 秦梦霖面色气象,颇有些冷峻。 显然对于归无咎能否成功,并无十足把握。 论及阴阳道道术的理解,秦梦霖自然在相允庭之上,心中早已笃定,空蕴念剑模拟之法虽然高明,但在这讲究“阴阳合”的关门面前,并不合用。此间道术之契合,非得阴阳道本身的道术不可。 在此道上,归无咎原也有极深的造诣。 单单是当初阴阳洞天之战中,归无咎已然用极短的时辰,通彻了“退步均衡”这样深奥的神通。其后二人多次历经虚丹相合,归无咎对于阴阳道的诸般道术领悟之深,可以说足可排进当世前三,仅次于秦梦霖和阴阳道主,还要在相允庭之上。 但是这“九镜归途”之法有一古怪处,就是前来相试之人功行愈高,那么演示的神通道术层次,也随势而涨。 或许相允庭来试,所考验的最为艰深者,不过是阴阳道的第一流神通;而归无咎倚“圆满之上”而来,极有可能触动其所能呈现的至高秘法。 问题由是而来—— 就像秦梦霖不可能完全习得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八剑,归无咎也无法彻底贯通阴阳道的根本道术。 借用“独立真流”的空蕴念剑剑道模拟的方法又被堵死,其实此题甚是艰难。 若是归无咎正身在此,秦梦霖自然坚信归无咎的一切决断;但是眼前只是归无咎的第三分身。虽然这一道分身甚是高明,同时具备不俗的道缘抉择之力,但终究非复正身可比。 有可能贸然相允,是过于自信了。 依秦梦霖之意,虽不至于用强而破去“事事圆满”的心念,但还是耐心说服,令相允庭坚信自身道途机缘不失,然后自己去将此物取来,才是正理。 八峰之间,九镜归途之中。 试验明白取得宝物的虚实可否之道,归无咎已然心中有数了—— 此局定要以货真价实的阴阳道神通来破。 到了第二、第三关之后,归无咎并未做无谓的尝试,而是直接施展,势如破竹。其阴阳道道术之纯,相允庭一旁见之,也不由暗自骇异。因为他虽极大可能高估了归无咎的才智,亦想到了归无咎和秦梦霖之间有可能有交换道术这样的奇缘,但“虚丹相合”之法的奥妙,却是他领悟不到的。 有此法在,通彻学习他人道术,变得异常容易。 放眼望去,归无咎几乎是踏步与虚空之中,悠游自在,闲庭信步。几乎是在步履不停之间,将四、五、六、关相继破去。 但归无咎心中甚是审慎,依旧是严阵以待,思索对策。 对于此道,他心中有两种结局估计,一种较为乐观,一种是较为严峻。 较为乐观的可能性,是这“九镜映照”法门的最后一关,乃是阴阳道的第一流神通道术守门,譬如“退步均衡”、“清意明心”等法。若是如此,归无咎早已将其中精微掌握道熟极而流,见阴而化阳,见阳而负阴,随时显化,几乎不假思索就能做到,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但他虽然是分身前来,但这具分身赫然也是圆满之上境界。 若是较为艰难的可能,那么“退步均衡”、“清意明心”之类的道术极有可能在第八关中出现,而最后一关,却以阴阳道“阴阳合抱”的终极法门加以考验。此法归无咎并未习得、也天然不能习得;想要成功模拟,并不是那么容易。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然一怔。 秦梦霖也是猛地一抬首,秀目一凝。 以归无咎如今的心意之高明,对于充分调用神意、精密计算过的事物,而能完全超乎于他预估之外,已是极为罕见。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上境大能布局。 眼前恰恰又出现了一件! 第七道铜镜,在归无咎身前十余丈之外明白浮现。 这一道铜镜的“镜框”,和先前六道都是四四方方的不同,赫然是近乎于圆形的模样,那“铜色”也更深邃了三分,其纹饰也愈发细腻,大约是一百零八的阴阳道中文字,首尾相连。 令归无咎动容的,当然不是这“镜框”的模样。 此镜之中,模拟出这样一道神通之象—— 卧而成圆,隐约凹陷;似无实有,似有实无;法力滚动,浑不沾身。 代表着阴阳道第一流神通道术的“退步均衡”,赫然在“第七镜”中出现了! 相允庭见到此景,先是极为惊愕,然后身躯蓦然一凝。 神意跃动,反躬自省,似乎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仔细思索数息,相允庭心意悚然。 确然是不对。 或许以秦梦霖百余年前见面之下的判断、对于相允庭的了解,当以为相允庭今日的所作所为,十分正常。 相允庭的心性,可谓是“老而弥坚,见道尤执”,不会轻易眩惑于名实。 秦梦霖带归无咎来取“三身环定”,自然意味着此宝在归无咎手里,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一点相允庭自然是信的。所以他也不会因为自身成道之需,一意阻挠。 但是归无咎若果然注定是此宝的主人,势必又能力凭借自身本领将其取走,而无虚假手于秦梦霖。若是归无咎能够做到这一点,那就是和阴阳道的道统隐然契合,他相允庭也再无话讲。 如此行事,可谓完全符合“相允庭”的作风。 但是此时相允庭如梦初醒,却是深知其不然—— 以上行事,符合百余年前“真”境六步的“相允庭”,而未必符合如今又修持百余载之后的相允庭。 虽然短短百余年,在相允庭的寿元之中不值一提;但是在这百年中,他的心意也有了非同小可的进益。见道愈近,心意便愈发浑成无碍,贯通利弊。 尤其是通过阴阳道秘境中的奇妙法门,他对于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中的作为,完全明了细微。 认真说来,哪怕是归无咎不主动解释,相允庭也应当能够想通并坚信不疑——凭借归无咎的手段,其真正破境道境之后,将自己成就道境的把握从五成提升到十成,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将原属于自己的机缘交由归无咎,换来归无咎将来的回馈,这一来一去结下因果,不可小觑。 据实而论,相允庭虽成就道境的把握只有五成,但这是阴阳道“一步功成”的特殊性决定的;以道法根基而论,他的底蕴之厚固然远不及本土人道修士中显道、应元二人位,但却在圣教隐宗其余人劫道尊之上。 本身修为和缘法感应又进一步之后,相允庭自忖不难做出最佳决定。 但是他似乎受到莫名干扰,重新回到了百年前的“我执”境界,给归无咎出了一个难题…… 若果真给归无咎除了一个难题,那可真是憾事,对于他自己,对于秦梦霖和归无咎,对于整个阴阳道,都是有弊无利。 想到这里,以他心境定力,也不由有些茫然无措。 归无咎沉定心神。 掌心一握,“退步均衡”之法赫然呈现。 那镜光之中的浮现,是此神通的纯阴之象;而归无咎所凝练演示的,却是极鲜明的结界凹陷之象,是为阳属。 内外映照,铜镜彻底化去。 第七关虽然打动其心,但这只是因为其不应当出现的如此之早而已;以道术层次本身而言,对于归无咎并不构成任何压力。 归无咎缓步行走。 百余步之后,第八道铜镜蓦然浮现。同样是圆形镜面,铜色愈古。 其中神通之象尚未展现出来,但是归无咎和一旁观战的秦梦霖,都是心中了然—— 单单从那铜镜边缘的三百六十枚阴阳道文字回环成列,已然可以预知呈现出来的是何等神通。 果然,下一刻。一轮红日,自铜镜中浮现出来。 这最为炽烈的红色,和这方秘境中的“绿色”背景可谓并不和谐,但是其纯粹精一、浩瀚无际,却是先前的任何神通所不及的。此神通之象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无处不是变化。 观察其最根本的道理,果然其中蕴藏着阴阳道的原始。 这是“阴阳合和、乾坤一掷”的根本法门,也是掌握真流之前秦梦霖的最强一式,与玉离子的“凤舞九天”地位相若。 此时呈现出来的,是为其中“阳”属;而需要归无咎复制的,是与之契合的“阴属”。 相允庭见到此象呈现,面色不由有些难看。 这是阴阳道的根本神通,只有历代阴阳道主一脉相承之人才能习得,哪怕是秦梦霖亲自来取这宝物,这一道“考验”也只会出现在第九关;而如今归无咎一个外人来取,此神通之象却出现在第八关! 归无咎的面色却是从容镇定。 在前七关交手之时,这一关如何应对他已然思量透彻。 随着他掌心一动,果然浮现出纯以阴阳道道术为根基的“最后一式”雏形,俨然一轮明月,悄然浮现。 秦梦霖长睫一跳。 归无咎这一式使出,她立刻断明,这是一式“错着”,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一旦出手之后,哪怕再如何调整,也不可能凝练出完美的“至法阴相”。 但转念一想,秦梦霖豁然明悟;心中不由升起钦佩之意。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阴阳始相 故法又临 秦梦霖却是并未看错。 归无咎的这一式,的确是“错着”。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一式的气象,也在快速的演化之中。 此着刚刚成型的一瞬,纵然是以相允庭的道术层次,亦能隐隐看出这阴阳法意,并不相称,似乎隐然不谐。但到了三息之后,这“至阴之相”和正统的阴阳道道术已经是愈来愈相似,几乎可以乱真。圆满境界以下,不能辨认。 到了五息后,哪怕是圆满之上境界,亦会觉得那阴阳对照,甚是相宜。 原来,第一等道念道基的杰出人物,出手之际往往讲究一语道断,圆满无隙。但如此做,成与不成,就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而归无咎固然知此法难成,从头至尾就没有心存“完美”之念。 因为这阴阳道法阵就算再是高明,其精粗之间也有界限。只要归无咎的道术神通演示得和原有的神通道术极为相近,突破某一个限度之后,那阵法自然也区别不出来。 休要小看了这一点微妙差别。 奔着“复刻”而去,若是不成,便是彻底崩坏;而奔着“逼近”而去,却是永无止境,永远成立。 到了接近每人能力极限的“尽头”,和真正法意之间的差别,不过是最细微的“一意”。 九息之后,那铜镜一阵震颤,但终究还是完全破碎。 归无咎淡然一笑,继续前行。 秦梦霖也是松了一口气。 同时心中蓦然想到—— 这“阴阳和合、乾坤一掷”之法,已然是阴阳道原有神通的最高境界;这一式既然推演出来,难道今日会成为阴阳道新法现世之日不成? 是否如此,只怕就取决于这八峰法阵、九镜归途创立之人,是何等层次了。 若立下此法之人是阴阳道的上境大能,那秦梦霖的推测或许是真;但若立下此法的是前代阴阳道主,那么多半是不可能复现这一惊喜。第九镜所呈现者,多半是第八镜的复现,至多加以损益变化而已。 十余息之后,归无咎来到了八峰正中,相距那三棱蓝晶不过三尺之遥。 那物清冷中的一丝温度,似乎宛然可见。 第九道铜镜,应声浮现。 此物同样是圆形的镜框,和第七、第八道相同;只是那铜框却是异常的光洁,没有一丝纹饰和文字。勉强分辨,只有一道丝线若有若无,隐隐连成一圆。 镜中景物,随即呈现出来。 归无咎轻轻“噫”的出声。 清楚可见,那镜中所浮现者,先是米粒大小的一点黄芒,旋即如一滴血液落入水中般快速散开,弥漫一片。似乎揉成一团的花朵,重新展开,盛放。丝丝骨力,虚实气象,演化之脉络,成长之元始,尽数铺面涌来。 这分明是阴阳道道术初成时的意象。 归无咎目光一凝。 一物之成立,一法之成立,都是由此及彼,推步东西;但是由于其中涉猎汲取的外物极多的缘故,并不一定能返溯归因为一。 以归无咎自己的空蕴念剑为例,其原始空蕴念剑的形态,若是汲取的养分足够充沛,其成长到何等地步,大致是可以预料的;但并不能依据大成之后的空蕴念剑形态,推演出其“未成”之时,到底是何等风貌。 潜在的可能性,有千种万种,乃至无数种。 眼前这姑且名之为“阴阳元胎”之物便是如此。其层次甚高、亦甚是原始,唯有深谙阴阳道道术完整传承之人,或许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强行推演神意,摘取当前阴阳道神通中与其相通的意象,然后将其凝练出来。 若仅仅是如归无咎这般,习练了阴阳道的神通道术,哪怕所得再是高明,也不可能轻易复制。 哪怕是现场模拟逼近,也是不能。 眼前景象确定无疑—— 归无咎今日前来取宝,是折戟而归了。 但是归无咎并未慌乱,而是神意飞速推演。 看得再深一层,眼前镜中那神通之象,可谓是“又易又难”。 之所以为难,已然明了;而之所以“易”者,是因为眼前呈现之法门,到底不是最精微的神通道术。 但凡大成之后的神通道术,无论出自九宗也好,还是诸如阴阳道道术,又或者妖族中“神变”之法、“凤舞九天”之法,都讲究一个回环往密、自相融洽。设非开辟真流大道的人物,其他哪怕是圆满之上的天骄,也极难通过一两次交手拆解,就自信将其中神通精义,尽数得了。 而眼前之相,偏偏缺了一个“密”字。 如果以空蕴念剑剑道推演,这反而是更加容易了。 若是秦梦霖亲自施展阴阳道“乾坤一掷”之法,归无咎复制这一式未必比“明轮”容易多少,非得全身心投入其中不可;而眼前这一式则不然。哪怕归无咎的境界降低一等—— 其并非“开辟真流”的层次,而只是“掌握真流”的层次,同样能够以自身道术拆解推演这道“阴阳始相”。 换言之,除了他意外,轩辕怀、秦梦霖、黄希音、御孤乘、玉离子,皆能做到。 只是用时长短有所差别而已,能否在七息之内完成,或是两说。 问题是第一关时候已然验证明确了: 今日破关,非得用阴阳道正法不可,己身推演之法,完全无用。 将其中利弊、种种可能完全拆解透彻,看似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但是在现实世界中,不过是短短五息而已,距离七息之限,还差了两息。 归无咎淡然一笑。 他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以空蕴念剑剑意,完全模拟了“阴阳始相”的另一面,酣畅淋漓的呈现出来。 镜中所呈现,分明是一个阴相;而归无咎掌心一转,剑意凝形,同样有极明亮的一朵花朵,快速绽放,和“镜中花”相映成趣。 九息之后,镜中之相,豁然破碎! 秦梦霖、相允庭,都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相允庭,他分辨不出最后一关“似易实难”之虚实,亦辨认不出归无咎动用了空蕴念剑剑意。在他心目中,阴阳道终极神通道术只出现在第八关;而归无咎却能将九关破尽! 同时,相允庭眼前,又是一阵恍惚。 然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他方才短短百余息时间内,正在为自己为何心意不明、强行为归无咎设难而懊恼;但是此时此刻他又如大梦方醒,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并未做错什么。 归无咎向前一步。 这一件异宝,已在目前。 但是归无咎却并未直接伸手去摄拿,而是淡淡言道:“有什么花样,尽情彰显出来罢!” 话音一落,那“三身环定”的秘宝,忽然浮空而起。以极缓慢、又极均匀的速度,自身环绕三周;然后上下颠倒,宛若打筋斗一般,又转了一圈。 这一番折腾下来,这“三棱晶”的气象,陡然为之一变! 似近似远,永恒定世;似乎就在此间,似乎又在千万年前,千万界天之外。 但此等意象,归无咎并不陌生。 五百年大争,玄浑琉璃天上,那所有九宗真君、天尊都蒙在鼓里的“额外馈赠”,不正是如此之气象么? 归无咎略一思忖,尝试去伸手摄拿。 不出意料,这一拿,果然是拿了个空。 若是换作另一个人在此,机缘当面却不可得,未免莫名其妙,心意浮泛。但归无咎却早已是驾轻就熟。只是把自身神意收敛,心神中所存之物,唯有这“三棱晶”一物,其余尽是虚幻;同时心意浮沉,感应时间的流动。 数息之后,那莫名的“时间线条”再度复现出来,悠然间横亘古今。 归无咎溯及其上,逆流回溯。速度愈来愈快。 大约和上一回窥见“四叶草”中的呈现景象的时间大致相若,或许又稍稍快上两分,一道景象,终于浮现。 只是和上次俨然“身临其境”的模样大不相同,这一回的景物呈现明显逼仄了许多,大约和先前所经历的“九镜”相当或稍大,复现出一个相当局促的空间出来。 在这相对狭小的空间之内,看不清外间景物如何,只能看到一人,一桌案。 那一人,是一个黄袍人。面容有些苍老,几乎是耄耋之年;但目光又极为清澈清脆,仿佛是六七岁的孩童。 至于面前那“桌案”,严格来说是一只高足棋敦。 棋盘中黑白纷呈,共落下百余手。 归无咎与上境人物打交道时,不止一次遇到以棋盘作寓。正想观摩一番这棋局中胜负如何,黑白双方谁优谁劣;但仔细一看,那棋子远看分明,近看模糊,却是故意施加了法诀,教人不能洞彻分明。 此时此刻,这黄袍人手中拈一枚白子。 他探袖而出,三度欲将这白子落在棋盘上,但是又三度收手。并且时时轻吟出声,摇头叹息。 足足十余息之后,这黄袍男子微微一笑。 却见他将食中二指所拈棋子倒转过来,凸面朝下,凹面朝上,重重的落在棋盘之上。 以归无咎的眼力感知,虽然那“棋盘”上黑白一片模糊,战况不明;但归无咎同样能够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黄袍人三度尝试落子、以及最终落子之处,都是在同一个“点”上。 先前他犹疑不决;但是将棋子翻转过来,落子位置不变,他就立刻变得十分满意了。 这一子落下,那黄袍人蓦然抬首,对着归无咎一笑。 一道未必汹涌庞杂、但却异常精炼的念头,化作红日,迎面一照。 这并非是神念之灌输;而是仿佛万物生根发芽,许多念头在归无咎的神识之中,自然浮现出来。 ps:今天终于调整成功。中途还来了点工作任务。但工作更新两不误,还是比较轻松的三章了。这几章的错别字有空回头再看。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正反落子 借外使内 那黄袍人凝思了一阵,蓦然言道:“阴阳相兑,阴阳相对;借外指内,因缘际会。” 随着这十六个字出口,归无咎心神映照之中,那宛若数目佳苗的念头,长势愈盛。似如织锦一般,逐渐成长为一道高深道术。 约莫数息之后,那黄袍人朝着归无咎立身的方位又看了一眼。 似乎看到了归无咎的存在;又似乎没有看到。 只听黄袍人言道:“有劳了。可传则传之;不可传则取之。” 话音一落,归无咎心神中的神识具象,彻底成型! 树叶之形、草木之象消散不见;严密规整、煌煌大观的文字紧凑排列,意气贯通。 归无咎一阅之下,不由怔然。 其文字所述,道理分明,乃是讲天地之间有地力连结,空间微妙。经由独特的法门滋养壮大之后,最终却会串通彼此,一去而至亿万里。此等法门、此等物象,如何经营提炼,尽在这文字之中。 这不就是圣教应元道尊所持的“阴阳洞天”之法么? 阴阳道…… 阴阳洞天…… 归无咎豁然明悟。此法从根本上而言便是阴阳道的道术传承;只是不知为何,阴差阳错之间,成了应元道尊的机缘。 只可惜的是,当今所存世的阴阳洞天,除了那座连结三方的“三生阴阳洞天”不可动摇外,其余几乎尽数为应元道尊所采取;原本其或许有些积蓄,但是在数百年前广大布局、借用威慑的举措中,只怕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而年前与归无咎一战,应元道尊却是孤注一掷。 如今所有的“阴阳洞天”,已然化作了“巨蛋”结界的一部分。 归无咎纵然得了这道秘法,也颇有屠龙之技的意味。 但纵然如此,归无咎依旧是将其中文字道决,尽数铭记因为三生阴阳洞天尚在,若是有朝一日,秦梦霖的功行达到道境中登峰造极的层次,未必不能将这座紫薇大世界中最大的阴阳洞天,炼制成一件最顶尖的宝物。 在归无咎将神识中的文字尽数牢记之后,那仿佛金色版块的“文字”忽然反转过来。 其文字倒影,只几个笔画稍作挪动,同样成了一片道法功诀。 归无咎神意一览。 这篇文字说的是 若是天地蕴养生成的“阴阳洞天”被人用尽,而后天滋养之数未足。那么如何通过自己的秘法、质料、及天地之力,将此物以较快的速度“炼制”出来。 归无咎暗暗纳罕。 虽然此法门“极为应景”,但似乎不是专门应对眼前局面而设,而是另有用意的一道布局。 神意尽数收敛之后,那“三棱晶”蓦然收敛,气机变得异常沉静。 归无咎伸手摄拿,将其握在掌心。 随后此物缓缓下沉,顷刻之间,已然映在归无咎的丹田之内。 秦梦霖心中一动,缓步上前。 虽然归无咎尚未出声,但是她已然感受到此事和自己的机缘连结。 秦梦霖、归无咎并肩而立,左右手掌一合。 异常巧妙的是,那“三棱晶”纳入归无咎丹田之后,立刻形体变化,蜕变成一粒淡蓝色的明珠。且归无咎修炼至今,虽非正身,丹田之中“虚丹之相”雏形犹在。经由此物一转,仿佛是极强盛的滋养之力,令只是雏形形态的“虚丹相”蓦然稳定。 然后和秦梦霖手掌一合,二人通传消息时所常用的“虚丹相合”之法,已然堪与这分身施展。 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归无咎所得道术的原委,秦梦霖已然尽数贯通。 秦梦霖道:“你我……” 不过,她刚刚开口,二人识念之中,又有又有一道异景扑面涌来! 归无咎立刻会意 这发动的缘由,当是真正的阴阳道传人得到秘法传承之时。 心神之中所呈现,依旧是那极逼仄的小小场景;只是那图卷虽依旧是九镜门户那般大小,但是其中浮现的黄袍人,却缩小了一半不止,相对而言展现出来的空间,就更大了。 但是除却是一方静室之外,主题的景物并未变化,依旧是那一座棋敦。 且此时可以看见,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人。 令归无咎稍感意外的是,那也是一个“黄袍人”,气机相貌与端坐这头的黄袍人完全相等,几乎分不出谁是分身,谁是正身。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落子。 对坐那执黑黄袍人言道:“果然是无解么?” 执白的黄袍人道:“落子成空,如之奈何?” 二人说话的同时,棋子落在棋盘之上。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方位,但是不难判明,那执黑的黄袍人,所落之子不住的变化;而执白的黄袍人,始终落子一处。但双方棋子落下之后,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粉碎烟尘,再也不存。 执黑之人道:“能够截断你的着手之人,只有那寥寥数人。最大的可能,非他莫属。” 执白之人道:“自然是他。” 执黑之人道:“只是他功行虽高,却低估了你的演算之功。以境界深浅而论,你较之诸天中最顶尖的那数人自是稍逊;但是以演算之功而论,你却足可排进前三。” “只要发现端倪,未必不能加以纠正。” 执白之人摇头道:“不是低估,而是根本不在意。以如今那界域的演化程度,我等所能干预的空间极为有限,每人至多只能落下一子。纵然是他,也不能逾越。” 执黑之人微微动容,道:“于是,他的手段是明抢别人的着手,化为己用……” 执白之人道:“正是如此。” 稍稍思索了一阵,那执白之人忽然眸中泛起光华,道:“这一手,如何?” 话音一落,将掌心白子翻转过来,凸面朝下,重重落在棋盘之上。 这一回,这棋子果然是立住了,并未碎去。 执黑之人一怔,缓缓道:“此子虽然立住了,但是并未生效呢……” 执白之人摇头道:“他功行在我之上,欲要全始全终,终究难能。既然如此,也就唯有借一阵风,将这棋子翻转过来。” 这声音渐渐淡薄,然后归无咎心神中的画面犹如浮光掠影。渐渐散去。 归无咎和秦梦霖对视一眼。 前后贯通,许多事情都豁然解开。 显道、应元能够在紫薇大世界中布下如此规模的事业,背后果然是有推手推动。 归无咎圣教之行,显道、应元二人所呈现的精神面貌,大异于常时。如今推断,极有可能是提前揭露了谜底,对于二人道心构成考验,又或者令其做出“不得不如此”的抉择。 而眼前的局面,是阴阳道大能所布下的后手。 他已然感知到自己在紫薇大世界中落下的机缘会被人截走,但是却难以在阴阳道的范畴之内直接阻挡;于是布下一个借助外力翻转局面的法子。 但是这位阴阳道大能虽然要求极高,但到底还是并未想到有人会达到“开辟真流”的程度。所以解剖第九镜的难度,只要达到真流之境便能做到;只怕这在阴阳道那位大能看来已经是极为冒险了。 所以对于归无咎而言,其中破局难度,反而要较第八关更加容易一些。 这一门道术待后半段,炼制阴阳洞天之法,可谓是至关重要的一道秘术。 正在此时,相允庭上前一拱手,笑言道:“恭喜归道友。” 归无咎抬首一望。 相允庭面上含笑,显然意甚诚挚,并无一丝勉强之意,心中也是一奇。当即言道:“相长老放心……” 相允庭连连摆手,大笑道:“老朽就腆着脸开口了。某成道无虞的全部希望,都是寄托在此物上。如今既然为归道友所得,那么这件事就赖在归无咎你身上了。想来你不会推辞吧?” 归无咎心中一奇。 他取走原属于相允庭的机缘,自然是会给他一个交代的。保他破境无差,是应有之义。先前所虑,只是空口白牙,难以取信于人。如今归无咎展露破去第八、第九镜的手段,料想说话也多出了三分说服力。 若是相允庭果真对归无咎有此信心,那这矛盾从头至尾便不存在。 仔细回想相允庭前后所为,心意气象,归无咎若有所悟。 阴阳道大能布局,自然有无量玄妙手法,保证已“射覆而中”的事情,不会再产生变数。若是并无相允庭设阻,而是秦梦霖自己取了赠与归无咎,其中玄奥,便不得触发。 仔细体会,甚至归无咎自己,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异常力量的影响。 在相允庭提出赌约之时,归无咎想也未想就答应了;似乎果断有余,谨慎不足。 当然,这也是因为出现在此地的是归无咎分身的缘故。若是正身在此,他立刻就能辨别其中细腻差别。 相通之后,归无咎笑言道:“相长老将是阴阳道中的中流砥柱,保你成道无失,是归某义不容辞之事。” 这一下,轮到相允庭暗暗惊讶了。 归无咎这句话,还真给他脸上贴金。 以他的道行,成就道境之后,说是阴阳道的得力人物、左膀右臂,都当得起;至于“中流砥柱”,除了成就道境之后的秦梦霖外,谁能当之? 心意一动,相允庭似乎捕捉到一个念头;但是这念头随后又立刻消散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功果得成 两全之法 巨木之上。 归无咎和秦梦霖相对而坐。 不是一个归无咎和一个秦梦霖;而是三个归无咎和三个秦梦霖。 出自三个归无咎之身的,是三道淡淡的白气;而出自三个秦梦霖之身的,却是三道相对浓郁的碧气。六道气机相互缠绕,正反交错,只是几个来回的功夫,便不难感受到其境界在快速飙升。 秦梦霖一身三相,固然不奇;但归无咎来到此地的,本来就是他的两大分身之一。但此时此刻,这分身居然又一分为二,化出两道分身。 既施展此再立分身之法,归无咎的功行境界,自然不能与秦梦霖相比。 秦梦霖修持之道,那“三身还定”之法胜过魂珠之处,只在于完成第三步功果、立法分形之时。此法一旦完成,论现实效用,依旧是“魂珠”更胜。 在归无咎这里,“三身还定法”固然有推动功行的作用,令他这道分身的修行速度大大加快;但是若有秦梦霖在一旁以正法指引,通过阴阳道的根本法门相互促进,这份增益,又陡然提升了一倍! 取得“三身还定”秘宝之后,归无咎此分身出界的目标,算是圆满达成。 归无咎出界后先后来到姜敏仪和秦梦霖处,对于二人之道行固然是大有助力之缘;但归无咎心中明白,他自己的修行事务也十分明晰—— 那就是将这具分身的层次提高,达到和另外两具正身的效用相同,以便于在道境之中,成功使用出“三明轮”的法门。 如今近道之境,此物的效用是不用想了,令这具分身承受那“点燃”明轮的法门,是断然不行的。而到了道境之后,归无咎三身皆属道境,似乎不需要施展什么手段,这件事自然就能办成。 看似归无咎之经营,是无用之举。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明轮”神通那对本身高下极为敏感的特性上。纵然此分身成就道境,但若和正身差距太多,其效用也会大打折扣。尤其是面对诸如玉离子、轩辕怀那样的对手,这具分身之境界,明显在对方之下。 那么二明轮到三明轮的提升,就极为有限。 阴阳道之行,算是将这一短板彻底补足了。 以此阴阳道法门的提升,虽然只是对于“圆满之上”境界的巩固,能臻至真流之前一步的程度,似乎并不能完全达到目标;但莫要忘了,此分身之于其余两身的差距,其实只在于本身之根基。 论及心意道缘境界,“开辟真流”的心通万古之境,此分身同样与真身无异。只是由于短板限制,不能发挥出全部的作用而已。 就像一截木棒,它并非是单纯的较其余两根木棒短一大截;而是中间断缺了一段。 修行大约一刻钟上下,秦梦霖豁然收摄功行。 六道气机一散,一合。 归无咎双目一凝,道:“何故?” 秦梦霖目光凝视,十分认真的道:“果然要继续修行下去么?” 归无咎淡然笑道:“此法也不仅仅是静功。若是你坐关日久,今日刚刚破三境,不愿继续埋头修行。那么你我悠游逍遥,顺带修持法门,也是可以的。” 秦梦霖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一顿,秦梦霖道:“你在末拿本洲中的事业,有‘正名’之道堪为契机。而紫薇大世界则不然。虽然你果然达到廓清玉宇、一界俯伏的程度,但是若是主要敌手封门不出,依旧差了一个明确的界限,宣示‘时辰已到’。今日所得之机缘,岂不是恰到好处?” “前法既去,新法一立;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归无咎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归无咎之所求,在于“三道同立”。 末拿本洲好说,形式上的统一,早一些晚一些都无所谓,只要时机一到,循名责实,更易神社之名,就宣示着新时代的开始。 而归无咎自身的道统之立也全部为难,因为道术上的难题他已然全部解决,只要正式开宗立户,传下第一用我道、传我道、承我法门而得道的弟子,那同样可以算作纪元之始。 唯独紫薇大世界的“混一”则不然。 哪怕归无咎真的已经天下无敌,大势难阻;只要他的主要敌手坚守不出,很难营造出一个明确的时间点,自此之后古今诀别,宣示着整个紫薇大世界,晋入一个新的纪元。 而此番阴阳道的机缘,却是立在眼前,提供了一种办法。 那“阴阳洞天”之用,对于归无咎、秦梦霖,分明是各有用途—— 一人取其整,一人取其零。 于秦梦霖而言,将三生阴阳洞天炼化,成就一件至宝,其根基纵然逊于“巨蛋”收敛之后的那件宝物,只怕也不会差太多。以潜力而论,绝不下于姜敏仪的白虎印,和除了归无咎意外的任何人。 哪怕龙凤二族,亦难有此底蕴。 而归无咎这里,却可以炼制出数十座乃至更多的阴阳洞天,在其成就道境之际,一举将其散了出去! 恰好圣教的阴阳洞天完全毁去,此一来一回,新的“阴阳洞天”体系和隐宗地脉传送阵结合,遍布于紫薇大世界的每一个主要分枝,无疑是宣告“秩序确立”的最佳手段! 秦梦霖道:“如何?” 归无咎轻轻摇头,自失一笑,道:“如今却是两块肥肉,先吃哪一块的问题了。” 阴阳道的“阴阳洞天”法门别有玄妙,深谙空间之秘,原并不是一味倚仗蛮力的法门,亦不十分依赖法力之高下;而更多的在于对于境界幽玄的把握。 对于当年的应元道尊那等层次,固然要道境之后,才能修炼此法;但对于归无咎则不然。如今归无咎这具近道分身,同样身负了七八成的“独断万古”之境,又明澈“倍称之力”一类的玄妙,修持此法,可谓是绰绰有余。 而“炼制”此物之所需,在阴阳道库藏之中,可谓应有尽有。 前后十年时间,足以炼制出弥补圣教空白的数十座“阴阳洞天”。 若要经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没有丝毫困难。 但偏偏有一桩事不得不提—— 那就是这“阴阳洞天”的炼制法门,虽然也对修行颇有裨益,但是却不若“三身归元”之法那么立竿见影。且营造此法的同时,必须全身心投入其中,断然不能修持它法。 故而两种机缘,虽然长久来看尽可兼得;但是以归无咎十余年后成就道境的时间节点来看,却只能二中选一。 秦梦霖轻声道:“无咎。你会如何抉择呢?”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双重明轮的防御力之强,说是紫薇大世界的第一,并不为过。如今不过是借助全珠之中第三、第五道尊的法力,抵御半界联合,已然是绰绰有余;成就道境之后,哪怕其再纠结人力,我又何惧之有?” “而且何时与心情下界之身一战,时间也是由我而定。三明轮的成就,不过是晚上十余年罢了。” “如此看来。明晰三大‘标志’,道境成立之前一同成就,似乎更紧要一些。” 听闻此言,秦梦霖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嘴角一动,似乎似笑非笑。 归无咎眉头一皱,缓缓道:“我所言有何不妥?” 秦梦霖悠悠道:“果然,人是会变的。” “心意之微妙,随势而动。大都讲究‘无欲无求’‘知足不辱’之道的人,大抵本身已‘足’。先有然后无求,先足然后知足。你的抉择,大约是因为在如今的局面之下,自忖优势极大,不可动摇。” “你说……如果是荒海时的归无咎,又或者是初入隐宗未久、距离轩辕怀尚有一线之差的归无咎,面临今日局面,会作何抉择呢?” 归无咎念头一动。 心神反复,本想说“先提升功行为要”;但念头一动,似乎隐然明悟,并非如此。 归无咎目光一亮,答道:“若是彼时,当先竭尽全力,思索有没有‘全都要’的可能。” 二人相视一笑。 归无咎言道:“还要感谢梦霖你点破迷津。” 秦梦霖摇头道:“你这分身的境界,高下不全。当其盈极之时,完全贯通‘心通万古’的境界,与正身无异,依旧在我之上;但是受到本身法力层次的制约时,又明显不及我。” “双修法门,圆全映照,查漏补缺,也是应有的道理。” 归无咎抬首一望,叹息道:“两全……能够做到么?” 秦梦霖目光陡然锐利,自信言道:“在第一次回返出末拿本洲之后,你心神之中,已然有‘紫薇大世界之全貌’。甚至形成图卷。托你之福,我也第一次对紫薇大世界之轮廓有了完整的认识。” “但是纵然紫薇大世界中第一等实力、黄白两分皆在其中,但是你我心中,却并未有‘整个紫薇大世界了如指掌、完全知道’的感觉,这说明了什么呢?” 归无咎沉吟道:“虽然知其大体,但未必完全通彻。紫薇大世界中,尚有可以发掘的潜力。” “一边修行,一边寻常尚未被应元道尊开掘的阴阳洞天实体么……” “这倒的确是一条路。”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阴阳判域 落定之人 如此策略,若是成了,那是皆大欢喜;纵然不成,也不妨碍归无咎完成第三分身圆满的修行。 但归无咎此时心念既明,自然不会考虑“不成”这一种可能性! 虽然在如今的紫薇大世界争局之中,自己已然处于相当有利的位置,但是能够得十分者,就没有必要止步于九分。 归无咎念头转动,正欲仔细思索紫薇大世界的“边界”,可以往何处去探索,但是随之心中一动。 笑言道:“采用何等策略,不至取决于心境,更是取决于每人的现实手段。梦霖你真身境界,固然要较我分身为高;但是也是因为有一种手段在,才使得你生出如此明晰的决断。” 归无咎也是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 秦梦霖能够果断的得出“二者得兼”的决策,除了心意之外,更有手段支撑。 其实方才在那第一秘境中时,归无咎借用三棱晶所化之象的滋养,和秦梦霖完成了一次虚丹相合。但是今日之施展,确实未如正身施展时候那么爽利。许多念头归无咎虽然兼收并蓄,但是尚未能在第一时间化为己用,成为自己思考判断的助力。 秦梦霖微微一笑,不再出言;但是她手上动作分明已经给出了答案。 随着秦梦霖双臂轻轻一挥、一抬,似乎是在召唤什么的姿势,那巨大树干之下,外圈赤色、内圈青色两道圆环蓦然浮现出来,同时伴随这青蜂振翅一般的响声,分明是引动了什么极高明的阵法。 大约六七个呼吸之后,三瓣半个巴掌大小,仿佛桃形的树叶凭空呈现,围绕着归无咎、秦梦霖二人缓缓转动。 这一门法诀,乃是阴阳道中极高明的卜算之法,名为“阴阳判域”。 其中微妙,和魔道的推演缘法的法门“三环定业”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各有长短。 只是和“三环定业”之法不同的是,这“阴阳判域”之法分为三次,步步推进。若是第一判不得成功,便无第二判、第三判。 那三枚树叶转悠了百余圈之后,蓦然落地。 归无咎、秦梦霖定睛一望 两枚树叶是阳面朝上;另外一枚却是阴面朝上。 秦梦霖低声道:“一转之人。” 卜算一件未知之事,未明之物,若是本人见过,在本人的“知见域”内,只是他自己不曾留心、未知其因缘之始终,那么卜算的结果就是三枚树叶,尽数是阳面朝上。 此举最为容易,接下了只需闭关推演,仔细思索自己的所见所闻,以道境心意层次的念头,不难寻出根果。 若是两枚树叶阳面朝上,一枚树叶阴面朝上,那就是此物因由,虽为自己所未见,但是却在和自己直接相关之人的“知见域”内便如同此时的情况。同理可知,一枚树叶阳面朝上,两枚树叶阴面朝下,这是又隔了一层,在和自己间接关联之人拿的“知见域”里。 这也是此法的极限所在。 若是三枚树叶尽数是阴面朝上,那就并非恰好是“二次传递”,而是“至少间隔两层”之意,有可能落在和自己全无关系之人身上。这同样意味着演算的中止,再无第二、第三次卜算。 所以单就第一次推演而言,“阴阳判域”之法几乎就是削了一环的“三环定业”,庶可名之为“二环定业”。 但其优长在于,若是卜算得中,一环既定,其后二、三次卜算,无论中式之人道行高明到何等地步,皆无法抗拒遮掩。而当年魔道“三环定业”之法,若归无咎已然有今日之道心,在墨天青处却未必能将其推演出来。 此外,以本身而言,仅在自己“知见”之内,便不易逸漏;但是若是一转、二转,那就需要和承受缘法之人有一定的关联;仅仅是浮光掠影般的一面之缘,未必能够确切。 归无咎笑言道:“一转之象,正合我所想。” 秦梦霖缓缓点头。 以归无咎、秦梦霖今日的境界,耳目有所见闻但是见面不识,似乎可能性不高;但是所求之物与自己无缘,同样可能性不高。那么最大的几率,就是“一转之象”了。 随着秦梦霖手掌一动,那三枚树叶沉入阵中。 大约半刻钟之后,又是一物涌了出来,却是一个尺许大小的黑色花朵,细密花瓣,共有一十八道。 这枚黑色花朵,距离归无咎上下浮沉,转动三圈。 秦梦霖言道:“此一花之瓣,代表一人已经历寿元的十八分之一。此法是卜算出那‘一转之象’所落定的人,是在你生命中的哪一步结识,缩小范围。” 因为此“阴阳判域”阵法,乃是秦梦霖有了近道境修为之后在其心神中自然呈现,由凝结而至发散。归无咎从“虚丹相合”之中,未必能尽数窥得其奥妙,所以出言解释。 此时此刻,这黑色花朵是一十八瓣尽数盛开;但是等法诀完成之时,其花瓣便会渐渐收敛。 若依旧是十八朵花瓣盛放,那么意味着这“一转之缘”是归无咎近三十余年识得之人;如果只余下一瓣花瓣盛放,那就意味着那人是归无咎自出生之日起、到三十多岁之间识得之人,以此类推。 这黑色花朵转动三闸之后,一阵摇曳。 从正北方向的那一瓣花瓣开始,渐渐收敛,一瓣接着一瓣。 但最终呈现的景象,却是令归无咎和秦梦霖微感诧异 前六瓣花瓣尽数收敛;到了第七瓣花瓣上,那黑油油的花瓣轻轻一摇曳,却甚是坚挺,持住了身形。 这是意味着那“一转”之人,是距离现在大约二百年的那个时间节点识得的。 按照常理而言,接下来的十一瓣花瓣,当尽数持住盛开之形才对。 但不料那第八枚花瓣,却又是闭合了。 秦梦霖微一出神,才道:“这倒是奇了。这是所谓的‘一转之缘’相关之人不止一位,才会出现的情况。若是多人中式,那么一叶代表一个时间段独立呈现;其余不在此域内者,自然隐去。” 接下来,七枚花瓣尽数合拢。直到正数第十五枚、倒数第四枚花瓣,才持住形貌。 本以为卜算结果便是如此;但倒数第三、二枚花瓣收敛之后;最后一枚花瓣,却一动不动,舒展自如。 秦梦霖讶然道:“三个人。” 这简直太过于匪夷所思 归无咎所直接涉猎的人物,竟然有三人和紫薇大世界的秘密、那剩余阴阳洞天的藏匿线索发生了关系! 其中第一个,是在归无咎出生至他三十余岁之时。 第二个人,是他百岁之后至百三四十岁时。 第三个人,是他四百岁上下时,大约是玄浑琉璃天之战前百年不到。 归无咎反复思索,亦觉不可索解。 静下心来,将道途中所经历的人物,反复呈现。 百余息之后,归无咎摇头一笑,道:“我明白了。” 秦梦霖与归无咎“虚丹相合”互知识忆,除了刚刚做法完成、近二百年内的事情未必能够尽数融会贯通外,似这三个时间节点,秦梦霖对于归无咎经历之熟稔,并不在归无咎自己之下。 反复推演,似乎也觉得极难找到合适的“三个人”来。 秦梦霖若有所思道:“是谁?” 归无咎道:“二百年前上下结识的那个当是石墨。他近日遇见机缘,破境元婴,且距离此间甚是遥远。应该是他。” 秦梦霖道:“我也大致想到了。只是剩下二人,颇难贯通。”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剩下的不是二人,是一个人。” 秦梦霖念头一动,低声道:“黄希音?” 归无咎笃定道:“应当是他。” “寻常人物,所谓一转之缘,自然是以活人计数;但是黄希音根骨奇异,在韩式腹中之时,在这阴阳道法阵的判断之中,已然算是模棱两可。直到她后来出生,前后却是计数两次。” 归无咎之所以有如此信心,是因为他几番悟道,对于己身的经历有着极细密的梳理,但凡和自己相关,哪怕是间接的关联,自己心中必然有细微感应,未必就要借助这阵法。 最终空空荡荡,归无咎便断定是最近百年“靠拢”过来的缘力。 而他恰好感受到黄希音、石墨皆有非凡的机缘和进益,而这两人又是归无咎的弟子,暗合缘定之数。 秦梦霖缓声道:“黄希音此刻正在圣教大阵之前。前去一探,便知端倪。” 言毕,秦梦霖双掌一合。 嘶嘶声响。这“巨木”之下,忽然下起雨来,细若牛毛银针,飘飘洒洒。 但定睛望去,秦梦霖身上,并无一星半点的雨点;那细密的雨珠,都是落在归无咎身上。 秦梦霖道:“我先行一步;你七日之后,这雨势一停,你再出此界,保管无隙无漏。” 归无咎颔首道:“如此甚好。” 秦梦霖言毕,身躯微微一晃,便如同一道青烟,从此间彻底消散。 至于这“雨水”,乃是阴阳道的有一道高明阵法,其及身七日,本身因果便从紫薇大世界中洗尽。哪怕相见干涉之人甚多,也不易被其他的卜算法门觉察到。 与那武道秘宝配合使用,足以保证归无咎行走十年,不落形迹。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两可之意 挑战之谋 阴阳宅室之中。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隐宗诸位人劫道尊、各妖族族主,每隔七日,相聚一会。 至于黄希音,却不在此会之中。 隐宗几位道尊只道她复返三十六界天之地有所经营去了;但唯有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却知非是如此。黄希音别有谋算,与隐宗盟友诸方下一步的行动有甚深关联。 但如今大致方略既定,在场之人,也可按照这计划走下去。推算时日,我方下一步的行动,最好在三月之内发动,并且能够显出足够的规模,方才能够体现救援归无咎的决心。 议论一阵,阴阳道主忽道:“今日之会且罢;来日再议。” 芈道尊、孔吾妖王等人心中一动,暗中忖度是否是黄希音去而复返。 对于最机密事通常只是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三人商议,此时阴阳道主开诚布公。并非是对于其余诸真、诸妖王不信任——而是圣教、龙凤二族手中,藏有依傍闻讯之人数量便能感悟秘要的法门。 虽然阴阳宅室可保无虞,但为策完全计,还是层层传布,相机而动的好。 若是没有把握,阴阳道主线专门施展遮掩手段,再谕示下来。 少顷,人烟散尽之后,那后殿忽然有一道青色光华升起,旋即一人步履似慢实快,落到近前。 正是秦梦霖。 遥隔于万里之外,秦梦霖已然知道了黄希音暂时离去不在此间的消息。 但是这也不打紧。因为先与阴阳道主一聚、将归无咎的讯息仔细讲说一遍,安排好我方下一步的行动策略,依旧十分重要——此前归无咎虽然通过秘法剑心穿渡消息于黄希音、秦梦霖处,但到底不甚详细,只说己身无恙,坚持黄希音所立之方略。 东方晚晴看到秦梦霖之气象,神色一动,道:“又是‘暂居近道、演化不止’之意。” 阴阳道主笑言道:“这是我阳阳道本来之气象。” 又对秦梦霖言道:“那物万般皆妙,独在我阴阳道真宝之上;只是独独破境三关,不若我阴阳道故物。如今你这一关也过了,可谓尽其所长,再无短板。” 对于秦梦霖或能臻至极高境界,东方晚晴有着充分估计,没有一丝意外;但令她微微动容的,却是秦梦霖这不断演化、由近道至道境的动态过程,和归无咎的气象异常相似。 二人之道意隐然相同,可谓是跃然可见。 而阴阳道主在意的,却是秦梦霖道术进境之快与顺。 秦梦霖却是长话短说,言道:“归无咎之分身已然出境,眼下正在阴阳道秘地;原先为我所用的三身还定法,却成了他的机缘。而他真身在那秘境之内,随时可以出界。”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秦梦霖又道:“只是他真身在那结界之内修行,进境极快,几乎只需要十年有余,就能破境道境。此其一;而那巨蛋之形的结界,乃是异常高明的自炼之法,最终成型,将是归无咎的一件至宝。” 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所成至宝,品阶只在混元真宝之上。” 至于阴阳道前贤秘手之事,与眼前局面无关,倒是先掠过不谈。 东方晚晴神色一动。 她也曾想到归无咎在那结界之内或许暗藏机缘;但是没有想到这机缘却是如此惊人。 既然如此,那这一番棋局,就注定要坚持到底了。 阴阳道主闭上双目,似乎仔细推演得失,旋即言道:“倒是又一个利弊相参的法子。这一子若是落下,情势演变势必极为逼真;只是此举有利有弊,动摇人心,又恐怕把握不住。” “梦霖与东方道友,以为如何?” 东方晚晴迟疑道:“我与道友固然是无碍;隐宗处似乎也不会有大问题;只是妖族友盟那里,尤其二次清浊玄象之后方才加入的诸家,就未必稳妥了。到时候假戏真做,令其动摇,反不为美。” 阴阳道主想到的方法,其实不难猜测——那就是弄假成真,正式散布出消息,就说归无咎未必有把握渡过此劫,非得全力营救不可。 如此,势必人人用命。 而龙云等人收到这消息,也必然会放松警惕。 但是此举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我方友盟之内,尤其是较为边缘的力量,有可能产生混乱。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如今之世的争夺,一饮一啄,皆有莫大因果,事涉幽玄。与其散布不利于我的消息,不若将其安置于两可之间,更能取信于人。” 阴阳道主正色道:“当如何做?” 秦梦霖道:“全用师尊所言之法,只是稍作更易——也不必广为人知,只在诸宗诸族首脑的聚会中交底,想办法令龙云等人知晓——就说归无咎的坚持极限,是十二年上下。或许快一些,或许慢一些。” “而我等援救之举的节奏,亦按照这个时间步调而来。” 东方晚晴仔细思索,颔首道:“妙极。” “只是若有此策,尚有一个要点需要解决。” 妙就妙在,这个时限的确定,和圣教那“大阵”坚持的时间长短是一样待。此等巧合,一旦闻之便深入人心。 那显道、应元、龙云、风青那里,初时或许有些迟疑;但是其等经历一番心意磨炼之后,一定会将这赌局坚持下去——因为其别无选择。 此事唯一的难点,就是令龙云等人如何获取这个信息。 因为这样明确的时间界限,一定是隐宗一方的最高机密,相当于“底线”一般的存在,一定不会主动泄露出来。要令龙云等人坚信自己所得的信息为真,还颇要费些思量。 秦梦霖缓缓道:“我已然想好了。” 话音一落,掌心一动,气机升腾,缓缓流转成一副图画。 纵然是在阴阳宅室之中,纵然面前只有三人,秦梦霖依旧选择了最稳妥的传递讯息之法;这自然不是对“阴阳宅室”缺乏信心,而是如如此做,不但此时不会泄密,将来在执行的过程中,也不会落下因果。 阴阳道主轻轻一点头,旋即叹息道:“你在近道境中的深密心意,已然与道境全然无差。待你成就道境,本人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功成果圆,自然也是无差。” 秦梦霖目光一动,道:“一世道业之缘,终难磨灭。” …… 荒海,阴阳洞天。 席乐荣虽然赶到圣教处去支援,但是他在这里依旧留下的极精密的法阵,以防山门有失。 辰阳剑山季苍生、诸永宸等人既然不肯再度出头,而东方晚晴也时时刻刻在前线坐镇,此间这枚“钉子”,一时三刻还真拔不下来。 况且,除了外间那极厉害的法阵外,席乐荣尚在此间留下一道极隐秘的后手。 此时此刻,后殿之中。 两人服色一墨一白,都是一般的颠倒主客、映照远近的意象,正是墨天青和林弋二人。 这二人气机,赫然是近道境界。 以二人当年的修为,虽然身负圆满境界的上善资质,兼之《唯我大乘经》奇妙,也不是区区四五年可以一步成就近道境的。只是世间道术各有幽玄,这二人一人身负魔门之秘,另一人所得麒麟一族“四色相真力合一”法门暗合《唯我大乘经》真义,故而人都能做到“暂时步入近道境”的层次。 且用之于斗战,是与完全破境无异。 认真比对,倒是和黄希音的法门有相似之处。 墨天青目光闪烁不定,将掌心一道竹简慢悠悠抛掷过去。 林弋将其接过,神意一览。 墨天青认真道:“林兄以为如何?” 林弋若有所思道:“莫不是等我等真正破境,再去挑战?” 墨天青连连摇头道:“不然。我等虽未完全破境,但一身战力却是与真正破境无异;且在此境中蕴养已有半年之久,法门大致纯熟;而对方新近破境,手段未纯,正是我等的磨刀石。” 原来,他示之以林弋的消息,当中所记叙非是别事—— 当年玄浑琉璃天之战后,九宗十八真传,相继破境。其中排名前九之人,入琉璃天修持,号称“九子成道”;而另外功行同样甚是出色、却未及圆满的九人,乃至通过九宗秘藏的奇妙手段破境。 九子成道之人,除了归无咎极意外的提前出境外,其余正常人物,当是在那“琉璃天”中修持五百载。但纵然是归无咎,此刻恰好被困在圣教祖庭之地。 至于排名后九名的人物,诸如韩太康、游采心、沈湘琴等人,通过莫名的奇物破境,只需要百载上下。此时此刻,已然相继出关。 林弋沉吟道:“我等是圆满境界成就近道境;而其等却是距离圆满境界一步。两两比较,是《三十六子图》中卷与下卷的区别。我等功行,恰好压他一头。” 墨天青眸中光华一闪,道:“正是如此。这却不敲好是我等的机缘?若只是击败九宗真君,未见得高明。远不若斗败了此等人物,所蓄之势为多。” 林弋转念一想,道:“如何行事?” 墨天青不以为意道:“还需如何行事?正面挑战,谅其无法推拒。”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裂形无漏 登门搦战 一座极浩渺的湖泊之上,丝丝水汽不住翻腾上涌。那水象一望便知其性极寒,也不知那水汽是从何而来。 繁盛的水汽涌起约莫三十里高,托起两座高峰。且有至少三分之一的白色雾气透过巨峰而上,反而在峰巅处缭绕连结,隐约构成两字。 大致观望,其中一个是“真”字,另一个似乎是个“昙”字。 这山峰看似是两座,其实一峰多象,其实都是由八十一座大小相等的山峰拼接而成。此时左侧那高峰次高层,青山道场、秘殿之内,依稀有人坐定修持,相距约莫二三百丈。 二人身在秘殿之内,却堂皇赫目,俨然是秘殿之主;那宽及八百丈的幽深巨殿,似乎不甚显赫的模样。 如此气象,分明说明了二人之修为境界。 其中一人,身着三花淡金色袍服,心宽体胖,仪态闲适,蓦然睁开双目一望。 在他目光之中,大约二百余丈之前,有一人身量清峻之人端坐高台之上,只是面目模糊看不大分明;此人右手边三四丈外,又坐着一个身量气机和此人大致相若的修道者。 如此说来,这密殿之中,当是三人。 其实并非如此—— 着三花淡金袍的这位,不是旁人,正是符凝锦。 而他目光中二百丈之外、相隔不远的两人,其实是一人,正是同样通过“离尘元晶”破境近道境的真昙宗嫡传武新陵。 四御门经营已久的“离尘元晶”,可以想见,是和越衡宗“真气玄晶”相似之物。 论此物本身之功用,和真气玄晶大致相若;但破境之后的经营,却更有独到之处。 其实在四御门历代上真钻研之下,若是将自身潜力发挥到极致,通过“离尘元晶”破境,较之进入玄浑琉璃天破境,未必就劣上许多。 或许二者依旧有一定差距,但是这是入境之前修士本身的根基差距;单单破境这个环节,不见得就将这个差距拉大多少。许多细微弊端,其实都可以后天补足。 眼前呈现,就是“离尘元晶”将破境之后境界蕴养的差距具象化的作用。 通过此法破境之人,在破境的前三年内,面前呈现的人物形象往往一分为二,裂成两个;然后随着自己功行提升慢慢合拢。其实这差别极为微妙,对于战力的影响也可谓忽略不计;但是通过秘法将这一细微差别具象化,却能收“无漏无失”之效。 对面武新陵忽然出言道:“多远?” 符凝锦道:“四丈。” 武新陵微一点头,道:“我却有五丈。” 二人所言,自然是各自视野之中两道“人像”的距离。 武新陵想了一想,道:“从前观之,只觉先贤法门,是雕琢过甚,小题大做了。如今观之,才知其有先见之明。在彼此较量之中,也算一大优长。等法诀圆融合一,若是和越衡诸宗一同成近道的诸位挑战一番,或许能占上风。” 这道理不难想通。 若是换作数百数千年前,“离尘元晶”破境之后的“裂形法”果然甚是无谓,为了一丝战力差距折腾数载,行走颇有不便。但如今之世,距离圆满一步的人物也达到了十余位至多,大家都是相差毫厘。 藏了这一手在,对于每一人提升位次、积累气运,都有莫名的好处。 符凝锦缓缓点头,道:“我早有此意。” 话音一落,忽有一道声音莫名响起:“二位所言极是。每一人有每一人的缘法道业,不需顾虑其他。归无咎轩辕怀等人的争斗未了,已然与我等无关;而通过琉璃天破境的诸位,距离出境尚久。” “倒是你们一同出境的数人,龙争虎斗,分形高下。同样不可避免。” 莫名出现之人,正是真昙宗掌门,梅雪亭。 符凝锦、武新陵对视一眼,深以为然。 因为“圆满”与“非圆满”之间有天然的界限,所以上一回琉璃天之争,似他们数人并非为自己而战;而是为了整个阵营二战。具体的说,是为了轩辕怀、林双双、江海、束玉白等人排名高下而战。 争局之中,起到的是一个铺垫消耗的作用。 如今迈入近道境之后,他们和韩太康、武新陵、沈湘琴等人的高下分别,同样会有一场角力。 人人都心中有数,纵然一界之魁首与自己无缘,但是在这一世代中,能够令自己的排名尽可能靠前,同样牵涉因果。 梅雪亭言道:“为了此等争竞,我真昙宗……” 说到这里,梅雪亭忽然顿住,神情也是颇感诧异。 符凝锦、武新陵目光一接。 武新陵道:“敢问掌门,发生了何事?” 梅雪亭伸手一张。 一道球形虚影蓦然浮现,其原本青色、黑色两道气机纠缠不定,但在取出来的一瞬间却势不可挡的朝着细腻的方向演化,最终在那“球体”的最中央处,构成了玲珑有致的图景,分明是真昙宗山门。 但哪怕是功行甚低之人也能辨明,这并非是真昙宗山门的真实形貌比例,而是放大了不知几千几万倍。因为这山门之象的外围,一层淡淡的粹白气机连结缭绕,明显是真昙宗的洲界之阵。 有类于越衡宗四洲六海结界的存在。 此时,在这结界之外、一座高山之上,莫名出现了一根巨大的“黑针”,宛若铁塔矗立。更准确的形容,或许是一根竖直的发簪。 其气象既幽且奇,竟是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 当年四大妖族圣祖先攻原陆宗,便是在洲界之外营造奇象。眼前景象虽未至那等境界,但也不可轻忽。 武新陵怔然之下,言道:“这是何人的手笔?” 哪怕是真昙宗内,能够营造出类似气象的宝物,为数也不算多。且此物之法意,和越衡、缥缈、幽寰诸宗的神通意象大不相合,绝非九宗故物。 符凝锦目光一动,道:“也不必太过忧虑。” “如今紫薇大世界中,该下场的都已下场。且围绕着归无咎的困守救援,圣教、隐宗、妖族、及越衡一方的举足轻重人物,都投入其中。反而是辰阳、原陆三位天尊以静制动,构成举足轻重的机动力量。” “无论谁想浑水摸鱼,都是自讨没趣。” 梅雪亭眉目一展,道:“你所言有理。” 话音刚落,那宛若发簪一般的奇物,忽然缓缓转动。随着此物转动,这片空间宛若波浪起伏,一升一降;连天光也变得一明一暗。 梅雪亭一望之下,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暗自纳罕—— 此时已可觅得这奇物之根脚。 这分明是引动空间律动、借用牵引之力提高飞遁速度的法门。论高妙不在远程传送阵之下,且布置要较传送阵更加灵活;但是此类宝物对于宝材灵性的消耗也是非同小可,虽不至于是一次性的宝物,但也在不到关键时刻不轻发之列。 武新陵言道:“至少确认了,不是九宗之内的人,且与彼此双方,皆无交情。” 九宗之内,有传送阵相连。 又或者与越衡一方关联甚深,须知越衡宗距离三生阴阳洞天荒海出口甚尽,转折借道十分容易。 三人一齐凝神观望。 既然那宝物已然发动,就说明不需要等待多久,就能显出谜底。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人影轻盈修长,柔和之中甚至有三分妩媚,以似慢实快的速度接近那“发簪”,缓缓飘荡落下,对着真昙宗山门幽深一笑。 这一笑,似乎就在三人对面,感其神气。 梅雪亭、武新陵、符凝锦都是心中诧异;来的还真是个想不到的不速之客——魔道墨天青。 清楚望见,墨天青把手一扬。 一道银色箭头模样的东西,飞速遁来,在真昙宗治下结界之外阻住,似去似回。 梅雪亭手腕一抖。 经由秘宝传递,那结界法阵,立刻漏出一道门户。随后那银色箭头快速遁入,似乎暗藏微妙灵机,果然就在左右各八十一峰之中准确找到了三人立身的位置。 透过大殿之后,符凝锦伸手摄拿。 但是还未拿住时,那银箭头已自行裂开,化作十六个大字在空中漂浮: 登门切磋,不伤和气; 依次挑战,人数不限。 这文句非雅非俚,看似不够正式,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眼前三人都是道心深湛之人,不难从这十六个字中体会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散漫和轻佻,仿佛吃定了真昙宗一般。 武新陵喃喃道:“岂有此理。” “眼前诸宗通过玄晶破境之人,依次出境。越衡宗韩太康、缥缈宗游采心分明也是一同破境了。若是讯息无差的话,最近数载这墨天青分明已投入席乐荣那里,借用《唯我大乘经》破境。” “他之修持地界,和越衡宗分明只是一墙之隔;但却舍近求远,甚至不惜耗费飞遁宝物,先寻到真昙宗来。” 符凝锦却是眉头微皱。 对面毕竟是圆满境界的人物,最重要的是他对于墨天青所知极少,这对于交手甚是不便。 梅雪亭沉吟道:“若不肯应下,却是堕了本宗威名。”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接战策略 潜伏惊雷 此等类型的挑战,其实就是阳谋。 因为墨天青甚为圆满境界,层次较你为高的缘故,若要对方迎战,必然会有类似于“让子”一般的举动。这十六个字中的“依次挑战、人数不限”,正是此意。 这其中的关键, 在于在公允立场上当世对于彼此双方实力高下的判断,和双方的真实实力对比。 如果对方所提出的让步极多,任谁观了也都以为可以迎战;而你却避而不战,那么对于本门声望,自然是不小的打击。但是若果然迎战了,万一失败,受损更大。 这就是在虚誉和真实底蕴之间的抉择, 看谁更加准确。 一切依乎本心。 同理也可以得出结论, 若是一人的实力处于被普遍低估的状态,哪怕其对手有名有实,也必然能够通过这样的场合,达到一飞冲天之效。 梅雪亭目光闪烁,似乎思虑良久,才缓缓言道:“他既然上门挑战,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圆满境界人物的心意道缘,却是不可小觑。” 符凝锦、武新陵闻言,深为认同。但是若是避战,又心有不甘。 梅雪亭话锋一转,又道:“若是稍稍更易此战的性质,也不是不可以接。” 武新陵连忙道:“怎么说?” 梅雪亭道:“他毕竟是圆满境界。和你二人固然是一线之差;若是交手,车轮战也算抵过了优势。但是某与付真君出马则不然;使用一些手段,料想他也无话可说。” 符凝锦目光一动,道:“此言有理。” 毫无疑问,墨天青此行, 是卡着点来的,正是冲着新近出关、百年破境符凝锦、武新陵等人。 但他那一十六字, 却并未言明;只说挑战真昙宗的同道。那么梅雪亭、付萧山出战, 也是合情合理。如此一来,这其中就有许多微妙了。 梅雪亭、付萧山二人是当年成道,是近道四五步外的资质,实逊色于今日的符凝锦、武新陵。和墨天青的圆满之上根基相比,更是不如。所以自然不会用切磋道术、争竟紫薇大世界排位的打法去斗。 但梅雪亭、付萧山二人毕竟年齿功行俱深,更重要的是作为真昙宗的长期执掌之人,对于门中诸法宝的炼化使用,几乎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倘若多借外物,战力其实极为可观。 在符凝锦将本门诸般手段尚未完全掌握的之时,未必就敢说一定青出于蓝了。 武新陵豁然省悟,道:“如此说来,这却是一个机缘。” 依次作战,由符凝锦押后;既是对墨天青的消耗;又是给了符凝锦观摩感应的机会。倘若一举战胜了一位圆满境界……岂不是弥补了当初琉璃天的遗憾? 符凝锦断然道:“可以一试。” 梅雪亭轻轻一颔首,度量了自家手段,也是快速下定决心,道:“那便应下。” 掌心一动,气机凝化成一道紫色符箓, 转而又成飞鸟之形, 飞遁而出。 三日之后,就在那“巨簪”所在之地, 决一胜负! …… 同一时间,荒野偏僻之地。 阴暗寂静,惨淡瘆人。 但是远近三十六里,却有一道微妙的法阵连结,隐然成一光罩。内中一人,在这“光罩”的正中央方位闭目修持。其人气象,身量阔达,极有威严;但是其气机之微妙,又莫名令人倾心。 只是又一件事—— 此人之闭目行功,分明用功极深;但是以他修炼之深,在这样的地界下行事,虽然有一道极高明结界,也未免过于粗莽了。 这人正是魔道四宗的头面人物,申屠龙树。 此时,申屠龙树身上,紫白金青四道气机反复交融。 此时此刻,亦或者说最近数十载,正是申屠龙树最“虚弱”的时刻。他早已打定主意,画界为牢闭关破境。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越雷池一步。 魔道中自有秘法,数日前申屠龙树已隐然感悟分明——墨天青等人投靠席乐荣之后,修习《唯我大乘经》的进境极快,已然初步破境近道境。 申屠龙树虽然是以慧心密意见长,但是绝不是那种喜好务虚谈玄之辈;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深彻了解“现实战力”四个字的决定性意义。 偏偏他自己,所修持之道极幽极玄,虽然妙意莫测,但完整成功所需要的时间极为漫长,竟然需要一千二百年之久。 纵然他也掌握了类似黄希音、墨天青所用的“阶段成道法”,且他修习的法门也甚是高明;但是要具备可靠稳定的近道境战力,且确保持续的时间定能收拾圆满境界的人物,至少也需要七十年的时间。 一个尖锐的事实是,至少在七十年时间内,他的战力是在墨天青之下的。 契约道念上的约束,未必完全可靠。 另一方面,隐宗、圣教、妖族围绕归无咎的一番争衡,他也知其详情。对于黄希音利用这个时间点一举颠覆三十七界天,申屠龙树也是深为动容。 当年魔尊布置的“分化结果”之谋,远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没想到却是被黄希音借一个契机做成了。 此时此刻,他心中大致相信,妙观智大魔尊这“定世真传”抉择,或许是最优的选择。 “道友终于也破境了。” 申屠龙树双目一睁。 以自己完全绽放的神意,竟然未察觉来人。定睛一看,更是诧异。 原来出现在面前的,正是自己方才神识中所思之人—— 黄希音。 并且在她身后,还有一个约莫只是金丹境的年轻女子,分明是得了魔道真传的模样,不难猜到是黄希音弟子身份。且以申屠龙树所谙熟的魔道特殊法门,一眼就看出那年轻女子非是纯正的人族血统。 此时这年轻女子,却是十分好奇的观望自己。 申屠龙树喟然道:“据某心意演算,在半月之前,似乎黄道友尚在圣教八峰阵前。如今区区半月,已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这罕有隐宗地脉传送阵的魔道秘地。” “单凭你这来去无踪的功夫,便能在紫薇大世界中投入莫大的影响力。”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也不是每一处地界皆能如愿。只是本人作为魔道的定世真传,回返魔道秘地容易一些,似乎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申屠龙树淡淡道:“黄道友此行前来,意欲何为?” 黄希音却未直言,而是仔细望了申屠龙树一眼,自顾自的道:“申屠道友急于破境之心,本人心中了然。只是以我之见,你的功夫深邃幽密、玄妙莫测;理当有动有静,有行有止,有放有收。” “再稍缓一些,八十八年后初入道境之门,较为合适。” 申屠龙树颔首道:“谢过黄道友好意。此事我已知之。” 以申屠龙树圆满之上、距离真流一步的境界,黄希音一眼能够看穿的法门,他自身修行,不可能感悟不到。若是果然对于本身修持有害,申屠龙树自然不会蠢到急功近利如此。 其实他已然衡量的甚是清楚,破境未用至善法门的后患是可以弥补的,不外乎将来完全成就近道境后,多花费三百年时间而已。 黄希音笑道:“我若为申屠道友节约了这三百年时间,你愿不愿意?” 申屠龙树眉头一皱,道:“黄道友你……意欲何为?” 黄希音却不搭话,只把双掌一合。 大约十余息之后,申屠龙树目光闪烁。 这是由于当年赠予完整的《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所附带的法门,借法通识,较之传音入密之法更加无迹可寻,高渺难测。 见申屠龙树并不答话,黄希音笑道:“当年我赠你秘法,申屠道友岂不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如今就当是还了。况且,我所为之事,对你同样也大有好处。” “改用至善法门入道,节约将来三百年时间,为何要推拒呢?” 申屠龙树目光一动,依旧不答。 黄希音幽幽道:“我固知申屠道友之心意。其实你自己未必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一来身份所限,并不适宜;二来此举违背了你‘全取’的信念。我可给你一个承诺——有一灭必有一生,有一弃必有一得。以后我还你魔道四宗一个因果,总不教你规模有损。” 此言一出,申屠龙树似乎被说服了。 他同样是双掌一合。 似乎有许多莫名念头,传渡与黄希音处。 作法已讫,申屠龙树道:“若非有黄道友收拢三十七界天的实证功业,此事我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正因为有‘势张’的实证,才有‘收束’的可能。涤荡清理,震荡往复,方不违背‘全取’的道理。” 黄希音嫣然一笑,道:“谢过了。” 挽其身后木襄的衣袖,便要离去。 申屠龙树又出言道:“若是雷厉风行,成事于无迹可寻方好;倘若迁延震荡。那就不为美了。你虽非魔道四宗出身,到底是魔道‘定世真传’。随着收服三十七界天的功业,魔道内认同你身份之人也是愈来愈多。” “若此事做坏了,恐怕于黄道友盛名有损。” 黄希音眼皮一翻,悠悠道:“放心。”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三战观摩 预设布局 七日之后,越衡宗。 文晋元、韩太康、游采心、沈湘琴,四人立在一方晶莹剔透的球体之前。 四人气机廓然冲淡,幽玄绵密。兼连成一道,愈增雄厚之势。 近道真君“反客为主”意象,本来就是人数愈众, 水乳交融之后交相辉映,其势愈盛。但是此间四人联合,几乎有从前辰阳剑山、原陆宗九真齐聚的意象。 至于那晶莹球体,正是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 此物结合阴阳道的玄妙法阵,本来是用以监视荒海三生阴阳洞天出口的变化。但是如今席乐荣身在隐宗,这里也可稍稍放缓。借用此物, 以及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留下的损益变化法门,可以达成“推演呈现”的妙用。 此时真形图中分明可见,二人激战正酣。 一人是真昙宗掌门, 梅雪亭。 另一人是魔道落泉宗第一嫡传,墨天青。 这一番激战,竟然是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 梅雪亭所用的法门,根基在于两件宝物。 其中一件,是个宛若葫芦形的物事;只是当空一摇,立刻化作三十六个虚影,环绕于梅雪亭周围。 如此呈现,看似不如盾牌或球体的防御那么无懈可击,分明有许多漏洞可钻;但效用真正发挥出来,却是精妙无比。因为墨天青的攻势一旦成形,不论其实从哪一个角度攻来,是攻击弱点、水之就下也好,还是不闪不避也好。那葫芦虚影, 立刻感应灵敏,一阵摇晃。 并且其中力量由一至二,由二至三, 立刻传递至三十六葫全体。 连成立体之后, 三十六葫所笼罩的空间,似乎变得混沌无序,不能精确把握。外间所施之力虽强,看似是丝毫不差的奔着梅雪亭去的;但是真正及身之后,却总是莫名耗去三分之一以上。 须知境界之差,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以九宗真君的深厚积蓄,哪怕境界差了数等,也不是一个新晋圆满境界打了七折的法力所能轻易压制的。 而另一件宝物,却是鹅卵形的法宝。 此宝物变化不多,只是时时悬停在梅雪亭胸前三寸,散发出一道白色光华而已。但有此物在,墨天青数度尝试动用那些个幽深诡秘的魔道手段,都被梅雪亭提前察觉。 韩太康面露奇色,缓缓言道:“倒是小看了真昙宗的手段。他们如此抉择,到底还是有信心的。” 文晋元沉声道:“但他们终究还是败了。” 沈湘琴若有所思道:“真昙宗这如意算盘未能打成,可是损失不小。” 此间呈现的,是七日之前的景象。而此战的结果,他们已经提前知晓了。 听闻墨天青一举击败真昙宗三位真君, 包括掌门梅雪亭和新近破境的武新陵、符凝锦二人,文晋元等四人都是暗暗摇头, 不解于真昙宗的失策。 道理十分浅显——那墨天青是圆满境界,心意深湛。此番挑战,极有可能又是谋划良久;必然是对自己成功有着充分把握。面对这样的对手,哪怕对方的条件退让甚多、到了不得不接的地步,也可以先拖延一段时间,做好完全准备。 甚至于前往辰阳剑山,请教剑主季苍生、天尊诸永宸,推演其中虚实。 而真昙宗却答应三日之后迎战,未免太草率了。 但是如今观之,真昙宗的自信也是有理由的,起码第一战的结果,超出预期。那“真形图”之中,足足斗了一个的多时辰之后,墨天青连续动用四五种深密手段,尤其是两种诡秘法门相互配合,而那两种法门在梅雪亭所恃的“卵石”上却呈现相同意象,由此瞒天过海险胜。 沈湘琴品评道:“第一战的结果,其实是梅雪亭胜了。” 韩太康想了一想,道:“彼欲汲九宗之势,但以结果之呈现,反而是天平颠倒。沈道友言之有理。” 这其中的人心流动,十分微妙。 通常而言,一位圆满境界的近道境,战胜距离圆满至少还有三四步之外的人物,自然是不值一提,甚至还会落下一个“胜之不武”的名声。 但是九宗盛名流布,以道术精湛而论原是远远超过天下其余门户。无论是妖族、魔道、还是本土宗门。若是一位圆满境界的近道上真,能够快速胜过九宗寿元极久、资历经验异常丰富的九宗真君,依旧是“得”而非“失”。 其中本质,就是韩太康的“汲取九宗之势”。 但若是形成激战,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分明说明九宗成就真君者,哪怕距离圆满境界尚有至少四五个细分层次的差别,但是通过功行和经验积累,以及熟练驾驭宝物的本领,竟具备了和圆满境界天骄抗衡的能力。 如此结局,反而是高出预期,令人对九宗真君高看一眼。 故而沈湘琴言道,此战其实是梅雪亭胜了。 到了第二战,似乎战局依旧在真昙宗一方的掌握之中。 和梅雪亭的激战分明对墨天青的状态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而武新陵经过玄浑琉璃天之战的锤炼,哪怕坐不稳三十六子图之位,但本身功行,也终于推进到了相去圆满毫厘之差的地步。 二人手段尽出,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哪怕是此间四人的眼力,也觉得两人谁胜谁负,不过是五五之数。 足足半日之后,墨天青方以潜施半个时辰之久为铺垫的一门魔道秘术,令武新陵的防守出现了一丝缝隙。 如此一来,就连文晋元,也觉得真昙宗的策略,十分合理了;甚至文晋元、沈湘琴二人,心中都生出一个十分过分而念头——武新陵败了才好,若是二人便取胜,不必符凝锦出马,那未免太过可惜了。 文晋元隐约能够猜到真昙宗的如意算盘。 符凝锦在圆满境界之下的诸位嫡传中,是极特殊的一位。只要满足条件,甚至能够对圆满之上的人物造成威胁。哪怕是文晋元等四人,对于符凝锦也是高看一眼的。 此番迎战,若是达到“符凝锦战胜一位圆满境界”的功果,那真是满载而归,说是天上掉馅饼也不为过。 事情似乎正朝着预设的轨迹发展。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想到这里,四人都是全神贯注,投入到最后一场,看似希望极大的墨天青对符凝锦一战。 令四人都大大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战,从墨天青、符凝锦二人凝神皆备、进入作战状态开始,只用了三息时间就结束了! 墨天青气机一涨,如日中天。 恍如之间,几乎让人怀疑他突破了圆满之上境界;唯有那一式落下,文晋元等人观望良久,才确认非是。 他只出了一式,但是这一式的霸道、精密、隽永,哪怕是观摩参与了琉璃天之战的诸位,也觉得印象深刻。 随着一个蓝色气泡的快速涨大,墨天青的气机飙升至不可思议的层次。单以这一式而论,几乎像是从秦梦霖的“乾坤一掷”和玉离子的“凤舞九天”中各借取了半招。 但这半招有始无终,到了落下之时却并非超限一击的路数;之间那蓝色气泡并非想象中凝成一点猛然落下,而是仿佛沿着原路返回一般,快速缩小。 在同一时间,符凝锦已然徜徉在无所不在的气机洪流之中。 哪怕文晋元等人只是观众,一时间也不由生出“此身若醉”的幻觉。 这不仅仅是力量超越极限;而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胜过,最终由实向虚,经由魔道幻术取胜。 四人扪心自问,纵然己身当之,亦觉极难抵挡。 正在此间,四人耳畔,忽闻一声响:“四位道友好兴致。” 文晋元等急转身一望。 不知何时,这殿中已然多出两人。当先一个,一身黄袍,步履轻盈,气象之嘉妙在一瞬间令四人错认为是哪一位陌生的道境大能;但辨清来人面目之后,才发现是同等境界的功行。 其高明,自然是远在自己之上。 黄希音来了。 她身后尚有一个明明神色好奇但又故作拘谨的少女,大约只是金丹境界。 文晋元道:“黄道友所为何来?” 黄希音望了“通灵显化真形图”中墨天青志得意满、以为得计的模样,淡淡道:“为他而来。” 文晋元、黄希音对视一眼。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中,似乎有不寻常的味道。 黄希音淡淡道:“武新陵、符凝锦只是开始。九宗诸位真君,尤其是新近成就近道的诸位同道,都在他的挑战之列。料想论到诸位之时,也不会太过久远。” 韩太康颔首道:“我们想到了。” 此时四人之观战,未必没有提前准备、未雨绸缪的意思。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有一件事,要请诸位帮忙……只怕诸位要稍稍受些损失。事后自有补报。” 言毕,双掌一合。 一道奇妙心意,自然在文晋元四人心中浮现。 沈湘琴沉吟道:“前半截倒是好说。毕竟其境界在我等之上。纵然有一败,也关碍不大。但是这后半截……却是有违我之道心。” 文晋元、韩太康默然不语,显然是认同沈湘琴的看法。 一直沉默的游采心,却忽然张口道:“我来。” 清澈目光一眨,似乎十分无所谓的模样。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累战而胜 四子请战 又是将近一个月过去。 果不其然,挑战真昙宗并不是一件独立事件,此事功成之后,墨天青立即奔赴四御门。 有真昙宗的经验在前,四御门应对自然更加谨慎。接到墨天青挑战之后,竟未直接应下,而是足足等候了七日。若是门中商议,断然不需要这许多时间。 其余诸宗,关注此事之人,大都猜测是去往辰阳剑山,讨教主意去了。 直到七日之后,四御门才最终决定迎战。 这一战,四御门的准备果然极为充分。这一家门户本就以炼制法宝著称,竟是一连三位资深真君出马,人手持有两件奇宝与墨天青交手。 共计六件宝物,每一件都不在梅雪亭所使二宝之下。 此战结果,果然也是险象环生,足足持续了三日三夜之久。足足有四个瞬间,似乎墨天青已然处在即将败落的边缘,堪堪援救回来。若是不明交手双方的身份,几乎生出墨天青是在以弱敌强的黑幻觉来。 到了第三人——四御门掌门申思平出战的这一场,却偏偏出了岔子。 申思平所动用的最后一宝,分明是所有六宝中最具针对性的压轴宝物,理应效用最佳才是;此宝之气象果然也不俗,那麦穗之形在空中一荡,一应虚力感神、沁润及身的法力变化,立刻会如同冰冻一般,化成六七个实体。 很显然,这是针对墨天青“本力一振、无不至而化乎无形”的手段。 但是不想墨天青却更易了打法,果真击出了以实击实、凝练一击的法门,类似阴阳道乾坤一掷、凤族凤舞九天。 申思平一招落空,再无胜望。 且此着既然不曾破去,最终具有决定性的一战——尹九畴对上墨天青,也就失去了悬念。虽然尹九畴的本命之宝也是极为强悍,但是在墨天青那凝练之法一虚一实的反复变化之下,抵挡三式,也已是极限。 此时此刻,那宛若巨大“发簪”之形的宝物,豁然落在四洲六海结界边缘、荒海极东之处。 墨天青翩然而至,眸中光华罕见的收敛凝结,全不见一副志得意满之色。 接连两宗七人的挑战,完全达成了预期目的。 因为他是圆满境界的缘故,直接和隐宗嫡传一对一交手,对方当然有理由拒绝。所以,他必须“让”到对方无法拒绝为止。这就考验双方对自家手段的判断了。 他是充分估计到了隐宗真君熟练驾驭法宝之后的战力,依旧挑战。无论表面场风还是真实战况都甚是惊险,但对于那“胜负一线”的把握,却始终未出差错。 接下来,就是越衡宗了。 其实“中极门”距离越衡宗本近,但他却舍近求远,设计了别出心裁的挑战路线,也是由于其深谙人心之妙的缘故—— 因为墨天青料定,出于对符凝锦独特资质潜力的看重,第一家选择真昙宗,其实绝对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的。再加上真昙宗阵营在琉璃天之战中落败,对于能够提振逆运的机会,势必更加看重。 一旦撕开口子,后来者就更加难以拒绝。 而越衡宗则不然。一来其大获全胜,只需要守住归无咎带来的“大局”,加上木愔璃、宁素尘等人,所得机缘早已受用不尽了,没有必要冒险;小小受挫也完全承受得起。而文晋元、韩太康又是质朴务实之人。 若是叩门不入,那委实十分麻烦。 墨天青掌心一动,已然凝成一道银色符书,正要点醒界关。 但他还未发动,那界限门户忽然轻轻散开,从一个莫名出现的小点急速放大,凝成一个门户。 当中遁出一人来,神气清宁,毅重威严,正是文晋元。 文晋元面无表情,只是招呼一声:“墨天青道友。” 墨天青心中一动,道:“文道友是直接出门,反客为主,和墨某人一战来了?” 文晋元缓声道:“那倒不是。” 停顿一息,文晋元续道:“此时此刻,缥缈宗游师妹、幽寰宗沈师弟正在本宗做客。再加上本门韩师弟,正好是四人。墨道友挑战真昙、四御二宗,同样也是一人连战三四人。” “不如我等四人,依次与墨道友做一番交手,如何?” 墨天青闻言,不由一怔。 心道世间竟有如此好事? 他携两场取胜之威重返越衡,料想越衡诸真不至于高挂免战牌。但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其实还有一策令墨天青隐隐生忧,那就是使出缓兵之计。 如今越衡宗阵营关系密切,无论是主事掌门、上真,还是新近成道之人,都是交流切磋不断。若是他来拜访越衡宗,对方只说文晋元等人到幽寰宗去了;追去幽寰宗,其又说齐聚缥缈宗相会去了,那倒是不大好办。 因为他那形似“发簪”的奇宝,每动用一次都是对其寿命的莫大消耗。大约七八次之后,就是其寿命极限。一旦那物消耗殆尽,在九宗之间游走,未免疲于奔命,旷日持久。 文晋元主动相告,这一条就被排除了。 再有,其实经由前两战,墨天青对于九宗各自的法宝奇珍高看了一眼。平心而论,他宁愿与三十六子图上三卷的对手交手,也不愿对上精心准备了多重宝物的耆旧真君。 九宗虚实,魔道一方掌握的讯息也甚是详尽。越衡宗宁中流,和藏象宗杜明伦,是近道境中功行最深的二人;若是手持上乘法宝,还真的不易应对。 听文晋元之意,似乎只是新破境的四人出马。 文晋元见墨天青迟疑不答,罕见的一笑,道:“墨道友尚有疑虑?” 墨天青缓缓道:“那倒没有。” 文晋元洒然道:“和真昙、四御二宗交手,都是在二宗山门之外。近年来墨道友和本宗比邻而居,在外交手倒是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为我所不取。不如请墨道友到了越衡宗内走一趟?” 墨天青双眼一眯。 文晋元道:“若是有所顾虑,墨道友可以先与宗门取得联系,遣一二人前来坐镇,也无不可。” 墨天青一沉吟,忽然笑道:“那倒不必。” 文晋元道:“请。” …… 越衡宗灵极峰道场。 沈湘琴、韩太康、游采心三人,并肩而立,一副严阵以待的态度。 墨天青入阵之后,感应了越衡宗护宗大阵的特性和气机,辨认无误之后,心中一定。 三言两语叙话已毕,墨天青双眼一眯,道:“哪一位先下场?” 文晋元飘然道:“第一阵正是文某人。” 墨天青嘴角一动,若有若无的一笑。 若是换作个旁人,大约以为气质坚凝浑成如文晋元者,虽然眼下在四人中排名最末,但却是在二、三阵出马最佳。尤其是三阵,正合其气象。 但是墨天青对于当世诸位嫡传都是研究得极为用心。他深知文晋元身负一场玄妙机缘,和杜念莎类似,大约都是归无咎馈赠,本身运势极厚。纵然遭遇斗法挫败,也不会损伤本人气势。尤其是他与自己还隔着圆满和非圆满的差别,影响就更加微小了。 让他第一阵出战,不必顾虑是胜负,倒是可以从容布置手段。这的确是上策。 十余息之后,二人动起手来。 这座“灵极峰”,距离越衡中央的九转灵光殿似近实远,又施加了“三定三合”的秘法控制了斗法气象。正是宗门内近道境真君交手的三处道场之一。 由于特殊的阵法约束,一黑一白两道气机缭绕,虽然也可称壮丽博大,但却有些虚浮。既无“反客为主”之象,又无抽取天地灵力的意象。乍一望去,倒像是两位较之星君稍强的人物在打斗。 试探性的出手后,墨天青心中讶然。 因为文晋元的斗法路数,完全看不见他成就近道之前的神通影子,而是采用了一种“有一发必有一收、有一外必有一内”的奇妙路数。看似白虹贯日、清劲有力,但是在无形之间都是攻不忘守、潜力回收。 如此打法,虽然能够防住圆满境界的突袭;但是对于墨天青的威胁却可以忽略不计,远远不及先前二战。作为力主消耗的头阵来说,决计不是上善打法。 墨天青只需步步蚕食,打出本身境界的压制,就不难取胜。 但局面看上去愈是乐观,墨天青就愈是小心,暗自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着了道。经由四御门那一战,对方明明思虑周详却依旧落败,那么接下来交手之人,势必会极为慎重。 可眼前这四人,却接战的极为爽利! 墨天青思路独特—— 眼前对方愈是下风,就说明对方的准备愈密、愈深,愈加不易察觉。 可是稍显沉闷、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的一战,堪堪来到尾声,墨天青依旧并未等到文晋元的“后手”。 墨天青自忖已稳操胜券,但心中犹有希冀,是否到了最后时刻,文晋元才会施展出手段? 但就在此时,文晋元身上秘宝一动。 那包围稍一松懈的当口,文晋元已然跃出站圈,笑言道:“第一战,是墨天青道友取胜了。若要稍事休息,一切随意。”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密乘实相 经验相连 墨天青道:“不必停歇。” 沈湘琴微微一笑,信步上前。 随意一拱手,立刻法力波动、气机翻涌,进入的临战状态。 他的功法运转,明显有一个过程。是以虽然不宣而施法,墨天青却也并不认为他头借机抢占先手、夺取一个微弱优势的心思。 沈湘琴双掌一合、一扬。 两道气机,一道宛若星辰,虽然细密琐碎,但是异常的清亮明澈;另一道宛若秋霜,虽然同样明亮亲切,但是却是一道柔和味道扑面而来。 两种气机相融,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相推演化无穷。示现于外,却似郎朗青天中忽然浓雾升腾,弥漫无尽! 且那“涌来”之象中,又有明显的“归去”之意。气机一涌一收,一升一降,飘忽震荡,攻守一致。论斗法之精神,其实和前一战文晋元完全相同。 极变之境,推演之道,相互融合,达到了极高的高度。 墨天青信手一抬。 一道几有数人合抱粗细的墨色光柱,陡然击出,去势异常凌厉! 那绵密气机似乎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但是不足半息功夫,又立刻合拢。 墨天青心中一动。 他这一击的威力,却并未达到预期。 依道法之理而言,幽寰宗道术极擅推演之道,其包容性之细密丰沛,天生“质料”,似仅次于辰阳剑山,可与藏象宗并驾齐驱,更胜过越衡宗一头。 倘若久战数千招后,墨天青依旧并未拿下沈湘琴,那么他的神通演化敌象,愈来愈精,隐隐然通过克制之道将自己的战力提升一层,这是有可能的。 可是甫一出手,墨天青却讶异于沈湘琴已然达到了这般境界。 虽然文晋元和自己交手时,他也是在一旁观战;但是以魔道手段之精密,单单是“旁观”远远不足以窥其密奥,非得亲身实战不可! 墨天青略一思索,算是把握到了此间四人的“底牌”。 似乎他和文晋元这一战的虚实经验,通过莫名手段传递到了沈湘琴身上。 沈湘琴距离圆满境界战力,原本只有一线之隔;如今平白多出了相当于推演数千招的优势,陡然将这一线补足。依照常法交手,二人已是并驾齐驱的格局。 只第二人就要将自己的底牌逼出? 墨天青冷冷一笑,这四人却是胃口不小。 十余息之后,墨天青当机立断,施展手段! 墨天青双掌一推,一道极柔和的气机,并不快速的溢出,然后凝成一团,向前推来! 这一式,却是他先前二战所并未动用的手段。 这一式极为曼妙,看似那气机极为柔和明亮,分明是染彻诸物的意象;但是却又和最朴实的以法力施展的神通一般,隐隐显出明确的边界和距离感,可以谓之“温而凝实,柔而有界。” 就好像一枚鸡蛋飞来,一眼望去,似乎是有一层薄薄的蛋壳或薄膜包裹;但是定睛再看,似乎又并无蛋壳,只是鲜活的蛋液凝成一团,反复滚动。 如此在“有壳”“无壳”之间反复变化的“怪相”,以极快的速度侵彻到沈湘琴的法力边界来。 沈湘琴那雾气流罩,攻守之间时时转圜,本来高明已极;但是被墨天青这有界无界的气机一冲,立刻溃散出战一个巨大的口子。 高下判然。 虽然数息之后这“缺口”立刻被补足,但是沈湘琴心中已是了然,自己相当于“推演”千余式带了的优势,已经重新被拉开,甚至还有富余。 魔道四典之中,拈花宗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流水宗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是务虚之道;而落泉宗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和宝树宗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却是务实之道。 当年自与归无咎交换道术之后,墨天青第一时间的用意,当然是集齐四典,成大功果。 但是随着时势推演,他却始终没有得到机会。 二三百载后,墨天青终于当机立断,放弃了这一想法。而是在神念中主动隔绝摒弃了拈花、流水宗二法,全在务实之道中推演。 平心而论,若是全取务虚二典、务实二典中的一道用心推演,“以半归全”,同样可以达到极高境界。和通彻四典之间的差距,远不若想象中为大。甚至从中觅得突破圆满之上的关门,也未可知。 这一式十分古怪的“密乘实相”,正是墨天青精研二典的成果。 单单以凝聚法力、一击强度而论,已然胜过了寻常的“圆满之境”。 这一手施出,等若双方的神通强度有了根本的区别,战局便急转直下。 大约一刻钟之后,沈湘琴的极变气机已然收缩至环身丈许的小小一团。而墨天青“密乘实相”的全力一击,激荡气机的范围已然达到八九尺。若要继续坚持,已然不甚稳当。 果然,沈湘琴身上清光气罩莫名一闪,仿佛通过一个极细微的传送阵遁出至三百丈之外,高声言道:“是墨道友胜了。” 韩太康毫不犹豫的上前,但是并不说话。 意思和文晋元相同—— 无论是此时出战,还是稍后片刻,一切都随墨天青之心意。 墨天青念头一动。 这样层次的交手,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环节都要做到最佳。第一战他并未休息,并非是出于逞强,而是的确不需要。但此时此刻,动用了“以半归全、密乘实相”的深湛法门,若是回元复朴、调息一阵,其实也有好处。 但墨天青仔细思量,权衡利弊后,依旧言道:“下一个出战的是韩道友么?请吧。” 韩太康一点头。 在墨天青话音将落的一瞬,他已然出手! 足下所立的虚空,似乎变成了无尽深渊,陡然一黑。 青天立刻化作绿色,几乎恍然间教人以为来到了阴阳道秘地。 随着韩太康双掌轻轻一搓,然后向前做出一个“挥洒”的动作,四只巨物突然浮现。 其通体黝黑,宛若攻城拔寨所用的“攻城锤”一类,只是更为巨大,大约每一只都有十丈长短,二丈粗细。黑底金纹,气象幽深。 其真实的神通法意恰恰也和“攻城锤”相似,精密归一,猛烈无俦! 这当然不是实体,而是韩太康的神通演化之相。 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成十八的法门,所成神通之相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本来就是九宗道术中最令人大开眼界者。 但是以如此手段对付墨天青,却十分违和。 以魔道手段的诡秘莫测,这样的神通宛若重拳打蚊子,岂不是徒然消耗法力?如文晋元、沈湘琴这样攻守一致、精密圆全的法门,将消耗之法坚持到底,才是正理。 韩太康神通实相已出,但是却引而不发,只是对着墨天青微微一笑。 似乎二人之间,有无声的交流。 墨天青仔细观辨这四只“攻城锤”虚指的方位,不由面色微变。 心中惊诧,九宗的推演秘术,竟然达到如此地步? 原来,魔道的变化法门看似是诡秘莫测,其实也有分别。若是你本身道术虚实混用,或者以虚为主,那么在变幻之道上就是真正无拘无束,自由挥洒。 但是如墨天青这般,已然彻底走上了“密乘实相”之路,其实可以理解为魔道中的“乾坤一掷”和“凤舞九天”道途。那么他的道术虽然依旧以灵动变幻示现于外,但内里却不是完全开放,而是要受到名为“魔道胎息”的律动限制。 一言以蔽之,其变化的规律,是可以捕捉到的。 但在墨天青看来,哪怕是圆满之上境界,也未必能轻易窥破自己道术虚实。除非是归无咎、轩辕怀等,才有可能一眼看破。 二人心照不宣,韩太康已分明把握到了。 他这四枚“攻城锤”也是极为强悍的手段,暗藏破限一击的路数,寻常法门,是断然不能抵挡的。 反复证实,如今四人倚仗的,就是极精密的推演能力,且能够将四人之斗法经验融合归一。 对方邀请自己入越衡宗作战,莫非这里埋藏了什么灵眸一类的大阵? 既然如此,也就唯有速战速决。 从墨天青丹田处,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光罩。从金丹大小,到弥漫天地,将整个山峰结界都填充圆满,不超过一个呼吸时间。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但是这一“升”的气象,曼妙醉人,果然唯有阴阳道和凤族的根本秘法,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二人同时出手。 若是墨天青也动用了这般用尽自身潜力的法门,胜负便再无悬念。那四枚“攻城锤”,在距离墨天青尚余一半距离时便不断缩小;到了墨天青身前三尺的方位,豁然化尽。 清光一滚,将韩太康彻底摄出站圈之外。 韩太康深吸一口气,从容道:“墨道友胜了。” 墨天青心中一振。 或许在对方四人的预算之中,若在第二人时将自己的这一手段逼出来,就是大获全胜;若是第三人时达到这一目标,同样可以接受。这一门手段短时间内难以再度动用,其压轴出场之人便有胜算。 但是…… 胜利者注定只会是自己! 游采心极轻盈的遁至天中,似乎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墨天青一眼。 四目相对,墨天青只觉微一恍惚。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魔源心溯 一举功成 游采心的双瞳之中,一种极尽的幽深之意。 和这种幽深相比,眼前的这座山峰、这处道场,只不过是无尽荒海中的一一座孤岛而已。 墨天青立刻感到自己的心神被冰封、凝寂,立刻就要沉入湖底。 想要做些什么,却只觉浑身无力。 这不是游采心所能施展出的手段。 心念一动,墨天青立刻就明白了,对手是哪一位。 令他不得不生出战栗之心的是,那人的手段幽微莫测,浑成无相。若是举重若轻的一拨,自己未必就能如此激烈的察出不对。而此时此刻的景象,分明对方就没有任何掩饰之意! 墨天青神意之中,一枚深蓝色的明珠忽然崩散。 清气一动,墨天青神意顿复,恢复至完全清明的状态。 但好景不长,他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无论是法宝和神通,都来不及建立联系;那巨大宏阔的汪洋,只是一丝微不可察的闪烁,立刻又恢复原状,将他完全笼罩。 魔道顶尖嫡传的护身法门,也经历了一重演化。 最初之时魔道嫡传的护身之法,集中在最顶尖的遁术一类。脱身避困,似乎无不灵验。但是无论敌我,对于此等法门的研究都愈来愈深入;并且愈是顶尖势力、顶尖嫡传,对于空间一道的掌握就愈发深彻。 最近千年以来,似乎此等护佑法门,已不足用。 败于墨天青之手的那位,便未能成功脱身。 愈是魔道手段为之一新,自二百年前开始,最顶尖的魔道嫡传,都是身负一大一小两种护佑法门,堪称万无一失。 这“小”的法门,便是墨天青神意之中散开的那枚“还续神珠”。 若是感受到此珠之主人受到了一时难复的精神若肉身损伤,但是又并不致命,此珠发动,能够令你在十二时辰之内瞬间恢复至圆满之躯,事后在缓慢调养。 此法之特点不难辨明——等若是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依旧将命运交由你自己把握。 因为当今最顶尖的紫薇大世界嫡传之中,同一层次的人物差距极为微小,甚至根据实战环境不同,谁也说不定谁一定能胜过谁。若是在此等人物的交手中暂时输了一招,匆忙动用遁走之法绝非善策。 立即复原,给予再战的本钱,这是为当事人道途考量的最佳策略。 此乃“小”法门。 但若是遇到不测危险,譬如远远超过自身战力的人物伏击,又或者更高境界的人物出手,那就需要“大法门”。 那法门号称“魔源心溯”之法,乃是在一瞬间截断当事人神气之一瞬,通过“魔缘通贯大祭仪”溯回,将其封印于宗门封灵法印之中祭炼三百载,便能“复活”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那三百载之数,是依常法而言;若是所属魔宗不计代价加大祭祀供奉的投入,时间可以大大提前。若是以一魔宗积蓄的十分之一祭祀,这时间长短可以缩小至不足十分之一。 这“魔源心溯”之法的引动之力,的确也非同小可,只是略逊于归无咎真幻间本身像所用的大世界“相感相容”之力一筹,足以应对紫薇大世界中绝大多数的空间封印。 除非被困在初形态的“巨蛋”那种层次的封印中,那么如今的魔道嫡传,等若每一人都有一道上善底牌。 “还续神珠”完全无用。 墨天青的神意身躯,已然被一种莫名之力彻底侵蚀。 就在墨天青自感“魔源心溯”之法已然势不可免,己身昏昏沉沉,就将彻底昏睡下去的当口,他的额头眉心处突然出现一道黑色裂纹,仿佛墨笔所化的线条。 魔道的贯通沁染妙意,豁然可见,几乎到了如同实相的地步;越衡宗护宗大阵虽然高妙,却也完全阻遏不住这一道的力量的出现。 下一步,似乎就是“墨天青”的神意被“剜去”一部分,随着魔意溯回,在相见至少是二三十年之后了。 但是此时此刻,墨天青却是双目一亮。 神气灵动,精力圆满,法力充盈,看不出丝毫受损的模样。 那魔道阵力,一阵混沌闪烁,立刻又消散不见。 越衡宗九转灵光殿之内,明光一闪。一道渺渺黄芒遁至近前,旋即驻足立下。 黄希音。 随即一人紧随其后赶到近前,正是越衡宗梁真君。 “墨天青”神色气度,与从前全然无异;缓步来到黄希音面前,俯身一拜,高声道:“拜见魔尊大人。” 此间内外,无论是功行甚深的梁真君,还是资质定力十分出色的文晋元、韩太康,恍惚间都有心中一寒之感。唯有游采心,依旧是十分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墨天青”。 黄希音额头微现一丝苍白,深吸一口气,才摆了摆手。 魔道心剑虽然诡秘莫测,在悄无声息之间更易一人的某一处心念,那固然十分容易;但是完全改造、达到类似“死而复生”的效果,依旧是对本人神识极大的消耗和负担。 虽然只是一瞬之事,但并不亚于激战了三日三夜。 “墨天青”侍立一旁,一动不动。 黄希音气机稍复,对游采心笑言道:“此番能成,多是游道友的功劳。” 游采心摇了摇头,道:“不敢当。我其实并未做任何事;只是依照你的吩咐,和他对视一眼罢了。” 一月之前,黄希音将这计划道明,这关键的一步,唯有游采心来做。 诸如文晋元、沈湘琴、韩太康等人的道念,将自己作为一件承载的“容器”在正面挑战中暗算一人,委实和自己道念不合。纵然勉强去做,心意也会留下一丝缝隙。 以墨天青圆满境界的道缘,或许就能察觉出端倪。 唯有游采心,无我执之心,意在无可无不可之间。她去做这件事,心中没有一丝负担,全当是一场游戏,只觉得十分有趣。 梁真君望了黄希音一眼,终还是出言道:“我越衡宗也卜算过各家的底蕴法门。如今魔道的护身之法极为高妙,单单在圆满境界诸嫡传中掌握的手段而言,算得上是第一。” “墨天青敢于依次挑战,自然对于己身无虞有着充足的信心。” “没想到其护身法门完全无用,却如此轻易的折在黄道友这里。” 言毕,梁真君掌心一动。 一道四四方方的图卷自袖中取出,然后化作浑厚的淡黄色光泽,将墨天青完全包裹住。 这是越衡宗珍藏的秘宝之一,擅能消去因果、遮掩形迹,到了应景时节,配合最高明的易容法、易心法、神识封印法、因果封印法等法门,有不可思议的妙用。 黄希音讲明来意之后,梁真君便自荐将这一件宝物取出。若是黄希音果然成功,经由此宝加持,自信可以瞒天过海、欺骗过道境大能之眼力。 梁真君定睛细望,那黄芒在墨天青身上涤荡而过,竟未洗出一丝杂质来,心中更是忌惮。 这意味着被黄希音这一式拿下之人,只要出手时机做到保密,时候完全察不出端倪,足以骗过道境大能探查。 幸而与黄希音不是对手。 与此人为敌,哪怕她一直未出手,单单是威慑力。也能教人神思力竭,夜不能寐。 黄希音仔细观望,却微微颔首,道:“越衡宗这宝物,的是不俗。” “因果一洗,等若又加了一层。原本我也没有绝对把握瞒过诸如龙云、显道等人眼力,又或者是御孤乘、玉离子等人道缘感应。但是有了此物加持,却是置信无疑了。” 抬首一望,见面前四人神色微妙。黄希音心中了然,笑道:“墨天青遁走之法未能生效,其实不在于我神通之奇;而是事先做了万全准备。若是猝然遭逢一位圆满境界,做不到如此程度。” 梁真君、韩太康等人见黄希音态度诚恳,心中稍定。 踏入近道境之后,魔道中的一切诡秘手段,黄希音自然而然就能明悟在心。 魔道“魔源心溯”之法,她也深知其中三味。 若是秉承此法之人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此法门立刻发动。在其人神意尚全之处截取一段,溯回本宗。但是黄希音却知这其中有一个破绽——若是在这一瞬,感应到来人神意复原,与真人无异。那么在此法判断之中,却会以为承法之人以其他法门恢复了正常,不会继续发动。 所以,黄希音的魔道心剑若是在一瞬间将墨天青“杀死”,汲取其神意,将其除了和黄希音相关的根本道念做彻底改造之外,复原成原先无恙时的状态,便能避过“魔源心溯”之法。 平心而论,在一瞬间做成此事,即便是黄希音,也十分困难。 这就是黄希音前往申屠龙树处的原因。 他二人一同修持数百载,墨天青又是申屠龙树在魔道中的主要竞争对手,可以说时时刻刻在申屠龙树的“般若智”观察推演之下,可以说对于墨天青的洞彻了解不亚于他自己。 黄希音取得了申屠龙树对于墨天青的一切“认识”,早已将如何复原“墨天青”计算分明,做好了十足功课。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魔宗惊动 虚实名位 落泉宗。 一人大袖飘荡,神情凝肃,立在宗门“丰元道场”之侧,正是落泉宗平昌天师。 此时此刻,可以望见他手指微微颤动,不住的屈指、伸指,似乎在演算着什么。 “如何了?”随着一道略显急迫的声音,乌影闪动,一人由动而静,骤然落下,正是浊平天师。 只听浊平天师紧接着言道:“方才第十三道祭坛反复震动,魔气大溢,分明是本门‘魔源心溯’之法被发动了。” 平昌天师缓缓点头,道:“不错。” “魔源心溯”之法的牵引力强弱,和祭坛本身的布置息息相关。其实以此法作为根本护佑之法的弟子为数达到十余个;但并非人人都具备了最强的护持之力。 真要将此法的牵引之力强化到略逊于“相感相容”之力的层次,便需以第一等主祭坛立法。 落泉宗以主祭坛作为牵引之力源泉的“魔源心溯”法门,仅有二座。 一座是墨天青,一座是铁珂。 如今铁珂分明在洞府之中修行,观辨无碍;那么应法之人,就只有墨天青。 说话间又是两道遁光落下。 五地天师、木桐天师也到了。 浊平天师正要发问,五地天师已抢先言道:“来时已然看过了魂灯,安然无恙。” 平昌天师道:“为求稳妥,还是将那映照之相的因由,推演出来。” 浊平天师、五地天师、木桐天师,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四人一同伸出手指。 气机融合之后,蓦然凝形成为一滴水。 那滴水之象快速涨大,又变形扁平,成为一块类似镜面的模样。 当中清楚可见—— 墨天青先后和文晋元、韩太康、沈湘琴交手。战况细节,和越衡宗内发生的真实景象完全一致。 但是最后一道战况,却是另外一幅画面。 游采心周天列阵,竟是将缥缈宗道术提升至不可思议的境地。一攻一守的转折,携带着远远超出预期的力量增幅。和墨天青的最终手段,完成了硬碰硬的一击。 墨天青连战四人之后,竟是不敌;体内“还续神珠”立刻发动。 但游采心那神通法门,却是连环二击,借用本人的特殊心意,暗中发出了势力更雄的第二击。 前后两击,其实完全无隙。 故而还续神珠引动的同时,墨天青一面处于飞速的复原之中,一面在承受着新的损伤。若是“还续神珠”无功,“魔源心溯”立刻就会发动。此等僵持之象,同样符合条件。 但就在“魔源心溯”之法引动的同时,来力已是强弩之末。墨天青此战虽败,却大抵无恙。故而主动取消了“魔源心溯”之法的进一步发动。 见到战况,四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墨天青挑战九宗近道之举,最终功败垂成,到底也是令人惋惜。 浊平天师缓缓摇头,道:“他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平昌天师深望了浊平天师一眼,却不接话。 五地天师也道:“申屠龙树、铁珂等人,都是依照我魔门秘传,渐次行功;偏偏墨天青却说动了丰渊明治,去修习甚么《唯我大乘经》。但是成法过速,用意过急,确然不是好事。” 木桐天师也叹息道:“其实他此举并非不可为。只是步子也踏得过大了。以当年琉璃天之争中展现出的手段,九宗九名之后的人物,同样名列三十六子图,不过距离圆满一步而已。” “如此人物,连续斗上三人,已然是对方很难拒绝的条件;为何要以一敌四?” 浊平天师神色不变,道:“事情已过,这也不必再提了。” 修为到了他们这一境界,都是人精。彼此心意之流动,哪怕是极细微的变化,也能捕捉征兆。此时平昌天师心中有数——在浊平天师眼中,他对于铁珂的看重,已然渐渐超过了墨天青。 对于这一点,平昌天师倒是并不拒绝。 因为他结识铁珂,本是落泉宗诸位天师中最早的;一来二去,也有三分私谊。 …… 两株巨大的数目,环抱于一座洞府。 那洞府石门,绘着星星点点的图案,意甚寥廓疏远,和落泉宗一贯精密质实的风格倒是并不大契合。 这里正是铁珂的洞府。 此时此刻,铁珂正盘膝坐在洞府内正中处的水池中,雾气升腾,回环往复。 铁珂蓦然睁开双目。 一番修持,受益匪浅。 对于他眼前的修行境界,其实铁珂颇有一些特殊的感悟。 自入道之后,他的修道层次简直是突飞猛进,进境之快不可思议。论势头、潜力,无论如何不在墨天青之下,甚至犹有过之——这不是他自己的论断,而是魔道诸天师公论。 但铁珂尚未达到圆满境界。 他心中模模糊糊有一个感受,因为自己的修道资质,是因特殊机缘而来,为魔尊以大神通成就。其实论真实的修道资质,自己距离当世顶尖有明显的差距。 正是因为这一个原因,突破圆满境界,对于他而言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 纵然如此,自己在蹉跎许久之后达到如斯境界的机缘,也当知足了。 但是铁珂偏偏又有另一种强烈的信念,时时刻刻缭绕心头—— 就像归无咎是“开辟真流”境界,所以心意上有一种独特的优势一般;他铁珂也对于紫薇大世界的演化方向,有着模模糊糊的认识。这种认识虽然自以为“模糊”,但却超过了许多当世第一流的人物。 这种奇妙的使命感,似乎能够使得他的战力更进一筹,可以与圆满境界并驾齐驱。 一开始,铁珂只道是自己过于自信了。 每一位顶尖嫡传,道行进益之时都会有强烈的自信,似乎自己在大世界的位次,又能提升许多;但是真正交手时候才知道,你进步再快,别人也不遑多让。能够守成不退,已然甚是艰难了。 或许自己也是这种情况。 更不必说,尚有一个明确的“标尺”在,那就是三十六子图。随着铁珂入世渐深,如果他所料无误,自己虽无圆满境界,却有圆满战力,那么是一定能够上榜的。 而且哪怕排名没有超过任何一个现有的圆满境界,只要是“入列”,至少也会排名至第二十五位。 但是事实是—— 他并没有上榜。 似乎没有比“三十六子图”更加雄辩的证据了。 然而随着时日推移,尤其是和大魔尊的那莫名“交流”,铁珂愈来愈确信,他的自我评价是正确的。他的确是成长到了“无圆满之名,有圆满之实”的程度。 只是因为莫名的原因,并未上榜。 铁珂双臂一动,挥落身上水珠,起身在洞府之内行动,由静功而入动功。 同时,心意涌动,浮想联翩。 三十六子图…… 三十六子图…… 这几个字,莫名的在铁珂脑海中萦绕不去。 修道人讲究顺心意而为,尤其是魔道修士。既然如此,铁珂索性五指齐张,向前轻轻一摄。 洞府之中的空间,莫名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通道。然后铁珂伸手摄拿,从中摸出一块铁牌,轻轻一晃。 三十六人之清光照影,在洞府之中浮现。 和当年不同的是,如今三十六子图的前六,也不在是飘摇不定。 归无咎占据首席;轩辕怀占据次席;御孤乘占据末席,几乎不再变动。唯有玉离子、黄希音、秦梦霖,在三四五席上时而有反复颠倒。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是玉离子占据第三的时间较多。 其余人物,新旧轮替,和此图卷最初时的样貌,似乎有了明显的差别。 就在此时,铁珂惊讶的发现,图卷之上,中卷第九,总排名第二十一的人物——他的落泉宗同门“师兄”墨天青,忽然闪烁不定。 铁珂心中一动,一个强烈待念头涌上心头,他似乎依旧看到了未来! 墨天青已然不在了。 正如他通过接替裴鸿平、斗倒戎昱站稳了落泉宗第一嫡传,等上了圆满境界;但是他始终也未能善始善终。 而且—— 他铁珂要上榜了! 更重要的是,铁珂对于自己的判断最终证明并未出错。并非是二十一名之后的人物依次替补前进,他补上末席之位;而是他铁珂直接取代墨天青的位置,出现在二十一位! 但就在此时,天地中似乎有莫名伟力;迸发、呈现,流转,归无。 这伟力只存在了极短暂的一瞬,但是却改变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三息之后。 铁珂定睛一望,面色有些古怪。 他预感的一切,似乎并未发生。因为“墨天青”的形象一阵抖动之后,赫然是恢复了原貌。安安稳稳的坐在第二十一席。 但铁珂心中知道,其实那一切已然发生了。 画卷中的“墨天青”,不是真正的墨天青。 他铁珂,和画卷中第二十一位的人物,呼吸相通,神意相连。只要四目一对,铁珂即无比确信此人正是自己。但是他却并未以真正面目示人,好似戴上了一个名为“墨天青”的面具。 将紫薇大世界中的手段仔细盘算一二,铁珂心中生出一个猜测。 同时又暗暗震动,大魔尊对于选中之人的支持,可谓是不遗余力。 ps:这个月七十七章。被工作上生活上很多繁琐事情突袭,身体也有小波动;状态也不如四月上半月。更新数量距离预期稍有不及。但是经过一番折腾,我工作上软件程序、以及和别人的交接手续办法;也被打磨到相当完美的境界(自认为),所以,下个月有一个想法。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细密周览 借花献佛 越衡宗灵极峰。 黄希音神色一动,眉头忽然一皱。 反手一张,将一道图卷甩了出来,立地赋形,正是“三十六子图”。清楚可见,其中墨天青的人物形象,摇摇欲坠。 黄希音念头浮动,似乎有些诧异。 这一战看似十分容易,但是从最初的心缘感应开始,她其实布局甚深,经营也极为细密。 墨天青的行事路数,首先被她推演捕捉到了。 对于墨天青的道缘感应之灵敏,黄希音也给与了充分的尊重——自文晋元、沈湘琴、韩太康步步深入,那极为真切的“演算继承”底牌,看上去也异常可信,足以令墨天青沉陷下去。 而作为当世顶尖嫡传,魂灯生灭、各种推演回溯及救援之法,同样被黄希音算度无漏。之所以将墨天青引入越衡宗内作战,就是为了布置这一道奇妙手段,骗过魔道感知。 没想到—— 这里却还有一个疏漏。 其实也不算是疏漏;因为在黄希音看来,墨天青气机始终未绝,一身相续,且功行保留原有境界而未损分毫,理应算是“活人”无疑;但是这三十六子图却甚是苛刻,因为墨天青本人神识记忆被彻底换过,于是就把他当做一个“死人”。 若是墨天青从“三十六子图”中除名了,那么先前的一切布置就会留下破绽,最终功败垂成。 当然,一个圆满境界的近道境“傀儡”价值不可谓不惊人,几乎超过当世除九宗镇宗之宝外的其余任何宝物;但是黄希音设想中的许多出其不意的微妙用途,却再也不能实现了。 但是不料那图卷只是微微一晃漾,“墨天青”形迹未变,依旧好端端的立在榜上。 黄希音仔细端详,若有所悟。 就在此时,梁真君忽然伸手自袖中一摸,微感诧异道:“又有贵客来了。” 文晋元心中一动,道:“哪一位?” 梁真君道:“秦道友。” 韩太康目光一凝,忽然面露喜色,道:“如此正好。” 沈湘琴也是缓缓点头。 其实秦梦霖早就持有越衡宗的初入关门之法,先做通传,只是出于礼节而已。此时通过秘宝传讯后,秦梦霖早以入了越衡宗门户。只是三五十息功夫,便见一道遁光自远及近的靠了过来。 梁真君及黄希音、文晋元、韩太康等人,一齐上去相迎。 “墨天青”自然也在其列。 黄希音微笑道:“师父你出关倒是较想象中更快。” 秦梦霖目光落在墨天青身上,诧异道:“魔道的手段,果真是无所不在,肆无忌惮。没想到你竟然能够做成这样一桩大事,令卷上之人,又陨落一位。” 韩太康、沈湘琴闻言,心中本来稍有些失望。 他们之所以以为秦梦霖来的正合适,便是因为以秦梦霖真流之境的道心,猝然望见这“墨天青”,不知她作何反应。岂料秦梦霖只稍望上一眼,立刻就辨明了虚实。 但二人念头一动,立刻又知道不对。 因为秦梦霖口中虽如是说,但是她的目光一直牢牢盯在墨天青身上,须臾不离。若她一眼便尽观虚实,又何必如此? 转念一想,二人各自省悟。 大约是秦梦霖从其他地方察觉出不对,反推结果。于是心中暗自遗憾,若是众人各自散去,只留“墨天青”一人在此,才能见得真章。 足足凝视了半刻钟,秦梦霖才道:“好手段。” 黄希音微笑道:“不全是魔道手段;也有越衡宗法门的功劳。” 秦梦霖道:“确然已经臻至无漏境界。” 确然如韩太康等二人猜测,秦梦霖和众人见面之时,从每人的喜怒气象、神色变化、乃至此情此景的合理与否,不难断出“墨天青”的问题。 而无形无迹能够造成此象的法门,就只有黄希音的魔道心剑了。 但是他秉持着“墨天青”必然中剑的执念,足足推演了半刻钟,才追索到一线不谐。若是心中并无此念,那时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到问题的。 秦梦霖忽然神色一正。 气机一散,弥漫于整个越衡宗。 原本她就处于从近道境向着道境一去不回的妙境中,此时这气象陡然加速,隐约望见一阴一阳二气纷纭而起,恍惚之间几乎是一位道境大能。 梁真君等人立刻知道,这是秦梦霖以完整神意,洞察越衡宗内的一切。 如此举动,似乎有些不礼貌。 但是众人均知,秦梦霖如此行事,必有深意。 过了一刻钟,秦梦霖蓦然转首,对着梁真君言道:“西南方位,当年小铁匠炼宝处,如今架起了一座炼炉,似乎正是归无咎自半始宗取得的那件宝炉留在这里,取代了小铁匠的位置。” 梁真君道:“正是如此。” 秦梦霖若有所思道:“似乎正在炼制一件重宝?” 梁真君颔首道:“正是。这是汲取了自归无咎处所得的炼器法门真义,经由东方掌门拆解后,首作尝试。如果成功,其纵然一时无有宝灵,但成宝之品阶,只怕在寻常九炼混元真宝之上。” “宝成之后,虽是越衡宗重器,但我等都属意由归无咎来运使。说是为他炼制的宝物,也无不可。” 秦梦霖低声道:“甚好。” 梁真君等人,都不以为意;唯有黄希音,听到这“甚好”二字,心中有些莫名心意泛动。 秦梦霖又对黄希音道:“你做成此事,必然对呈现推演之象早有安排。” 黄希音一颔首。 青葱指尖一点,气机一融,形成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球。当中浮现的景象,正是墨天青连斗四人的画面。其中前三场和真实景象都完全无差;唯有最后和游采心的那一场,已然化作奇妙幻象。 此等景象,在落泉宗已被立刻呈现。 秦梦霖观望已毕,缓缓道:“首尾严密,倒也合理。只是有一个破绽——游采心道友,尚未有你拟象中所示现的战力。” 游采心闻言,连连点头,似乎十分认同,并无一丝懊恼或尴尬。 黄希音道:“事情本身是合理的;因为游采心道友的特殊心性,是有这样的潜力的,只是暂未示现而已。只要游道友不出现在主要道境人物的视野中,这一破绽,就不会被觅见。” 秦梦霖不语,闭目沉吟。 大约百余息之后,秦梦霖忽然一个转身,对梁真君道:“劳烦梁真君,我要在越衡宗借一处秘地。” 梁真君一怔,道:“可。去往九转灵光殿便是。” 诸位本来以为秦梦霖是忧心黄希音收服墨天青之举犹有漏洞,所以务在查漏补缺;但此时此刻,但省悟过来非是如此——秦梦霖了解原委之后已然入局,开始了她的另一个深妙布置。 …… 九转灵光殿中。 秦梦霖、黄希音相对而坐。墨天青立在一旁。 秦梦霖道:“我言说,你用剑。” 黄希音轻轻点头。 秦梦霖悠悠道:“我来到越衡宗,挑战四人,信心满满。同时暗暗动用‘魔临谛听’之法,打探越衡宗的虚实动静。” 秦梦霖的声音极为平静,清亮质实,玄音滚动之下,分明暗合阴阳道的上乘道术;似乎她口中所述,是世间不可置疑的真实。 “神通感应无误,越衡宗一座峰上,正在炼制一件秘宝。偶然捕捉到二人交谈,其中一人言道:‘须得仔细了,此物在规定时间内,非完成不可。’这一个消息,却是令人心动。” “但是透露出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想要进一步窥探,却不能成功。出入那山峰的所有人,都被施了‘禁言、禁意、禁神’秘印,不可能透露任何规定范围意外的东西,哪怕魔道的神识侵染法门,也完全无用。” “那炼炉同样也是如此,以上乘秘法封禁。哪怕是道境大能,也难勘破其中虚实。” “想来,这就是其将手段布置在宗门之内、邀我做客的底气。” 随着秦梦霖口中诉说,黄希音剑意流动,双目和“墨天青”相对,似有莫名之意正反交互。 “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这件宝物的用途,就在那里,就是为了那一战而炼!而那人口中的规定时间,就是最为关键的讯息。一旦得知,就摸清了那一战最终的底牌。” “越衡宗自负于其消息封禁法门无人能破;但其实我却是有办法的,只是代价甚大而已。” “思量良久,我墨天青,做出了抉择,断然改变了此行原有的目的!” “胜负只在一时;而改变紫薇大世界轨迹带来的因果业力,却是数之不尽的。一时的败绩,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我的办法是——诈败引动本身的魔源心溯之力。这一道威力遥相接引,动摇界域的一瞬,越衡宗封印秘法暂时失却功用;我却成功采撷到一位精擅器道的元婴修士神意。” “果然是为归无咎炼制的一件破阵之物。此物原先需要三十六年能成;但是越衡宗不惜代价,要求在十二年内炼成!” “十二年,这就是期限。” 无穷细密剑意,随着黄希音的目光和指尖流动,缓缓改造着“墨天青”的记忆。最终令其达到完全真实,无漏无隙的境地。 作法已讫,黄希音笑眯眯的道:“弟子本是为了魔道传承,权衡利弊,走出了这一步。没想到却被师父拿去借鸡生蛋,占了大便宜。”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完整布置 传人之秘 秦梦霖观望了墨天青气象之后,伸手一点。 二色交错的气机显化,如霜雪渐融,落在墨天青身上。 严格来说,落在墨天青身上的只是一半而已。另外一半的气机,却是自九转灵光殿溢出,流布于整个越衡宗。 对于墨天青本人的识忆改造,黄希音就可以做的完美无缺;但是与外物相融、外事相融,与整个世界中所流动的每一个“因果”相融,构成那最完美的契合,不给任何人“由此及彼”破题的可能,却更仰赖阴阳道的手笔。 大约百息之后,大功告成。 秦梦霖道:“可令其去。” 黄希音微一摆手。 “墨天青”拱手一礼,立刻驾起遁光,翩然远离——所去之方位,正是圣教祖庭席乐荣处。 秦梦霖将此事之原委细说一遍。 黄希音一眨眼,疑道:“是否时间说错了?隐宗、越衡宗、阴阳道诸位最初知晓虚实,就需要一定的时间。再加上一十二年,岂不是超过了那结阵的限制?” “要不要将他召回,将时间修改成十一年,或是十一年半?法宝功成,加上炼化运使的时间,卡在十二年的最后关头实行最后一次出手,也说得过去。” 秦梦霖摇头道:“不,就十二年。” “他们立下决心之后,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只会暗中冀望这‘十二年’是个虚数,是归无咎大致能够坚持的日期。希望渺茫本不打紧;只要其相信‘存在’,愈小就愈真实,其赌注之心投入下去,反而也会更加坚定。” 黄希音仔细思索,道:“有理。” 秦梦霖抬首望了一眼,道:“墨天青身上的布置结束了;但是此间越衡宗的布置,却还欠缺了一步。但好似天意如此,我百余年前尝试破境之前,曾借法炼制了一物。” 言毕,秦梦霖反手一托。 一只仿佛剑形的玲珑圆珠蓦然浮现,然后快速遁出。 黄希音感应分明,此物快速遁出,直至藏于越衡宗“灵极峰”之下。 黄希音妙目一动,疑道:“这是何物?” 秦梦霖淡然道:“墨天青与文晋元、沈湘琴、韩太康等三人交手,判断四人底牌疑似是掌握了一门经验互通、快速解析的法门。这其实是你暗中施展的手笔,循循诱导其心意,对不对?” 黄希音缓缓点头。 秦梦霖道:“如今改头换面,这就是那‘根脚’。此法是我依据本身‘心阵灵眸’之法炼制出来的一件奇宝,恰有推演之功;埋藏于越衡宗灵极峰下,供宗门内诸嫡传演示道法所用,颇能快速拆析利弊,制衡解法……” 说话同时,秦梦霖声音飘忽,又回到了方才“改造”墨天青时候的模样。 黄希音目光一眨,仔细思索,已然明其三味。 越衡宗固然可以对自身的封神禁灵法十分自信,自忖不可能泄露出任何信息;但是在如今这非常之世,很多潜在待风险能避则避,未必一定要逞能弄强。 如果越衡宗内真的有这样层次的机密,那么没有十分必要的理由,一定不会邀请墨天青入宗门内作战。 秦梦霖此举,却是提供了一个理由。 更微妙细腻的是,这一点并不在墨天青在这里时呈现出来;而分明是要对方的道境人物,事后推演出来,自释其疑。 如今她黄希音功行大成,见识了她手段之人固然是无不戒惧;但是如归无咎、秦梦霖这样,明明心思极为细密,却以刚健锐利为表者,一旦动用谋略,才更是难缠。 秦梦霖微微一笑,道:“方才之事,只是适逢其会。我去阵前寻你,并未寻到;有数度卜算,最终寻到越衡宗来,可不是有先见之明,要看了这一场盛大表演的。” 黄希音目光一动,道:“师父尽管吩咐。” 同时己身念头追溯,回顾既往,却也想不明白秦梦霖的来意。 秦梦霖将阴阳道中的卜算,细说了一遍。 旋即认真道:“若是换作常人,见面不识,如缥缈尘烟掠过,始终不能拾取,那也是十分容易的事。但是如你我这般境界,直接关联的有缘人事,在定中筛选,遍历心意,不难将其捉到。” “不知三日时间,可否够了?” 黄希音目光一动,面色有些古怪,道:“何必三日。弟子大致知道应在哪里。师父请跟我来。” …… 越衡宗明光殿。 木襄随着黄希音来到这里,大致和此间几位真君见过。开启了布置对付墨天青的手段之后,梁真君亲与明光殿主打了招呼,将她暂时安置在这里。 一殿经籍,任其自观。 此中偏殿内所藏的四部经典,对于寻常弟子,至少有十分之一都是一宗之机密;但在黄希音的开山大弟子面前,却没有保密的必要。 甚至明光殿三位殿主心中还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是否木襄观览典籍之后,心血来潮有了什么想法,将其笔之于书,反而令越衡宗多出了传承后世的经典? 大开门户,不但无损,反而是赚了。 于是其在殿宇库藏的各个角落,都不着痕迹的留下笔墨纸砚。 但事实却令他们失望了。木襄对于此间经典固然有些好奇,但是却都是随意翻阅,或东或西,全无次序可言;更加没有抒发情致感想、品头论足的意思。 殊不知月余功夫,木襄在此中所藏经文中,已然汲取甚多。看似她观览经典全无次序,但是却是围绕着她本身修行的“实证关”而来的。 此时此刻,木襄靠在一只三人合抱的立柱上,眉头微凝。 阅览了极多经典之后,她自感若是能够见识越衡宗的根本秘法,领悟会更深,所得亦更多。只是这个要求未免有些过分,她也在踌躇是否要向黄希音提及。 正思量间,殿宇中微光一闪。 秦梦霖、黄希音二人,已悄然立在其间。 木襄只是微微一怔。旋即快步上前。越过黄希音,来到秦梦霖面前,跪下磕了四个头,口中道:“拜见秦师祖。” 然后又拜见了黄希音。 黄希音暗暗诧异,木襄虽然道术上资质不凡,但是心性却偏于内敛,也有些神物自晦、大智若愚的意思。 于人情练达一关,未必算得上通透。 如今木襄已然知道了黄希音的身份,自然知道黄希音是归无咎的大弟子。只是秦梦霖对于黄希音的道途成立也极有教导之功,黄希音对秦梦霖也一贯以师父称之,这一点她却未必知晓。 所以见面之后,该当如何称呼,黄希音本是要提点一番的。 但是没想到木襄直接以师祖之礼参拜,同时在“师祖”之前又添加了一个姓氏,正是最恰当不过的称呼。 没有想到,她却是灵动如此。 其实黄希音却未料到,木襄遍览当世英杰几番争斗的照影石画面,听见过一回黄希音对秦梦霖的称呼,自然便记载心中。 秦梦霖仔细打量木襄一眼,微微一笑,道:“她是你的大弟子;等若是归无咎传承中第三代的首席。除了魔道四典贯通之外,最好还是通彻归无咎的道术精义。等他来时,必有传授。” 黄希音诧异道:“没想到师父还在乎这个。” 黄希音是归无咎的大弟子;而木襄又是黄希音的大弟子。其实木襄的身份,也算颇为特殊。尤其是归无咎开枝散叶,日后徒弟、徒孙辈人数甚众的时候。 但此事在黄希音这里不过是个有趣念头罢了,却没想到秦梦霖还真的很看重这个“名分”。 秦梦霖淡然道:“如今逍遥纵横,行事由心,自然可以不在乎;但是将来立下道统,渐次传承,循名责实,也是应有之义。” 说话间,转头望了木襄一眼,心中暗觉不同凡响。 其实以秦梦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木襄虽然极为慧心充盈,神思灵动;但是却并不属于世事洞明的一类。所立木襄立刻上前拜见之时,秦梦霖心中是有两分诧异的。 此时可见,木襄果然不是以恭敬守礼、又或者讨师长欢心为念。拜见之后,立刻立到黄希音之后,甚至刻意稍稍退远了两步。似乎唯恐旁人注意到她。 仔细思之,倒也颇为有趣。 念动之后,秦梦霖索性一招手,单刀直入问道:“木襄。想必你也知道。如今紫薇大世界中,最是便于人纵横穿渡、万里盈缩于一寸的法门,无过于‘阴阳洞天’了。” “只是此等天成之物,似已被圣教祖庭应元道尊收纳殆尽,再也不存一丝。” “但是我以秘法推演,所尽去者,其实只是易得的一部分;以紫薇大世界之广大深秘,在未尽之地、为名之处,未必没有此物留存。” 说到这里,秦梦霖霍然住口。 木襄和秦梦霖神色一对,立刻低头下去。 虽然她气象十分平静,养气功夫在金丹境中已然算得上上乘;但是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秦梦霖和黄希音的眼力? 木襄并不平静。 但是她却始终沉默,并未开口说一个字。 秦梦霖忽然一笑,伸手抚摸了木襄头顶,道:“若有难处,也无需勉强。”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且行且试 必不虚行 木襄一抬首,深吸一口气,似乎要诉说些什么。 秦梦霖微一摇头,淡淡道:“我是什么人?岂会用些名实相悖、心口不一的小伎俩?” “道心内外,本是一体。说不勉强就是不勉强,你且宽心便是。” 木襄这才安心。 黄希音道:“你且在此间修持,勿要多虑。” 随着清光一闪,秦梦霖、黄希音二人自殿中消失。 须臾之后,已然立身于相距甚遥的丹霞玄渚的小筑上。 黄希音道:“她的根脚,当是便给我一种因缘未尽、尚有余味的感觉。果然是有些门道的。” 秦梦霖轻轻一点头,道:“我知道的。” 秦梦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这“木襄”并不是纯粹的人身血统,而是人身中掺杂着草木精怪一类的血统。 当今的紫薇大世界,草木精怪一类,在近道境以下算是极为常见的品类;其中流布于修道人左右的,委实为数不少;但是从最顶尖的门户来看,此道却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莫不是如武道这般,暗藏封印秘地,精怪之属,也有高层次的传承? 此念在秦梦霖念头中闪过,但是立刻否决了。 如果这一修道体系能够强盛到掌握许多不为人知的阴阳洞天的程度,以如今归无咎的感知能力,不可能全无感知。而这样的大势力,也不可能避开紫薇大世界的争局。 到了她和归无咎的层次,只要在道术范畴之内,未察幽玄的角落或许有之,但是绝对没有天外之新天。 正思量间,秦梦霖忽然神色一动,望了黄希音一眼,道:“你师父也来了。” 出言之时,两枚手指轻轻向前一点。 两点气机一融,立刻化作一道门户;然后一道清光从中遁入,显化身形,正是归无咎。 此等法门,自然不能随意接引。 事实上,归无咎的这道分身,刚刚已然立在越衡宗宗门之外,只是和秦梦霖传讯之后,并未选择直接进入。 暗中潜入,却并未和越衡宗任何一位同道招呼。 归无咎的护持之法已然做到绝对,纵然不欲为人所知,但是换过面目后光明正大的在越衡宗内行走,断然无虞。 只是今日有些特殊,秦梦霖已然动用阴阳道秘法将这里前因后果遮掩一回;若是和梁真君、文晋元等人相见,又多出一个人,等于要再涂抹一次。 黄希音上前见过。 秦梦霖道:“人已经找到了,是希音新收入门的徒弟。” 旋即便将方才经历之事,细说一遍。 黄希音妙目一动,道:“既然卜算到两处,一处是我这里,一处是石墨师弟那里。我这里不成,那一头或许有结果。” 秦梦霖手指微动,似乎在闭目推演。 稍后一阵,秦梦霖沉吟道:“只怕那里的情形,和这里是一样的。” 黄希音惊讶道:“师父是说——石墨师弟的卜算缘由,同样也是落在结识了一位木襄这样根脚的人;纵然去问,那人态度也是和木襄相同?” 秦梦霖缓缓点头。 其实这也要看那人和石墨关系远近。若关系普通,只是“相识”,那未必需要考虑他本人心意,直接以秘法探询便是。但秦梦霖既如此说,有可能那人,依旧是如木襄这般,和石墨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非得尊重其本人意愿不可。 归无咎抬首望天,想了一想,道:“且行且试——如何?” 秦梦霖、黄希音都是心中一动。 且行且试…… 归无咎缓缓道:“梦霖你说得对。事情极有可能如你预测的那般,那人也有同样难处。但是我心中又有一预感,若是这两人相见,当有奇妙的缘法变化。” 归无咎的办法,赫然是带着木襄,去寻石墨,和石墨那里的“线索”相遇激荡。 非道心通彻、无所不至,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秦梦霖道:“也好……” 秦梦霖忽然眉头一皱,感应袖中一物,思索有顷,才缓缓道:“是梁真君传讯,问我拿一个主意。” 归无咎目光一动,道:“何事?” 秦梦霖道:“有人来了……” “不如你给他拿这个主意?” …… 千绝峰道场。 依旧是文晋元、韩太康、沈湘琴、游采心四人。 此时此人依旧是严阵以待的架势,但是和对上墨天青之时相比,大约是稍稍放松。 四人正当面,同样也有一位功行甚是卓著、不在四人之下的近道真君——其人面色发黑,一身蓝袍,气度以速度沉郁为主,迥异于墨天青的开合变化;正是原陆宗,穆暮。 文晋元平静言道:“穆道友此行前来,有何见教?” 韩太康面色,却是颇有玩味之意。 当年九宗表面上关系还过得去时,经由各自的内传送阵同行,本是极为寻常。但是自分裂成两大阵营、深自戒备之后,这样的情形便少了;除非明面上以宗门名义进行的公事交往。 除了这一场合,其余如四御门与辰阳剑山之间、越衡宗与缥缈宗之间固然行走无碍;但两大阵营之间,却极少联络了。 但方才秦梦霖、黄希音去后未久,越衡宗传送阵处却忽然传讯,言道原陆宗穆暮来了。 言明来意,并非有任何宗门公办,只说是他自己“道心所指”。 穆暮这一手,还真出乎梁真君等人意料;若是己方婉言推拒了,岂不是他自讨没趣? 正好秦梦霖在此,沈湘琴言道,是拒是纳,不如问一问秦梦霖的主意。 于是,越衡宗内,又多出一位不速之客。 穆暮皱眉道:“墨天青呢?” 文晋元、韩太康等人对视一眼,原来是为此而来。 墨天青的用意,是人所共知的,就是要挑战尽了九宗新近借助外道法门成道的诸位真君。依次挑战真昙宗、四御门之时,韩太康等人就在这里严阵以待。 穆暮自然在列。 将穆暮放在挑战的最后一位,其实不难猜到。他那讲求爆发力的二剑之法何其惊人,圆满之上也未必能轻易接下。虽然穆暮未必真的就会动用此法,但是墨天青却不得不加以考量。 但是穆暮不在原陆宗备战,却主动寻到越衡宗来了。 文晋元平静言道:“他连战四人,最终败于游采心之手,已然自我越衡宗离去了。” 穆暮一怔,一脸的不可思议,眸中凝练光华落在游采心身上。 游采心却是嫣然一笑,似乎十分欢喜的道:“当年还道穆道友成就近道,要较我等晚上两百年左右;但是观辨气机,最终却只差了三个月,真是幸事。” 想了一想,游采心面露了然之色,道:“当年穆道友付出偌大牺牲,最终又将入琉璃天的机缘让于束玉白。于情于理,辰阳、原陆两宗天尊也会给穆兄一个交代的。以两宗底蕴,竭尽所能,令穆道友你提前复原,也不是难事。” 穆暮坦然道:“一半是几位天尊费心,一半是侥幸。” 若是旁人说出那一番话,多半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但是出自游采心之口,穆暮却知是他本心如此。 文晋元略一思量,并未等到穆暮主动提问,已然自袖中取出了一物。 方才和墨天青等人交手时的照影画面。 当然,是最后一战经过秦梦霖处理过的“画面”。 穆暮目不瞬视,就在此地,从头到尾观览一遍,旋即闭上双目,似在感应其中的精微变化。 等候良久,韩太康微笑言道:“实在是遗憾,令穆道友空跑了一趟。” 以在场之人的心意明练,这句话其实便是送客之意。 但穆暮身躯坚凝,一动不动。 沈湘琴诧异道:“莫非穆道友还有和我等切磋一番不成?只是我等和墨天青一番激战,非得精心调养一段时日。若要挑战,只怕是要延后了。” 文晋元等人暗中评断,穆暮之道行虽未入圆满境,但爆发力只在墨天青之上。可正因为如此,他的打法也并不适合以一敌众。不知他此时流连不去,是和用意。 穆暮目光,陡然一凝,同时音响铮铮:“穆某此行之前,心中已有定念——若是道途前路未绝,那么今日定不虚此行!” 声音之辽阔悠扬,几乎在整个千绝峰反复滚动,荡漾不绝。 他此言一出,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韩太康暗自思量,莫不是当年琉璃天一挫,穆暮心意愈偏,已然走上了歧途? 可他眼前这一副锐气逼人的架势,还真的不好办。 文晋元忽然目光一动,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随即敛去,沉声道:“看来穆暮道友心念无差。那就请到我越衡宗九转灵光殿做客一番,必有善果。如何?” 穆暮闻言微怔。 九转灵光殿乃是越衡宗近道真君的修持密殿、暗藏机密之所,竟会邀请他一个外人入内? 若是旁人,未免会畏惧是否其中暗藏手段。但是穆暮反复审辨本心,只简简单单道:“可。” 文晋元对韩太康使了个眼色。 韩太康当即上前一步,道:“请。” 穆暮紧随其后,与韩太康同去。 游采心面露好奇,问道:“文师兄,是秦道友或黄道友要和穆暮道友一会?” 文晋元目光奇异,摇头道:“是另一个人。”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一剑相交 前路建言 来到那巨大漆黑的铜殿面前,韩太康笑言道:“穆暮道友,请。” 穆暮一点头,循着那打开的门户,毫不迟疑的踏步而入。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就不会迟疑。 九转灵光殿中的气象,对于元婴境界以下自然是恍恍惚惚、若有若无;但是对近道上真而言却无任何特殊之处,目力所及,四维宏达,亮如白昼。立刻就望见一座高台之上,一个灰袍人负手而立,似乎正在等候自己。 穆暮上前,沉声道:“这位道友是……” 灰袍人蓦然转身。 他露出形容,中年年纪,方脸浓眉,五官极具棱角,瞳仁却是淡淡的黄色。此番外貌,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任意一人都不相同。 但穆暮与林双双、轩辕怀等人打交道极久,一眼就辨明这是圆满之上的气象。 灰袍人言道:“请。” 穆暮眉头一皱,也不问来人姓名,只道:“好。” 双掌一合。已然出招! 用最快的速度,穆暮连出两剑。似乎有无量烟尘起,粉碎真空,化作一抹动人生机。 穆暮的“二剑法”,九宗中的同道,除了归无咎、轩辕怀可以说毫不在意,其余哪怕是圆满之上的几位,也要仔细接招。至于同等境界者临之,更是压力绝大。 但反过来看,此法门多半也只是威慑而已,又或者对付极高层次的对手,才得使用。 引而不发,才是最大的压力。 因为此法对于穆暮自己的副作用,也不可小觑。先前是因为辰阳阵营自忖令穆暮走上了潜力较低的道路,绝了一线圆满之望,有所亏欠。故而费了莫大代价,补足了他动用此法的后患。 但若是轻易再来二、三次,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了——尽管破境近道境后,穆暮动用此法的副作用,也平白减少了五六成。 可是此时此刻,穆暮没有任何犹豫,循着心意指引;立刻就动用了那最强杀招。 既然心中料定,此行“必有结果”,那么就需要用最强的神通去验证! 更加荒谬的是,穆暮心中隐约有一个念头—— 这一剑,似乎是对方能够对付的。 如果自己眼力无差,对面虽然破境圆满之上,但是功行似也未必能胜过林双双、木愔璃。自己绝招一出,理应给对方造成莫大压力才是;更何况,自己破境近道之后,剑术中对于“生”的领悟更深,其实战力的提升略胜过同时破境的几位同道。 对手该如何应对呢? 以强制强? 消磨推化? 还是纯用守御? 一剑既出,穆暮拭目以待。 从神通之用,到心念百回,其实都是一刹那的事情。 灰袍人动了。 他似乎做出一个微微侧身的动作;又似乎凝立不同,一切只是幻觉。 但穆暮两道威力绝强的剑意,却似乎穿渡虚空而去了,投入到了无垠浩渺的星河之外。 藏虚卸力之法。 穆暮眉头一皱。 此等法门穆暮也想到了;但奇妙的是,他的两道威力绝强的剑意,非九炼混元真宝,不能以此法化去。纵然化去,也不会心中感应长存,非远非近,似乎极为矛盾的停留在原地。 这是前所未见的法门。 穆暮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个人;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斟酌再三,他终于试探着问道:“归无咎?” 灰袍人微微一笑,显露自身真实面目,正是归无咎。 穆暮心中了然,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浮现起一抹清气。不知是到底觉得难以置信,还是隐然庆幸于自己的感应的准确。 他感受那奇妙味道,似乎和归无咎曾经展现的“独立万古”之象,隐然相通,所以想到是归无咎。 但其实穆暮只是错进错出而已。归无咎接下那一式,固然有此法助力;但更多的却是化用了“倍称之力”的心意知见,对空间的深湛认识,临时设下的一道法诀。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穆暮道友的剑意又精进了。若非年前有所悟得,我这具分身虽是圆满之上的境界,但还真难以无损抵挡你的这两招剑术。” 穆暮心意一沉,思虑良久,才缓慢出言道:“归道友你不是困于在圣教祖庭之中么?”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遁出的只是分身而已。” 穆暮却不接话。 他想要的答案,可不是这一个。 归无咎却似已然知其心意,开诚布公的言道:“虽然这是一道分身;但是我正身想要出来,也随时可以做到。只是有所布置,等待后续。” 穆暮微一失神。 心中似乎生出恍惚。 归无咎将他最期待的问题道出答案,穆暮反倒有些“不适”了。 双方十位以上的道境大能争斗的赌局,归无咎坚持的时间长短是最大的关键。但现在,归无咎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这一虚实密奥坦然展现。 念头飞速转动之后,穆暮心中首先浮现的,竟然是眼前之人其实是另一个极高明的圆满之上人物如秦梦霖、黄希音假扮的?其实是归无咎已然要坚持不住了,所以使一个空城计? 但反复推敲之后,穆暮将这个念头祛除了。 眼前之人,的确是归无咎。 穆暮沉声道:“归道友……你为何以真面目示我呢?” 穆暮入道至今,自忖极少遇到今日这般念头涌动难以自制的情况。 故意以坦诚示人,博取自己好感? 这太过幼稚,绝非归无咎的行事风格。 还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既然出现在此处,就一定有把握令自己保守秘密?这同样很荒谬……一来穆暮对于自己的护身手段有足够的自信;二来修道人行事,虽然也有极深的计谋算计,但是毕竟于世俗中人不同。 文晋元的出言相邀,如果将陷阱安排在这里,对于修道界的人心道念,其实是莫大挑战。 归无咎微笑道:“自然是为了穆暮道友你。” 穆暮嘴角微动,不在答话。 如果旁人这般说,穆暮只以为来人是装神弄鬼;但出言的是归无咎,他也只能听一听来人是何说法。 归无咎悠悠道:“前面有路。” 穆暮心中一震。 归无咎续道:“日有阴晴,月有盈亏,此乃自然之理——这也算是老生常谈了。对于修道人而言,一起一合,一升一降,其中道理,当是两分。” “胜负落定之后,落败一方极难反先追及,这固然是正理;但是若时势迫人,非战之罪,而本心中所信所持又无丝毫动摇,那么倒霉一次之后,上天未必不会给与补偿的机会。” 穆暮面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失笑道:“归道友所讲的道理,还真是……通俗易懂。” 归无咎淡淡一笑,续道:“其实当年琉璃天之会,见识了辰阳初祖、心情先生的手段之后,想来穆暮道友心中未必没有一丝触动。在这样的基础上,穆暮道友道心依旧凝而不散,也算甚是难得。” “一切因缘,汇聚于今日,就是你那‘必有所得’四个字的坚持。归某遥遥闻之,心中也有一丝感动。” 穆暮双目似乎微微一合,道:“那归道友所谓的‘道’,在何处呢?” 归无咎笑道:“说难也难,说容易容易。因由已然种下了——就是方才你与我的那一战。” “成就近道境后,穆暮道友你动用那‘双剑’之法的消极影响,已然不若元婴境时那么显著;但也并非没有。若不静心将息百载,对于以后的道途,未免有些许影响。” 穆暮沉声道:“那是自然。” 归无咎道:“你的道就是——换一个地点,换一个心情。” “这修持之功,穆暮道友想来原本打算在原陆宗内进行?” 穆暮道:“不错。” 归无咎笑道:“不妨搬出原陆宗之外,随意觅一处山水佳地,独自修持的同时,观天下风云变幻。若是心情烦闷,养几只灵禽、灵兽也是可以的。” 穆暮双眉一耸,道:“就这?” 归无咎长笑道:“足够了。” 穆暮反复琢磨,只觉得思之不透。 在归无咎提到心情先生之时,穆暮立刻心生警惕。 的确,对于心情先生将九宗道统作为棋子的举动,穆暮心中不以为然。但是若以此离间他与宗门的关系,那他是绝对不会认同的。穆暮唯恐归无咎所言极有诱惑力,以无形法门侵蚀自己道心,所以早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迎候归无咎的“高论”。 没想到,归无咎只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独自沉吟了足足一刻钟,穆暮才道:“告辞了。” 遁光一闪,此身已然在九转灵光殿之外。 秦梦霖、黄希音二人,立刻如魅影一般浮现。 黄希音目光一动,道:“师父……你这冒险是否冒得太大了?万一他要真的告知姜成鹿去,又或者被那几位道境存在推演出来,可如何是好?是否要我悄悄追索过去,将他的识念改换过来?” 立刻又补充道:“其他一切不变,只是将你的相貌隐去,人物变幻便可。移花接木,全无破绽。” 归无咎却悠悠道:“不必。” “他的心意轨迹,我已经把握到了。此心既密而不疑,如何推演?” “功业聚合,因果延续到如今。混一之功,又解决了一个。”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师徒聚会 俯察迁流 一座洞府之前探出的长长山崖上,石墨双掌一凝,呼吸吐纳。 不久之前,他成功破境元婴境界。 说来也有些玄妙,石墨明明是主修空蕴念剑,理应有一种锋芒无限的锐气;但是他成就元婴之后, 却似浑身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哪怕在烈日灼身之时,也同样是如此气象。 唯有功行到了极高境界,才能理清这“化”与“凝”的气象,和剑道锋锐并不矛盾。 独自修炼了一阵,石墨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在虚空中轻轻比划着什么,实则是以极快的速度连书七字。 旁人看不出玄妙的是, 此时他所书之文字, 自然就沁入早已通传各位弟子的“万法宗”经典之内。 石墨忽然轻轻点了点头,甚是惬意。 其实之前他虑及一事为难——那就是破境元婴之后,尤其是对于“万法宗”的真义又有更深刻的认识后,以怎样的名义修改经典,不令所有修持法门之人生疑。 将当初立下的那部法诀,从“具体”之法,提升为“超越”之法。 但真正破境元婴之后,石墨却发现此事十分容易。 虽然后四剑他只是刚刚涉猎,并未全数贯通。但是初步贯通八剑之后,却有一种“通过去未来之变”的妙用。曾经以空蕴念剑留下的文字,可以随时更易,全始全终。 更加绝妙的是,并非经文本身“变化”了;修习经典之人,其实最初时所见的文字依旧是原来的那道经典;只有修行到一定层次之后,才会领会到更深一层的法意。 任是谁见到这种情形,只道是此经本身玄妙, 修习愈精进, 方能见到更深一层的东西;万万想不到后来呈现者,却是石墨新添加的文字。 就在石墨修持的当口,一道气机豁然涨大、反转,化作一道门户。 眼前一个恍惚的功夫,已有三人出现在面前。 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 石墨双目一定,确认自己所见无误,立刻上前拜见。 归无咎微笑道:“果然一人有一人之道。你以此法成道,做的极好。” 石墨连忙道:“都是师姐提点的功劳。” 眼前曾经的“启化玄宗”、如今的“万法宗”气象,归无咎骤然见之,也是大感意外。神意统察其气象,确认石墨成就元婴之行止,立下了影响极为深远的一子。 归无咎摇头道:“希音的提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本身心性相合。这是每个人的道途选择,勉强不来的。” 哪怕是归无咎自己,和石墨易地而处,也不易走上这一条路。 依归无咎的心性,当是以空蕴念剑为利剑,有多少取多少,将世间法洗尽破尽、涤荡殆尽。并不会因为规模繁巨而有所退却。而石墨却是喜“精一”而厌芜杂,在这等心念指引之下, 自然是和黄希音的魔道路数相同,走上了统摄之道。 论及实利, 又或者切实的宗门传承,此间收益尽为隐宗所得。 但是在隐宗之上,又有黄希音的魔道传承和“万法宗”二子,不参与实利的竟夺,却仿佛两道广泛存在的信奉神像,弥漫铺张成前所未有的影响力。 秦梦霖道:“若是独自成道,自然是你的选择为胜;但是前后相继,却是石墨的选择,更加契合。” “除此之外,你所谓的‘三业并举’,那两件事都有了明确的强化印记;这件事虽然也有开门立户这一再明显不过的标志,但是较之那二端却是淡薄了一些。由石墨经营十年,到时候一呼百应,唤起心中明悟,却是平添了一份笃实的根基。” 石墨暗暗振奋。 他虽然不能完全明白秦梦霖在说些什么;但是隐然明悟,似乎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归无咎的大业暗暗契合。能够在金丹、元婴境界就对紫薇大世界的大势有所影响,以石墨的心性,念及此事,也觉得心中涌起豪迈。 三言两语答话之后,自黄希音身后,木襄才钻了出来,小声道:“弟子木襄,拜见石师叔。” 归无咎等一出现便和石墨论及道法大势,没有她说话的机会。 等候了许久,才见机上前。 石墨却是双眼一眨,观望木襄两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数息之后,石墨失笑道:“弟子还道是师尊特意赶来指点道术修行,或者是万法宗的经营;没想到却是另有深刻用意。” 归无咎和秦梦霖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石墨一鼓掌。 自他身后洞府之中,蓦然钻出来一个小童。 此间有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三位近道气象的人物,但是小童木辛却全然不顾,只是双目瞪的滚圆,牢牢盯在木襄身上,然后脖子微微一缩。 木襄见到木辛,明显脸上也浮现出极为惊讶的神情。只是她立刻就感受到对方只是将入道未久,功行远在自己之下,故而神色稍定。 石墨心中一动,也不多话。 木辛咬着牙,盯着木襄望了良久,才道:“这些都是你寻来助拳之人?只是按照命定的规矩,理应公平决斗。眼下你功行领先我甚多,不如等你我一同修炼到金丹境界,分出生死胜负。” 归无咎等闻言,不由莞尔。 又仔细观察木辛的神气血脉,心中隐然明悟。 石墨摇头道:“那是你师伯的弟子……无论入门前后,还是功行年齿高下,都在你之上。你当称一声师姐才是;分什么生死胜负?” 在石墨破境元婴境之后,木辛已然是正式拜入他门下。 木辛低声道:“我与她之间,不论这个。” 秦梦霖目光一动,淡然道:“你们二位之间,的确有孤阴孤阳,只存其一的意象。只是不论这其中的因由在哪里,都已经成为历史了。自你们入了希音和石墨门下开始,只要谨慎修持,日后都会在道途上走得极远。” 木辛疑道:“当真?” 他口中只是质疑,但是看他神色,却分明是不信。 秦梦霖微微一笑,道:“归无咎的两个徒孙辈,若说必生死相煎,只能存活一个,岂不是笑话?” 木辛与木襄之间,木光再对;都有些古怪。 …… 一座荒凉的高山,屏蔽东西千余里;一面是五六分陡峭的坡度,一面却是挺直的悬崖。 自带坡的那一面上山巅,似乎是凡人也能做到的事情;偏偏此间气象虽佳,却无人烟聚集。 山巅之上,立着一人,身着宽大长袍,肃然而立。 穆暮。 回到原陆宗之后,闭关思索了三日三夜,穆暮终于决心如归无咎所言,寻一处派外山水佳地,修持百载。 他所选择的这座山峰,从山下一座极古老的石碑上望见,名为“锲穆峰”,恰好暗合了他的姓氏;所立之方位,是在九宗区域的正南方,愈发边缘偏僻的位置。 来到此地之后,只是过了数日,穆暮忽然感到心念为之一宽。 一个念头骤然明晰—— 如席乐荣这般在圆满之上境界中并不算最顶尖的人物,一旦成就道境,经历了短暂的适应提升之后,所展现的战力也要在九宗圆满境界成道的诸位天尊之上。 那么归无咎与轩辕怀之间胜负既分,前路已没有任何悬念。 归无咎一旦成就道境,混一之象,不会因为任何琐碎的阻挠法门所遏制。 其实这个念头并不难相通;但是当他在宗门中修持之时,却时时溺于旧有的一贯心念之中,为那无限琐碎的法门带了的希冀所困扰。直上直下,他自信此时此刻的他,较之许多道境先辈看得更透彻。 蓦然之间,穆暮一个念头掠过—— 将见过归无咎的惊闻告知于几位天尊,又或者圣教和龙云等人,是否会改变紫薇大世界的大局呢? 但穆暮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的道念,是一去不回,将己身潜力逼到极致的路子;从根本上和丝线牵缕、千回百折的路数,截然不同。 这不是粗浅的“胜负度数判断”,而是穆暮其人依旧是“穆暮”,只要他的道念一以贯之,就必然会坚信这一些小手段动摇不了最终的胜负。 除非穆暮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很显然,归无咎早已看穿了这一点。 从前穆暮心中,未必没有潜藏极深的一丝忧惧——若是归无咎得势,似乎天地翻覆,辰阳、原陆盟友一方,即将暗无天日。但此时此刻,穆暮忽然觉得,事情或许并不会那么糟糕。 混一也好,分裂也罢,紫薇大世界依旧是紫薇大世界,九宗依旧是九宗,穆暮也依旧是穆暮。 此念一旦明晰,穆暮念头陡然一宽,最后一丝疑窦也化去了—— 当归无咎提出那建议之后,穆暮隐然觉得,似乎这“逍遥独立”之意和席乐荣“中极门”的意趣相近,似乎并非归无咎所喜才是;莫非他依次为铺垫,还有隐秘后手? 现在穆暮则豁然明朗。 纵然他在山中隐居,但是以他此时的畅达心意、坦坦荡荡,并不构成归无咎“混一”的阻碍。 更令穆暮唏嘘的是,此等心念一起,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纵逸玄心 入道之证 木襄皱眉思忖了一阵,忽然对黄希音低声道:“弟子想和他单独谈谈。” 木襄口中的“他”,自然是木辛。 木辛闻言,脖子微微一缩,但是并未答话。 黄希音望了归无咎一眼,旋笑道:“有何不可。” 曲指一弹, 已然有一道明黄色的光罩快速落下,将木襄、木辛二人,完整罩住。 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三人,却是纵身一跃,遥遥立在峰巅处。 黄色光罩之内。 木襄忽道:“你是何时开始修行的?” 木辛一怔。 在木襄提议“单独谈谈”时,木辛心中微微泛起涟漪。但是想到如今二人之身份, 以及三位神通广大的前辈护持在近前,木襄当不至于拿自己如何,所以心下稍安,才并未出言反对。 但是归根到底,心底还是有一丝惴惴的。 不过木襄一说话,却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似乎平地中莫名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要将他牵引进去。 木辛不自觉道:“只是半年多的功夫。” 木襄目光微动,道:“如你我这般,寻常道术难收效用。若我并未看错,你较我还要差上一些,次一些的道术根本无法入道。你修持的是何等法门?” 木辛一抬首,立刻答道:“是师父为我自创的法门。” 随意伸手比划了两下,演示道术之后,木辛又道:“你呢?你修习的是何等法门……” 二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下去。 不一会, 入道的前前后后,如何相遇黄希音、石墨,得传道术,便各自交流了一遍。 问明之后,二人心中愈奇。 此时石墨已然将自己真实传承、前后因果告知了木辛。二人均知黄、石二人同行而来,为了各自道途之立,最终却各自收下一名弟子;且二人所立魔道道统、剑道道统,都是独立于宗门实利之上的超然存在。 各得到两位弟子性相如此相近,几乎是大世界中唯二,岂非冥冥中自有奇缘。 念头愈来愈深,不自觉之间,二人囟门之上,都浮现出一团莫名的浅色气机。 归无咎等三人遥立峰顶。 以三人的修为境界,自然不会透过那结界屏障去窥望。 只凭模模糊糊的气象,三人均能感知其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之事。 黄希音目光闪烁,露出赞叹之意,道:“师父你这‘且行且试’,果然是妙极。” 秦梦霖也是暗暗颔首称许。 她与黄希音的心意,已然达到了精密周全,浑成无隙的境地。在见到木襄之后,秦梦霖已然预感到石墨这里的情形或许和木襄相似,同样是亲近之人,同样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已然是极恐怖的推演功夫。 而归无咎却更进一步,体贴出“且行且试”四个字。这和世俗中人“车到山前必有路”一类的心念不同, 其实意味着不但悟到了此间的情形,还隐然预感到了二人相见, 会有奇妙的感应。 这种精密与纵逸相合,独立于虚实算路之外的判断,果然是紫薇大世界中前所未有的高明境界。 同时,秦梦霖和黄希音也对另一件事放心了。 在临别之际,二人其实都对归无咎以真身见穆暮一面颇有微词,只是归无咎执意如此,二人也不好反对。此时方知,归无咎的确是在“当松则松,当严则严;当务实则务实,当务虚则务虚”的妙境中,而非是这具分身暴露短处。 等候了一阵。那结界豁然散开。 归无咎和秦梦霖等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纵身而下。 不难发现,此时的木襄、木辛二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二人之肌肤,都有一些晶莹透亮的感觉;而且眉心位置都多出了一个浅浅的深绿色标记—— 是一个半寸大小的月牙形。 只是方向却完全相反;木襄的月牙图案,开口是照着左上方;而木辛却是对着右上方。 这印记乍一望去似乎是用画笔涂抹,完全浮在表面;但唯有仔细探查,观摩良久,才会发现其与本人性相合一,暗藏“我道”。几乎有归无咎空蕴念剑显化本名为剑的味道。 不止是相貌。 二人神采目光,一望而知便知是“知道更多”的气象。 归无咎微笑道:“如何了?” 木襄低声道:“我相信师祖所说的。” 其实二人方才这一番交谈,就是一个“确信”的过程。 这两人相遇之后所点破,“二人皆能成道”这一事实,其实是引动了一个隐藏极深的关门。若是这个观念被人提起,又或者当世之人彻底悟得,那么冥冥中就有一种吸引力,确认这个观念是否是事实。 若是本心确认无疑,那么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 其实木襄、木辛二人先前固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但是各自都所知不全。 木襄心中所持,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使命”;但那事只要做完,她就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人道嫡传无碍,可以独立展开自己的道途;而木辛心中所持,却是己身修持的执念,以及对可能存在的“同类”间的因果和畏惧。 如今二人识忆完相互补充,融合无间。 换言之,直到此时此刻,木襄、木辛二人方完全知晓了自己的因果和使命。 观其气象老成,也似乎平白多出了百年岁月洗礼。 秦梦霖道:“那么现在……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木襄眸中神色,分明未从如潮思绪中退去,微一愣神,才道:“回师祖的话。能够拜入师父座下,是木襄的机缘。但是前事因果,此身宿命,也难以轻易逾越。” 木襄望了秦梦霖一眼,立刻又补充道:“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是否时机已到,还要师祖亲自践行。” 归无咎静言道:“你说说看。” 木襄一转首,望了木辛一眼。 木辛挠了挠头,似乎优势不情愿;但终于还是上前一步,将右手食指轻轻咬破,挤出一滴鲜血。 木襄一伸手,指尖同样逼出一滴鲜血。 旋即她的手指,极轻快的落在木辛的指头上;各自出血的部位,牢牢贴合在一起。 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令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石墨都不免动容。 只是秦梦霖等三人纯是惊讶;而归无咎的神色,惊讶之中又有一丝新奇—— 鲜血融合之后,竟是快速凝结成“生机衍化”之象,化作一根枝条生根发芽,快速生长! 此等演化生机实相的法门,唯有近道境界能够初步窥见密奥;真正运使纯熟,却是道境以后斩分天人的境界。而眼前这两个人,一个金丹境界,一个更只是初入道,竟能演化出如此神妙法门。 那枝条涨大至三四尺长短,不再进一步增长,而是转为变粗;到了粗大到一定程度,又发生凹凸变化,形迹纹路。最终木象拟形,却是化作一个人形;宛若几个月大的婴儿,从二人掌心处掉落。 观这“婴儿”形象,落地之后立刻站稳,一双大眼睛炯然有神,和真正的婴孩并无一丝不同。 归无咎定睛细望。 不难断明,这是一个“活死人。” 这婴孩内藏气血律动,心跳脉搏都是与活人相同,故而说是一个“活人”。 但是此人永远不可能生长出神智灵识,故而又是一个“死人”。 以木襄、木辛二人的修为境界,能够展现出如此手段,委实是可惊可怖。 木襄望了归无咎一眼,低声道:“血脉能分立,法盈两相全。” “启禀师祖。前半句弟子已然是信了;但是后半句,还需眼前之物验明。” 归无咎从容道:“当如何做?” 木襄伸手一拂。 那落地的“婴儿”,肌肤血肉忽然变得透明,其身躯之内的经络纹路,隐然可见。 归无咎眸中光华一隐。 秦梦霖、黄希音、石墨,目光中也是露出惊奇,显然发现了玄机。 世俗修道中人,除了如黄希音这般的特殊存在,其余都是要等到十余岁后根骨完全,方能修持。 而眼前这“活死人”婴孩,虽然年幼,但是体内经络却大为成熟,已然具备了修行的资质。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活死人”小童除了无有灵智之外,本身是什么极品根骨;恰恰相反,这婴孩资质,简直是差到了极致。以归无咎纵横紫薇大世界的眼力,迄今为止也并未见过任何一个修道人,资质较这“活死人”更差。 准确的说,若非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三人立在这里,哪怕是其余逼近圆满境界的顶尖人物,也全然辨认不出这“活死人”婴儿真的能够修行,只会将其经络之象当成花架子。 归无咎仔细审辨,心中一动。 望了木襄一眼,归无咎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证明这婴儿,能够练气修行?” 木襄目光一亮,道:“正是。” 旋即立刻补充道:“不需要修炼到什么高深境界;只需要练气一重境,就足够了。” 木辛一探头,也帮腔道:“师祖若是能够做到,那么这前世因果,也就完全解脱了。从今以后,我们便是紫薇大世界中最纯粹的修道人,与旁人无异。” 声音之中,竟有一丝莫名的祈盼。 黄希音一眨眼,笑道:“也就是到现在为止,你还不是纯粹的修道人……能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么?” 木辛又挠了挠头,道:“收集者。”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三世法门 指归之地 “收集者……” 黄希音暗自咀嚼,也不再问。旋即心神凝在那“活死人”婴孩之上,凝神观望一阵,叹息道:“你二位还真是能给师祖出难题呢。” 通常道理而言,道术愈加高明,就需要愈加上乘的资质才能领悟;故而如九宗道术,对于遴选潜力惊人的弟子用尽办法,创制出诸如“食道灵鱼”这样的宝物。 而眼前这凭空制造出的“婴儿”,却是性相相反;或者说和木襄、木辛二人的资质,隐然有相同之处。 其对于修行功法的要求,本来从基础上就算极高;且本身的资质愈低,所需要的道术层次反而愈高。 诸如木襄、木辛,其实天资聪颖。按理说修习道术,当是上下无不贯通;但是在这二人身上,稍次一些的法门已不爽利,非得上乘圆满法不可。 而这“婴孩”较之木襄、木辛可谓资质极弱,这要求陡然有提高了不知多少。 秦梦霖、黄希音仔细审辨,都觉暗暗为难。 哪怕是最正统的阴阳道道术,又或者魔道法门,这“活死人”婴孩竟似也不能习得。 而更高层次的真流道术,需要本人道心去悟;并非可以转化成循序渐进而成的“成法”,没有灵智之人,断然不能通过照猫画虎之策赋予。 这几乎是一条死路。 仔细思之,若是归无咎正身在此,审查“混一一界”的道意,将空蕴念剑和紫薇大世界中现存的无量道术相互发明,那或许有一线可能性。但眼前的归无咎,只是一具分身和近道境界。 正反推演,似乎都没有突破的可能性。 木襄、木辛二人,清澈目光中却尽是祈盼。好似归无咎只要做成,他们背负良久的重担,就能完全卸下。 其实二人具备完整心意、洞察前事,只是方才相互交流之后、额头上浮现出那月牙符号之后的事情。先前都只是浑浑噩噩,一知半解。但是观她二人气象,倒似是背负了千万年的重担一般。 归无咎微微一笑。 伸出手指,斜斜划出一个动作,甚是轻盈。 手指在空中落定之后,一丝气机,凝成米粒大小的一点,落入那婴孩丹田之中。 因为那婴孩本无神智,所以练气的第一关“凝神引气”无法自行完成,需要外力渡入气机。清楚可见,归无咎所渡气机确然是极细微的一点——正是引气修持的最小限度,并未超过必要底线一丝一毫。 若是渡气太多,以气感人,那其实与作弊无异,归无咎自然不会如此做。 然后,随着他这一指滑动,那“婴儿”体内气血一提。 很明显,对于无有神智之人,并不能通过言语教导其该如何运使气力。归无咎的手指如何动作,那婴孩体内的气机便如何流动。 一板一眼,宛若提线木偶。 凝神望了一眼,石墨轻轻摇了摇头。他刚刚破境元婴,道行未臻极深境界。只道是归无咎所施展的法门极高明而示现中庸,有自己不能领悟的妙处。 而秦梦霖、黄希音却是眉头微凝。 她二人都是辨认无误——归无咎所指引的道术,果真就是百家隐宗之内甘堂宗的一门入门道术,如假包换。 按照常理而言,连阴阳道至法和魔门四典也不能建功的极高标准,只有归无咎的空蕴念剑,或许能试上一试。但是没想到归无咎却提供了这样一门道术。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那婴孩气行十八周天,气机果然涨大了一倍。 黄希音十分狐疑的望了归无咎一眼。 黄希音的眼力不难判明,这增长的气机只是“虚气”,并未与那婴孩体内原始气血真正相融。只消一十二个时辰之后,所炼取的气机立刻就要漏尽。 归无咎的尝试,是完全失败了。 归无咎却泰然自若,一招手,道:“你来。” 石墨一怔,道:“我么?” 归无咎笑道:“你在启化玄宗有勇气更易道术,号称‘分宗尚在本宗前’,难道不敢教导这一个无心孩童?” 石墨念头疾转,道:“好。” 以他自己的判断,石墨当然认为他所持之道术不足以建功;但是归无咎让他尝试,石墨对于师父的判断,自然是坚信不疑。 当即上前一步,仿照归无咎刚才所演示的模样,以他传授于木辛的自创道术,引导那无心孩童修持。 因为石墨所传道术明显要较归无咎传法更加高明的缘故,这一回的道术演练更加顺利。 只是一刻钟的功夫,丹田气转,又运使十八周天。 那孩童丹田之内的气机,又增长了一倍有余。 但是判断无差的话,这气机理应依旧是留存不住的。 石墨退后一步。 不等归无咎提点,黄希音似乎明悟,上前一步,接过这“牵引”功夫。 她这一上手,就是最高明的魔道法门,甚至不是魔道四典之一;而是她完整贯通四部经典后独自体贴出来的修持之法,也是魔道的“将来法”。 只是区区百息,那孩童丹田之内的气机,又涨大了一倍,赫然已经逼近了站稳“练气一重境”的界限! 秦梦霖神意飞驰,豁然明悟。 归无咎所传授之法,是“往世法”。 而石墨传授之法,是即将成立的“现世法”。 黄希音传授之法,却是“将来法”。 在归无咎不能施展出道境空蕴念剑的前提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却是依旧完整复刻出了一道“妙意”。那孩童同时修持这三法,果然有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变化。 或者,从根本上说,这孩童修行法诀的要诀门槛在于“相通”,而不在于“高明”。只是愈高明的道术,自然有着兼容上下的宗旨,所以相互混同,不易区别。 譬如一位铁匠,在他看来锻铁功夫最重要的是力大,故而只招收身量极魁梧的学徒。其实身量魁梧之人中,也有极少数体虚无力;看着瘦弱不起眼的人,也有可能天生神力。 道术修行之中,不以高明为宗旨,而以相通为宗旨,可谓极为罕见;但归无咎一望之下就察出了其中奥妙,并且用兼用三世法的法子,体现了他的“贯通”之能。 魔道道术运使完成之后,归无咎又引动那孩童,将三种功法依次运使一周! 功成的一瞬,似乎有一声极清脆的声音,自无限渺远之地原来,又似乎近在眼前。 一个恍惚之后再望,那“活死人”婴孩体内的气机,已然站稳在练气一重境! 木襄、木辛对视一眼,眸中也是由衷的露出喜色。 归无咎的目光落在那“婴孩”上,寂然不动。 秦梦霖、黄希音也是如此;她们同样感应到,在完成这件事之后,势必是因果连发,将会有微妙的变化呈现出来。 果然,那本是最真实实体的“婴儿”身上,忽然发出强烈光华,仿佛立刻化成泡影。 以归无咎等人的眼力自然不难辨别,他不是虚化消失了只是引动了冥冥中的一个步骤,在快速缩小。 大约三四十息之后,“婴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其原先的立身方位,蓦然多出了一枚尺许长短、中间稍粗、两端尖锐的“铜针”。一头隐约指向东南,一头大致指向西北,在空中轻轻晃漾浮动。 秦梦霖心中一定。 她已然感悟分明,循着这铜针指引,就能寻得一处奇特的地界。 归无咎伸手一摄。 那铜针立刻飞动过来,跃至他的掌心,悄然映入,再也不见形迹。 归无咎出神半晌,似乎回味良久;才微微一笑。 很显然,从这“铜针”之中,归无咎获得了极其丰沛的信息。 秦梦霖道:“果真有足数的阴阳洞天么?” 归无咎点头。 秦梦霖想了一想,问道:“有多少?” 归无咎微笑道:“很多。” 所谓“很多”,自然是足够的意思。 黄希音却志不在此,随即问道:“这紫薇大世界之中,果真有藏而不出,坐拥秘藏的隐世种族么?” 这才是黄希音最关心的事情。 以紫薇大世界之大,虽然不可能对于界中每一个细微地域都了如指掌;但是只要和“修行”相关,立下一处足够规模、足够精深的道统,那黄希音自信必然纳入了自己感应之内。 哪怕如武道这般,使一个严密的隔界之法相互分离,也不能完全切断自己的心意的感知。 归无咎望了黄希音一眼,笑道:“有,也没有。” “有这么一个种族……只是他们的‘修行’有些特殊。既不在道术之列,超脱感知之外、跃然于一切争斗轮转之上,感应不到,也是顺理成章的。” 黄希音闻言,若有所悟。 归无咎一招手,将木襄、木辛二人引到近前,道:“自今日起,你二人安心修持,不必分心他顾。曾经前缘,不过是一梦而已。大约用不了多久,你二人就能看见曾经因果所系者,出现在紫薇大世界中。到了那时,你二人之修为,可不要反落诸其后。” 木襄一眨眼,似乎既觉释然,又觉惘然。 秦梦霖道:“何时出发?” 归无咎道:“三日之后。”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极北之域 两界一线 起起伏伏,冰上荒原。 虽然面前景象是冰山连绵,曲线层层叠叠;但是和修道界中惯常见到的高峰、险峰相比,这里说是平原也不为过。 此间之景象,称不上奇异二字。若是说哪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那不在于面前冰川,而在于头顶这这一片“天”。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和雾气,明镜如洗。 按理说如此无云天象,在各处秘地、胜地中也好,宗门妖族中也罢,通常是呈现蓝色、深蓝色;不那么常见的,或有碧色、黑色。而此时天中,却是极致的白,无云胜有云。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正自抬首望了这片天空。 归无咎、秦梦霖赶到这里,用了十一天时间。 此地距离任意隐宗地脉传送阵和阴阳道秘地均远,之所以能够如此便捷的赶到,是恰巧借用了赤魅族方圆阵力的缘故——此间地界,正是在赤魅族的正北方向。 在赤魅族载籍之中,此地也有一别致名称,号称“温柔乡。” 这名称垂由来,恰恰与这“白色的天”相关。 修道之人修行到了极高境界,自然有遨游青天的雅兴;但是唯有道境层次,时机到了,方才能够真正破界而去。 若未臻此境界便往深天飞遁,那极天上的罡风烈阳之力愈来愈强,终究教你承受不住。 哪怕是近道真君、妖王,去天九重,终究是要打道回府的。 “温柔乡”的妙处就在这里。 无论你是何等境界,若在此地朝着那“白色的天”向天飞遁,却永远感受不到罡风烈阳之灼人。反而熏熏然如梦如醉,好似真的往无垠宇宙中去,愈来愈远。 当你恍然觉醒之时,环身四顾,已然回到了“脚踏实地”的旧归途。 不拘你何等修为,均可有此番履历。只是若你修为甚高,达到妖王和天玄上真层次,可以飞遁一两个月;而若是元婴境界,三五日便即落下。若是修为更低,或许只有一两个时辰。 多少万年以来,赤魅族达到妖祖境界的人物对此地感兴趣的也为数不少;但是终究未能寻出什么名堂。 有一位赤魅族妖祖不信邪,又或者自恃功行精深,竟是将自己的飞升之地选择在这里。 他飞升之后数月未见回返,赤魅族诸位妖王均以为他成功飞升而去了;岂料足足三年之后,这位妖祖才悻悻然回返。 所幸这一次举动,并未有通常意义上“飞升失败”带来的功行损耗。 修养三月之后,这位妖祖识趣的换了一处地界,终于是成功飞升而去了。 自此之后,赤魅族上下,便对此地敬而远之。 归无咎、秦梦霖望着天上“白空”良久后,同时露出微笑。 因为心中的一个小小缺陷,同时被补足了! 归无咎自第一次从末拿本洲回返之后,心神之中多出了一幅紫薇大世界的图卷;秦梦霖与归无咎有虚丹相合之缘,自然同样掌握了这一知见。 但是这图卷虽然对于紫薇大世界中的种族描绘的极为详尽,且也完全具备的紫薇大世界的形状轮廓。但是归、秦二人,对于紫薇大世界的认识,都是“知其大体”,而非“透彻明心”。 就像是手中把玩一块石头,虽然大小、形状、轻重无不了然,但是这石头上有许多裂纹瘢痕,到底有些不跟手,没有那种“无微不至”的细腻感。 直到此时此刻,仿佛最后一块拼图被补足,这种感受终是化去了。 归无咎道:“走吧!” 秦梦霖轻轻点头。 二人同时拔身而起,身姿异常轻盈,没有激起一丝遁光。只是一个恍惚的功夫,已然消散在了那“白色的天”中。 “白天”之上,没有任何明确的坐标,既不见地上景象,亦不见天上星辰。 行走于此间,想要不迷路,可着实有些困难。 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观望良久,心中自然有了十足的把握。身形时时曲折变幻,总能觅得那冥冥之中的最佳路线,奔赴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这一秘密维持到今天,是因为其中暗藏两重天堑——其一那果然是“道统之外”的存在,旁人很难有充足的理由和动机,来到此地深入发掘;其二,就是这“白天”本身待奥秘确实过硬。 如果没有得到指引,哪怕是道境修为、圆满之上的心意缘法,在此间的无限幽玄之下,在这里也一定要迷路无误。 而归无咎一来是身负圆满之上独立万古的奇妙心境,二来是掌握了飞升之后方能明悟的空间曲折之理、倍称之力根由——能否窥破玄机、走出牢笼,这等本领甚是重要。 认真算来,紫薇大世界中迄今为止,有可能察觉这片“机密”的,也唯有赤魅圣祖和龙云等一行人了。 但是因为“道心无涉”,他们下界之后,又没有探究此地的动力。 飞遁了约莫七日七夜。 秦梦霖忽然一笑,道:“你却是自信。为何不将那物取出来时时比对?就不怕万一走错了?” 归无咎淡然笑道:“不会。” 但是口中虽如此说,还是手掌一抬。掌心之上,那“铜针”蓦然浮现出来。所指引的方位,正是和二人飞遁的方位完全相同。 直到此时此刻为止,归无咎的行路探索,都是凭借着本人的心意指引,而完全未动用那“无心婴儿”最终蜕变而成的“指引之物”,也就是这铜针一次。 如此又飞遁了三日三夜,归无咎二人蓦然止步。 眼前的“白天”,和在陆地上观测的景象没有丝毫差别,好似这十日十夜功夫,二人都是在原地踏步一般。但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面上,都是浮现出一丝快意和欣然。 世俗中人,山河踏破,见到极雄伟的万里江山,也不过是如此气象。 归无咎赞道:“好!好!好!” 竟是一连道出三个“好”字。 秦梦霖也是极郑重的一点头,道:“哪怕是多少位道境大能经营,又或者龙族九宫断界之法,也难得玄机如此。” 距离真正的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了。 到眼前这一步,这十日的行走路线,不知有多少曲折;但纵然到了临门一步的关头,这一步只要踏错了,依旧是与目的地绝缘。且到了此时此刻,那指引的“铜针”已完全无用了。 换言之,若是来到此地之人是凭借“铜针”指引,最终也要倚靠自己的本领过一关。 这目的地的真实方位,是紫薇大世界的边缘。 如果将紫薇大世界比作一个圆盘,那归无咎将去之处,就是靠着这圆盘的一个浮岛。 但看似天空坦坦,能够往那浮岛去的路线,却极窄,只是一层无限稀薄的“薄膜”。 这一层薄膜,等若将面前的广袤虚空,化成上下两半。 若是沿着上面那一半去,最终就真的是距离紫薇大世界愈来愈远,过不了多久就会感受到罡风烈阳之气。若是道境修为,此举等若是在尝试飞升破境;若无道境修为,很快就会折返自原地。 但若是沿着下面那一半去,最终却会投向“环心”,即龙界和末拿本洲的所在。但是飞遁之人却并非直接落在这两界中,而是在那冥冥虚空中一阵游荡;有可能恰好寻到龙界、末拿本洲;也有可能跳出圆中、返归圆外,等若绕了一个圈圈,有回到了第一条路。 唯有不偏不倚,循着这一层“薄膜”而去,行走一日而无差,才会来到那目的地。 若是龙云真的来到这里尝试几次,立时就会对紫薇大世界内外空间及龙界方位有着更真切的认识。 归、秦二人,循着那“薄膜”遁去。 …… 一日之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进入一处山水皆备、郁郁葱葱的秘境之中。 那树木极密、极古;但是又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道间错,呈现四通八达之象。 秦梦霖眼前一亮。 眼前景象,和阴阳道可谓是“大同大异”。 所谓“大同”,是这里具备着许多和阴阳道中相似的特性,比如天地河流草木皆呈现极鲜艳的绿色;比如这里的植物极其巨大,较之外间明显要大了一号等等。 而所谓的“大异”,却是最鲜明的主客之别。在阴阳道中,此类景象再是神奇,终究也只是外物点缀。而在此间则不然,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冥冥中给人一种印象——他们,正是这方天地的主人。 就在此时,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同时心中一动。 以他们的精湛神意,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一个活人存在;但是道缘心意之明,却告诉他们立刻要隐匿形迹,否则就要为外人发现。 归、秦二人,自然是顺心意而为。 就在二人之气机刚刚隐匿好的一瞬,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地下一座四四方方的水塘边上,一株两尺多高、卷成环形的青草,忽然迎风轻轻一摇,立刻就化作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形象,身着浅绿长裙,手中挽着一个竹篮,明眸中带着三分疑惑,向着天上望了一眼,然后蹦蹦跳跳的离去了。 ps:凡事都有因果。 前一段时间断更,除了身体原因是主要的之外,其实也有一个次要原因。就是为了追求提高打字速度,全拼改双拼。最初猛练的一段时间,时顺时不顺,不顺的时候想砸东西,心态很差。但是现在真正练出来了,确实又十分有用。 效率提升,是能够尝试4更的主要原因。 以前3000字的一章,不卡文,不快不慢正常速度是一个半小时到100分钟;异常流利的情况下是75-80分钟。但现在双拼模式之下,预留75分钟大有余裕;极限速度52分钟完成过一章。 主要矛盾变成了两个:一个是卡文,思考时间的不确定性,成为影响更新的重要因素。二是容易打别字,比如“数目、树木”,防不胜防,高速下很难规避,只能定期回改。 希望大家多留言,群里多聊天。倒不是说刻意构思剧情什么的;也许大家随便吹吹水,校尉就觉得很有道理,有了灵感。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古灵传承 动静倒挂 归无咎和秦梦霖对视一眼,继续隐匿形迹,跟随那少女之后。 少女行走了一阵,忽然一阵纷纭嘈杂的声音,自正前方传来。清光一闪,落在近前,显化出一个中年人模样;肌肤泛绿,身躯异常魁梧。 归无咎心中默念。 依照他为那“婴儿”立下的道术运转一遍,那轰鸣嘈杂的奇异声音即转化成修道界中通用的文字:“三转在即,何不速速回返?” 少女眉头一皱,声如黄鹂:“我还未在外面玩耍够。要入三转,你自去入。” 中年人面色不变,木然道:“我已然五转了。” 那少女却不管不顾,化一道黄芒遁走。 中年人立刻去追。 清楚看到,他的遁速明显要较少女为快。 少女见中年人立刻就要近身,加速飞遁的同时,口中猛地一吸,然后向后一吐! 却见一道银色气机凝结成团,初看是极凝结的实心球体;瞬息之后似乎又是微妙莫测的一团雾气,时分时合。如此手段,兼具虚实相生的妙旨,几乎有相当于紫薇大世界中圆满境界元婴修士的实力;而她却能轻巧使出。 归无咎,秦梦霖面上,浮现出赞叹之意。 这赞叹,不是对于这少女的“道行”之精深,仿佛发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势力;这赞叹,实则是眼见为实的感动。 因为 这少女,根本没有任何法力神通! 方才那一吐,对她而言,和孩童打架手足并用的王八拳没有任何区别。 妖族中有一个熟悉的范畴,名为“天赋神通”。指的是暗藏与血脉之中,到了一定时刻自然觉醒的法门。往往愈是强大的妖族,所附带的天赋神通便愈强。 但“天赋神通”到底也是神通。同样离不开本身功行的勤修苦练,其实和人道的修道体系完全相同;所谓“天赋”,不过是打通门槛或设立门槛,以血脉为界限而已。 而这少女所吐的气息,却是纯粹的“天赋”,不带神通二字。 此乃上古植物一系的生灵,诞生于天地初生、紫薇大世界形成未久之际。不需要任何修炼,随本人寿元而涨,又或是以某一个寿元为限完成某一个仪式,天然就具备了呼风唤雨的手段。 此类物种,其实归无咎、秦梦霖自故法典籍中同样知晓一丝半缕。但是按照经籍之中所载,这一类生灵在“道统”初立,其余生灵走上渐次修炼的道路后,因为特殊的限制,弱肉强食,渐次沦为人、妖修道体系的资粮血食,渐渐消亡灭绝了;却没有想到,其在紫薇大世界中尚有一处净土。 如果紫薇大世界中存在功行顶尖的道境大能,又或者能够跨纪元而长存的道术大系,必然逃不过归无咎的观察。其余如轩辕怀、玉离子等人,纵然没有那奇特的“心意图卷”,同样会或多或少有所感应。 又或者道境中的顶尖人物,如九宗天尊,龙云风青等人,同样不可能对如此巨大的道统全无感知。 而“古生灵”则不然。 纵然有十株、百株寿元数十万载的古生灵,其“修为”达到了道境层次。但是那并非是真正的“修为”,和天下道业、妖族定品、混一两分、星汉分流之类,全然扯不上任何关系。 如此,再加上那“白云天、温柔乡”的奇妙,隔绝至今也就不奇怪了。 木襄、木辛二人相识之后,识忆觉醒,归无咎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更多的秘密。 对于古生灵一类,虽然没有道术之劫;但是想要长存世间,照样要经历天时流转、纪元变化带来的影响,随时调整,方能保证自己存续无虞。 其所采取的办法,恰恰是从大世界所流行的最顶尖“道术”中观摩。 不是学习,不是借鉴,而是作为推演感化的资粮。 其实紫薇大世界中,能够通灵赋形的精怪一类,正是“古生灵”的后裔,且是其中较为低等的存在,也可以说一种独特的触角和棋子。 每当机缘跨越的当口,“古生灵”便有秘法将一道传承之力,分散投入到许多草木精怪血脉之中。 这道力量原本是极为分散,广纳紫薇大世界各地之灵机;然后随着一代一代的传承,却逐渐汇总融合,最终聚合到一人身上。因为精怪之属本身的修行暗藏天堑,所遇聚集到最后所成之人,往往是身负一丝精怪血脉的人修或妖修之身。 愈是汇总到最后,分支血脉之间的竟夺有愈加激烈。 一人走上修道之路,修持到金丹境之后,其余传承之力的承载着就会渐渐枯萎死去,令那莫名力量投诸于一人之身。 完全汇总之后,那传承之人就会觉醒全部使命。 这相当于是一场“因果”和“交易”。 对于此人而言,他并非是精怪,而是具备更多的人族或妖族血脉,且修行资质极为出色。但是他需要做一件事 将紫薇大世界中的顶尖道术修持到圆满,然后来到这里。 这最后一人的身份,就是所谓的“收集者”,收集的是这一个纪元紫薇大世界的顶尖道术。 功成回返,“收集者”会失去全部识忆,开始了自己人族或妖族天骄的新道途。 眼前“战斗”,那少女和中年人之间,明显是那中年人实力较强。 少女口中吐出的气机,那中年人只是随意伸手一拂,就将那气机完全纳入袍袖之中。 归无咎仔细感应,立刻察知少女所施展的气机,对于中年人的袍袖而言简直是微不足道,仿佛一只大水缸中,滴入了一滴水。 如此计算,这中年人分明有相当于“近道境”的修为。 可奇怪的是,每当中中年人要捉住那少女时,他的身躯,总要莫名顿上一顿。偏偏在这一“顿”的当口,他无法施展任何手段,立刻就教那少女走脱了。 如此僵持一阵,中年人分明有些气急败坏,喝道:“不许走!不许走!” 身躯连连晃动,最近时几乎到了距离归无咎百丈之外。 在他距离归无咎极近之时,他的身躯又是一顿。 这一回归无咎却是看清了;一个恍惚之间,似乎有一株五百丈高的巨木浮现;每一片树叶,便相当于寻常的飞舟法器大小。 如此根脚,并未超出归无咎的预料。 “勿再胡闹了。” 低沉声音蓦然浮现。 这可不是中年人的声音;而是来自于渺渺天空。似乎极为遥远,又似乎极近。其气象庄严,慑动人心,连归无咎也隐然有所动容。 秦梦霖传音道:“道境。” 倏忽之间,已有一个庞然大物,自天中落下。 较之先前那中年人的本体还要大上许多的一株巨木!千丈之躯,不亚于魔尊法相。但是怪就怪在那巨木似乎是中空的;与其说是树木,不如说是一只巨大的“竹节”。 归无咎和秦梦霖对视一眼。 观望此物之形,分明给了他们一些想象的空间。 这无比庞大的“竹节”猛然落下,似乎就要将那少女罩在其中。 少女面色陡然一白。 以她的本领,原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巨木一罩的;但是她身上似乎暗藏了什么奇特的宝物,在最紧要的关头身躯一晃,几是以瞬移之姿挪动了数十里,险而又险的避开巨木的一罩。 “巨木”轰然落地。 “砰”的一声巨响,似乎引动了极强烈的地震。烟尘滚动猛然泛起,那地下极坚实的土地,也立刻深陷下去百余丈! 一座圆柱形的陡峭巨峰平地拔起,视觉中的震撼可谓极为惊人。更不必说那通体黑色、幽深肃穆,洋溢无尽的道意古奥,似乎可以与天地并驾齐驱。 归无咎感断定,若是在紫薇大世界中忽然降下如此巨木,哪怕是眼高于顶的第一流嫡传,多半也要来虔诚拜服。 “略略略……” 出乎意料的是,那少女见这一罩并未罩中,却似立刻放下心来的模样;吐出舌头,冲着那巨木做了个鬼脸,似乎对这道境气机丝毫不惧。 少女原地兜了两圈,笑嘻嘻的道:“紫老头。你今天是奈何我不得了;明天再来捉我吧!” 言毕,便一溜烟的逃走了。 那巨大树木的正中,一闪而逝般浮现出一个人影,是一个身着黑衣、一身银发,身量极为魁梧的老者。此时双手叉腰,胡须倒竖,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归无咎和秦梦霖目光一对。 秦梦霖传音道:“我明白了。” 归无咎也缓缓点头。 在木襄、木辛遇合之后觉醒的识忆中,古生灵种族年齿极长、相当于近道乃至道境层次的存在极多;但是其依旧不得不深藏密闭,险些为修道一系的人妖种族灭绝。 原来是这样…… 如妖族一类,又或者同样走上修行一道的“灵植精怪”之属,都是生来是本体,随着修炼增长,功行提升,渐次化形为人;而这古生灵却似反了过来,功行较低时可以随意拟形为人,自由走动;但是功行愈高,便愈来愈接近己身之本来样貌,也不得自由。 眼前这道境巨木,似乎一天只能挪动一次的样子。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木庭造访 饮宴相迎 归无咎和秦梦霖二人,并未急于现身,而是在此间秘境中又游走了十余日,感悟其中气机变化,界域广袤,生灵之数;先做到有一个全盘的把握,事事心中有数。 约莫半个月后,大致情形皆已探明。 这片秘境,列分四十二域,每一域皆有至少一位道境层次的“巨木”。 如此可怖的规模,若是其战力果然与紫薇大世界中的妖祖、人劫道尊等相同,那么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统治整个紫薇大世界了;可是其受到“一日一动”的限制,并且“天赋法门”也愈来愈返璞归真,缺乏了正经神通的灵动变化。 在彼此皆明虚实的情况下,以真实战力而言,还不如一位近道上真。 至于这方地域却甚是广阔,几乎达到紫薇大世界的百分之一。 按常理而言,达到“紫薇大世界百分之一”的规模,哪怕是归、秦二人心念六识再如何惊人,也决不能在十余日之内完全摸底。但这片地域委实有些奇怪;归无咎、秦梦霖只觉自己目力所见、听力所及、遁速之快,看似与外间没有任何差异,其实却无端增长了何止数百倍! 换一个说法,己身理性探查,和感知所见的空间大小,至少有方圆数百倍的差距。故而此间界域在感知上,只相当于一个神道界天大小。 凡四十二部,随时间推移,从中推举出一十三人,组成一方地界,名为“木庭”。与世俗中宗门相似,负责整个种族的大小事宜。 心中盘算已定,归无咎二人便着手与之交涉。 “木庭”的本庭处于此界极南的一方湖泊之中;除非开启三十六年一度的持盈之会,不会开启门户;寻常事宜,都是由那一十三人在各自的“点灵居”中处断;所辖区域,由地域远近划分。 归无咎和秦梦霖二人,遁光一起,立刻便寻到了最近的一处“点灵居”—— 一片不知名之为森林还是殿宇的所在。 这方山谷之内,四柱大树围成一个正方形,高及千丈,围三十六丈。且其枝叶荫蔽连成一片。故而虽一望便知是四柱树木,但四木合围偏偏又像一座规模巨大的凉亭。 “凉亭”之内,草木丰盛,有较小些的树木十二株,一人多高、形形色色的草叶花朵,不计其数。 草色明翠不提,那些个花朵,止有不到半成是最常见的红色紫色;其中大半却是墨色;其余明黄色和天蓝色、白色鼎足三分。 归无咎和秦梦霖蓦然显露身形,散出气机。 同时高声言道:“远客造访,不揣冒昧。” 出言之时,固然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道术文字;但是呈现于外,却是极微妙的嗡嗡轰鸣。 那十二株挺拔树木,连同那些草叶花朵,登时都是剧烈晃动! 其中大部分晃漾之后,归于平静;但也有大约二三成之数,轻轻一摇,显化人形。 十二株树木中,恰是自左而右一至三株,化作三个人象来。 左一这位,身量修长,面上皱纹隐现,发色银黑交织。大致看去和紫薇大世界中五六十岁的人物差别不大。但是以归无咎在此秘境中暗访十余日之所见,如此相貌,在这里已然算是极罕见的苍老之相了。 左二之人,是个青面中年,双眉浓郁,五官棱角分明。 相貌和紫薇大世界中人物同样看不出异常,只是气象有差。外间之人若是青色面孔,往往给人以冷厉疏远的印象;但此人面孔虽然发青,却教人觉得生机勃勃。 左三这位,是个较其余二人矮了半个头的女子,绿叶成裳,似乎三十岁许年纪,虽非绝美,气度却也是柔和生动。 至于后方的草木,化作少年男女的样貌,气象风采和十余日前所见的那女子极为相似,一个个跃跃欲试,口中叽叽喳喳,完全不掩饰对于归无咎的好奇。 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披头散发,自有挥洒,头上没有丝毫装饰。 左一这位最为年老之人,极纳罕的打量了归无咎两眼,面色愈发惊疑不定,道:“阁下是……” 其实从归无咎身上感应不到一丝“木灵”气机这一点,他已然有所猜测;但面前是二人而非一人,却令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归无咎微笑道:“想来阁下就是青庭士……不错,我是自外面来的。” 这木灵域中,以左为尊。 这左首第一人,便是此间主人。 木庭轮值的一十三人,号称“庭士”;而所有木灵四十二部,都是以颜色为姓氏。眼前这位归无咎早已打听明白,姓青名曲鱼,是一十三位庭士中年齿最长者。 听到归无咎这句话,后面那些男男女女各自茫然,似乎不解其意;而面前这三人,似乎同时身躯一振,双目中泛出光彩! 青曲鱼怔然良久,才捻须高声一笑,双目放出极明亮的光华,长出一口气,道:“原来是收集者回来了。” “你返归此界未久,竟已察知本界中布局和老夫姓名,倒是有些手段。” 一引手,又为归无咎引荐道:“白连恒,墨流云。都是天申域中修行到第五转的居士。” 那青面中年,名为白连恒;至于那女子,名为墨流云。 看着三人欢欣鼓舞、情致踊跃的模样,归无咎心中一定。 同时余光一瞥,那其余九株甚是高大的树木,都是本体微微颤动,枝叶飘摇。和那些个草叶花朵化形的懵懂男女不同,他们明显是知道“收集者”含义的。 并且此界域中的“收集者”,纪元一出,也可说是极稀奇的事;但是他们却并未显化人形,上来交涉。 而这里风格气象古朴,并无太多繁文缛节。 所以归无咎立刻想到,成长到所谓的“第五转”,其实已多出了许多限制。 青曲鱼一摆手,立刻有两个年轻男女,下去布置了。 又伸手一引,笑道:“请坐。” 地上青藤忽然长出,化作两道长席,两道藤椅。 归无咎和秦梦霖,怡然落坐。 白连恒一边轻轻拍手;一面带着欢喜与好奇,问道:“这一纪的‘收集者’……敢问阁下的姓名?” 归无咎微笑答道:“归无咎。” 白连恒欣然道:“白某对于自己的气机感应天赋,一贯十分自信。你显露之后,我竟感受不到你属于哪一道木灵血脉;其实立刻就想到你是血脉极其稀薄的‘收集者’返界。只是你身边多出一人,倒是令我不敢断言了。” “据说前古纪元的收集者,都是独自回返,从未听说带着祖域的人族或妖族同伴回来的。” 那女子墨流云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言道:“来看个新鲜,又有何妨。反正回去之后,饮上一杯‘明玉汤’,一切也就都完事了。” 秦梦霖却一直微笑不语。 座下不久,登时有四人上前,二男二女,都甚是年轻。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逐一摆放整齐。 青曲鱼微笑道:“请。” 归无咎在这十余日中早已探明。 木灵之属,天生不需要进食;或者说,以甘露为食。故而呈上来的都是色泽不一、或清澈、或粘稠的各类饮品,而无一件食物。 归无咎入乡随俗,立刻举起一杯,一饮而尽。 怔然良久,归无咎才道:“好。” 在紫薇大世界中,归无咎不知见识过多少奇珍佳酿。其滋味经营,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饮这一杯时,其实归无咎无非也是抱着猎奇的心思,并不认为能够遇到什么超迈自己知见的奇物。 但是这一杯清酒,精密繁复固然不曾登峰造极,却暗藏前古清新,果然是别开生面。 归无咎微一沉吟,笑道:“恕某直言。我出现在这里,三位虽然惊讶,但是却并未有想象中那么惊讶。莫不是三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算定了收集者到了回返的时机?” 古生灵一脉派遣“收集者”完成那“随时契合”的妙用,一个纪元不过一二次,至多不超过三次。所以哪怕此间人物都是寿元极长之辈,那至少数十万年一见的“收集者”,也是一大齐观了。 面对归无咎的出现,三位虽然惊讶;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惊讶。 青曲鱼神色一动,讶然道:“好敏锐的观察力。” 随后白连恒解释道:“距离上一个‘收集者’返归本界,不过三十余万载;且他的任务同样也圆满达成。但是最近千余载,本族中灵智成长和年齿境转之间,却有愈来愈多的不谐。这是天时纪元有偏的征兆,按理说不当如此。” “以既往的经验而言,下一代‘收集者’的血脉流转,不至于如此之快;但若天时异常,那么收集者的血脉归经同样也会加速;所以本族有识之士,都猜测到下一代‘收集者’功成,已然十分接近。” 归无咎微微颔首。 想了一想,归无咎忽然微笑道:“其实,我不是收集者。” 青曲鱼、白连恒、墨流云,都是愕然。 归无咎望了三人一眼,言道:“血脉能分立,法盈两相全。” 三人闻言,竟都是神色一变;望着归无咎的眼神,也有些微妙。 归无咎本想给三人一个惊喜,但是面前呈现,分明和他所料不同。 未及细想,归无咎、秦梦霖忽的面前一黑! 一个巨大的“木罩”落下,将归无咎二人困在其中;而青曲鱼等三人,已是不知所终。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猝然变故 幻乡迷醉 那一落之势,极为迅猛,恍惚之间,似乎无量广阔的空间都在其笼罩范围之内。不止归、秦二人,青曲鱼、白连恒、墨流云,同样被罩在其中。 但是落定的一瞬,他三人立刻向后一退。其身躯似乎落在流水中、琉璃中,缓缓自这片封闭界域中“退”了出去。 完全稳定之后,被困者就唯有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了。 归无咎和秦梦霖二人环身一望。 秦梦霖低声道:“是入界时便见识过的那手段。” 归无咎缓缓点头。 这一落,和那“紫老头”尝试捉住少女的手段,异常相似。只是这一只巨大的“木罩”也好,“竹节”也罢,并无那巍峨雄浑的道境气息,似乎只是真正纯粹的外物。 秦梦霖略一思忖,道:“这法门有所变化。是专门为了‘收集者’准备的。” 归无咎颔首道:“正是如此。” 仔细在此界中悠游十余日,归无咎对于木灵手段,自忖大致了然。如论遇到何等情形,都能轻易应对。但方才的这一“落”,却和捕捉那少女的一下全然不同,看似气势不如,但迅捷突然,不知胜过了多少。 木灵族和最终妙法汇聚的“收集者”之间,固然有非常之缘、因果维系,但是大世界中的奇异手段不知有多少;为了防备不测,木灵一族也备下了不少奇妙的防备手段。 虽然其“道术不成道术”,似乎手法简单到不值一提;但是架不住岁月悠久,有仔细雕琢尝试的机会,又从未在人前展示。许多手段融合之后,竟也达到了非常高明的程度。 但从根本而言,还是因为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心意警兆未起,并未拿出真正作战的姿态的缘故。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是其族中的根本变动了?” 归无咎微一沉吟,摇头道:“必然不是如此简单。” 从木襄、木辛二人的识忆中得知,“收集者”正常的使命,就是习得当今纪元的道术精微,纳入到此间一个奇特的所在。那处所在,能够将所得顶尖道术汇聚收拢,再研磨拆解,最终散布于“天上”。 如此,这方世界上所观察的“天象”,就会产生微妙的变化。无论是日月之象,而是天时气机,都会达成和紫薇大世界的莫名统一。在此间成长族人,其本身的天赋灵性,才不会渐渐衰退。 但这只是第一重作用。 试想,紫薇大世界中后来兴起的人族、妖族等种族,论时序在古生灵之后,论修为相当于道境层次、功行精深者也不若古生灵为多,但是因为走上了另一条路,就对古生灵一族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迫其不得不闭关自守,居于紫薇大世界的一隅。 对于走上“修道”之路的种族,古生灵一族焉能不动心? 事实上,古生灵一族也有过类似的尝试,是否可以具备“修行”一道的特性;但是最终都无疾而终。 考其根由,在于先天赋予和后天修习,乃是两种不同的道路,左右不能兼容。 更准确的说,是后天修习之道,尚未成长至能够对“天赋生长”之道完全兼容的程度。 所以,历代“收集者”除了本身赋予的使命之外,其实也同时承担衡量“道术兼容境界”的用途。 此衡量之法,前后共分为两层。 若是收集者并不需要完全凝练天赋密意于一人之身,而是分散于两人、三人或更多人时,其等能够修持大世界中不同的道术而成道,相互独立不再竟夺,乃至同时成长为多个“收集者”,这是第一层。 而血脉点化,识忆相通,用紫薇大世界中现有之道术,能够令那描摹古生灵一族血脉元始的“婴儿”破境成功,这是第二层。说明大世界中修道法门满盈充溢,达到了有可能兼容古生灵的程度。 二者结合,号称:“血脉能分立,法盈两相全。” 岂料归无咎说明来意之后,其等并无大功告成之欣喜,反而气象陡变,由欢欣猛然一堕至警惕。 但是不难判断,他们对于归无咎这“收集者”的出现,一开始是十分欢迎的;这就说明他们对于“收集者”的第一个使命并不排斥,依旧是十分需要;只是对于第二个长久目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归无咎目力凝视在这“晶莹剔透”的牢笼之中,凝视良久。 大约百余息之后,一丝精微的神意感知已然穿透屏障,重新见到了青曲鱼三人的面目。 其实到了这般地步,归无咎想要遁出,并不困难。但是归、秦二人索性按兵不动,且看青曲鱼等人说些什么,从中也好缕清事情的原委。 三人围坐计议。只是那些花花草草都隐去的人形,重新显化成草木之象。而且隐约有一层雾气包裹其上,尺许厚薄,俨然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隔绝禁制。 只听青曲鱼言道:“动用了‘元木’,是一十三居感应相连的动静。用不了多久,就要有人来打探虚实。还是要快些计较出一个结果。” 墨流云目光闪烁,道:“还能如何?放出‘醉乡’,将那人二人迷倒;然后各自灌二斤‘明玉汤’,丢出界外也就是了。” 青曲鱼缓缓点头。想了一想,道:“我本来心中还有几分疑虑。纵然是血脉极其稀薄的人族或妖族之身,作为功成之后的‘收集者’,也不至于一丝木灵一族的血裔之力也感受不到。” “原来这是当世‘收集者’寻找到的破解‘第二关’的人。” 墨流云虽是女子,但也极果决,立刻道:“事不宜迟,我立刻去取‘醉乡’来。” 白连恒却面现迟疑之色,摆手道:“不妥。” 青曲鱼一怔,道:“怎么说?” 白连恒若有所思道:“那归无咎也就罢了。和他结伴而来的女子,其实身上有一丝异样的草木生机。虽然相距极远,但分明就是和本族相近的意蕴……” 青曲鱼、墨流云对视一眼。 白连恒道:“他虽说自己不是‘收集者’,但未必真的不是;或许他的意思是,他二人不是往常意义上的‘收集者’,而是完成了第二步的新人物。” 青曲鱼愕然无言。 虽然白连恒所说的这个可能性极为微小,但是也不得不考虑进去。 因为“收集者”所负担的第一个使命也极为重要;若这两人果然是‘收集者’,就此极其匆忙了喂了“明玉汤”后丢出去,那可是要闯大祸的。 古木灵一脉的“血缘归经”之法也不是可以随意施展的,非得一代‘收集者’完成了任务,才可进行下一次播种。服用“明玉汤”之人,必然失去有关木灵一族的全部记忆,这就等于一代“收集者”被凭空取消了。 多熬上数十万载,说不定整个木灵一族的血裔天赋大大萎缩,也不是不可能。 白连恒又道:“勿用‘醉乡’,用‘幻乡’,如何?若他们果真是‘收集者’,将固定手续做完后,再暗自喂下‘明玉汤’便是。” 青曲鱼、墨流云眼前同时一亮,道:“如此最好!就这么做。” 然后见到青曲鱼一伸手,自袖中掏摸着什么。 “牢笼”之内,归无咎眼光一凝。 这困界内原本是晶莹剔透,没有一丝尘埃;但是莫名之间,却是纷纷扬扬,多出了许多尘土。 秦梦霖神意传音道:“不是灰尘;似乎是花粉。” 归无咎神意一感,同样辨认分明。 这花粉似乎也有着异常神气的妙用,只要被吸入口鼻之中,立刻就神思困倦,如堕梦乡,又似乎进入了不可测度的幻境秘地。且此物直指本心,哪怕功行修持到接近圆满的境界,也完全难以抵挡。 但是对于归无咎、秦梦霖而言,却没有太大压力,神意一动,进入“开辟真流、心通万古”的境界,立刻将这份困倦之意完全祛除。 但是在外间青曲鱼等三人看来,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却似双目无神,缓缓软倒下来。 三人对视一眼,又等候了十余息。 旋即各自身形一遁,已然出现在这牢笼密界之内。 只听青曲鱼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归无咎慢吞吞的答道:“归无咎。” 墨流云来到秦梦霖身前,亦是问了同样的问题;秦梦霖果然也立刻回答了。 青曲鱼急切问道:“你二人到底是不是收集者?” 归无咎面无表情的道:“是。” 青曲鱼面色微变,立刻道:“那你方才为何说自己不是?” 归无咎缓缓道:“不知多少机缘的传承使命在我这里完成,那我自然与前代的‘收集者’不同。” 青曲鱼、白连恒对视一眼,竟露出了十分后怕的神色。 青曲鱼伸出手掌,相隔归无咎面目大约一尺多远,缓缓摇晃,口中言道:“你且听仔细了。什么血脉能分立,法盈两相全,你也不必再管了,全当没有这回事;若是有别人问起,也推说不知道。” “去往木庭之后,将属于‘收集者’所负使命完成,然后饮下一杯‘明玉汤’,就可以返归祖域,安心做你的人道修士。你可明白了?” 归无咎木然点头道:“明白。” 青曲鱼三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探询之人 法意回天 旋见青曲鱼口中念念有词。 那巨大“木界”,立刻撤去。 这株“木界”恰是此间立成巨大凉亭的四株巨木之一,缺了一个之后,其余三木勾连成型,看着依旧十分稳固的模样;此木恢复原状,立刻填充回原位。 旋即青曲鱼传命之下,那些个草木之上白色雾气倏然散去,渐次又有三分之一左右显化成人形,各自忙碌不提。 而归无咎、秦梦霖,依旧安坐于藤椅之上,犹如上宾。 只是过了半个时辰,似有一道赤霞染过。除了四株巨木的枝叶依旧呈现原有色相之外,哪怕是青曲鱼等三人,似乎都在一瞬之间化成了其树木本相。 经历了极短暂的一息后,才回复成人形。 归无咎看似目光平淡,但是其实一切都在他目力掌握之中。 落在亭外的,是两个人;一个高瘦,一个矮壮,一般的都是披头散发模样。 遁光转来之时,分明是最鲜艳的赤色;但是这两人落定再看,两人都是皮肤白皙,一人身着黄袍,一人身着褐袍,倒似和方才气象全不相关一样。 那高瘦中年目光一转,高声道:“青曲鱼?若是我感应无差,你这里的‘元木’动了?这是何故?须知元木动用一次,短时间内想要再挪动,可十分不便。” 他一边说话,一边自顾自的张望。小眼余光,已然落在归无咎二人身上。 青曲鱼呵呵一笑,捻须道:“黄百里兄、蓝蒙机兄。你二人来得正好。确然有一件大事——这一世的‘收集者’回返了。” 高矮二人闻言相对一望,露出惊喜异常的神色。 那矮胖中年原地转了三个圈,大声笑道:“南七域的诸位,还担忧祖域中是否时变太疾,等不到收集者回返,恐生祸患。我就道天时变幻愈快,我木灵一脉的气血归经同样就愈快、合诸一象的收集者现世也就愈快;何忧之有……”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那高瘦中年忽然一怔,扯了扯矮胖那人的衣袖,狐疑道:“收集者回返,固然是大事;但是和‘元木’发动又有什么关系?及时通传木庭,开法会,才是正事。” 青曲鱼连连摇头,一副“不必再提”的模样,笑道:“我等席间展示了一二手段。‘收集者’却说吾道法门纯出于天赋,不若祖域中的神通道术变幻莫测。恰好酒兴上来,我等便赌斗一回;看看本族‘元木倾天’之法能不能罩他得住。” “归道友,是也不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转过头来对归无咎说。 出言的同时,青曲鱼的手指藏在袖中,轻轻拨动。 归无咎果然起身,对着高矮二人一笑,答道:“正是如此。上古族裔,虽然不谙修行之法;但是纯出天然的种种手法,果然也有神奇之处。” 高矮二人面色一霁,略带三分矜持的摆手道:“不敢当。” 彼此通传了姓名。 高瘦中年明显是个精明敏锐之人,瞥了秦梦霖一眼,纳罕道:“这是……归道友的同伴?” 归无咎道:“正是。” 青曲鱼连忙手指拨动。 秦梦霖果然也起身,和黄百里、蓝蒙机二人叙话。 三言两语之后,高瘦中年黄百里忽然道:“归道友、秦道友,怎地看似有醉意未消……” 青曲鱼忙道:“这二位都是好酒之人。归道友以为,本族佳酿,和祖域中的诸般酒水别有不同的风味;所以多饮了几杯。” 黄百里缓缓点头。只是目光依旧在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身上,不住打量。 身量矮胖的蓝蒙机却急不可耐,兴致高昂的道:“如此大事,‘持盈会’自然不能按照既往的三十六年一度的路数举办。当立即通传其余十位庭士,三日后,便即启会!” 归无咎闻言,暗暗惊讶。 和黄百里、蓝蒙机二人交谈的,都是青曲鱼一人;而白连恒、墨流云二人,却遥遥立在三四丈之外,并不上前说话。再加上对于二人年齿修为的判断,归无咎、秦梦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直到诸如“其余十位庭士”出口,归无咎立刻确定了这两人和青曲鱼相同,一般的也是在十三庭士之列。 先前十余日,归无咎将此间的情况大致摸透了。 古灵四十二域,足有紫薇大世界百分之一大小;就算感应不一,实际上只相当于一个界天,同样也是甚为遥远了。而四十二部中轮值的十三庭士,地点各自分散,并无聚集十分紧密的。 但是感到“元木”发动之后,有两位庭士说来就来了。 就算这二人是恰好在近处逗留,那号称古灵族根本的“持盈会”,也不必问人齐不齐,有无余暇,随意就可三日之后开会,却是做不得假的。 或云这本身也不奇——因为归无咎本来就是冲着阴阳洞天来的,这里必然有此类手段。 但是身在紫薇大世界百分之一的界域之中,若是阴阳洞天通道一类的法门发动,归无咎必能感应;可是三人赶来,归无咎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异常。 不过,探明了青曲鱼对于黄百里等人的态度,归无咎却是心中一定—— 随机应变,且观虚实。 先前青曲鱼等三人无意中显露的态度,似乎对于旁人来观望虚实颇有忌惮;而黄百里等二人到来后,他选择谎言欺骗,更是说明三人作为,并非古木灵一族的一致态度。 若整个古木灵一族态度一致,似乎“血脉能分立,法盈两相全”之说已然成了旧黄历,那么归无咎自然会选择断然出手,而非假痴不癫的演一场戏。 …… 三日之后。 一座巨大的“流云舟”上,归无咎、秦梦霖被奉为上宾。时时身畔都有二三人、三四人言笑相伴。青曲鱼、高矮二人黄百里,蓝蒙机,皆在其列。 只是两侧的巨大树木,立在云端、浮于天上,却是十分瞩目。 但有心之人不难发现,除了归无咎、秦梦霖之外,这里的人和树木之和,总数必然是一十三个。 如此气象,唯有的美中不足,就是随侍之人少了。这似乎和这“流云舟”的特性相关,功行在五转之下者,不得借助此法挪动。 此时归无咎才知其“三日之会”有些保守了。 流云舟上,一十三人聚集,甚至算上赶到“木庭”的时间,实际上半日就足够了。 其真正的原因,是这些“木灵”之属年齿道行俱深,虽不若那日“紫老头”一日只得挪动一次,但是每日间必须又一定的时间,以本体呈现。 提前三日,其实是有“调整作息”之意,令全数一十三人,在“法意回天”的仪式上,尽数能够呈现人身,观摩其中密奥。 又过了半个时辰。 此时立在归无咎对面的,是个长发几乎曳地的灰袍人,方面阔口,耳垂约莫三寸来长,笑呵呵的道:“归道友,到了。” 随意一伸手,便和归无咎二人一起起身。 立在云舟之侧一望,此时诸位身在一片墨色的汪洋大海之上。 那海水虽一望无际,却有一甚奇特的景色,令人不得不关注——方圆百余里,一片海水汇聚,外凸而内凹。遥遥看去是一座“水山”;但是最中心处又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旋涡。 未见有任何人操控,这巨大的“流云舟”朝着那凹陷处猛然坠了下去! 一阵光华涟漪的浮泛,待得眼前一切景物清晰之后,这流云舟已然落在一片广袤的山谷上。然后整个舟体忽然崩散,似乎从头到尾不曾存在过。 原先舟上是呈现人形态的六位,呈现树木形态的七位;但是就在这“流云舟”消散的一瞬,那七株树木,也显化成人形。 十三人各自致意后,各自不约而同的从袖中取出物事—— 长长短短的翠绿枝条。 少的只有一枚两枚;多的却有五六枚之多。 并且那枝条极有灵性,归无咎一个恍惚之间,几乎从这些个枝条中看到有明眸一眨的模样。 归无咎念头一动。 立刻辨明,那些个枝条总数,共计是二十九条。 加上这里的十三人,总数恰好是四十二。 这当然不是巧合。 原本归无咎心中暗奇,虽然四十二域中有一十三位庭士轮值,但那大约只是处理常事的规制;诸如“收集者”回返这样的大事,其余诸域不亲至,如何能够放心? 甚至只是来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现在看来,其的确是因故不能前来,这是其一;但是这也不算是漏洞,因为这十三人,一人代表数家,此时取出来的枝条,分明有“仿佛亲临”的效用。 长发曳地的中年人立在归无咎面前,笑道:“归道友可是嫌这‘法意回天’的仪式不够盛大?其实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青曲鱼却催促道:“赤兄不必多言。先将仪式成了,庆祝之宴上,再分说不迟。” 赤姓中年呵呵一笑,道:“好。如青兄所言。” 但就在此时,一声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响起:“非也;不但快不得;反而要从长计议。我已用秘法探明,收集者和他的同伴,已然被青曲鱼用秘法控制了!” 此言一出,一众皆惊。 说话之人,正是那高瘦中年黄百里。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点破虚实 三道之辩 黄百里此言一出,不但人人愣神,就连那二十九枚形状殊异的枝条,也是在不住摆动。 青曲鱼面色一变,喝道:“黄兄你是喝多了吗?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归无咎和秦梦霖目光一对,也是暗暗诧异。 对于自己的精神感知功夫,归无咎可是有绝对自信的。他确信三日前黄百里虽然对于一些细节稍有疑窦,但是最终都被青曲鱼成功遮掩过去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发现了破绽。 而在三日作伴的过程中,归无咎也并未察出异常。 这可不是俗世中所谓“察言观色”的功夫,而是心意到了极高明境界的感知能力。这黄百里,竟能瞒过。看来这古生灵一道,还真有些微妙异趣的手段。 面对青曲鱼反驳,黄百里淡淡言道:“我清醒得很。做没有做,你自己心理清楚。” 青曲鱼眉头一凝,辩驳道:“通过‘收集者’采撷祖域之气机,乃是吾辈命运之所系,关系何等重大。我在其中弄些手脚,于我何益?黄兄所言,也太过荒谬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二三人附和。 黄百里却依旧是从容在握的模样,哼哼道:“仅仅是采撷祖域气机,感知同化,施展法意回天,那你自然不会阻挠;恐怕青兄还巴不得这仪式早点开始,早点结束,然后将‘收集者’送回祖域之中,是也不是?” 有二三个心思细腻的,闻言都是面色微动。 青曲鱼对于仪式快些开始,果然是十分急迫,好似真有玄机。 但是若仪式正常进行,那“收集者”岂不是完美的完成了使命?说是青曲鱼弄鬼,宗旨又落在何处呢? 反复思之,似是一头雾水。 黄百里不慌不忙,悠悠续道:“血脉能分立,法盈两相全。” 此言一出,青曲鱼面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而其余十来位庭士,神色齐齐一震,如闻晴天霹雳! 黄百里似乎已胜券在握,笑道:“三日前引动元木,你那一番说辞,当是遮掩过去;但是事后愈是思索,便愈觉得可疑。经过我仔细拆解,又回忆当时的场景,前因后果,似乎以大差不差。” “最初之时,那‘收集者’入界寻到青道友处,你是欢喜不已,立刻仔细招待。但是当他提及了完成‘第二步’之后,秉持‘旧’道的青兄你,为了将其遮掩,立刻动用了元木,将来人困住。然后多半是再动用‘醉乡’一类的手段,操控收集者的神智。” “此等法门,初时有些异样;但是一个时辰后却会如神智清明时一般,完全不会展现出为人操控的痕迹。” “我已暗中请紫前辈来此观辨。不多时就要水落石出。” 青曲鱼面色肃然,只是静默,不再说话。 此时,秦梦霖对归无咎微微一笑。 归无咎心中也有些纳闷。 这黄百里见微知著,几乎将事情完全还原,固然非常了得;但是此时此刻,包括黄百里、青曲鱼二人在内的十三位庭士,难道不应该寻自己对证,得一个确切消息么? 哪怕怀疑自己已然被青曲鱼操控,多少也该尝试着问上一问吧? 但是此间一十三人,却完全无视了归无咎的存在。 相反,他们的行为令人费解—— 好几个人之间相互靠拢,原来纷纭散落的一十三人,竟是隐然聚成了三团。 依附在黄百里周围的,共有五人。 以那长发及地的赤姓中年为首的,同样也是五人。 青曲鱼稍微势单力薄,但到底也不是孤身一人;若是证明了黄百里所言是事实,那青曲鱼的举动可谓明显理亏,但依旧有两人站在他身旁,以示支持之意。 不止是一十三人。 甚至连他们各自取出的“枝条”,似乎也被赋予了灵性,明显看到每一枚枝条正中部位似乎都有眼眸之形一开一合,似乎是的关注着这里的一切。 这些枝条也不再是被十三人握持在手上,而是仿佛活人一般,立在三拨人旁边。 若是将其也算作阵营计数的话,黄百里身后共有十三枚;赤姓长发中年身后共有十枚;青曲鱼等三人身后,共有六枚。 古木灵一族四十二部,似乎分化成了十八比十五比九的三大阵营。 观其仪态,个个迥然神定,完全不像是面临具体事务的争执,倒像是为莫名的魔力所指引,令归无咎恍然回到了越衡宗真传大比、又或者清浊玄象之争等场合。 黄百里大声道:“祖域中其余人、妖诸部能够修道,我木灵一族为何不能修道?这千万年契机,岂能轻易错过了?若是一意突破,先辈更积极些,加大‘血脉归经’之法的尝试和规模,说不定几百万载之前,我木灵一族已然统治整个祖域了。何至于困顿如此?” 青曲鱼冷冷一笑,既然撕破了脸皮,他也就不管不顾。立刻反驳道:“人妖诸部,那所谓的‘修行’之道,成道何其艰难?哪怕是第一等规模的大族,连道境代代不绝都未必有绝对把握做到。而本族只需要过几道资质和寿元轮转的玄关,便能以容易百倍的姿态达到所谓的‘道境’境界。如此利益,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 “再加上不持修行之道,对于纪元之变的适应也明显较为容易;试问其余诸族,可能通过如此简易的法门过关?” 他话音一落,身后一位紫袍青年立刻帮腔道:“不错。入了修行之门,种种劫数也更易落下;一味逞强,其实无味。说不定有朝一日祖域中的修道一系尽数衰微灭绝,那么我等自然也有重新出世之日。” 他们这一阵营虽然只有三人,但是却并不示弱。 长发曳地的赤姓中年微微一笑,道:“祖域之中,有无穷好处。其地域既然是我等封禁秘地之百倍;那么秘藏机缘也同样是此间之百倍。只是吾等七转之境,未能有修行一系的道境战力,所以不得不避。” “若能解决了这一点,在祖域中站稳脚跟,当是最优方略。” 他这一番话,乍一听来是和黄百里立场相近,和青曲鱼完全对立。 但是黄百里阵营却并不领情,他话音一落,青曲鱼等三人尚未反驳,黄百里之后已有一个黄面中年冷笑道:“只是你‘权’道既想得好处,有不肯承担风险。只猥琐琐琐,踏出那么一小步,又有何用?哪怕你行动灵变,但是只处于天赋的粗疏手段,果真能够和祖域中秉持修行之道的部族相抗衡么?”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便是你们‘权道’的风格了。” …… 这一番争论,一发不可收拾。 听了一阵,归无咎终于大致理清了。 原来木灵一族四十二域,也分为三部,秉持三种意见,分为“旧道”、“新道”、和“权道”。 所谓旧道,便是以青曲鱼为代表的这一部,力主因循古生灵之旧法,安居一隅。对于其等而言,“收集者”的目的,就仅仅是为了时序轮转,天地契合而已。 并不是所有的古生灵,都对“修行”之法倾心。他们更看重的,是古生灵一道传承稳定的优势。 而“新道”便是黄百里这一系,从来便是主流。其虽有一个“新”字,但是自无穷太古之前,修行之道异军突起之时,这一主张便产生了。其力主竭尽所能,贴近“修持”之法。 以木灵一族道境数目,若是做成,纵横祖域,岂不是轻而易举? 属于“收集者”的第二个使命,便是“新道”灌输。旧道一系虽竭力反对,但是法诀既成,却也无计可施。 归无咎原本以为“兼容”修行法门,是古生灵一道所有人共同的愿望;今日才知并非如此,这只是“新道”一脉之主张而已;尽管这一脉,在古生灵一道中规模最大。 至于“权道”,却似类乎于一种折中之法。 其既羡慕祖域中的种种好处,又唯恐走上修持一道后,古生灵一脉历劫存续的优势消失了。所以不想大变,只想是否能够借鉴修行一道的路数,减轻木灵一道境界高升之后的种种限制。 若是木灵一族的道境能够自由活动,而不受一日一动的限制,那么就算手段差些,凭借人数优势也足以自保无虞了。 仔细听了十三人辩论了半个时辰,归无咎虽然感谢其令自己明白了此间的局势,但是心中也莫名有些好笑。 今日之局面,最重要的不是令自己这“收集者”尽快复原,确认“血脉能分立,法盈两相全”到底完成了没有?如果确认完成,那么对于本族前途,大家再争不迟;若并非事实,此时争之又有何益? 但是他们似乎对于这个问题的辩论有一种莫名的执念,从三拨人明确站队开始,就忽略了“青曲鱼是否暗算了收集者”这个话题,而全情投入至所持之道的辩论中。 但是先前飞渡而来的三日间,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们又异常融洽,似乎关系还说得过去。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抑扬波澜 剑意化拳 大约一刻钟之后,那长发曳地的赤姓中年,和黄百里二人心思之细腻精明,终究要胜过常人一筹。经历了一番大动肝火的辩论之后,几乎同时将注意力转移到归无咎身上。 不难想通 如果归无咎是被青曲鱼控制住了,那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归无咎神意恍然,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一种是相当于特殊的“说服”和“催眠”,归无咎也是知晓青曲鱼的用心的,只是莫名改变了主意,替他隐瞒。 若是第一种情况,那归无咎听到“自己已被青曲鱼秘法操控”的消息,必然大受震动,立刻就要审问究竟;如果是第二种情形,那他必然要替青曲鱼帮衬辩解。 但是此时此刻,两种情形皆未发生;归无咎只是好端端的立在原地,似乎饶有兴致的听他们辩论。 其余十余人,原先一是以为归无咎既被操纵,便无须发问;二是他们对于木灵一族的“行道之辩”有莫名的执着,所以才将归无咎晾在一旁。此时见到赤姓中年和黄百里二人的态度之后,立刻也有数人回过味来。 黄百里双眼一眨,试探着道:“归无咎道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黄道友。” 赤姓中年似乎在斟酌言辞,道:“你……” 归无咎双手环抱,似乎极为随意的道:“黄道友观察敏锐,归某十分佩服。你所料不差。在归某言明完成‘终极使命’之后,青曲鱼道友忽然变脸,使出了木界困阵;随后又动用了一种花粉一般的迷魂法门。” 青曲鱼猛地和归无咎对视;目光之中兼具意外和震动。 但有二三个反应稍稍迟钝的,念头未转过弯来;依旧以为归无咎被青曲鱼操控。此时正自奇怪青曲鱼为何令归无咎承认了事实。 但是如黄百里等心思灵动之人,立刻明悟归无咎其实并未中招,只是假痴不癫而已。 尤其是最称聪敏的黄百里,面色惊喜、释然之余,也有一丝微妙。 他已然想到了 青曲鱼所动用的、暗算归无咎的法门,定然不是普通的木界牢笼法;而是为了预防万一、专门为“祖域”中回来的“收集者”准备的法门。 但是此等法门,竟然无功。 赤姓中年托腮道:“归道友你是静观其变,看一看我木灵一族的虚实……” 归无咎笑道:“正是。激发演化,步步推动,纷纭不定中,才能见识到真多的真相呈现。” 黄百里目光一动。 他立刻敏锐的觉察到,归无咎此言所隐现的“道心”,和他所持之路是一致的;这似乎是一个隐藏的利好消息。 归无咎见局面焦点终于转到自己这里,心中一定。 环顾场中一眼,高声道:“有一件事要告知诸位。” 包括黄百里、青曲鱼、赤姓中年等一十三人,以及那二十九瓣极灵动的树叶,都露出留神倾听的模样。 “我并非是收集者;只是真正的收集者寻到的、完成‘血脉能分立,法盈两相全’使命的那人。” 在场所有人,都是怔然诧异。 黄百里之后,蓝蒙机一个恍惚,露出明悟之色,道:“那‘收集者’是这位秦梦霖道友?” 秦梦霖微笑摇头。 归无咎笑着续道:“收集者并没有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都有些凝滞。 赤心中年面上轻松之意登时收敛,但是说话依旧维持着柔和语气:“是这一代收集者功行尚差,不足以寻到本界中来?” 归无咎淡然摇头,笑道:“那倒没有。是我让他不要来的。” 这一句话落下后,这一片青葱地域,似乎生机也为之一沉。 原先隐然萌生、但是依旧克制的很好的敌意,渐渐自一十三人身上浮泛出来。 二十六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归无咎身上,凌厉犹如实质。 不久之前,他们还自顾自的辩论正酣;但是归无咎三言两语,已然将仇恨完全拉在自己身上。 黄百里等人飞速思索归无咎之用意。 这莫不是以此为质,想要和古木灵一族讨价还价?如果“收集者”为归无咎所完全掌控,那么归无咎若是在此间服下“明玉汤”,消除一切识忆返归外界,等若就断绝了“收集者”返归的可能。 若果真是如此,木灵一族也不得不忍痛破例了。 虽然机密泄露令人不悦,但是和“收集者”断绝一纪的巨大代价相比,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但就怕归无咎不会只提出如此简单的条件。 麻烦在于归无咎到了木灵一族十余日,又和“收集者”有着完全的交流,更重要的是听到了刚才这一场辩论;对于“收集者”对于木灵一族的重要性,已完全了然于心。 等若知我之虚实,坐地起价,实难招架。 倒是赤姓中年,心中尚有最后一个希冀那就是祖域和本界隔绝已久,物产不通。或许在归无咎看来价值十分高昂之物,但是在本界十分普通,也未可知。 归无气环视众人一眼,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息,诧异道:“诸位为何如此严肃?依某之见,行道所见不同,大可以将来再行辩论;既然汇聚此地,还是要将正事做完。” 一人忍不住高声道:“什么正事?” 归无咎笑道:“自然是诸位口中的‘法意回天’之术,适应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道术流转。” 这一下在场之人,连同黄百里在内,个个都被绕晕了。 青曲鱼面目一凝,忍不住道:“你不是……你到底是不是‘收集者’?” 归无咎释然一笑,道:“诸位怕是想岔了。我说‘收集者’不必过来,自然是因为本人可以代劳的缘故。” 又有一个黑面中年立刻反驳道:“没有我木灵一族的血脉归经之法,法意回天,如何能够施展?” 秦梦霖骤然出言道:“血脉归经,收集者觉醒,固然是纪元一出;但贵族这‘法意回天’的仪式,终不会也是数万年、数十万年方能动用一次吧?” “姑且一试,又有何妨?” 赤姓中年神色一定,立刻接话道:“不错,姑且一试。” 论神智之精微,赤姓中年似乎稍逊于黄百里;但是感知人心善恶、练达老成,他又稍在黄百里之上。此时他心中模糊感到,归无咎虽自有谋篇布局,但是并不像是对木灵一族怀揣恶意的模样。 “权道”五人,以赤姓中年为首。他一说话,其余四人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而青曲鱼、黄百里、赤姓中年三系,所争者是为在木灵一族所持之道;对于收集者的元初使命,自无任何冲突。 一十三人,动作极快。 立刻开始结阵作法。 此时此刻,归无咎也感受到了这木灵一族,果然是一个独特的文明;虽然同样灵智甚高,但是行事步骤上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人物,依旧有微妙的区别。 这大约是这个部族结构简明带来的独特特点。细腻曲折和通贯简明,很好的结合在一起,省却了很多人道之繁缛。 但是若在并未适应的人看来,却未免过于跳脱,天马行空。 只是百余息功夫,阵法已是蔚为大观。 黄百里等一十三人,蓦然合成一圆,口中一喝! 一个恍惚间,归无咎似乎又看到了一十三株树木本体。 天上云气,立刻化作实体,化作碧色水流,灌输到眼前的一片山谷中。 此时方才发现,这一片连绵丘陵中间的凹陷,恰似一方预备的“湖泊”。 那水势增长极快,但有并无一丝浪花溢出,而是如一块巨大的水晶飞速膨胀,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一刻钟之后,明玉之相,平滑如镜,赫然呈现在目前。 这可不单单是色相美景而已,整个木灵一族的生机维系、草木葱郁,与这方天地的交感相融,无尽变化、无尽曲折,都汇聚在这平滑的湖面中。 黄百里和归无咎对视一眼,道:“归道友既然和‘收集者’有过完整交流,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归无咎点头道:“那是自然。” 话音一落,旋即轻轻踏出一步;看似步履极慢,但是三两个呼吸,已来到了这片湖面的正中。 所谓“法意回天”之道,对于收集者而言,其步骤十分简单不过是将采撷到的紫薇大世界顶尖道术,在这湖面的正中心施展一遍。 归无咎立定之后,丹田之中似乎有一个半似木襄、半似木辛的小人一闪而逝。 气机涌处,引动玄关。 然后归无咎动了。 一身凌厉,锋芒无俦的气机,正是“空蕴念剑”法门。 但此时所施展的,不是冰晶飞屑的咒杀法,不是实相剑法,也不是显化本名法,也不是气机演化感通一界法,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形态拳法! 归无咎双足不丁不八立定,几乎立刻呈现出武道斗法中的圆满形态,又有空蕴念剑加持,其勃发的生命力,达到了紫薇大世界中前所未见的巅峰境界。 然后,向前击出一拳。 黄百里等一十三人,为这飘逸潇洒、至刚至柔的异象所吸引,人人都是恍然入梦。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拳以喻道 心之所向 对于归无咎而言,用移花接木的法子复现木襄、木辛“血脉归经”之象,从而代劳,自然不难。 到了归无咎的道术层次,所谓“血脉归经”,也不过是一种可以以神通复现的印记而已。 之所以如此做,既和归无咎获取阴阳洞天的通盘计划相关,又是为了木襄、木辛二人的道术前途考虑——因为归无咎已隐然看到,保留木灵一族的印记和记忆,对于这两人的修行有着不小的好处。 至于眼前的举动,那就更值得玩味了。 以如今归无咎“心通道境万古”的心意和本身的精密算路,行事之微玄莫测,已然达到了一个崭新的境地,并非次一等人能够通过阅历才智弥补。 观辨气机流行,人心流动,所诞生的种种奇妙方法,完全是超出常人知见之外的。 就依眼前景象而言,其实木灵一族的“法意回天”之法同样甚是高明;正如其名,所汲取者,不过是“法意”而已。哪怕归无咎动用的是空蕴念剑咒杀法的传统法门,本身一动不动,也无碍于此中精义之汲取。 但是,归无咎却示现拳法! 这拳法与其说是展示的“空蕴念剑”本身的神通道术之微妙,毋宁说是在诠释“修道”全体。 修道中的甘苦,修道中心境的历练;面对迷障时的艰辛迷离;一旦叩破关门时的喜悦;乃至修道中某一阶段功成之后的快意;又或者击败一个旗鼓相当对手之后的豪情…… 一招又一招,一式又一式,展现的毫无保留、淋漓尽致! 以归无咎的道术之明,心境之高,不难做出判断——如今木灵一族的奇特境遇、功行高下之别,是理所当然的。 “修炼”一道历经百劫千回,艰难之后,自然会有通过天赋自然获取所不能触及的妙处。 这不单单是肤浅的“战力更强”而已;而是踏上修道之途,有无尽精彩,无尽甘苦,无尽回味。不知要胜过木灵一族现有状况多少。 或许有久经甘苦之人也羡慕木灵一族如今的纯粹状态;但是百炼之后的纯真意象,和尽出天然的无忧无虑,到底是有区别的。 这拳法,不仅仅是展示之拳,更是劝诱之拳;吸引之拳。 归无咎凝练的这道拳法每一拳暗合一道剑意,总共是四十九路。只施展到一半,那湖泊之上就传来细密的水流声;到四十九路拳法使到最后一路,归无咎仿佛已然身处一无形瀑布之正中,处处传来隆隆巨响! 无限水珠,化作一道道清气腾涌空中,不可遏制。 按照常理而言,水之就下,才见其势之雄浑;如此水气上涌之象,再如何博大壮观,终究没有向下而行的那份畅达感。 但是此时此刻则不然,那水汽虽是逆势而上涌入天中,但速度却明显愈来愈疾,反要胜过顺势而行。恍然是那阵力仿佛有灵,迫不及待的要将归无咎所展示的法门吸纳其中。 然后,便是刺目的光亮! 天中忽然呈现九种颜色,宛若浆糊一般捣在一起,纷纭而难定,极其壮丽。 但是如此显著的天象变化,却没有夺走归无咎一丝光彩。 归无咎四十九式拳法使完,立刻是一个缓慢的“收势”。虽然只是极简明的两个动作,却混杂着历经沧桑的隽永,和历劫功成的自得。 这是最后的“画龙点睛”之笔。 因为归无咎早已看出,古生灵一族所谓的“道境”,虽然数量甚多,但也果真具备了恒定不坏的妙意,但是和通过修行而成的道境相比,最大的差距就是没有那种一条孤独大道终于走通、终于完成“斩分天人”的释然通透。 此时归无咎的收势,却是将这种精神完整的呈现出来。 黄百里等人,微微闭着双目,身躯缓缓晃动。虽是人形,却似乎回到了树木本体。 归无咎和秦梦霖相视一笑。 以归无咎的道术境界,所展现的气象,自然是浑然一体。以眼前古生灵一脉的眼力,只道归无咎所演化的宏伟气象,是“祖域”神通法门的自然呈现,万万想不到这是归无咎附加的意蕴。 甚至于真的有朝一日,其等来到紫薇大世界之中,见识了归无咎动用“空蕴念剑”的本来形态,也只会以为今日是归无咎超迈过去的巅峰之作,依旧不会想到这“修行”之道的拳法展现,其实完全是多余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 那赤姓中年,第一个睁开双目。 稍后数息,黄百里、青曲鱼、蓝蒙机等人,依次“醒转”过来。 归无咎微笑言道:“如何?” 赤姓中年正要回答,却忽然双目一凝,露出十分疑惑的神色。 他身后黄百里等人,似乎同样也异常困惑。 黄百里喃喃道:“这隽永妙境,久久不散,至少得有一刻钟吧……莫不是什么奇妙幻术,前后只是一瞬?” 蓝蒙机等一行人,立刻露出“深有同感”之意。 赤姓中年忽然望了归无咎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分明又是不敢置信的模样;上前一步,正色道:“敢问归道友。从你使玩这拳法,到我等自定中醒来,过去了多久?” 归无咎微笑道:“不久。只是半个时辰。” 此言一旦出口,眼前一十三人,神色之精彩还要胜过方才百倍;有二三人立刻在原地转圈跳跃;另有三五人,几乎是喜极而泣,个个宛若孩童一般。 那二十九枝“树苗”,也是环成一圈,翩翩起舞。 原来,木灵一族感应时间流逝,和修道人“感辨天时轮转”的路数不同,其不依傍于外,而是反求于内。 木灵一族的生灵,其心中有一奇特的节律,每隔一定时间,总是要显化本土蕴养,己身才益发惬意。年齿“道行”愈高,这限制便愈足。 方才归无咎自言并非“收集者”,却能一试“法意回天”之术,其实极不符合木灵一族的既往知见。 但是他们一行人,在赤姓中年的带头下,依旧是同意了“姑且一试”的建议。这固然是因为“法意回天”之术动用一回,本来也不见得有甚损失;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十三人都刻意调整了“时间”,在约期中一齐呈现人形。若是错过了,倒也殊为可惜,下次再做这般机动调整,可需要将养好一阵子。 在十三人心目中,计算时间的“方法”,其实就是感应自己维持人形的时间。 归无咎开始演示祖域道术的一瞬,那个“倒计时”大约是六个时辰上下。 但归无咎演示的法门实在太过神奇,他们每个人都陶醉其中,徜徉良久。到了醒转之时,模模糊糊觉得过去了至少一刻钟;但是醒转之后,自己心中的“倒计时”却依旧是六个时辰上下。 似乎刚才的无限精彩、如真似幻,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直到确认感应无差,事实才终于呈现出来—— 这是“法意回天”的效用。 当木灵界域中的气机和当世“祖域”中的顶尖道术相契合时,其族人将会在这份“校正”中获得好处。其中最直观的形态,就是本身灵智与境界的统一,以及同一境界中维持人形的时间,能够更长。 但是根据既往经验,这份收益都是在动用“法意回天”之术后的数百年内缓缓呈现释放的,而其最终效用,至多也不过是小半刻钟而已;如今日之立竿见影,简直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 再结合方才归无咎的“演示”。 “祖域”中的精彩,已是可以想见。 不难猜到,如今的祖域之中,已然是开天辟地以来前所未有的最高峰。也正应为演化之疾,所以“收集者”现世的时间间隔,也就愈短。 此间一十三人中,原本青曲鱼所代表的守旧一派,虽然只有三人,但是其意气坚凝,和黄百里等人唇枪舌剑,竟是好不退让。起码从气势上看,完全不落下风。 但是此时此刻,青曲鱼和他身后的两人,欢喜之后又怅然若失,仿佛陷入了莫名的自我怀疑之中。 正相反,黄百里等一行人,却是眸中精光闪闪;似乎对于“修行”一道的靠拢之意,坚凝如铁,绝不动摇! 踌躇一阵,青曲鱼喃喃道:“祖域中‘修炼一道’发展到如此高明的境地,也是有利有弊。料想其中各个势力鱼龙混杂、犬牙交错,战力之强远在我等想象之上;贸然参与其中,结下因果,愈发祸福难料。” 他此时出言,虽然没有先前的气势和坚定了,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机会与风险并存,风光之后的危机,的确也不容忽视。 归无咎见时机已经成熟。上前一步,道:“青道友可以放心。因为如今的紫薇大世界,所谓的‘鱼龙混杂’并不会存续多久;即将开辟混一之世中,贵族若入其中,只需要依约而行,各守分界,自然可保无虞。” 赤姓中年、黄百里等人,闻言大惊。 青曲鱼更是一脸不信,道:“归道友……你是说祖域即将为人一统,不复纷乱?是哪一位千万年不世出的英杰,能够做成这样的事?” 归无咎微笑道:“千万年不出的英杰,可不敢当。”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徐图缓进 探究根底 深藏于紫薇大世界边缘的木灵一族,近日来发生了一件亘古所未有的奇事。 虽然年齿境界尚低的木族生灵尚未知晓其中幽微,但是对于五转之后的主事者而言,人人均知至多百年之内,就会有一场惊变。 而归无咎和秦梦霖,也被作为木灵一族的上宾,迎入“木灵殿”中居住。礼遇之隆,登峰造极。 归无咎所施展的惊艳拳法,暗藏“修行”一道的精彩,激发了木灵一族的向往之心,这是其一;本次“法意回天”所显示出的立竿见影的效用,这是其二;归无咎所言的紫薇大世界形势变化,这是其三。 这一切,加上法盈两相全的条件完备,仿佛汇成浩浩大势,自然对于木灵族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但是这还不是全部。 因为愈是有诱惑力的事,临事之人往往愈发谨慎,权衡利弊,一如青曲鱼所做的那样。紫薇大世界即将混一,只是部分打消了这个疑虑,而尚未足以尽释其疑。 关键在于归无咎提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可以在木灵一族暂居一阵,寻木灵一族修为尚低的族人做一个尝试,验证果然发明了契合木灵一族“修行”的道术神通。将来木灵一族公议以为无差,再涉足此道不迟。 在此之前,木灵一族并不急于与紫薇大世界交通融合。 这个条件一旦提出,木灵一族彻底放下心来,将归无咎待为上宾。 …… 木灵殿中。 所谓的木灵殿,其实是一株“巨木”遗躯炼制而成。这巨木的规模,较之入界时所见擒拿那少女的道境木灵还要胜出不止一倍。内中雕琢成八十一层空间,乃是木灵一族汇聚珍藏、又或者是举办千年一度的大法会所用,唯有二十七、五十四、八十一三层空出。 如今此殿的八十一层,却是挪作归无咎、秦梦霖二人的居所,可见木灵一族的礼遇之厚。 此时此刻,归无咎和秦梦霖二人身畔,各自有两个分身,显然是刚刚完成阴阳道秘法的修行。 但二人面前,却各自有数十枚竹简。 这数十枚竹简,笔直悬浮空中,其中隐约可见奇妙的文字图案,清光闪闪。 此乃木灵一族的记载实录。 观其性相,反而更类似于紫薇大世界中世俗凡民所用的真正竹简,而有别于修道人所用的玉简一类。只是其中所呈现的文字并非固定的,使用之时,以掌心托住那竹简,目力所及,等若穿透竹简和自己的掌心形成气机流动。 竹简之上的文字,也会随心意逐渐“上浮”,速度可快可慢。 观那一枚竹简上的字迹,大约不超过三十字;其实每一枚竹简皆有十万字规模,并不亚于修道界中神识玉简一类。 秦梦霖将面前一枚竹简轻轻按下,若有所思道:“现在看来,你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还真是十分有必要呢。” 归无咎淡然笑道:“那是自然。若是轻率发问表明自家意图,便是覆水难收。” 归、秦二人何等敏锐的观察力? 在看见那“紫老头”仿佛竹筒的形状罩那少女时,二人隐然就有所猜测。之后青曲鱼施法暗算;以及赴会时所动用的虚空挪遁之法,种种蛛丝马迹结合在一起,二人对于此间的“阴阳洞天”也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 如今一观典籍,终于焕然明白。 古木灵一族中类似于“阴阳洞天”一类的手段,无非是两种。一是分布于多处的道境层次木灵,构成类似于天然阵力的存在,牵引挪移;其二,就是道境木灵本身! 准确的说,道境层次木灵的遗蜕,待得其灵性和实体完全融合的阶段,活脱脱就是一截阴阳洞天。 但是归无咎并未贸然发问,而是从引其入道着手,徐图缓进。 反正这也是归无咎的长远目标之一——以归无咎的心意,不难感受到引木灵一族入道途,对于自己的混一之功大有好处。 地位尊崇之后,归无咎自然获得了阅览木灵一族典籍的机会,在不着痕迹之间,尽览风俗虚实,而完全没有暴露自己一丝意图。 此间就可见归无咎的谨慎敏锐了。 归无咎并未因为自己的一飞冲天、大势将成而冲昏头脑,自忖无论自己有何要求,展露手段之后,旁人都是纳头便拜、言听计从。相反,从木灵一族的风俗习气上,归无咎把握到了种种蛛丝马迹—— 对于道境遗蜕,其族人极有可能十分看重。想要将其取了炼作阴阳洞天,绝非易事。 如今观之,果不其然。 秦梦霖思索一阵,道:“尚有充足时间,可以从容安排。因为你只是‘取’,而非‘炼’,哪怕在十年之后最后的关头达成,也足够了。” 顿了一顿,秦梦霖道:“纵然不顺遂,我等若要强取,也有的是办法。” 归无咎微笑道:“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秦梦霖道:“你倒是自信。” 正在此时,悬挂在殿前的两块木牌轻轻一晃,旋即其中极快速的掠过一个人影,若是反应稍慢,几乎就要错过。 归无咎余光一瞥,道:“是赤象。我去会他一会,且看他有何说道。” 秦梦霖微一颔首。 归无咎起身,三两个转折,便往前殿去了。 “赤象”正是那长发曳地的赤姓中年姓名,因他心思细密,年齿又长,却被一十三位庭士公推为何归无咎的接洽之人。 其实黄百里和赤象二人各方面的条件可谓伯仲之间;但是黄百里所代表的变革之道,和归无咎的立场可谓完全相同,一旦接近,只怕是立刻就连结紧密,到了旁人难以插手的地步。 一番权衡,尤其是在青曲鱼等三人的支持之下,却是赤象得了这个位置。 二人分宾主坐定。 赤象倒是并未例行公事般的口出吹捧之言,和归无咎目光一定,反而朗声言道:“其实直到今日为止,赤某人虽极为归道友所展露的手段倾心动容。但是冷静下来想,还是更易调整,胜过改弦易辙——至多尺度可以更加激进一些罢了。” 观其态度,倒是十分诚恳。 归无咎讶然道:“哦?” 赤象轻轻一声叹息,续道:“盛衰随时,焉能长久?其实青曲鱼等人看似保守,但是他们坚持的,也的确是我古木灵一族的宝藏——那就是历劫随时,十分容易,不至于如其余修行种族那般易于倾覆。” “这一重优势,若是因走上修持之道而不得不舍弃,委实也有些可惜。” 归无咎展颜一笑,道:“我就说赤道友为何言不由衷。原来是来探底细来了。” 归无咎看人极准,这位赤象虽然素来持调和一脉的主张,但他只是老成持重而已,其实慕道之心,并不逊于黄百里分毫。在自己展现了如此具有吸引力的条件之后,他不可能依旧持有原先的立场。 他今日前来,其实是一个试探—— 想要问明。若是果真改弦易辙,走上“修行”之道后,古生灵一族历劫随时、经久不坏的优长,是不是依旧能够保存。 赤象见归无咎点破,面色微有些尴尬。 但归无咎却只他并非是真的尴尬,一切都是他纯熟待人之道的一部分。在古生灵一族这样单纯孤僻的环境中,有赤象这样的人物,的是难得。 归无咎也并未兜圈子,正色道:“历劫难易,自然和所修之道的高明程度相关。若是不甚高明,自然是随劫毁去,再难救援。你既往知见中的‘祖域’道术,十有八九都是如此。但是若所施展的道术足够高明,譬如归某前日施展的那门‘拳法’,其历劫不坏,不需要有任何调整,甚至要较贵族的法门更加容易。” 赤象颔首道:“原来如此。” 归无咎索性把话说到底:“我若为贵族立下道术,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缺憾。历劫不坏,是应有之义;一旦成立,反而要胜过贵族既往安排‘收集者’之劳心劳力。” 赤象微微动容。 他虽然表明来意,但是说的十分隐晦,并没有把话提到嘴边。这番话,却是归无咎主动做出的承诺。其信心之足,倒是令赤象也莫名生出三分信心来。 出言谢过之后,赤象忽然露出一副“过意不去”的神色,道:“归道友吩咐的事,赤某这里倒是并不得力。那些年齿未长的晚辈,畏惧修行一道的艰苦,都是避之不及。” 归无咎讶然道:“一个也未寻到?” 所谓“归无咎的吩咐”,不过是寻几个年轻“弟子”,暂做点化功行、修道合流的试验,归无咎保其无论成与不成,必然无恙。 赤象道:“只寻得一个。” 归无咎略一思忖,忽然笑道:“无妨。一个也足够了。” 赤象松了一口气,立刻双掌一拍。 柔光一闪,归无咎面前,已然立着一人。一身浅绿衣袍,右臂处挽着一只竹篮,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四处打量。 一见之下,就连归无咎也不由为之怔然。 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正是初入本界见到的那个少女。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忽生信心 二战将临 紫薇大世界。 圣教祖庭。 “巨蛋”之内。 归无咎抵御那一道道神通气机自然是驾轻就熟,绰绰有余;此时十成精力中至多匀出一成维持阵力内外均衡,另有四成用在炼制宝物上;剩下的五成,却尽在冷眼旁观。 因为大阵之外,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墨天青。 此刻他正在席乐荣身畔,诉说着什么。 在正常情形下,归无咎哪怕是炼制一枚普通的元婴境分身,只消寄托上一枚空蕴念剑,自然能够做到两处潜通,不劳传讯;但是因为有“巨蛋”结界的严密封锁,眼下却是不能完全和分身经历之事相通。 但是循着本身道缘的感应,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浮念,依旧能够捕捉得到,足为推敲之资粮。 尤其是归无咎与黄希音的因果之深,世间再无第二人及得——且归无咎自己也是通彻魔道四典,又用本人“魔染”之法和黄希音的魔道心剑相互印证。 更不必说他独立道境之上的奇妙道缘感应加持,种种因素结合,他或是当世中唯一一个能察出眼前的“墨天青”有所异常的人。 再加上墨天青、席乐荣、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的对话,心中仔细揣摩推演,半刻钟之后,神念中终于豁然开朗——前段时间分身所经历之事,心中骤然明亮。 心中半是诧异,半是振奋。 没想到黄希音竟以甚深算度,将墨天青给拿下了,并且现学现用,立刻就派上了用场。尤其是炼制宝物十二年之说,更是毒辣无比,恰恰挠在龙云、显道等人的痒处。 看似“十一年半”之类的安排更能激发龙云等人信心,但是唯有对人心掌握幽深之人,才明白这个“十二年”的巧合数字,才有令显道等人犹疑之后一去不回的魔力。 以修为而论,黄希音未必就胜过玉离子、秦梦霖,但是作为为下下纪做铺垫的话事人,黄希音施展本领的舞台明显为多。 随着墨天青的话语,龙云等人果然神色或松或紧,纷纭不定。 观其仪态变化,完全不出归无咎之所料。 甚至于其等第几个呼息之后神色心意变化,下定决心,归无咎亦能隐约感知的到。 这已然不是“知己知彼”四个字所能概括的。 到了如此境地,归无咎本拟收回神意,全神贯注于“巨蛋”的炼制之中。但是就在最后一瞬,归无咎却忽然神气一凝—— 有一个的精神面貌的变化,和他想象中不同。 席乐荣。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四人从迟疑到决断,每一个瞬间归无咎都把握到了;但是席乐荣貌似平静沉郁,似乎也在认真思索决断,归无咎却没有感受到那份心意的转折。 是他觉察到了墨天青身份的异常了么? 断然不是。 归无咎仔细推敲,席乐荣对于墨天青所提供的讯息,果然也是十分重视;但是这份重视是有底线的,并不若显道应元等人那样,有一份问明本心之后的决绝壮烈。 倒像是两军交战,主帅言道我军尚有粮草三日,以激励士气;但是其实粮库中却暗藏粮草甚多的模样。 这倒是奇了。 当世所有人,在局面纷纭未定之时,判定双方高下虚实,只怕都会重视归无咎的意见;但是此时此刻,归无咎也要“尊重”一下席乐荣。 他已然见识到了自己双明轮的手段,且他同样也是圆满之上的心意境界,此时有这份笃定,确然不可小觑了他的手段。 仔细回溯,自己和席乐荣等人僵持在此不是一天两天。上溯至劝说玉离子修持《唯我大乘经》之时,席乐荣之气象,分明和龙云等人大致相若。这一段时间过去,他并未离去,却似有了莫名的信心。 原本归无咎此时的立场,似乎到了心情先生降世之前,紫薇大世界中已无人是他的对手;但顺流逆流,终有微澜。此时此刻,却似乎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杂音。 归无咎虽然自信,却不是目空一切之人。 当机立断,神气一动,已然斩下一具分身。这分身同样是近道层次,但却是普通分身,用以传递消息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散去。 如此手段,其实是稍稍浪费了一丝法力。 旋即掌心一托,“真幻间本身像”通道蓦然浮现,那分身大步踏入其中。 …… 次日,阴阳道阴阳铜殿之中。 此时阴阳铜殿之内,除了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孔吾、马遥等八九人之外,却是多出一个生面孔。此人面如冠玉,英俊异常,只是身上所着蓝袍之上,绘着一只极狰狞的狮首,看着别有一种异样的反差感。 同时,此人右手手掌之上,拖着一只二尺多高的九层宝塔。 这宝塔看似并无甚显赫的宝光流动,但是稍稍凝神一望,便觉周遭的一切物事,都会被吞噬其中。这不是真正的吞噬,而是和近道境“以我为主”的气机完全相反的意蕴。 但是论强度,可要比近道层次高得多了。 铜殿之内,除了阴阳洞主、东方晚晴之外,似乎并无一人抵御得了这宝物的“吞噬”功夫。 赤魅一族公盛良妖王望了这“宝塔”一眼,目中神色兼有诧异,意外,感慨,叹息道:“虽然从前相交未深,但是就冲此物,谢道友的魄力,我是佩服的。” 手执宝塔的年轻人高声一笑,声音却是异常豪迈,道:“本族不在隐宗地脉传送阵连通诸族的入口之中,倒是赶了个晚集。譬如合伙做生意,先结伙的草创之人,自然占的多些;后来者若要居上,自然要大大的颇费一番。说来我还要感激公盛道友将这个机会让与本族。” 公盛良、马遥等人听到他如此譬喻,都是哑然失笑,同时也折服于此人言语之敞亮。 除此之外,更有对本阵营将能取胜的绝对自信。 这一位是獬豸一族妖王谢清河,在獬豸一族妖王中是数一数二的修为。 但他本人修为尚在其次,更关键的是他掌心中这件宝物。 这一座宝塔在獬豸一族中,堪称是除了镇族“附身法”至宝之外最重要的宝物。 寻常的“塔”形宝物,多半是困阵一类的用途;而眼前这宝塔这不然;任谁也想不到,这其实是一次性的“消耗性”宝物。威力绝强,而善破禁阵。 以单次施展的威力而论,此塔颇不及赤魅一族前回动用的星陨之术;但赤魅一族那法门只是一回,而眼前这九层宝塔却是将塔身层层叠叠的削出,猛烈的破禁之力,一连九次。 当然,上限愈高,就愈加难得,所以不能说眼前之塔价值四倍于赤魅族宝物。 大致比较,两件宝物的价值各擅胜场,平分秋色。 只是公允而论,赤魅族的底力之厚实稍稍胜过獬豸一族一筹;换言之,这座“宝塔”在獬豸族中的相对分量,却反而在赤魅族所用宝物之上。 而獬豸一族初赴会,却将此物毫不犹豫的取了出来。 那巨蛋对于归无咎而言,几乎算是开天辟地所未有的机缘;为了将戏做全套,其盟友一方,自然要付出海量的代价。 东方晚晴上前一步,环顾诸人,言道:“有獬豸一族这件宝物打底,尝试对归无咎的第二次‘救援’,就有了立足之物。除了此物为核心之外,隐宗及孔雀一族炼制的第一流秘宝及我缥缈宗法阵,也将投入其中。” “十日之后,就是第二波攻势发动之机。” 就在此时,“黄希音”忽然神色一动,朝着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各一个眼神致意后,清影一晃,悄然退出了此间。 事实上,现在的“黄希音”去往石墨处尚未来得及回返,眼前这不过是新凝练的化身而已;只是这具化身依傍魔道相魔真珠而成,未必逊于归无咎、秦梦霖的全珠、魂珠“三宝合一”分身多少,同样可以当做正身来看。 黄希音出界之后,只觉一道剑意浮泛,一朵剑花轰然散开,豁然多出许多纷纭细密的念头。 归无咎真经分身出界,经过武域元尊骨相秘宝遮掩、秦梦霖阴阳道秘法遮掩,尚且十分小心;此时归无咎的普通分身,自然不可能和黄希音直接传递消息。 相隔在安全距离之外,以空蕴念剑通感,是唯一可行且稳妥的办法。 黄希音暗自忖度。 归无咎之传讯,是说席乐荣似乎多出底牌,心意由三月之前的沉郁转为冷静自信,务必将其调查清楚…… 思来想去,似乎也唯有墨天青这一子最为得力了。 黄希音并不远过度动用这一子,在关键时刻动用一次,旋即令其静默如常,是最稳妥的。但是黄希音反复思量,席乐荣本人固然是在圣教祖庭和龙云等人联手一直没有离开;但他若有秘手,多半还是在他荒海阴阳洞天老巢之内。 哪怕魔道手段诡秘莫测,使用外力进去探查,委实多有不便。由墨天青来做,是最不露痕迹的。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计略已定 洞悉秘津 黄希音遁光直起,二转之后,来到三生阴阳洞天通道。看似她在这里并未有丝毫逗留,只是借用此道,往越衡宗或缥缈宗等某一家宗门去了。 席乐荣虽然立中极门于荒海之地,但是这通道并未堵上为其独占。因他个人战力虽强,却也做不到如此程度;且就当时的情势而言,纵然如此做,也不过是令应元道尊多靡费一枚阴阳洞天的代价而已。 是以这“三生阴阳洞天”,依旧是各大势力通返两域的枢纽之意。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的是,黄希音经由此地之时,袖中所藏的阴阳道令符,悄然一晃。有一座极隐秘、极高明,几不下于阴阳道主推演“末拿本洲”之地所用的高明法阵,倏然引动。 又过了数日,墨天青自此间通道返归荒海中极门门户,似乎同样没有任何异常。 同样无人看见,在借道一行之后,墨天青眸中绿芒一闪。 原来,黄希音的魔道心剑之法虽然无比高明,堪能瞒过当时顶尖人物的神意观察,但是为策完全,防备经营的法子,依旧不可少。 因为最顶尖的卜算之道、推演之道,往往并不是直接看出破绽,而是从紫薇大世界中的脉络轨迹,汇纳收集,最终得到“反证”。如果黄希音和墨天青之间有过多的交集,难保不会被发现问题。 于是,黄希音和秦梦霖所合计的办法,就是借助三生阴阳洞天通道。 无论是去往越衡宗还是中极门,都必然要经行此道,决计没有改行他道的道理。再加上阴阳道对于三生阴阳洞天的深彻认识和运用之法,半途中立下“随拾随取”的精妙法门,最为无迹可寻。 墨天青遁光一转,落入荒海之中。 但此时此刻的他,已然领受的黄希音的新“任务”。 虽然经历了一场“死而复生”,但是论智谋、算路乃至修为,此时的墨天青都与昔日没有一丝差别。此时心神推演,早已快速运筹起来。 因为和席乐荣相交数载的缘故,墨天青知晓许多内情,因此深信黄希音的判断—— 若是有甚机密,一定是在这中极门内。 虽然席乐荣在武域中有甚深根基,但是莫要忘了,武域中最重要的宝物“白虎印”如今是在姜敏仪手中。关键时刻,姜敏仪可凭借此印操纵武域中任意地界玄关。若依旧将本身根基立在武域,那是自讨没趣。 而在紫薇大世界之中,席乐荣曾与墨天青有过数度推心置腹的交谈。此时回溯推演,便知席乐荣修持之余,并无心力扎下什么根基底蕴。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判断依据—— 在中极门成立之日,席乐荣可是将本身一件相当品质的秘宝,当做镇压之物,完成了对此宗门秘地的封印。使得中极门虽是新成立的宗门,但是护佑手段之高明,颇不亚于龙凤两族的要害地界。 这样的宝物,可并不多见;足见席乐荣是将这里作为根本之地修持的。 遁光一转,来到“中极门”广厦殿宇之前。空中云雾,蓦然浮现出一枚扁扁的小镜,透出幽光一照,恰好照在墨天青眉心。 墨天青面色沉静。 此物是有龙云赠予,交由席乐荣亲自炼化,时间节点更是在归无咎大闹龙界之后。据龙云夸口,乃是归无咎待空蕴念剑赋形寄托亦能捉住的奇物。 以此镇压门户,防止混进奸细。 光华一照,却并未发生任何异象。 如今的墨天青,可是由黄希音、越衡宗、秦梦霖三种手段加持,又有归无咎推演斟酌过,自然不至于折在这一道门槛面前。 门户一过,在远近纵身飞遁之人,明显多了起来。 “墨道友……” “墨兄有礼了……” 绝大多数人遇见墨天青,都是远远避开。但是也有二三人功行不俗,出身于次一等的顶尖妖族,上前招呼。 墨天青自然是微笑颔首,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落诸于修持之地后,墨天青心中已然有了计策。 他在“中极门”中地位甚高,一来是本身就是圆满境界的资质底蕴;二来足智多谋,善能画册。这一点较之林弋还明显有所胜过。席乐荣既往对他也颇为倚重。 其实在整个“中极门”内,除了席乐荣自己的修持密殿,和李云龙修持的那“界中小界”之外,其余地界,墨天青都能通行无碍。但是逐一去搜检,微妙太过着形迹了。 墨天青的第一步,是规划好自己的行走路线,将自己的行动完全融入“日常”之中,完成一次对中极门诸殿的探查,尤其是直属席乐荣自己、但却甚为冷僻的几处殿宇。 墨天青自然不认为席乐荣会将自己的终极底蕴藏在这些地界;但是觅得一二线索,却不是不可能。 如果第一步无功,那就执行第二步。 墨天青当然不会蠢到直接去探查席乐荣、李云龙的修持之地;但是只要有心,总有借用机会、制造时机的法门。以他的智力而言,借力打力而成己势,简直是宛若毛毛雨一般的手段了。 行事策略刻画清晰,墨天青心中一定。 但就在此时,异象忽生! 墨天青所立之殿宇,忽然无端浮现出一层青色光华。看似只是薄薄的一层,其实却异常绵密深邃。墨天青明显感到,以自己的深湛法力,神意竟不能穿透这光华而出! 神意穿渡既然不能,法力穿渡自然也不能。 墨天青面色虽然平静,但是心中却是掀起骇浪。 莫不是已然露出什么破绽,被什么探查之物或演算之阵窥破了底细? “进。” 一个柔和深邃,而又十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墨天青的思绪。旋即面前浮现出一个浅浅的旋涡,逐渐涨大至一层一个通道大小,连通往一片隐现赤色的地界。 墨天青一步迈入其中。 通道中行走百丈,景色虚实呈现,换过地界之后,果然是一处极严密的小界。 李云龙环抱行功,双目紧闭。一道若有若无而异常魁伟的龙影,在他身后隐隐浮现。 但是此间却有两人。 刚刚说话的可不是李云龙,而是—— 席乐荣。 此时的席乐荣,负手而立,颇有些气定神闲的韵味。 墨天青适度的表现出惊讶之色。 席乐荣笑道:“因为实在事关机密,为了屏蔽一切演算之由,不得不谨慎一些。但是似乎无意中却试出了墨道友对于席某人,并不是绝对的信任。” 墨天青心中一动。 方才那层次极高的禁绝法阵出现的一瞬,他面上虽依旧镇定,但是心中确然泛起了涟漪。以席乐荣的高深境界,不难捕捉到那一丝异常。 墨天青淡淡道:“不过是惊异于阵法精妙而已。” 席乐荣摇头道:“不止如此。” 墨天青冷哼一声,不紧不慢的道:“席道友你想听实话么?” 席乐荣目光注视,道:“那是自然。” 墨天青嘴角忽地浮现出一丝笑意,道:“那法阵立下的一瞬,墨某人只道这《唯我大乘经》之法,是否暗藏了吞噬同道、滋养己身的法门。你诓骗天下修道人入中极门,传大乘经,正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席乐荣现世一怔,旋即哑然笑道:“果然。每人出身不同,心中亦有不同之定见。但是对于墨道友而言……你的这个想法,我却是能够理解。” 墨天青仔细观望。 席乐荣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掌心的动作却丝毫不曾停下,明显在和闭目行功的李云龙,构成某种交互。 墨天青沉吟道:“哪一个是正身?” 席乐荣洒然笑道:“谁有那份自信,只用分身去和归无咎交手?自然眼前这个是化身。” 墨天青抑制住心中“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欢喜,轻轻叹息道:“没想到席道友你,还有这样的手段。别说显道、应元,就是龙云等人,似乎也并不知晓。” 墨天青、龙云等人对于《唯我大乘经》的那人修、妖修配合之法,早已悉知。 若是席乐荣安心在中极门中配合李云龙修行,那么李云龙只消十余年功夫,便得破境;但是若李云龙独自修行,这个时间便需要至少三十余载。 但是人人都以为席乐荣参与了正面战场之后,李云龙便只得以“常法”修持破境了。万万没想到,不止是归、秦,席乐荣竟也炼制出一具极高明的分身。或许尚未达到全珠、魂珠分身的境界,但是完成和李云龙的配合修行,却足够了。 席乐荣道:“我初去之时,斩下一道气机。能否炼成这样一具分身,自己也无把握。” “本拟功成之后,再与龙云、显道等人商量。” “但是入局之后,某却发现显道、应元二人心意虽坚凝,但是在和归无咎压上全部的赌局之中,只怕归无咎是算路更深的一方,完全掌握的显道等人的行事路数。故而配合他们行棋,最终结果大大不妙。” “分身既成,某权衡之下,选择隐忍未发。” 墨天青道:“原来如此。” 席乐荣道:“除了墨道友之外,我这里也并无第二个可用可信之人了。有一番布局,却要墨道友你出力相助。”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四象之玄 借力魔门 墨天青皱眉思索。 李云龙、席乐荣的修为境界,固然远在他之上。但是在和当今与归无咎的斗法中,又能起到多大的分量呢?哪怕是算上和席乐荣之前的奇特配合,似乎并不能说就因此稳操胜券。 道理是明摆着的,若果真有如此大的效用,龙云、显道等人自然也不会视而不见,自然会千方百计挤出战力维持圣教处的局势,好让席乐荣“匀”出来,助力李云龙的修行。 席乐荣将墨天青的神色看在眼中,道:“墨道友你的疑虑,某心中有数。此事既然劳烦你出手帮忙,自然是要和你交底的。” “其实李云龙道友提前成道的优势,原先在某心中只是一个出其不意的筹码;但是玉离子道友偶然间获得了‘由简入繁’的机缘,却使得局面陡然一变。” “在御孤乘、玉离子二人皆决意以《唯我大乘经》之法成道的一瞬,此经真正奥义,才彰显出来。” 墨天青神色一动,已然生出了猜测,口中道:“一生二,二生四?” 席乐荣面露赞许之意,道:“正是如此。我与李云龙之间,玉离子与御孤乘之间,皆有一道奇妙配合。但是这两两配合并不是终点;若是此等人物出现两对四人,这四人之间的配合,又能提升一层。” 墨天青心念一转,看似极为随意的道:“能够达到何等程度?” 席乐荣蓦然转身,极为认真的道:“胜过那些个布局落子之人,亲自下界。” 墨天青闻言,心中一震。 席乐荣又道:“不得不说,上境布局之人的手段,也确实微妙。非得形势到了这一步,才会自然而然的揭晓出谜底。在初得《唯我大乘经》之时,只能看出这是一人成道的法门;将此法授之于李云龙道友时,陡然生出变化,彰显出一人道、一妖族、一简明、一繁复之间的奇妙配合。” “而到了玉离子、御孤乘二人皆决意借助此法成道之时,方能窥及,四人间的配合,才是终点。” 墨天青淡淡道:“是终点么?” 席乐荣笑道:“到了这一步,想不是终点也不成。如今紫薇大世界中人族的圆满之上尚有几个,但是妖族除了玉离子、李云龙二位道友之外,其余相去甚远。想要四生六、生八,终究难能。” 席乐荣甚是惬意的道:“李云龙、御孤乘二位道友早已着手修持;玉离子道友洞彻真流,几乎仅在归无咎、轩辕怀之下,虽然入手较晚,但因她道行根基反而胜过李云龙道友,而御孤乘真身修持,也胜过我这具分身辅佐。故而他二人成立,似反而在李云龙道友之前。” “推算时辰,仅需十年八个月,四象之阵,便能成立!” 墨天青心中计算。 归无咎的战力,已然在席乐荣面前充分彰显过了;更不容忽视的是,他们面临的,可不仅仅是归无咎从“巨蛋”中破境而出而已。如显道所言,最快的结果,归无咎极有可能从那巨蛋凝形之中获得极大好处,譬如收获一件紫薇大世界中前所未有的奇珍。 那么估算战力,一旦归无咎成功脱困,其能力之衡量至少还要放宽一倍。 而席乐荣依旧对四人联手的法阵有充分信心,可见这“二二得四”之后的加持,委实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念头一收,墨天青肃然道:“席道友有何吩咐?” 墨天青不难想通。席乐荣虽然对于自己甚是信任,但这样影响和归无咎最终决战胜负的底牌,按理说也不会轻易和自己道明。此时告知于自己,必然有核心环节有求于己。 且此事若是将自己当坐棋子懵懵懂懂的去做,反而有可能被对方阵营算出漏洞玄机,所以不得不直言相告。 席乐荣神情转为郑重,言道:“唯一的变数,就是归无咎若果然坚持到一十二年之后,有可能从巨蛋中获得的机缘。显道等人语焉不详,但最大的可能,当是获得一件异宝。” “这宝物若是其他诸般用途,倒也不惧。只是有一种可能,其实颇为棘手。” 墨天青念头一转,若有所思道:“诸如越衡宗至宝、又或者前日赤魅族救援归无咎时所动用的那暴力手段?” 席乐荣连连颔首,道:“正是。” “若是与越衡宗至宝、前回赤魅族施展之物性相相同的宝物,无论是归无咎,还是我等成阵的四人,有所准备之后依旧能够应付。但是此时那方结界的气象非同小可。新生之物气质未明,如果偏偏又威力奇大,足以泯灭半界,那就十分棘手了。” 墨天青闻言,暗自颔首。 倘若真有发动速度极为迅捷,威力又较越衡宗至宝、赤魅族秘宝还有强横的宝物发动,那么纵然是归无咎、玉离子、席乐荣、等五人,也无法生受。 那么局面的演化,无非两种。 硬抗不能,但是及时退走未必不能做到。但是一旦退走,对于席乐荣四人实是大大不利。 因为席乐荣等修持《唯我大乘经》的四人立阵,是守株待兔而布置。一旦撤去,事后必然没有如此良机。以后除非四人永远抱团不散,否则归无咎终能秋后算账,将四人各个击破。 就算四人果真聚而不散,归无咎也有行动力上的优势。 最终的赢家,只能是归无咎。 若是双方皆不肯退,那就唯有同归于尽。最终执掌紫薇大世界大势的,要么是重现峥嵘的轩辕怀,要么是秦梦霖、黄希音等人;而他们只能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无论走哪一条路,席乐荣都是输家。 墨天青道:“既然如此,如之奈何?” 席乐荣续道:“我仔细经营计划,若是提前设下一件宝物,以为这阵法的辅佐助益,就可弥补上这一漏洞。此宝当是一件空间宝物,能退能进,能散能合。瞬息间能够挪移于千万里之外,但是神意建立的联系,又始终能维系不散。” 墨天青“唔”的一声,明白了席乐荣的意思。 席乐荣所形容之物,其实可以譬喻成强韧了千百倍的蜘蛛网。既能够及时避开危险,但是又牢牢保持对归无咎的锁定状态,维持四人合力不散。 说到这里,席乐荣终是表明了来意:“其余诸般手段都好说。只是需要跨越空间,施展极强的牵引之力,封印于我所炼制的秘宝之中。思来想去,唯有魔道祭坛的护持之法,能够收此效用。” 说到这里,席乐荣伸手一张,四件物事在面前浮动。 这是四块浅绿色的晶石,每一块都是巴掌大小;和寻常此类法宝的晶莹圆润不同,这四块晶石每一块都是由九十六个均等大小的平面连结而成,棱角分明。 席乐荣道:“力量汲取,感应维系的法门,已然尽数在此物之中了。墨道友只需要拿去蕴养便可。每一块晶石,以魔道一座一等祭坛蕴养三年至六年,构成了完全联系,便算成功。” 墨天青双眉一动,惊诧道:“席道友是要同时动用我魔道四座一等祭坛之力,真是好大的胃口……在诸位天师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席乐荣却是随意一摆手,笑道:“这有何难?我对于你魔道秘典,也算略知一二。申屠龙树既未动用《唯我大乘经》成道,那么他的破境至少需要数百载时间;哪怕是借得境界,也需要数十载功夫。如今的墨道友你便是魔道四宗中功行最高之人,借用四座祭坛看似霸道,终究不算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 墨天青念头一动,暗自颔首。 席乐荣对于人心的把握,也甚是精到。 若说同时动用四大祭坛炼制宝物,的确对于其余诸位天师的修持、以及魔道诸般法门的运行大有影响,但终究不是事关魔道路线之争那样的大事。即便诸位天师暗中都站在申屠龙树那一边,如今自己势盛,其等也只得暂时忍让。 想通之后,墨天青便点头道:“既如此,我便接下了。” 席乐荣面容倏然严肃,道:“十余年后,若果然大功告成,墨道友之功勋,仅在我四人之下。席某人也会全力助你夺回在魔道中的主导之位。” “很多时候,功行境界之高下,不在于先天资质,而在于‘势’。你既然能成就圆满境界,将来汇聚四大魔宗的机缘气势于一人,未必不能突破圆满之上。如今之所以未成,只是因为申屠龙树提前占了位置而已。” 席乐荣如此正式的承诺许愿,墨天青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出言谢过,言道:“席道友放心。既然这是堵上漏洞的关键一环,墨某人定不辱使命。这四件晶石,炼成之后再完璧归还。” 席乐荣一点头,双掌游动,继续完成和李云龙的道术修持。 来时门户,倏然浮现。 他口中却是微笑道:“既然如此,席某人就静候佳音了。” 看得出来,他对于墨天青的态度,也甚是满意。 墨天青将那四物尽数收拢,大袖一卷,自这通道之中遁出。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真假脸谱 飞扬跋扈 墨天青自中极门遁出之后,自是直奔魔道落泉宗而去。 只是,他心中思量的,却是给黄希音传递消息之法。 其实最直接的思路,不过是在看似合适的时机,重往阴阳洞天中走一回;正如他从黄希音那里领受“任务”的办法一样。 但墨天青心意一动,却并未采用此法。 这也算不上什么“心意警兆”,只是忽然浮现明晰的念头——自己的一切行事,理应如原来的“墨天青”一样,不能有任何明显异常的举动。 但如此一来,要将这极繁复又极要紧的信息传递出去,确然有些难度。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最后关头将这一讯息告知黄希音等人。那时图穷匕见,完全打乱席乐荣等人的布置,所谓“四相阵”必将从根本上被阻挠。 但思来想去,这终究只是下策。 心意盘旋许久,墨天青一个识念蓦然化开,眉头微微一皱。 …… 数日之后。 落泉宗。 随着阵法隐动,青山绿水和回环雾气之间的“间离”蓦然呈现,一座隐在虚处的山峰浮现真容后,墨天青一步遁入。 身形缓缓落在后山诸环山祭坛门户正中,目光逡巡之时,有两人已是恰到好处的赶了上来。 浊平天师。 木桐天师。 浊平天师仔细打量墨天青一眼,确认墨天青功行精深,确然是如假包换的近道修为,且道意深密,明显在自己之上,心中一凛。 略一停顿,浊平天师言道:“你身为我落泉宗圣子,成近道之后,并不以‘天师’称之;而是启了一十八道魔尊大祭仪,领取魔尊传下的‘魔尊弟子印’。自此之后,名位反在吾等之上。” 墨天青淡淡一笑,摆手道:“此事我固然知之;只是《唯我大乘经》虽然精妙,却也不能在短短数载之间成就近道境。墨某人此时,不过是‘有实无名,假借其形’罢了。落泉宗内外,依旧是诸位天师说话。” 其实,心中墨天青却是暗暗一笑。 浊平天师这一番以退为进的话术手段,岂能瞒得过他?对方当然知道自己并未真正破境道境;只是用这种办法提醒“墨天青”,对方依旧是落泉宗的话事之人。 但问题是申屠龙树既往未成近道之前,虽只是最纯粹的元婴境界,诸位天师也是对他言听计从。由此可见,落泉宗诸位天师,已然不着痕迹的靠在申屠龙树和铁珂那一边。 若是从前的墨天青,此时势必暗自恚怒;但他已不是从前的他,从一个第三者的立场上看,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木桐天师接话道:“前日魔源引动,倒是令我等虚惊一场。” 这一句话看似是关心,其实依旧有暗暗打压墨天青信心之意。 墨天青目光一亮,盯着二位天师反复看了两眼,才道:“墨某人有一件事,正好和二位天师商量。” 浊平天师神色不变,口中淡淡道:“何事?” 墨天青平静言道:“前番和九宗诸位新立近道境的同道交手,虽然没有完全达成最终目的,但是也颇有收获。只是这一番所得,需要仔细经营锤炼,祭坛闭关数载。” 浊平、木桐二位天师目光一接,露出了然之色。 按照他们所想,墨天青的确是不应当在这个时机返回落泉宗的。所谓“祭坛闭关”,自然是要借用宗门中一等祭坛之力。 木桐天师脸上适度的出现三分笑意,道:“好说。‘丁’字祭坛空缺,正好可以供你使用。” 墨天青摆了摆手,连连摇头,道:“一座‘丁’字祭坛不够;墨某需要四座祭坛。” 浊平天师、木桐天师面色同时一凝。 浊平天师和墨天青四目相对,缓缓道:“这只怕是有些困难。” 墨天青目不瞬视,却不肯退让。 浊平天师只得续道:“本宗十二座主祭坛,其中半数在封印养护之中,从来不得动用。其余可用者,不过是六座而已。此时此刻,承续魔尊之祀、通灵法事,需要用上二座;平昌天师修持‘五侵心’法诀,眼下闭关修持,占了一座;你上一回引动‘魔源通贯大祭仪’,若不修复其中的魔道牵引之力,你岂不是欠了护身手段?” “扣除这四座,能够动用的主祭坛,不过二座而已。” 墨天青目光一动,忽然露出凌厉之色,道:“祭祀大魔尊所用的两座,自然不能减省。” “只是修复‘魔源通贯大祭仪’,似乎并无必要。此等法门,墨某大概不会动用第二次了。” “至于平昌天师的修行……还是暂时中止罢。日后墨某功成之后,必然当面致歉,给与他足够的补偿。” 浊平天师、木桐天师闻言,都是怔然。 令已然闭关之人中途出境,可是十分过分的事,于礼数大为不合。所谓致歉云云,又有何用?没想到墨天青果决凌厉如此。 木桐天师正要说话,忽觉面前墨天青之气机隐然势胜,沁润包容,几乎令二人生出不适。 二人这才豁然明悟。 如今申屠龙树未用快捷法门破阵,墨天青便是四大魔宗中的修为第一。偏偏他是魔道弟子,并非外敌;只要他不主动做出叛出魔宗之事,仅仅是魔道内部的角力,那许多镇压宗门的手段,也用不到他身上。 墨天青一伸手。 浊平天师、木桐天师无奈,只得将两枚令符交到他手上。 墨天青接过令符,长笑一声。只是轻轻一摇,那四道门户,豁然洞开。却见他身躯如流光一闪,再也看不见形迹。 三息之后,一个身着黄袍之人,跌跌撞撞,披头散发一跃天中,冲着浊平、木桐二人质问道:“二位是什么意思?何故启了阵门?” 观其神色,气息不匀,明显颇为狼狈,正是平昌天师。 他的功行突然运到要紧处,忽然周身一凉,从“心意密”中退了出来,险些功行大损。 浊平天师默然无语。 木桐天师却是把手一晃,露出一块照影石,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完整的呈现了一遍。 二人和平昌天师神色一对,本拟再出言安慰。 岂料平昌天师却是自己快速平静下来,双目一合,道:“看来九宗之行的挫败,对于墨天青的影响,明显较想象中为大。若是以前的墨天青,怎么会说出‘魔源通贯大祭仪’再也不会动用第二次这等话?此等故作豪迈的负气之言,出自二三流弟子尚可,出于墨天青,则是不伦不类。” 木桐天师目光一动,附和道:“看来我魔道的未来,还是寄托在申屠龙树身上。只可惜他是宝树宗传人。” 浊平天师道:“无论如何,本宗尚有铁珂。” “当初折了裴鸿平,出来一个墨天青;墨天青也不倚仗,又有一个铁珂。可见大魔尊对于我落泉宗,也甚是眷顾。” 木桐天师精神一振,道:“是极。铁珂是大魔尊亲自选中的人物,必然再不会有所差错。” …… 三位天师不知道的事,此时此刻的墨天青,身在一座主祭坛之中,并无外间时的飞扬跋扈,看上去反而异常平静。 墨天青心中默念道:“宝月空音大魔尊。我是按照你的心意指引做了;只是如此细腻的手段,哪怕是道境也嫌虚无缥缈;眼下你只是近道境界,是否能够见效,如何见效,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原来,正如《唯我大乘经》的四象之阵唯有时机成熟才会展现一般,黄希音在墨天青身上布置的一道手段,也隐在极深处,到了适当时节,自然会引动。 这却和墨天青即将传递回来消息的重要程度相关。 如果是一般重要的信息,那就依照阴阳洞天通道的法门留下密讯。 但若消息极为重要,本人行为有任何异常都有可能出岔子,那么墨天青神意深处隐藏的一门手段,就会觉醒。 正如黄希音动用魔剑,会呈现千万不同的人像一般。墨天青传递消息的办法,就是“本相异化”,刻意进入另一个“墨天青”的脸谱角色,选择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行事方式。 如此,渐次引动紫薇大世界中的波澜,最终将消息传递到黄希音那里。 如果是从前的墨天青,必然不会采用直接将平昌天师从祭坛中赶出来的的办法,势必会百炼钢化绕指柔,采用更加细腻刁毒的办法。今日之举,正是墨天青进入另一个“脸谱”的缘故。 但这绝对不意味着“墨天青”的行事不像是“墨天青”了;恰恰相反,方才的这一场戏,完全符合这样一个人物形象—— 通过捷径成就道境,指望完成突破却意外折戟;返回魔道宗门,因曾经引动了救援之法而面上无光;但是其实他又得到了更强之人的许诺,对于一段时间之后必然会变强,有着充足的信心。 这是另一个虚拟世界中的“墨天青”。 墨天青布置好祭坛法阵,依次将席乐荣所赠之物取出来祭炼。接下来除非黄希音再主动传讯,墨天青的行事就会真的如席乐荣的忠实帮手一般,不会有丝毫异常。 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然算是“传讯”;但这是如何完成的,连墨天青自己也不知道。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祭仪求告 魔高一丈 事实上,先前发生的一切,尽数在一人的注视之中。 在洞府之内,一座二尺多宽的小“水池”边,铁珂默默的将刚才的全部细节,纳入心神之中。 旬月之前,铁珂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似乎只是福至心灵,铁珂立下了一座观察落泉宗大祭坛内外的观照法阵。 严格来说,那外间景象并非机密,所以铁珂举动,也远远谈不上敏感。 观摩之后,铁珂闭上双目,仔细体会。 如果事先没有知晓《三十六子图》的玄机,那么铁珂纵然心意敏锐,也只道是墨天青九宗之行受挫后,心境潜移默化的变得浮躁了;但是因为已经提前知晓了谜底,在铁珂的视野之中,立刻注意到背后似有玄机,若影若现。 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使命感”,似乎认定了自己在此事中,是参与的重要角色一般。 我看到; 我知道; 我得到。 犹如击鼓传花,轮到他铁珂这里了。 思忖良久,铁珂梳理清楚,心意骤然明悟。 他对于包括《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等至高道决同样精研,深知魔道中并无一种道术,需要同时动用四座大祭坛的。问题的关键,必然在墨天青看似无理的“强占”四座主祭坛之上。 既然如此,前路就豁然贯通了 他铁珂不需要费尽心机去打探什么;因为所谓祭坛之力,虽然离不开宗门的宝材供奉,但是从根本上说,依旧是魔尊的“赐予”。所以,铁珂只需要同样启了祭祀法门,去问魔尊就是了。 这其中依旧有一个关节。 就是这祭祀询问之举,在那四座祭坛之中,有可能呈现出异常,仿佛冥冥中的提示;但是也可能悄无形迹,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不取决于别事,完全在于魔尊之心意。 铁珂却知,落泉宗主祭的“夺”字门妙观智大魔尊,如今疑似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 大约三日之后。 铁珂看到四道青烟直冲天际,确认墨天青将四座祭坛之力引动后,铁珂也在洞府之中摆好了祭祀之物和祭祀典仪,开启了祭祀求告典仪。 诸般布置停当之时,其实铁珂心中也有三分忐忑。 魔尊无论是降世还是降谕,都是极为庄严重大,从不轻发。 开启求告祭仪,询问的问题却是另一位魔道修士在主祭坛中正在做什么、修持什么法诀;这恐怕是魔道中前所未有之事,和询问大魔尊明日该吃些什么也差不了多少。 若是自己所料有差,这荒诞之举必然遭致大魔尊斥责。虽然从眼前来看,大魔尊似乎对自己青眼有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恃宠而骄。 但铁珂反复问明心意之后,确认自己的感应并无差错。 墨天青的“异常”举动,的确就是当今紫薇大世界中不可略去的波澜,既然落入自己目中,自己就承载着一道也许极为重要的使命。 三枚线香燃尽。 足足三刻钟之后,面前的火炉,忽然火焰暴涨。 一朵青色焰苗,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逐渐排列成细细密密、纵横各十的一个方块,每一个方块中,呈现出一个文字。 铁珂精神一振。 这是魔尊示谕中最上乘的“本心不留形迹书”,阅后只留一道纯粹神意,乃是大魔尊传谕极要紧机密的法门时才动用的办法。 仔细阅览一遍之后,铁珂深吸一口凉气。 虽然魔尊点化之言,只是说所成手段异常契合一种四人同修一法、均臻至极高境界后合力成阵的法门;威力超迈一界,不可思议。以铁珂的智识,立刻就想到了“唯我大乘经”上。 能够被大魔尊推许为“威力超迈一界”,其效用可想而知。 铁珂仔细揣摩其中之意,当是令自己有所作为之意。 魔道中大魔尊虽然和紫薇大世界现实联系,看似甚是紧密,但是同样有冥冥中的规则限制。其无穷手段,依旧可归之为“一元之始,正反变化”,而非可以任意落子。 大魔尊固然是站在归无咎这一方的,她洞明幽微之后,只需要在四座祭坛中动些手脚,皆可轻易破解了此局;但是她却并不会如此做。既然魔道弟子依照既有法门祭祀,她就会依既有办法布施。 至于铁珂主动发现了其中幽微,请求探查,这却是另一回事。 铁珂心中计较已定。 当尽快出发,将这一讯息传递于黄希音处。 …… 祭坛之中。 墨天青盘膝而坐,眼前景象,甚是精彩。 虽然他此时此刻只是身在一座祭坛之内,但是四座祭坛内部潜通,当中气象皆能见到。 那奇特的“晶体”在此间得到大祭坛法力蕴养之后,立刻散开。 每一个“晶体”,其实都是一个壳,宛若河蚌一般,一分两半。 而其中所藏,只是一粒微尘大小、目力难见之物。得到魔道祭祀之力温润后,只数息功夫便即涨大,各自化作一朵上下三层、每层十二花瓣的花朵。 盛放之后,每一朵花朵上皆有细密纹路,犹如浩瀚星空中的星辰流转,妙意无穷无尽。 这灿烂妙意,犹如三十六个宇宙的演化之象,天下修道之人,一旦见之,绝对无人能够抗拒! 墨天青心中暗道:“这却是天助宝月空音大魔尊。” 仔细推敲良久后,一个念头,也焕然明白了。 墨天青反复思忖。席乐荣说得好听,要请自己做事,必然要和自己交底。 但是墨天青以为,以此事之重大机密,无论如何,还是对自己保密更为稳妥。想方设法将自己当成一个“工具人”,完成任务便是了。 直到这四件“奇物”进入魔道大祭坛的蕴养环节,墨天青终才释然。 因为这中灿烂妙相,怎么看都是和不亚于《唯我大乘经》一类的顶尖道术现世时的画面。墨天青敢断言,纵是归无咎在这里,也忍不住要推演一番,所牵涉的动静,堪称大极。 天机由此泄露,是极大概率的事情。 唯有此时此刻,席乐荣和墨天青真实交底之后,墨天青循道理观察,才最终和席乐荣之言印证,确认这的确是一种“如封似闭、远近潜通”的空间秘术,将来镶嵌于一件法宝之中,从而抑制住自己推演的念头。 换言之,席乐荣是不得不向自己吐实。 想通这一切之后,墨天青心中忽然浮现出一种惬意和满足感,这是对自己所行之“道”的认同。要而言之,不外乎“天地同力”四个字。 如此时日既久,纵然没有魔道心剑的效用,他也会成为黄希音的忠诚信徒。 正思量间,忽然生变。 那裂成八个的晶之壳,忽然以极快的速度聚合在一起,将墨天青牢牢罩在其中。 这一罩,不但快极,而且有一种幻影迷离的不真实感,似乎对墨天青并无一丝敌意。所以虽然是在魔道祭坛秘地发动,但是魔道中种种驱除外邪的法门,却并不会发动。 墨天青面色一正。 经历了初返中极门、席乐荣先立禁阵、再相请见的那一下,墨天青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心意锤炼功夫,再遇到任何变化,皆不会露出破绽。这也算是一个作为“间谍”的觉悟。 圆形光罩,浮现出一个人影。 席乐荣。 墨天青神色不豫,道:“席道友精擅武道手段著称,神通简洁明练;没想到却同样擅长这样的法门。将禁阵立在魔道大祭仪之内,困住一位魔道修士,只怕你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眼前的“席乐荣”明显并非正身,光影浮泛,颇不稳定。 只听他笑言道:“和墨道友说几句话罢了。你魔道的护持手段并未发动,显然说明道友你并未受到任何威胁。” 墨天青平静道:“席道友你想要说些什么?” 席乐荣略一犹豫,照实言道:“其实这番重任,尤其是要借助魔道四座大祭坛之力,非墨道友你不能承担。但是先前我欲将此重任交于你时,心意却蓦然一动;好似提醒自己,如此做并不妥当。” “再仔细探询,那心意一掠而逝,又了无形迹。似乎只是时机过大、成败攸关,所泛起涟漪。” 墨天青神色如常,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道:“自然是如此。” 席乐荣忽然一笑,道:“虽如此说,但席某人还是小心为上,将事机做到最密。你离去之时,某在你身上已然留下一道‘如是法念’。若你有什么和席某人观念中的‘墨天青’行为不符之事,便有不可测度的后果。” 墨天青深吸一口气,道:“那席道友为何现在又示现告知呢?” 席乐荣微微一笑,道:“你若去做些什么,必然在入魔道祭坛之前。到现在无有异常,的确是说明席某多虑了。第二么……这四件奇物炼制之法,力量维系之秘术,并非只是静观便可。其后尚需要墨道友施展一些手段。” 话音一落,这个“席乐荣”蓦然光影一凝,化作一枚青色玉简。 墨天青目光一动,暗自感叹。 席乐荣行事,不可谓不密。 只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长蛇舞空 十年一定 残阳如血。 整个天地,皆处于一种昏昏沉沉、迷迷茫茫的状态之中,似乎有无量粉尘聚散凝合,贯彻于天上天下。聚成龙卷,散若蝗虫,跃然而出的古意,几乎令人恍惚间回到了阴阳初判之时。 唯有这刺目的红色光芒,令这方天地多出了一抹真实。 但奇特的是,寻常这般天象,乃是在太阳即将落山之时,只消等上至多一刻钟,立刻消散转寂;但此时此刻则不然,明明等候了许久,此间依旧是一片红色,仿佛陷入了完全的静止。 烟尘稍散,才能发现,一枚竖直的“巨蛋”遥遥立在远方,大约是数十里,大约是数百里,又似乎相隔一界,悬浮而凝,只是身上火光未散。 数息之后,又是一枚仿佛“夕阳残象”的巨物落下,命中那“巨蛋”。眼力不及之人,只道是红日坠落;但唯有功行甚高之人,才会发现,那红日之中,似乎暗藏一层精密宛转的塔形。 此物之妙用,果然能够和前回赤魅族秘宝伸量高下;但是,今日争局之中,这宝物并不单调! 如今局面分明,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位居环阵的最中心;而孔吾、马遥、公盛良等十余人分镇四方,早已动用附身法步入道境之中;更不必提隐宗五位人劫道尊,亦早已在列。 就在獬豸一族宝物都用至“第四层”之后,这偌大的隐宗阵势,豁然发动! 以孔雀一族族主孔吾为首,孔雀、天马二族迈入道境的妖王共有五人,同时施展手段。 这五人双掌一合一环,立刻有规模极宏大的气机喷涌出来。 或金光弥漫,或火气纵横,或水象滚滚,或生机盈盈,或烟尘阵阵。 恰好正合五行之象。 修道界中斗法路数,本有说道。 在近道境层次,熟练了驾驭天地之气后,汲取五行气机,分别施展五行道术,其实是一门大宗。此类手段虽非致命招式,但是临敌之际的控场牵制、纵横捭阖,其实也有极大的用途。 但是迈入道境之后,此等手段却渐渐用的少了。一来是对时间空间之道有更精确的把握,二来“斩分天人”之后,己身之精密完善、浑成一体,已然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故而举手抬足,必然是动用“一身道术之所系”的浑成道术,几乎就是自己一身道途的见证和标志。此等法门,哪怕未必臻至真流境界,同样有不俗的威力。 如阴阳道、巫道正法,木剑仙姜成鹿的独创剑道,皆在此列。 而此时孔吾等五人,下降一层,反用五行之道。却是一种以曲为直的思路。等若并不直接攻击那巨蛋,反而尝试切割此物与紫薇大世界的联系,仿佛将其置入一个巨大的鼎炉中炙烤。 和孔吾五人同时发动的,还有另一道手段。 赤魅一族六十四位妖王成阵,八个方向各有八人,同时持定法诀,似乎是在闭目诵经。远近空间,似乎也看不见有任何神通之象示现于外。 但是那“巨蛋”所在的空间,却似莫名的受到牵引,嗡嗡颤动。 这是空间牵引和拉扯的法子,可谓奇兵突现了。 但此法门虽奇,似乎并不足以奈何那“巨蛋”。 数息之后,又一物呈现战场中心。 此物灰黑二色交错,似是一枚长长的软鞭,又像是一条水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至那“巨蛋”,反复游动。看似其似乎没有丝毫法力波动,但总是莫名给人一种心悸感,仿佛下一刻,这条“水蛇”就会出现在“巨蛋”之内。 操纵此法之人,以一位身量魁梧却甚是面生的老者,此人须发皆是乌黑,但双眉却是雪白。一身气机赫然入道,分明也是动用了附身法的手段的。 灵明猿族,元天成。 作为归无咎阵营的新晋友盟,这也是灵明猿族第一次展露身手。 约莫十余息之后,那水蛇忽然崩散,化作点点星光,似乎从未在此界中存在过。 元天成面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站圈正中,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目光同时一动。 虽然只是一丝丝涟漪,但是不难解剖,分明就是对那灰黑“水蛇”就此毁去的惋惜。 以这二人的定力,亦觉惋惜之物,可知此物之不凡了。 原来,那物堪称是灵明猿族的一件奇珍,正如方才人心感应的那般,此物极擅破界之法。看似再密闭的封印,此物逡巡三匝,灵机感应,神不知鬼不觉的便能逸步其中。 阴阳道主试法之后,发现纵然是以阴阳道的禁阵之妙,只要稍有疏失,也会被此物钻了空子。 将来对龙族、凤族、巫道发动决战,又或者有哪一家势力决意“划界自守”,将保守中立之法坚持到极致,对抗归无咎的混一大势。那么这件宝物或许有大放异彩的机会,助归无咎一举破局。 但是此宝有一奇特的特性,就是一次动用,成功之后,哪怕有损也会自行恢复如初;但是若是并未成功,哪怕其看似并未受到任何致命伤,也会自行崩散。 用这一件宝物,和几乎无懈可击的“巨蛋”硬碰硬,似乎并不明智。 其实东方晚晴、阴阳道主二人,皆以为其余底蕴,也足够有说服力了;如此好物,暂时藏之也是无妨。但黄希音却力主动用。 黄希音看了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神色变化,道:“用之虽然可惜。但是竭尽全力,可保十年安定。” 阴阳道主目光幽深,道:“十年?” 黄希音道:“正是。我是按照真心实意要将师父救出的态度排兵布阵的。同时也对我等现世局面有利。与其一波接着一波的添油消耗,徒耗人力,不如一波胜过一波,发动三次决定性的战役。” “第一回的底牌,是赤魅族待那物。” “第二回就是今回,动用獬豸一族圣塔和灵明猿族的大杀招,以及辅佐秘法和攻势一十三道。此战之后,便可暂时解除了对此地的围困。” 东方晚晴一思忖,缓缓点头。 短时间内积蓄出超过今日的攻击强度,决然是不可能的。而这两次攻势皆不成功,自然是给了我方阵营一个“提示”。自此积蓄力量,在最后的时机殊死一搏,分明是最善的策略。 这也意味着“表明态度、取信于人”的宏观方针,到今日为止彻底成功。 只需要归无咎的“极限”将至之前,补上最后一场戏。 那最后一场戏,有十年时间经营,自然能够做到天衣无缝。 少顷,东方晚晴神色一动,传音道:“只是其中精微,只有我等知晓虚实;对于灵明猿族元天成而言,他可是诚心诚意来救援归无咎的。” 黄希音目光流动,低声道:“灵明猿族这付出,我已记下了。” 东方晚晴微微点头。 就在此时,黄希音忽然目光一动,转身言道:“我先出去一趟。” 完全发挥相魔真珠之妙用,成为魔道“定世真传”后,黄希音手段渐增。具备近道境功果之后,她自然而然的又身负一件本领。 魔道中人,只要有人修炼了魔道四典或其中的衍生功法,只要进入了相当于一个界天的范围内,无论其是否主动散出气机,黄希音皆能感应到他的存在。 甚至此等人物,心中长存“黄希音”的形象,亦能增强这一感知。 此时黄希音分明感到是有人来寻自己了。 …… “巨蛋”周围。 此时的巨蛋,较之寻常时节稍稍大了一号。 这也是此物内外角力的“蕴养”的用途之一其气机流动,既是这方天地在炼制这“巨蛋”,也是这“巨蛋”在反哺这方天地。故而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哪怕再遇到宛若赤魅族秘宝那般规模的大寂灭法门,也不需要提前避开。 因为环绕这巨蛋,气机长久浸淫,似乎多出一层“界环”,似远似近,若即若离。道境中人立于此间,颇有外力不侵的味道。 此时此刻,归无咎的“援军”阵营分明攻势未止。 但是无论是龙云、风青,还是席乐荣,都是露出了安定满足的神色。 只听风青一声叹息,道:“原来那赤魅族六十四人阵,意在营造空间波动,用来辅佐猿族的这件宝物。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有两下子。” 言语之中,既有悻悻,又有庆幸。 他一向自傲凤族守御根基的无懈可击;但眼前这一门手段,已是隐然能够造成威胁。 席乐荣道:“铸成大势之后的种种变故、新生变数,自然于他有利。” 其实这一门手段使出来,席乐荣也是心中一凛。因为这道极刁钻的神通和赤魅族阵法相配合的攻势,若是用在轰击他的荒海“中极门”,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性攻破禁阵。 但是庆幸之后,却是安心 因为到了此时此刻为止,此间的所有人,终于都彻底坚信了那“援军”对于归无咎的救援之意的真切。 以此和墨天青的“十二年”讯息对上,再也没有一丝疑虑。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密讯传递 二心破障 黄希音和铁珂二人,相视一笑。 黄希音道:“缘去缘定,推波助澜,无休无止。没想到你铁珂,却是其中的一环。” 铁珂道:“心意所示,图卷指引,早已将根基扎好;铁珂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语毕,铁珂双掌合十,缓缓闭上双目。 黄希音念头一动,亦是做出了铁珂相同的举动。 这是魔道中奇异法门。 不以语言交流,不以神意交流;而是各自运转《魔道四典》中的一部,临机修饰,以明达心意。先时黄希音和申屠龙树传递消息之时,也用了相似的法门。 心意尽渡之后,铁珂肃然道:“此事既了,我回去了。应对之策,想来黄道友自有主意。” 话音落下,一个转身,便悠然而去。 黄希音暗自体会所得密讯,也颇为动容。 这局势不难研判该当采用何等策略,理应由归无咎自行决断。 如果归无咎觉得能够应付,那么提前知晓这个消息,也就足够做好准备了;若是未有把握,那么制造事端,在李云龙功成之前加以破坏,也完全来得及。 是否利用那“巨蛋”自内向外、视界相通的特性,用妙法传递讯息? 但黄希音念头微动,却是否决了这个主意。 魔道精微,不落无用之子。 这一回铁珂传递的讯息如此巧妙,恰好和自己布置于墨天青身上的“本相偏移法”结合起来,就说明如此隐秘的传讯,是十分必要的。对于这等层次的机密,对方也当有极为缜密的推演防备之术。 要是墨天青处给自己传讯并未出差错,而自己急于给归无咎回讯却出了问题,那就十分可笑了。 仔细揣摩心意,黄希音终究还是觉得,应当对于归无咎有信心。 其第三道分身和秦梦霖一起,自那密界中归来之后再将此事告知,也完全来得及。在此之前,她之行事一任自然,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并不掀起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丝波澜。 …… 荒海以南。 一座孤立高塔,气象嘉妙更胜昔时。 清楚可见,这塔身之上多出一层浮空楼阁,纵横三百六十丈,几乎有近道修士府邸的气象。 这里正是星月门的宗门驻跸之地。 星月门标志性的巨塔之上,那多出的一层楼阁,正是和一眼所见的直观印象相同正是为了近道境坐镇所准备的。 凭借星月门自身的功法,自然不足以破境近道境界;但是越衡宗等宗门中,对于归无咎的“新法成道”早已翘首以盼的诸位,游历于此,却是以为九宗边缘之地的功法,无形中有一种和本土道术初步“融合”的味道。 将来通过归无咎所立之法成道,或许反而要较正经的九宗弟子宽松一线。 更重要的是,这里本是和归无咎大有关联之地。 虽然归无咎本人并未表态,但是自五十年前开始,这里却又莫名的流言传布说来说是因成道机缘的因果,哪怕此间修道人距离近道根基尚有一线差距,归无咎也会为这里留下三度近道机缘。 此讯息传出,这里元婴境中功行较精深的几位,都是莫名心动。 这方巨塔的地底。 一片溪流,山水佳地。 一个面容甚是苍老的黑袍老者,独坐于一片藤椅之上,一派悠闲自得之余,心意奔驰,若有所思的模样。而在他右手边,有一座极精密的阵盘,看似不过巴掌大小,但是其中文字细密,几乎有三千字之上。 前方“溪流”汇聚之地,似乎有许多有形无形之间的鱼苗,在水中反复游动,掀起星光点点。 这溪流的岸边,又有一颗三丈多高的桃树。 那桃树看似极为寻常,但是却冥冥中似有一道意蕴,和老者身旁的那“阵盘”法力相连。 黑袍老者正自恍惚,忽然一愕。 然后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 足足顿了三息,才喝道:“你们……是何人?” 赫然可见,那溪流之畔,蓦然多出两个人来。 黑袍老者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这里不是他处,而是星月门“空蕴念剑”的传承秘地。 当然,和即将获得的近道机缘相比,这最原始形态的空蕴念剑残余,前代本土修士所“悟”的心得,其实不值一提。此时此刻,这里真正引以为傲的是归无咎曾在这里闭关了想当长久的时间。 不止如此。 眼前多出来的这株“桃树”,其实也是一件品阶极高的奇珍,乃是本门门主不知何故和越衡宗哪一位大人物攀上了交情,从越衡宗借出来的。 此物之用,能回溯千年之内的古意,逆流成真。在树下修持,能够感受到一丝当年归无咎在此间修持的意蕴。 按理说如此高妙的法宝,越衡宗自用不及,是决计不会交由层次低出太多的本土修士的。但是此树带来的“修持之韵”和本人的本命神通成型息息相关,越衡宗修士所修皆出于《通灵显化真形图》,和此间剑意并未打通,为了一线借鉴之功舍弃了本人修持,那并不值当。 而这里作为归无咎修持极久的地界,似乎又颇有意义。 闲棋也好,交情也罢,却是将这宝物布在这里;姑且看看,对于本土世界的道术,是否有什么自下而上的触动。 这黑袍老者,正是负责这宝物驾驭运转之人 此物有人在树下修行与否,需要专门的发动过程。 面前两人,一个相貌憨厚,一个丝线连结,犹如虚影。 只见相貌憨厚的那人,对黑袍老者微微一笑,道:“客人。借助贵宝地闭关修行。当年归无咎不是借居此地修持甚久?他借得,我自然也借得。” 黑袍老者面色惘然,神意一动,似乎觉得来人说的十分有道理。 旋即做回藤椅之中,不在理会。 那空灵线条之象的人眨了眨眼,道:“自在昌营星秘境中,你说明悟了玄机,便千里迢迢赶到了这里。难道你的修持之法,就是将归无咎曾经走过的路重走一遍么?这似乎不大行得通吧?” “即便你所持的推演功夫不亚于他曾经的手段,但一条路一旦走通,即封死了后人的亦步亦趋之路。” 淳朴少年道:“我自然是明白的。不是模仿;借鉴而已。” 二人说话之际,其实功行已然处于“随势而涨”的境地,仿佛一只巨大的水缸,有莫名的泉水源源不断的注入,那水线不断提高;但是这“水缸”又永不满盈,仿佛整个“水缸”也在不断的涨大。 论这意象的剧烈和直观,甚至还要在归无咎、秦梦霖当前的意象之上。 很明显,这是《唯我大乘经》的功效。 只是无论是席乐荣、御孤乘还是李云龙,道境层次的修行,彼辈无一不是闭关深修;能在这一步依旧在外行走,而且分心他顾,委实是不可思议的修为。 空灵线条之象原地踱步道:“借鉴么?此举果真有用么?他是独自开辟真流,只是沿用因果故名而已;而你是将八脉剑道焕然一新;但依旧是原本八剑的体例。这是他胜过你的地方。” “以我之见,若是将辰阳八剑推进到前所未有的新境界,倒要胜过模拟归无咎的道术。” 那乡土少年哑然笑道:“你之所言,不正是我正在做的么?” 将来或许不再有辰阳八剑,而是辰阳九剑了。” 空灵线条之象一愕,双目凝视乡土少年良久,道:“我真要怀疑,是否你的神魂出了什么问题。” 若是世俗中的道术,管你叫南宫八掌也好,独孤九剑也罢,任你自便。但是辰阳八剑的这个“八”,可是立足于道术根本的存在。 剑道法门,一化十六。 开辟真流,十六取八。 一道完整的剑术真流大宗,永远不会超过“十六取八”这个界限。八剑在范畴之内,八剑在范畴之外,而无有“九剑”之说。 哪怕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件譬如归无咎完整习得了辰阳剑山八剑;又或者轩辕怀完整习得了空蕴念剑。他们在同一时间所能持有的,依旧是八剑,而非十六剑。 若是两种剑道囊括的道理冲突,那么只能留存其一。 这是真流剑道的“唯一”。 乡土少年说什么“辰阳九剑”,几乎像极了未臻至高境界的呓语。 乡土少年忽然眨了眨眼,莫名沉默了一阵,显然已经用莫名法门传递了消息,道:“如此……算不算是多出了一剑?” 空灵线条立刻露出了极为惊诧的神色,恍惚良久,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明悟,这就是你的‘九剑’……你要对付的,不是归无咎。” 乡土少年淡淡道:“这个秘密,冥冥中天机蒙蔽,再如何聪明之人也是推演不出来的。只是只怕他也想不到,这所谓的绝对遮蔽,是以‘一心’为限。而我与你真正化作二心二身,正反推敲,却是在这个困局中解脱了出来。” 空灵线条迷茫道:“似乎不该如此……” 乡土少年托腮一笑,道:“你说大势难追。但是过了这一关,这却是一个实实在在胜过归无咎的机会。” “连他也胜过了,胜过归无咎,也不过分吧?”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十年余波 重塑道途 十年后。 百脉隐宗之一,清凉山。 距离此宗门数千里外,忽见一道遁光闪过,其势甚疾。 观其一过千里之象,分明是一位天玄上真。 只是天玄上真行事,往往注意收敛形迹,缜密无漏。而此人之气机躁烈如此,显然有些非比寻常。 待得此人落定在宗门门户之前,把手一扬,开启了清凉山禁制。方才看见这是一位身着蓝色流云服的中年修士。广额深鼻,锋芒外显。只是他此时右臂长袖却断了一截,分明有些狼狈。 这中年修士入宗之后,径直就往三重门户之后的一道大殿中去。 那殿宇纵横百二十丈,左右高台,赫然已有七位天玄上真各自凝神入定。 分居左右之首的,赫然是权上真和越湘上真。 权上真眸中光芒一闪而逝,遥声道:“罗道友,如何?” 那右袖断裂的上真摆了摆手,极简明的道:“一样。” 旋即只见他左手一挥,一枚照影石立刻浮现,幻化成一片光影景象。 只是那光影之内,只有他本人的身影却见他不断出手,使用各种神通道术;但对手在哪里,却是不能窥见。 权上真微一沉吟,道:“这事机虽然诡秘,但是此时圣教祖庭那里的争斗,才是正事。既然如此,也就唯有等那里尘埃落定了,由诸位道尊决断。” 其余五六位上真,一齐颔首。 最近十年准确的说是九年之前开始,忽然发生了一件奇事。 隐宗诸上真出界之时,相继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挑战。 世事推移,古今递变。 想千余年之前,各宗天玄上真,都是镇压宗门的人物,等闲闭关不出。纵然想要何人交手,也多半是没有机会。但如今整个世界变化愈发激烈,虽然道境才是决定局面的主力,但是他们也不得不动了起来。 譬如如今的圣教祖庭围困大战,牵涉到炼制宝物、提供资粮、人力、阵力需要天玄上真出手的,为数不少。 这还只是外因。 隐宗近道境中,有不少有识之士以为,在非常之世,或许机缘远近,也会发生细微变化,这是和自己息息相关之事。尤其是那些本身功行资质在近道境中甚是了得、但是按理说距离道境又稍有差距的上真,更是异常用心。 原本差了的“一些”,或许就被如今紫薇大世界的煌煌大势补足了。 内外结合,如今隐宗的天玄上真,行动明显要较从前剧烈。 或许,也是这般条件,给了下手之人机会。 第一个事例,是江离宗上真娄玉轩。他是九年前入一座深渊采撷一件天地灵物,却是遇到一个不速之客。那人并未佩戴面具一类的遮掩之物,但是面上却自然而然的散出宝光。 相逢之后,那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娄玉轩上真出手。 彼此双方之功行,似乎在伯仲之间。足足斗了三个时辰,来人方将娄上真斗倒。而娄上真身上的护身秘宝,却并未发动。 彼时娄玉轩已然是采撷了宝物归途,若是仔细搜检,不难发现他身上的宝物。但是那人却置之不理,径直离去了。 此事却是透着古怪。 平心而论,娄玉轩上真在江离宗诸位上真之中只是排名倒数。能够和他激战三个时辰之人,自然算不得功行太过出色。但是那人又无洗劫之心,且出手甚至连人劫道尊炼制的护身宝物也未发动,委实是邪门。 此类事例一发不可收拾。 先后九年,已然发生了足足三十五件之多。也不知那人如何能够恰好截住这许多天玄上真。 且这三十五位上真功行良莠不齐,高下差距甚大。 根底较欠的,较之娄玉轩上真还有所不如;而最为冒尖的,距离权上真、越湘上真等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但这三十五人都是毫无意外的落败于那面目不清之人手上。 而且都是交手激战至少一个时辰,才堪堪落败。 由于五位人劫道尊的精力都在圣教祖庭那处战场,无暇他顾,所以这件古怪事便由权上真等人处理。 经营良久之后,又错失了两次机会,终于利用上乘卜算法门,捕捉到了来人的时机;令甘堂宗罗岩洪出马挑战;不求战胜,只求窥见来人真实面目。 此番已经做的甚是小心,没想到依旧是功败垂成,连对方的照影也未留下。 早知道如此,也就不必顾虑什么打草惊蛇,一口气动众围攻,将其擒下便罢。 越湘上真望了罗岩洪一眼,道:“恩仇因果,也不急在一时。” 他明了罗岩洪之心意。 其余上真不敌,乃是意外;而他这一回主动出马并未建功,未免面上无光。 罗岩洪面色变幻,终于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道耀目白芒,忽然直挺挺的矗立在殿宇之内,由牙签粗细快速涨大至三尺多宽,犹如多出了一道立柱;旋即那光泽立刻回首退却。 定睛再望时,这里已然多出一个人影。 面目形容之柔,气机法意之刚,各趋极致,却又完美无瑕的组合在一起;反客为主之异象,也胜过了殿中的七位上真。 越湘上真面上浮现一抹惊讶,道:“姜敏仪道友。” 姜敏仪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越湘上真道:“姜敏仪道友好快的破境速度……不知你所谓何来?” 姜敏仪干净简练的答道:“为诸位所议之事而来。” 权上真面色忽然有些奇怪,道:“这十年来的许多斗战,是姜道友你的试炼……” 姜敏仪眼皮一动,道:“权上真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帮助诸位解决问题而来。” 权上真舒了一口气,连声告罪道:“是某想岔了。” 想来也是,对于姜敏仪这一层次的人物,和他们实在相差极远。前番墨天青破境近道境界,也只是挑战九宗真君。虽然道基低了一层,却可用九宗的“名”与“势”抵过。 而挑战隐宗诸位天玄上真,可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意义。 姜敏仪道:“长话短说。那位不速之客,眼下正往清微宗而去。诸位正好可与我,去看一个热闹。” 越湘上真、权上真等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至于姜敏仪是怎么知道那人行踪的,却也不必多问。 …… 清微宗立宗之地,茫荡大泽之南,有一个形似鬼魅的幽影忽然浮现。 不过此时此刻,他并未采用斗战接触之后遮掩面目的办法,而是完完全全将自己真容展现出来 麒麟一族嫡传,林弋。 拥有近道战力之后,林弋和墨天青却是走上了两种不同的道路。 墨天青之行事,依旧是按照最初游说众人的方略挑战九宗的顶尖真君,积蓄己势。但林弋仔细思忖之下,却是走上了另一条路。 事实上,隐宗诸真的确想不到,那“不速之客”会是圆满境界的林弋。 在越湘上真等人看来,虽然这不速之客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击败隐宗三十五未上真游刃有余,但充分高估只怕也就是距离三十六子图二三步的人物。 至于最顶尖的人物成就近道后,和他们做这样的恶作剧,实在是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但对于林弋而言,却真的“有意义”。 麒麟一族“四色相”之法,开启妖族“诸力合一”的先河。虽然在发展的过程中似乎后续乏力,相继被龙族、凤族、天马一族类似的法门超过。但是其既然能开风气之先,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因为这功法推及原始,有一个兼收并蓄的“核心”,仿佛融会贯通之枢纽。但是这“枢纽”从今日的视角来看,是地基挖得浅了,限制了最终“四色相”法门的上限。 林弋初步具备近道境功行之后,决意将从前走过的路,重走一遍。不止是本族的嫡传秘法,隐宗人道道术,也要多加涉猎,拓展潜力。 此等法门和空蕴念剑的兼收并蓄不同,并不讲究吸纳的功法如何高明;原汁原味的隐宗道术,可谓尺寸正合适。 林弋摊开手掌,目光一瞥。 掌心之中,一枚青铜罗盘,以十度为一刻,如今三十六刻中有三十五刻尽成黑褐色,仿佛烧焦的煤炭一般,失去灵气。唯有剩下最后一道,隐隐有一丝铜色光华。 这是他得自麒麟一族的最后底蕴,能够溯印而去,遁走及远,等若起到了阴阳洞天通道的作用。但是此物毕竟不能如地脉传送阵和阴阳洞天通道那样长久使用。 十年以来,机会几乎用尽。 其实为了自己的遁走退藏,留下数道兜底才是最理想的;但是形格势禁之下,已然不得不将己身的所有潜能都压榨干净了。 正思量间,空间忽然一荡。 似有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踏空而来。 林弋心意立刻一凝,旋即便要将那遮掩面目的秘法施展出来;但是一念转过,他并未如此做。 因为他感受到了,来人的目光落定于他身上,较他快上一步,已然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待来人现出身形,林弋目光一凝。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宝灵交战 营造武域 林弋看清来人,白衣如雪,气如秋霜,肃杀之意丰沛凝练,正是当世圆满之上的角色之一,姜敏仪。 观其修为,主客颠倒之韵昭然可见,分明也是近道境修为。 林弋心中一沉。 他施行汲取斗战之道,行事甚是机密不说,也动用的上乘的遮掩秘法。且从道理上看,只怕决难想到做此事的是三十六子图帮上有名的人物。 而各大阵营最顶尖之人,眼下精力都在圣教祖庭角力。 综合种种因素,他以为自己行事当是万无一失;没想到依旧被姜敏仪撞了个正着。 林弋肃然道:“姜道友是如何寻到我的?” 姜敏仪平静言道:“你没有必要知道。” 林弋目光一敛,也并不因为姜敏仪如此冷硬的回答之言而愠怒。一身气机快速调动,神气周流而感天地,晋入最佳的临战状态。 但晋入如此境界之后,略一感应,林弋却是心中一松,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姜敏仪道友并未真正臻至近道境。你这‘功成而止’的韵味,在距离近道一步之前的位置凝结封存,倒也是一道难得的神通。” 言毕,目力环顾。 观其动作,分明是寻找姜敏仪是否还有帮手。 姜敏仪平静道:“还差二十年功行。解决了你们几个,正好填补上这二十年。” 林弋闻言,目光豁然收缩。 还真的是姜敏仪要和自己交手。 虽然对方是圆满之上,较之自己高出一层;但是若本身功行境界未完,差了一至二成的功力,和“过关”之后的气韵微差,他却是怡然不惧。 林弋只把双臂一振,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姜道友,请吧。” 姜敏仪却摇了摇头,道:“你和墨天青喜欢寻功行逊于自己之人决斗,我姜敏仪却没这般兴趣。” 林弋一怔,不知姜敏仪所言何意。 未及探询思索,已然听见姜敏仪续道:“苏菜菜。解决他。” 音声一落,一道刺目白芒立刻浮现;有太阳之精微,无太阳之广大。三明三幻、三起三灭之后,赫然浮现出一个四尺多高的人身,一个极玲珑窈窕的少女,双目一眨,清辉流动。 圆满具足,近道之躯。 当世顶尖人物,自然没有此人在列;且其气象有异于常人处,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这分明是一具宝灵! 林弋面色一青。 哪怕是顶尖的近道真宝,堪为道境大能助力的杀伐之器,也唯有与道境宝主神通相合,主动操作,才能起到多出一人的效果。如果本人作壁上观,只将宝灵当做活人来使,那么此物战斗力无论如何不能超过一位圆满境界的近道上真。 姜敏仪以此物为自己对手,可着实是小瞧了自己。 但林弋立刻收敛心中意动,凝神应对,拿出狮子搏兔的态度。 因为眼前这宝灵气味空灵虚幻,渺渺茫茫,似乎暗藏数之不尽的义理玄妙,莫名就让林弋想起一个人来。 法力一动,柔和气机凝成珠圆玉润的光罩,覆及全身。 “四色相”之法,已然发动! 和从前精神模样皆是大异其趣的的苏菜菜,果然也十分凌厉果决。右足轻轻一点,左臂双指作剑,赫然是使用出了归无咎为武道拟象的神通招式,直刺过去。 身形一动,没有丝毫声响,立刻就与林弋靠在一处,迅捷至不可思议的境地。 林弋动用妙相,一半化解,一半还击。 二人电光火石般交了三招。 姜敏仪唯恐林弋这百余年来也有非常之进益,所以先是凝神观望。此时一揽,却大致知道了林弋所走的路数。 林弋这十年来的行动,在于重立根基。以真实战力的提升而论,其实并不算大。换言之,他以曲为直,尚未到真正开花结果的时候。 “四色相”的法门,便是以简洁凝练著称;与武道手段交手,正可谓是棋逢对手。 若是有人立身于千里之外观战,只会察觉到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是一位近道上真在卖弄手段,将那“反客为主”之韵激发强烈至十余倍。全不会想到,这是二人交手,气机随涨、卷成一道的效用。 如此斗了半个时辰,林弋心中一惊。 在初交手之时,林弋本来甚是笃定。因为量度清楚这宝灵的底细,并未超过自己的预期似乎有圆满之形,但是根基圆融稍欠。他的“四色相”法门本来就擅长长力决胜,积蓄大势;但是斗着斗着,却忽然发现不妙了。 他在完成祥瑞刚健之意的累积;而对面那女娃,也同样在完成一种力量的累积;且所蓄之势,明显较自己为大! 如果说林弋擅长使用无形的水流将敌手包裹,那么此时他动用的大约是一方湖泊;而对方却是调用了汪洋大海,将自己反包围了进去! 一举一动,乃至于行气运力,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半身不遂。 神意中念头飞速转动,动用了六七种神通道术,皆未扳回局面。 林弋忽然灵光一闪 这哪里是什么“气场”、“气运”一类,分明就是远近空间,以极快的速率、不可思议的规模被“武道化”了,呈现为那传说中武道秘地的意象。 传言之中,正统的武道修者,除非兼修大世界中的道术,否则是使用不出任何手段的;唯有动用奇特的信符,方能营造出极小的一块武道空间。 但是那等规模,只怕只交给元婴修士去使;近道境中,恐有些勉强。 没想到今日示现的手段,却是如此霸道;不是勉强构成,而是以及可怖的速度逆回溯形,构建武道之域。 发现此关窍之后,林弋再无战心。 和这女童贴身短打,等若自己时时刻刻处在新营造“武域”最中心的位置;要不了多久,哪怕对方不再出手,自己也麻木不仁,与失去一切修为的凡夫俗子无异。 林弋双掌一合,已然动用一门影遁秘术。 但是他身形尚未遁出,姜敏仪的身形蓦然消失,已然锁定在自己出现的方位,平静出言道:“打赢了才能走。” 林弋面色一变。 此时方才省悟,这规模扩大之后的“营造武域”之法,竟然恐怖如斯。 因为这方界域,事实上是将广大天地隔绝了;林弋除了强行动用自身法力之外,想要和天地元气构成联系,就变得异常费力。 这还不是关键。问题是外间的气机流动经过这武道空间,为这广大的“武域”所感知,所以林弋汲取了何处气机,神通即将落往何处,完全都在对方的感知之下。 不借用天地气机,只使用本身法力,固然能够规避这个问题;但是如此一来,只需要那女童能够跟得上自己,迟早能够将他消耗得油尽灯枯。 林弋也是个有决断之人,不会等到真拖到事不可为才下决心。当即身躯一定,浑身麒麟一族精血一涌;那“四色相”气机也暴涨十倍,迎面将这尚未彻底成型的“武域”撞开一丝缝隙。 转眼间,便要以最上乘的遁术逃去。 但姜敏仪早有准备。 苏菜菜双掌合十一定,化作一方冰晶塑像。 可以清楚的看到,苏菜菜两只柔嫩的手掌,并非完全紧贴合在一处,而是形成了宛若“一目张开”的缝隙。 自这缝隙之中,一道莫名巨力忽然涌来! 这力量虽然无形,但是却主动直接,和仅仅是凝止封印的武域之力截然不同。 林弋立刻感到,似乎有一只无形之手,抓住了自己。这仿佛一界之牵引的丰沛力量,一旦落实了,只怕是不可阻挠,除非有道境修为,绝难走脱。 如此生死胜负的最关键时刻,林弋亦是爆发出了此生前所未有的潜力,身躯快速颤动,似乎在和那“无形之力”的拔河中几乎处于上风的模样;身躯也向前挪动了一寸! 只要再挪动一寸,他的本身遁速就会不可阻挡的叠加,等若完成对“旋涡”的摆脱。 “给我进去!” 这清冷短促的四个字,打破了林弋的一切希望。 白影一动,姜敏仪已猛然兜了个圈。立在林弋之前,然后一脚踏出,重重踩在林弋的面门之上。 其实这一脚并未使用几成力道,更未使得林弋受伤;但却陡然打破了林弋和苏菜菜之间的力量平衡。 然后,林弋的身躯,似乎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化作三寸长短的一抹流光,自苏菜菜双掌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再也寻觅不见。 三息之后,权上真、越湘上真的身形,随遁光浮现。 权上真沉吟道:“没想到是他。” 功行稍逊的天玄上真看不见这一场争斗的细节,但是权上真和越湘上真,却大致看清了。只是最后的结果,却不大有把握断定。 越湘上真和姜敏仪目光一对,略有些迟疑的道:“那林弋现在何处?莫不是已然被姜道友你斩杀了?” 姜敏仪一招手。 苏菜菜身躯由实转虚,似乎和姜敏仪身躯相合,映照归一。 收拢之后,姜敏仪才道:“斩杀?那倒没有。只是将他先关在牢房里。”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界中藏界 向武而行 林弋豁然睁开双目。 周身虽然有些气机不畅的异感,但是筋骨脉络皆是完好无损,却是可以确定的。 只是神气感知犹如莫名隔了一层,不若常时敏锐。 定睛一望。 这里是一片山水错杂之地,景色倒也幽奇清新,而且和紫薇大世界的任意一地都有显著的气象差异。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确认己身是一座小界之中。 眼前最为赫目之物,却是一座巨大的雕像。 林弋下意识的以为或是姜敏仪的塑像;但是定睛一望,其人形象,分明是归无咎。不由心中微自诧然。这里分明是属于武道的某一处秘境;而归无咎立下塑像于此,显然也是从武道中获取了非凡的机缘。 林弋暗自默然。 如归无咎这般人物,大约是将紫薇大世界中的机缘采撷殆尽了。从入道那一刻始,归无咎、轩辕怀甚至姜敏仪等人,资质未必就较他胜过多少;但是在后天的积累中,差距却是愈来愈大。 距离那巨大塑像不远处,是同样扎眼的三座巨大石碑。 环绕石碑远近,又有一人多高的木碑林林总总,数目极繁。木碑石碑之间,人烟错杂。 那一行人中,固然有一大半是在观览石碑的;但却颇有一部分人,正是在“立碑”,指尖宛转,在那石碑上书写着什么。 林弋暗自一辨,那些人的修为,虽然和自己非属一系;但以他一法通、诸法通的目力来看,距离自己相去甚远。 当即足下一点,林弋也侧身其间,随意寻了几座碑文来看。 其中文字,虽然和林弋所修道术天然有一重隔膜,但是模模糊糊感受到,此等新立碑文,远远算不上高明。 又观望了几碑,确认其“无足大观”之后,林弋转而来到了那三座最是雄伟的巨大石碑面前。 只是一望之下,不由怔然。 没有想到这巨碑两极分化如此严重,其上古怪文字,兼具高深晦涩之意。难怪观览者数目寥寥;且又浅尝辄止。似乎那些人观三座巨碑,但凡有一点心得,就急急忙忙赶去“立言”去了。 蓦然间,身侧有一个玉面隆鼻、身着绘着异兽图案的年轻人,瞥了林弋一眼。笑道:“这位朋友……你是哪一宗哪一氏族的嫡传?我看起来倒是面生得紧。” 林弋面色平静,含含糊糊道:“无所来,无所去;只是在此间修道而已。” 年轻人闻言,却目光一亮,道:“好一个无所来,无所去。” 林弋念头飞速闪动。 被困在此间的最好消息,就是这里居然有活人存在;而且似乎是背景不凡的修道人。 若是如此时的归无咎那般,被困在一座新立的结界中,那才是最糟糕的;而此间既有活人,又有道术。且那些“活人”以他的视角来看固然是不足一提;但是从宗门或氏族是视角来看,几乎也算得上的“精英”了。 这里既然承担试炼秘境的作用,必然有开设好的出境、入境之法! 林弋望了那年轻人一眼,目光转为幽深。 虽然林弋的精神攻击一类的法门不能和阴阳道、巫道、魔道相比,但是他毕竟是圆满境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收拾一个较自己低了七八层的小修,是绰绰有余了。 周身法力一动,林弋已然动用了一门“心转身邻”的秘法,要侵蚀这年轻人的神智。 但就在此时,天象忽变! 天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紧接其后,是轰隆一声雷响,天上三道水桶般粗细的雷电蓦然落下! 石碑内外之人,有不少个都是在这“真幻间”秘境中修持甚久的;这里气象一贯温和有序,从来不曾见到如此突然变脸的天象,一时间许多人都是微微失神。 但瞬息之后,他们不止是惊讶,更是掩口惊呼。 原来,这三道闪电直挺挺的落下,好巧不巧的落在中间那巨碑面前、那颇为面生之人身上,登时令其头发竖直,全身焦黄。 林弋却只觉七荤八素,五脏搅成一团。 神识之中,一个甚是冷静威严的声音传来:“本来是给你留下一片宽阔地界;若你乐居山水,又或者划地称王,又或者钻研一番武道道术,皆随你便。你既不肯认命,那就只得换一个地界了。” 那些个武道嫡传,莫名惊诧之后,正要赶过来救援;却见此间那归无咎大像,蓦然散出及刺目的光华,将被雷电击中的这人猛地摄入这“人像”之内。 林弋一阵天玄地转之后,再度睁开双目,心中不由一沉。 此间是一片逼仄不过百丈的空间。 清楚可以辨明,这里并非是“小界”一类;比照外间那“归无咎”塑像的大小,内里空间正当是这般大。换言之,自己已然身处“归无咎”的腹中。 更令人绝望的是,方才自外间时,林弋虽隐隐感到气机不谐,似乎主客有别,动用紫薇大世界的道术不甚爽利;但是以他圆满境界的修为,到底是可以动用的。 但是在这里,在这密闭空间之内,这里却是最纯粹不过的“武道一元”之气机,一身法力被完全深藏封印,较之武道龙符等物形成的武道气机,不知还有纯粹多少! 林弋在这里,几乎和体格稍稍强壮一些的凡人无异。 随意在墙壁边缘拍打了一阵,林弋眸中光华渐渐暗淡。心中已然明白,想要出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外界。 姜敏仪似乎想到了什么,掌心一动,重又将苏菜菜唤了出来。 只听姜敏仪言道:“这林弋必然是不肯老实的,多半要被摄拿摄拿进法相空间之内。” 苏菜菜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他进去未过多久便生歹意,现下已然被我抓取坐牢去了。” 姜敏仪若有所思道:“那法相空间,乃是最纯粹的武道空间。仙道法力,在其中几乎到了被完全剥离的程度。莫要将他饿死了。” 苏菜菜睁大双眼,立刻道:“不会不会。我早就想到了。每隔十二个时辰,会自动运送一只羊腿,一只烧鸡、一壶清酒进去。” 姜敏仪平静道:“那却不必。烧鸡清酒,岂不是破坏了其中‘穷极’之韵?送一些窝头咸菜,不令其饿死,也就足够了。” 苏菜菜点头称是,身形一幻,立刻消失不见。 越湘上真等人,闻言愕然。 苏菜菜和“步枝”完全融合之后,境界陡然提升了一层,俨然是真幻间秘境的主人,堪能主宰其中生灵之命运。尤其是归无咎本身像的空间,其中是纯粹武道之韵,更是一座天生牢笼。 此境之用,在姜敏仪心中,也渐渐明悟。 如今紫薇大世界乃是极盛之时,气机时序推演,英杰之士层出不穷。但彼此立场不同,英雄角力,却是少不了一番争斗。天资甚高的人物从这番争斗中陨落,也是不可避免。 但是却归无咎却并不愿屠戮过当。 这可不单单是单纯的怜悯之心,又或者心心相惜;而是不愿意破坏紫薇大世界中演化出来的繁荣之象。有朝一日大势已定,那些人对归无咎造不成任何威胁,或许依旧有用得着的地方。 “武域”真幻间,便可承担着这样的作用。 不仅仅是牢笼之严密的缘故,更要紧的是,武域与紫薇大世界,目前依旧是处于“分割”的状态,如姜敏仪、席乐荣,虽涉世极深,依旧不入三十六子图。 故而困入武道秘境,等若就从紫薇大世界的棋盘中抹去了,纵然未亡,也再不能干扰到大世界的混一之象。 这是棋盘之外的“天牢”。 姜敏仪一抬首,心意沉浸,观望远近。过了好一阵,才道:“顺路来了一人。倒可令其去与林弋做个伴。诸位,就此别过了。” 越湘上真、权上真等人闻言,心中一凛。 他们原本以为,姜敏仪虽是忽然出现,但其实也是盯上了林弋甚久,所以才能将其一举拿下。 因为林弋的隐匿手法,也甚是高明;他们动用了几家宗门的镇宗之宝,演算三回,也只是中式一回。 但是如今看了,姜敏仪似乎有捕捉人物方位的特殊手法…… 姜敏仪纵遁光而去。 权上真等人猜测的不错,她的确是有特殊的“观人”之法。 一如归无咎从末拿本洲出来,掌握紫薇大世界势力分布一样,如今的姜敏仪,同样掌握着紫薇大世界中的“人物位置”。 但是体现的形式,和归无咎稍有差别,并非是抽象的图卷一类。 这是部分晋入近道境之后“白虎印”带来的妙用,名为“向武而行”。 功行精微,达到了姜敏仪本人相当接近的程度,在姜敏仪心中都会凝练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姜敏仪并不会直接感悟到那“念头”所在的具体位置;但是有一条那念头所在,和姜敏仪之间的距离,是拉远了还是走进了,以万里为一步,会在姜敏仪心神中留下深浅变化。 只要一人行动,一人不动,考察远近度数,姜敏仪极容易将人物方位探查出来。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江上截击 廓清图卷 一片辽阔的黑色大江之上,一个黑袍人纵遁光直行。 此人身形和江河融为一体,悄无形迹,如烟如魅。不仅仅是因为色泽相似的缘故,更在于功法超迈,精妙天成。 飞遁一阵,迎着明亮月光,露出此人面目。 棱角分明,颇有奇倔之气,正是玄武一族武铉奚。 他的道行,在三十六子图三卷之末,距离圆满境界尚有一线。虽然修持了《唯我大乘经》,但并不能在数十年内直入近道境。 但是他自然也不会若寻常“第三等”资质那般,修习此经全无效用。 武铉奚修持《唯我大乘经》之后,本身功行快速增长至远远超过所谓“三转蛰眠”之境,距离近道境一步之遥;只是这一步功夫,需要三缓三疾的蕴养,历时依顺遂程度,大约需要一百至三百年之间。 只是武铉奚不耐在中极门之中枯坐,转而往紫薇大世界中行走。 按说眼前以玄武一族的糟糕处境,他如此做似乎有些冒失;以武铉奚之决断力,如此做自然是充分考量过收益和风险的比例的。 其所得与目的姑且不提,单单说他的护身之法,关键处在于玄武一族秘传的“玄身游动法”。其每隔一段时间,在大世界中换过栖息之地,或缓或疾,暗合节律。此法却是一种妙法,能够屏蔽紫薇大世界中绝大多数高明的演算法门。 若是最高明的阴阳道、九宗道术,或许能够推演出他的位置。 但是如此道术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以武铉奚当前的位次分量,决然落不到他身上。 飞遁了一阵,武铉奚忽然止步,面上浮现出迟疑之色。 他心中豁然升起一道明悟 似乎自己再往前行半个时辰,就会和一人撞上。 一个功行道行之高在他之上的人。不是道境妖王,就是紫薇大世界中顶尖嫡传,至少也是圆满境界。 武铉奚略一犹豫,转身变幻了方位,尝试避让。 但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感应分明,那人又拦截在自己面前。 一连避让了三次,皆是这般。 武铉奚心中一凝。 很明显,对方已然锁定了他的方位。 那就只能与对方会上一会。 武铉奚驾其遁光,一身黑芒骤然绽放,竟是一改先前“天地一体”的意象,变得极为扎眼。而心意之中,那念头和人物形象,也愈来愈明。 终于望见,一个白衣人迎风临空,刚柔缓急凝练合一;负手而立。 这样一個姿势,若是换作旁人多半是悠闲清醇的意蕴,但是在来人面前,依旧不失肃杀紧凑。 姜敏仪。 武铉奚心中一沉,开口道:“姜敏仪……你想做什么?” 姜敏仪淡淡道:“大势力的角逐,我眼下还插不上手;但是至于图卷之上,力所能及的人物,却是可以打扫干净。” “虽然武铉奚你时而上榜,时而落榜,似乎根基是差了一些;但是既然送上门来,自然要一并处理干净。” 武铉奚的面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 仔细凝望面前之人一眼,武铉奚忽道:“你并非是完全的近道境界。” 巧合的很,姜敏仪也出言道:“武铉奚你尚非近道境界。” 二人发声,几乎完全合拍。 武铉奚快速判断局面 以本身境界而论,在道行相同的前提下,他绝对不是姜敏仪的对手;若是自己在修为上领先一步,那或许有机会。就看双方谁距离“近道”更近了。 感辨气机后,武铉奚心中稍定;似乎是自己距离近道更近一步! 姜敏仪忽道:“他尚未破境近道,又相去圆满一线,不是你的对手。” 略一停顿,又道:“我?林弋我尚且不会出手;何况是不入圆满境的武铉奚?” 武铉奚一怔。 这明显不是和他说话。 又停顿了数息,姜敏仪忽颔首道:“这样么……这倒是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的“法”子一落下,陡然望见白芒忽然暴涨;一个娇小的人影蓦然浮现,不闪不避,一拳照着武铉奚打来! 这一拳,蕴藏无限凝练的真力。 武铉奚早有准备,法力一涌,立刻遮挡住。 出手之人,自然是苏菜菜。 气机迸发,天地飘摇一阵混沌。 二人之战在一处。 按理说苏菜菜既能胜了林弋,收拾武铉奚是手拿把攥的事;但是双方此时的打斗,却甚是激烈。 观此时苏菜菜出手时的气象,和与林弋交手时明显不同。那“武域弥漫之象”并未施展,似只是一个独立的娇小人影,施展武道近身搏击之法。 其实纵不施展此等法门,苏菜菜依旧远在武铉奚之上才对。其中关窍在于,苏菜菜的战力高下,和那“武域之象”其实暗藏关联;那气机发散,可不仅仅是起了一个限制对方逃跑的作用。 斗了百余汇合,武铉奚猛地向下一坠! 其势之猛烈,犹如流星坠地,映照三千里犹如白昼。一旦落地,其身躯似乎将地陆彻底洞穿,开凿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 这分明是武铉奚的遁走之法。 武铉奚从交手的第一瞬开始,就并未抱着正面取胜的念头。 苏菜菜虽看似未必胜过他,论功行积累武铉奚也胜过了姜敏仪一筹;但是当姜敏仪拿出一个额外战力和自己打成平手之时,此战便彻底失去了悬念。 从第二招开始,武铉奚的每一式都在为施展遁走之法做铺垫;眼前这一式,似乎是终于找到了机会。 面对此景,姜敏仪却只是冷冷一笑,淡然道:“如此手段,哪怕和第三卷中的人物交手也未必尽能过关,岂能瞒过我的耳目?” 把身一纵,立刻宛若青虹一般扶摇之上! 她的身躯在空中宛若游龙,盘旋三周之后,右足重重踏下! 这一击,分明是落在空处。 但旋即一声巨响揭破了一切悬念武铉奚口中鲜血喷涌,眼珠凸出。胸口被姜敏仪重重一踏之后,立刻倒栽下去。 原来,武铉奚坠地是假,向上飞遁才是真。 这不单单是虚虚实实的策略,也是一门实实在在的道术。上下二层,判然两分;拟形具象,也是呈现相对之理。那向下的气势、坠地的声威愈加显赫,武铉奚真身就愈加淡薄幽微。 这是借法于彼而用诸于此的手段,又结合诈力,其实颇为巧妙。 只是此法也有弊端,就是在隐匿扶摇而上的同时,己身虚化,只能按照固定轨迹行走百余息,却不能中途转折。 姜敏仪说此法用之于三卷中人未必尽能瞒过,这固然是不假;但那也只是针对少数几个心意道术极缜密的人。以事实而论,除了圆满之上境界必能窥破这一招的虚实外,纵然是二卷中人,也有可能大意之下令武铉奚在这一招中遁走。 武铉奚坠下之后,苏菜菜早在那里等着。 双掌一合,已然成印。 三息之后,武铉奚便被那印中的牵引之力,吞往真幻间去了。 姜敏仪纵身遁下,道:“这武铉奚在秘境之中必不安分;也不必观望后效,直接将其投入牢中,与林弋作伴便罢。” 苏菜菜喜道:“如此甚好。” 作为真幻间秘境的主宰之灵,若要时时监视投入其中的人是否在耍什么花样、立刻加以惩戒,对于苏菜菜而言也是颇为琐碎的事。直接投入牢中,不过每天多喂一份食物而已,最是省心不过。 苏菜菜身形一凝,已然返归姜敏仪身躯之内。 姜敏仪目光微动,低声道:“又解决了一个。” 纵遁光而起,蔓延无序的飞遁良久,横跨不知几万里,姜敏仪心中有数,往就近的隐宗传送阵而去。 她这“向武而行”之道,如武铉奚般自投罗网的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更多的情况,却是面对那些闭关修持之人。 对于这些人,彼不动,便需我动。 姜敏仪大致感应到“念头”存在后,往各个方向飞遁,每遁及几万里心中那印记深了一层或浅了一层,立刻就能算清角度偏差,从而锁定那人的具体位置。 一连解决了林弋和武铉奚之后,姜敏仪心中明确而目标,尚有数位,此时也一一浮出水面。 势力争锋非她力所能及;而人物的清扫,她却是当仁不让! 不过,此时的姜敏仪,算是走一步,看三步。 有一个问题忽然浮现在心神之中 九宗道术,自成体系。诸如穆暮、符凝锦、尹九畴等那班人,是否要去解决?若不下手,以姜敏仪的心性,只觉如芒在背;但是若要下手解决,九宗家务事,自己恐又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而且九宗处对方有三位天尊坐镇,自己虽手持万无一失的退藏之法,彼若一意龟缩,那也甚是难办。 仔细想了一阵之后,姜敏仪心意释然,豁然明悟 其实若是有一件事发生了,这两个难处或能同时解决。自己既背负大义名分,做的名正言顺;且又不必受到几位天尊阻挠。 但这件事并不在于己,而在于人。 姜敏仪目光一凝。 这就完全看对方作何抉择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心禅炉 信天游 乌兰河上,水流涌动,草木枯荣,一如昔日。 尤其是瀑流当中,一望无际;而大河两岸的水草,看似根茎昏黄,似乎枯萎;但是嫩芽新发,却又极显峥嵘。 河流两岸,各有一人盘膝而坐。 席榛子。 利大人。 二人都是双目紧闭,犹如塑像;虽然衣袂飘动,但是却无损于身形之凝。 观二人修为,虽然胜过元婴境界,但是却距离近道还有相当遥远距离。 因为这二人通彻参悟神道秘法,别有特殊的功行次序,并未修习《唯我大乘经》的缘故,所以破境手续,其实较为缓慢。倘若每一步皆依照次序而行,至少要三千年以上的功果;纵然采用了许多提升破境速度的法门,终究距离玄浑琉璃天诸子的成道速度,大大不及。 以功成九转计,眼下二人至多只完成到二转;而且接下来的每一转,耗费时间都是愈来愈久。 二人行功一阵,各自睁开双目。 四道目光一对,分明有一种交流;但是又相对无言。 足足过去半刻钟,利大人才道:“多少年后的物是人非……尽都寄托在此时此刻之中了。” 席榛子微微摇头,依旧并未说话。 圣教祖庭发生的一切,起初席榛子、利大人并不知晓。但是这二人毕竟一个是圆满境界,一个无限接近圆满境界;心意之明达锐利,非同小可。尤其是圣教之兴衰,又和本人道业息息相关。 在席榛子一再追问之下,孟伦上真才言明其中原委。 后来索性立下一镜,坐观紫薇大世界中的风云变幻。 看到圣教三十七界天皆为黄希音所夺,席榛子二人,亦是惘然。 可是…… 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当此之际,尤其是圆满之上的天资可以一步成就道境的时代,他们实在做不了什么。 面对如斯变局,要么是迎难而上,碰个头破血流;要么不如避让,退避深藏;要么平静面对,淡看风云。但其实每一条路,都是“无所为”之路。 最终谜底揭晓,竟是得了一个特殊的“办法”。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里蓦然有气机一凝,浮现出一個人来,正是在圣教祖庭中也算功行颇为靠前的近道上真孟伦。 孟伦上真望了席榛子、利大人一眼,郑重言道:“那门户的性相幽微,乍隐乍现,几乎已经到了诡秘莫测的地步。这道图卷是那物将‘出炉’时候才得描摹出来,其实也只是模拟出八分神韵罢了。” “二位须得看仔细了。” 言毕,自袖中取出一枚图卷来,缓缓张开。 席榛子却似出神一阵,幽幽道:“非如此不可么?” 孟伦上真一阵默然,终于言道:“圣教祖庭战局处的胜负,极短的时间内便要见分晓。如今局势紧急,无论如何,这一道后手都是不容有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巨蛋”十二年赌约已然不是秘密,几乎成了双方明牌较量。 席榛子低声道:“也罢。” 正说话间,眼前景象忽然一变。 从“乌兰河”江面,忽然变成了一座奇险无比的山峰之上,清冷萧瑟;观其形貌风景,似乎正是圣教祖庭处的八峰之一。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方地界正是归无咎的圣教诸人的主战场,但这里却空空如也。 不难想见,其实眼前三人所在,只是一处极玄妙善于模拟物象的所在。 图卷张开。 这图卷之上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并未绘出任何图案。哪怕以利大人、席榛子二人的精深道行,也只是极模糊的把握到一丝明暗变化。 这明暗变化之细微,犹如开了千扇门户的宫室,忽然多打开一门一窗,如此而已。 席榛子缓缓点头,道:“我已心中有数。” 孟伦上真闻言,心中稍定,道:“半个时辰之后,那物象即将浮现。孟某也只得道一声珍重。圣教的兴复之机,就寄托在二位身上了。” 这句话看似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隐然有悲观之意。 利大人微微一笑,道:“若是时局于我有利,相见未必需要等候多久。” 言毕,席榛子、利大人重新闭上双目。 对于这两人的安排,经历了一阵“无所适从”之后,最终还真是找到了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起初是应元道尊为自己准备。 应元道尊的道行在本土诸修中可谓翘楚,自近道境破境道境,理应是十拿九稳的事,不需多作安排。但是应元道尊所修功法异常繁复,别有微妙。若是破境中稍有岔子,可能要在其中钻上许久。 时间一长,难免有心意枯竭之弊。 故而应元道尊为了预防万无一失,通过得自上古的一道炼器机缘,炼制一门宝物,名为“心禅炉”。其物之效用,类似于阴属性的“逆宇玄石”,人在其中进入闭关入定的状态,便会感到时间加速奔驰;石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 但是和逆宇玄石的绝对真实不同,这“心禅炉”乃是针对神意的幻象,本质上是对自己施展的高明幻术。内外时间流逝,从中立视角上看,其实是完全一致的。 此物随着应元道尊功行更进一步,最终搁置未用。 后来成就道境之后的十余万载,忽有一日,应元道尊悟通空间之道的许多密奥,又炼制出另外一件宝物 此物其实是一极高明的小界,收敛之后无形无相,几乎只有一只南瓜大小;但是其中所容纳的空间,却有八山八水,说得上是异常寥廓。 更奇妙的是,将此物投入水脉之中,东归于海,其却会沿着特殊规律游动运行,几乎达到无迹可寻的境地。尤其是飘零到修道人人迹罕至之地,又或者是大洋中水下极深处,甚至藏于某些上古大水兽腹中,灵机混乱之后,哪怕是极高明的卜算笔法,也难寻得下落了。 大致言之,此物几乎相当于幽寰宗山门的仿制品。 这“心禅炉”和“信天游”结合在一起,却成了一般用途 那就是作为席榛子和利大人的退藏之地,藏于这秘境之中,一来是隐秘破境,渡过这近道破关的长久岁月;二来是“一梦千年”,功成之后,或许已然是物是人非,避开眼前紫薇大世界的激烈争局。 其实此时此刻,三人所在的位置便是这“信天游”的外围。 只是最终的收敛一步,需要利大人、席榛子处于那宝物的内圈正中。 此物却有一桩奇处,虽是价值不凡的秘宝,但是一旦炼制出来,三日之内便需动用,随水而行;若是不用,一时三刻就彻底崩解。当年应元道尊炼制的那一枚,早已随意“放养”出去了。 好在此物的炼制并不困难,经由七年功果,终于成功。 就在此时,一道声响,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虽然这响声似乎不高,但是却映彻在三人心底! 因为眼前的这方地界,理应是隔绝任何外力干扰的。 孟伦上真反应极快,反手伸出手指一点,已然显化为一面直径三尺的圆镜,当中山山水水兜兜转转,浮现出一个人影。 一袭白衣,动静刚柔兼备,似有无限锋芒,又似异常凝练。 姜敏仪来了。 孟伦脸色一变。 利大人神情一肃。 唯独席榛子,似乎眼皮一跳;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 但是事实很明显 以紫薇大世界之大,这处地界之隐秘,这决计不可能是什么巧合;而是利大人、席榛子二人的藏身之地被寻到了。 孟伦深吸一口气,道:“二位不必多虑。她纵然感应明确了方位,但是以这座大阵之坚,并不是一位近道境能够轻易击破的。哪怕是最顶尖的近道境……” 他话音未落,却见姜敏仪一动,掌心浮现出一个方块状的虚影急速涨大,立刻就化作纵横百丈大小,朝着外围云雾隐匿的阵眼处猛地砸落下来! 一阵剧烈晃动。 一瞬之间,几乎感到这座山要被截成两段。 孟伦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惊。 这一下轰击,立刻就令外间这座仅次于圣教祖庭护宗大阵的“天心绝阵”偏移了百分之三。如此下去,用不了多少击,这阵法便要告破。 孟伦目光中泛起涟漪,似乎涌现起无尽的回忆,和己身所经历的一切,道途曲折…… 这只是一瞬间。 他立刻恢复平静,抬首道:“我与七位师弟联手,再加上这大阵,争取抵挡她半个时辰。只待‘信天游’自界域中央涌现出来,便请二位入阵远遁。” 利大人不言不语,只把目光投下席榛子。 席榛子摇头道:“不必了。” “若是她真的破境近道境界,你们挡不住的,徒然送命而已。” 孟伦上真依旧坚持道:“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 席榛子忽然一笑,依旧是异常平静的道:“这心禅炉结合信天游的法门,看似巧妙,但是我心中隐隐有一念,此物不是我的归宿。如今证明,我的感应无差。” “千年一梦,浮生一醉,不是我的道。” “让她进来吧。”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风云一聚 取胜之机 相隔十年之后,圣教祖庭山门内外,风云又起。 当然,这十年间,其实归无咎友盟阵营虽然将阵脚稍稍拓后,但是却始终保持遥遥对峙的形态;只是如今又恢复了紧张而已。 不止是恢复 如今的圣教山门外,势力之雄,人物之盛,战力之强,堪称紫薇大世界开天辟地无数纪元以来所未有。 其规模之伟岸,远望之似乎有无尽山峦重重叠叠,一直绵延至天之尽头 这是倾天之力! 隐宗的远近友盟,乃至连隐宗地脉传送阵和赤魅、孔雀诸族法阵所不能及的遥远友盟,此时也均已赶来,兵锋凝聚。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乃是这一方力量的关键人物。 隐宗芈道尊、乙道尊、尊卢道尊、五壶道尊、须贤道尊五人,自然不会缺席。 包括腾蛇一族妖祖在内的诸族隐秘不出、深藏镇压一族的列位妖祖共有五人,此时悉数齐聚。 而孔雀族、赤魅族、天马族、獬豸族、何罗族、九尾狐族、灵明猿族、羽融族等各自的“附身法”动用之后,相当于道境战力的,总共亦有一十八人。 综算道境层次的战力,共有三十人之多。 圣教一方之友盟,明显要逊色一些。 实力高下论,以席乐荣为首,圣教五位道尊;妖族龙云、风青等四人;以及凤族能够动用的“附身法”手段,总共是一十五人之数。 其实考虑到功行高下,归无咎友盟一方实力最顶尖的,不过是阴阳道主、东方晚晴、以及赤魅族那秘宝的极限形态;而圣教一方强手明显较多。若是经营得当,未必不能勉强抗衡。 但是打破实力平衡最重要的因素,是归无咎。 圣教一方,必须投入相当于四个顶尖道境的实力于“巨蛋”的制衡上,否则归无咎极有可能反先后破境而出。扣住这一部分的战力,双方对比已甚是悬殊。 但是隐宗一方也必须忌惮龙云等人弃“巨蛋”于不顾,全部战力投入到正面战场;如此纵不能胜,也能对我方造成相当损伤。故而行事谨慎,排兵布阵,步步为营。 除却人力,还有阵力。 圣教十二升霄阵、龙族内外周天阵、凤族离合纵玄阵,固然都是第一流的大法阵,较之赤魅一族、孔雀一族、天马一族任意一座互纵大阵,威力都略胜一筹。 但是外间布下的,不是一阵,而是七阵。 孔雀、赤魅、天马、獬豸、何罗、九尾狐、灵明猿七族妖王超过千人,立下七座大阵,又得阴阳道秘法和魔门秘术融合指点,虽然一对一有所不如;但是整体实力,却反而较道境战力的数目优势更加明显。 这七阵首尾呼应后,实战效用大增;任意之一皆能敌住多位道境大能,或者牵制一位顶尖的道境大能。由于各管一面的缘故,明显较之龙族内外周天阵等充当斗战主力,更能发挥效用。 这一重优势,是历次得胜积累,以及归无咎断然出手得来。 不难辨明,若是圣教一方羽翼,麒麟一族、玄武一族、元鳄一族、啸月狼族、青猊一族等族势力尚存,那么纵然不至于反超,起码双方战力也是极为接近。 阴阳宅室之内。 诸真齐聚。 黄希音高居上座,与阴阳道主、东方晚晴并列,这里却是无人有所异议。 但此时此刻,黄希音却并无发号施令的意思,观其神色,似乎若有所思。 黄希音心中暗自沉吟归无咎去取那“阴阳洞天机缘”,没想到却相隔如此之久。最后一战已是迫在眉睫;此战本身,其实不过是演戏演全套之意;但席乐荣、李云龙、玉离子、御孤乘四字成阵的消息,却是非同小可。 若是再晚一些,怕是有些麻烦。 只听东方晚晴言道:“诸位各出手段底蕴,珍宝荟萃,实为一界中前所未有的盛世。” 下面不远处,立刻有二三人接话道:“不敢当。” 阴阳道主微一致意,旋话锋一转,道:“只是诸位手段皆极完备,亦极周密,似乎万事俱备;但是却少了一件点题的关键之物。” 殿中孔吾、马遥、隐宗诸真、其余几个生面孔,神色一交,不由微讶。 阴阳道主之意,分明是压轴的手段尚未有足够分量的意思。 先前众人计议之下,早已备下了三道手段,以为候选。 这三道手段皆不是单一的法宝之类,而是多种神通秘宝相互配合。其中数量最少的一种,也是四族十三法取长补短、又兼法宝之后的方案;聚零为整之后,似乎不下于前两回总攻所使用的法门。 值得注意的是,这三种法门并无冲突之处,所“候选”者,不过次序而已。三法同时施展,几乎是前两回手段威力的三倍。 此等三法尽出,几乎掏空了十家第一流势力三分之一的底蕴。 众人犹疑之际,一个甚是面生的中年女子上前一步。 这中年女子一身浅色衣袍,面孔稍方,和寻常所谓“绝美姿容”并不相类;但是其五官面目,并无一丝不谐,实为最上乘的风姿颜色。 中年女子五指一展,一道图卷豁然展现,缓缓遁至阴阳道主手上,随后言道:“愚以为此物此法,是足够了;敢请三位品鉴一二。” 阴阳道主张开图卷一望。 以他驻世不知多久的深湛定力,也不由神情微微一凝。 …… “你不肯出手,我也不出手。” 一个清脆的声音道。 “为何?” “我的道术能发而不能收;前些时日和那玄武交手,撇去武道元域,已然是下沉的极限了;面前这两人虽然也是在破境图中,但是与其说接近近道境,分明更接近元婴境。这我可下不去手。” 对话之人,正是苏菜菜和姜敏仪。 对面不远不近的位置,立着利大人和席榛子。 利大人淡淡道:“如今时局,破境速度或快或慢,或缓或疾。对于紫薇大世界局势的影响力,也极为悬殊。或许倾天之变,就在眼前。” “已然不是曾经清浊玄象之争的时节了。” “如姜敏仪道友你这般人物,难道还会为公平交手一类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么?” 姜敏仪微微一笑,道:“你又何必拿话挤兑我?就冲着你二人开门迎客,而非竭尽全力抵抗后遁走,你心中知道,我是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机会的。” “我却是会给你们一个机会;但是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实则在紫薇大世界中,还有几个讨厌的家伙,我本当先行出手将其解决了;而你们二位,并不在我十分讨厌的人物之列。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先解决了他们,再来拜访二位。只是棋局所迫,不得不然。” “所以,我会给二位一个机会。” 席榛子忽然默默言道:“千言万语章程,归根到底,不过是一战而已。” 姜敏仪颔首道:“不错。” “按理说我不当和境界低于我的人交手;但是今日可以破一次例。” 席榛子神色不动。 如今二人境界高下分明,那宝灵说的不错,自己二人虽在成就近道的旅途之中,但比起近道境,眼下还是更接近于元婴境;修行速度远不能和修持了《唯我大乘经》以及九宗诸修相比。 而姜敏仪的境界,不是真正的近道境,就是距离近道境甚是接近的位置。 此时认真交手,自己二人并非姜敏仪一合之敌。 莫不是姜敏仪要将法力气机下降到和自己二人相同的层次,再来比斗? 一个未入真流的圆满之上,将能力调动到极致,可敌两个圆满境界;但这其实也暗暗包含了一丝法力层次上的优势。若真的法力完全相同,一个圆满之上,抵敌一个圆满境和一个无限接近圆满境的人物,似乎也算势均力敌。 “果然如此。” 席榛子心道。 姜敏仪动了,果然是气机收敛,凝练归一。 但令席榛子颇为意外的是,姜敏仪的法力境界回退,不是细腻柔和,精确无比,而是“一截一截”的;其气机猛地坠落一层,稍事停顿,然后又坠落一层。 这样的顿挫,一共进行了三次! 最终姜敏仪的气机呈现,反而要较席榛子和利大人稍弱。 利大人双眸一凝,锐芒若影若现,疑道:“你是要以一敌二么?” 姜敏仪淡然一笑,似乎十分随意的道:“并非我偏要逞能。只是道术所限,不得不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或许我的宿命,就是‘勉强’二字。” “连我自己也认为,你们二位是大有胜望的。来吧,若是你们胜了,放你们离去。” 利大人、席榛子对视一眼。 姜敏仪所言的确是事实他们二人也看出来了,姜敏仪的近道之路似乎分为“五段”,而她似乎已然走完的四段。而要回溯故境,并不能精确调控法力层次,只得“一段一段”的退回去。 姜敏仪连退三截,退成了近道之路五分之一的那个位次,距离席榛子、利大人最是接近。 但如此一来,等若是她二人占便宜了。 因为席榛子利大人,如今的境界是近道境完成九分之二。 以法力积累而论,他二人要领先一成有余。 在顶尖高手的较量,这已然是极为可观的优势;而且还是以二敌一。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偶用谋略 剑意藏形 利大人上前一步。 而席榛子却是立在原地未动。 姜敏仪摇了摇头,道:“你们可是自恃如此打法,极契合自家道术,所占便宜较想象中为大?” “不要有任何幻想,一起上!” 席榛子目光一凝,这才若有若无的跨出一步。 利大人动了。 掌心一聚,胸前隐有宝光聚合,一物流动,浑身气机凝练一团,然后以及猛烈的势头爆发出来。 以神通道术而论,利大人此时的手段其实和二百余年前变化不大,因为他近年来的功夫都运用在破境近道境上了;但是确如姜敏仪所言,他的战法用之于当前情境,的确是有莫大优势! 利大人之法门,是为丹元九振,严格意义上说是霸道直接的硬拼法门,不闪不避、直来直去。 在自己之法力规模较对方强上一成上下的情况下,如此斗战法门,等于将自身优势发挥到极致! 席榛子也动了。 两枚若影若现的符箓,似乎一闪而逝,化作一道魅影。 席榛子原本便是清冷肃穆之性,和姜敏仪有三分相似,只是偏于平静、少于肃杀而已。那两枚符箓一动,她的双眸气象又“冷”了三分,几乎有三分塑像的味道。 同时二指向前一点,一道混凝朴实的气机,直刺而去! 如果说利大人的“丹元振本”之法擅长倚强凌弱,是一眼可见的;那么席榛子的斗法路数契合眼前场景,却甚是隐蔽。 席榛子作为圣教第一个成就圆满境界的人物,其本来的第一号假想敌对应,是隐宗荀申。 应对荀申道术的千变万化,席榛子这里成型的法门,名为“一气贯穿、应力等分”。 此等法门,一击击出之后是强是弱,其实处于不定的状态;唯有精确感知到敌手力量之强弱,此法才会随时变化。 按理说这一法门从容如此,只有自己功行明显高于敌方时才能施展;倘对上势均力敌的对手,等于白白让出了先手,尚未作战,自己已先处于被动之中,是断不可行之策。 但圣教的上乘符道法门和席榛子的心意功夫相结合,却达到了“同时”的境界。 在本心坚凝和随机应变之间,达到了最佳的平衡。 平手对敌,亦能后发制人。 用在此时此刻,这战法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感应到姜敏仪用多少法力,己方法力便略略增加一线,如此即可永远把握主动。 这前后夹攻,势头极猛。席榛子、利大人念头转动,倒要看姜敏仪如何应对。 姜敏仪却只以最简明之法应对 前后遮挡,拳拳凝练;分袭两端,攻守各半。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强硬的办法;也是表面上看去最不可行的办法。 果然。 二力一交。利大人那仿佛磅礴云雾的气机,既雄且撞,立刻就将姜敏仪的来力化去,而他自己的余势未尽,依旧有三成真力。 席榛子的指尖流淌的一道紫气为姜敏仪所截住之后,亦有微妙变化。 但是这只是最朴素的法力成束之法门;但是只要姜敏仪的应对之力弱于己,无论是弱一分,二分,还是三分,这一线法力就会以均等的速度朝着姜敏仪吞噬过去。 看似朴素,其实却是不知多少精妙神通的破法。 从格局上看,席榛子境界明显要较利大人为高;但此时此刻却是作为利大人的辅助。只是这辅助极为坚实,不可轻易置之不理。 如此约莫百余息之后,利大人的“丹元九振”用到了第四击。 到了这一击,他前番积累的优势已经彻底明朗化,倒卷逆流的汹涌法力已不可遏制的凝练成完整一击,和利大人的最后一击混同,如若虚空一拳,落在姜敏仪身上。 一身闷响之后,灼热气机四溢。 利大人、席榛子对视一眼。 从表面上看,这一击并未落在姜敏仪身上,而是距其三尺远近时被一道无形光罩挡住了;但二人均知,这无形光罩,其实就是姜敏仪本身武道精神的化身。从根本上看,和姜敏仪以肉身接下利大人的这一击无异。 利大人、席榛子二人神意流动,心照不宣。 这又成了判断力的游戏。 看似二人已大占上风,但是除非新近创制的道术,否则当世顶尖英杰,每一人的道术都没有秘密可言姜敏仪分明是有一种奇妙的复原之法的,似乎是以她击打阵门时所用的四方大印为倚仗,和席乐荣的蛰眠之法异曲同工。 只是,任何这样的“复原法”,都有自己的上限。 只要自己的攻击力极度溢出,超越她的“复原”极限,那么便是自己二人胜了。 利大人作为主攻,心中反复推演。哪怕再如何高估姜敏仪的战力,她也最多抵挡到第七击。 而他的丹元振本之法,可是有九击机会的。 第五击落下,姜敏仪面色一白。 第六击落下,姜敏仪气机明显紊乱,一升一降,浮沉不定,宛若纸鸢一般缓缓飘荡而退,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 利大人、席榛子目光一接。 席榛子的神通手段,蓦然变成丝线缠连,纵横交错而成网罗,将姜敏仪的退路完全封死。 利大人却是气机一振一击、在振再击、三振三击…… 竟是在倏忽之间,将最后三次机会全部用完了! 一旦遇到机会,就全力出手! 这也是防止姜敏仪渐次动用复原手段,又或者时隔一二百载,她那复原秘法又有什么新进益的最激进打法。这三连击只需要落实,那么姜敏仪的复原术再高明到何等地步,也不可能翻盘! 姜敏仪果然无力反抗。 丝线缠住之后,这刚健雄浑、丰沛无极的三下重击,果然有非同寻常的气象。 因为利大人距离圆满境界一步,不论英杰辈出的今世,考诸前古各个时代,也是极为杰出的人物;而最顶尖的人物,通常不会拿自己的道途开玩笑,在破境过程中往往极少与人交手。 至于九宗诸真,从前破境皆在琉璃天中,想和人交手也没有机会。 似这般“明显较元婴境强上许多、但是较之近道境又更像元婴境”之人全力出手的景观,说是亘古罕见也不为过。 力出一半,似乎看到姜敏仪抵敌不住,已然化作血肉模糊的一团; 全数灌注,姜敏仪四肢百骸似乎已是节节崩散,彻底灰飞烟灭。 利大人似乎大感意外,旋即面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对上一位圆满之上境界的近道境,他们的护身之宝未必能发挥效用;但是姜敏仪降低法力和他们交手,她的护身手段是一定能发挥效用的。 依照利大人、席榛子之意,迫使姜敏仪或主动、或被动的动用了护身之宝,就算他二人胜了。 一位圆满之上,对自身防御力估计有差,意外亡在这里? 想一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席榛子蓦然抬首一望。 姜敏仪固然已经是灰飞烟灭,不留形迹;但是远近内外的“烟尘”中,却莫名传递出一种“剑意”。 飘忽流荡,若远若近。 百丈之外,一个幻影缓缓走到近前,线条勾勒逐渐清晰,正是姜敏仪。 而先前所击碎者,竟只是一具分身而已。 利大人、席榛子面色一变。 姜敏仪并未有借法外物、构建出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那一层次的分身手段;方才那幻影,正是归无咎在她身上寄托的那一道空蕴念剑剑意。长久蕴养之后,不难将其显化成本来面目。 姜敏仪淡淡道:“我并不擅长用计谋取胜;今日之局,只是顺手为之。说到底,还是大势在我,故而二位将如何抉择,都是隐然映照心中。” 空蕴念剑拟形极妙,姜敏仪的斗战法门一贯直来直去,极少动用计策。这都是方才的“替身法”成功的原因。 但其实单凭刚才一道替身法,远不足以取胜,只是聊作消耗而已。 若是利大人第四、五、六击稍稍缓慢一些,多留下间隔观察的时间,那么那“分身”剑意的精密完整被打破,就不难窥破破绽。甚至于到了决胜关头,利大人的七、八、九击不必一口气施展,只要一击下来,那剑形崩塌便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如此一来,利大人依旧能保留两度法力复原的机会。 仔细经营,利用法力优胜的条件,未必不能一战。 但是他却选择孤注一掷。 姜敏仪似乎已然把握住了利、席二人的心意,隐隐猜到了他们面对此境此境下的抉择;所以区区一道剑意分身,骗尽了利大人的全部底牌。 姜敏仪缓步上前,正待出招收拾了二人,忽然眉头一皱。 既往的斗战之中,虽然利大人、席榛子也并未胜过隐宗一方嫡传;但是其表现出的战力和潜力、道行进益速度,依旧大有可观之处。如今虽然大势在我,但这一战若就这么结束了,这两人尤其是席榛子,表现似乎低于自己的预期。 同一时间,利大人席榛子面上的惊讶,完全收起,化作一片平静。 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球,毫无征兆的浮现出来,放出璀璨光华。 ps:这章写的时候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回头看一下。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神道分离 一举破境 利大人再次发出了凝练一击,法力圆满而雄浑。 只是他身上气机,似乎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犹如流光,又似塑像。 席榛子亦出手了。 先前的打斗之中,席榛子是作为利大人的辅助牵制;但是此时此刻,她竟是动用了和利大人完全相同的神通道术圆整归一,气质一致,排沓而来。因她是圆满境界的缘故,所以动用相似道术,威力反在利大人之上! 这分明是借鉴神道的手段。 化用神道道术之后,不仅仅是辩证相攻、印证道术的收获;关键时刻亦可“神道分离”,达成一次山穷水尽之后的气力新生。席榛子、利大人二人此时动用的,就是这终极一法! 只是此法具现形态,和常法有些不同;那神道气机一涌而散,故而局限了不能动用遥遥相击一类的神通道术。非得在极近距离上,方能展现出威力。 原来,利大人、席榛子虽是猝然临战,但心意境界亦是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大致揣摩之下,已然知晓了那般战法是奈何不得姜敏仪的;所求者不过是败中取胜、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一击还有一桩妙处。 以二人为圆心,三百丈之外,蓦然浮现出一个灰蒙蒙的光罩,然后急速收敛。 光罩中的一切,皆在二人尽情释放的拳力神通之中。 如此打法,倒是和越衡宗的压轴重宝的特性,有几分相似,是先成一域,然后回收,这是完全杜绝敌人逃跑的法门。 以利大人、席榛子合力施展“丹元振本”之力的法力规模,此时功力逊色了一筹的姜敏仪,必然无法抵挡。且此时又避无可避,她身前的“苏菜菜”幻影已然由虚凝实,即将显化身形。 但姜敏仪的目光经历了不知是一瞬还是永久的沉寂之后,反手一挥,将宝灵收去。 无限无尽的攻击之势,落在姜敏仪身上。 只是这攻击并不具体,看上去亦并不暴力;只是涟漪光华,如同春风拂面而已;但内里这无限凝练的力量却极为惊人,几乎令姜敏仪身躯中的每一寸皆在灼烧之中,丧失活力灵性。 约莫数百万击之后,姜敏仪的身躯直挺挺的一坠,然后滚落于十余丈之外;似乎精魄神魂已完全不存,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而已。 席榛子、利大人,软软坐到在地。 动用这“神道分离”之法,是对本身道术底蕴的极大透支;消耗之足,恢复之难,还要超过盈法宗日夜二经。这一击落下,生死胜负,就真正落定了。 观望半晌,似乎姜敏仪那“复原”法门并未发动,二人心中稍定。 其实二人也是有些把握的;以方才那一击的力量规模,相信已然超过了姜敏仪的复原法上限。 但二人心中方生此念时,周遭忽然多出一丝微妙变化 准确的说,是多出了一线奇妙的气机。 这气机不是直接出现在姜敏仪的“尸身”上;而是出现在百余丈之外的一片空地。这气机愈来愈凝,愈来愈实;虽然没有任何人身依傍,但是气象所属,却愈来愈明显! 这分明就是由元婴而至近道的气机。 混混沉沉的一团,大致和姜敏仪与二人交手时的法力气机相当。 然后这气机快速暴涨,一倍,二倍,三倍;四倍。 如果说姜敏仪收摄气机和二人交手,是从五分之四退回到五分之一;那么此时此刻,这一团气机的规模,就是从五分之一回转到五分之四。 而且,并未停止! 三度攀升之后,那气机并未止步,而是又以迅捷无论的速度猛然一跃! 颠倒主客,以我为主;巍然幽深,精密浑成。 完成的近道境气机。 然后姜敏仪的“尸身”似乎受到了莫名的感召,飞速遁去,与这一团气机一合! 生机神意,立刻尽复。 不止是尽复,且利用了这场战斗,突破了近道境! 利大人目光光华微微暗淡;席榛子却依旧平静,似乎一切与她无关。 姜敏仪睁开双目,缓缓走来,口中道:“你们是否觉得运气太差了?天数有常,却并未站在你们那一边?” 利大人也恢复了平静,默然道:“或许吧。” 方才一战,有一个关窍处。 若是最终实现攻杀决胜的那一击,并非宛转精密的意象,而是另一种简单粗暴的风格,结果都将大为不同。 譬如直接将姜敏仪大卸八块;或者拦腰斩成三段。 姜敏仪纵然不死,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直接以法力和身躯相合,立刻就恢复成了圆满无缺的模样。须知近道境界,尚未能够完全摒除肉身的作用。倘若姜敏仪同样复原困难,又或者重新凝练法身,那么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但其中却有一个矛盾,那细密打法,和最后这一击蓦然笼罩、神似于越衡宗至宝的收缩意象,是相辅相成的。若是换过攻击法门,那“无漏象”就会受损,说不定姜敏仪就可以提前遁走。 可要说完全没有遗憾,又不尽然。 因为这两种意象之间,未必是在道术根本上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精研道术之时,顺水推舟,以最为有利的方向自然而成的抉择而已。如果提前知道遇见今日局面,未必不能兼容实现。 此时姜敏仪眸中光华一闪,丝毫不掩饰锐利。 席榛子、利大人目光一动。 姜敏仪的眼神,分明是肉身生受无数击,此时要来报复的意思。 三两步来到面前,姜敏仪立刻抬腿一踢。 利大人勉强避过半尺,却是再难动作。依旧被姜敏仪一脚挑在下颌处,跌出三丈之外,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然后姜敏仪上前一步,又是重重一踏。 只是席榛子却不闪不避,面色异常平静;不止是身躯的纹丝不动,目不瞬视,连神意似乎也飘荡飞散,似乎完全漠视眼前的一切。 姜敏仪一脚落在距离席榛子胸前一寸处,却蓦然停住。 随即言道:“我的破境之路,比想象中要难一些。如林弋、武铉奚等人道行,已不可能带来一丝压力;只一见面,便知没有丝毫出手的价值。而你们却是做到了。” “这一式合击的关键在于你;想要完成,其实颇为不易。” 方才利大人、席榛子的合击法门,利大人是沿用旧法,只是完成“神道分离”而已;而席榛子不单单是完成“神道分离”,还要完成对利大人“丹元振本”之法的模拟复现。 唯有她将此术精擅到和利大人相同的程度,那宛若越衡宗至宝的“无漏象”方有可能呈现。 纵然席榛子是圆满境界,实现的难度依旧不容小觑。 席榛子淡淡道:“终究还是落败了。姜道友是在炫耀自己的高明么?” 姜敏仪蓦然伸手,在席榛子面颊上轻轻一抚摸,又轻轻一捏,道:“其实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人物,你与我最是相近……也罢。” 旋即转首望了利大人一眼,道:“其实他有几分愈挫愈勇、心意明练。但是比起你的顿挫之象、根骨奇倔,终究还是差了一些。所以融合神道,突破圆满境界,是你成功。” 一道明光乍现。 是苏菜菜的身影。她掌心一合,已然动用了那牵引之术。 席榛子、利大人,皆感受到一阵不可抗拒的大力,立刻便是昏昏沉沉。 …… 待得眼前一亮,席榛子立刻发现,自己被丢进了一处极广阔的新空间之内,气象与紫薇大世界迥异,但说是“小界”也有些勉强。 一道巨大的塑像,竟是归无咎的相貌,处理山海之间。 只是她是被落在外间;但利大人的身形,似乎模模糊糊被正面砸中在归无咎的“塑像”上,然后消失不见了。 正自迟疑,那巨大的归无咎“塑像”,忽然呈现透明色,教席榛子看穿内中精纯无二的铜色气机,以及林弋、武铉奚、和新入其中的利大人。 下一刻,席榛子脑海中一阵轰鸣响声: “因将你当半个知音的缘故,方容你在这方界域中修行。但是你若不识好歹,费心寻觅出界之法,又或者在此界中制造事端,滋事搅扰,也就只有拿你入那牢狱中和那三个臭男人作伴去了。” “那牢狱中法力尽遭束缚,与肉体凡胎无异;关上千年,虽不得便死,也是犹如酷刑。此间修持道法,虽不若紫薇大世界中爽利,但破境近道,却也无碍;勿要自误。” 停了一阵,那声音再度复现:“归无咎塑像以东万里,有一片密林。各色坚果美食,倒也丰瞻。有兴趣可去一观。”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凭虚密行 天机藏漏 阴阳宅室之中,共有四人。 东方晚晴,阴阳道主,黄希音,以及方面秀目的中年女子。 此人名为胡友容,乃是当世九尾狐族的族主。 四人合围,观摩一物,正是昨日胡友容自殿中献出的那道图卷。 围绕圣教祖庭这处“巨蛋”的攻防之战,迄今为止所出现的宝物着实不少;但是以对于各族的价值分量而言,却是以图卷中所呈现之物为最。 九尾狐族同样掌握“附身法”一类的法门,且其术一旦动用,可以成就五位道境战力至多,论数目相当于孔雀一族和天马一族之和。 但综合评判,九尾狐族的附身法法门,在八正五奇等第一流巨族中,只能排得上最末。因为那物动用虽然无碍,但是每次发动,所用时间下至一刻钟,上至一年,都是相当于完整的“一次”。 而“一次”的代价,却是在三年之后,需要将那附身法宝物蕴养足足八百年之久,这可是一个巨大的真空。 所以便有一种极为罕见的情形 九尾狐族的第一重宝,并非“附身法”秘宝,此物在其族中只得排名第二。 其排名第一的重宝、九尾狐族真正倚仗的根基之物,名为“阴阳凭虚密行符”。 此物简而言之,是一件挪遁之宝。 这阴阳凭虚密行符分为阴阳两道,各自可以和一处广及十余万里方圆的广阔天地炼成一体,将其分立东西;一旦动用,其中的阴符或阳符构成牵引之力,却能将相当于一方小界大小的界域,完整的挪遁至极遥远的地界,哪怕是相隔半个紫薇大世界,亦能做到。 更难得的是此法甚至可以短时间内同时动用数次。 不难想象,以紫薇大世界的广大,其余敌对势力哪怕力量再强,亦难奈何九尾狐族的神影无形。尤其是在圣教未立的年代,没有阴阳洞天和隐宗地脉传送阵掣肘,几乎只凭一法,便能高枕无忧。 纵然是有那二物牵制,只需避开那一二百个地点,寻得隐秘地界,依旧可以发挥出旧时的八重效用。 这只是其用途之一。 这件秘宝成型之后,便将暗藏密理化为九尾狐族祖训传布下去如此变幻无定,终有尽时。 若是感受到了“意尽”之时,此物便将迎来效用之终 那就是两道密行符合二为一,彻底化去,以收密界周流的不可思议效用。 胡友容讲述清楚后,东方晚晴缓缓点头。 阴阳道主亦道:“原来如此。” “若是一族根本的大因果,那实是不易接下。” 胡友容初说明来意时,就连阴阳道主也不由为之怔然。一族的根本重宝,岂能说舍弃就舍弃了?哪怕对于归无咎再是信任,又或者急于立功,也不至于如此。 此物用出,我方纵然是偿还人情。了结因果,也非得大出血不可。 原来,却是胡友容在本族秘地之中感悟玄机,感受到了那“意尽”的玄妙。大约短则数载,长不超过百载,“阴阳凭虚密行符”主用途的价值会陡然变轻。 当然,此物自不会说废弃就废弃了,其最后一重燃烧自身的用途,却依旧可以迎来大放光彩的机会。 胡友容笑言道:“原本想象中此物的‘意尽’之用,是遭逢到不可思议的空间封锁之法,此物的第一重效用发挥不出;亦或者冥冥中业力算定,其所能挪遁之处,依旧尽是敌人。” “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景象。” 胡友容说话音声异常动人,平静之中有一种特殊的慵懒意味,似有安定人心之奇效。 两道阴阳凭虚密行符相合,却是至为高明的空间封印之法。号称“千万歧途,密界周流”。 大致譬喻,用于一物之上,此物上等若披上了一层极玄妙、极不可思议的“空间薄膜”;将浩渺辽阔、远及亿万里的空间,压缩折叠至薄薄一层;一应外力加之,立刻发散出去,构成亿万歧途,又如石沉大海。 其实这种空间折叠削弱敌手的法门并不新鲜;只是未有九尾狐族规模巨大到如此程度而已。 甚至于若是我方战略目的真的是救援归无咎的话,此物竟能做到 因为其效用因重宝自毁而生,一旦锚定目标,无可阻挡。只要这奇妙的空间折叠印记落在“巨蛋”之上,等若席乐荣、龙云风青等人的法力,都会凭空散去,再也不能专注锁定。 到时候巨蛋之内归无咎的力量大于外力,当然破界不难! 当然,如眼下之局面,本来也不用怀疑此物会“帮倒忙”。因为归无咎感应到外力削弱了许多,他自家减轻内力,依旧保持平衡就足够了;而施加外力之人隔着这层“膜”,并不能确定是己力在无尽迢远之外依旧落在巨蛋之上,还是中途损耗了。 用这件大杀器,最后坚定龙云等人的决心,保证归无咎功成出界,似乎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是东方晚晴、黄希音都是若有所思之意,并未见太过振奋。 胡友容疑道:“莫非以此物为主,依旧不足以做到么?” 东方晚晴道:“贵族这道底蕴,实是紫薇大世界中第一等的奇珍。更难得是落笔处别出心裁,并非走一味强攻的路子。单以效用而论,已必能建功。” 胡友容道:“那您的意思是……” 黄希音接话道:“动静太大了。” 九尾狐族那秘宝阴阳凭虚密行符,看起来有一个“符”字,旁人听了只觉此物是什么牌符、符箓一类,无非是巴掌大小的物事;其实则不然。 这阴阳两枚符箓,每一枚皆是三百丈高的立地金碑,且并无随意变化之之效;而此物分量之沉重,又胜过金铁千倍。因此物是空间一道极致的缘故,更加不可能纳入什么纳物空间之中。 一旦取用,其实是用示现安置好的三十六道图卷,发动祖传秘法。令其飞遁于极天之上,沿着固定的周天轨迹高速行走;然后就近截住,挪至近前。 以此物在周天轨迹之上的运行速度,倒是不虞被旁人劫走;但是终究是 动静太大! 东方晚晴忽然伸手,写了一串文字,落在胡友容额头之上,渐次隐入。 胡友容神情一怔,诧异良久,才道:“原来……是这样。” 问题的症结,还是此物效用,超出了预期! 如果这阴阳凭虚密行符如前番赤魅族、灵明猿族两件重宝一般,威力虽十分惊人,但是依旧不足以击破那“巨蛋”的防御,那么此物尺寸就正合适,也没有任何烦恼,径直将其取用便是。 但是此物之用,真的达到能够“破阵”的程度。 这不仅仅是归无咎配合演戏可以解决的问题;因为以此物挪遁如此之大的动静,留下的因果之力、演算之由势必极为丰盛;当今紫薇大世界中至少有七八种顶尖的卜算秘术可以推算出这个事实 归无咎阵营,真的找到了能够击破“巨蛋”的方法! 如此一来,事情就完全不可控了。 如果龙云等人坚信了归无咎一定能够“破阵”,选择了破罐子破摔,弃了“巨蛋”,趁着归无咎尚未来得及出界的关口,和我方诸真血战一场 那可真是错进错出,构成了紫薇大世界前所未有的“误会”。 阴阳道主沉吟良久,道:“将此物的动静遮掩,委实非同小可……难,难,难。” 连最精擅推演遮掩天机一道的阴阳道主也连说了三个难,可见此事几乎渺茫到不可能。 因威力过强而成了局限,果然是有些造化弄人。 黄希音眸中幽深光泽忽然一闪烁,缓缓道:“不对。这不是疑难,而是机会。真实破境的底牌,在明面上的棋局看,是我方主动落子,对方承受考验、岌岌可危才对。”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对视一眼。 黄希音嘴角忽然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道:“敢问二位前辈。当今紫薇大世界之中,能够通过阴阳凭虚密行符的动静,推演出来此物的能力上限足以击破封印结界的,有哪些手段?” 东方晚晴一皱眉,缓声道: “阴阳道手段,当仁不让。” 阴阳道主缓缓点头,又补充道:“归无咎的空蕴念剑,龙族凤族的卜算秘法,似乎也能够做到;至于圣教和巫道的手段,能与不能,当在两可之间。” 东方晚晴忽然目光一聚,和黄希音四目相对,道:“你意之所指,大约并非以上几种。你想说的是那三门手段。” 黄希音缓缓点头。 东方晚晴定睛一望。如今的黄希音,十足的魔道中密意周流的气象,似乎早已智珠在握。缓声言道:“这与他们的道念,一直以来的行事方略,似乎并不相合。你觉得他们会这么做么?” 阴阳道主身躯明暗一动,亦道:“若果真如此,彼等下场,以其不俗功行,其实我等所承受的压力也要立刻大上许多。此事果然称得上是‘机会’么?” 黄希音一眨眼,飘然道:“当然是机会。”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法算定 一战而去 紫薇大世界中无尽地域,不知多少生灵,似乎都在今年八月七日子夜,望见一颗星辰自西而东,当空划过。 此星迷迷茫茫,若明若暗。 尤其令人称奇的是,在那些深谙天象星学、卜算之道的人看来,似乎此星是莫名而来,不在周天分野之内;但这颗星的灿烂意象,不徐不疾周流运转,似乎又非是彗星、流星一类。 东南地域,辰阳剑山。 诸永宸专心致志,曲指微算。 面前的细密剑意,似乎化作涟漪;每隔三五息,又似有卷帘状的气机腾涌而起,分化成细密剑心,叮咚响声,仿佛远近空间,尽成流瀑。 大约一刻钟之后,诸永宸缓缓睁开双目。 前方丈许之外的栏杆边缘,清气一显,蓦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此人俨然又立定一界的沉凝气度,正是剑主季苍生。 诸永宸淡淡言道:“反复推算了两遍,应当是这样。” 季苍生微一点头,道:“印证的消息很快就会来到。” 话音一落,已然望见面前不远处呈现两种异象。 其一是一物飞遁而来,俨然是仿佛生铁的箭头形状;遁及近前显露本形、气机化尽,方能看出是一个特殊形貌的符书。而另一个异象,却是一道逐渐扩散的旋涡状气机。 季苍生、诸永宸二人,只是伸手虚空一点,并未触及,却已各自阅览过那符书。 符书是自藏象宗而来。 而那旋涡状的气机逐渐涨大,最终凝成一个门户,却是从中缓步走进一个人来,与季、诸二人微一致意。 如此平视态度,不必看清其人面目,已知来人身份 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 季苍生并未说话,只是轻轻一拂袖,将方才那异形符书推移至姜成鹿面前。 姜成鹿伸手一捉,旋即颔首道:“三家法门,都得到了一致的结果,那是断然无差了。” 诸永宸轻轻道:“这是归无咎命不该绝。” 藏象宗的符书,是自杜明伦之手亲自发来。 而姜成鹿自原陆宗赶来,也是刚刚在宗门内施展了推演手段。 辰阳剑山心剑推演、原陆宗天关四象仪、藏象宗天算书,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那就是归无咎的友盟一方,已然寻到了破局之法。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巨蛋”,终究也是有破绽的。 季苍生淡淡道:“二位如何看待?” 虽然季苍生和诸永宸同属一宗,但面临这突发事件,且三人又都是道境修为,如此发问倒也不奇。 诸永宸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显露出和道境不甚相符的犹疑,怅然道:“若此事是在三年五载之前,那么如何决断,不必多言……” 顿了一顿,又道:“稍稍入定,时间如白驹过隙,恍惚已然是时限将至了。没想到他果真能坚持如此之久的时间。” 诸永宸的意见,道理十分浅显。 若是在数载以前,归无咎看似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其友盟寻得了破局之法,他们是下定决心要出手干涉的。可是到了现在…… 纵然没有新近发现的这“破法”,归无咎也有不小的几率坚持过十二年时限。 这样的事,要做就必须做绝。 如果虽然干涉破坏了隐宗一方的救援之法,但是归无咎最终依旧凭借自家本领毫发无损的出来了,那么整件事就变得十分无趣。 姜成鹿目光一动,道:“二位如果做了,那么既往所持,行事路数的转折,对于门下心念,也是不小的冲击。大势交锋、骑虎难下,这些低阶弟子辈是感受不到的。” 诸永宸闻言默然。 姿态过高,放下身段也就愈加困难,副作用也就愈加明显。 当年辰阳剑山的目空一切、执意道胜是多么的振奋人心,此时此刻的出手就显得多么“庸俗”;对于门下弟子之心念,自然是有着极大的负面作用,从宽而言,几乎不亚于当年心情先生摆在明面上的棋局之论。 其实此时此刻,诸永宸和姜成鹿,都是秉持着进退两可的意思。 二人都是把目光投向季苍生。 此事最终还是由他来拿主意。 季苍生整理思绪,一开口就语出惊人:“尝试飞升两次,倒是有些意外收获。” 诸永宸、姜成鹿都是面露惊诧,互相对视一眼。 季苍生微微一笑,道:“二位勿疑。并非真正飞升而去;而是剑心入密,凝练实体,尝试作‘飞升’的推演罢了。” 诸永宸这才释然。 同一宗门之内,哪怕是第一步引动天象的举动的,也不应该瞒过他的心意感知。 季苍生道:“此番尝试,原本只是为了道术上一二心得,做两个尝试。没想到偶然观望气象,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诸永宸接话道:“什么收获?” 季苍生默然道:“这方天地之间,又要多几个道境的同道了;都是这一代的新锐人物。” 能够令季苍生值得一提的道境,自然不是普通的道境,而是能够深彻影响眼前局面的关键人物;道境中的顶尖存在! 诸永宸沉吟道:“唯我大乘经么……区区十年有余,其效用竟如此之疾。” 季苍生缓缓道:“同时成就,当不是巧合。只是两人快些,一人慢些;距离相会相聚,尚差了些许时日。我隐然感到,这三人和席乐荣合力一处,战力大为可观。” 姜成鹿目光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等出手,只要不教归无咎提前破界而出变成?拖延些许时日,看他们的手段?” 道理上似乎通顺;但是依辰阳剑山一贯的行事风格来看,未免也太“弱”了一些。 季苍生思索良久,才道:“当今之机,只是觅得他们的‘破法’,能不着痕迹的将其化去,是最好不过的。若是能够在无形之间将其解决,依旧有静观风云的余裕。” 姜成鹿闻言默然。 他只道是季苍生已然下了决断,对于如此行事的负面影响,已完全看开、不管不顾。但如今看来,这泥泞深陷,纵然是季苍生,也不能不管不顾。 前番“中极门”的许多理论邪说,已侵蚀人心甚多;如今的辰阳剑山,已然经受不起再一次道念动摇。 …… 巫道秘地。一道道灰色气机滚沸充盈。 玉离子和御孤乘相对而坐。 只是此时此刻的两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道没有厚度的“魅影”;偏偏气象之幽玄,又是那么鲜活生动。 玉离子忽道:“什么时候出发?” 御孤乘道:“半年之后。” 玉离子道:“若是臻至一界中最强的地步,我心中必有微妙感应。但是如今这份感应却不甚明朗说明此时此刻,以战力而论,尚未明显胜过席乐荣。” 御孤乘轻轻摇头,道:“所以需要半年功夫。你不过是刚刚破境而已,便与他相若,已是极为可观了;他的修为,却在实战中提升了三次。” 玉离子默然良久,道:“你感受到了么?” 御孤乘道:“你……意下如何?” 玉离子道:“原先是我一意独行,你力劝我奋力一战,不成即去;如今短短十余载过去,你我立场,却反了过来。” 御孤乘不语。 原来,在修习《唯我大乘经》成道境的过程中,玉离子和御孤乘皆心中升起一道明悟。若是二人闭关自守、持久修道,配合会愈来愈好,甚至会水到渠成的成就一步功法。 只是,这个“配合”过程极为漫长,需要封闭山门至少千年之久。 以玉离子如今兼得二道真流的境界,想要立成功法,谈何容易;但是在修持过程中,那心意变化是如此的水到渠成,似乎只要用心推演,就必能成就。 玉离子目光似乎有些怅然,道:“并未成为一界之至尊就抽身离去,对于你我而言,固然是极大遗憾;但是没有人能够将我作为提线木偶。一战而去,势在必行。” 御孤乘忽然神色一动,淡笑道:“此战胜负度数,平心而论决不在小。你这一战而去,势在必行八个字,倒像是笃定必然战败,草草收场,完成例行公事一般。” 玉离子深望了御孤乘一眼,又重复了一遍:“一战而去,势在必行。” 御孤乘微微一怔,旋即明悟 哪怕是四象阵合力胜了归无咎,因并未独立战胜归无咎,亦未能成为紫薇大世界的至尊的缘故,玉离子都已然定下“一战而去”的决心。 对于紫薇大世界,只是她成道过程中的过客。虽然此地对于旁人而言是必争,但她却已没有一丝怀念,一线流连。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九转成真 利弊决断 “巨蛋”之内。 忽忽然十年过去,这奇妙结界的收敛演化功夫,也终于到了接近尾声的地步。其效用微玄,落笔何处,也大致到了见分晓之时。 只是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这片天空忽然明暗了一瞬;碧色依旧是原来的碧色,只是那一丝细微情致,已然有哪里不同。 不只是曼妙、生动。 此时纵然是一位功行尚浅、丹婴之间的修道人,也能一眼辨认出来,归无咎的位置,是在这片界域的中心;而且和整个“界域”,似乎有莫名的联系;无数条曲线反复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第九转最后一环,终来到了。 归无咎的神色,却是异常平静甚至平静之中还有一丝期待的样子。 反手一扬,已然将一物投掷了进去。 说是一物,其实断断续续,大约是五六个片段。 这是龙族那六位一体的“附身法”法宝。 其实此物颇有些微妙用处,虽然其余无有龙族血脉之人不可能借其直接获取道境功行;但是将其重新祭炼,多少会有些奇妙价值被发掘出来;归无咎也曾考虑过,以此为根基,或许会重得一件混元真宝巅峰层次的宝物。 用为“资粮”,多多少少是有些可惜了。 但在前八转之中,诸如一应近道境界的宝材、麒麟宝甲、龙族龙骨、乃至许多成型而价值稍欠的天祭器法宝,都被投入其中;最终能够动用的,也只剩下寥寥数件宝物。 轻重权衡,也该轮到此物了。 为了炼制这“巨蛋”,算是将归无咎入道以来的收获给“掏空”了。 如今回缩至最后一步,法宝真意一合;只要那收敛之势发动,归无咎立刻捕捉到“完成后”的状态 也就是揭晓此宝物的作用。 那六件宝物投入空中之后,所泛出的“水花”,也是前所未有的剧烈;整片天穹,似如千百道烟花不住地绽放;去而复始,无穷无尽。而无限纷纭、无限灿烂,却有凝结成一个完整的意蕴,似乎心意直照,告诉归无咎一件事: 法宝将成。 归无咎盘膝坐定,闭目沉吟。 踏过了最后一个转折之后,只需要推演手段高明无差,已然能够不可遏制的溯及终点。 心中空蕴念剑,已然翻涌无定,一回不会的开始推演! 虽然必能得到结果,但是因为这宝物实在层次太高的缘故,哪怕归无咎晋入了元初玄境千秋城中那般最深、最密的状态,依旧推演的相当长久的时间。 三日三夜之后。 归无咎霍然睁开双目,眸中光华流动,冷肃凝练。 竟然是这样。 这动静之大前古未有、现世之处归无咎即料定其是“前所未有之重宝”的巨蛋,最终效用,其层次和境界,依旧是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堪称天地生成、道术成型一来所未有! 这要从道术根本说起。 在九宗的道术体系中,成就道境,号称“斩分天人”,意思是成长到了这一步,已然趋于一界的终点、天地同寿,本人与一界之力相等同,从滋养己身壮大的根本中分离出来。 以规模而论,修道人虽然有法天象地之威,但是毕竟不能和整个天地界域相提并论;但是以精微而论,一界之气机,虽然是蕴藏了无限可能,但到底是分散弥漫,未成规模;而成就了道境的人物,却是生灵之精、演化终点。 虚实两端,实的一端是界域为胜;虚的一端却是人力为胜;二者相合,其实等同。 所以以根本论,一个斩分天人层次的道境,确然和这“天地”、“界域”,是完全相等的位置。 这片茫茫星河、浩瀚宇宙之中,除非更高层次的人物经营演化过的特殊界域,否则绝大多数界域中,一界都只能同时诞出一位道境;除非此人亡故或飞升而去、了断因果,不会有第二个道境产生。 这是“天人相等”的约束。 毫无疑问,紫薇大世界就属于那“特殊地域”。 对于修道人而言,无论你道术再高明,圆满境界也好,圆满之上、开辟真流也罢,精微之上限再提高也是愈来愈窄,而紫薇大世界的广大却是实实在在的! 在规模实体上,紫薇大世界之于“修道人”的巨大优势,不可动摇,远远超过人力在“性灵精微”上的优势。 再退一步说,正由于紫薇大世界足够广大,其蕴养弥漫之气机也异常丰富、厚重。纵未成型、亦不可轻忽。 所以,不可能有人修炼到和“紫薇大世界等同”的境地。 这枚“巨蛋”,却是由此而来 此物原始形态,纵横弥漫,几乎达到了紫薇大世界十分之一。而当归无咎成为其“自生宝灵”之后,等若这法宝就是他的另一个“躯体”,代表着无限浩瀚的“规模”。 再加上归无咎自己高明至不可思议的“开辟真流”境界…… 二者结合,等于彻底更改的紫薇大世界的道境“极限”,令归无咎达到“等周一界”的境地。虽然精微未必能更进一步,但是规模上却会超越任何人之上! 简单一例。 如今的紫薇大世界道境,除非破境或飞升的一瞬,无论是谁,都不能达到“神意遍周一界”的程度。哪怕是季苍生、东方晚晴等人,也不过是能做到遍观东南而已。 归无咎成道境之后纵然强些,也不会超过太多。 而炼化了这“巨蛋”之后,归无咎却能做到遍观一界,法力周及一界,没有一丝逸漏! 但是如此可怖的效用,归无咎面上却并无一丝喜色;反而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在入道至今,把握至如今一界大势的情况下,归无咎也没有想到,他依旧会面临事关自己道途分野的重大抉择 又到了拷问本心、做决断的时候了! 归无咎此时的心意,任何人都难以猜想到,看上去也十分离奇 是否要立刻出界,令这“平衡”之势彻底坍缩? 秘地破关道境,再席卷天下? 这“巨蛋”的效用如此惊人,且归无咎的前期投入、外界黄希音联络配合、为了演好这场戏的投入,同样异常巨大;归无咎却在思索是否改变主意,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件宝物一旦炼成,归无咎“自为宝灵”,就不能选择放弃。 且这宝物收获再可怖,也是一时之所得,和突破圆满之上、突破圆满之上等根本意义上的突破,终究不同。因为这宝物特性,只能在紫薇大世界之内生效;归无咎自然不可能永驻于紫薇大世界之中。将来一旦离去之后,这巨大的“增幅”对于道途有多少好处,也未必那么直观。 当然,这些只是归无咎权衡利弊的方向,而不是最直观的理由。 最重要的原因是 归无咎心意推演,隐约感受到,这件宝物,表面上巨大收获、光芒璀璨的背后,将会带来一件极深刻的变革。 紫薇大世界。 直到如今这一界争衡、混一之象现出雏形,各方角力到了成败攸关的最后时刻,那些天外大能的身影,才稍稍直观了起来,所布置的手段,才渐次彰显。 为何?是因为那些天外大能反应迟钝么? 自然不是。 是因为紫薇大世界作为“大界”的特殊属性,想要在此间落子十分不易,而且一旦失手,没有返回的余地。故而成败经营,须得慎之又慎。 归无咎也在殊神韵那里听闻过一些道理;其实在寻常的“界域”之中,真正道境之上的大人物,点化造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实并不十分困难。 归无咎的预感就在于此。 如果炼制成功此宝,令他达到“等同紫薇大世界”的高明境界;那么环绕紫薇大世界的一个微妙“判定”将会发生变化。自此以后,那些遥遥出现的弈棋之人,施加手段会变得十分容易! 两相权衡,归无咎似乎更加倾向于扼杀这个可能性。 但就在这个念头明确的一瞬,归无咎心神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强烈的提示 他若如此做,这个“巨蛋”的确是坏去了;但是围绕这“巨蛋”的因果依旧留存。不知何年何月,此物终究会在阴影角落中成型,渐渐滋生壮大,为一个“生灵”占据,从而达到破局之用。 翌日归无咎纵然混同一界,也需在整个紫薇大世界中仔细盘查,犹如面对一个阴影中的敌人。 如今道理已然明朗 其实此物是某一个大人物布下的后手,专门针对紫薇大世界的封闭特性而经营。而且其中的“宝灵”也另有安排,说不定就是那人自己设法降下的一道分身。 只是误打误撞也好,时机难得也罢;又或者是满足了什么特殊的“条件”,在特殊的局面之中,此物作为显道、应元二人的“困敌之宝”发动之后,却是令归无咎获得了这“自为宝灵”的机会。 归无咎目光一凝。 法周一界之功…… 既然如此,与其便宜了别人,不若由我自己领受。 正文 小休一下 连冲八天12w,感觉思维和体力都有点疲惫。今天就2更没有了,明天9点也没有,12点恢复。等于歇三更。明天3后天4。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三身等同 即兴功成 木林殿中。 三个归无咎、三个秦梦霖分形对立,各自掌心气机相互缠绕,最终凝成一束,返归本体。 气机归流之后,左右两个“归无咎”、“秦梦霖”身形渐渐淡薄,并向着中间位置飘荡。 秦梦霖的分身也就罢了,其本身境界由阴阳道功法之限,原是处于极圆满的境界;而归无咎处,待这两个虚影消散之后,他的这具实为第三分身的而“正身”,颜色立刻明亮起来。 成就唯一的一瞬,这具分身,似是寻常的“圆满之上”境界,和初破此境的姜敏仪并驾齐驱;然后渐次上涨,提升,终于到了仿佛魏清绮、姜敏仪的地步,逼近于御孤乘的境界。 按照这个规律,此分身下一步就是“真流之境”,和御孤乘差相仿佛。 但事实则不然 这具分身的“渐变”之意顿消,而是陡然来了一个“瞬变”。大约只是一个恍惚的功夫,这具归无咎身躯之上,忽然传来一道浓烈的独立逍遥、万古不坏之韵,似乎刚刚从“新立空蕴念剑”的那一个时刻,跨越时间空间而来!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大功告成了?” 归无咎微笑颔首。 眼前事实无可争辩的证明,此分身本身在那一段“空缺”被填补完全了;自身道基法力,和心通万古、开辟真流的心意境界,无限缜密的连接在一起。 这一具分身,终于也达到了“巨蛋”之中二道真身不动用全珠法力时的状态。 到此为止,“三明轮”也具备的实现的可能。 归无咎一旦破境,战力不止是为前古所未有,压根是晋入不可思议的境界。 秦梦霖道:“第一件事大功告成;第二件事却尚未有头绪。眼下距离那时限只有不到一年时间,要完成立下功法、演示功法、取走所求之物、返归圣教真身处,还真有三分紧迫。” 归无咎目光一亮,凝声道:“我已有成算。” 秦梦霖暗自惊讶。 这十年时间,其实修道途中,大都都是以她为主。归无咎纵偶尔时心意合道,言及道术或有高论;但是绝大多数时候是不如她的。如今功成,这轻飘飘五个字,却是和先前意象大为不同。 这十余年来,归、秦二人只完成了第一件事那就是分身修行至与正身等同。而来到此地的主要目的,立道基,证道术,劝出界,获得“阴阳洞天”遗蜕,却尚未着手去做。 因为归无咎在尝试推演此法之时,发现这一层次的“兼容”,恰好在紫薇大世界道术的极限上;他的分身若要去做,至少也要闭关数载的苦功,却是和他的第一件事相冲突。 唯有等眼前这具分身的修行大功告成,臻至无上极境,然后去做,方为事半功倍。 至于“成与不成”的问题,却是不必担心;因为归无咎当年能够令那“活死人”婴孩持住一线气机、完成“收集者”的终极使命,就证明此事必然是可行的。 既然可行,那么归无咎臻至最高境界后的推演能力,必然能够完成。 而且,归无咎已然把握到了那一线因果联系劝说古木灵一族搬运前古遗蜕的由头和线索。 归无咎思忖了一阵,忽然伸手轻轻一按。 掌心气机浮现出来,立刻就变成了光影实体,犹如薄纱。从精密凝练且抽象的剑道气机,化作一道四四方方的光幕,其中的转化极为自然,没有任何“流变之兆”,似是完全是道理之应然。 然后归无咎化掌作指,便在这光罩中书写文字。 今日破境,竟是要将立下道法之事,立刻就解决了! 这书写的过程可谓酣畅淋漓,纵然偶有停顿,但是归无咎闭目凝思的过程中,时间似乎完全静止,好似就是这“书写”应有的间隙一般。或百字一停,或二百字一停,三五息、十余息后,提笔复书。 这“光幕”中文字满盈之时,约莫是写了千字上下;但是随着归无咎掌心轻轻一按,这千余文字立刻缩小,化作只占整个光幕五分之一的尺幅。 如此五度,五千言文字终成。 远近百丈,妙意充盈。 最后一个字迹只是刚落成,归无咎尚未来得及欣赏,这殿宇之中忽然一明暗,旋即一道白茫茫的魅影立刻钻了进来,清脆声音也随之飘荡:“师父,是不是我的功法成了?” 声音一定,身影凝形。露出一个年轻女子生动面容。 她此时此刻,一只手拽住归无咎的衣袖;目光尤其灵动,立刻盯住了这浮在空中的“光幕”。 这初入木灵界中识得的这位,名为“白灵儿”,如今已是归无咎的弟子。 这十年间,归无咎只是传授她一些扎根基的吐纳练气之法,意在将木灵一族天赋和后天修习之法相结合,先行打好基础。 当年白灵儿听闻有一法门,既能完成修为的提升,又能不受高境界之后的特殊限制,迫不及待的便参与进来,对于此道中可能的弊端,全然不顾。 只是一直以来都是修习“预备法门”,并未真正入道,枯等十年,此时早已心痒难耐了。 归无咎目光一动,微笑道:“你的感觉倒是敏锐。” “能领悟多少,试试看罢。” 白灵儿闻言,立刻雀跃不已。 双眼一眨,全副心神已然投入到了那浮动的光卷之中。 那无限文字,忽然脱离了那光幕,跃动起来,忽上忽下,仿佛跳舞一般。一阵极有规律的游动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凝练成一道沁入白灵儿的脑门之中。 然后白灵儿的气机,忽然攀升,十倍……百倍……其增长之势,简直是匪夷所思! 木灵一族的天赋长成之序,若是以紫薇大世界中的修道体系,亦可大致做一个攀附类比。 其首尾年序,号称七转。 三转之境,大约是丹婴之间的层次;四转之境,大约是元婴境界和天人三境;五转之境,其实便相当于近道境的地步了,但是又保持了一定的化形之身的灵变。 如十年前的那场大会,十三家的代表人物,就尽是五转之境。 到了六转之境,约莫相当于近道巅峰的地步;在木灵族中,此等人物已是只能偶然化作人形,且时限极为苛刻。 最终的七转之境,便是相当于“道境”了;到了此等境界,虽然气象卓越,深不可测;但是其实只有拟象虚形之功,非特殊条件难以化作人形自由活动。 且纵然是“本形”,也要受到一日一动的限制。 此时此刻的白灵儿,却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关隘的限制,第三境……第四境……第五境…… 到了第五境,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但是这增长之势,虽然减缓,并未停止。最终还是以一个极稳健、有序、有力的姿态,一举迈入六转之境中! 按道理而言,如今的“白灵儿”,已然是木灵一族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了。 白灵儿目光一动,茫然道:“我……已是六转了?” 旋即她低首一望,看了看自己的腰身和双腿,确认依旧是人形。 观她神色和姿态,分明是有一个跃跃欲试,想要拔足行走的动作;但是白灵儿似乎莫名心怯了,双腿硬是钉子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归无咎察出她心意幽微,不敢置信又似喜似怯,不由莞尔笑道:“僵在这里作甚?走两步。” 白灵儿这才回过神来,先是小心怯怯的探出左脚。 察觉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步履这才轻快起来;然后速度愈来愈快,面上也忍不住洋溢着笑容,双眼眯成一线。数息之后,已化成一道轻微的光影,环绕着归无咎快速转动。 如此转足三四万周,才缓缓减慢速度;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也于从前不同了 六转之境,自由活动。 这在木灵一族之中,简直是开天辟地、晴天霹雳!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半截道术 易取不取 白灵儿的心境,可谓异常曲折。 从惊喜到不信,再到一种淡淡的欣喜,隽永流长,回味不尽,似乎饮了一坛的美酒佳酿。 步履渐缓之后,却不停步,只是围着归无咎轻轻踱步。 秦梦霖却是眉头微凝。 白灵儿的确算是木灵一族“资质”上佳的;但是在古木灵一族中,资质高下,并不若人修那么显著。 在人道修行的历史中,唯有满足许多极苛刻的条件,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方能出现这种“一口气连破数境”的情况。哪怕是当世人杰之荟萃,也并未出现一位这样的人物。 如今归无咎道诀初成的第一人,便有如斯境界,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而且若是白灵儿这并未特异至十分显著之人能够做到,岂不是意味着所有修习此道的木灵一族族人皆能做到? 那等于是一口气便能成就数百数千位近道境、道境,这显然不合常理。 就在此时,这巨殿之中,忽然气机一凝。 似乎空中的色彩,莫名暗淡了三分。 但这异变只是维持了一瞬;瞬息之后,此间气机又恢复到了常时状态,好似只是瞬间的错觉而已;但是以归无咎、秦梦霖的精微境界,不难察到这方天地的气机,其实是降了一线。 秦梦霖双眉展开,似乎释然,道:“原来只是半截功夫。” 归无咎淡然道:“眼下只需要证明功法能成,便足够了;前半截凭其自家的水磨功夫亦能成就,本来勿需证明。” 原来,古木灵一族看似不需要修炼,时辰一道,境界自成;但是高层次的修为绝非可以不需要任何代价轻易获得。整个木灵一族,其实自诞生之日起便是一个整体,感同天地之气,凝练出独特的“灵机”。 时辰一到自然破境,其实便暗藏着对于这灵机的“汲取”。看似你是一步成功,没有任何付出便达到了更高一层的境界;但是其实每一株木灵的存在呼吸,本身也算是一种无意识的“修行”。 所以事实明显,归无咎传授于白灵儿的这一法门,只是后半截“汲取”的功夫。若是人人皆用此道,那这界域中的灵机很快就要显著下滑,甚至枯竭。 归无咎自然前整合前半截功夫的意图,只是暂时并不紧要而已。 秦梦霖道:“法诀既成,当是速速传讯,践行契约之时了。” 归无咎抬首一望,道:“不必传讯;该来的已是来了。” 话音一落,殿宇之中传来一声清脆铃音。 归无咎朗声道:“进。” 一道遁光快速遁下,落定身形,正是负责和归无咎二人交接的赤象。 归无咎和古木灵一族约定的功诀有成之日,是以十年为限。 虽然在木灵一族看来,十年之期极为短暂不值一提;但是既然定下了这个期限,就代表着归无咎对于这个期限十分自信。如今约期将至,归无咎却没有主动约见的意思。 所以,今日赤象才赶来主动探一探风声。 赤象正自思量如何开口,但是心神立刻被别事牵引了此间除了归无咎、秦梦霖之外,分明还有一道较自己更强、更醇厚的气机,不由暗暗纳罕。 六转、七转境界的木灵幻影,显化在这殿宇之中,可不是一件容易事,非得提前施法布置不可;而且此事若要经营妥当,必须经过他手。 定睛一望,赤象不由彻底僵住了,不敢坚信目前之所见 这道气机,竟然是白灵儿! 木灵一族的气机印记甚是特殊,不用怀疑他人变化面目这种可能。 按理说赤象本是养气功夫极好的人,纵然遇见惊诧之事,瞬息之后也就回过神来了;但此时此刻,却是两件不可思议的事混杂一起,缠绕不分,令赤象的心思纷纭混乱: 其一,短短月余不见,白灵儿连破三境,如今分明已是六转境界。 其二,眼前的白灵儿依旧是人形态,围绕着归无咎缓缓踱步。 赤象仔细观望。 在这一瞬之间,赤象心中似乎是陷入了什么莫名的执念之中,似乎偏偏就想看一看,白灵儿这“活动的人形态”能够坚持多久;是以目光牢牢锁定在白灵儿身上。 归无咎面上含笑,也不出言指点。 不知观望了多久,赤象只觉心神中一个念头蓦然发散,陡然才一個激灵,回转神意。 木灵一族中,为了保证自己的成长无碍,到了四境之后,每日化身成“人形”活动的时间一旦达到必要限度的一半,心神之中自然会有一个念头提醒。 赤象虽然与归无咎熟络,但是每次见面都是有事说事,从来不会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原因便在于此。 于赤象而言,每日经纶事务,不超过二个时辰。 白灵儿却是心意流盼、孤芳自赏,全每看见赤象的存在。 赤象心神回转之后,迎着归无咎似笑非笑的目光,才致歉道:“是赤某失礼了。” 但是他立刻又迫不及待的加上一句:“归道友大功已成?” 归无咎笑道:“正如赤道友所见。” 赤象不可思议的道:“功法能成,我固然相信归道友的本领,必能成就……只是道友你这新法,一旦修习,立即可破至六转、七转之境?” 秦梦霖随即出言,将“暂借灵机、便宜法门”的道理,讲述一遍。 赤象沉默良久,道:“归道友你这新法……不知是如何传授、何等章程?” 赤象毕竟算是木灵一族中最是老谋深算之人,经过一瞬间的惊骇之后,立刻就恢复如常,并且想明白了其中的厉害。 木灵一族虽然隔绝于世,但是族中的高层,对于“祖域”中的人族妖族修道宗门、巨族的形态结构,也是略知一二的。他们自然知道,人妖诸宗、诸族和木灵一族在构成上,有着显著的不同。 如人族、妖族,总而言之是修为愈高、地位便愈高,一切全凭实力说话。 尤其是道境人物,几乎是一言九鼎,凡有所命,举族千万人众,无不奉行。 而木灵一族则不然 其七境之分,话事之人却是五境。至于六转七转中的人物,虽然位分甚尊,气象甚卓,或许偶然到了应景的时刻发挥其心意明断、知见幽深的长处;又或者在某些特殊场合发挥作用。但绝大多数时候却是淡出权力中心的。 说露骨一些,不过是吉祥物而已。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自然是为“修为愈高、活动能力愈低”的古木灵一族的特性所限制,所“权衡”的结果。 五转之境,既能保持相对的自由度,不会受制太过;又有不俗实力。 赤象立刻敏锐的看到 归无咎的这道法诀,立刻将这平衡打破了! 似眼前的“白灵儿”这般,功行达到六转的境界,但是依旧保持着匪夷所思的自由度,那么在木灵一族的竞争中优势简直大到不可思议;只要稍微立下些功德人望,便能成为轻易成为木灵一族的主事人之一。 归无咎言明他所立道诀,先自自己的直传弟子传授,然后再慢慢扩散,那时名正言顺的。 如此一来、通过入其门墙、得授道诀作为约束,轻而易举的就能成为木灵一族的“皇帝”! 赤象之所想,归无咎自然心知肚明。 事实上,如果时间足够,此等办法未必不能考虑。 但归无咎眼前面临的局面,自然不能考虑这个办法。 只听归无咎微笑言道:“收录白灵儿为徒,一是有缘,二是试法。如今法诀既然成了,自然是交由木灵族中,但凡愿意修持者,人人皆能得之。当然,起初‘半部法诀’的修行,会有灵机不足之弊。能够修持者数量自然不多。如何分配,还是由贵族法会自决。” 赤象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叹服,旋即又释然了不愧是即将混一祖域之人,竟尔对于掌控古木灵一族的机会,视若敝屣! ps:晚上还是没有,今天还是2更吧。不是身体精神的问题,昨天休息的还可以。主要是归无咎突破道境、破蛋而出这一段,还是好好想想,放慢节奏。因为构思也是有区别的;有些情节可以快速勾勒;有些情节勾勒提要的办法不太灵,需要大段时间,比较随意的去想,就跟泡木耳一样,不能弦拉得太紧。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法会再启 缓手实证 木灵族中,当年故地,盛会再启。 十年前的“收集者”返归,纯属事发突然。是以依旧是十三庭士代表四十二域的旧制;其余二十九域中五境以上“长者”,纵然想一齐参与,却也早在蛰眠之中。 而今日则不然。 因为归无咎尝试了推演旧法、知其暂不可为之后,便依照本人行功次第,立下了十年之约。尤其言明,八至十年后,当是功成之日。 如此一来,那些个诸域庭士,便有充分的时机调动调整修持之法,使得自己在八至十年后那的区间,处于可以随时“唤醒”的状态。 所以归无咎功法大成、当众宣览的大会,竟是史无前例的云集了四十二域的代表。 木庭故地,当初那形似丘陵、绿草荫荫的地界,蓦然起了一座高台,纵横数里。看似光洁的一片,没有过多的修饰;但异常柔和温润的生气灵机,从中溢出,兼有花之醉人,草之清新,端的沁人心脾。 高台四周,有一道浅浅的护栏,是以细密的柳条扎成。 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中,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眼前之气象虽然曼妙,却也当不得什么;但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这高台的“根基”,分明是十二株六转境的巨木本体。 由此可见木灵一族礼遇之重、心意之诚。 高台之上,归无咎、秦梦霖、白灵儿自是在万众瞩目的中心处,四十二域长老却十来人一团,围成一个半圆,例分四部。为首之人共有四位,其中两個是老熟人—— 赤象,以及那精明异常的黄百里。 另外二个,却是生面孔。一个身量矮宽的黑面修士,姓氏亦是以“黑”为姓,黑以喻;另一人看着三十来岁年纪,文质彬彬,姓朱名列纲。 这二人长袖善舞的本领并不亚于赤象多少,与归无咎不过是初见,但是半个时辰之后,却已是言笑晏晏,十分熟络的模样。 考二人原本所属,分别与赤象、黄百里相同,一人隶属“改良派”,一人隶属“革新派”。 其实以青曲鱼的资历功行,在诸域长者之中其实足可占据四个首席之一;只是如今大势既明,原先属于“保守势力”的青曲鱼,虽然与归无咎尝试修复了关系,也难免被边缘化。 时辰一到。 归无咎环视一眼,笑言道:“诸位是自去尝试,还是另遣人上场?” 他话音一落,白灵儿立刻喜滋滋的上前,似乎早已等待不及,双目四下扫动。 白灵儿心意独特,对于破境之后的愈来愈窄的自由度甚是抗拒,所以迟迟不愿破境;以前见到本族中五境以上的长老,都是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如今不但不需要畏惧,就连境界修为也凌驾其上,自是万分惬意。 赤象微微一笑,道:“吾等计议已定。” 随即摆了摆手。 四部人影之中,各自又出得三人;竟是一十二位五境长者、四十二域的代表人物亲自来试,并未假手于人。这事关木灵一族前途命运的大事,郑重以待,也是理所当然的。 归无咎一颔首,道:“请”。 白灵儿蹦蹦跳跳,站在高台正中。 那一十二人,并未一起上前;其各自有一番眼神交流之后,立刻有四人缓缓步入场内,和白灵儿相距十丈有余。 其中一人,忽然合起手掌,对白灵儿一礼。 这是木灵一族中低境界对高境界出手试法时的礼节。 其余三人一怔,明显有些不太习惯;但是微一踌躇之后,还是依次上场。 四人同时发动。 只见其双掌一动,同时攻来。 白灵儿丝毫不怵,也是双掌一分,使出一道拳法。 其实赤象等人的安排也是恰到好处——因为既往的六转之境,行动固大受限制;但若假设其能够自由活动,依傍明显深湛的道术根基,和五转境之间,大约是以一敌四的关系。这是木灵一族自家推演得出的结论。 因七转才是相当于“道境”的真正质变,五六之间的差距,并非高不可攀。只是七转之后,自身行动已然被彻底局限住了。 战局之中,激斗正酣,又别出心裁。 以涌现的气机强度而论,确然是元婴之上的规模;但是以斗法的形态而论,却有有类于世俗武学之士的交手,偶尔间杂较为粗浅的类似“道术”的运用。 一番“酣战”,数十招后,却是白灵儿大占上风,那四人立刻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且不谈双方斗法手段的差别,单单是那四人若隐若现、随时出现的“一滞”,对上迅捷无伦、没有一丝压力的白灵儿,就足以打破平衡。 赤象、黄百里等人,面色微变,似乎有些踌躇。 归无咎将其看在眼里。若是打斗变成了这般模样,那今日的“验明功果”就没有了意义。 立刻高声道:“用那一套拳法。” 白灵儿闻言,看似有些不愿;但还是立刻改换了打法。 这一套拳法,去势甚缓,虽然工整,但是给人的压迫感明显有所不足。与他交手的四人,立刻得到了喘息之机。战线陡然拉长。 赤象、黄百里、黑以喻、朱列纲等四人,见状都是面色稍缓。 今日之大会,验明功果,以白灵儿和诸位五转之境的交手为媒,这当中是有深刻道理的。 其一,自然是验明白灵儿的功行,是否真的到了六转之境;这是较易做到的事。 其二,就是和木灵一族的“特性”相关了。 众所周知,木灵一族境界愈高,自身活动力愈低;但是在真正最终一境——七境之前,也有许多较为偏门的鱼目混珠的手段。譬如某人看似可以自由行动,其实他的运动并不剧烈,己身可以晋入一种特殊的“假寐”状态,依旧是等同入定了。又或者牺牲本人寿元、气血等等,做到临时的变化调整。 此等法门,都是花架子,其实并无大用;诸如眼前这些长老一辈,罕有修持此法者。 想要将此类法诀戳破也十分容易,那就是其在真正高强度的斗战之中,必然露馅。 这一场考量,并非信不过归无咎,而是事关重大,不得不然。 所以白灵儿若是大发神威,一口气将来人全部斗倒了,这只能加倍证明了一个目标;却未免偏离了主题。 归无咎对于其中道理也是门清。故而提前传授的白灵儿一门拳术,从越衡宗《九元书》中推演而来,只是节奏变得异常缓慢,愈到后来,便是只守不攻;对方若想来攻,足以奉陪至天荒地老。 但偏偏这拳法出招反击时去势甚缓,但本人时时出于神气相凝、身姿迅捷灵变,时时刻刻出于方位调整之中,没有一丝停滞。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这四人终于支撑不住,同时向后一退。 四人退到高台边缘处立定,虽然依旧是人形,但是其凝立不动,神韵极似一株树木。 分明只差最后一点,就拟化本形了。 为了这八至十二年后的大会,所有有资格参会之人经过长期精心调整,都有把握做到期限一定,维持至少半个月的人形不散。此时哪怕从接到消息算起,距今也不过五日。由此可见常态下的维持,都剧烈的打斗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四人退后,立刻又有四人跟上。 白灵儿也是心思灵动之人。经历了最初的惬意之后,她也学会了站在归无咎的立场上看待问题,深知归无咎需要证明的是什么。她知前四人是被她先声夺人,挫了锐气;后来的半个时辰磨斗,并未进入最佳状态。在这一点上,赤象等人或许尤有疑虑。 故而这四人接上之后,她索性全然不攻,就依那古拙拳法硬磨下去。 这一战,持续了几乎一个时辰。 最终那四人人人额头冒汗,气喘吁吁退了下去。其中三人凝立不动;还有一个终是坚持不住,身躯悄然一隐,化作一株挺拔的松树,立在高台之上! 三班轮替的最后四人上阵,亦是坚持了大半个时辰,方才退下。 这一拨人退下之后,那已然休息妥当的第一拨四人,便要复上阵来。 赤象、黄百里等四人对视一眼。 黄百里伸手阻住。 赤象上前一步,高声言道:“已然足够,不必再试了。” 四人看得分明—— 白灵儿那古拙拳法夹夹杂着灵变的身法,面对四人围攻将近两个时辰。哪怕没有三班轮替,其真实的行动的距离也相当于围攻四人中任意一人的两倍以上。 在这两个时辰的比斗中,其余四人每一位的“顿止”都发生了不下二三十次;而白灵儿却始终宛若游鱼一般,没有一丝窒涩! 黄百里对着归无咎言道:“归道友果然不曾负约。这一番立法之功,是历纪元而不磨的大因果。如十年前的约定,本族不日之后即开启界门,遣有意之士追随归道友一见‘祖域’风光。诸位可有异意?” 台上其余四十余人,皆同声道:“正当如此。” 言毕,以赤象、黄百里等人为首,全数四十二人,皆是对着归无咎躬身一拜!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诸法抉择 愿者上钩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这是天道之理,合当木灵一族出世,非归某之功。” 赤象、黄百里、黑以喻、朱列纲四人,神色一交,只见那面色黝黑的黑以喻上前一步,郑重道:“不知习得归道友所传之法,有何讲究?有何关门?我等早有心理准备,归道友可明言告知,也可使我等提前做些准备。” 归无咎双眉一动,道:“道友何出此言?” 心中却道,我自己并未提起,你倒是主动言及了,如此更好。 赤象呵呵一笑,洒然道:“我固木灵一族自上古避世至今,便是因为所持之道与人妖诸族的‘后天修行修行道’并不相谐的缘故。说得刺耳一些,似乎天时抉择之下,已非祖域道统主流。如今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在归道友手中验明,又获得了‘相容’之时机运势。” “对于‘后天修行’一道,虽然内外隔绝,但是无论是从前历代收集者的讯息,还是祖训遗传,还是从归道友你这里获悉的秘闻,相互吻合,吾等也是颇知其性的。” 黄百里接话道:“正是。本族天然生长之法,成长较易,但愈来愈加受限;后天修行之道,破境艰辛,但是却愈来愈强。我听闻白灵儿拜入道友门下之后,几乎旬日功夫。便臻至六转境中,且行动自由,并无任何限制。天数之常,必有门槛。” 朱列纲呵呵一笑,颇有散漫不羁之风,言道:“若是修行步步顺遂,等若本族轻易便可成就不亚于人妖诸族、归道友口中号称‘斩分天人’层次的数十上百位道境;那岂不是成了祖域中遥遥领先的势力?想来并无这等好事。” 如此直言,倒也通透。 归无咎缓缓点头,木灵一族的主事之人,也都是精明之辈。 环视四人一眼,归无咎道:“门槛之一,自然是灵机蕴养之法。后来之人,若是皆如白灵儿这般成道,耗用灵机必巨。” 赤象颔首道:“这一点吾等已然知之。” 这一重限制虽然十分具体,但是木灵一族并不放在心上。 哪怕归无咎并未炼制出前半截功法,但是木灵一族凭先天本能所成就的炼化灵机本领,是可以做到共享共通的。他们仔细计算过,以木灵一族的底蕴,纵然是凭本能炼化灵机,每隔数百年便能积累一份足以成就“七转”之境的资粮。 这点消耗,和人妖诸族供奉培养一位道境的消耗相比,几乎算不了什么,也绝会是真正的命门所在。 归无咎方才所言,“门槛之一”,自然意味着果然有其他的限制处。 望着四人既十分期盼,又稍稍忐忑的目光,归无咎情知来到木灵族中,终于到了临门最后一步的环节了。 神色一定,归无咎笑言道:“诸位道心,甚是通透。” “道即意成,成而无限。当然是天地所不容。这也就像武学中不坏护身功夫,总有一处‘罩门’,就看你将其炼在哪里。归某推演道术,综合名实,倒也有几番计较,正可由诸位择之。” 赤象、黄百里四人,闻言却同时目光一亮。 听归无咎之言,这所谓的“天意之缺”,他竟似可以主动“安置”,如修炼中的罩门一样安置在不同的地方;这等若是说木灵一族可以是在诸般缺憾之中权衡利弊,挑选一个最容易接受的。 无论如何,这条件不会坏到哪里去! 赤象立刻道:“但请指教。” 归无咎笑道:“第一个限制,我且名之为‘天命限’。以此道所持之功法,道术根基近乎于人妖二族,成道亦十分迅捷,并无难处。七转之境,不逊色人道中所谓人劫道尊。只是若是如此,便要将那‘相容’之意打通,做到极致。” “在这一过程中,对于修持之人的生命力,寿元之数,损耗不小。” 黄百里道:“损耗多少?” 归无咎正色道:“五六成。” 四人闻言,神色各异。 五六成的寿元,实在算是不小的代价了。 朱列纲立刻道:“敢问归道友,其余法门,尚有何说?” 归无咎微微一笑,续道:“另一种法门,姑且名之为‘战力限’。达到成道无碍、顺遂自然之境,一切无差;但是以为代价,功行境界的层次,却会略有削减。譬如七转之境,虽然能够胜过紫薇大世界中任意一门、一族的近道境,但是面对同等层次道道境对手,就相差较多了。” 赤象目光一动,道:“相差多少?” 归无咎却并未如“寿元限”一般直接回答,只是答道:“道法之争,微妙非常;看似功行只差一些;但是实战上却会相差许多。” 这分明是相差极大之意。 朱列纲、黑以喻都是面露难色。 如果归无咎各一個准话,果真是七八人、十来人才能敌得妖祖、人劫道尊辈一人,他们其实也能够接受;纵然如此,木灵一族也会是“祖域”中一等一的大族。但听归无咎言外之意,只怕是我方数十上百个人联手,未必能及一个顶尖的人妖两族道境。 若是如此,木灵一族几乎算不得第一流的势力,难以在祖域中站稳脚跟。 黑以喻一个恍神,笑言道:“敢问归道友,还有他法否?” 归无咎点头道:“还有一法,名为‘便宜法’。” 伸手指了一指不远处的白灵儿,归无咎续道:“便如白灵儿一样。她所修之法,既无寿元之缺,又无功行之限,冥冥中算是突破了‘功行有缺’的限制。为何?只因她所修之法,是我专门留意。若是木灵族中人人修持之道,由本人亲自调整损益,不难弥补缺陷。” 赤象四人,神色一动。 四人心中同时涌出一个念头——莫非这才是归无咎的真正目的?最终,还是要完成对于木灵一族的掌控? 一时之间,四人都是沉吟不语。 少顷,却见那黄百里神色变化,气机昂扬,显然心意活跃。 其实黄百里还真的有了一个别出心裁的想法,那就是混用天命限、战力限二法。 在木灵族中,挑选出一批人采用“天命限”的法子保证战力;其余人自然可以不必追求战力,安心修道。只要用“天命限”法门之人维持在十分之一以上的规模,木灵一族的势力就极为强盛,几不弱于祖域之中的任意一家宗、族! 但是黄百里心思敏锐,立刻察出了此法的缺陷。 此法之不足,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若是分立二端,利益极难调和。等于是在木灵一族内部埋下了极大的隐患。从一族发展的根本道理来看,带来的威胁只怕还要远远大于本身势弱带来的影响。 纵然以黄百里的精明,亦觉甚难决断。 思索一阵,朱列纲道:“不是信不过归无咎道友。只是以道友你天纵之资,未必在祖域中驻世多久,或许便要飞升上境而去。所以……这便宜法法门,似乎不可持续。” 又反复揣摩了一阵,黑以喻、朱列纲也同时想到了黄百里想到的那“混用”之法;权衡利弊之后,忽然生出十分棘手又心痒难耐的感觉;此法明明已经解决了木灵一族的生存隐患,但是依本心而论,却有觉得不当开这个口子。 赤象忽然心中微动,道:“敢为归道友,是否还有它法?” 黄百里等人都是一怔。 他们三人下意识的以为,在三法中抉择,已然是足够多了。行路之数,也往往以三为限。但听到赤象的这一问,三人又不约而同的心中浮现起期望。 归无咎面色不变,静言道:“尚有最后一法,只是此法较为艰难。” 黄百里立刻道:“何法?” 归无咎微笑道:“此法名为‘地理限’。所谓‘天时之限’,地理亦与之相对。我将紫薇大世界,例分为三百六十域,例对天象中周天之数。随天时运转,每隔或百载,或三百载,或五百载;天师一错,修道之人所在的地理方位,亦为之变化。” “此法之艰难在于,这天时对应的地理方位,并非都是相邻的;或许一是在紫薇大世界之东,下一个便需在紫薇大世界之西。而想要本身道行不受到影响,这挪转势必要极为迅捷,总是在一日之内完成为便。” “而以紫薇大世界之大,这却是为寻常传送阵所不及的;纵然又特殊的地脉通传之法,惜呼所及方位不全,未有如此之多。” 此言一出,黄百里、赤象、黑以喻、朱列纲四人,立刻变得神色有些微妙。 黄百里眸中光华一动,缓缓道:“这地理限……就只是这些了?若果真能够数百载变幻正确地理方位,功行战力寿元,皆是无碍?” 归无咎面色一正,道:“若果真能够做到地理挪转精密不误时辰,那么所得境界,便是与人劫道尊、妖祖等等同;寿元亦全然无差。” “只是此法甚难。想要周游紫薇大世界三百六十分数,不是寻常道术可以企及的。” 赤象、黄百里等人,却是眼皮跳动,神色怪异。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欲求善果 功德圆满 七日之后。 大殿之中,信铃又起。 归无咎淡淡一笑,此时之终了,就在今日了。 七日之前,法会之上,虽然归无咎已然看出赤象等人心意统一,本是极愿选择归无咎的第四种选择,“地域限”之法的;但是囿于某些原因,其并未当场答应,而是说先做商议,七日之后再来告知选择。 归无咎将令符轻轻一晃。 赤象、黄百里、黑以喻、朱列纲等四人,依次步入。 四人目光一接,赤象上前一步,正色道:“好教归道友得知。若是无有意外,我等属意于那‘地域限’之法。不瞒道友说,其实我木灵一族,或手持一法,足以做到一界周流,十二时辰内运转无碍。” 他话音一落,黄百里立刻上前,掌心中伸出一块仿佛铜匾的物事,其中刻有细密文字。 归无咎接过一望,当中记载,果然是七转遗蜕、虚空挪影的诸般妙用法诀、因果首尾。 其实归无咎早已知之,因他的境界感悟,早已达到通彻一界幽玄的地步,那数度出现的空间波动,仔细体察,不难追明缘由;而在木灵一族心中,这却是本族的独到机密。 在其一贯知见之中,此法动用,无形无相,压根没有“感知”这个概念。若非木灵一族主动告知,旁人自然不能明其幽微。 归无咎故作惊讶道:“想不到木灵族中竟有如此手段;前贤遗蜕为通道,穿渡遥远界域,委实不凡。” 但归无咎既是惊讶、又是平静的神色,露在赤象等人眼中,却解读为微有些失望;似乎从长远来看选择寿元限和功行限相互混合之法;在近期选择归无咎亲自施为、随缘点化的法子,从是归无咎原本的预料。 一时之间,四人心中竟似有些忐忑,由心归无咎心愿未足,对于木灵一族的助力,不若先前那般热心了。 于是暗自忖度,是否要奉上木灵界中的些许好处,进一步拉近双方的关系。 但归无咎却是展颜一笑,道:“如此也好。不瞒诸位。若是果然有一道通传紫薇大世界的法门,固然对于贵族走上‘地理限’法门提供支撑,对于归某而言,同样大有好处,能够完成一件要紧安排。” 归无咎此言,是完完全全实话实说了,也是为了以后展现既得利益收获做铺垫。 但是落在赤象等人耳中,对于此言的轻重大小,主要次要,却是完全不同的感悟;更加不会想到这就是归无咎来到木灵一族的主要目标。 黄百里、赤象等相互对视一眼,似乎立刻精神一振,俨然归无咎所言极合他们心意。 黄百里立刻道:“对于此道,吾等与归道友可谓是达成了共识;如今四十二域主事之人,皆无意义。只是还有一桩小小疑难,要劳烦归道友;如果这也能够解决,那就皆大欢喜了。” 黑以喻立刻接话道:“是本族前辈那里,有一点微小顾虑;其实于大局无碍;但若道友神通广大,能够一并解决,那方能称得上圆满二字,亦足以彰显归道友的高明功果。” 说到后面,竟是给归无咎戴起了高帽子。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且试试看吧。” 黄百里面前一亮,立刻道:“请。” …… 这通道其实尽在面前,就是通过木灵殿第一层后殿的牌符中,打开一道“密道”。不难辨明,这事实上就是一座七转木灵遗蜕。但是如此正经当做阴阳洞天来使的,却是极为罕见,甚至是唯一一个。 从赤象口中得知,这是当年一位木灵一族七转之境的前辈自愿化身为路,连结木灵殿和本族秘地两大枢纽。 说来也奇,紫薇大世界中阴阳洞天,往往内如小界,草木丰沛;而这阴阳洞天是真正木灵所化,其中空间同样甚是广阔,但是其中却是整洁空虚,俨然是虚空之象。 通过这阴阳洞天之后,却见浓雾荫蔽之中,以一条长满半人多高野草的荒道;目力所及不能及远,而气象之渺渺,却似无穷无尽。 在这荒道中走了半個时辰,眼前景象骤然以清。 准确的说,是眼前近十余里的时界为之一清,仿佛画卷,明明白白—— 是三株极高大的数目,参天如云,一字排开。 而十余里之后,依旧是模模糊糊;分明有甚深底蕴,却不示现于人前;好似眼前这三株巨木,只是“门面”而已。 归无咎定睛一望,暗自诧异。 这三株巨大树木中最左边的一株,分明是当年捕捉白灵儿的“紫老头”。 赤象等四人遥遥立定,对着三株大树举手礼拜。 因故木灵一族的特点,虽然族中的话事人是五转之境;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七转之境、相当于道境的“前辈”,便彻底无所事事。哪怕不考虑年齿之尊,单讲实利,其等对于木灵族中依旧是有贡献的;譬如界域封印的看守、内外气机的交换、乃至“灵机”的吐纳凝练,依旧是七转境者贡献较多。 故而最终拿定主意,也需其等一致同意,方为最善。 四人拜后,一道苍茫的声音从中间那巨木传来:“罢了。” 话音一落,三株巨大树木的树干处,蓦然浮现出三个人影,暗藏在大树之中。 左边巨木之中,是个紫袍紫面的老者;中间这位,黄袍黄面,甚至连二尺长髯也是黄色,就十分罕见了;右边树木中那位,却是个黑面白袍、年纪看起来较左中二人稍轻。 不难猜到,左边这位定然姓紫;中间这位定然姓黄;只是右边这位,是姓黑还是白还是姓墨,就不一定了。 只是三人似乎一点没有老年人的悠闲从容,反倒是颇为紧迫。 三人的目光落定在归无咎身上之后,左手边这位立刻道:“老朽紫菀辛。” 中间这人道:“老朽黄茅白。” 右边那位道:“老朽墨渊君。” 归无咎举手一礼,道:“归无咎。” 紫菀辛道:“木灵一族数十位七转之境,因我三人年长一些,故而都是我三人说话。只是所承利弊,却是一体。” 中间的黄茅白立刻道:“感激奉承和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归道友你立下的不世伟业,吾等息已知之;只是纵然是眼前这般本体幻身的存在,至多也只能坚持一刻钟时间;故而某就有话直说了。” 归无咎暗道原来如此,便道:“三位道友直言无妨。” 黄茅白道:“归道友所立功果,验明无差。其实以一族根本计,以本族先人遗蜕,立下道业之基,的是良策。此举与尊奉先贤遗蜕英灵的传统并不矛盾;料想前贤英灵有知,也必然乐见本族皆这道积蓄壮大。” 归无咎道:“道友所言有理。” 紫菀辛续道:“故而赤象等人对吾等言明首尾之后,我等神意交通,如今木灵一族中七转之境的诸位同道,皆一致认同。纵然吾等这里会遇到些难处,亦可缓缓经营。只是听赤象等人言道归无咎道友神通广大,故姑且问之,若万一能求一个圆满,那是皆大欢喜。” 归无咎道:“但请直言。” 黄茅白道:“其实说来也不是难事;只是前贤遗蜕,对于本族六转以下者自然只是供奉灵物;但是对于我等而言,却有神意寄托之功。我等身形虽然挪转不变,但是借遗蜕寄托‘移神’,也算是维持精神不散、不堕、不衰的法门之一;简而喻之,相当于一种强身健体之法。” 归无咎闻言,心中了然。 对方说的客气,但是其实这一条能否圆满解决,对于能否众望所归的选择“地域限”而非它法,依旧举足轻重。若是眼前这数十位七转道境圆满状态受到影响,对木灵一族的伤害并不算小。 归无咎略一思忖,微笑道:“这件事,难也不难。” 一直并未说话的墨渊君立刻道:“怎么说?” 归无咎道:“天变,地变,道亦变。随着木灵一族修持法诀的变化,道术更易之下,诸位虽然已臻七转,不可能修持新法;但是本身性相,依旧会随着一族整个气象而略有偏移。若是我所料不差,出界之后用不了多久,诸位一日挪动之限虽在,但是身心自自由松弛,却有可能大大胜过从前。” 略一停顿,归无咎道:“只是若说眼前拿出实证凭据,归某也是不能。所以,此事还要看三位信与不信。” 黄茅白、紫菀辛三人未有丝毫犹豫,立刻道:“对于归道友你,我等自然是信之不疑。” 归无咎道:“三月之后,我即出界。用不了多久,我之正身突破道境,却有一个遍观一界、神分诸域的机会。若是诸位信得过,可将这七转木灵遗蜕交由归某来施展。” 在这个时机,单刀直入,也是一个洞悉人心的巧妙法门;看似激进,其实却是水到渠成。 紫菀辛、黄茅白、墨渊君三人神色一顿,似乎思考了两三息。 旋即黄茅白身躯不见。 中间中巨木一阵飘摇,旋即归无咎面前,浮现出一只几乎有一人多高的巨大黄皮葫芦。 紫菀辛正色道:“三百八十七道七转木灵遗蜕,皆在其中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三身相感 一语断喝 巨蛋之内,归无咎忽然双目一亮,随之心中一定。 他的分身之道,和这巨蛋结界的密闭本领,维系与否,乃是一个动态的关系。 在此结界初成之时,哪怕是他的两具“正身”之一,若是一具在内,一具在外,感应联系也要受到极大的干扰;遑论那具真正意义上的“分身”。 但是随着这界域凝缩九转,如今这巨蛋结界内外,已经达到元婴境或普通分身亦能通过“真幻间本身像”通传内外的程度,此时一身内外,剑心感通,已是水到渠成。 而归无咎开辟第三分身,本来就是在姜敏仪或秦梦霖处取得机缘,以便于实行“三明轮”之法,此乃这十余年的固定目标。 如今随着时限将近,分身若是功成,而这界域隔绝之力又相应减弱,理应建立起联系才对。 但是直到近期为之,归无咎心中,却未生此念。 鉴于此,归无咎生出一个猜测—— 所隔绝者,不止是这“巨蛋”结界而已;兴许自己的另一道分身,同样在阴阳道或某一处地域的深密小界之中修持。此亦一屏障,彼亦一屏障。两者结合,故成决绝。 就在方才,这個迟迟未倒的感应终于来了—— 他的“第三分身”,果然达到了和两具身躯并驾齐驱的地步,并且回到了紫薇大世界的“正域”之中! 第三分身境界与巨蛋中二身齐平,再加上或能自阴阳道觅得的助力法门,归无咎已有信心身入隐宗妖族友盟大阵之内,指点乾坤,而不为人所觉察。 三身明轮一成,除非心情等人立刻就现世营造变数,否则在紫薇大世界之中,已然可以镇压一切!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然一怔。 因为清楚可见,巨蛋之外,在龙凤二族大阵环绕之下,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二人,忽然发生激烈的情绪变化,甚至达到喜怒形于色的地步。 此等形象,和归无咎交手的前期、决心初定之时或许有之,但是自外间大阵二次施展手段后的十年中,其等似乎都心意坚凝如铁了,何至于有这等变数? 非有极刺激的信心,不至于此! 归无咎凝神观望,猜测推演。 巨蛋之外。 一切变故,源自一道淡金色的令箭。这羽箭之形前度见过不止一回,但都算是好消息——一是十余载之前发往玉离子处的讯息;二是不久之前玉离子的回讯,言道已然和御孤乘一道,成就了道境功果。 很明显,这是源自凤族的消息。 而这一回依旧是自其等处传来消息,但轻易可见所闻者非为佳讯。 显道、应元二人面色铁青;而龙云风青,虽然看似平静,但是单单其气机之沉凝非同寻常,已然可以略窥其心意之一二。 足足十余息后,显道道尊才道:“确切么?” 风青并未答话,他身后湛衡子立时言道:“据诸位长老所言,妙算绝章印证,当是确切无疑。” 不久之前,天上忽生异象,似有天星一动。 但是那星并非分野之中任一星宿,又非彗星、流星一类,而是一奇特的星辰。凤族推演之下,直至刚才终于得到结果。 一个令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结果,如晴天霹雳一般落下—— 归无咎友盟一方,已然获得了破解“巨蛋”结界的法门。 龙云沉吟道:“我龙族最高明的卜算法门,需要这周天大阵辅佐,预先压住阵脚。此时却是不变发动。欲作验证,倒也为难。” 其实以凤族卜算秘法的高明,等闲事压根用不到“验证”二字。只是这一个讯息,实在事关重大! 风青接过重新入手的金箭符书,忽然伸手一捏。 七彩光华流转之下,那金箭忽地化作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黑黝黝的看不出任何奇特。旋见风青伸手一抛,将其丢给了显道道尊。 显道道尊为之一怔。 风青言道:“原来圣教的推演手段虽也不凡,但用之于测度星象,却有所不足。此乃以因推因之法。” 显道、应元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省悟。 应元道尊把手一扬,那一具骷髅之象再度复现。 应元道尊立即将这一枚看似朴实的石头,连通两件秘宝,一同投入其中,毫不犹豫的再度动用“血算书”之法。 诚如风青所言,对于占卜星相、气机流变,圣教这手段实要逊色凤族一筹;只是已然有凤族结果在前,将凤族已出的结果本身当做卜算之由,用一个“以因推因”之法,借有这血骷髅作间接印证,却是个善法。 不多时,只听那骷髅毫无感情的言道:“是真。” 显道、应元二人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依旧是心意一沉。 应元道尊疑惑道:“趁着其并未动用手段,主动杀过去?” 但是此言落下,连他自己也觉得虚无缥缈。 环视本心,更是四顾茫然。 这一番直指本心的赌局,就这么败了? 席乐荣目光一动,暗自皱眉。 他是诸人之中最为平静者。 席乐荣原来虽是圆满之上的境界,但是在此辈中人中功行只是最末。但是通过抢先成立道境,对于既往此境中的人物一一挑战,他的功底道韵,也随之积蓄。此时此刻,他的心意,却并未受到动摇。 因为李云龙,尚有三月功夫方能成就道境。 随着布局愈来愈深,席乐荣心中一个隐约的念头也愈来愈清晰——他所经营的四象之阵,最终与归无咎必有一战;一战而定紫薇大世界之大势,决计不可能落空! 这种心意境界,却是以前的席乐荣所不及的。 故而虽然证得了归无咎阵营已然获得了击破这结界的手段,但是在席乐荣心中,已然否决了“归无咎提前破界出阵”这一可能性。要么是对方的“破界”法门有着极大的限制或代价,要么其真正布置完成,必在三月之后;要么这压根就是阴阳道的秘法,卜算并不为真。 当年阴阳道主便在此道上摆了龙云一道。以阴阳道的手段,长久布置,未必不能做到。 但眼下可虑的是,自己的信心和理由,他却不愿道明。 在席乐荣看来,他与李云龙、御孤乘、玉离子合力的悬念,当留到四人一同出现的那一刻。 那又如何坚定显道等人之信心呢? 反复思量之后,席乐荣忽有所悟。 正如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此时既要不漏玄机,又要遏制扭转其心意,唯有此法了。 却见席乐荣忽气机一凝,本身形象,化作道境极限之时,真力雄健,销魂入骨。然后高声言道:“坚持故道,静观其变便是。” 声音隆隆,犹如钟声,长久不竭。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都是一愕。 显道道尊迟疑道:“席道友有何高见?” 席乐荣却是不应不答,又把双目紧闭,无言无想,浑如一像。 若是换作个旁人,显道等人势必以为其人在装神弄鬼,早已直言相斥。但是此时的席乐荣,道行战力或许未能明显胜过龙云等人,但论心意境界,却必是五人中无可争议的首席。 思来想去,也唯有和席乐荣保持一致。 …… 辰阳剑山。 此时辰阳剑山正殿之中,诸真齐聚。 所有天玄上真,一个不少;而低境界中天资不俗的佼佼者,竟然也是齐聚一道。 更难得的是,大殿正中的主席之上,莲台双座,剑主季苍生和天尊诸永宸却是一齐在座。 自玄浑琉璃天之战前的讲法出征之会至今百余年来,尚未见得如此郑重肃穆的气象。其实“百年一见”尚未足以言其稀奇;因为除了琉璃天之会外,上溯至诸永宸成道之后,季苍生和诸永宸二位同时出现主持的,其实一次也无。 放眼望去,不止是低境修士不明就里,目光左右探询;就连上方诸位真君,自蒲方舆以下,似乎也是人人思绪不定,显然神意未有所主,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今日之会,似乎是二位天尊临时召集。 由于是面对许多低境弟子的缘故,季、诸二人所呈现之象,略微淡薄,收敛不止九成微玄妙意。但纵是如此,落在诸位金丹元婴弟子目中,依旧是曼妙幽深,不可测度。 季苍生环视诸真一眼,轻飘飘的开口言道:“自今日起,诸永宸天尊便是我辰阳剑山下一任剑主了。” 一言既出,如同霹雳。 除了季苍生和诸永宸本人,其余上至近道,下至金丹,人人都露出诧异非常的神色。 但念头盘旋数息,有觉得似乎并无不合理之处——因为九宗历代天尊成道,并不以驻世长久为能。固然也有驻世甚久的;但是破境之后三年五载便立刻飞升而去的,也不罕见。 如今辰阳剑山既有两位天尊坐镇,其中一位觅得飞升机缘,好似也……并无不妥? 季苍生一伸手,一道细密剑形,晶莹透彻,明锐无二,忽然自指尖之中析出,当空盘旋不定。 不难猜到,那物便是掌握“剑心轮台”的枢纽之物。 诸永宸一探手,立刻将其接过。 ps:2更3天,昨天本来就恢复3更,今天4更了;但是昨天下午突然胃疼,就休息了一下。今天12,18,22三更。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蓄势即发 双碑一落 大阵环绕,阴阳宅室之中。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及诸位人劫道尊、列族首脑,皆在其中。 此时阴阳宅室铜殿之内,多出一株玉树;当中一叶,映照幻影,犹如镜面一般,将远近内外,尤其是以“巨蛋”为中心的景象,映照分明。 此等传递画面照影的本领,原是极为寻常;但是对上几位最顶尖的道境,又是另一回事了。寻常的此类手段,其一旦感知到后,心意一动,便可将此等景象屏蔽隔绝。 这是阴阳道采纳远近数十万里,百余个方位的“意变”,整合而成,完全泯灭了存在的痕迹。 阴阳道主望了黄希音一眼,语气略带惊讶的道:“倒是被你料中了。” 东方晚晴也是微微颔首。 黄希音眨眼一笑。 前番谋略,由于“阴阳凭虚密行符”动静太大的缘故,其等本有一番商议。但黄希音却随之得了一个“临门启发”的主意。若说这主意本身,看似思路奇绝,但细细想来依旧有可行之道;但是若要践行,依旧有一个难点。 就是所“启发”的势力,其行动反馈如何及至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一行人身上? 就算其等入局算是必然,但若是不能及时和显道应元等人构成联系,那么这里卜算出机密,依旧有可能走上殊死一搏的老路。 唯有在此事完成,才算是真正“解围”了;但在此之前,或许显道等人就要做出错误决断。 而站在即将下场的这一家立场上,他的“破坏”或“干预”是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并不会主动和龙云等人保持一致,甚至还会可以隐匿消息因为显道应元等人弃阵决战,和归无咎友盟一方拼一个两败俱伤,正符合其利益。 而黄希音却道,不必忧虑。 显道应元等人必然会保持冷静,静观其变。 鉴于黄希音等人每料必中,阴阳道主等人便信了她的意见。如今事实果然如此对方似乎卜算出了我方已有破局之法,但是却按兵不动。 须知黄希音虽是近道境界,但是因魔道四典能提升本人一层心意境界的缘故,其实与道境无异。以墨天青为棋子的这一场角力,黄希音隐隐感受到了席乐荣的境界和决心。 心意推演,竟然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算清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并未联络过,但是黄希音能够隐约感受到,墨天青离开了落泉宗,已然返归荒海中极门之内。 看似事机甚紧,但黄希音却是高枕无忧因为就在昨日,她身上所藏的一道剑意,生出了明确感应:归无咎出界的第三身,已然重返紫薇大世界之内了。 约莫十余息之后,胡友容遁至殿中,郑重道:“皆已就绪。” 此时的胡友容,左右双手的手背上皆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光华,身形在虚实间飘忽不定,显然已通过本族“附身法”秘宝,晋入了道境层次。 东方晚晴上前一步,肃然道:“诸位,依照预定计划行事。” 殿中诸君,一齐领命,旋即各自发动掌心所持之物。 手段一旦动用,此间之人,立刻为之一空。 因为这阴阳宅室的妙用,不在于防御,而在于“机密深藏”。此时各自的手段皆到了箭在弦上,命令下沉至各族妖王、列位天玄上真那里,就代表着这一战正式发动。 诸位道境层次的战力,亦各归其位主持局面。 自外观之,圣教祖庭外数十万里,气象极为曼妙。原本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赤魅一族、乃至狐族、猿族等七步大阵,各自鼎立一方,气势固然雄浑,但也颇类乎于战阵;但此时各自有道境层次的战力落入阵中之后,这“七大块”却变得极为灵动。 好似天上七大星座,忽的悄然近身,环抱于圣祖祖庭; 看似这包围不如战阵那么精密,似乎缝隙无孔不入,但是这种整体和通彻,却是前所未有的! 而距离阴阳宅室不远处,准确的说是一左一右方位,各有一道三百丈高、极雄浑的金碑,左右矗立;其光华隐隐,明显和胡友容双掌掌心暗自联系。 自东方晚晴、阴阳道主以下十余人,蓄势待发。 东方晚晴和胡友容目光一接,后者即不在迟疑,遁出二三里外。 胡友容双掌一合,速度不缓不急。分明可以看到她随着双掌合拢之势,似乎受到的压力愈来愈大;想要维持这匀速靠拢之势,其实也颇耗法力。 但是这运持之道,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双掌合拢的一瞬,那两枚金碑忽然散出“隐芒”,旋即拔地而起! 所有见到此景象的妖王、天玄上真等,都是暗暗惊讶。 和众人想象中的金光四溢的刺目景象不同,这两道金碑虽的确散发出了光华,但并不浓烈,且是与那金色本身的“虚化”相映成趣。且两道金碑遁速极快,几乎和虚影挪移一般;与此物形貌的笨重大大不同。 其实诸位妖王、上真并未料错。 这“阴阳凭虚密行符”双符齐发的“最后一手”,原本便是偏于壮烈滞重;今日呈现,并非常态。 因为此物之挪移,本来便是动静极大;所以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合力之下,将后续的准备工作做到万无一失,保证发动的环节是势如洪雷,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两道巨大的金山幻影,一左一右,顷刻就夹攻至圣教祖庭八峰大阵。 这件九尾狐族的秘宝,还有另外一件好处就是其作为主力,自然负有破局之功,不需要用其余的手段为之粉饰铺垫,或是佯攻一类;此物一出,犹如主将先行,立刻就能逼出敌手的绝大部分应对法门。 而此时孔吾、马遥等人蓄势待发,皆非“援护”,而是真正的“后续”手段! 这一一件顶尖秘宝“自终结”所带来的冥冥中的好处。 环绕“巨蛋”的,可并非是龙云风青等寥寥十余人而已;龙族、凤族两座周天大阵,阴阳环抱,护佑八峰,自是水泄不通。 且此阵法之维持,都是妖王一级的人物;对于此等人物而言,区区十年,自然不存在什么“懈怠”一类的说法;看到来物攻击,反击之法立刻发动。 一白、一黄两道光华,分击左右。 那白色光华极为纯粹,哪怕是十五月色、清辉洒落之象,亦远不及其精细,几乎让人怀疑是道境人物“虚空挂画”之象揉成一团。 而那黄色光华却稍显粗糙;不止是本身粗糙,其中甚至还附着着莫名的颗粒感,似乎是杂糅和沙子、灰尘一类。 可是以高明而论,这两道光华却是千锤百炼,既是龙族二族本身道术精义的巅峰,又汲取了前两回归无咎阵营施展秘宝攻擂的许多经验。 但这两道高明之际的法力之象,一旦散发之后,却似乎都犯了不可置信的低级错误击出的方位歪了一些! 与两道巨大金碑擦身而过,想要回追,已然不及。 八峰之间。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以及席乐荣,都是心中跳动。 不需要有任何提示,五人心中都是雪亮这就是卜算出来可能的“破阵”之法。 龙云、风青,各自出手,轻飘飘的推出一掌。 这十余年,龙云风青等人既在和归无咎“对耗”,同时亦未尝不是在修炼。再加上有席乐荣在侧,以及十余年间和归无咎交手的经验。十年功夫,看似不长,其实却也小有进益。 这一掌,既有八倍“倍称之力”兜底,又融合了极精密的空间封锁之法,演算预判之法,必能截住赶来的两枚“金碑”。 瞬息之后。 果然命中! 龙云、风青面色先是一缓,却又陡然一凝 因为二人感悟分明,那两枚金碑,明明已被二人完全阻住;但莫名的在空中一“挤”,却不知从哪個缝隙中钻了过来。 其实归无咎阵营不用任何佯攻之法,便直接施展了这极扎眼的双碑,必然是有充分把握;龙云风青自忖手段虽妙,但实无把握能够将其挡住。 但是挡不住是一回事,以如此费解、几乎令其等不可思议的办法逸出,却是另外一回事! 并且龙云风青二人心中一种“既去难追”之感。似乎对这两碑,只能出手一次。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四人尚沉浸在这“拦截”之中;但是心意境界更为高明的席乐荣,却生出另一明悟 他无比清楚的感应到了“双碑一合”之后的后果。 只要双碑落在“巨蛋”之上,几乎就相当于附加了一层遥隔千万里的避障,己方所施法力,几乎不可能尽数灌输于“巨蛋”之内,和归无咎构成平衡之势。 莫非……归无咎真的会提前出界么? 就在此时,天象忽变。 天地一暗。 然后,神意所及的无限遥远的范围,似乎可以延展到整个紫薇大世界,都轻轻颤栗起来,天地之间,二气升降流布,无限云散云聚。 东方晚晴、阴阳道主、黄希音,及龙云风青等人,一齐抬首遥望。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点化相激 涉险过关 空间内外,远近数百万里,有隐约浮现的阵基石台飘浮,一闪而逝。 观其大致轮廓,似乎极精密的笼罩住了一方空间。 但是引起那莫大动静的“原点”,却恰好在这罩定的方位之外。 一个中年人的身影,双手持诀,气度凝徐;一身气机,已散发至浑然充沛、无所不至的境地,虽然悬浮,却异常凝实,似乎是天地灵机灌注,故成此像。 辰阳剑山剑主,季苍生。 阴阳道主看清人物形象,讶然道:“这位置分寸把握,倒是绝佳。” 空中浮现的阵基石台,正是阴阳道中的手段。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等早已算定,辰阳一方定会忍不住出手;所以提前布置了一道妙法,乃是阴阳道主数万年前专门精研、为了有朝一日和九宗放对时施展的手段。 但不知是真的感应到了也好,碰巧也罢,季苍生立身之处,在阴阳道主能够锁定的范围之外。 东方晚晴一望之下,却是若有所思道:“竟然是用这样的法子……天人感化、乾坤一定……这的确是一法,且说明其对于九尾狐族至宝的性相,有了充分了解。心剑、天算书等三法相合,果然不同凡响。” 季苍生出现在这里,当然并非是对归无咎阵营直接出手,而是—— 飞升! 随着季苍生气机充盈到了极点,他的身躯亦缓缓向上,踏虚而行,似乎不日就将“步出”紫薇大世界之中。 而随着他的走动,这片天地,似乎瞬间凝滞了下来。 那宛若虚影、去势极为灵变迅捷的两块“金碑”,亦随之大大放缓了贴合“巨蛋”的速度。 在东方晚晴之畔,胡友容双臂一振,似乎要继续法力,但微一尝试之下,便放弃了。 胡友容言道:“这阴阳凭虚密行符之功果,立下之后,成与不成,立刻心中便有明悟。对于能够‘合上’的目标,纵然是再如何勉强抵挡,终究是有缝隙和路径。且若是阻拦失效,便再无第二次机会。” “但如此天地异象之下,却是给了他们在此拦截的可能性。” 东方晚晴缓缓点头,只道:“我知道了。” 见到此景,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都是精神一振! 纵是下愚之人,也知道季苍生若要飞升,以紫薇大世界之广大,何至于偏偏寻了这样一处敏感地界?这分明是对于我方暗藏相助之意! 显道道尊目光瞥了席乐荣一眼。 没想到他的倚仗,竟然是在这里。 只是诸永宸本是第一个挑战中极门席乐荣之人,后来季苍生也随之跟上,相继败于席乐荣之手。如今却能暂为援手,却是他所想象不到的。 似乎连席乐荣的棋路,也渐渐超出其等把握的范畴之外了。 岂知席乐荣面上虽然平静,但是心中也只是刚刚揭开谜底而已。 “金碑”速度大大放缓之后,龙云等人自然不会放弃机会,继续出手拦截。 二人重又发出一掌,精密细腻处较之前一击尤甚;且显道、应元二人也同时出手援护,并使用了两件上乘法宝镇定左右。 但十分奇妙的是,那金碑的运转速度明明已大为放缓,但和龙云二人的去力一番纠结缠绕之后,依旧是准确的寻到了缝隙,并以难以遏制的速度钻了过去。 就像是一人手指之中捧着一摊水银,纵然尽力合拢,但是终究不可能做到完全无漏;那水银自指尖流出,几乎是事所必然,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龙云、风青二人面色有些难看。已然有季苍生如此暗中相助,若依旧不能阻遏这诡异金碑的来势,着实是面上无光。 应元道尊却想到,若这金碑并非是纯粹的空间秘宝,而是与前两回的杀伐之宝相似,己方已然是一败涂地了。 但是其实天地物性各有其极限,若是这宝物真的承载杀伐之宝的效用,那么其运转行走之灵活,却是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就在此时,一道光华,猛然从天中刺落下来! 不过是瞬息功夫,季苍生早已飞升而去,而这光华所落的方位,正是季苍生先前消失的地方。 而光华落下,似乎是垂直于地,且并未直接落在地面上,而是被什么人物“接住”了! 在那天地交感的一瞬,整個紫薇大世界,似乎都变得无尘明净,一应景象,皆落在目中。 那说不清楚颜色的浑成光泽落下的方位,果然立着一人,正是辰阳剑山的另一位天尊诸永宸。与他相距数十里外,还有其余接应之人。 而诸永宸面前,却似有一枚玉璧、一卷书册、一方印信三物。 光华落下一洗,落在那玉璧之上,立刻泛起绿芒,然后远近万里,烟尘滚动,似是雾相一闪而逝;让后光华落在书册之上,似乎有半边水像、半边赤光,分别自左右荡出,然后收敛。 至于落在那印信之上,却最是神奇—— 一道清澈的响声凭空响起,然后青天一定;似乎有人提起这方密闭空间,在剧烈摇晃! 这扭曲之象传递过来,同样是不可阻遏,无论是法宝之力还是神通之力皆无以加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怪力落在那两块金碑之上! 胡友容神色一变。 显道道尊同样颜色一变,然后迅捷起身,遁及至相邻的巨峰之上;而他所倚傍的阵力,自然也随之调整。 然后“金碑”二道,阴阳凭虚密行符正体,猛地一合! 只可惜—— 不是合在巨蛋之上;而是合在显道道尊坐下的那座巨峰上,令其达到隔靴搔痒、触之不坏的奇妙境地。 显道、应元等人定睛一望,眸中泛出意料之外的惊喜。 似乎激斗至今,运气缘法第一次站在他们这一边。 相隔甚远的地界之外。 诸永宸面无表情,将三件赋得灵性的宝物一收,大袖一卷,言道:“走吧。” 数十里外,姜成鹿一点头,道:“如此分寸,未必不善。” 诸永宸却是微微摇头。 今日之行事策略,是依照三种卜算之法所得的“阴阳凭虚密行符”特性而来。 依照本心。其实诸永宸并不愿意采用此法;如此堪称不进不退,不上不下,有违剑道修士一步直取本真的心意。其实季苍生自己,也未必愿意采用此法。 只是百余年前心情先生分身借用“剑心轮台”下界一回之后,却多了一重玄机—— 虽然当代剑主和心情先生之间依旧不得直接交流,但是所谓是否合其心意,却是有一个模糊的感应。似乎心情先生对于此法,也是满意的。 而且辰阳剑山两位天尊去位一人,对于接下来的棋局,亦有莫名好处。 所以,便采用了此法。 飞升功成的一瞬点化宝物,所成异象别有超脱神通道术的之上的奇妙用途;而其中的的一道异象,同样是空间类法门的极致,恰好能够克制阴阳凭虚密行符的追索之功,令其错位。 姜成鹿道:“观那七座大阵,实是非同小可。更强手段,并无把握。此法既然是卜定之策,自然周全无碍,无有不取之理。” 诸永宸这才释然三分。 光影一遁,与姜成鹿并列。 姜成鹿所言也有道理。其实诸永宸事先也并未将所谓妖族大阵放在眼里;此等阵基或许能够对付不止一位普通道境;但是面对顶尖的道境人物,当无还手之力。 但今日一见,那阵力竟是大大超乎意料。无论是七座大阵中的哪一座,不但抵敌数位道境联手齐攻绰绰有余,且面对如诸永宸这般的顶尖人物,亦能周旋甚久而无破绽。 这似乎是磨合甚久,又有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经营指点的缘故。 轻易入局,似乎胜负难料。 单从这阵力威能,亦能看出两大阵营消长之势。 最初时,龙族、凤族、麒麟、玄武四族底蕴雄厚,最为显赫;但随着麒麟玄武覆灭,龙族凤族实力虽强,但是提升的余地却是不大;而孔雀等七八族为主力,规模愈大,相互激荡,提升的潜力也就愈大。 如今的胜负之机,就在顶尖人物的对抗上。若是今日季苍生飞升能够为席乐荣等人围攻归无咎创立条件,在棋局中的分量也不算轻了。 那厢处,黄希音目光微动,却是暗道一声可惜。 她是愿意辰阳剑山一方彻底入局的;但今日对方依旧是留了后路。 毕竟,季苍生可以说是感悟天地玄机,正合在此地破境;那法宝之用,也可说非是人力所能左右。九宗的旧秩序,或者说旧的“游戏规则”,依旧是挂着最后一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轻纱,并未彻底揭下! 正文 坐车 白天有点累,公交坐回来之后有点不舒服。按理说下午3点到家准备晚上的两更是没问题的,但是可能白天不舒服坐车,比以前单纯坐车上班负担大一点。10点的尽量。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阵力交感 三重玄机 那两枚金碑异宝所构成的攻势被季苍生飞升之势化解之后,龙云、风青、显道、应元都是松了一口气。 风青把手一抬。 掌心蓦然浮现出一枚小小的令符,似乎是源自凤凰一族的传讯符书,只是从最初的箭头形化作石形模样,表面粗糙,一望而知性相已变。 风青言道:“那有直接威胁的手段已然化去。” 龙云、显道等人目光一动,却未作表态。 风青环视四人,续道:“此乃我凤族卜算秘术中的‘随时分’精义;卜算前后,连续不断;一事终了,玄数与伴。大致言之,前后相关的一事,发生转折变化后不需要重新卜算结果,而能依据旧例,立知是非。当然,诸位也可以理解成重新卜算了一次,最是确信不疑。” 席乐荣这才道:“原来如此。” 龙云目光一凝,却道:“不可掉以轻心。” 因为这卜算结果,是因为归无咎阵营那“金碑异宝”来势实在过于明显,露出天机的缘故;此时卜算对应之数,只能够证明此宝的破阵威胁就此散去了;而对方其他藏的极深极密的手段,却不在此列。 毫无疑问,这一回围绕这困阵之争,随着十二年时限将近,已然到了图穷匕见之时;归无咎友盟一方,必然会有源源不断的手段动用出来。 他话音将落,风青、席乐荣等人尚未回复,遥望远方,便发生了变化。 对面阵营七道大阵相连,其中一道,遥遥望之宛若人形;只是却有四条腿,四只手臂,忽然呈现出极为生动的样貌,明暗光华反复变幻;似乎四臂四足,一齐摇动。 这是七道大阵中的赤魅族大阵。赤魅族每一部深藏不出、闭关潜修的妖王皆有七至十位,一齐莅临;再加上明显上的族中精锐之士,共计三百三十三人,列成一阵。 无论是规模,而是运转娴熟,周密无隙,皆为七阵之冠。 哪怕没有其余六阵首尾呼应,只要排除了成阵前被顶尖道境大能提前偷袭的可能性,此阵哪怕是遇到龙云、席乐荣这般人物,亦能长久抗衡,而非仅仅是抵挡一阵。 此时这阵基运转,忽然生动,然后聚成一道仿佛剑光的威力,猛然刺来! 论其气象嘉妙脱尘,神鬼莫测,固然要较归无咎的空蕴念剑、辰阳剑山剑道逊色半筹;但是亦有一种特殊的博大规整、浩瀚绵密。 龙云、风青面色一凝。 显道、应元,更是双目一眯,极仔细的观望。 席乐荣一抬首,也是有几分诧异。 风青望得极深,似乎是一瞬,似乎已是天长地久,终于下了决断,掌心轻轻一转。 那一道剑光自北而来,正是对上凤族的外围大阵。 凤族大阵由二百五十六位凤族妖王构建,和龙族大阵一北一南,牢牢围定在八峰外围。 而风青的掌势中,似乎暗藏指令;他掌心一动,凤族诸妖王立刻由分散匀停转为凝结缜密,只是并非“凤凰之形”,而是宛若极简洁的一叶。 一抹清光、震荡而出! 旋即这一道剑光、一抹清微光华碰撞在一起;无垠广袤的空间似乎经历一刹那莫名的扭曲,然后各自粉碎微尘,硕硕落下。 看似平分秋色的一击,但席乐荣、龙云等人,都是露出极诧异而又若有所思的神色—— 赤魅族大阵显化的剑道法门攻来,风青等人之所以微感诧异,就是因为一眼望去,并未察出绕过两座大阵以及龙云等人手段的神通路数。 事实证明,的确没有—— 这就是自外二内,最朴实的一击! 龙云皱眉道:“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风青亦肃然道:“彼辈自忖实力已足,这是其一;距离彼等心目中归无咎坚持的极限期限愈来愈近,无路可退,这是其二。” 外围归无咎友盟一方,想要援救归无咎,无非有两种大的思路。 其中之一,是直接运用法宝,一举“破蛋”。这破袭之宝,或者威力绝强,连龙云等人也不敢硬接;或者行踪诡秘。想拦截亦有心无力。 最终,只得是比拼这巨蛋结界的防御力强,还是对方的攻击力强。 而另一种方法,却是将龙云等人尽数斗败。因为这巨蛋的维持需要内外平衡;若是将龙云、显道等人击败,这平衡之势一破,归无咎自然能破境而出! 先前形势,归无咎友盟一方都是采用的第一种方法。 这并不意外;只有第一种方法,才是成立且合理的。 因为隐宗等势力虽然立下大阵、围困于此,且兵锋之盛、战力之强远在龙云、圣教之上。但是这种绝对优势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龙云等人大半功力消耗在和“巨蛋”内归无咎的对拼上。 若是孤注一掷选择第二种方法,那么一旦龙云等人纵然战力不敌,也不会坐以待毙。真到了劣势绝大无可挽回之时,大不了放弃对“巨蛋”的围困反手一搏。 须知归无咎的出界到底是需要时间的,而非一蹴而就;单单以席乐荣、龙云、风青三人之力,若是绕过东方晚晴、阴阳道主以及赤魅族附身法运使之人,足以对诸宗诸族势力造成极大创伤。最终就算是胜了,代价也是不可承受的。 但是如今随着獬豸、灵明猿族、九尾狐族诸偏远势力到来,七阵齐聚,归无咎一方的战力优势已然达到相当大的程度。其却可以用第二种方法,发动总攻! 紫薇大世界最惨烈的一战,即将到来。 这一击化去之后,七阵连环,东南、西南两处方位,一只孔雀、一只四翼天马,翩然灵动,亦各自发出一击。 一个是五色轮转,渐成循环;另一個却是混凝一道,但并不以色泽明彦、气象嘉妙著称,反而显出三分平实和晦涩,如同青烟须来。 但是到了近处,那青烟却是愈来愈浓,愈来愈厚,犹如九天之水天上来,倾泻而下! 席乐荣一转首,言道:“显道道友。” 以席乐荣、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五人之智力,自然能够算到隐宗诸盟的强攻之法。但是显道道尊却言道自有办法。 显道道尊从容道:“龙云风青二位道友,将各自族中法阵向中央一合,自然能见分晓。” 龙云、风青相对一望。 驾驭大阵之力分别抵住孔雀、天马二族阵力攻击之后,凤族大阵向南,龙族大阵向北,挪动数千里。 席乐荣目光一动。 随着这朴实的方位调整,席乐荣惊异的发现,这两道大阵,竟然融洽无间,威力陡然上升了一层,且似乎多了一层莫名的倚仗,能够维持阵力不坏。 …… 隐宗大阵之内。 同一时间,东方晚晴、阴阳道主和黄希音,眸中似乎都有光华闪过。 关于圣教祖庭围攻大战的知见深浅,例分三层。 最浅的一层,乃是列族诸宗天玄上真、妖王一辈,只道今日大动干戈,是真的为了营救归无咎而来。 而所知更深的一层,却是各大族族主在内的寥寥数人。在阴阳宅室议事之时,东方晚晴等曾告知机密底细,知晓归无咎其实无恙;两度出手,看似全力出击,其实却是逢场作戏。 而最深的一层,却唯有东方晚晴、阴阳道主、黄希音三人知晓—— 在即将破阵之前的这一场“戏份”,势必不能如前两场那般,动用一件法宝失败就算了;真实的攻势维持到巨蛋破碎、归无咎出界,是应有之义。 其实这一条诸宗诸族首脑同样也是知晓的;只是在他们的认识中,不过是动用更多的法宝,遥遥进攻也就算了;唯有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人知晓,这其中尤有一重玄机。 在归无咎出界之前,会有一场真实、惨烈、凶险到超出寻常的一战! 默然一阵,东方晚晴言道:“是道友先试一阵,还是我去?” 阴阳道主静言道:“我去罢。” ps:作息计划、工作安排、生活习惯等各个方面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之后,唯有能拖更新后腿的,就只有身体了。这两天不是这里有毛病就是那里不舒服,好像集中爆发了一样。其实今天也没完全好,但是不想断更状态延续太久,好歹先更了,哪怕是过渡。 争取两天内完全恢复健康。 正文 第三百章 预备后手 孤身入阵 龙云观摩良久,忽然道:“甚妙。二位果然是有了布置。当年显道道友问我龙凤二族大阵运转到极致,是否阵力相当,原来应在这里。” 大约一刻钟功夫,那一南一北、龙族凤族大阵的融合无间韵味,悄然增长至顶点,诚可谓意气充盈,灵动不坏,相互倚靠耦合。其浑成之势头,犹如一个巨大的球体。 或可谓此间之“巨蛋”及龙云等一行人,已悄然变成了蛋中鸡子蛋黄,而外间两道大阵弥漫,却如厚重的汁液,内外结合,封存深藏。 龙族凤族大阵之合力,威力陡然提升了一半。 显道道尊却摇头道:“尚未完了。” 言毕,与应元道尊双掌一对,连通整个七星方位阵力浑成一道,竟是内靠那“巨蛋”、外通龙族凤族大阵,完全映照归一。 席乐荣目光一动,仔细望去—— 中央巨蛋,反而成了此阵倚靠之核心;而显道、应元及属下诸位构成的十二升霄阵,却是连结内外之枢纽;而外间龙族、凤族两座大阵,却是肌肉骨骼。 封印严密,秩序井然。 很明显,既然知道归无咎友盟一方势力逐渐聚集,人力上的优势愈来愈大,采用第二种“先胜人、后破阵”的办法概率愈来愈高,龙云、显道等人自然不会漏算了这一层。 当初提及之时,显道应元二人问明了龙族凤族两座大阵的情况,自言有办法应对。 如今便是手段彰显之时。 应元道尊肃然道:“若是倚靠圣教天玄上真,成此阵道极变,却是力有未逮。但借用二族阵力,却是将此法铸成了。此阵一成,有两端好处——” “其一,这两座大阵阴阳相合,老阴少阳相成,等若二阵化四,阵力平白提升了一倍。” 单单这一句话,龙云风青二人已是面色一振。 龙族、凤族毕竟底蕴极深,哪怕对方七大妖族巨阵经由阴阳道和九宗道术调和锻炼,一对一的比较之下,除了赤魅族那大阵或能相抗外,其余六阵毕竟还是要略逊一筹的。 若在这阴阳相对相生的妙法下,龙凤二族阵力平白提升一倍,那等若是以四对七,再加上我在中而彼在外,差距已是微乎其微。 应元道尊又道:“另一件用途。此阵遭受来力攻袭时,因外间双阵和这结界以十二升霄阵枢纽连结的缘故,外间巨力却可自然转化,作为我等的攻伐之力施加在此巨蛋之上。故而腾出手脚,不虞顾此失彼。” 龙云二人更是眼前一亮。 既往情况,龙云、风青、席乐荣各自算一个顶尖战力;十二升霄阵算是两个顶尖战力;龙族、凤族两道大阵,亦算是两道顶尖战力。除非弃阵反戈一击,否则其中七分之四总要用在压制“巨蛋”之上。 但若将来力斗转星移,替代己方施压之力,那么唯有显道、应元、等七部组成的“十二升霄阵”暂不得动,龙云风青席乐荣三人都可腾出手来。 以三人之战力,背靠龙凤二族大阵,归无咎友盟一方势力虽雄,其等却自信尽可抵挡得住。 风青正要说话,忽见两道大阵之外,有一道遁光急速刺来。 三人定睛一望,分明是阴阳道主。 显道道尊言道:“是龙云风青道友中的哪一位去,还是席道友去会会他?” 阴阳道主功行虽属于道境中的顶尖,尤胜于显道、应元,但是无论是席乐荣、龙云、风青中的哪一位,皆自信不会输于他。 只是此间地界微妙,阴阳道主来去自如,掌握出手的主动权,故诸如“倍称之力”的打法未必能够成功,所以龙云风青出手,不如席乐荣出阵。 以他圆满之上的根基、蛰眠三转之后的增幅,无论以任何法门、任何方式较量,他都当稳胜阴阳道主一筹。 席乐荣果然也正要出手,仔细一望之下,微动的身形却忽然凝住,道:“一齐出手,将其驱赶便是。” 龙云目光一动,也看出门道来。 清楚可辨,在阴阳道主身形如画、飘摇如空中点墨的身躯之外,隐隐约约浮动着七层光环;每一层看似厚不过寸许,但似乎却是有无限幽渺深邃的空间凝结而成,七转七折,深不可测。 其身形气象,亦是伟岸了三分。 这分明是将七族大阵的阵力,加之己身,构成一种独特的增幅。 龙云风青目光一接,不再迟疑,双手一握,各自推出一拳。 席乐荣亦击出一拳。 三种力量叠加,在空中平白浮现出一道宽及千里的深蓝而近墨的颜色,以极快的速度弥漫延伸出去,宛若星空中忽然多出一道河流。 单看色泽变化,的确是极纯粹的“深流”之象,只是异常空灵渺远而已。 这是道境中最高明的遥击功夫,为十余年间三人一同精研,其妙旨不在于威力如何强横,而在于这异样颜色的“清流”中,包含着极高至极限的消耗速率,和对方法力交缠泯灭,破掉那七层光环增益。 单论消杀法力、同寂入化这一项,几乎不亚于空蕴念剑。 其实阴阳道和九宗道术再是高明、将七座妖族大阵调和的再融洽驯熟,也不至于能够达到汲取七大阵阵力为己用、令自己战力陡然提升数倍的程度—— 在低境界时或许有这般法阵,但是斩分天人之后,却是断然不能的。 所以阴阳道主环身七阵之力,若是用做和席乐荣等人交战的资本,那是并不足虑的,无非是缓缓消耗而已;而席乐荣等人所虑及的,却是阴阳道主单纯的那阵力加身当做护体之盾,倚仗其近身之后,施展某种手段。 刹那功夫,二力一交。 阴阳道主身上,明光大盛! 席乐荣等人都是一怔。 按照三人预计,其等合力一击,足以化去阴阳道主七层阵力光环中的三层。连使二击,便能削去六层。而阴阳道主一来一去的瞬息功夫,三人当各有两次出手的机会。 若阴阳道主倚仗此阵力为盾甲,那么近身之时,那七层阵力不能消耗超过一半。故而三人同时出手,必然能够完成对阴阳道主的拒止,除非对方抱着有来无回的心思。 对于一位修持甚深的道境人物,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岂料二力一接,阴阳道主的七层阵力,却是完好无损。 这并不意味着席乐荣等三人的手段失效—— 可以看到,阴阳道主身躯之内,先是快速绽放光华,然后一道光影明灭,不住地明亮、暗淡,周而复始。而外间的棋道阵力光环,却是完好无损。 和想象中的“七道阵力以为盾甲”不同,竟是另外一种力量,和席乐荣三人的神通抵住,一同快速消耗。 若说是阴阳道主本身的法力所化,一来看着决然不像,二来阴阳道主似也无有如此甚深法力。 这一式交手,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阴阳道主已在目前。 而他的形象,也经历了那一瞬的“抵敌”之后发生了再显著不过的变化——其人虽是极宏阔深邃的道境修为不假,但那宛若虚空画意的灵动缥缈却完全消散殆尽了;恍惚之间,竟似是一座巨大的石像。 席乐荣目光一动,旋即省悟道:“用的是阴阳道中的‘变化’之旨。” 龙云、风青闻言,都是神色一动,然后面色凝重,急切间再度出手阻隔! 历代阴阳道主随时易名,变动不居,趋取吉凶的妙道,他们也略知一二。阴阳道主却是用己身这一道业,换取了近身的机会。 这一妙道坚持,和法力神通不同;法力用尽,修持之后还能再度练回来;而阴阳道主所持的这微玄妙道一旦用尽,不但动用许多神通会有限制,而且随时可能遭遇致命的灾劫加身。 换言之,此法用尽后,阴阳道主便不会在紫薇大世界中迁延太久时间,用不了多久就会破阵飞升而去!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自然有非同小可的图谋! 近身之刹那,三人再无保留。 席乐荣独属于武道至为凝练的一击、龙云、风青二人的倍称之力手段,一齐轰去! 但阴阳道主既然在第一步占了先手,后续的手段早已熟极而流。 其一身七道光华,忽然崩散,化作星星点点。 然后从阴阳道主面目之上,忽然宛若揭化一般的浮现出两个字“衡易”——不难猜到这就是阴阳道主此时此刻之姓名——这两個字飘然落下,清波潋滟,化作一方丈许大小的水池,一堕而入。 阴阳道主,已然借机遁走。 席乐荣眼皮一动。他的武道中“定性一击”绝招,一旦锁定了对手乃是至为严密的空间封锁;但没想到却被阴阳道主“弃用本名”之法遁去了。 龙云风青二人,先是面色一松,然后又有些茫然,和席乐荣目光一对。 似乎阴阳道主费尽心机,也并未制造出太大的动静:起码这巨蛋结界,没有遭受道明显的威胁。 仔细推敲…… 似乎那七道阵力加身,不是护身之“甲”,而是“本身之用”;阴阳道主的目的,就是将这七道阵光,在面前散开;除此之外,就别无他事了。 正要出声商议,却见显道、应元二人,面色微微一变! ps:像中了邪一样,这里出完问题那里出问题。胃痛、咽喉痛、感冒受凉,然后原来的旧症又有点不太好;有时候肋骨上感觉有有点刺痛,再加上头晕什么的。起因是那天没完全好,结果单位说有急事,就去上班坐了长时间的公交,回来就不舒服了。我真的是天天想着复更的事,今天复更已经是尽可能快了。回头一看,紧赶慢赶,也接近十天了,感觉心里挺难受的。也许不能更的时候,天天请假会好一点,但是我性格就这样,感觉不太好意思,结果一拖就拖很久。 四更八天,断更十天,有点高开低走了。这个月争取平均一下有每天两更吧。 没有存稿还是不行。多少要有一点。我先两更或三更一段时间,攒至少七天的存稿,足以应急。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五方界域 主从之争 席乐荣、龙云、风青怔然之际,不必询问,只是定睛一望,已立刻发现了此间的显著变化。 首当其冲的是明显的震颤感。以这“巨蛋”为圆心,直至万里之外、龙族凤族两座大阵连结之处,都是在轻轻摇晃,宛若身处一座巨舟之中。 随即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归无咎阵营七大妖族所布大阵,虽然充盈极盛,气机相连。但是和龙族凤族位处内部的两座大阵依旧相隔甚是遥远的距离,宛若星河分野,不可逾越。但是就在这一瞬之间,似乎两者的距离莫名接近了许多。 其悄无声息、神鬼莫测,委实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俨然是内外两处大阵之间的空间,被莫名“剜去”了;使得阵之内外,相互连结。 若是不明当今局面虚实之人,只怕错把双方阵营当成一阵龙族凤族两座大阵为内,对方七座大阵为外,共同形成一个瑰玮阵法的组成部分。 变化尚未结束 龙凤两族大阵之外、与对方七阵几乎接壤之处,蓦然浮现出五朵莲花,看似只是袅袅虚影,但是却在快速涨大! 有道境修为者,不难察觉其快速成长之后,将会成为一道奇特的密闭空间。 龙云观摩良久,才道:“竟是如此手段。” 风青喟然道:“此乃阴阳道秘法和九宗道术相结合的大成之作;没想到其在这一步走得如此之深。” 显道、应元却是平静无言。 席乐荣思忖良久,眸中精芒一闪,道:“不过是一战而已。这界域分化,正反仅容一人;以当今之战力而论,一对一出手,你我又有何惧?” 龙云、风青俱是点头赞同。 席乐荣心中默算一阵, 眼前这处变化,实有非常之妙。 因显道、应元等人的手段,令龙族凤族大阵威能平白提升一倍,其实令阵道之力已然达到了和隐宗妖族友盟一方七大阵力相当、大致能够抗衡的地步。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微妙处 如今赤魅族等七大阵,经过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苦心经营。赤魅族也就罢了,尤其是原先威力未臻上乘的几族大阵,提升的空间本大。达到七阵连结的境界后,其实几乎每一族大阵都达到了近乎于赤魅族大阵的地步。 认真说来,这七阵威能,依旧要较龙凤二族倍称之力的“阴阳四象”法阵之上。 之所以号称“平衡”,是因为龙凤二族大阵背靠“巨蛋”,又有十二升霄阵为引,占据形势之利故也。 譬如二人比武决斗,明明其中一人功行略高,但另外一人若有得天独厚的守御功夫,长久打成平手,也不算困难。 而方才阴阳道主损失本人“变数之理”也要点化七气,却是以一种极度高明的手段。 其根本宗旨,却是将内外二阵,融合为一。 赤魅族等七阵,不再是将龙族凤族大阵当做对手“攻克”;而是内外一体,分出主从。其中细密精微,反而要较斗战远胜。 大致言之,龙凤二族之内阵,与赤魅族等七阵,乃是被视为同一物象的两个部分。 若是这内外两部分量大致等同,则此阵维持原状。 若是内外两部分的分量分出主从,那么其主体部分不变,从属部分,每隔三日三夜,将有一转动。 譬如若是外七阵为主,内二阵为从,每隔三日三夜,内二阵便无法维持,自然散去;流动到七阵之外的界域,再行组成。 道理昭然 内外二阵,视为一体两面,只是“道理”而已,并非真实。真实世界之内,龙凤二族大阵和外间七阵,乃是水火不容的敌手。三日三夜时间一道,只要龙凤二族大阵一散,对方岂容我再度成型? 阵分之际,一举击溃,乃是势所必然! 这是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结合两家道术,以及三度清浊玄象之争中观摩所得,成此妙用。 到底是“等同分”,而是“主从分”,关节就在方才演化的这五朵莲花之上了。 因为强弱判定、力量对比,九座大阵综合,只占十成中的九成;剩余一成,却要看这五朵莲花界域之内的气机沁染,犹如五大“阵眼”。若是有哪一方将五朵阵眼全数占据,等若平白得了一成的力量加成。 每一朵阵眼,便是一方小界,各自只能容纳正反各一位道境,进入其中。 这事实上,就是立下了五场约斗。 因为赤魅族等七阵底蕴势力在龙凤二族大阵之上的缘故,龙云等人唯有五战全胜,方能逆转主从,令龙族凤族大阵为主,赤魅族等七大阵每隔三日一分合,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龙云等人,自然也志不在此因为他们只需要五朵小界,占据其三,便能维持住“平衡”。 而隐宗妖族阵营,五战胜三,就能彻底巩固主从之分,令龙凤二族大阵三日瓦解。 这五朵莲花,并非无中生有;因为赤魅族七阵相较于龙凤二族阵力,原先处于“平衡”到“主从分”的临界点,微妙异常;于是无中生有,点化出一场争局。 有席乐荣、龙云、风青三人坐镇,如此斗法,似乎并不畏惧。 正在此时,显道道尊面色一变,忽道:“看!” 席乐荣等人转头一望。 变化来自“巨蛋”。 在方才的一瞬之间,显道、应元分明感到,那“巨蛋”之内对应的压力,似乎立刻减轻了许多! 一阵阵,若有若无,似乎内外之力,不再保持平衡;而是外力显著胜过了内力,呈现一种极强的侵蚀之意,阵阵涌入,涤荡于内。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四人目光一对。 一个几乎令人不敢相信的念头浮现出来 似乎归无咎坚持的极限,也就要到了! 守望十载,终于看见曙光。 饶是以四人道心,亦觉振奋莫名;连即将应对的五场比斗,信心亦随之充盈。 唯有席乐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心中似乎笃定,自己和李云龙的四人,与归无咎必有一战;所以并不大相信归无咎会折戟于此。但若果真如此…… 似乎也算是天降之喜讯了。 ps:上班去,短章。今天晚上10点还有。断更几天感觉脑子不太灵光一样。昨1,今2,渐渐恢复。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松紧心意 出阵之机 巨蛋之内。 归无咎仪态欣然,眉间颇有振奋之色。 所以振奋者,固然是因为至宝将成。 此时在外间龙云等人的感应之中,势必会以为外力雄而内力消,归无咎似乎法力渐渐耗竭,即将到达强弩之末的地步;其真实原因,却在于归无咎作为这“巨蛋”的“真核”,此时联系陡然紧密,外力自然秉受,赋予灵性。 大致言之,犹如九炼混元真宝宝灵觉醒。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要消耗巨大的法力灵机。故而向外汲取纳为己用,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外力再强,哪怕远远超过归无咎承受的界限,亦难以动其不坏之躯。 事实上,归无咎计算分明—— 到了三日之后,其实他连“明轮”神通也不需要维持;单以肉身承受,便已足够! 而归无咎的道境修为,亦在此地修持的加速中随时而涨;仿佛天数昭然,映照合一,在法宝功成、小界破碎的那一日,己身将踏步至近道境中。 立下道传、本身功业,肃清紫薇大世界的主要对手,当在同时完成;唯独末拿本洲那一处,须得使时机契合。 但也这不存在任何疑难—— 因为三日之后,明轮不需动用,那么自己分身便得解脱,往末拿本洲一行,约定时期便好。 不过,归无咎之振奋,亦不止这两条原因,还有更重要的缘由。 感应到至宝将成之后,归无咎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悟,似乎天地时局,蓦然紧迫了起来。 按理说,随着归无咎境界修为愈来愈高,优势愈来愈明显,尤其是突破成就道境这一大关,当一步趋至“我为逍遥主”的奇妙境界;但此时归无咎却隐隐感到,自己之心意,反倒是仿佛退回去了—— 似乎回到了荒海之时,初入本土文明之内,尚处于追赶者的紧迫森严心境之中;似乎随时随地就要面临一场又一场的严峻挑战。 当然,和那时的自己的相比,此时的归无咎,信心之坚凝,不可同日而语。 这完全就验证了之前关于这“巨蛋”成型、揭晓机密的感悟: 天外之人干预甚易,时局演化随之激烈。 一场又一场的龙争虎斗,棋子落下的速度。不知会加快多少…… …… 七族大阵之中。 依旧是东方晚晴、阴阳道主、黄希音三人议事。 此时的阴阳道主,因为将己身之“名”与“变数”通通投入其中的缘故,此时所示现形象,果然极为具体,迥异于其余道境。只是在道境之下的诸妖王看来,却显得更加巍峨庄严,不可测度了。 只听阴阳道主言道:“再战一场,还可以将最后一物投入其中,本人进退无碍。只是自此以后,便不能与任意一位道境人物交手;甚至气机感应三度,亦将成莫名牵扰。故而某接下第一局,战过一场之后,便不再回返,而是径通过我阴阳道秘术,返归秘地之内。” “某留下一道气机讯引,梦霖来到这里,自然知我之意。” 东方晚晴目光一动,道:“如此安排,是我欠了道友一个人情。” 只是东方晚晴说话之际,面上却无歉然之色,反倒显出缥缈莫测的味道。犹如云流九天,去住无定。 阴阳道主神色一定。 外人不知道的是,其实阴阳道主完成那第一步、投入七阵气机、使得内外相连后,并不需要尝试那“什一五界”的法门,单单凭借七阵对上龙族凤族大阵之力的演化,看似是在“平衡”和“主从”的边缘游走;但是以阴阳道主甚深推演之力计算,依旧是成就“主从”之分的概率较大,只是未必就能三日一轮转,时间稍慢而已。 对于卜算中式的把握,阴阳道主自信有九成。 但东方晚晴却坚持动用那“五境竞夺”的法子,立下五个正反双方各容一人的小界的比试之道。其实从胜算上来看,似乎反而降低。 一一决斗,席乐荣、龙云、风青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严格对阵,实在我方之上;而我方的主动权,却在于排兵布阵的战略上。 因为对方五战三胜方能维持“平衡”,否则便是阵力尽破之局,绝无退路可言;而我方哪怕真的败了,只要不是五战皆败,依旧是保持“平衡”,而非直接落败。所以敌手的布局应对,势必更加仓促。 认真说来,只要阴阳道主、东方晚晴在与席乐荣三人的强强对话中胜得一场,对方的压力就必然大增。 但饶是算上这战略的优势,五局三胜的把握,也只是六七成而已。 把握反而降低。 而阴阳道主,却要为这“节外生枝”的尝试,付出不小的代价。 原本阴阳道主纵然将己身之“名”与“数”投入其中,在紫薇大世界逍遥行走甚久,依旧无碍;但若是再战一场,便需将本人安身立命的最后一物亦用了进去。 如此一来,就唯有避过同道,寻觅飞升之机了。 阴阳道主原本以为,是东方晚晴念及这取法两家道术及清浊玄象的奇妙立界之法,得到实战机会不易,所以施展;又或不愿将希望寄托在卜算结果上,而力主亲手了结。但此时此刻,见到东方晚晴神色,却似乎并不是如此。 阴阳道主思忖良久,才道:“是我低估了东方道友你的器量了。” 东方晚晴微微一笑,道:“时局流转,事所必然,不过是一个蓄与用的时机罢了。归无咎即将功成,以后的对手,自然由他领受。而我等的全部道业,自然要在龙云等人身上印证。” 阴阳道主言道:“若是道友出手……那是定有在那三人之中争夺一胜的把握了。” 东方晚晴道:“第一阵便见分晓。料想道友未见胜负,就此离去,也是一桩遗憾。本人去第一阵;道友第二阵出手,且不必以胜负为念。” 话音刚落,遥遥可见,天中玉带,似乎有五点明星,骤然闪亮;正是那五座界域,赫然成型的征兆。 东方晚晴身影一晃,已是渺然无踪! ps:依旧是短章。明天恢复3000字的。一步步慢慢来。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最后底蕴 首战对阵 东方晚晴既去,黄希音口中默念,随后手指轻轻一点。 顷刻功夫,赤魅族族主公元明驾遁光赶了过来。 公元明道:“不知黄道友有何见教?” 黄希音笑道:“赤魅一族的镇族手段,即将有用武之地。只是是公元族主亲使,还是由某一位妖王动用,还需早做决断,提前预备。” 公元明一怔。 黄希音所言,分明指的是赤魅族最强的附身法手段。莫不是要和龙云等人正面分出高下? 黄希音伸手一指,指向依稀可见的五座莲花小界,将其中精微奥妙一并讲说一遍。 公元明闻言怔然。 似这般分阵决胜的手段,先前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已然经历过不止一次;但是既往争斗,不过是以元婴修士为主;纵然是主界,也不过是近道境;而今日决胜,却是五场道境争锋。 忽然而来,猝然加身,几乎令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想从前清浊玄象之争时,隐宗及妖族列位主事之人,在入阵人选、对阵博弈上,可谓锱铢必较,殚精竭虑;往往筹谋数载乃至更久,方有定计。 而眼前这一场,在阴阳道主出手布置之前,他竟也从未听说过。如此深密的布置,下场比斗如此随意,简直有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迎面而来。 公元明左右一望,疑道:“东方掌门……已然出阵了?” 黄希音颔首道:“正是。” 公元明更是无语。 阴阳道主续道:“公元族主也不必多虑,亦不必以胜负为念。你只出一阵——大约是第三场或第四场,了结之后便即回返。某预先备下手段,保你进退无碍。” 黄希音微笑不语。 公元明到底也是一族之主,定力非比寻常,立刻颔首道:“甚好!我赤魅族手段六合归一,自忖有顶尖道境大能的实力;只是在旁人看来,心意判断,多多少少要打个折扣。如今与龙云风青等人正面交手,正可一正虚实!” 这一番话,却也颇具豪情。 但公元明其实心中却在思量。己方战力之雄,主要体现在七座大阵的威能上;其次是人多势众。单论顶尖战力,不过是东方晚晴、阴阳道主、和赤魅族镇族之宝附身这三人而已。 若是说好了自己只出一阵,莫不是东方晚晴、阴阳道主二人,各自出阵二场? …… 巨蛋之外,龙族凤族两座大阵之里。 席乐荣、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皆是肃毅果决,双目牢牢锁定在五座“莲花结界”之上。等候了些许时辰之后,这五方空间之成型,已然不可阻遏。 其实在成阵的一瞬,龙云等人未必没有想过将这阵门击破;但是仔细观望之下,因为内外七阵和龙凤二族大阵相互连结、表里相依的缘故,若将那五座空间毁去,九阵牵一发而动全身,皆会受到微微震荡。 对方那七座大阵倒没有什么;若是我方四象倍称之阵力被坏去了,那就大大不妙。 故而龙云等人,很快就做出了迎战之决断。 观其气象,意气勃发,并无怯意。 席乐荣暗藏四相阵力在手,早有出界后的归无咎一份高下的心思,姑且不论。但毫无疑问,“巨蛋”处传来的喜讯,对于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的战意,是极大的加强。 显道道尊言道:“五阵连绵,暗藏先后次序。能够通过一阵之胜负,决定下一阵之出阵。这对于我等而言,也是利好。” 应元道尊缓缓点头。 龙云却神色数度变化,仿佛经历了什么重要的决断。 十余息后,只听龙云缓缓言道:“也只得如此了。” 话音一落,却见龙云掌心,浮现出两枚白珠——只是其相貌并非光洁无暇,而是每珠之上,暗藏九个孔洞,内里潜通。其光华烁烁,若隐若现,暗藏主宰一界浮沉的意蕴,显然是非同寻常的宝物! 风青面色一变,低声道:“此物若用去……龙族至少数万载之内,难觅得持定根本之物。你倒是舍得。” 龙云轻轻摇了摇头,却把目光投向显道、应元二人,缓缓言道:“龙某与风青道友、席乐荣道友,自信无论对上东方晚晴还是阴阳道主,皆有胜算。按理说三战得胜,已然足够。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二人神通皆以精密变化著称。而我三人皆已一气贯通为主;若三场中万一有失,其余两场,反而难做。所以,不得不缜密布置。” 显道、应元对视一眼,旋即明了了龙云所言之意。 龙云等人对上阴阳道主、东方晚晴,若是三战三胜,自然无话。 但若三战中失了一阵,那就有些微妙。 因为那“莲花密界”气象玄妙,一旦阴阳正反互逐,定下胜负,那么其中争竞的道境大能失败者自然退却;气机落定,不容更改。这也是和清浊玄象之争竟夺的最大不同—— 下场之人,未必只能下场一次。 差别就在这里了。 如龙云、风青二位妖族圣祖,本来就是偏重于“以力压人”、简明直接的路子,奋力一搏之后,损耗本大。且其以“倍称之力”为最大倚仗,此等手段昭然明白,六十四倍之力便需本身法力一空,长久不得恢复;纵然是动用数次三十二倍、十六倍,也是非同小可的消耗。 而阴阳道主、东方晚晴,本身力量上限不及,但是却以道术微妙见长。若是各自下场不止一次,那么只要第一次全力搏斗毫无保留,在第二阵中双方战力只怕就要逆转了。 至于席乐荣。 他圆满之上的天资,道法精微固然胜过了龙云风青;但是他偏偏是一位武道之士,尤其他的根本手段,分明有孤注一掷之意。这其中尤有一重说道—— 若是席乐荣并未被逼出最终手段便轻易胜过了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那他出战二场,当然无碍。但是若他被逼出了最终的蛰眠秘法方才险胜,那段时间内席乐荣也是无力再战的。 所以龙云这一番话,意在点明: 要做好席乐荣、龙云、风青三人只出阵一场的准备。 显道道尊沉吟道:“龙云道友之意是……” 龙云不答,只是将手心二枚白色“丹丸”,轻轻一摇晃。 显道、应元二人同时面色一凝。 在那一瞬之间,二人皆感受到这白色的“九窍珠”似乎立刻化作一方明镜,将自己二人的照影照入其内。而后续推演亦是坦坦荡荡,可以望见——这两枚白珠,似乎能够在一定时间内化作显道、应元二人之照影,持有相等法力。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照影只能立在原处,而不能随意动弹。 龙云所谋,也就不难断明了—— 以这两枚明珠,显化定身,代替十二升霄阵中显道、应元二人的位置;令二人出战剩下的二场。 龙云缓缓言道:“自本族秘宝意外毁在归无咎手里,此物本是炼制的替代品,也是尚未用尽的为数不多的底蕴;一直由我随身携带。如今用在族外人身上,再难恢复本源。” 顿了一顿,望了那“巨蛋”一眼,龙云补充道:“若非归无咎这里坚持到了濒临极限之时,此物我是断然不肯动用的。” 显道道尊面色微凝,沉吟一阵才道:“龙云道友倒是高看了我二人。” 他此言之意也很是明朗。 显道应元二人虽为本土道尊之登峰造极,但是较之龙云风青二位飞升圣祖、阴阳道主八祭大巫、以及九宗天尊这一层,到底是要逊色一等。哪怕龙云风青将“倍称之力”的积蓄用尽,只保留八九成常规战力,也未必就在显道应元之下。 靡费一件至宝,由显道应元二位出战,未必就胜过了龙云等人重复出战。 龙云微微一笑,口中一动,传音数语。 显道、应元随之目光一凝,颔首道:“既是如此,我二人接下便是。” 话音刚落,五人同时转首一望—— 却见那五朵莲花的第一朵,似乎感应气机,蓦然盛开;不难发现,一道遮染半天的绯红翩影,快速靠近;只一个转折,便极轻易的落在莲花之内。 龙云双目一动;五人目光交汇。 第一阵是东方晚晴亲自出阵,其实他五人都有些意外。因为这战局对于双方并不平等,对方第一阵先做试探,似乎也是有充足余裕的;未必就要将最强的生力军一举入局。 如此安排,显然是有志在必得之意。 风青目光一动,道:“我去。” 身影一荡,同样入得那莲花小界之内。 正文 有点副作用 吃的药有点副作用。昨天下午开始昏昏沉沉的,直到今天。所以就明天更新。恢复更新似乎有点曲折。 另外,必须改掉遇到突发变化不好意思请假的习惯我自然是希望以后每天不断更最好;但是如果万一不能更新,必留下一张请假条。就算一连休息三天,也会每天留下一张请假条,绝不悄无声息的断更,好歹也是一个存在的证明。 当然,还是希望断更越来越少,身体早点恢复到最佳。 正文 请假 感觉明天应该大好了。昨天能恢复果然是意外,今天睡了12个小时,白天没啥精神,但是似乎今晚再好好睡一下该差不多了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初探大界 天外有天 隐雾之中,依稀望见十余人的身影。 这隐雾轻重不一,看似平平无奇,但是一旦有神识探及,却被立刻淹没。不难断明,是一种遮掩天机、务求隐匿的秘法。至于这雾相之中的人影,清楚望见是以归无咎、秦梦霖为首,和木灵一族的数人。 除了归无咎的新晋弟子白灵儿之外,黄百里、赤象等人皆在其中,共是八人之数。如今木灵族中五转境界的干练之才,悉数囊括。很明显这八人是先遣之人,初步领略风光。举族大举迁徙,自然要到获取了详尽讯息、目前耳闻而得实之后。 自这隐雾之下,大世界的芸芸气象,山河图卷,可谓是一览无余。 按理说,木灵一族重返阔别不知多少万年的紫薇大世界,归无咎忝为地主,当要用心指引一番;但是一路之上,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却是无话。 界域精微,气机异同,还是留给黄百里等人自己去感悟。 而无论是黄百里、赤象还是白灵儿,面对紫薇大世界的显著异同,其神色果然都没有太多的“好奇”之意,而是多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飘忽悠远。这跨越时空的距离,陡然被拉近了。 众人遁至一方山谷小界,忽见水象一涌,阵力激发、内外正反颠倒,立身之地,已然是来时的阴阳道秘地。 这里,自然也是木灵一族暂时的“根据”之地。 望见这片空间的绿色气象和雄浑巨木,赤象目光一亮,道:“这一处地界,令吾等心意陡然迂回,似乎追及久远时空之后,又回溯近时。想来在诸位看来,这秘地倒是颇有‘古意’的。” 这是三日以来,赤象说的第一句话。 归无咎眉目一动,笑道:“正是如此。” 没有想到,赤象之心意明断,也是颇为锐利,又能换位思考,一眼就道出了阴阳道密界在紫薇大世界中的感受。这也证明了阴阳道秘地之古,果然和木灵一族秘地有相近相通之处。 秦梦霖道:“借由阴阳道法阵,令诸位气机隐匿,彻底换过面目之后,便可自由外出行走。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道境皆汇聚一地,所以以诸位道友的实力,紫薇大世界虽广,却是大可去得。” 话音未落,面前一道遁光赶来,显出一个老者身影,竟是相允庭亲自来迎。 相允庭神意和归、秦一接,以他近道境中去势不止、通贯绵密的境界,不难猜到,一别十余载后,当年归无咎自这里取得的“机缘”,已经彻底化为功果。 只听相允庭高声言道:“如今内环法阵显化图形,昭显战局又起,且是道境中人亲自下场。梦霖和归道友当往一观。至于这几位同道……” 虽然是极为陌生的面孔,又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归、秦二人既然能够将其带入阴阳道秘境之内,很显然双方的关系就达到了一个相当亲密的地步。其实相允庭原也猜到了这是归无咎秦梦霖自某一处秘境寻得的“隐世种族”,只是万想不到其几乎游离于紫薇大世界之外而已。 归无咎目光一动,望了一眼白灵儿跃跃欲试的神色,笑道:“无妨,一齐观之。” 相允庭微一转首,和黄百里等人目光一接,也不互相请教姓名,道:“请。” 黄百里深望了相允庭一眼,点头一礼。 其实经历了一段时间和归无咎秦梦霖交谈之后,黄百里对于紫薇大世界中的道术体系,亦有了一定的了解。此时他已然知晓,在紫薇大世界中只有“近道境”和“道境”,相当于木灵一族中五转之境和七转之境;而并无相当于二者之间的六转之境存在。 而眼前这位所谓的“阴阳道”中的老者,气机规模却和六转境相当。 不难想到,这是实力极强的近道境修士。 …… 飞遁了约莫百余息,一行人来到一座巨大的山壁之前。那山壁异常光滑,此时其中却是镜光宛若映射一般,显化出“如在目前”的画面,正是二人斗法的情景。 寻常的镜光显化之法,往往是显在平整的镜面上;而这座山壁虽然光洁,却是一个明显的弧形。但其中所呈现的景象,不但并未因此畸变,反而显得愈发真实了。 其中景象,一个红影飘飘,方圆执中;一个青影肃立,似动似静。不难辨认,正是东方晚晴和风青二人。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东方晚晴和风青之激斗,原是在五座如封似闭的小界之中;可是此时此刻,二人作战的背景却是空空荡荡,甚至极遥远的距离尺度之外,那“巨蛋”、内外九座妖族大阵也是清晰可辨。 似乎单单将那小界轮廓给略去了。 更不必说,东方晚晴和风青交手之气象,俨然与真实无异。 黄百里、赤象等人,立刻就被山壁上浮现的景象所吸引,全副心神,投入其中! 对于木灵一族之人而言,最有吸引力的事,便是成就道境之后依旧保留低境界时的灵动自如,进退如意;而眼前所呈现的,分明便是两位道境人物的斗法。 归无咎望了两眼山壁之中的斗法气象,心中暗自颔首,对于胜负,已是有数……又看了黄百里等六人一眼,倒是并未立刻出言提点。 直到好一阵之后,那战局胜负已分,风青急速遁出界中。秦梦霖才对黄百里等人言道:“身着红衣者,正是我之友盟;而身着青衣者,却是吾等敌对的一方。” 赤象却似出神良久,猛然惊醒过来,道:“什么?” 白灵儿却是踊跃上前,将秦梦霖所说之言重复了一遍。 而六人神色,分明亦不在此,多多少少有些飘忽! 原来,在黄百里等人看来,木灵一族与紫薇大世界中人妖诸族,不过动动与静、受限与非受限的区别;而双方的法力规模,依旧是处于同一层次的;可是窥见眼前这场“斗法”,他们却快速从“道境中人亦能举动自如”的羡艳中跳脱出去,转而关注的是 这斗法二人的法力规模,远远超过了木灵一族的“七转”之境! 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了步入紫薇大世界,焉知福祸的恍惚感。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道念威服 胜负前知 那石壁中的战况结束十余息,赤象尤自难以释怀,终于缓缓言道:“天大、地大,则法大、人大。祖域长久滋养,道术演化,果然远远领先于封界自守。今日出界,实为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自黄百里以下四人,都是一怔。 他们一瞬之间的感受,分明是对紫薇大世界之行产生一种福祸难测的“畏难”感,似乎躲进自己的舒适地界、勿管外间是非才是;但是经由赤象这一说,反倒是显得出界的晚了。仔细一想,又大有道理。 于是心念一转,反倒是化为一种汲汲渴望的紧迫。 归无咎微微一笑,心中暗赞。 其实他是看得出来的,在那一瞬之间,其实赤象也有一丝动摇;但是不过刹那功夫,他立刻坚守的原有立场,反而以一种话术,以进为退。 秦梦霖当即出言解释道:“诸位也不必妄自菲薄。如今紫薇大师世界中道境人物,与木灵族中七转之境,其实根基相若。只是这两位颇有些特殊,非同常例可比” “其中一位,乃是妖族中得了飞升功果的人物下界;而另一位,却是秉持如今大世界中最高明的一大系传承,每一世不过一二人、二三人;数十万载以来,也不过是数十人……” 秦梦霖目光微动,似乎分心二用,一边口中说话,一边回味着石壁中显现的风青和东方晚晴的那一战。说到此处,忽然又改口道:“……在这数十人中,这一位先天根基算不得第一;但是如今非常之世、独得因果,只怕已臻至前数十人所未及的境界。” 归无咎暗暗点头。 秦梦霖果然也看出来了。 其实归无咎自己也隐隐感受到了在他真正自巨蛋之中破境出界后,先前所遇对手,只怕唯有席乐荣依旧在舞台上;至于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未必会再有何自己交手的机会。这是一种极微妙的感悟,并无具体依据。 大致推测,似乎当世俊杰之前,亦有因果所得。 如今观之,似乎是缥缈宗东方掌门得了此位。 一来她与自己阵营相同,胜负判然;二来是携了促成缥缈宗完道的功业;三来是缥缈宗道术于虚实之间,颇能转化务实。汇通一道,打破了九宗除了列派开派祖师之外其余诸位天尊的界限,成就“无名有实”的圆满之上境界,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秦梦霖此言一出,四人中的三人,都是面色一缓。 唯独一个面目俊朗的中年人,此时浓眉一拧,依旧颇有愁思郁结之意。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白道友似有疑问?” 此人名为白珠页,与白灵儿乃是同族同系,连相貌也有六七分相似。其实此人在诸部头面人物中功行只是中等;之所以先遣六人中有他一个名额,确然有看在白灵儿同宗的份上。 白珠页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道:“木灵一族天堑既破,内外潜通。白某原以为归道友你在祖域之中已是到了执掌一界、翻云覆雨的地步,没想到依旧有如此激烈的争竞之局。” 其实关于紫薇大世界的阵营划分,归无咎并未隐瞒;只是白珠页等人出于对归无咎演化道术的神鬼莫测之能的信任,并未完全听进去而已。此时见到敌我双方都如此强横,未免又有一种怯意。 他此言一出,原本暗自释然的三人,似乎心中波澜又起,又多出了三分忧虑了。 黄百里却是个单刀直入之人,面上含笑,但是却十分坦然的问道:“不知归无咎道友你……相较方才比斗的这二人如何?” 归无咎笑而不答。 秦梦霖却是对相允庭使了个眼色。 相允庭一捋须,呵呵一笑,道:“诸位请看。” 随着他掌心一动。这山壁之上,赫然浮现出另一道画面 正是十余年前归无咎独斗龙云、风青及十二升霄阵时的场景。 归无咎明轮相叠、以一敌众之神威,赫然浮现。 赤象等六人,瞳孔蓦然一缩,旋即身躯似乎微微摇晃。因为清楚可以辨明,归无咎的对手之一,正是方才出阵的这二人中那位“敌对阵营”的人物。而此等境界、与之相似者,竟依旧还有三四人之多。 而归无咎面对这样的对手,以一敌四,竟然不落下风!等若方才刚刚开辟的视界定位,又被打破。 直到战局演化终了,归无咎似乎被困在了“巨蛋”之中。 这巨蛋景象,在方才东方晚晴和风青一战的画面中,亦曾依稀浮现了一瞬。 良久之后,赤象才道:“归无咎道友你的正身,便在那物之中?” 归无咎坦然颔首道:“正是。” 秦梦霖补充道:“方才所显化的这一战,甚至直到今日归无咎都只是相当于木灵一族所谓的‘六转’之境;只是通过秘法,具备七转之境的战力而已。那物于敌是困阵;于我而言却是修持佳地,正好于此处破关。” 赤象、黄百里等人,闻言和归无咎面目相对,仔细凝视,似乎要观望出归无咎和常人的不同来。 归无咎却平静言道:“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局势,或许和诸位心中所料并不相同。其实这也无妨。用不了多久,便是我之正身自那密界之中破境而出、七转功成之时。届时诸位观望景象,因果落定之后,再出境寻觅。如何?” 赤象最先从恍惚莫名的气象中恢复过来,郑重道:“好。就这般一言为定。” 归无咎心中也是满意。 相允庭也是个见机老辣之人。 如此些微展露手段,以出界之胜负令木灵一族彻底归心,却是能够省却许多无谓的磨合。如此,木灵一族禀赋后天修持之道,即牢牢锁定在归无咎的阵营之中,再无变数动摇。 …… 一战决胜之后,第二处秘境随之开启。 而双方入境之人,几乎同时到达。 归无咎友盟一方,是阴阳道主;而敌方阵营,却是龙云亲至。 二人入界之后,遥遥一望。 阴阳道主复又变成那凝实真人的面目,望见是龙云到来,心中却是暗道可惜。 原来,在入阵之前的一瞬,他心中又有二重所得 其一,秦梦霖一返归阴阳道秘地,他便以秘法知之;如今到了距离时限愈近的时刻,秦梦霖、归无咎果然是功果大成。如此,他此战之后返归阴阳道和秦梦霖尚有一番交代,可谓是连结无隙。 其二,他舍弃名与变数,看似斗战之能受到极大局限;但是也获得了一重好处,那就是对于胜负感知,异常敏锐。 这一战,对于对方阵营,本是不容有失的;可惜,出阵者竟非是席乐荣。 既然如此,也就唯有看一看龙云的取胜之道在哪里。 龙云却是郑重之极的态度,遥遥与阴阳道主一颔首算是打过超乎,旋即便是轻飘飘的一拳击出! ps:昨天没打算断更,而是恢复向好的。结果早上四五点的时候伸懒腰腿抽筋复发,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一倍。已经到了没法独立上下楼的地步。没有充分运动和生活规律的支撑,虽然手和脑子没什么问题,但是真的很难全力去码字。 床上躺着,一不留神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了。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名实变化 一举破限 阴阳道秘地之中。 却见此界轻轻一阵摇晃后,归无咎、秦梦霖等人转首一望,一人身影凭空浮现,正是阴阳道主到了。 阴阳道主舍弃了“变化”和“本名”之后,虽然于道术神通有极大的制约,几乎破界飞升已是迫在眉睫;但是也有一个意外好处那就是身形无定,随去随隐。几乎相当于可以任意动用真幻间本身像的归无咎。 在离去之前的短暂时间内,芸芸一界,但凡曾经留下深刻印记的所在,几乎可以立时显化。 阴阳道秘地,自然隶属此列。 相允庭立刻上前拜见。 而黄百里、赤象等六人,也依次上前见过,意甚恭谨。 虽然在方才的镜光显化之中,众人已然望见眼前这一位似乎败阵;但那终究是极高层次的人物之间的较量,不敢有任何轻慢之心。 事实上,若是寻常道境大能那“虚空挂画”意象,黄百里等人却反而更加容易接受一些;而此时的阴阳道主,气机凝实伟岸,对于木灵一族而言反而又更强的压迫感。 阴阳道主望了黄百里等人一眼,似乎已是心中有数,只道:“相长老你招待几位宾客;归无咎与梦霖……且随我来。” 话音一落,不等回话,身影再度渐渐淡薄。 秦梦霖目光一闪烁,轻轻一点头,似乎明了阴阳道主之意。 二人把身一纵。 虽然看不清阴阳道主去处轨迹,但是其立身方位,却可以轻易感知。不多久归无咎二人身形落定,不是别处,正是秦梦霖修持破境的那巨大木桩之上。 阴阳道主轻轻一叹,道:“今日之后,你便是下一任阴阳道主了。” 又道:“按照故法常理,唯有你真正破境道境,才算接了此位。但是以你圆满之上的根基,我阴阳道一去不返之势,二至三转之后,足可证得此功果。” 秦梦霖也不推拒,平静道:“弟子之意,亦是如此。” 阴阳道主轻轻一点头,不在说话。只是把双臂一张。 随着他这一动作,那巨大的树根底座,忽然浮现出明亮光华,然后旋即化作仅余线条的透明状;又过了半息,似乎有无限字迹犹如草木生根发芽,逐渐浮空;但是也并非是收纳于秦梦霖之身,而是就这般舞空而去。 此时景象,犹如雪花飘舞,只是倒了过来,自下而上。 如此曼妙异象,哪怕是秦梦霖独自修持、破二三境时的景象,也大大不如。 很明显,这是阴阳道主离去之际,所传授的最后一道功法。 愈是高明的道术,往往修持之际准备便愈加充分;事先准备,万万不容轻忽。而阴阳道主却是说做便做,显然是自信成败无虞。 因为阴阳道的根本功法及神通,秦梦霖已然尽数习得了,远远等不到今日。而阴阳道主此时所传授,却是基于“阴阳道主”这个名位,自古立下的“定名”、“更名”、“常无常”、“变不变”的道理。 此等法门,无一例外,皆是在历任阴阳道主前后交替之际,最终传授,以免构成干扰。 这雪花倒卷、巨木空灵之异象,持续了一刻钟上下,终于缓缓消散。 归无咎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异样感受似乎阴阳道主那一种独特的“变动不居”之意,在秦梦霖身上也浮现出来了;只是又发生了许多新的变化。 阴阳道主淡淡言道:“观摩了剩余三战,便是你我师徒诀别之时。不如一并观之。” 秦梦霖却眉头微凝,在思索些什么。 足足十余息之后,秦梦霖忽然一动。 她全身气机一涌,星光流布,似乎动用了一种莫名的神通道术。 归无咎心头一跳,立刻十分诧异 这分明和方才镜光之中所呈现、阴阳道主动用的抵挡龙云“二倍之力”、以舍弃本名为代价的“分化法”相同。此时此刻,若有人向秦梦霖攻击,近半法力,便会莫名投送至极遥远的“圆周”之外。 和归无咎自己的“明轮”神通,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且秦梦霖未臻道境,竟然将阴阳道主这样的顶尖道境存在,也必须付出代价方能有限动用一次的法门,轻易施展出来! 离奇之处不止于此 在这一瞬之间,虽然眼前之人是秦梦霖;相貌是秦梦霖,气度神采也是秦梦霖;但是归无咎心中,却莫名浮现出“阮文琴”这三个字,似乎这才是眼前之人的名字。 阴阳道主之紧迫,却较归无咎尤甚,在秦梦霖动用此法的一瞬,他立刻高声喝道:“不可……” 但是下一息随着他定睛细望,观辨秦梦霖神采气机,并未有任何变化,这才怔然出神。 又观望了足足百余息,才叹息道:“没想到竟有如此变化……没想到竟是如此机缘,将我阴阳道道术推演至前无古人的至高境地。在梦霖你手上完成,我亦无憾。” 秦梦霖却是转过头来,对归无咎微微一笑,旋即伸出右臂。 归无咎与之双掌一合。 虽然全珠尚在正身处,但是经由前番机缘,归无咎与秦梦霖依旧能够动用“虚丹相合”之法。这双掌一合,立刻明了精义,知见相通,不必多费唇舌。 原来,阴阳道法门,其常法威力之极,自退步均衡等诸般妙法神通以上,以“阴阳环抱、乾坤一掷”为终点。此招为阴阳道战力之极限,固然无差。 但是,在常法之外,尚有“非常法”和“禁法”二类。其虽未超过阴阳道根本神通的威力极限,但是也别有许多用途。譬如阴阳道主在与龙云几度在卜算之道上占得上风的秘术,便是“非常法”。 能够压倒飞升妖祖下界所持的“明彻”之心,可见其法不俗。 之所以号称“非常”,是因为此法动用,便有泄露阴阳道主所持根本的危险。一旦将阴阳道主的“道名”或云“本名”算定出来,那么对手自然能够演化出许多对付阴阳道主的手段。 自此以后若有交锋,对手便处于不败之地。 所以,一旦动用了“非常法”,便需要持定“变动不居”之心,时时更易本名这才是历代阴阳道主所持“变化”之道的根本内核。外间之人,往往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这“非常法”的威力愈强,“更名”的频率也就愈快,其规律昭然,不可动摇。 到了极限时候,若是这更名频率小于“一事因果”的时限本身,那么此法便不成立。终不能临敌斗战之际,神通手段动用了一半,忽然更易本名。到了这一步,便超越了“非常法”的范围,而是隶属于“禁法”。 到了这一步,便需要将自己“名常变化”诸道之一彻底舍弃,方能使用一法! 一如阴阳道主所做的一般。 此中道理,在今日通传于秦梦霖、归无咎之前,唯有阴阳道主自己明澈根本;旁人虽大致知其轮廓,却也只是似是而非而已。 现在,秦梦霖所动用的,正是“禁法!” 因为,秦梦霖在得到阴阳道主传授此道之后,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如果将自己的“道之本名”立为“阮文琴”三个字,便似乎有一种莫名的魔力;以此为名,别人似乎永远不可触及;哪怕是算定出来这三个字,那么也是超脱一界之因果;阴阳道法门中的种种负面作用,也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等若秦梦霖具备了一个无解道名,可以借此肆意动用阴阳道中的一切“非常法”和“禁法”,而不受任何负面效果约束。 到了这一步,可以说阴阳道道术,已然走到了尽头。 这也是历代阴阳道主梦寐以求的完美境界。 阴阳道主思索良久,忽然双眸落定在归无咎身上,看了一阵,才道:“直至今日,某才完全确信我徒所持之道,是因缘际会、天作之合。” 归无咎微笑道:“道主对于一脉单传弟子的冀望,归无咎能够明白。” 顿了一顿,归无咎悠悠言道:“若单纯只是复生保命,却是余味有限。今日终于彰显,魂珠非常之用,果然不亚于镜珠、全珠。” 其实阴阳道主固然知晓归无咎与秦梦霖是“天作之合”;但是他心中也有一道遗憾。那就是归无咎横空出世,到底光芒压了秦梦霖一头。按照阴阳道主之冀望,若是阴阳道传人成为这一世独立潮头的第一人,方位最善。 而今日一见,归无咎促成秦梦霖的转生之缘,无意间却打破了阴阳道功法的最大界限。无论是弈棋之人算定,还是大世界中的真实缘法,阴阳道主也不得不承认,秦梦霖所选的道路,是于己无憾的最佳选择。 至于归无咎更强,那也是天数使然!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虚实相挡 丹婴手段 此时七座大阵中心,列族族主及隐宗诸位道境,皆合聚观战。 对于东方晚晴、阴阳道主这里尚潜伏者最终秘而不宣的手段,立下五界决胜,诸位初时感到意外,旋即释然。 因为入阵之人竟是最顶尖的道境,那么告知其等也是无用;反而有提前泄露机密之嫌。从根本上而言,若是能够将百千妖王、合族底蕴尽数投入其中的大战,转化成数人决胜,那也未尝不可。 先前两战,却是战成一胜一负。 我方第三位下场者,却是赤魅族公元明族主。 公元明踏入第三座密界之中,只稍后片刻,见得对面出场之人浮现,赫然是圣教显道道尊,竟是心中莫名一喜;旋即收敛心神。 因为,公元明对于赤魅族的六合之宝,信心甚足。 寻常的“附身法”秘宝,其道理上所能达到的层次,多多少少却要较真实战力为高换言之,大抵有些水分。号称能够和顶尖道境交手,其实在旁人揣测中,不过是勉强抗衡而已。盖因近道境的眼力心意,到底要较真正的道境略微逊色。 而赤魅族这手段却不然,其所臻之境,却是实实在在,名实相符。 其实以附身法的参鉴标准,“六合归一”之后,赤魅族这秘宝的层次并未如归无咎的全珠法力一般,达到第一等境界;甚至并非第二、第三等认真说来,其不过依旧是第五等境界,和孔雀天马等族秘宝相去不远。 其真正玄妙在于,那法宝附身,号称“六合生灵”,不再是只提供一身浩瀚法力供人驱使;而是有一道极精密完善的“心意潮流”,与本人神智相合,令其时时刻刻做出正确决断。认真说来,除却法力之外,更有相当于三分之一个活人的功用。这是此法效用所以卓越处。 依常理而言,此类法门往往对于动用之人的神智侵害非小;纵然是到了不得不动用的时节,除非实在无人,也不会由一族族主亲使。 但是偏偏经历赤魅族圣祖下界,将此物之隐患悄然抹去。今日时节,动用这赤魅族六合秘宝,除却对于此宝本身的消耗之外,对于动用之人而言,非但无害,反而有益。 那厢显道道尊见到对手是公元明,同样神情一松。 二人只是目光一对,便算见过。 公元明毫不迟疑的出手! 他之双掌,似乎一合;但是在尚未完全合拢的当口,似乎两掌之间又有一道莫名的斥力浮现出来,一道极雄浑的气机随之绽放。只是刹那功夫,公元明周身一亮,晶莹彻骨之象彰显出来,竟是展现出极纯粹的“虚空挂画”之象。 其意境之佳,气势之雄,竟然不下于前两阵下场的妖族飞升圣祖龙云、风青。 而且因赤魅族别有骨相之妙的缘故,此时公元明丰盛俊朗之气度,反而犹在龙云、风青之上! 以神通而论,这一手浑然天成,发而无兆;前一瞬,似乎是公元明法力涌动、遍布全身而呈现妙相;后一瞬,已然是一身充盈饱满的气机透体而出,环身成轮,以不可思议、无可抵御的速度喷涌倾覆。 七阵之中,芈道尊、乙道尊、须贤道尊及列族族主,都是心中暗自喝彩。 此等“无隙”之相呈现出来,其等立刻就觉得胜算极大。 赤魅族六合之宝,在公元明口中号称可以与最顶尖的道境大能,如两位飞升妖祖、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人抗衡;此说平心而论,诸位道尊、族主大约认同一半。从法力规模上,公元明不至于夸下海口;但运使精微上打几分折扣,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公元明一招出手,便见深浅 这哪里是第一次动用附身法的妖王;分明是千锤百炼不知几万载的道境名宿! 唯独东方晚晴和黄希音,神色平静。 对于敌我优长,东方晚晴自是了如指掌。在她看来,风青、龙云二位妖族圣祖,虽然长力不及自己,且也动用了相当规模法力的“倍称之力”打法;但就算连战二场,第二战中体现的战力也未必就在显道、应元之下。 可是其依旧并未选择重复出场,而是将这机会留给显道、应元二位,自然也有成熟的考量,或莫名的手段。 电光火石之间。 显道道尊的应对手段,也立刻彰显。 却见其大袖一挥,手掌之上光影迸裂,旋只见那手掌似乎大了千百倍,在面前天中、小界中心,化作一只面前万里的巨大手掌,直直一推! 无论是公元明还是观战之人,都是一怔。 此法看似寻常,但是又极为罕见;因为到了道境层次的法力,本是返璞归真,无所不至,极少见到如此类似金丹境、元婴境中的具体手段。大致譬喻,倒真的有皇帝用金锄头下地的感觉。 那“巨手”虽然完整浑成,但是到底是失却了“无所不至”四个字的精义。 公元明法力一震,如雾如霜的磅礴攻势便涌了过去。 一者至实,一者至虚,结果自然也不出所料 公元明那一式的大半威力,皆被那巨型手掌挡下;但是仍有所余三成,至那巨掌指尖溢出,旋即以极快的速度侵蚀在显道道尊正身。 公元明精神一振。虽然残余法力不多,但是若以正身硬接,依旧当能造成不小的负担。当即再二、再三,如法炮制。 若是低境界修士交手,如此神通,似乎具体,暗藏绵密;看似漏风,其实守御甚密,也是有可能的。但是道境交手,每一式神通皆有其圆满自性;那种显化具象、内外分明的精神一旦完全彰显出来,无论是公元明,还是双方旁观之人,皆能断定其在“御虚”上有所不足。 如此交换猛击十余式。 蓦然间,公元明忽然心中一动,定睛细望。 他虽然自信,但是也并非无谋之人;对方既然是使用出这样一道弱点明显、在道境中极为冷僻的对敌法门,自然不是白送一场,而是有所交换的。十余招交手之后,对方之图谋,似乎也浮出水面了。 因为显道道尊的巨大手掌,时时刻刻出现在这“小界”的正中心,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有一种“唯我凌人、主从有别”的味道在发酵;那巨手每挥舞一次,这种莫名心念便强化一分;一旦时间拖延甚久,自己就要被反客为主,不知缘由的矮了对手一头。 公元明心中了然,这是虚实之争。 自己法力涌去,对方是当其大而承其小;对方一掌当空,却是承其弊而占其虚。 但仔细对比,自己是以实实在在的二三成法力攻击对方正身;而敌手却只是获得一些虚无缥缈的形势之优。这等形势之优,宛若“气运”累积一般,想要化作胜势,必然迁延甚久。而到了那时,自己早已取胜! 公元明计较已定,便不管不顾,一味猛击。 妖修中的杰出之士,虽然心机计算似乎不亚于人修;但是别有一种果断直接。其自然笃定如此作战必然是自己占优,便不会有任何疑虑的将全部筹码投入进去,而不会踟蹰逡巡,观望犹疑。 如此交手百余击之后,战局果然如公元明预料。 显道道尊身躯之上,隐然出现一丝窒涩;而观其肌肤面容,似乎也有一丝诡异的蜡黄。显然距离支撑不住只有一步之遥;而那巨大手掌,虽然占据了煌煌大势,但是若说将公元明逼在墙角,或者急切间便要取胜,到底不能。 公元明意气风发,自忖三招之内,胜负当分。 但就在此时,情势忽变! 显道道尊身躯似乎轻轻一晃。 只这一晃,他似乎从此界中消失了;三息之后,又重新出现了。可重新出现之后的显道道尊,却是神气圆满,犹如初下场之时。 如此一来,这“交换”的平衡陡然被打破。 原先因为自己所得实利甚多的缘故,虽然那巨掌当空,气势迫人,公元明也并不觉得如何;但是此时显道道尊所受创伤一旦恢复,再去单方面的观望界中“经营之大势”,公元明才恍然惊觉,原来那巨掌犹如乾坤一柱,将自己的行动空间和气势压迫到极狭小的地步;真正交手,宛若被人扼住咽喉,三五息后便要落败,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急转直下,一去不返! 公元明心疾转。 对于快速恢复战力一类的法门,到了道境层次,因为一举一动感通天地,远不若低境界时那么容易;一旦动用,必然有许多非常征兆,极不容易瞒过对手,所以并不切实用。 纵然如此,公元明也在真真切切的把握对手状态变化,没有一丝懈怠。 他有十足的把握,显道的损耗,分明是真实无虚的。 在这样类乎于丹婴竟中的“俗手”手段中落败,委实令公元明难以接受。 正思量着是否要奋力一搏,公元明耳畔忽然传来东方晚晴的声音:“公元族主不必多虑,就此退去为上。” 公元明闻言,不再迟疑,立刻纵身出界! 正文 今天意外 家里那一段修电路,停电好久,索性出去了,在书店里呆了半天。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成败信心 拟象元根 几乎只用了一招,第四战便分出了胜负。 应元道尊回返,龙云却是面色凝肃,忽然对席乐荣道:“席道友……当能取胜,并无意外?” 席乐荣却若有所思,并不答话。 按照常理而言,无论第四战是否取胜,龙云等人皆对席乐荣出场的那一战有足够的信心;如今应元道尊变了,龙云却立刻变得神态审慎起来,似乎有些异常。 哪怕是因为东方晚晴之胜过于干净利落,也不止于此。 其中道理,唯有龙云自己冷暖自知。 他令显道出战,却只是模模糊糊提点两句,并未将那替劫法门的奥义尽数告知,而是由显道道尊自己道心感悟,当使用何等战法最善这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有着当然的理由。 因为那两枚九窍宝珠虽然玄妙,但是其人像虚影,替劫转圜,却是当世顶尖道境大能能够感悟剖明、并加以针对的义理。 若是显道道尊念头之中时时维持着“本身虚像”,那么以阴阳道或九宗的推演秘术,便有可能察知此道之虚实,并临时加以针对。 这里有一个关键处 一旦察知虚实,外人并不需要干涉到小界之内的斗战;只需要如东方晚晴方才所施展的道术这般,将整个界域自外隔绝,便能切断联系。哪怕在显道道尊和公元明交手之时如此施法,也是完全合理的。 清楚可见,东方晚晴并非是和应元道尊交手许久,才动用此法;而是临敌的第一招,便干净利落的使用了类似手段。 那就唯有一个可能 在先前显道道尊和公元明斗战时,此宝虚实,已被窥破! 但是她当时并未出手干涉;否则显道道尊也未必能胜。 当然,还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此战结束之后,东方晚晴等人仔细推演,方明虚实。待得其明了因果之时,显道道尊和公元明那一战已然结束了。 可是……龙云却隐隐然不信。 席乐荣忽道:“龙云道友心中所想,便是事实。” 龙云面色微变。 他的“所想”,自然是那最坏的结果东方晚晴已然在显道道尊交手之时窥破玄机,明明可以干预第三战的胜负;但是她却并没有这么做。 风青上前一步,此时他气色看似已与常时无异,若有所思的道:“最后一战,出场的依旧是东方晚晴。他欲全取三胜功果……” 席乐荣道:“正是此意。” 显道应元二人闻之,心中都是一惊。 以席乐荣今日的功行,除非先前我方面临二负的绝境,不得不由席乐荣出马扳回一局,并遇上了非同小可的对手,动用了那寂灭还生之妙法;然后再斗东方晚晴,或有变数。如今席乐荣只出阵一场,而东方晚晴却已战果两场,对方依旧似有必胜之心念,简直是匪夷所思。 龙云迟疑道:“虽然她之功行又进了一步;但是若要与席乐荣道友决胜,只怕依旧不及吧?” 席乐荣却并未说些十分笃定的豪言壮语,只是淡然飘忽道:“谁知道呢?” 话音久久不散之余,席乐荣施施然出阵。 …… 阴阳洞天秘境之内。 此时归无咎、秦梦霖、阴阳道主等人依旧在观望五战之胜负;但是秦梦霖的道术演示却并未停手,其一身气机微玄,清霜冲天之象,愈演愈烈;而此身神气凝结,几乎有宛若实质的“阮文琴”三个字在身上浮动。 但就是归无咎亦有明确感知,纵然心中体贴三字,也推演不出任何结果。 阴阳道主缓缓言道:“这是阴阳道禁法之一;当有所得。” 归无咎轻轻点头。 秦梦霖本来去往道境,已破三关。再动用阴阳道中的“禁法”加持,其实推演之功,几乎堪称一界之冠。 阴阳道道术精微细腻,较之九宗依旧略逊一筹;但阴阳道主动用“非常法”层次的推演法门,实能臻至不亚于天算书、天关四象仪等法门的推演功果,堪称是各有所长。 而此时的秦梦霖亦圆满之上、真流之境的根基,几乎于道境无异的境界,再加上那较之“非常法”更高一层、几乎唯有以舍弃本名变化之道为代价方能推演的至高道术,几可说是“俯察一界曲折”的境界。 反复推演,自然能知前人所未知,得前人所未得。 大约百余息之后,秦梦霖睁开双目。 归无咎问道:“如何?” 秦梦霖似乎思索顷刻,道:“两件小小助益。” “其一,是依稀看到你破境的精确时间。如此,早遣分身入末拿本洲,定名改元,便可提前着手。” 归无咎缓缓点头。 依道理而言,人最贵自知,秦梦霖的推演之功就算再强,也不可能胜过归无咎的自我明悟。但一来归无咎与秦梦霖之间,有虚丹相合只见相同之缘,非常人可比;而来这道境破境有些玄妙,非得到心无挂碍、豁然贯通之境,方能明悟本来。 而此时此刻,却有那“巨蛋”结界为限。 唯有那结界打破,归无咎方能精确感知,自己将在某一个瞬间,破境道境。 三业并举之下,这时间差别自然是愈微小愈好。若归无咎自己去做,只能保证误差在一日之内也就是破境而出的那一日。而此时此刻经由秦梦霖的推演,却能精确到一刹那、一呼吸。 在那一个瞬间,归无咎破境道境。 取自木灵一族的千百“阴阳洞天”,弥漫一界。 末拿本洲之中,五方归一,定名改元。 三者成于同时。 秦梦霖又道:“另有一事。当你出世之时,前尘因果,尽数了结。萌生心芽,瞬间勃发。新旧之更替、阴阳之轮转,几乎在同时完成,润物无声。龙族之中,你立下的‘嬗变因果’是玉娇龙;麒麟玄武小界乃至其余妖族,早已被你留下界碑。而圣教神道传承、道宗法门,已然被黄希音、石墨渗透点化,暗更名实。甚至巫道之内,亦有两道种子。且巫道与我阴阳道关系微妙,一旦得势,我自有制衡秒术。” “普天之下,唯有一处。尚未种下新陈相替之因果,嬗变颠倒之根基。虽然于大局无碍。但是号称‘浑一’, w未免有白璧微瑕。” 归无咎念头一动,道:“凤族?” 按理说龙族三重九宫断界之法,飘忽一界之外,最是隐秘;但是此法阴差阳错之下,窥破“环心”之秘后,却反而给归无咎钻了空子。倒是依旧留在紫薇大世界地理舆图之中的凤族,那最朴实不过的二重断界法,颇有些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味道。 此事归无咎原本打算权衡利弊,临机而断。 若是对自己“浑一”圆满有所挂碍,那也只有用非常之法,将凤族灭去。但若暂时无碍,那么再行长久之计。 秦梦霖道:“阴阳道中有一禁法,名为‘拟象元根’。自我施法以后,若凤族之中再有和风青、湛衡子等人书信往来、又或者有道境以上人物自凤族内外进出,我可推演出其中门径。” “届时你一道阴阳洞天,可以直接矗立于凤族之中。” 归无咎精神一振,道:“如此甚好。” 自己的破境步骤,虽然早已定好是三业并举。但无限细流汇聚,终究是朝着“圆满”二字,步步为营的推进。 话音落时,面前镜光之中,已然望见 席乐荣终于出阵,当先遁入最后一界。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破限扬弃 缓急抉择 席乐荣细观此界气象,心意却也从容。 到了今日修为,虽然此战事关重大,但是和从前清浊玄象决斗时的场合意境,却是轻舟飞渡,不复从前了。 约莫等候了十余息,那一厢遁入此界者,分明是一道红色魅影,果然是东方晚晴。 东方晚晴落定之后,二人相去却近,明显胜过了前四战时的景象。 四目相对,席乐荣慨然道:“唯有到了二三战之后,席某人才渐渐悟到了东方掌门的心意。虽然时代更替,如今英杰累出,但是前贤人物,亦当结一因果。东方掌门对于此道,是志在必得了。” 东方晚晴欣然颔首道:“正是如此。” 席乐荣把头一低,似乎俯瞰这无边地陆,缓缓言道:“但是这一战,对于阁下而言,似乎并不容易。” 东方晚晴摇头道:“那也未必。” 席乐荣双眉一动。 他原本忖度,对方的回答当是“尽力而为”之类的话语;但是东方晚晴口中的四个字,却自信至近乎霸道了。与自己为敌,而有如此心念,确然是超乎常理的。 席乐荣成就道境之后,无论敌我双方乃至他自己的判断,其或许存在风险、为前贤道境所败的可能,只在他道境初成、法力境界并未大臻圆熟的那一个短暂时间缺口。曾经的“左一”。立下三年之期,也未必没有以此为引诱的意思。 等到席乐荣蛰眠三转,法力大成,那么他的对手,理应只有同为圆满之上却成就道境的人物。 其余无论人道妖族,先辈道境名宿,已然不再是他的对手! 可是,今日却遇见了东方晚晴。 而且平心而论,他的内心之中,道念悠游,确实没有那一道“必胜”的信念。 对于东方晚晴的回答,口舌之争已然无益,最佳的回击便是以事实说话。 所以,席乐荣出手了 其身凝徐,一拳击出。拳影涨大;似乎是和先前显道应元等人相近的路数,但其实不然因为这涨大的规模看上去小得多,不过本身百余倍而已;而一道玉色蟾蜍虚影,大约等身大小,却在背后莫名浮现出来。 拳影在前,蟾影在后。 一击之力,又快又重。看似示晦于外,不显光彩;但是其冥冥中有一种锁定之意,更是沛然难御。 二三百年来,直至终成道境,席乐荣的进益也是非同小可。 他这背后蟾影一现,分明是调用了武道中的根本手段,和“天钺”之属、“破限击”的法门隐约相关;但是那蟾影浑成天然,若虚若实,且其价值等同于本身,却完全看不出那种孤注一掷之意。 但是其威能,却和旧日的“破限法”极度接近。 相等法力之下,若对手是圆满境界,又或者初臻圆满之上、并未掌握此境手段,那么断然抵挡不住这一击! 只是,此击落的再快,而东方晚晴的反应亦快。 那阵法虚影,一内一外执中而动,竟是不闪不避,将席乐荣的拳力完全化去! 席乐荣一招无功,神色不变。 双臂一合,立刻动用了第二击。 这是双掌一合之势,在道境大能中十人中至少有三四人,动用神通是以这一个动作为根基,可见其暗合道理。 掌心之中,立刻浮现出一剑;小巧轻盈,似翠似墨,分明实体,又如虚空画意。 一击出手! 这一“剑”,几乎类似于有形模式的空蕴念剑,只是其实体之意更加明朗而已。至于其威力,并不完全收敛,而是似乎鼓荡,似乎洋溢,连界外亦能大抵感知。 同一时间,席乐荣背后蟾影明暗变化,但是依旧轻重之象和本身等同。 这一击的威力,完全不亚于席乐荣的固有杀招天钺;但是其威力惊人的同时,均衡之意不散,可见已然彻底打破了破限法的边界,蜕化成一门不需要代价就能施展的“普通”神通。 这也堪称是极了不起的进步了。 对于“破限法”的打破,便意味着和“初臻此境”的圆满之上境界扬弃,或许窥见真流需要机缘,但是亦足可称功力精深。 东方晚晴所居阵力,光华亦立即明亮。 同时,东方晚晴所居之方位,亦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固定圆形,而是游走于中、环之间,步履不定;甚至有超乎其外的迹象。 人在环中,人在环侧,人在环外。 一剑猛扎过去。 若是东方晚晴被迫从环内彻底遁出,那便意味着“有中生无”的防御功夫,被这强横的一剑击破! 一阵粹白的光华,极近翻涌,掩映一切,遮蔽了一切视线。 这也是双方交手法力精微的奥妙处,这一击的威能虽强大至不可思议,但是依旧无损于此界之一丝一毫;纵然有所破碎,亦随时填补,且不需要动用额外法力,正是和龙云所用的那一式,异曲同工。 足足二十余息之后 光环散尽。 东方晚晴立在那里。 而她的身外的“环”,却看不见了,似乎已被击溃,又似乎被主动收取。可是席乐荣的那一招“实相之剑”,同样不见其形。大约又可以理解成东方晚晴防御成功? 无论是龙云风青、显道应元,还是隐宗诸道尊、族主、妖王,都是左顾右盼,莫衷一是。 就在此时,那小界之中陡然一亮。 一道圆环浮现。 然后那圆环以极快的速度涨大,一道巨力向外排斥,同时呈现两种妙相 其中之一,这圆环虽然是均衡涨大之相,前后所有无所不至,但人人心中都有一个莫名念头,似乎力之所及,分明在席乐荣一点。 其二,这环相无论颜色气象、实相气机,都与席乐荣的剑形大为迥异;但是莫名之间,却总觉得此招似乎和席乐荣方才的攻击显得有来有回,形成的莫名的联系。 席乐荣面色微微一变。 功行仅次于他的龙云、风青等人,刹那之后,同样皱眉。 这分明是缥缈宗道术的“无中生有”还击手段! 席乐荣似乎有些出神。 这一击的威力,东方晚晴不受伤损,他是完全能够料到的;但是若仅仅是挡住,其实依旧是他占据了上风,其后步骤,当可以有条不紊的进行。但是若对方“有生于无、无中生有”两段完全施展出来,且这反击之力一点不亚于自己的攻击手段,那就意味着对手是以完全平等的姿态,接下了自己这一招。 圆满之上境界的“破限击”层次的攻击。 这也意味着,东方晚晴一举觅得因果之后,虽无圆满之上之名,但果然已有其实,并无一丝水分。 风青眉头一动,忽道:“席乐荣为何……” “我还道他以雷霆之势,根本手段,拿下此局。” 龙云摇了摇头,终于道:“谁知道呢?” 十余年的交流,龙云、风青和席乐荣之间,相互道术所知甚深。 席乐荣 并未动用自己的最强手段! 不错。席乐荣是完成了对于“破限法”的突破扬弃,达到一种崭新的境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将自己既往的道术精粹、苦心研究,全数丢掉;扬弃并非抛弃,其中自有继承之处。 从“全身”的角度来看,如今的席乐荣,在本身不损的情形下,已然能够达到了既往“天钺”法门威力相当的神通妙用;但是从极限威力的角度看,其臻至“看山还是山”的境界,依旧可以旧法新用,重拾破限法中有生命力的部分,令臻一种奇境。 换言之,“付出一定的代价,令本人战力进一步提升”,这条路依旧是可行的,而且威力更足,后患更小。 此时此刻的席乐荣,依旧可以令他那背后蟾影胜过本身,发出威力更足、几乎非真流之境不可抵挡的绝强神通;而代价并非什么不可逆的损伤,只不过是再动用一次“还生蛰眠法”而已。 第四战中,东方晚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应元,扳回局面;且她是连出三战,独取而胜;而席乐荣却是生力军。哪怕斗成一个旗鼓相当乃至最终险胜,席乐荣也并无光彩,反而增益敌手之势。 因为这五战胜负,对于攻守双方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所以龙云、风青等人心中猜测,席乐荣是否要以牙还牙,发动“还生蛰眠法”引动最强一击,复制第四战的画面;不但要胜,还要速胜! 可事实并未如二人所预料,席乐荣竟是选择了缓慢进招,长久缠斗。 九阵内外,心境迥异。 归无咎友盟一方,见到东方晚晴展露出远远强于预期的实力,自是无不欣喜。甚至于对这取胜也并无那么热衷,哪怕不敌退却,只要本身无碍,另行施展手段,也是我方占据主动。 而圣教诸真,乃至要掣大阵的湛衡子、其余七峰之上的明钧等人,虽非忧惧,但终究有一种“未遂所料”的不谐。 显道道尊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长叹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应元道尊立刻道:“何等道理?” 龙云、风青也留神倾听。 他们所关心的,不在于胜负,正是刚才龙云风青所未解处席乐荣为何不以雷霆手段迎敌。 显道道尊伸手一指,幽幽道:“虽然十余载经营,似乎功成就在目前;但是席道友从内心深处,对于此物并无十足信心。” 他手指所点位置,正是这座“巨蛋”结界。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形势颠倒 上下之间 显道道尊所言不差。 在席乐荣心目中,这“巨蛋”并不足以倚仗;自己与出阵之后的归无咎,终有一战。 这一信念,亦非忽然形成的,而是经过了一个渐次转变的过程。在来到圣教观战、尝试下场之初,他心中未必不以为这是一个机会;但是蕴养时间渐久,席乐荣圆满之上的心意,到底有胜过显道、应元处。 另一原因,则是落实了玉离子、御孤乘合修《唯我大乘经》,构成四象阵的意念明晰。上界大能落子,势不轻发;而以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四人分量之重,也终不至于空怀屠龙之技。 故而此时此刻的席乐荣,心中已然没有一丝犹疑! 其斗战手段,涉及到他本人道术的深刻道理。 席乐荣将本人“还生蛰眠法”和破限法相发明,自然滋生光彩,禀赋其用。只是此道中又有虚实若席乐荣道术并未大成、己身尚有成长余地之时,那“还生蛰眠法”一旦发动,自身不但损伤尽去、法力圆满如初,且道行气运更有明显增长,一如水满则溢之势;他先前三次发动此法,皆是如此。 但是若是他功行已然大臻圆熟,之时将“还生蛰眠法”作为一道兜底法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若如此做,虽然副作用较之当年的“天钺”减轻了许多,不至于瞬间衰弱到极致、没有一丝法力,看似只是精神稍稍萎靡、气机下沉一至二成而已。 只是这时间却延续甚久,达到了半年至一年左右。 和归无咎这样的人物交手,别说气机下沉一至二成,就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也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席乐荣没有选择 只要他真的坚信归无咎终将破界而出与自己一战,那么就不能动用那最强的“看山还是山”境界的最强一击。 席乐荣拳剑连施。 接下来的斗法中,他并未动用新的神通道术,只是将先前的“一拳”、“一剑”反复施展,犹如阴阳轮替。 那一拳之威,相当于圆满之上境界道术所系的全力出手。 那一剑之玄,却相当于无损状态的“破限击”手段。 以威力而论,其实是剑胜于拳。 若是一味强调威力最大,似乎应当只将那剑招反复施展,考验东方晚晴是只能承受一招,还是果然能无损抵挡此等强度的攻袭。 可是席乐荣却是拳剑并用。 龙云等人观望之下,心中又升起了三分希望 这交替之法,蕴藏的节奏变化,以一招一式而论威力不如尽用剑道;但是这“参差”之律,意境截然相反,敌手应对变化,也需要时时转化;对敌人精神上的考验却胜过不止一筹。 反复递变之后,却是“山外有山”,几乎达到了较“破限法”压迫力更大的效果。 藏住最终法门,只以常态交手取胜,似乎并非没有希望。 但是不过百余息之后,诸人心目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却又渐渐沉寂下去。 明白可见,东方晚晴在那“圆环”之中反复游荡,甚至那圆环之象,也是时大时小的盈缩变化;但是其中斥出的反击之力,却始终与其承受之力等同,没有一丝削减。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平手。 不,严格来说,如此斗法,已然是东方晚晴占据上风。 因为席乐荣既要抵挡来力,又要主动进攻;攻守之间,其实分为二事;而东方晚晴则不然,以缥缈宗至法为根基,有生于无,无中生有,二者本为一事。 不但消耗法力更少,对于自身精神气势之蕴养,神意之空灵明达,显然要占据上风。 拖延愈久,这一攻一守自相循环,反而要令席乐荣达到欲罢不能的境地。 席乐荣目光幽深,忽然停手。 但东方晚晴却抢先出言道:“此战因果气象,与第二战大致相若。” 第二战,却是龙云和阴阳道主那一战。 席乐荣平静言道:“东方掌门有何说?” 东方晚晴道:“论诸道术。九宗道法姑且不提。单单本土诸流诸道,妖族之强在于本力之厚,走的是简洁明练的路子。而四族飞升圣祖,亦是胜在名为‘倍称之力’的法门上;不论道理,单说实质,不过是力大。而论及道术之幽微精密,玄虚莫测,其实却是以阴阳道为翘楚。” 席乐荣也不反驳,因为道理正是如此。只言道:“那又如何?” 东方晚晴言道:“龙云、风青二位道友虽然与你席乐荣汇聚一处,精研切磋十余载,自有进益;但是我等也未必差了。从道术根本性相而论,阴阳道主针对二位飞升妖祖,精研揣摩对抗法门,要较贵方为易。” 龙云、风青隐约闻之,面色都是微变。 席乐荣轻轻点头,道:“我明白东方掌门的意思了。以阴阳道主明知敌我、精心准备的优势,纵然面对上龙云道友,其实也未必没有周旋甚至取胜的可能;只是因为他亲身犯险,舍去根本倚仗,因形势所限,所以方才败了一阵。” 东方晚晴微微一笑,道:“圆满之上,果然道心明达。” 席乐荣再度默然。 东方晚晴看来果然已经猜到了自己之心意;而且由此可以断定,哪怕那终极手段失利,他们对于归无咎的破界依旧抱有信心。 不止如此,她对于自己再度动用“蛰眠还生”之法的副作用也是了如指掌;却不知其实如何推演出来的。 这一番对答,其实意思便是自己成了第二战中的阴阳道主。 阴阳道主明明有斗战之功,但是将“变化”之道舍去,用在弥合两阵之上,故而落败。而自己亦有取胜之望,但是为归无咎忌惮掣肘,不敢令状态跌落,所以令此战迁延不决。 东方晚晴目光一动,续道:“席乐荣道友……依上下两端而论。自上而下说,你是断断不肯动用令己身陷入‘蛰眠还生’之境,令自己在于归无咎的交手中不得尽施全力;但是自下而上论,若是你败于我手,却是更加不能接受,是也不是?” “这个选择,对于你而言,难,难,难。” 席乐荣悚然一惊。 他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 从追求自身道术上限的角度来看,若是因自身不在最圆满状态,而令四象之阵有损,从而在于归无咎的古今第一绝争中败北,这是席乐荣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无论此战东方晚晴如何难缠,他都要在己身无损的状态下,将其拿下! 可是此时此刻东方晚晴的话却提醒了他。 败给归无咎、轩辕怀等人也就罢了;但是若败给一位三十六子前代、圆满之境成道的人物,那才是真正跌落深渊。虽然其人禀赋余韵,收揽玄机,已然臻至前古诸道境所未及的境界。 正反抉择之间,忽然有了一丝迟疑。 …… 阴阳道秘地之内。 归无咎、秦梦霖、阴阳道主,及白灵儿、赤象等人,本来皆围住石壁,观望那最后一战。 归无咎却忽然道:“是到了暂别之时了。” “我此身先遁及那处,约定时辰;旋即便回返密界之内,三身聚合。如今正是时机。” 秦梦霖目光一动,道:“再相见便是你道境成立之时。” 归无咎轻轻颔首,又对阴阳道主言道:“前辈,就此别过。” 这一声别过,和秦梦霖这里相隔至多数月的“暂别”可不同;因为阴阳道主观望了这一战的结果,不旬日便要飞升而去。如有再见之日,多半已不在紫薇大世界之中。 阴阳道主言道:“为何不等候此战结果水落石出,再去不迟?” 归无咎摇头道:“不必。我已经看到了结局。” “我心中隐隐有一道预感,那宝物聚合,有非同小可的变化,非得三身齐聚不可,却是迁延不得。” 三人对答,赤象、白灵儿等人却是似懂非懂。 但是他们心中也没有太多顾虑迟疑,因为他们不仅仅是观望眼前的这“五战”,而是和归无咎说好了,在此地一只等候下去,等到归无咎正身“破境而出”的那一瞬为止。 这是对于他们的抉择,所付出的信心和承诺。 归无咎身影一散,已然从此界之中飘荡淡泊,不知所终。 阴阳道主轻轻摇了摇头。 归无咎说“看到结果”,显然是坚信东方晚晴能够取胜。前代圆满道境,胜过当今应时而出、圆满之上的潮头人物,纵然是他,也感到有些不真实。 如果是对方刚刚破境,法力尚有差距,也就罢了;可是席乐荣分明在荒海数战,蛰眠三度,已然是“大成”之后的道境。 秦梦霖自然明白其师心意,缓缓言道:“东方掌门固然功行绝伦,独得功果。但是独自取胜,自然不能。如今局面,未尝不是归无咎作为一界之圆心的影响牵制之力。” 阴阳道主颔首道:“我不日一去,阴阳道就托付于你了。” “这于你也是一重增益若前代阴阳道主飞升而去,后来者未臻道境,其修行速度便会冥冥中提高许多;纵然不如唯我大乘经那般霸道,其实也是不小的增益。只是从前并未有人试过罢了。” 秦梦霖郑重一点头。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决断之策 大势之实 面对上下悬绝、异常难解之抉择,席乐荣也不愧是圆满之上、久经历练者,不多时便做出了决断,并未陷入优柔寡断顾盼难定之中。 当然,他的决断也必然是深刻计算的结果,绝不至于如凡夫俗子般,呈气血之勇,一拍脑袋做出决策。 席乐荣决断的依据有二。 其中之一,那就是大势之分和先天禀赋气运的对比。仔细衡量、问明本心,席乐荣以为,哪怕是独得前代之气运,大大向前迈出一步,臻至“无名有实”的妙境,但是和自己更久之前就臻至圆满之上、且和当世英杰参讨道术、累得进益相比,终究是难以动摇。 换言之,哪怕不动用那最终秘法,自己依旧是处于“不败”之境。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东方晚晴所臻至的“无名有实、圆满之上”境界,除了经历破限法的一番心意运筹外,其余和真正的圆满之上境界,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差别。 自己不动用那最终手段,似乎也真的难以取胜。 两相权衡,到是一个不胜不败的格局。 既然如此,维持现状,等到十二年之期一到,见归无咎出界于否,此战自然中止。 心念明晰,席乐荣便是神意一定。 依旧是拳剑之理,攻守之势,只是出手的节奏更加缓慢平和,不急于争一时之胜。 这一“缓”不仅仅是拖延,也是自身节奏的调整,使得自己每一招的出招,和应对东方晚晴“无中生有”的来力之间,没有一丝局促,使得对手“攻守一体”的优势不足以发挥出来,此战便是长久僵持之局。 前四战的都结束的极快;而这一战的节奏,却明显慢了下来。 席乐荣与东方晚晴这一番交手,顷刻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 数千数万合交手之后,席乐荣忽然猛地抬头一望! 眼前景象,大大出乎席乐荣意料。 几次斗法,如龙云、风青、显道应元、又或者席乐荣自己,神通法相都是虚实流转,变幻不定。其中龙云风青的手段,虽有精微凝实之意,到底是虚像的底子;而显道应元之拳影残余、当敌大半的法门,却是类乎于丹婴之间的实体,突出一个别出心裁。 而席乐荣自己的手段,那拳意却是实中藏虚;剑意却是实中之实。构成微妙的变化。 而东方晚晴三度出手,其手段却从未变过 那一道圆环,中外之韵,暗藏有归于无、无中生有的道理,却是道境手段中之“至虚”者。说是什么神通道术,其实却是缥缈道韵流布,虚空显化,除了那仿佛光晕的七彩流布之外,其实那“环”之本体,并非实体。 但是此时此刻,却真有一道圆环呈现出来。 并且此物的作用,也毫不掩饰。 这是定化一界,感染气机之用。 先前四座小界,都有一般规律。其胜负未决之时,都是碧波孔盈,澄澈无相;待得决出胜负,为独存其中的道境大能感染气机,便立刻被渡入实相颜色,或与外间赤魅族七阵、或与内间龙族凤族大阵融为一体,各自皈依。 但是,那毕竟是胜负落定之后;然此时此刻胜负未明,东方晚晴便在夺取一界之归属了! 席乐荣目光和东方晚晴一对,心意立刻沉定,冷然道:“这是无用的。” 双掌一分。 原本几乎凝形的气机法力,在构成剑形之前的一瞬,立刻化作七道,犹如彩带一般,暗藏无穷妙意,分及四方。 这道奇特妙意,不是神通精微、斗战威能之妙;而是一种独特的大道生机,似乎是以这小界为婴儿,七道彩带为脐带,灌输气机,易其秉性。 道术精深到了席乐荣的境界,除了事涉真流层次的道术外,也就唯有对付同为圆满之上境界的对手所用的神通,需要他仔细参详。 除此之外,但凡在他面前显化具象、原本施展的神通法门,不论如何偏僻微妙,他总是能顷刻间将其拆解出来。 所以,哪怕这在胜负未定之时点化一界的手段是东方晚晴所独有;但是席乐荣依旧是以极快的速度、极霸道的姿态将其复刻过来。 只是十余息后,席乐荣七枝所化的青色气机,和东方晚晴阵力所化的淡淡赤色,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各自占据了这方小界的一半,倒煞是好看! 眼前景象,似乎席乐荣、东方晚晴二人的斗法之道为之一变由正面交手,似乎化作宛若本土天玄上真“夺气分疆”一类的法门,直接用力于这小界主导权的争夺。 十余息之后,席乐荣眉头微不可察的一凝。 方才他的出手,极为迅猛霸道,可谓不发则已,一发惊人。不但是立刻复制了东方晚晴的手段,还要在规模上有所胜过。 席乐荣原本以为自己此举极为见效;明显他所散发的青色气机,弥漫速度较东方晚晴染化气更快,大有后来居上之意。 但是奇怪的是,这速度之迅烈并未持续下去;到了接近占比此界一半之时,他的心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阻力,似乎想要更进一步也十分困难。 愈到后来,这种感受就愈加明显。 直到他与东方晚晴之气机各自占了一半,这小界似乎如同凝结一般,想越雷池一步,似也难能。 原先以为,这场比试如同争夺小界全体的“拔河”一般,务求全胜;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心念疾转,席乐荣若有所悟 如果和前四战那般,胜负落定、排斥一方之后,那么胜者沁染气机点化一界,便是得到了完整的一份;但是若二人在此界之中比斗时便施展类似手段,那么只能每人得其半数,想多一份亦不可得。 纵然你之实力稍稍强于对手,但愈接近半数之限,那莫名阻力也就愈大,哪怕有再大优势,也教你忽略不计。 既然如此…… 东方晚晴此举,意在何处呢? 此时此刻,东方晚晴却是双掌环抱,连那“环心之韵”也一并收去,只是淡淡道:“席道友可以推演一二。” 竟是主动给席乐荣留下了时间。 席乐荣念头一动,伸出手指,急忙推演。 其实他心中已经隐隐然有一个猜测,此时之推演,只是要将这个猜测落实而已。 约莫一刻钟之后,席乐荣似乎出神,道:“不意敌我之势,差距已如此之大么?” 东方晚晴平静道:“你到今日才发现,是否有些后知后觉了?” 席乐荣不答。 推演的结果,不出所料。 若是这敌我双方各占半界的结果维持七日,不分胜负,那么这两分之势,便彻底落实,而席乐荣、东方晚晴两人,也会被斥出界外。 如此一来,等于双方真正打成平手。各得两个半小界。 这还不是席乐荣推演的结果,而是轻易可以勘破的,推演的前提。 由此为根基,推演的结果是 各取其半,看似应是维持现状才对;其实却是敌之七阵、我之二阵,实力对比进一步清晰明确,定型为“主从之势”。其实若不设此五阵,自然演化,结果也终将是如此;但细分之后,却令这结局来得更快! 这等于完全推翻了席乐荣预想的措施 拖延时日,不分胜负,等待十二年之期的结束。 如果不想大阵被提前击破,那么自己就只能胜,不能平。 如此结论,其实令席乐荣心中有一丝郁结不平! 古往今来,所谓“形势”、“气运”上的优势,虽然不可忽视,但是终究是“务虚”,难以在斗法中显化成具体的效用。 而今时今日,因为归无咎大势已成、一界瞩目;且席乐荣坚信归无咎必能出界,为了保证自身圆满状态,能够全力以赴一战,所以在东方晚晴的一战中,不得动用那最强的一手,这已经是极具体的牵制了。 但是这竟然还不算完;现在忽然发现,连维持平局,亦不可能。 这“大势”,到底有多大? 莫非归无咎阵营取得这前古未有之竟夺的胜利,已然是大势所趋、不可动摇了么?连《唯我大乘经》降世,亦未能稍稍扳回局面? 东方晚晴适时出言,声音一反往日之飘忽,却似有一种莫名的味道: “席乐荣道友,何必过于好高骛远?把握住现在,才是正道。只要你动用最强一击,只怕我也难以抵挡。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或许那困阵真的将归无咎扼杀,也不是不可能。” 席乐荣忽觉神识识海之中,泛起一丝涟漪。 1秒记住网:。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精微界限 失而后得 只是这涟漪,并未持续太久。 席乐荣立刻就心中一定,默念道:“因首鼠两端而致败,不会再度发生在我席乐荣身上!” 刹那之后,席乐荣施展手段。 他背后蟾影复现,且异常明亮;更重要的是,其大小尺寸,明显超过了人身相等这一界限,独立于一界之中。观其幽微,似乎取代了席乐荣的“人身”,成为他在此界呈现的证明。 莫名之间,天中似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斧钺虚影,又似乎一无所着。 龙云、风青面色一定;而显道、应元二人,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因果博弈,四人也已尽知。 没想到东方晚晴三度出战,竟然手握这样的“形势底牌”,将席乐荣逼迫的局促的境地。 对于龙云、风青二人,这本是无可无不可;因为席乐荣哪怕是选择保留战力,也是为了最终与归无咎决胜,而非用在他处;但是从务实的角度看,先过了眼前这一关,或有希望维持至困阵结束,一举得胜,明显更具诱惑力。 这是“实利”。 保留战力,结阵围攻,这是着眼将来的未雨绸缪之策。 以龙云风青的心态,务求实利,是当然之义;但是也只是稍有倾向而已。 至于显道、应元二人就截然不同了,他们不但要归无咎落败,而且是要归无咎败在秘法大阵之内,成自己之因果。因天外大能布局、因果天限的缘故,哪怕是将来归无咎败在席乐荣等人联手,只要这大阵未建功,就不算自己成功。 故而显道、应元是极忧虑席乐荣保留实力的。 见到那蟾影涨大,龙云风青都是陡然松了一口气! 至于外间大阵,围绕铜殿内外,黄希音、列位人劫道尊、妖王族主一流,见到席乐荣终于动用秘法,务求与东方晚晴的这一战保守取胜,都是有些意外。 黄希音目光微动,似乎眨了眨眼,低声道:“不对!” 无论是得自于归无咎、秦梦霖,还是直接取自大魔尊的心意指点;如今的黄希音,对于紫薇大世界道术,亦当得起“无所不窥”四个字。 虽然从未见过席乐荣“正反合变、破而后立”之后的新破限法,但是单单以道理推断,黄希音便能推测出来,一旦动用此法,席乐荣背后蟾影,当涨大至本人千倍大小,几乎宛若一“世界”雏形。 而眼前这蟾蜍之影虽然涨大,但远远不曾达到那个界限。 一息之后,席乐荣正是出招! 变化与不同也进一步彰显,连龙云、显道及两方妖王,亦能隐约辨出差别。 随着那若有若无、磅礴沛然的一击,宛若神罚之力从天中落下,席乐荣背后蟾影的光华,亮至极点之后陡然收缩。只是刹那功夫,便毫无征兆的化作星星点点散去! 只是确定无疑的是,眼前天中一落,不可阻挡的浩瀚威能,确然要明显胜过先前的“拳剑”之道。 席乐荣神色淡然。 这,就是他的决断。 功行到了他席乐荣今日这般境地,已然和当年初破境圆满之上大为不同;道术运用,可谓是轻重刚柔随心所欲、随时发明。出招之际,并非一定要在“常法”和“最强一击”之间做出抉择。 眼前这一招,是席乐荣临时所设。 这是他那最强一击,最终恢复本源、破而后立的“新破限法”精义;但是这一招并未使全,而是使了半招;所导致的结果是,这一招的威能在“常法”和“最强法”之间;而动用此招“气机一堕”的副作用,也从半年至一年,大大缩小。 至于缩小的尺度,则异常精确 就是这“巨蛋结界”十二年之期到期的时间。 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如此抉择的意思是: 席乐荣自信自己判断无差,不可能影响到自己将来和归无咎结阵而战的状态,这是底线;但是在满足这个底线的前提下,他动用了自己的最强一击。 其实这一击,他没有把握胜过东方晚晴;成于不成,一切交给天命。 顷刻之间,这一击落下。 东方晚晴所负的“环”韵,立刻陷入巨大的波动之中。 先前此“环”虽也有盈缩变化,但是始终均衡之意不去,和如今呈现,大为不同。分明可以看出,这一招的强度,果然要大大胜过先前的拳剑法门。 一息之后,那“无形之环”涨破。 断续成一十二截,藕断丝连。 席乐荣心头一松。 看似十分容易,但是他感知分明,是那宛若无形天罚、借助当年“天钺”神通的形意的一击,其最后一丝丝法力,也完全投入其中的一瞬,那“环”之圆满,方被打破。双方之间的差距,其实不过是毫厘而已。 因为东方晚晴先前的缥缈宗道术,竟然能够做到“攻守均衡”;那么稍稍落后,“只守不攻”,其承受上限明显又提高了一层;所以他这一招虽然强化许多,但是能否建功,实无把握。 如今看来,似乎运气在他这一边。 这最后一座小界,立刻陷入了沸腾之中。 气机纠缠,相互侵蚀。 那神通一落,本为无形;若双方高下不分,当以无形始、无形终;不过既然分出高下,那么立刻就会显化实体气机,成为一种法力妙相对于另一道法力的同化侵蚀。 清楚可以望见,因为东方晚晴那“环”意规整被打破的缘故,小界中莫名有赤色气机浮现,又莫名消失;但每出现一回,其规模便缩短了一截;整个空间,不可阻遏的被一道淡薄的青色气机占有。 除了遁去,似乎再无它法。 就在此胜负落定、似乎再无悬念之时,异变又生! 东方晚晴的气机,竟是蓦然一落! 经由蓄势向实,又有“倍称之力”作为点燃之火炬,东方晚晴才终于臻至“有圆满之上之实”的境界;但是此时此刻,他气机却莫名一堕,似乎变回了从前的东方晚晴。 圆满境界,和诸永宸、姜成鹿等人伯仲之间的东方晚晴。 而如此做的后果,也立竿见影 那原本已然涨破成一十二截的“环之虚影”,竟立刻凝结合一,重新回复了圆满! 席乐荣念如闪电,立刻就明了了其中因果。 这分明是借鉴了阴阳道的手段,那类似于舍弃献祭之法;舍弃了新自获得的圆满之上功果,来实现莫名的效用。 如果席乐荣方才所动用的,真的是他的最强一击的话,那么东方晚晴此举,不过是饮鸩止渴;可偏偏他自己厘定尺寸的一击,本身便是强弩之末,稍稍胜过敌手一线而已。 此刻缥缈宗道术恢复圆满,他却是无能为力。 席乐荣心中一个念头豁然明亮 胜负已分。 因为动用了那一击之后,他气机一堕,衰落一成,大约只能维持常态下九成战力;而东方晚晴舍弃“圆满之上”境界,恢复圆满之境,却是完好无损。 严格来说,圆满之上和圆满境界的差异,如果不包括那些只有圆满之上境界、甚至真流境界才能动用的神通道术,单单比较法力规模、本身能力的差别,说是毫厘之间也不为过,远远到不了一成。 简而言之,二人都同时下滑了;但是东方晚晴的下滑,却较他为小。 若是再战,席乐荣自然难胜。 只是…… 这“舍弃”之道,并非如受伤一般会自然恢复;一旦失去,就真的彻底失去了。 前代道境中唯一的功果,借助缥缈宗成道之功德方才取得的境界,说是艰辛之至也不为过;怎地说舍弃就舍弃了? 既然做出决断,就坦然相对,没有后悔的理由。 席乐荣纵身一顿,跃出界外。 最后一座小界,立刻被弥漫涨大的赤色气机所占领。 东方晚晴之面色,却是无悲无喜。 她眉心之间,却有一道异色气机浮动;旋即周身凝实之象,忽然多出一道蜡样光华,在浑成实体、虚空挂画、虚实之间三种意蕴中经历反复转圜;最终四面八方,似乎有无尽的莫名气机向她身躯之内涌动。 虽然没有对手,但是她周身百余丈至千里之外,“环”意又显。 席乐荣遁在半空之中,忽然心意一动,忍不住转首一望。 这一望,却是令其怔然 圆满之上境界。 足足顿了两息,席乐荣方明因果。 方才为了接下自己的这一招,东方晚晴的确是将自己的“有圆满之上之实”的功业尽数投入进去,这是真实不虚,而非暂时跌落境界;但是将自己斗败之后,因果亦大。 挟战胜一位圆满之上的应时人杰、以及一界之力、分流角力中独取三胜的新因果,东方晚晴,竟是重新获得了圆满之上境界! 等若一人将自己的全部本钱投资进去,终于连本带利收到回报。 五阵胜负一定。 和从前的清浊玄象之争结果演化十分缓慢温和不同;此间胜负一定,效用却是立竿见影只在一瞬之间,龙凤两族阵中的诸位妖王,心中就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己方阵力,将被解体、排斥;重组。 当然,人人均知解体、排斥是真实的;能否重组则不然;那时,就是分生死的时刻。 1秒记住网:。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最终赌注 突然困阵 席乐荣落阵。 龙云、风青固是一言不发,因席乐荣之败,委实出乎其预料之外;而显道应元,灼灼目光却是不闪不避的落在席乐荣身上;除却不信之外,似乎别有一种难以释怀。 终于,应元道尊高声言道:“当时席乐荣你与我等汇聚,申明己志、当是对眼前这道阵法倾注全部希望,以其为终结归无咎的胜负攸关之举,紫薇大世界气运之分野。曾经所论,言犹在耳。不知你是何时改了主意的呢?” 这一番话,既是质问,又隐藏不甘和愤懑。 若席乐荣果真是因为功行不及而落败,那也就罢了;但事实上哪怕东方晚晴真正臻至圆满之上境界,席乐荣动用自己的终极手段,依旧有十足胜望;只是要付出些许代价而已。 而席乐荣的选择,等于是将圣教经营、十余载苦心,显道应元二人的翻身消因果之望,尽数毁灭了。 面对应元道尊的质疑,席乐荣只是平静道:“屠龙之技,终不落空。” 八字一出,席乐荣忽然一怔。 除却他自己在荒海宫殿中的分身不提;同修《唯我大乘经》之人,其实亦有一种莫名感悟。 就在方才这一刹那,席乐荣感受到了 李云龙功行即将大成,不日便要与己汇合;而巫道、凤族那里门户倏开,虽然遥隔不知几亿万里,感受不到具体的人物气机;但是那“因果聚合”之意,却在心头浮现。 玉离子、御孤乘,亦一同功成出关了。 实则到了此时此刻,四象功果大成,这其中的机密因果再也闭合不住;而势成一战,也终不可免。对于显道、应元等人稍稍泄露些底细,也不打紧了。 但是席乐荣却无意找补,只是淡淡言道:“我观内外阵力演化,龙、凤二族大阵,已显颓势。不如就此归去。” 这一句话,既是对显道应元所说,亦是在询问龙云风青。 龙云、风青二人目光一动。 席乐荣见四人均是无动于衷,只是淡淡道:“不如归去,令其放手来攻。” 其实四人大阵和归无咎终有一战的念头愈发愈明晰、心中坚定不移之后,席乐荣隐隐悟到,纵然四人离去,也并非是归无咎友盟一方打破阵力内外平衡、将归无咎救出来;而是此阵自然维系终了,十二年期尽,归无咎自然出界。 这是一种奇妙的心念,并无依据;但席乐荣却信之不疑。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困守此地,愈发看得轻了。 龙云终于言道:“既然如此……” 显道道尊眸中却忽然闪过一丝精光,截住话头,高声言道:“不知二族大阵至于分解,尚需多少时日?” 风青眉头微凝,缓缓答道:“自然演化,不过是三日。就算调用阵力,竭力延缓这转化之势,也不过是七日。” 显道道尊高声道:“七日,足够了!” 龙云讶然道:“怎么说?” 显道道尊沉声道:“诸位岂不见此间演化之疾?” 龙云目光一凝,旋即催动法力,往那“巨蛋”之中压去。 此间内外阵力,原先漫长的十余载之间,我方以四位顶尖道境的压力,不过勉强维持胜势,而内中斥力,尤能抵挡;但是到了不久之前,风云突变,那内里的反抗之力陡然减轻。 龙云等人自然以为,这是其中归无咎到了坚持的极限。 但到了今日,其中盈缩相斥的规律进一步演化;哪怕只有一位顶尖道境的战力,亦可稳占上风。而那“巨蛋”之中的反斥之力,几乎近于无有,唯有等候到相隔极久,方才有一丝斥力散了出来。 如果维持这个趋势,再多多施加压力,少则三日,多则五日,这“巨蛋”将演化至内里没有一丝“匹配之力”的程度;到时候,哪怕外间之人将此团团围住,也不能将归无咎救援出来 因为世间并无一种力量,能够将中巨蛋打破,这是前几番大战,不知动用了多少至宝验明的;而对方的救援之法实质,其实是将龙云等人尽数消灭或驱逐,彻底排空“外力”,令归无咎的“内力”自然扩张,以至于破阵。 若是归无咎的“内力”消弭至无有,那么此法自然断绝! 风青低声道:“话虽如此……” “只是我二族大阵一旦解散,敌我双方之战力将达到极为悬殊的境地;到时候只怕想走也走不脱。” 此刻赤魅族等七座大阵,几乎每一座都有相当于一个顶尖道境的战力。只是我方以战力倍增之法,强行以双阵挡住七阵。如果没有龙族、凤族两座大阵抵挡,那七阵一齐发动,哪怕是最朴实的攻击法门,因其规模实在太强,龙云等人也难以坚持及久。 应元道尊立刻接话道:“此理我固知之。诸位若去,一应自便。只余我等坚守在此便可。若果然能在二族大阵散逸之前退却,那时天幸;若是不能,却也是命数使然。” 龙云眉目一动。 到了道境层次,心无善恶,往来无常,极少有人能够气血上涌,漠视一生功行成败,与敌偕亡。 直至此时此刻,龙云才隐隐然感悟到显道、应元二人,似乎负担着非常因果;正如席乐荣等人接下了“唯我大乘经”一般。 正在此时,天色豁然一黑!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抬首一望,似乎有些诧异。 唯有席乐荣,他在这一瞬之间,瞳孔一缩,旋即身躯轻轻一晃,再望之时、刹那之后,已然立在百万里之外的青空之上。 遥隔悬殊,但席乐荣大致感受到,东方晚晴似乎对着自己的立身方位,看了一眼。 席乐荣俯瞰而去。 整个圣教祖庭山门,内二阵,外七阵,皆被一道看似极稀薄的青色结界囊括住。观其边缘,其实距离席乐荣立身之地甚近;方才他只要稍稍犹豫,也就和龙云等人一道,被困在这结界之内了。 看来,对方并未等到龙凤二族大阵解体之时方才发动;而是立刻就显了手段,端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除了在于功行更高之人出手斗战的时刻,否则以席乐荣的心意,早已到了时时刻刻从容如意的地步,如方才这般千钧一发、心意涌动,迸发出强烈的危机感,实是极罕见的事。 如此规模巨大的禁阵 圆满之上的境界,以及九宗镇宗之宝层次的法宝,汇通许多势力的提前准备、物力经营,缺一不可! ……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东方晚晴归阵之后,并未停歇。 双手合拢,法力滋养散发,一分为三。 空中三物摇曳。一物犹如玉树枝条,又如卷轴一道;另一物说是明珠,却时时刻刻在正圆和扁形之间反复变幻,似乎不住地被揉捏形变;而最后一物,却似一枚铁块折叠三道,化作弯曲牌符。 这三物,一是缥缈宗镇宗之宝;一是幽寰宗九水之一“仓粼墨水”;一是十二年来越衡宗新近炼制的那件宝物。外间亦有妖族、隐宗的镇定法阵,以为辅佐。 诸般物用,在今日之前人人皆不知其真实用途;哪怕是东方晚晴自己,明悟其道之后,亦将心意珍藏,唯有到了自己突破崭新境界,方才重新将其滋养焕发。 前后经营,仔细推敲,达到了连阴阳道推演之法亦能瞒过的地步,方才收到今日出奇制胜之效用。 黄希音反复一望,摇头道:“可惜走了席乐荣。” 东方晚晴道:“以他修为,此法虽疾,依旧难以将他拿住。其实如此也合道理之常无论是龙云、风青,显道应元,还是九宗的三四位天尊,说到底皆是‘旧人’;而席乐荣毕竟是应时而出的人物。大家各有各的因果。料理前事,剩下的就交给你师父了。” 黄希音仔细凝望了东方晚晴,若有所思。 这突然引发的困阵,事先连黄希音也未告知;方才立刻发动,黄希音也大感惊诧。 黄希音对于自己魔道心念的道缘感应,尤其是魔道心剑及明轮窥伺人心之法,极有信心,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激起了心中好胜之念 她可不信,这般分散布置、谨守心田的法门,竟然能做到连她也不见一丝征兆。 此时再看,方知是“念道玄关”之法。 眼前的东方晚晴,和战胜风青、一举臻至“有圆满之上之实”的境界时的气象,又有微妙不同了;将第一次因果尽数抛弃,全弃全取,最终以独得三胜、尤其是战胜席乐荣的功果,二次功成。 所成的,不再是“圆满之上、有实无名”;而是真真正正的圆满之上境界。 在成立道境、天人二分之后再度出现境界进益,不但空前,也极有可能绝后。 而那三件法宝同时驾驭,非得有圆满之上的心意境界不可。 所以,以此为关锁,除非有人猜到东方晚晴借助今日之战突破圆满之上境界,才有可能窥破这突然发动的大阵;若是不能,纵然有蛛丝马迹的天机泄露,也会被完全遮掩。 良久之后,黄希音才道:“恭喜东方掌门。” 东方晚晴眸中隐现光泽,淡淡道:“相互成就罢了。” 1秒记住网:。 正文 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 三个月来工作上常用的一套表格要改格式,包括之前做好的几百份资料都要回炉重造。今天忙了一天。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内外皆剧 后事安排 围困大阵倏然而成,龙云、风青等人面色却也淡定,并无一丝失措。 寻常的破阵遁出之法自然无用,这不必多想;但是作为下界的二人,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他们也有“非常之法”,只是须得退却在紫薇大世界的一切因果,代价甚大而已。 只是这等法门,手续颇为繁琐;当年攻伐东南那一战,因双方短兵相接,越衡宗至宝又发动甚疾,故而林雷等人方折损在其中;如今东方晚晴集七族之力所施展的禁阵,等阶之高、规模之严密固然更胜过当时,但是于生杀之间却并不局促紧迫,龙云风青自信能够踏出那最后一步。 龙云微微一侧身,目光一定。 他甚至还有闲心观察那“巨蛋”的形势。 真不必说,这一望,果然令他有些动容。 十余载以来,这巨蛋结界内外,都是两分均衡、相互拮抗之势;唯有到了近些日子,似乎归无咎力量不支,堪堪到了最后的极限,陡然变成外重而内轻,里面回应之力有了明显的节奏变化。 但饶是如此—— 哪怕是三日之前观之,这里间气象也不过是轻重颠倒、若有若无,绵绵若存;而此时此刻,这气象又为之一变。 里间的回应之力,变得极为轻微,简直到了“几乎不存”的地步。如此一来,外间不必四人合力,哪怕只是有一位道境大能持续出手、挤压,维持此象半个时辰,便能将这巨蛋结界收敛成型。 龙云仔细感应,方能察到相隔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方有一道极微弱的斥力溢出。 淬凡四关之后,初等炼气士的修炼进境,其中一项征兆便是呼吸愈来愈绵长;到了正式“筑基”或云“灵形”之境,便能达到“一日一呼吸”的境地。此时内中归无咎,到似营造出此等气象。 龙云微微失神。 双方最终决战迄今,我方是节节失利;本来席乐荣有所保留,以至于五关守衡之战落败,已是措手不及;而东方晚晴又及时施展的禁阵之法,将四人围困。 但是看到胜利似乎也就在眼前,倒莫名令龙云精神一振。 就在此时,风青忽然出言道:“我虽快,彼亦快。” 此时风青之所立,和龙云相距不足数丈,但是目光所及,却是外间大阵的方向。 龙云闻言,转首一望。 乍一望去,似乎一切如常;但龙云精密神意一扫,已然窥见端倪。 此时龙族、凤族呈现合抱之势的两座大阵,看似完好无暇;但是龙云看得分明,在龙族大阵左翼、凤族大阵右翼,似乎各有两三位妖王身形摇摇晃晃,仿佛步履蹒跚;不明就里的,还道是其饮酒过量,立在阵中。 但是以近道层次的修为,哪怕吞下一湖之量,岂会有一丝醉意? 龙族大阵以十二人为一元;凤族大阵以九人为一元;如臂使指,节节贯通。 清楚可辨,此时那十二人阵、九人阵中的首领之人,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一个是青目隆鼻、紫色长髯,明显也发现了异常;二人一左一右,相隔何止数万里,却几乎同时出手,口中捏诀,法力一束。 这是维持大阵不坏的根本手段,哪怕是道境大能来攻,亦难破其“无隙”之象。 岂料这两人的“维持法”似乎没有丝毫效用。那几位妖王步履蹒跚之势愈发猛烈,立刻就双足一荡,遁出不知几百里外。观其面目,明显也是十分错愕。 龙凤两族大阵,相邻诸元明显也发现了异常,纷纷出手欲将逸出飞遁、犹如飘絮的二三人摄拿回来;但是诸般神通在空中乱舞,却并无实际效用;仿佛那数人只是镜花水月之泡影,浑然不沾实体。 明光一闪。 那几人已然消失不见。 龙云、风青急使目力探查,却是一无所获。 龙云眉头一皱,神意一涨,大大扩大的探查范围,终于窥见——那三五人,已然横渡天堑、逸至对方七座大阵的外围。 那厢早有赤魅族及隐宗数十位妖王、天玄上真等守株待兔,那数人一旦出现,尚未辨清方位,便立刻被拿住。 龙云风青对视一眼,心头一沉。 没想到这中外逸散之法,发动的如此迅猛! 原以为龙族、凤族大阵五至七日后才开始瓦解;未想到却是从现在开始。虽然龙族、凤族两族大阵之底线,以八成人数亦能维持十成战力,但是若是崩坏从现在开始的话,那显然也坚持不了多久。 巨蛋演化甚烈; 外间演化亦速。 莫非胜负真的要在这一线之间决断么? 坚持到最后,维持那压力不散,看是归无咎先败亡,还是两族大阵先行溃散? 但是因为先后只是一瞬之间的缘故,纵然归无咎败亡,外间的龙族凤族大阵也要消耗殆尽,龙云等人亦非东方晚晴纠集半界之力浩浩荡荡之势的对手。 换言之,“归无咎一败、此局即解”的时机已然不存在了;胜负角逐,归于寂灭! 就在此时,显道道尊、应元道尊忽同时自袖中取出一物。 二物都是蜡块模样;形状颇不规则,只是一个深蓝近墨,一个白而近黄。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同时出手,显道道尊之左掌,与应元道尊之右掌一合,这二团蜡块立刻融合为一! 然后,发生奇妙变化! 此所谓“奇妙”,不是气象之奇,神采其奇,而是极写实的“物象之奇”。那二物融合归一之后,立刻快速膨胀,化作一道一人多高、极稀薄的“蝉蛹”;而后又快速延长,直至衍生地底。 龙云与风青目光一接,心中涌起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 这是遁走之法! 只是寻常的空间遁法,无论是高明如归无咎待真幻间本身像,还是其余秘法,都是清醇至妙之象;而入眼前这般,呈现为一个极真实的“通道”,哪怕以龙云等人的眼力,都是未曾见过的。 这只是其一。 再者,双方斗法至今,九宗道术手段,实要胜过圣教不止一筹。东方晚晴蓄谋已久的困锁大阵,若说席乐荣或有法门破解,也就罢了;但若说显道、应元亦有法门遁去,龙云等人委实不信。 至少,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人事先算定自己的困锁秘法,有无破解法门,其实是不难的。一旦出手,必有把握。 龙云目光微凝,倒要看看显道、应元等人作何说法。 应元道尊微微抬首,遥视其余诸峰的玄穆、含桢、明钧及诸位界空大帝,缓缓言道:“尔等可自此离去。” 含桢道尊面色微变,立刻道:“我愿与……” 应元道尊却是一摆手,打断她话头,言道:“自此间遁去之后,去处是大觉山法庭的山底,那里亦是我经营已久的一处秘地。那处所藏,是一座天然半朽坏的阴阳洞天,通往一极远之地。那一座阴阳洞天,只需要再动用最后一次,便当彻底崩坏,在紫薇大世界中不留形迹。” “那阴阳洞天的入口处,有一山门石。尔等各运玄门、神道功法将其击破。其中藏有六枚丹丸。你三人各自服下一枚。” 说到这里,应元道尊似乎面色微微一暗。 出神片刻,应元道尊续道:“服下此丸之后,在天下一切彰显、卜算道术气机的手段看来,尔三人便只是近道境,而非道境。以紫薇大世界之大。近道境人数之众,隐匿其间,其实不难。此隐匿之功,有一千五百载之功效。” 显道道尊接话道:“其实此法是为席榛子、利大人准备的三种退藏法门之一。之所以并未选用,并非其有所逊色;而是因其对于已臻道境的人物,更加合用罢了。” 明钧道尊眸中光华流动,面上气象微变,似乎要说些甚么。 应元道尊却似早知他心意,断喝道:“不必多言。” 玄穆、含桢、明钧三人及诸位妖王,齐对显道、应元二人一礼后,先后钻入那“密道”之内。 显道、应元二人,却是身躯凝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前后首尾,龙云、风青,一直冷眼旁观;直到半刻钟之后,果然感受不到含桢等人一丝气息,龙云眉目一动,方才显露出一丝惊诧。 其实含桢、明钧等人道行虽颇不足道;但是毕竟能够和显道、应元等人组成“十二升霄阵”。其等离去,对于战力也是颇有损伤;只是好在现在维持“巨蛋”内外压迫,不需要四位顶尖道境的战力了。 之所以龙云并未阻止,其实是想看看显道等人的“遁走”之法,是否真能成功。 不敢相信的是,竟然真的成了! 观眼前之象,龙云心中也有一丝心动。方才悟到如今局势天时已失,非是“赢家全得”,而是“一场寂灭”之后,他之心绪,已然有了微妙变化。虽然他也有遁走之法,但是那代价之高,到底是匪夷所思。 若能就此离去,也不失为一策。 显道道尊看了龙云一眼,却已然知他心意,已然摇头道:“这通道唯有含桢、明钧等人合用;我等却是不成的。” 话音一落,那泥塑的“蝉蛹”之壳,已化作飞灰。 ------题外话------ 渡过极糟糕的一个多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很多事都是有代价的,找到一个不需要天天去打卡、并且可以很高效完成、有许多闲暇时间的工作,面对某些突发局面就需要付出些什么,推脱不了;哪怕是为别人的错误买单和妥协。唯一遗憾的是要再次对读者说声抱歉。在起早摸黑、天昏地暗的两个星期度过之后,我忽然想起来说过,哪怕没有更,也会每天请假。只是忘记了两个多星期,再写单张请假,莫名有些下不去手;几次三番,最终没有补上。后面二十来天忙的好些了,但是要顶一个人的数,必须每天去两个多小时。之前四五月份去上班尚且舟车劳顿,最近这种天气,每天来回四个小时几乎和坐牢一样,我身体又差,一整天都晕晕的,实在是写不动了。其实这也不打紧;但脑子里每隔三两天就会升起“写个请假条”的念头,最终还是放弃,颇类于“近乡情怯”一样;也可以算是我的一个性格弱点了。终于,还是等到复更一并说明。除了绝不tj意外,对于读者的许多承诺,似乎大多数以食言告终;除了感谢大家一贯的体谅,似乎也无话可说。今天开始降温,回家之后感觉突然好多了;振作精神,立刻复更。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明问本心 相守至终 龙云眉头微微皱,正要询问其中究竟;但却忽觉双肩蓦然一沉,似乎有莫名重力压在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猝然而来,无所防备,在一瞬之间几乎以为是外间东方晚晴等人施展的攻伐道术;但刹那功夫、明定本心,才能确定非是。 目中余光看了一眼风青、显道、应元三人神色态度,显然是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事。 龙云骨力一振,暗暗催动本元法力,将这莫名的重压感化去。 应元道尊淡淡一笑,悠然言道:“二位也当感受到了;这便是谜底。” “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我便是这高个子——方才所用这退藏道术之所以成功,实是因为我等功行较之明钧、含桢等人高出甚多的缘故。一方界域,以功行最高者气机为纲领压住阵脚,却能令功行较低之人借机遁走。彼辈纵有演算,也只将关注要点放在我等身上;至于功行略逊之人能否退藏,却是无法顾及的。” 龙云淡淡“嗯”了一声。 其实不必应元道尊解说,在那重压感成型一息之后,他也大致猜到了其中关窍。 但显道道尊目光微微一凝,却显出莫名的三分锐利,忽出言道:“其实我二人要走,也不是没有办法。” 风青疑道:“是么?” 显道道尊淡淡一笑,笑容中倒似有几分剑走偏锋的飘忽,不紧不慢的言道:“其实道理相同——龙云、风青二位道友,道行较之我等高明一筹;只是彼此差距,不若我等与寻常道境那般大而已。若是二位化用‘倍称之力’的法门,令己身气机壮大至极盛之境,那却可以进一步拉开差距。等若撑开羽翼,助力我二人逃走,也不是不能。” 风青默然道:“既然有此法门,二位为何不提前商量?” 顿了一顿,风青又道:“莫非在二位心目中,如今身处困境,我等就一定要拖人下水不成?” 显道道尊只是笑而不答,观其神意,明显是默认了。 十余息之后,应元道尊摇了摇头,似为缓和道:“那到没有;纵然料定二位不允,问上一问也无不可;其实,我等只是想看一个结局罢了。” 出言之时,应元道尊目光先是牢牢锁定在那“巨蛋”之上;然后又时而飘忽,似乎在看那龙凤两族大阵的损益变化,似在权衡其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龙云目光莫名一暗,环视显道、应元二人一眼,叹息道:“二位此时之心志,可不像是有所期冀、心中真正坚信胜负未分之时。修道人与天争命,凡遇绝境,总是竭力抗争;但到了己身力尽,最后时刻,终是终于释然。” “此时此刻的二位道友,倒是颇有着‘释然’之意。” “与其说二位依旧冀望着在大阵瓦解之前归无咎先行殒命,倒不如说二位在等候归无咎从中破境而出的那一刻。无形之中,似乎二位已然认可了席乐荣所言。” 显道道尊断喝道:“并非如此!” 他音声忽然激越,连龙云、风青也没有料到。 显道道尊声音愈发浑厚,一字一句的道:“这一番棋局,非我等之败……所谓棋子,本来就没有胜负可言。” 声音之隆,鸣响山川。 风青皱眉道:“显道道友未免太过激动。” 目光遥视远方,显道道尊不为所动,冷冷一笑,续道:“说起这性情二字——你我虽是道境,经历无数风雨,各有纷呈履历;但是说到底并为真正超脱喜怒哀乐,爱憎恐惧。较之凡人,似远似近。收束聚敛固然是常态,但是随意恣肆也未尝不可。” “何况,就更大的‘大局’而言,吾等也未必是败了。” 此刻龙云、风青二人已不愿多说什么;但是情致所致,显道道尊自己却极有一种表达的欲望。 却听他续道:“道境……远远不是终点。说是斩分天人、长寿不坏,但是真能历纪元而长存者,又有几人?至于其中功行较逊者,也不过是数万载春秋而已。万古一瞬,终究归于无尽轮回之中,与朝生暮死之辈等量齐观。” “而吾等所立之事业,终究会在这一个纪元留下深刻印记,无法泯灭。” “所谓紫薇一统又如何?只要不是无尽纪元而不坏,千万劫数之后,依旧是一缕残骸而已。于无尽轮回之内,怒放留形,大抵也算不枉此生了。” 龙云细细体悟。 显道道尊这一番话,说不出是积极还是消极,亦或是自我安慰。 不过可以想到的是,其实显道应元二人最初未必要选择如此激进的策略,不留一丝余地,导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而其之所以如此,也是一种“尽力”的选择—— 此刻龙云等人早已明悟,圣教崛起,显道应元二人的崛起,背后也有天外大能的影子。 而显道、应元二人的“尽力”抉择,亦是昭明本心,其等问心无愧,若最终落败,不是败在他们手上,而是弈棋之人自己落了下乘。 只是…… 接下的幽微情致,龙云未及细想;天外却已忽然生变。 四道湛蓝色光华,恍恍惚惚,似曲似直,远看不过丝线,近看却有碗口粗细,简直如动用了空间传送一般的法子腾跃此间,分别往显道、应元、龙云、风青四人头顶击去。 四人神思未散,各施手段,接下一招。 这四道雷霆,威力甚宏,纵然是显道等人接下,身躯也是微微一颤。 龙云放眼望去,低声喝道:“倒是紧凑。” 如今龙族、凤族大阵,又散逸剥离了七八人;但是距离二成之界限尚有距离,至少也能坚持二三日。在这段时间内,那阵力虽然不全,但威力上限依旧和全盛完整时候相同。 原本以为,对方是要借助这阵力消磨的功夫,将龙凤两族大阵彻底化尽,或压缩至圆满以下,方才出手。 但东方晚晴等人,下手却十分紧凑。 原来,龙凤两族大阵,虽然在极限威能上尚未真正下滑,足以抵挡对方七阵相合的强攻之势;但是在覆盖范围、运转灵变上,少了数人,终究不能掩耳盗铃。 对方若是以甚深法力和推算本领,不难觑得阵力之漏洞,遥遥相击。 观其形貌,果然如同从空间通道中“运”过来的神通一般。 并且这四击也并非等闲骚扰,每一击都有顶尖道境的战力,显然是七阵阵力相合之所聚。 接过第一波攻势之后,显道、应元等二人目光一对,忽地一张手。 两个莫名光罩,呈现出淡淡的蓝色,约莫是极贴身的一人多高,将二人牢牢覆住。 旋即二人竟是不闻不问,视可能的攻势如不存在,专心致志的面对那“巨蛋”,动用全数法力压制。 龙云眉头现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若是显道、应元二人动用了什么极高明的护身神通,也就罢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无非是各凭本事罢了;但是不难感应到,这人两道蓝色光罩,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却只是有一半是源自于显道、应元二人自己的神通道术。 而另外一半,却是借助地主之力,与这方山势阵力相合,令这方空间,轻重错落,宛转颠倒。 说穿了,那光罩的真实效用,不是正面抵挡外间的攻势;而是营造出独特的形势,总是令外间攻势由龙云、风青二人承受,不及己身。 而显道应元二人,却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巨蛋”的压制上。 事实上到了此时此刻,那“巨蛋”之内传递而来的反抗之力已然极为细微;别说是二人,就是一人在外施加压制,也是嫌多;只要四人中的一人,每隔一刻钟便施加全力一击,便能维持这演化之趋势不变。 依旧是多人合力、全力以赴,虽然能略略加速这演化进程,其实效益并不高,只是“于大势略有增减”罢了;因为这内外失衡之象一成,其收敛还是膨胀,自有一重定律、定速。 譬如说归无咎原本可以坚持三日三夜,哪怕外力更多一倍,也不过是加速盏茶功夫,已是极限。 莫非这一盏茶功夫,就真的决定了归无咎的生死存亡么? 风青原本想要说些什么,见到此景,却也是摇了摇头。 当显道、应元二人说留在这里是要“看到结局”之时,他想当然的以为是一种不甘的宣泄,但事实上早已“信”了那结局;但眼前景象似乎也不完全是如此,他二人分明是要善事始终,等候到最后一刻。 龙云、风青二人法力一振,已然各自动用了“倍称之力”的手段。 少了显道、应元,以二人之功抵御四人份的攻势,非动用此法不可。只是应对这般手段,“二倍”级别的倍称之力已然足够。以龙云风青今日之功行,二倍倍称之力消耗几等于无,坚持数日也不在话下。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塔立中天 断代之名 末拿本洲。 如今北砂神社之地,多出一件奇特建筑。 这是一座青灰色高塔。 虽然其不过三十六丈之围,算不得如何宽阔;也并未加以特殊的粉饰雕梁,但是其高却是直耸云间,委实深不可及。哪怕功行到了可以纵身飞遁之人,亦难以探及尽头。 更加骇人听闻的是——其实这高塔,不过是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一夜之间以甚深伟力铸成。 此塔一立,于人心向背,颇有潜移默化的效用。 因为北砂神社虽然是势不可挡的压服四家,完成了前所未有的混一壮举,但是目前而言,终究是武力之胜而已。虽然天威之下,没有明面上的对手;但是市井草莽之间,岂能尽是顺民? 不知有多少四大神社的遗老遗少,暗中期盼着“十元玄树”呈现出衰退之兆——到时候这混一之局注定只是昙花一现。整个道统衰微断绝的后果谁也承受不起;四大神社死灰复燃,重归五方格局,也是势所必然。 不解决十元玄树这一关,武力之盛,终究只在一时。 但是这尚未定名的高塔一旦确立,却莫名之间给人以一种信心——能够翻手为云成就此象者,未必不能突破“十元玄树”这一关。 此时此刻,云端尽头,在这高塔的最高一层,北砂神社的核心人物,却是一齐汇聚。 此塔中间的每一层,除却中央正殿之外,都有环成一圆的小隔间偏殿;而最后一层却非是如此,一层便止有一殿,坦坦荡荡一览无余。 殊神韵居中而坐,双臂环抱,目光收敛,似乎是似睡非醒。 而下方负当、八蛟鸾、等几位社正,以及宣铃鹰、流东等诸位镇卫领,却是目光犹疑不定。虽然其同样也是身形凝立不动,但无论观其神色,还是这殿宇中的气氛,都莫名流淌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氛围。 社正一层的人物姑且不提,哪怕是宣铃鹰等人,也都是镇卫领中的杰出之士;呈现此等面目,委实罕见。 此象并非无因。 因为那“十元玄树”之卜,不日前忽然变卦——似乎下一次十元玄树得果,已然能成就圆满,得其全数。 这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也是殊神韵及其下属最期待的消息。 只是情势有些特殊;一来卜算结果中途变异,极为罕见;二来那卜算之象,虚实不定,好似极清醇的光华凝聚成像。此间诸人固然不识——认真说来,倒是和紫薇大世界中极精微的神通之象异曲同工,绝非末拿本洲中五行旧术的气象。 所以,欢喜之余又令人疑心,是否所呈现是幻非真,只教人空欢喜一场。 此时诸人已隐隐知晓,此间真伪如何,和“末幽”所探及一处奇妙之地的形势有甚深关联。一旦等末幽回返,便知这卜算结果的真伪虚实。 三日之前,殊神韵携一众人汇聚于此,虽未明言来意,但是不难猜到,大约是“末幽”即将回返了。 负当到底是年轻踊跃,双肩一耸,已忍不住言道:“师尊……” 殊神韵却是神气清宁,原本紧凑唯实的躯体忽然浮现出一丝朦胧之致,双目缓缓打开,看似平静却又极为深邃的声音飘荡开来:“来了。” 八蛟鸾等人目光一定,旋即放出神意,但并未有似乎感应。 倒是负当目力神机一动,隐隐感觉到——这方天地之间,似乎刺入一根极细微的线条;然后无中生有,呈现一道生人气机。 负当面上浮现出一丝喜色;只是并未来得及说话,无限遥远处的点点星芒已涨大成一个人形,落入这高塔之中! 归无咎到了。 归无咎和殊神韵目光一接,心中也是暗诧。 原本他此行来,是要告知殊神韵紫薇大世界中已然到了功成前夜;三业并举,革故鼎新,正当其时。但是如今一看,殊神韵分明是早有准备的模样。 念头一动,随即恍然——此间卜算十元玄树的结果,必然已经呈现征兆。 见归无咎到来,八蛟鸾等人亦是面露欣喜,道:“果然是末幽回来了。” 负当最是急不可耐,立刻追问道:“末幽师兄,此间卜算,十元玄树已然具备圆满之资,下一次结果将能得全。不知是真是假?” 归无咎微微一笑,正要回答。但前殿边缘出,忽然一道青色光泽浮现,一人腾涌而现。 这分明是此塔上下通行的通道。 出现之人,英姿修理,明达干练,长发披肩,正是佟嘉。 佟嘉目中隐隐闪烁喜悦的光华,望见归无咎,也只是微微一点头而已,急切的对着殊神韵言道:“启禀社主……” 但是四字之后,她口中之言也说不下去了。 殿中之人,包括归无咎在内,同时露出惊异面容。 佟嘉所负职责,是时时看守那有关十元玄树的卜算阵图。如今此物自然推演,早已提前预备了充足法力盛放于容器之中,已经不需要数位社正级人物时时施法;只需要有人及时看守结果变化便可。 佟嘉所欲禀告者,正是那法门的卜算结果,已然由“游离”变为“凝实”,极为符合正常情形下的卜算结果;似乎十元玄树恢复常态,已然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这个消息,固然是极为重要。 同时不难猜到,这是归无咎复入此间,带来的衍生变化。 可是就在这一瞬,殊神韵的面容气象,却为之一变,变得前所未见,既熟悉又陌生。 观其身形,其周身似乎围绕这一层淡淡的火光,间不盈寸。粗看只是火芒,但仔细观望便知,火象之中有着更细微的流水微尘、闪烁金光。只是火光之形较为充盈显赫而已。 在这异芒之内,殊神韵倒像是一件锻造功成的宝物。仔细观其面容轮廓,和旧时明明没有一丝不同,连所谓的“气象”也同样没有偏差;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而殊神韵所着衣着,正是她旧时常服,其色白而近灰,斜向成纹。但此时此刻,这衣服色泽竟似莫名变成了纯白色。 殊神韵缓缓起身,和归无咎相去三尺,四目相对,淡然言道:“你我这一场缘法,就要暂时告一段落了。激流之中、反复曲折、几番进退,却也能称得上‘圆满’二字。” 归无咎目光一动,道:“弟子原也想到了;功成无碍,便是时机。只是原以为是典礼大成之后,没有想到如此紧迫。” 和其余诸人的懵懵懂懂不同,归无咎却是心中雪亮。 眼前殊神韵的气象变化,明显是洗尽了最后一丝“残余”,恢复本来之致。 殊神韵微笑道:“你以人力施为之‘典礼’,自然可以与你本身破境之时相合相契、无有错漏;但是在此之前,却可先定名分终始,这是本人功果,时机一到,无需迁延。” 其余诸人,包括功行最高、道心最为深湛的负当在内,都听得浑浑噩噩,似懂非懂。 殊神韵目光微微移开,然后前行数步,来到那高塔的边缘,似乎眺望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殊神韵高声言道:“自古及今,一剑斩之,判然分成两截。自此界立界迄今,至于今日,当可名之为‘苍茫纪’,终结于神韵之手。” 其声音虽然不高,且全然没有法力附着之象;但却莫名探及每一人的心底。 奥妙不至于此。 须知此塔原本极高,在塔基处看,三十六丈围圆,固然甚是茁壮雄厚;距离目力较近的底下数十层,看起来也自然极为粗壮;但是延及数里之外,此塔形象自然是愈来愈细,宛若一枚无形银针,插入天穹之内。 终于不可望,不可及。 但此时此刻,这座青色巨塔,在整个末拿本洲、五方界域之内,目中所见,却是上下一般粗细。在旁人视觉中自然矫正,恍惚之间,倒是形成了此塔上粗而下细的错觉! 不止如此,纵有云层密布,烟雾缭绕,也不能阻遏塔巅景象,纤毫毕现的呈现在众人目前。 末拿本洲中所有人物生灵,皆在此时此刻,观望明白那塔中气象—— 殊神韵一袭白衣,其风采神韵,令人心中无端升起一种信念:末拿本洲诞生以来,五大神社成立至今,未有一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此界立界迄今,至于今日,当可名之为‘苍茫纪’,终结与神韵之手……” 这看似没有任何感情的一句话,似乎轻飘飘浑不着力,却彻底灌输于所有生灵的内心深处,成为天地不易之至理!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因缘有期 紫薇心实 末拿本洲之中气象,终究与紫薇大世界仙凡众生有所不同。 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凡民领域,对于修道仙人往往虔诚供奉、敬畏若神;哪怕是功行较低的筑基、金丹修士,亦能于一国、一域呼风唤雨,凌然超拔于世俗之上。 而末拿本洲则不然,此间修行之道,本为此间生灵目见耳闻、亲身涉猎;诸如五大神社,与其说是修道宗门,不如更像是同时承担了世俗皇权的责任。故而神社中功行精深之辈,其实在诸生灵心目中并不类于仙人、神灵,而真真切切类乎道行、武艺极高的“修行者”。 但这一定念在此时此刻被打破。 高塔之巅,殊神韵此时气象,分明宛若开天辟地的第一位神祇,其样貌形容,似乎在此间生灵心目中润物无声般的塑造出一个极高拔的“念头”。 东部荒原的一个角落,流沙之地,两个小土包之间,筑成一方石穴。 此时此刻,有一人立在石穴门口,抬首相望,神意怅然。 此人约莫三十岁年纪,带着一顶宽大斗笠,相貌隐隐发黑,五官棱角却也分明;只是一双黑瞳在眸中所占面积,几乎盈满,明显较常人为大。 且观其筋骨,显然非是凡人,而是身负不俗修为,大约已是镇卫领层次。 此时此刻,这人望着高塔中的殊神韵气象,黑色眸子忽然淡了三分,似是失神;良久之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人名为卫观,乃是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身畔三位得力的镇卫领之一,地位大致与殊神韵身边的佟嘉、宣铃鹰等相若。 草叶神社与北砂神社本为友盟,但是最终还是并未逃过覆灭之厄。虽然这是因为草叶神社最后关头立场动摇在先;但是卫观看得明白,哪怕是草叶神社一直坚定的站在北砂神社这一边,最终的结果也是相同的——无非是采用的策略更加温和一些罢了。 因为殊神韵功行既高、达到凌驾古今的层次之后,其混一之志,却是不可动摇。 这是卫观心中所深恨处。 以他一人之力,别说是镇卫领,哪怕是晋阶到社正修为,也难以对大局有什么影响。但是他却是矢志不移,早已下定决心潜伏下来,一方面静候消息,打探“十元玄树”之变化;另一方面时时刻刻准备在时日绵长、对方防备稍有懈怠之时,搞出一些动静来。 但是此时此刻,望见高塔中的殊神韵形象,卫观心中本以为坚定如铁的念头,却忽然产生了一丝动摇。 冥冥中一个心念告诉他—— 五方合一,神社混同,乃是大势所趋。虽然在这一代人的情感上或许难以接受;但是其势一成。终究并非任何人所能阻挡。 这个念头明晰,卫观出人意料的并未生出愤怒或质疑的心念,不知是惘然,还是怅然…… 极南之地的沼泽边缘,一方孤舟之上,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悬崖中段,一方凸起的山壁山穴上,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双臂紧紧环绕,口中轻吟。 高达百余丈的一株巨木顶端,无数树枝构建成一个宛若“鸟巢”的奇特建筑。只见一人双手叉腰,抬首向天。 …… 这些都是和那“卫观”立场相近、心怀异志的前朝遗民。 此时此刻,此辈心中都似乎经受了莫名洗礼,余火余烬,终于彻底冷却。 高塔之上,殊神韵念诵三遍后,转身对归无咎言道:“道意有正反,非一人可以尽得;一世因果,终需两分。剩下的一半,就交给你了。” 言毕,殊神韵望了殿中诸人一眼。 虽未明言,但是这一望,分明是告别之意。 然后,殊神韵没有丝毫迟疑,纵身而起,俨然是腾云驾雾,身影翩跹,渐渐腾空而去。此身此象,似乎有一道非凡意蕴,与其身相合。 修道体系之中,固然有龙族、麒麟一族,修习所谓的“气运之道”;而此中更为高明拔群的,无过于末拿本洲中十元玄树之果。但此时的殊神韵,分明一呼一吸、一举一动与整个末拿本洲完全契合。 这已然不是“气运加身”,而是“气运即我”。以整个末拿本洲,甚至是整个紫薇大世界,作为己身的支撑和依托;分明是断代命名所得的大功果。与之相比,一枚玄道果,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罢了。 只是大音希声、大道无形。这等高明道意,除了归无咎能够隐然窥见之外,其他人却是懵然不觉。 约莫只是十余息功夫,殊神韵的身影便渐渐暗淡。 这其中更有一桩妙处—— 殊神韵之遁去,明显和归无咎的往来手段不同。这不是通过某一个“通道”,去往紫薇大世界;而是其精神、法力无限广大,犹如破壳而出一般,彻底将末拿本洲撑破。 可以想象得到,其所去之处,不必先以紫薇大世界为中转;而是直接遁往那无尽虚空星流之上。 借助断代功果,殊神韵的真身,分明达到了直接打破紫薇大世界天堑、取得彼此联系的程度。 又过数息,殊神韵身影终于完全散尽,只是的归无气耳畔传来一道浅浅的声音: “因缘未尽,后会有期。” 归无咎心念一动。 虽然己身的“破境”尚未完成,但是因为那“巨蛋”的收敛之象,已然到了最后一步;这一步已然不可动摇、不可中止。换言之,已然可以提前宣告,自己达成了“紫薇大世界的天下第一”这个目标。 当时约定,可以提前宣告完成了。 负当、八蛟鸾、宣铃鹰等人,此时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尚且不敢断定,殊神韵是否真的“翩然离去”了。 直至三五十息之后,佟嘉胸口忽然起伏,低声道:“社主……” 其实关于此间继往开来之秘,殊神韵所怀心念,他们也大致知道一些——在殊神韵心中,以终结乱世、五方分裂的格局为功果。而此事既然完成,革故鼎新之后,新的混一后的“大神社”,或以归无咎为主。 但是在他们心目中,也只以为是殊神韵宣告隐退、独自修行事涉天地之密的最后一道功果;纵然是真正放手归去,多半也是在二三十年之后。 没想到,功业新立,确认了十元玄树复原,竟在混一之神社成立的前夕,殊神韵竟已然告别了! 这一步,来得如此之快,如迅雷不及掩耳,又如此洒脱。 归无咎目光一凝,上前几步,同样站立在高塔的边缘。 殊神韵言道,她只做了一半,另一半,交由自己来做。 略一沉吟,归无咎深吸一口气,高声言道:“苍茫纪之后,万象混一,一界建元。自今日直至万世,名为‘混沌纪’,开辟于末幽之手!” 声如洪雷,传之不绝,同样响彻一界。 此言一出,归无咎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乍现,倏忽之间,此时此刻,紫薇大世界的种种景象,似乎不为避障;内外两界,环心环外,只是隔膜一镜而已,分明纤毫毕现。 神意打通内外,这是“定元一纪”的功果。 归无咎的声音,明显没有殊神韵那般内外交互、冲润丰沛。这是因为无论是归无咎还是殊神韵,都达到了内外相通的地步。虽然在末拿本洲的修道体系中,归无咎的境界可以说与殊神韵不分高下;但是以正身的真实修为,二人自是相差甚远。故而此时传出法谕,没有殊神韵那般充沛包裹一界的意象。 但是规模虽然不及,高度却是并驾齐驱。 在末拿本洲生灵心目中,这一声断喝,虽然感觉上清亮平实一些,但是其坚信不疑,宛若神祇而又直指人心,却是和殊神韵无异! 这一声新纪元定名,同样注定印刻在此界神灵念头的最深处,成为稳固一界的根基。 高塔之内,哪怕是佟嘉、宣铃鹰、八蛟鸾等与“末幽”甚为相熟者,此时亦从心底生出一丝敬畏之念。 反倒是负当,他天资功行绝高,又早已确信归无咎将成一界之主,所以对这一天的到来没有丝毫惊诧。经过一瞬间的震慑之后,却很快清醒过来,上前两步,皱眉道:“末幽师兄。苍茫、混沌,似乎法意相近。在我看来,这‘混沌纪’,倒更像是前一个机缘的名字。如今师兄立下维新之业,当是摆脱蒙昧、立下真实;为何以混沌为名?” 归无气机望了负当一眼,心中暗暗惊诧,只是笑道:“师兄我自有道理。” 转眼一望,归无咎心中忽然生出一念。 只是命名纪元,尚未足够。 时空维序,四维八方,往来古今,二者缺一不可。 遥望这方天地一眼,归无咎略一体悟,便道:“这一方界域……‘末拿本洲’也当成为过去。自今日起,此界名为——紫薇心实。” 话音一落,归无咎默然有所感悟。 虽然他立身于这高塔之上,但也明显能够感受到正是这高塔本身,发生了变化。 立其遁光纵出,转身一望,果然,这高塔最高层的石壁上,蓦然多出了“紫薇心实”四字浮雕。 负当眨了眨眼,立刻跟了出来,问道:“不知末幽师兄正位大典,立在何时?” 归无咎微笑道:“三日之后。”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道术预演 三日之闲 东向二人,西向二人,相向而行。 遁光逶迤,人影飘忽,竟似融为一体。若非有道境功行,只觉眼前非真非幻,不能辨明真实形迹。 但是其实这四人并未刻意掩饰行藏,若有道境修为,不难察觉西向二人,正是席乐荣与李云龙;只是这“席乐荣”,与圣教处坚持一十二载者,原本气象略有不同;但是又在极快的时间内相融相通。 而东向二人,却是玉离子与御孤乘。 四人来到一处云雾环结之地占定,显然这也是提前约定好的地界。 席乐荣观望玉离子、御孤乘二人一眼,淡然一礼道:“二位,久违了。” 御孤乘立刻回应;而玉离子却只是轻轻一点头而已。 席乐荣却并不以为轻慢,详观玉离子之形容,心中只是暗暗惊讶。 此时的御孤乘倒也罢了,虽然是其成就道境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但是其人形象气度,和席乐荣想象之中并无二致;倒是玉离子有几位微妙的不同。 她极罕见的身着一身单薄的白袍,并未有任何装饰,和她既往雍容正大的形象大不相同;且其道意磅礴,气机卓然,分明没有掩藏自身修为,但是落在御孤乘目中,却总觉得是风采气度绝佳的“凡人”。 只是,有凡人之朴,却无凡人之“拙”。 很显然,这是其气质自然呈现,而非刻意施展的幻术。 迄今为止,席乐荣所见过的道境人物,包括本土道传,妖族妖祖、飞升圣祖;乃至于九宗天尊、亦或者神秘如阴阳道巫道二家的阴阳道主、八祭大巫。其道境气象,确实各有不同。 但是今日与玉离子相见,却又揭开了一幅新篇章,可谓是又开新面。 不久之前,闻她打通两道真流,道行又臻一崭新境界,几乎达到了仅次于归无咎、轩辕怀的层次,如今一见,果然无虚。 不止是高明;就圆熟而言,面前二人的气机,亦绝不在自己之下! 席乐荣想了一想,道:“未知对于接下来这一场,二位作何感想?” 御孤乘闻言,只是一言不发,转首瞥了一眼玉离子,显然是“她意即我意”的意思。 玉离子和席乐荣目光一对,旋即极罕见的一笑,淡淡道:“当然是极好的机会。” 席乐荣微一愣神。 以玉离子之凌厉,以如此态度,说出这样一番柔和的话来,委实出乎席乐荣的预料之外。 而且很明显,她所言字字恳切,没有品出一点“绵里藏针”的味道,好像是以一种极欣喜轻松的姿态,说出了“极好的机会”五个字。 玉离子见席乐荣微诧,似乎罕见的变得善解人意,解释道:“成就高下,棋局中占据何等位次,天意人心,二者缺一不可。如归无咎、轩辕怀,可谓是执‘天意’之人。若非这二人伏下因果,据河界对垒,我等也不能臻至今日境界。到了你我这一步,本身才智的差距极为细微;所差别者,不过是并未成为这方世界的‘枢纽’罢了。”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一对一已难与之争衡;席道友所持四象之阵,重生一道胜负悬念,故而说是极好的机会。每有一战,所证得,亦当随之而涨。” 席乐荣心中暗暗纳罕。 四人提前汇聚,除了将所备下的法门提前心炼熟谙之外,其实他还有二重隐忧,择机化解。 其隐忧之一,就是玉离子、御孤乘二人之功行圆熟,是否足够,是否需要他加以斗战磨炼? 以本身根基道果而论,玉离子自是胜过了御孤乘,又胜过了席乐荣,若功行皆臻圆熟,席乐荣自知哪怕自己所得进益极大,也难反先。但是他自己毕竟是经历三重蛰眠提升、又仔细打磨一十二载,而玉离子、御孤乘只是功行初成。 考虑到这个因素,二人未必就在自己之上。 但此时一见,玉离子二人虽然是道境新立,但是其意却是一步圆满,丝毫挑不出毛病来。 其隐忧之二,就是二人本来自视甚高,尤其是玉离子所持功法,更有一种唯我独尊之念;如今她贯彻二大真流,眼界心志自然更加不凡。但是合阵而战,若不能放平心意,总怀不平之气,或许也是一重隐忧。 哪知一见之下,玉离子心意玄妙,更是超乎自己预料。 这不是表面上的“放低了姿态”,而是真的较自己所见更为明断彻底。 沉吟数息,席乐荣道:“如此甚好。你我四人将所持功法在心中默念一遍,臻于圆熟。除此之外,便万无一失了。” 李云龙、御孤乘皆是轻轻一颔首。 以《唯我大乘经》之妙,说是“试炼”其实并不需要真的将神通法门演示出来;而只是默运玄功,任其自由流动。在一定距离之内,深谙此道的四人气机相感,自然能够明悟其中关窍,达到“臻于至善”的效果。 自外间看来,这一朵轻飘飘的云朵,忽然化作墨色,浑如生铁笼罩一片,一丝神识也不得逸散刺入。 数息之后,四人心中皆涌起一个奇妙的念头—— 气机感通,道术圆熟,需要三日两个时辰多半刻钟。 这个时间长短,本身倒是无甚称道处。 但是以四人的境界,其所经历、所见闻的大事要事,一切都纤毫无差的呈现于心识之中,不需要刻意联想提点,许多要点自然不会忽略。 三日之后、又过两个时辰加半刻钟,以此为限,十二年前,正是“巨蛋”初成之日! 四人相聚,其实是顺势而为,功成而定,并非是刻意约好了时间。其实席乐荣事先所料,可能还要早上三个月至半年,只是玉离子功行打磨别有玄功,反倒稍稍延长了。 一十二年整。 本来四人都已经坚定不移的做出了判断,四象之阵,绝不可能成为屠龙之技,无用武之地。但是莫名之间、心意浮动,其实也会想到若归无咎万一未能出阵,又当如何? 但此番数定,却是令四人坚定不移——三日之后,便是归无咎出界之日! …… “巨蛋”之内。 归无咎盘膝而坐,目光微动。其周身内外,似有七色火光、无量微尘气机、星石金火,纷纭万象,周游流动。这哪里是一人成就道境,分明是近乎于一界方生之象;古今道境将成者,未有此版模样。 认真说来,倒是和末拿本洲——如今的“紫薇心实”界中,殊神韵最后离去的气象有三分相似;只是无有其深邃隽永、静水流深,反而多出一点勃然新生之意! 此时此刻归无咎的修为、肉身神魂之坚凝,经由一十二年锤炼,早已不下于寻常道境。故而那“真幻间”通道,早已不止是单向逃遁的用途,而是成了彻底的“完全体”,可去可回。纵然是这“巨蛋”避障依旧不破,归无咎也随时可以动用此法,将他两具分身摄回归真。 当现在当然还不是时候。 三日之后,他在末拿本洲分身,成典礼而正其名,时辰完全相合,才得三身合一! 这也是归无咎今日的最大收获。 具体言之,他在末拿本洲中的分身其实尚未回来,但是归无咎对于此界之所见,宛若隔镜观照、历历在心。古今两分、前后定名,殊神韵得果归去,他心中悉数知之。这却是从前所未有过的境界。 这一番“心得”,非只是提前知道消息而已,更于至宝演化,大有关联。 此时“巨蛋”距离成型脱胎为至宝,虽只有三日功夫;但是并未如寻常法宝一般,已见其形。此物不到最后一刻,难以见其真容。 不过巧妙的是,炼制此物,归无咎一身所藏之宝,除了与自己“因缘未尽”的诸多之宝,譬如那新得宝剑,又如“归墟”等旧物,其余藏身的诸般宝材,不多不少,全部投入,恰好令其能够成型,俨然是天意使然。 唯有一件事令归无咎心中称异—— 此宝之成,竟令归无咎生出一个念头:若是此物既成,自己操纵之,只怕颇为勉强,大有力不由心之感。 以归无咎成就道境后古今绝伦的道行,若是连他也觉得勉强,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即此物境界,非道境所能持有。 但是当内外心识打通,归无咎为末拿本洲的时空重立心名,遥遥以此为枢纽,感通紫薇大世界之时,这份“勉强”感,终于完全消散了! 归无咎由此确信,此物所演化之至宝,是自己堪能运化由心的。 旁人在成就道境之时,总是小心翼翼,又或者是“物我两忘”,完全投入其中。 而现在的归无咎,观其目光,分明是神思流动。 成就道境,对于他而言已然是信手拈来,不可能有任何差错;以至于尚有余暇,思索着这内外的一切。 归无咎看得很清楚。 即将破境前的三日,实是自己可堪享受的最平静的三日。 从破境的那一刻开始,自己所遇所得所受,不止是独立峰巅的无限荣光,而是无尽的暴风骤雨,一环节接着一环,不知几番浪潮之后,才有止歇!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尤有遁走计 相望已成空 又过去了三日。 无论是显道、应元,还是龙云、风青,臻至这般修为境界之后,虽不若玉离子等四人,但事无巨细、纤微在心,依旧是不在话下的。 四人心头自然雪亮——此时此刻,距离一十二载时限,仅余半个时辰了。 四人之操持,依旧是和三日之前相同。显道、应元二人全数施展法力,镇压那“巨蛋”结界的内外之变;而龙云风青二人却是面对那不断从两族大阵缝隙之中逸漏出来的攻击。 只是显道应元二人之举,是始终轻重如一;而随着两座大阵破绽愈来愈多,龙云风青所承担者,却是愈来愈重。 蓦然间,显道、应元四目一对。 显道道尊轻轻摇了摇头;观其唇齿,似乎微微一叹息,只是并未出声而已。 龙云得了余暇,瞥了一眼过来,目光中同样也是失望。 提前一日“功成”,分明只是幻影而已。 一丝期冀之后,这方世界,这芸芸大势,依旧是朝着他们不愿意看到了的那个结局演化,没有任何变数可言! 就在一日之前,局面忽然发生了些微变化。 显道、应元二人惊喜的发现,那“巨蛋”之内的回馈气机,已然完全归零,不存一丝。 于是,心中又泛起一丝涟漪! 这一段时间内,不知有多少次,其等已然确定胜败论断,猜测到归无咎极有可能破阵而出;但是每每有新的变化,其又忍不住心湖激荡,宛若石子投入水中。 这样的一起一伏、一动一静,千回百转、无限反转,以显道、龙云等人“信而不疑”的道心而言,其实是极为罕见。 在无限希望和无尽失望中来回翻转,一句“患得患失”来评,其实也不算苛刻。 “轰隆”一声巨响,回响一十三道,在天变激泛起赤色云霞。 四人同时转首一望。 清楚可见,是那两座大阵的阵基之变。 三日之前,察觉了两族大阵,终究非是七阵联合之敌,开始“中外散逸”的过程后,两族妖王、主持之人,都想尽办法加以弥补,似乎稍稍缓解了其散逸之势。但饶是如此,三天下来,其依旧散去了接近四分之一! 万勿生出一种错觉—— 三日散去接近四分之一,则两族大阵共计能够坚持一十二日以上;因为那两座大阵阵理,须得保存八成,方能勉强激发出十成的战力,与那外间七座大阵的伟力相抗衡;一旦突破了这八成之限,那么接下来的溃散过程便会陡然加速。 换言之,两阵之溃败,就在旦夕之间而已。 显道双眸一眯,仅余一线,遥遥一望,言道:“再不离去,便来不及了。” 风青正自出手,抵挡了一道;化作雷霆实相的阵力攻势,闻言微微一愕。 显道二人,不是做好了在这里“看到最后一刻”的觉悟了么? 此间封锁如此严密,又当如何离去? 如此强盛的阵力笼罩干扰之下,哪怕是飞升破境,也是全然不可能的。 他念头方动,显道、应元二人的动作却是更快——却见他二人双手一合、一握、一展。 掌心空空如也。 但只是三五息之后,两团实体蓦然汇聚凝形,赫然是先前将明钧等人传送出去的那奇物。 只是那东西凝练成实体通道并用过一回之后,明明已经彻底毁去了;此时竟不可思议的复现出来。 应元转过身来,对着龙云、风青二人道:“二位道友,就此别过;只怕后会无期。惜哉,我等联手,一番搅动风云,终究未能成功。” 龙云猛地转头过来,面色微微发青,喝道:“你什么意思?” 和显道、应元二人貌似坚守到最后的心意不同,他与风青原是有退藏之法的。但是那法门运转颇为不易,代价亦高;在龙云的计划中,原本是要利用显道应元二人最后关头的死战,借机发动。 如今显道、应元二人忽然言道有法子离去,着实是大大大乱了龙云的计划。 龙云其人,行事极为果决,颇有龙之轻重颠倒、随心所欲的味道;他可管不了双方合作甚久。眸中精芒一闪,便想觑一个空子,打断显道、应元二人的离去施法。 他心中也是计较的极为分明,哪怕自己令二人不得逃脱,他二人虽极为不满,也不至于和自己内讧;或不管外敌,先与自己死斗。毕竟从根本上说,断了圣教三十六万年道业的,并不是自己。 可是仔细凝望,二人身畔之气机竟颇显微妙;蕴养三日之后,成长得极为强韧。 那本来俨然是“地力流动”的气机,竟然真的成就一道实体光罩,将显道二人牢牢护住。这护佑之法,分明就是防备龙云、风青二人的。 龙云尤自不甘,觑得空子一拳击出。 十成力的一击,轰在应元道尊护身光罩之上,竟是未显丝毫作用。 若是令二人持定气机,发出一十六倍以上的“倍称之力”,当然破局易如反掌;但是在如今局面之下,外间随时显出的攻势全由龙云二人承受,却并无如此条件。 风青亦是心意果决,急对龙云言道:“不必纠缠,你我亦当思索退藏之法。” 三息之后,那诡异稀薄、又臻成实相的“通道”再度浮现出来。此物之用,却有一次暂时消亡、却二度复现的本领。 简而言之,这不是“一次性”的宝物,而是“二次性”的。 龙云面色铁青,但是神意一览,却只这“同道”和第一次出现时的意象相同。 其秉承之性,依旧是“大小相得”之法,只有功行更高之人代为承受代价,才得令功行较低之人遁走。此时此刻,若非自己和风青用足倍称之力加以配合,显道、应元二人依旧是无法走脱的。 其必然还有后手! 果然,显道道尊右手虚托,指尖凝练出一点光华,自那“通道”之中丢入。 旋即二人好整以暇,安坐等待。 所谓“善事始终”,虽然知晓归无咎出阵已成定局,但是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依旧并未放弃对那“巨蛋”的压制。 龙云、风青二人,此刻也不理显道、应元,各自动用法力,规划法阵,似在做一些甚是繁琐的准备,为二人施展遁走之法创造条件。 诸如“告别”之类的话,是不必多说的。 约莫一刻钟功夫,二人各自立下一道“小四象阵”。皆有此阵,可以先存储法力,令其做到“应激而变”,自行抵挡外间的七阵攻势,同时腾出手来,施展下一步的手段。 …… 作法已讫,龙云转首一望,不由微微一愕。 显道应元二人,依旧端坐原地,并未离去——他还道二人早已离去了。 因为最终的结局并不愈快,既然事不可为,龙云风青也不必做口舌之争;在自己设立手段之时,无意间将显道应元从自己心神之中屏蔽了,大约通乎于常人“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除非显道、应元二人突然向他二人出手,这“心意关锁”才会被打破;否则彼此算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亲见二人离去,自己愈发势孤力穷,终究于心意不谐。 龙云本道或许二人的离去法门经营甚久;但是仔细一望,却知并非如此——因为显道、应元二人,面色发青,双眸之中更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与空洞! 先前无论遭遇任何挫折,二人可都未能呈现出此番气象! 风青狐疑道:“二位是……” 他话音未落,那重新搭建起来的“通道”忽然一阵轰隆乱响,然后彻底崩散! 这一回,是彻底毁去,再也不可能复生了。 显道道尊忽然一笑——这一笑无悲无喜,又意味声长:“你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么?” 应元道尊摇头道:“没有想到。玄穆也就罢了。含桢、明钧二人,不论遇见何等境地,哪怕是生死之间,亦当对我信之不疑。这份心意,理应是真实不虚。所以……我的确没有想到。人心离散。” 最后一句话,应元道尊的声音,终究是由平淡转为萧瑟。 三日之前,显道应元二人对于含桢、明钧等人的一切安排,都是真实不虚—— 此法本是为席榛子、利大人准备的备用之法。 经由大觉山法庭山地,寻到一座半朽坏的阴阳洞天;借由此洞天的最后一次运用崩坏,遮掩形迹。在阴阳洞天山门石内,获取六枚丹丸,足以遮掩气机。一千五百年内,遮掩一切推演法门。 甚至于二人对龙云、风青讲述的那通道秘法,“高下遮挡”的道理,也是和盘托出,没有虚假。 哪怕他的所有安排被旁人听去,以最上乘的卜算推演秘法演算,也寻不到任何破绽。 但是他没有说的是—— 当含桢、明钧二人来到那巨石之前,以神道法门将那巨石击破,所得的不止六枚丹丸,还有另一件极为显赫之物;只要一看,其等立刻就知道该如何做。 那时一枚令符。 等待讯号发动,借此足以引动一座以圣教三十六万年储藏之半为资粮的引乘相生阵,在一瞬之间足以引动相当于数十位道境的大法力——只是那法力过于窒涩缓慢,只能成规模之重,却无一丝伤敌之能——依次颠倒轻重,便能令显道二人成为较“轻”的一方,遁出生天! 可是……信号发出,却没有回音!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行道悄然有异同 迎面是一座蜿蜒磅礴的同道入口。 那通道并不平整,而是微微倾斜向上,与背后穹窿山壁融为一体,似乎山形骨架之中,暗藏一道弓起的虹霓。 通道面前隐约望之,其中金、乌而起翻滚,光线曲折深幽,又有一种特殊的眩晕感,分明是阴阳洞天无疑。 至于这通道的面前,则是二十六七个数十丈至百余丈大小不等的池塘或湖泊,草木间杂,似乎也可以是是一方沼泽地。 三人迎风介立。 正是圣教离去的三位人劫道尊,玄穆,明钧,含桢。 玄穆道尊抬首向天,双目微眯。 明钧神尊负手而立,气度严肃,神态坚凝,只是眸中光华落在含桢道尊那里。 含桢道尊却是左臂微垂,右手拇指食指轻轻揉搓;十余息后,一滴泪珠自右眼的眼角轻轻滑落下来。 在她面前,似有一道金色牌匾样的虚影,刚刚溃散。 明钧和含桢道尊四目一对,道:“我本以为你会出手。” 含桢却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做得对。” 明钧略一犹豫,又道:“我并非……” 含桢却极迅捷的打断了他,干净果决的道:“我知道。若是我抢先观那牌符,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断。” 明钧神尊微微一怔。 一番转折,来到此间,打破那山石,果然望见一匣,藏着六枚丹丸。 但是除了那物,还有一个极显赫之物。 因为破开山石,本来便是以“神道”之法为主。是以明钧顺手就将那金色牌符取了出来,打破其中封印,观览内容。 一望之下,才知道显道、应元二位道尊的全部布置。 原来,那轻重相制、以大佑小的秘法,竟然能够打破地域之限,遥遥在外发动。 若说成立一道法阵,哪怕资粮再厚,想要凭借数量的累积达到远远胜过道境修为的战力规模,也是难能;纵然以十二升霄阵之妙,也需要有道境的底子。 这是因为阵力所成,终究是死物;唯有统御于人,实现对人的战力的提升,才算最终功成。 但偏偏这阵法牵引之功,只讲究规模,不讲究运用,在应景时节,却反而成了极巧妙的遁走之法。 牌符之中言道,感受到讯息之后立刻将其发动,此间引动的阵力便是“大”;而显道、应元二人便是“小”;恰如同显道应元二人护佑明钧等人遁出的道理,显道应元可反手脱困! 然后一同经由这摇摇欲坠的阴阳洞天,遁走而去。 明钧望见牌符之中内容,仔细思索良久,忽然一伸手,将此物完全毁去。 含桢、玄穆二人一惊,连忙问询原因。 明钧自忖已然做了决定,也没有理由不告知二人缘由;其中法诀关窍虽坏,但复现其中文字却是不难;于是显化神光幻影,令含桢、玄穆二人观之。 于是,便成了方才景象。 明钧、玄穆、含桢三人,道行虽远非道境顶尖;但是毕竟成就了这般境界;牌符之中所说的固然明了于心,但是其中未说的,其实也不难推演出来—— 若说他三人服用圣教备好的灵丹,一千五百年内降低一重境界,不为任何演算窥探法门所波及,这的确有可能做到;但是若显道、应元二人遁出,采用此法,却是绝不可能的。 以显道、应元在紫薇大世界中业力之深,因果纠缠之激烈,和归无咎阵营几番竟夺,可以说牵连之紧密到了深入骨髓的程度,别说是九宗或是阴阳道的高明法门,就是寻常推演道术,亦能锚定气机。 大千世界,无论身在何处,总如烛火之于暗示。 更重要的是,明钧等人眼力一眼就能望出,眼前这残破阴阳洞天,其实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极限;假设是他三人穿渡一回,那么此阴阳洞天或能坚持到他们离去之后一阵,再行崩坏;如此,此物便彻底泯灭于天地之间,也切断了他三人被追击的可能。 但是显道、应元二人用之,则大大不然。 以这二位法力之深,经由此通道行走,必然进入“随用随毁”的境地;届时这天地间会有一道极明显的气机轨迹,几乎做不到遮掩形迹! 其实明钧等人心中雪亮,显道、应元二人,也并非真的要和自己一齐逃遁隐匿。 因为他二人功行早已到了可以随时准备飞升的地步,所以只需要借助这机密传送阵,来到一个隐宗诸修、东方晚晴三五日间暂时无法追及干扰之地,就可以从容飞升而去! 至于和归无咎阵营决战胜负——三人皆是亲身经历之人,虽然功行远逊,但是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是有的;从龙云、席乐荣等人的先后态度上看,已知此战没有任何悬念。 若非不得已,显道、应元岂能安排这遁走之法? 当然,因为阴阳洞天轨迹被定位的缘故,明钧等人暴露的风险大大增加,极有可能被晚一步随之赶来的敌手发觉。 这一番道理首尾,虽然并未明言于那牌符之上,且以明钧、含桢等人的道境道心,必然能够推演得出。但是显道、应元二人,其实依旧坚信,其定然会发动此物,助力自己二人脱困;哪怕是有极大的牺牲自身的可能。 这份信心,并非无由。 修道中人,传道之恩虽重,但并非一味森严的腐朽规矩;尤其所传之人也到了道境这般层次,更非寻常规矩可以束缚。其中深浅微妙,讲究一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并无一定之规。 若只是引人入道,传以道法,但是之后干涉影响甚小,全凭弟子自家材力,那么这因果便小一些;若是悉心栽培,步步成就,所用心力甚深,那么这因果便大一些。 显道、应元二人的信心,便在于对于明钧、含桢二人,正是后者,所用心力不可谓不深。以二人之功行,无违道心、生死相托,并不是难事。先前几番争斗,其对于显道、应元二人之旨意,果然也是信之不疑,无论生死。 但是,事实,却偏偏出了岔子! 玄穆道尊目光一动,分别望了含桢、明钧二人一眼。 按理说,他和显道、应元二位不若他两位这般近,一身道业,也是另有传承;他才是最有理由做如此决断之人。没想到,这决断竟然让明钧做了。 不止如此,明钧先斩后奏,旋即点化文字,呈现出来,他是先看的,然后才是含桢。 含桢道尊,乃是应元真正意义上的亲传弟子;玄穆道尊以为,含桢见之,必然大惊怒,甚至和明钧道尊动起手来,也未可知。玄穆道尊其实已然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但是岂料,含桢道尊除却流下一滴眼泪之外,竟也甚是平静,甚至还言道“若是我抢先观那牌符,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断”;这却令玄穆道尊有些唏嘘恍惚。 含桢道尊冷望了玄穆道尊一眼,轻飘飘的言道:“若是十余载之前,我必为二位大道尊殒命不惜;但是今日时节,圣教既已土崩瓦解,由此可见,我与二位大道尊之间,到底非是一路人。想来明钧也是这般看法。” 明钧点头道:“正是。” 玄穆道尊眉头一凝,思索良久,道:“我明白了。” 含桢、明钧,和显道、应元二人,终究是有根本的不同。 对于显道应元二人而言,紫薇大世界中经营之果,虽然分量极重;但是毕竟只是二人一生履历功业的一部分;成了固然好,若是不成,抽身离去,也并非不可。 但是含桢、明钧,对于“圣教”和“神道”的执着,却反而要较圣教的创始之人更深! 二人心中盘算清楚——与其自己三人殒命,令圣教的创始之人显道应元抽身破解,然后圣教传承彻底断绝;不如舍弃了二人,由自己三人带着圣教的一丝遗泽,隐藏于紫薇大世界之中。 这种分歧,却是显道、应元所并未料到的。 玄穆略一思忖,又道:“紫薇大世界之大,有我等容身之地否?据说归无咎有特异法门,先前那几家隐世宗门藏的极好,也被揪出来了。若是做了这般决断,而吾等又终究无法容身,那可反而不美。” 明钧郑重道:“有的。” “晦暗不明之时,一粒明星亦非常显赫;烈日当空之时,不但星辰,就连月亮亦隐匿不见。我心中隐有预感,若此界果然成就一家独大之象,只要我等的存在、对这方世界的干涉不超过一个界限,足可存身无虞。” 说出这番话时,明钧极为自信。 作为神道第一个传承之人,在许多务虚场合,他其实也达到了相当高明的境地。 明钧忽道:“是到了离去之时了。” 含桢、玄穆同时点头。 三人对着圣教山门的方向,同时深深拜了三拜,旋即转身。明钧、玄穆先行纵身遁入。 含桢道尊向着那遥远的天外又望了一眼,好似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旋即口中默念了几个字句,朦胧观之,似乎是“万载以后,再论是非”;亦是极果决的抽身离去!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算计成空 阴魅电袭 显道、应元二人,面容之上诧异、怅惘之色久久未去。 以二人道心之敏锐,仔细思索一阵,究能解结,也大致把握住了明钧、含桢等人的心意脉络。但道途兴衰存续、生死之间,岂是轻易可以释怀的? 十余年前,明晰原委之后,二人最初时确是骤闻惊变,震动非常。 但是作为在紫薇大世界打磨不知多久的人物,其实二人也立刻做出了决断。 圣教的基业固然重要,但终究是一种“法门”,一种助力二人功行更进一步的法门。或许局势进一步发展,圣教基业继续壮大,乃至到了纪元不磨的程度,二人之功行尚有继续前进演化的机会;但是因由二法,令显道、应元获得今日之功行,已然是大获成功了。 道行到了极高地步,往往心意感应之巧妙非同小可。虽然当时二人也曾对那布局之人有所幻想;但那念头和“真相”在心头稍稍流动萦绕之后,显道、应元总觉得布局之人境界虽高,但似不是个好相与之人。若功业不遂,因果还报,后果非同小可。 一旦飞升上界,便是自投罗网。 而守株待兔、静观时变之法,终究与二人道念不契,且难言一定成功。 但是以当今敌我之强弱,以圣教为主力实现混同一界,人人均知已不可能。 权衡利弊之下,显道、应元二人终究还是以为这一桩威胁是为主要。故而要竭尽全力,真真正正做到极致,才抽身而去、因果还报。若是如此,虽然紫薇大世界的功业并不完美,但是化解飞升之后继续前进的威胁消除,总是利大于弊。 这一番心念,二人只是稍稍思索一阵,早在隐宗诸盟友一方大阵结成之前,便已立下。 尝试对归无咎造成最大程度的威胁,成固然好;若是不成,在最后极限关头、几乎山穷水尽之时,利用那“上下牵引”之阵离去;这一番因果,也算是解开了。 另有一件事,显道、应元二人养气功夫极好,城府之深,反倒更在席乐荣之上。 二人心念已定,但是那落落寡合的气质却和方知真相未久时完全相同,好似破釜之意未改。就连归无咎也并未看出什么破绽来。 望着那结界破散,龙云精神一振,却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淡淡道:“看来二位的离去之法出了些岔子。既然如此,不若同心同德,迎接眼前这一场。” 见显道、应元二人面色无悲无喜,木如未闻,龙云又续道:“我二人若得脱身,破界而去的一瞬,亦有非常之伟力与变化。若是对方应对不及,而二位早有准备,未必没有一二成脱困之机。” 明人不说暗话。 龙云所谓的“同心同德”,自然一如最初计划,尝试利用二人为自己创造遁去之机。但是对方也不是蠢人,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单刀直入。至于后半句话中所谓的所谓的“一二成脱困之机”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但世情如此,绝境之下的空头许愿,却也未必不能有一丝打动人心处。 应元瞥了龙云一眼,一字一句的道:“相机而动罢了。” 风青心头一松。 虽然说的含糊,但是到底没有直言拒绝。 就在此时,天地忽然一摇、一晃、似乎云收气散、翻覆颠簸。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神思精敏,却只这方天地动静如常,其实并未摇晃。 目光遥遥投去,已只端倪。 原来,是龙族、凤族两族大阵彻底瓦解,一口气逸散看来,好似被一根莫名的绳索遥遥甩开,与敌方七座大阵交换了方位。 阵力一散,这方天地的“均衡”与“凝结”之象彻底被打破。 那些纵逸于外、完全散去阵法之形的龙凤两族妖王,完全没有重新结阵的打算;身形一旦落定,都是身化一道遁光,遥遥遁走;而归无咎阵营却也未见追赶。 在此阵初化之际,解散者不过寥寥数人,故而有充足人力将其捉拿;如今剩余之势一口气散尽,想要将去全部捕那,非要拆解七阵中人不可;此时此刻,此阵自然难以拆解,故只得令其自行离去。 当然,若是隐宗五大人劫道尊、各族族主动用“附身法”秘法,擒杀这些妖王似乎也并不算困难。 有几为族主未必没有此意;但是铜殿之前,似乎是黄希音出言劝解,终于令龙凤两族结阵之主力就此离去。 大阵一破,局势便到了间不容发、生死一线的关头。 果然,龙云风青等人尚未来得及说几句话,天中一道赤影,已是愈发愈显赫,不徐不疾的踏步而来! 东方晚晴。 显道道尊眉头微凝,迟疑道:“只是她一人?” 先前两界均衡之战,虽然东方晚晴独取三胜,但那毕竟是单打独斗。马上迎来的却是真正的生死之搏,四人必将全力出手。纵然在那三战中东方晚晴得到了绝大好处,成为前世代人物中唯一的“圆满之上”境界道境,但终究也就稳稳胜过龙云、风青中任意一人的程度,决计不能以一敌四。 应元道尊目不转睛,凝望两眼,续道:“混同的七阵阵力。” 龙云、风青沉思不语。 他二人也看得清楚,东方晚晴周身红影周围,环绕一道淡淡的白芒,幽不可测,深不可及,巍巍煌煌,高妙盛丽。不难感应出,这是最真切的法力气机无疑,只是附着于东方晚晴之身,却仿佛如臂使指,是她自家法力一般。 这分明是借用了七座大阵的阵力。 但是令龙云颇为不解的是,以东方晚晴如今的高深境界,这七座大阵之联合又是她一手锤炼而成,完全可以做到借用阵力之七八成以为助力;虽然看上去“人阵分离”,但确实实实在在的相当于二三位顶尖道境的战力。 龙云、风青能够想象得到的,东方晚晴必然能够做到。 而不是如眼前这般,强行将阵力凝练精微,与身合一。虽然看上去是好看了,似乎全如她自家法力一般,但是从内里说,对于那七座大阵的阵力运用,却只得二三成而已。 一个东方晚晴,加上七座大阵二三成的阵力……己方四人,未必不能阻挡? 只是倏忽功夫,东方晚晴已然来到近前。 到了接敌的范围,赤芒一收,独属于《呈祥涤厄琳琅书》功法的中圆之象、那一道若有若无的圆环,赫然浮现;东方晚晴,立在圆中。只看其规模大小,倒要比先前三战之时略略缩水的三分。 龙云四人,如临大敌。 东方晚晴靠近之后,却并未与四人中任意一个说话,也无眼神气机交流;只十分安静的看了那“巨蛋”一阵,才道:“三十息。” 话音未落、话音又起! 只是接话的不是东方晚晴,而是显道、应元二人的两声呼喝。 光影一起即收。 哪怕是寻常的道境存在,亦并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云、风青二人,虽能看清——却来不及出手救援。因为他们自己,也是在险之又险之下,以最为纯熟的姿态,动用二倍倍称之力接下了一招! 一瞬之间,显道、应元二人已遭重创。 东方晚晴来到此间时,虽然正身尚有相当遥远距离,但那功法“中圆象”的圆环部分,其实已相去龙云等四人甚近。若是此环是神通锋芒,暴起突袭,这腹心之间的距离,委实极难抵挡。 但龙云四人却并未加以留心。 这倒不是他们四人托大了;而是那所谓的“圆环”,并非神通实体,其实只是一道“虚像”而已,象征着内外守恒之致。 缥缈宗的神通,若是外人先使神通攻来,这圆环“有归于无”。自有妙用;然后一振一荡,再经由“无中生有”反击回去。 但若是敌手并未主动进攻,这“圆环”只是虚悬一线而已。 东方晚晴倘要主动发动先手,那法力自是从本身发出,龙云等人自然有充足的时间加以准备。 长久交战下来,彼此的道术功法精微,双方都已烂熟于心。 这也并不存在什么“大意”一说;退一万步,以龙云四人的精微感知能力,若说那近身的“圆环”之中其实藏了极磅礴的法力,他们断然不会无所察觉。 可是事实偏偏就发生了! 暴起突袭的法力,并非起自于东方晚晴之身;而是莫名从那虚像圆环之中爆发出来,不可索解、不可理喻。 显道、应元亦是临危不乱,二人法力气机一合,已然引动此间阵力之变。 二人心中雪亮,此时莫名遭受重创,强行抵挡只会败亡愈快,唯有巧借阵力挪转之法,再加上龙云风青二人出手照应,四人方能合兵一处。 龙云、风青果然也是如此做。二人各自施展一道八倍拳力正面轰击。 但东方晚晴似乎早已料定二人会选择用巧遁走,而非顽强抵挡;左手轻轻一旋转,似乎是一枚树叶还是别的奇物一转,此间远近十万里立刻凝滞。 然后两道纤细胜过发丝的黑芒,自“圆环”的东南、西北方位刺出,一个兜转,加临其身。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势无违千帆过 古 今一瞬两相隔 这两枚细如牛毫般的神通法相,看似气象不卓,但是为东方晚晴在此时此刻使出,可想而知威力非凡,当是奔着致人死命而去。 观其形貌,虽走弧线,但是轻灵一转折之后,却是迅捷无论。 同时,东方晚晴攻不忘守,面对龙云、风青二人的解围之着,身在圆心之内,连通本身,包括那巨大的“中圆之韵”,都在轻轻晃动,荡漾反复。 纵然东方晚晴已是圆满之上修为,如今战力在龙云、风青之上;且缥缈宗神通道术那一半的防守功夫足以在天下神通道术中排名前三,但面对两位八倍倍称之力的全力出击,终无硬接之功。 普天之下,除了归无咎之外,尚无人能够正面破解这一着。 但东方晚晴虽不能硬接,却依旧有化解之法。观其身如影碎,莫名荡漾,哪怕是眼力极高明之人也说不出其中道理为何;但是经由那一重奇妙的虚实之变,龙云风青二人的解围强手,却是被化解掉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此时显道、应元二人面色金紫,气机大损,较之寻常道境还有所不如,一旦为界空封锁之法所困,断然不能抵挡,似乎败亡只是瞬息之间。 但是认真推演,二人尚有最后一线机会。 这一线机会,在龙云、风青二人的救援上。 话说话来,迄今为止,虽然九宗道术极近高妙,但是以正面对抗的威力而论,紫薇大世界之中,依旧是以龙云、风青二位下界道境的“倍称之力”手段为第一。除了归无咎的异种明轮化用之法,其余人面对四倍以上的倍称之力,终只有化解之法,而无压服之法。 甚至十六倍以上的“倍称之力”手段,到六十四倍为止,哪怕是九宗的山门大阵、镇宗根基,也要受到考验。 方才东方晚晴所施展的定空秘法,显然不全出于神通,而是借用那仿佛枝叶一般的异宝。但是能够随身携带、随时施展的异宝,哪怕其层次登峰造极,亦在高倍的“倍称之力”应对范围之内。 破解法门,便廓然开朗—— 只需要龙云、风青合力以八至一十六倍轰击那凝结之界域中心,这困锁封印必然能解! 龙云、风青显然也是看到了问题关键,如此想、如此做。 但始料未及的是,在二人即将出手解围的一瞬,心中却蓦然泛起涟漪: 好似自己神识中突然泛起强烈的渴望和好奇,对于东方晚晴化解二人八倍倍称之力的极“滑”的手段十分感兴趣,想要继续对东方晚晴出手。 意动、心动、手动。 二人的下一击,果然是落向东方晚晴! 待得龙云风青料到不对,强行中止对着东方晚晴出手的半招、强行变着之时,救援时机已失! 龙云二人心意微乱,这是怎样的高明幻术? 似乎并未听说缥缈宗以精神手段见长? 那厢显道、应元二人对视一眼,须发戟张。 虽然功行大损,但是他二人的感知之力却并未衰退多少;对于龙云和风情的莫名迟疑一切看在目中。就算现在变着,也完全来不及了。 结局已然注定。 二人都是一声断喝。 双眸与面容之上,隐隐显出裂纹。 显道道尊伸出左臂,应元道尊伸出右臂。 虽然遁空破空之法不能动用,但是小幅度的挪动却是不难。 这最后一手,是二人气机相感,利用立下两门道术的“因果法”,以兵解自身为信,悍然发动“永相沉沦印”。此乃劫果映照之法,动用之后二人必亡无疑,但是却能对导致自己死命的对手造成集中的因果牵连,在日后的修行中演化种种心魔。 其实修道界中,与敌偕亡的招数为数委实不小;绝大多数都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以显道、应元二人的眼界和资源,纵然不曾可以修习此道,但是所掌握的法门,势必也不在少数。 理论上威力更强的,其实也不是没有。 但二人见机极准,心知一招失措、深受重创;以此时残躯,想要拉东方晚晴完全下水已不可能;二人不约而同动用的,正是估量下成功率最高的一门手段。 说是杀红了眼、困兽之斗未免刻薄;因为无论功行高下,这也是修道中人心照不宣的固有心念—— 当己身必然无幸之时,若有可能,能够对敌手造成最大的威胁,便要尽力去做! 东方晚晴神色依旧不变。 但是那激射而出、宛如牛毛的两枚细针,却再度发生变化。 其本来已然小至不可思议,此刻却愈发缩小,不啻于芥子微尘,到了千丈之外近道境修为也难察觉的地步;同时其速度又加快三分。 在显道、应元二人即将双臂一合之时,蓦然有清风拂过。 显道、应元,即止步不动。 原来那“银针”虽然快如电光火石,足以胜过龙云风青之救援,但是到底慢于显道、应元与敌偕亡的手段——此等法门,若是没有足够的速度,终究只是笑谈而已。 但进一步变化之后,其已然不能用“快”来形容,直入惊鸿过隙,已法在未发之前。 然快到极致的代价便是威力有所削弱。这两道微风拂过,似乎只是为了拒止显道应元二人的拼命手段,而非能直接之致其死命;似乎龙云风青二人慢了一拍的救援又来得及了。 可是两道清风之后,尤有变着。 除了拒止,还有“牵引”。因有两招在前的缘故,东方晚晴立身圆环,又发两道“黑芒”,速度明显加快。就在这方天地封锁之象被击破的一瞬,两道细芒,自显道、应元二人的眉心钻过! 显道、应元二人,双目圆睁,看不出喜怒。 一息之后,二人身躯节节崩解。 而此时之“崩解”,其实只是现象而已;在二人身躯瓦解殆尽之前,寥廓天上,东西二地,已然以极快的速度弥漫出两大块吞噬一切的黑暗。其残缺惨淡,广大与规模,似乎未教当时武鸣陨落时的气象差了多少。 铜殿之外。 芈道尊、乙道尊、五壶道尊等诸位隐宗道尊对视一眼。 按理说在众人的心目中,压在所有人心头、曾经不得喘息、一举改变本土世界仙道格局的二人一举陨落,当是开天辟地、振聋发聩,激起无限波澜;但奇怪的是,大家却都相对平静。 或许是一十二年激战,从归无咎独身与之相斗的那一场开始,一切演化,都是奔着紫薇大世界前所未有的大决战去的;今日气象,今日结局,不说注定,但至少是众人设想中最有可能的结局之一。 唯一的意外是: 太快了! 几番变幻转折,诉诸文字或许繁缛,但在现世时间之内,不过短短七个呼吸而已。数百载之前与东方晚晴初见,虽然心知其功行大有可能胜过显道、应元,但双方似乎尚有伸量高下的余地;不想因果势变,如今时局演化到这般模样。 须贤道尊、孔吾妖王等人,心中更有一番涟漪。 这一行人,尤其是须贤道尊,都是受过东方晚晴几番道术指点的,彼此也算相熟。但是方才东方晚晴下场,和龙云、显道等人,彼此未有任何语言神色交流,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二人,着实令人耳目一新,好似重新认识了这位缥缈宗掌门。 尤其是她走进之时,神意目光都落在那“巨蛋”之上。 就连须贤等人心中似也有莫名感应,东方晚晴大约是分神顾及归无咎能否按时出阵。现在想来,这种润物无声的感应和暗示,其实就是斗战的一部分,无形之中令敌松懈。 站圈之内。 空间封印破碎。 东方晚晴依旧并未直视龙云风青二人,目光依旧是落在那“巨蛋”之上,仿佛显道、应元陨落于自己之手也不介怀,口中只是淡淡的道:“二十息。” 须贤等人所料不错,她入阵之时,形上形下兼具,一切动作,既是出于本心,又是服务于斗战。 但若说简简单单的麻痹偷袭之法便能成功,那也太过儿戏。 能够瞬息功成的关键依旧是在道术上—— 她完成了一道缥缈宗的神通突破,革新运用。将“无中生有”致之于“有归于无”之前。在众人想象中,缥缈宗根本神通,乃是先立足防御,再化解反击。若先行攻击,则法力必从本身而起。 谁能想到,那本无一丝法力的“圆中”之韵,竟然颠倒次序,先“无中生有”出攻击之力? 其后龙云、风青二人心意涌动救援不及时,亦并非中了什么幻术,而是颠倒之后的“有归于无”发作,吸引着敌手向东方晚晴发动攻击。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此等法门,依旧是属于“运用”的范畴,并非根本层次的突破。若对手也是圆满之上境界的人物,此等变着,便不得成立。 龙云、风青眸中光华一泛,突然也变得极为郑重! 显道、应元亡故的负面情绪,也被其完全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他们也同时明悟。 东方晚晴口中的“三十息”、“二十息”并非故弄玄虚,而是归无咎出界的时间;而她执念于此,分明是以归无咎出界前后作为时局划分。 说的更露骨一些,她是要在归无咎出界之前,解决自己二人!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人心流转疾 彼此相去远 隐宗各人劫道尊、妖族中各位执掌之人,尤其是亲自见到归无咎十二年前施展手段之人,都是对归无咎有着极大信心。且这一场时局演化到如此激烈的程度,终究不能轻易善罢;非常之事,当结下非常之果。 所以,对于显道、应元二人之陨落,虽然其心中念头百折,终究并未现出太过惊诧。 但低阶修士辈则不然。 此时空中这两个虚空吞噬之象,不说整个紫薇大世界,旧日圣教所辖诸界天广袤领域,几乎人人可见。此时此刻,不知多少地域、多少人物,摇头叹息者有之,怅然出神者有之,固执不信者有之,向隅而泣者有之。 生灵百态,尽在其中! 而距离那铜殿不远处,黄希音精致面颊上似乎有光泽一闪,犹如琉璃塑像。 旋即似可见她长睫微微一动。 天下之大,业力甚深;但是显道、应元亡故之时,竟是以她所得最大。 与隐宗合力,一举发动,几乎瞬间颠覆了神道界天的旧局面,成为黄希音自家功果。能够做成这件事,固然是因为其心意妙道、魔功高明易于沁染人心、改天换地;但是从根本上论,依旧主要归功于把握住了应元道尊尽收阴阳洞天的这一千载难逢时机。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虽然黄希音的心剑妙道已然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动摇人心,更是流毒无穷;几乎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原来的诸界天中上层人物完全控制住,然后逐步向下发力。 然以圣教神道之长久规模,尤其是下层修道者的偏僻广大,从最客观的角度评价,其实黄希音依旧是吃了一锅夹生饭,尚需要慢慢消化。 距离三十七界天上上下下,皆是信奉魔道,彻底与神道旧传分道扬镳,运用之际如臂使指,其实还需要时间。 但此时此刻,黄希音分明感受到了—— 随着显道、应元二人亡故,时局之变,人心之变,陡然加速! 在无数个最下层的细微角落,那些个较为顽固的隐秘处,在不久的将来当以极快速度土崩瓦解,冰消雪融! 体现于现实中的好处,黄希音迈向道境的修行速度,亦将足足提升四成之多。 …… 战局之中。 领略了东方晚晴的斗战风格之后,龙云、风青自不会幻想着对答一番,一如曾经“文斗”旧法。 在东方晚晴那“二十息”出口后不过一息,风青便投入了战斗,龙云在后掠阵。 风青大袖鼓荡,占据中央之地。虽然其身形并未有所变化,但是随着气机鼓动,神韵叠出,在包括道境同道、七大阵一应妖王的眼中,其似乎却如动用了“法天象地”一类的法门,身形陡然高大起来! 一拳接着一拳。 竟是动用了类似于武道的近身搏击之法。 妖修之中,尤其是以本力、整力见长者,最是精擅此法。 东方晚晴却没有以神通化解的意思,毅然以强当强、以暴制暴,双臂一推,同样有天地翻覆的排沓之势轰来,其神气精微,不亚于武道正宗。 到了功行在圆满境界以上的人物,斗力斗智,斗法斗心,一切都信手拈来,没有短板可言。 不过,和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等人“客串”武道的真正近身搏击法门不同,东方晚晴的斗战之法,依旧维持一丝旧法道韵—— 她并非真正是本身出击,拳拳到肉;而是那“中圆之韵”的圆环外围,蓦然法力丛生,演化出一个与本人完全相同的“东方晚晴”虚影来。 皆由此身,与风青相敌。 龙云、风青见到此象却是心中稍安。其实东方晚晴纵然不如此做,风青也是打定了注意,己身立在那“圆环”之外,以免有什么变数。 刹那功夫,二人交还三十六击。 目不瞬视,已可望见风青似乎身躯轻轻一摇! 风青自己,低首一望,心中也是一惊。 虽然只是一刹那功夫,但风青心如电转,自然也在时时刻刻评估着战局。从第一击开始,风青便感到略有一丝不谐——虽然自己似乎并未落在下风,但总莫名有一种沉滞的味道,似乎自己出招只是例行公事,完全寻不到自己的破绽。 有此念头,风青也并不在意;因为他心中明白,此时此刻的东方晚晴,战力实要在自己之上。 龙云并不出手,只他一人,显然非是东方晚晴之敌;之所以先行接敌,乃是二人另有特殊安排。 二、三、四、五、六击。 直到三十六击之后。 风青只是感受到一股莫名微风,从双方紧密攻伐中逸漏进来,随身一卷一拂;目中余光一看,自己右臂衣袖,已然有一段在无形之中化作微尘! 龙云、风青心中剧震。 原来以为,风青纵然不敌,但是若以最纯粹、最朴实的打法迎敌,而规避神通变化,至少也可坚持到一刻钟以上。 风青低声道:“原来如此。” 先前二人便觉得有些奇怪,东方晚晴臻至圆满之上境界后,明明可以充分调用七座大阵之力,甚至攫取大半法力配合攻势,也不是不可能;为何却仅仅采撷一两成法力,环伺于身。 龙云也曾想到—— 若是大阵配合运用,那是一人一阵之功;但若法力如现在这般,浑如加身的一道白芒,却似只有东方晚晴一人。 东方晚晴是要立下以一人胜过显道、应元、龙云、风青的盛名。 但是以东方晚晴的心志,似乎又不是如此汲汲于浮名之人。 三十六击交手之后,风青心中豁然贯通。 虽然明白的有些晚了。 如今紫薇大世界中,各大门户最顶尖的人物,无论何等境界,若是两人大致不分胜负,高下相当,那么两人功行神通上的修为也大致相当。若是深入交手,不难做到各自明晰底细。 而飞升妖祖下界,与九宗天尊这一对,却是有些微妙。 若是暂不考虑飞升妖祖“倍称之力”这一杀手锏,单单以真实战力而论,其实二者也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但特殊的是,这并不是寻常的“相等”。 认真说来,九宗天尊虽未飞升,但已臻圆满之境,再加上顶尖的道术传承,其实论功行道意之精微,依旧是大大胜过了飞升妖祖。而论法力积累之雄厚,又或者唯有飞升之后才能体悟的奇特知见、法门,飞升妖祖又大大胜过了九宗天尊。 双方各有所长之中,长短相抵,竟是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东方晚晴晋入圆满之上境界前,其实双方皆未意识到,这样的平衡是相当脆弱的。 最终,东方晚晴率先领悟其中玄机。 那一层看似极轻微、看似只调用了七座大阵十分之一不到的法力,其实不是单纯的犹如一个兜囊,兜中承载着备用的法力;其与己身炼和,其实针对性极为明显,就是为了“尽补所缺”,不在贪多,而在于神气贯通、驾驭如一。在自己和飞升妖祖的比较中,没有任何短板可言! 如此一来,这平衡瞬间被打破。 一方弥补了全部缺陷,而固有的优势已然存在,实力对比可谓是“一去不返”,超出了既有的想象框架。 原本风青以为,自己最多能够与东方晚晴相持一刻钟;哪怕不到一刻钟,只要有百余息,就能令其做成一件准备。但是在第一招之后,在他心中生出了“似乎并未落在下风,但总莫名沉滞”的感受之后,其实他就错估了双方差距! 此时此刻,风青悚然惊觉—— 只需要在有两息时间,自己就要身受重创。 龙云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立刻出手。 并且他是占据了中央位置,一动手,就是“倍称之力”的手段。 而风青悄然与之易为,双臂一张,宛若武道法相的气机立刻收起,化为一种神通曼妙,九道九彩之气溢出,对东方晚晴施加若即若离的影响。大致言之,这是一种更为柔和的“定空”法门。 二人均知,东方晚晴或有暂时规避“倍称之力”的神通手段,令其不能轻易及身。但是一来此等不合常理的手段,动用势必有甚大代价;二来这毕竟只是“暂时规避”,并非如归无咎那般将这一法门完全化解。 更加不能正面抵挡十六倍以上的倍称之力一击。 如此分析,其实龙云、风青二人若要以二敌一,与东方晚晴对敌,其最佳策略就是一人牵制困敌,一人作为输出主力。创造机会,保证“倍称之力”这在当今紫薇大世界中依旧堪称霸道第一的法门,能够落在实处! 若真的要和东方晚晴拼死一战,此诚为不易之正法。 如果没有其他心思,在交手的第一息,二人便当使出了此着。 三息之后。 风青又是眉头一皱。 他那九道彩光,看似普通,其实也是所藏极深的道术神通。和东方晚晴那霸道无比的枝叶相比,或许此法见效不会如此之快,但是却别有一种润物无声的味道。但凡受此着者,多多少少都会对“困锁”的时机产生偏差。 但是风青发现,他似乎是自作多情了;因为东方晚晴压根就不闪不避,骈指作剑向前一点,竟要和龙云一十六倍的倍称之力来一个硬碰硬?! 看得分明,这东方晚晴是环身向前,真力收摄,可决计不是方才的“化身”。 狭路相逢,天地一动。 东方晚晴的法身,化成齑粉。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即兴之作 不负当时 就在风青惊讶至不可索解的一瞬间,在那崩散的“东方晚晴”之前,忽然又有一个莫名浮现的人影。 依旧是东方晚晴。 只是,距离风青仅有咫尺之遥! 却见东方晚晴左臂一旋,那奇特的定空绿叶已然发动;同一时间,她右臂的动作,与那被十六倍“倍称之力”击破的化身相同,依旧是三指向前疾点的姿势。 神通法力显化,只在一瞬间。 刹那之后,那三指所演化、比毫毛还要纤细百倍的三枚墨色银针,分上中下三路,直取风青。 是和斩杀显道、应元相同的神通法门,但这一回一旦动用便是三道。 另外,此时施展,这三枚细微丝线并未从“中圆”之象中发出,而是直接诞自东方晚晴的指尖,但是其法力、威力却并未有丝毫减损,反而有所胜过。 一击成功。 三枚银针穿身而过,风青气机快速委顿下去。 一击之下,生死判然。 本已脱离这方天地,暂得逍遥;没想到重历凡尘,却折戟杀劫。 至于那看似不起眼的银针之相——承担“终结”重任的神通道术,无论其卖相如何普通,但无可置疑的是一人道术之真正巅峰。 风青法身渐渐模糊,但是面上却依旧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好似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没有想通。 到了他们这般境界,真正交手之时,神意锁定十方,无所不在、无所不显、无不感应。如果说如此近距离的交手,对方竟然还能动用类似于分身法、假身法一般的手段,甚至直至近身自己也无法察觉…… 纵然双方差距忽然拉大,也不至于大到如此地步吧? 东方晚晴继续出手。 又是三息。 速度并不快捷的百余击下,龙云左支右绌,额头之上偶然浮现出金色光泽;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已然被东方晚晴无所不至的“逸气”近身,好似有极巧妙的腐蚀之力一般,令其气机大大委顿。 在一对一的交手之下,龙云几乎没有“倍称之力”命中的可能,故而这一战,已然没有任何悬念。 观龙云之气象,神意衰驰,心神浮泛。虽然未若凡夫俗子那般显露出惊惧狰狞,但是看似平和的面容之下,其实道心已破。 不单单是因为形势之溃败;也因为他也和风青一样,并未相通风青是如何稀里糊涂的就一招殒命的。 东方晚晴摇了摇头,忽然意兴阑珊。 却见她拔身而起。 虽然未将最后一人手刃,但是对于她而言,这一战已然结束。 那七座大阵的阵力立刻接上,将龙云牢牢困住。 此七阵阵力虽强,但是运转之际毕竟不若真人灵便。如果对付的对手是多人,那么丛脞转折之间,或许一个应对失措,便会令敌手喘息许久。但是若敌手只有一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阵力一动,宛若绞绳愈收愈紧,其奠定优势、终结战斗的能力,反而要胜过真有七个顶尖道境围攻一人。 龙云此时锐气已失,在此阵中坚持不到十个呼吸。 东方晚晴归阵,自芈道尊以下,诸真来贺。且人人面上皆有敬畏之色——不意这位缥缈宗掌门,功行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 倒是东方晚晴自己,略一沉吟,忽然道:“以这一战作为时代更替的注脚,却也不负其名。” 芈道尊、乙道尊、等人都是心中一动。 东方晚晴心性素来宁静冲和,从未听说她有如此豪言壮语。 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以一己之力胜过龙云风青显道应元,情意舒张,也是理所当然。 唯有须贤上真眉目一动,暗暗揣摩。 他深服膺东方晚晴道行心意之深密,情知这位东方掌门既然决意独自出战,那么出手之前,必然就有把握。此时这一句话,必然有其它的原因;只是自己功行尚浅,不能发现而已。 事实也正是如此—— 谁能想到,其实东方晚晴最后这一战的胜负手,竟是兴之所至、临时创制的一手? 哪怕在自忖对功行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其实东方晚晴也并未轻敌,对此战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形,都做了周密估计;如何化解、破解“倍称之力”合力,亦有多种预案。无论龙云、风青如何布置,皆逃不出东方晚晴准备的路径。 若是“循序而行”,最终果然落入彀中。那么这场以一敌四虽然惊艳,但是也绝对不会令东方晚晴生出“以此成为时代更替的注脚,却也不负其名”的豪情。 归无咎即将出界。 显道、应元已然败亡。 紫薇大世界时局大变。 她成为了承力两代、继往开来,唯一一位成道于旧时代尾声,却独得功果,跃居圆满之上境界的人。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 在龙云、风青二人联手,一人负责牵制定位、另一人负责以“倍称之力”法门轰击的一瞬,在东方晚晴即将动用准备好的作战方案之时,她蓦然心意一动,无限因缘智识汇聚,竟然在堪称为“刹那”的极短时间内,“创制”出一门神通来。 这一神通,是以“故去未来、时代更替”为注脚,斩下一身。 所斩之身,可不是成就近道境所立分身那般层次,几乎不亚于归无咎、秦梦霖以全珠、魂珠及真宝金丹为注脚,全不亚于本人正身的微妙分身。 此等分身,若是长久蕴养,将来飞升之后,当是一件大机缘,实有不可思议的好处。 当然,这只是一种用法。 而另外一种用法,就是服务于眼前。将这完全与真身相同的“分身”投入其中,用作以高明到极点、但原理也朴实到极点的“替身法”。以其乱真之妙,足以解决掉龙云、风青中的一人。 这具分身,当然也就彻底毁去了。 如此选择,利弊如何,委实难测。到底是因小失大,还是另有妙道转折,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没有确切的答案。 东方晚晴审问道心,做出了第二个选择。 在那分身被十六倍倍称之力击溃的一瞬,东方晚晴心中豁然明悟—— 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如果将那分身凝练养成,虽然以后在斗战上有许多好处,但是以道业而论却非正理。而将其毁去,却是心境最终为之一宽。 虽然类得机缘,最终东方晚晴是真正成就了“圆满之上”境界,而非单单是“有圆满之上之实”。但真要刨根究底的话,道境之后再得机缘、跃然攀升的圆满之上境界,潜力依旧略不如在成长期的金丹、元婴境界就确立“圆满之上”的人物。 这其中的微妙道理,之后将来飞升之后,才会渐渐体贴明白。 而东方晚晴将那分身毁去,却真正做到了“破而后立”。 毁弃者不止是一具分身,更是旧时代的一切局限与桎梏。 一元复始,乃斩前身。 而难以置信的是,念头萌起、创制神通、做出抉择、成功施展,心意验证。前前后后,只是一个呼吸以内的事情。 临场创制神通、即兴发挥,在古今递变、漫漫长河中,其实并不少见,或许也算不得如何惊奇的事情。但是那所谓的“临场创制”,往往是先前已有了极充分的积累,只差临门一脚而已。 一口果腹,是因为之前先吃了九个馒头的缘故。 但是如今日的东方晚晴这般,从前没有任何自觉的积蓄,天时感应之下瞬息立成、立刻动用,至少在道境层次,极有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无论是归无咎、轩辕怀、玉离子、秦梦霖等这一世代的潮头人物,甚至是天外大法力者见之,亦足以值其喟然赞叹。以这灵机迸发的一手,作为一个时代的终结,确然是不辱盛名。 哪怕其绝对高度不如归无咎和他即将面对的真流对手,这一招,也必然在道术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这也是东方晚晴为何抽身而去的缘故。 按理说来,她既决定独自迎敌,那么将显道、应元、龙云、风青四人一一击毙,才是全了功果;没有将最后一步骤交由旁人代劳的道理,哪怕是胜负已分。 原来,是因为这分身献祭、一瞬抉择,已然是这一战的全部精华所在。 高潮既尽,剩下的步骤也就不足道。 这一战的前前后后,此间唯一看明白透彻的,只有一人,便是黄希音。 只是她虽然眼观六路,将一切纳入神意之中,但是同时也在单手持诀,默默运持魔道中总揽气运、揣摩道业远近的一门秘术,所以东方晚晴归阵,她也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恭贺。 稍后了六七个呼吸,黄希音神气一凝,面色赤霞神光一收,这才上前言道:“东方掌门,是不愿后辈专美。” 在黄希音心目中,东方晚晴既是前辈,目前的道行也更高;但和阴阳道主相似,比及将来,终究会让位于这一代最顶尖的几位掌握真流大道的圆满之上人物。 此言看似朴实,实则是极高的评价。 东方晚晴只是一笑,并不作答。 回首再看,十息功夫,龙云果然已坚持不住,法身渐渐崩散瓦解。 一南一北,又有两个更大的虚空寂灭相极快速的凝形。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先有其用 俯察一界 巨蛋之内。 先前维持十余载的五行纷涌、金火雷光之象,已然彻底不见,只余下极为浓密的云雾流动。 其云气精微,浑然宛若实质;似乎界中空间变得更小、更精致了,分明是一庞然大物坍缩凝形;但是其中玄妙幽微,却又更加复杂;仿佛一芥子之中,有无限广袤。 看那云气,分明分为两层。 其中最上层者,巍巍然,浑浑然,寂静不动,凝立高古。虽是目力可见,却俨然雄踞天中;而下面一层云气,看似却距离“地面”明显较近,且流动速度极快。若是目力锁定一片白云,便知只是眨眼功夫,其已然是自西而东、飞掠而去! 高下相形,重云之里。 就在两层云气之间,归无咎巍然而立。 明明尚未完成真正破境的那一步,但是气象之不可言喻,极近高明,已非语言所能形容。 归无咎似乎在遥视远方。 虽然这一步并未踏出,但是其实此时此刻,他已然在“破境”的步骤之中;神意涌动,气息变化,已有道境之实。 斩分天人,独与道俱。 而归无咎的相貌、五官、神气,几乎一如回到了冲霄阁中将入道时、第一次产生“斩分天人”这一念头的时刻,以凡身立于流云之间,别有一种玄妙的味道。 自古成就道境者,未有从容如此。 自末拿本洲被命名为“紫薇心实”、前后因果相继之后,那里发生的一切,尽在归无咎掌握之中,一身双心,归之于一。 就在刚才—— 归无咎分身昭告一界,建元立统,合五大神社为一。一声道断、万众归心之后,他那一具分身,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紫薇大世界遁返,一旦归来,便能以“真幻间本身像”合归本身。 具体时间,就在七息之后! 而这七息亦并非落差——因为归无咎在末拿本洲依旧留下一道幻影,其本身形象笼罩一界,映照那处所有人的“人心”,也恰好需要七呼吸。 而另外一身,亦早已具备。 同一时间,透过这两层云雾的“重云之里”,虽然这巨蛋的“壳”依旧存在,但归无咎不难感受到此物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虚化凝形,化作一件宝物,合诸于自己心实之中、丹田之位。 成就的时间,同样是七呼吸之后。 本身破境,真宝凝形,果然完全同时。 就在此时,归无咎眉目一动,忽然微微一笑。 其实破境与至宝凝形同时完成并不值得惊讶,归无咎心中早已预料到会是这般;且不谈造化之奇,单单是这困阵自身的性相,便极有可能落得这般结果。 真正令归无咎惊讶的是,真身法宝,一重奇妙特性,也完全相同—— 因为归无咎根基实在太厚,又提前掌握了“开辟真流”的大功果;更重要的是,在诸般幻境之中,他已经完全掌握或达到了“道境”层次,所以于他而言,别有一种“后发先至”之妙。 对于旁人而言,破境之前,破境之后,一瞬之间,天壤之别;一念之前,一念之后,境界永隔。 而对于归无咎则不然。虽然距离破境尚有七个呼吸,但是他心之所向,意之所指,已自知水到渠成、功业必成。对于他而言,破境先后,其实只是一道“润物无声”的变化。 悄然之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七息之前,归无咎已有道境之实。 这是成就道境者,迄今所未有的境界。 万万没有想到,这即将成型的“至宝”,竟然同样臻至如此境界! 此时此刻,这宝物距离成型也尚有七息。就算其归位、成型、炼化、合用,归无咎可以在一瞬间完成;但是终究是还有七呼吸。 可是归无咎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然可以提前发挥这宝物的妙用了。 并且这“同步”,对于归无咎的破境,有着极大的助力。 归无咎本已强盛至不可思议的神意,又猛然一涨! 一界观神,一界闻声,一界判势,一切尽在六识之中。 归无咎看到了—— 就在此时此刻,石墨终于揭破谜底,于那宗门之内,为许多同道讲述“万法宗”三字的源流真义,闻着无不醍醐灌顶,仰慕倾心。此苗虽幼,却坚实茁壮。 分宗尚在本宗前,破境之日立正传。 这一步,已是替归无咎弥补了大业发散中极重要的一环。 此时此刻,姜敏仪守株待兔,截到了四御门、真昙宗尹九畴等人,恰逢其出宗行事。这其中的消息把握,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总而言之,她是极轻易的斗败了二人,又在诸永宸等即将赶回来的当口,从容抽身而去。 不过,姜敏仪并未如对待尹九畴等人那般,将其困入本身像之内,而是任其自去。 但是其拿捏诸宗嫡传易如反掌的本领,锋锐无忌的态度,却令诸人悸动。 按理说从大局上看,这一步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是此时此刻,尤其是在诸永宸、姜成鹿感知到东方晚晴的举动之时,却成为了压倒天平的“一羽毛”,最终令二位天尊做出了一个决定。 暂时闭锁宗门,将胜负交给有可能即将亲自出手之人。 极北之地,凤族所辖地域,一族规模,尤其是其由二重趋向三重九宫断界的手段,内外阵门之紧密玄机,也在一瞬之间廓然清晰。若是有朝一日归无咎有必要出手,那么曾经的疑难处,经由此时心意一照,竟也不成障碍! 巫道之地,同样也是如此。 但是作为跨纪元而长存的最悠久势力,论闭锁深藏,巫道还要在凤族之上。归无咎神意一掠,倒是并未能够将其行藏用舍之法彻底看透。但是留下一道“念头”就足够了—— 有今日这道“念头”,将来的推演有了充分的资粮,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荒海之地,席乐荣的洞天府邸,虽然也是用了心思的,但是在三座秘地中毕竟根基最浅。一览之下,归无咎已然有了应手而破的把握。 好巧不巧的是,这几处地界的主要对手,即将与自己一战,甚至不必主动去寻。 麒麟、玄武一族小界之中。 归无咎曾经留下的手段,经由不算长的时间,却也渐渐浸染人心,丝线牵引,犹如实质。 随着显道、应元亡于东方晚晴之手,诸界天之中,归无咎此时对于其中意气消长的变化与洞察,竟不亚于本身与其“道术相系”的黄希音之下。 这最后的“高下相形”、激烈程度,竟一点也不逊于自己的破境演变。 更加洞若观火的,是人心演变。 哪怕是归无咎友盟之中,说到道心相同、心意一致的,毕竟只是境界极高的少数人;至于绝大多数人,哪怕是天玄上真即妖王一层,多半也是出于利益,聚合成阵。 说是固若金汤,其实却也算不上。 但是随着龙云、风青的陨落,外间胜负的彻底终结,归无咎阵营,人心陡然凝聚! 这算是蓄势及深,为归无咎准备好的一场浑厚根基。 诸如此象,不一而足,尚有许多…… 此等纷纭万象,归无咎本来不足以尽观尽知。 这不是归无咎功行不足,而是紫薇大世界实在太大。 哪怕三身聚合,跨过那一步时,归无咎在其精力最强的一瞬,甚至借用开辟真流、独立古今的道则推演,他其实也就能观望到紫薇大世界四分之一的大小。 方才看到的这些,部分有可能看到,部分则未必。 这,其实已经大大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但是随着这“奇宝”演化即将成型,归无咎已真真切切的借其妙用,达到了“遍观紫薇”的境界。在这一瞬,完完全全掌握住了紫薇大世界的事迹人心。 且不谈那些个务虚的用途,单单是最为切实的“斗战”之道,归无咎已从中推演出许多可堪利用的法门。 …… 巨蛋之外,铜殿之侧。 此时此刻,黄希音和东方晚晴言谈一句之中,心中忽然萌生出强烈的直觉。 数息之后,结界已破,归无咎将出,这是她所知道的。 十二年一炼,至宝一成,同样将是归无咎真正破境道境的时机,这也是黄希音所知道的。 但直到方才为止,黄希音也并不确信归无咎破境的具体时间——因为这所谓的“同时”只是一个泛指的概念,或许出界的一瞬,归无咎功行大圆满,将行破境之举,旋即觅地破境,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就是现在,黄希音忽然无比确信—— 归无咎成就,就是最精确的“同时”。 结界破碎,归无咎破境,犹如呼吸相继,丝毫不差。 黄希音心意明断,立刻高声言道:“七息之后,结界一破之时,便是我师成就道境之日。见其刹那真容,于诸君也大有裨益。” 这传声暗藏了魔道中极高妙的法门,不止是近处之人,就连七座大阵、千数妖王,人人闻在耳中。 大众神色各异,但是旋即省悟,没有必要胡思乱想,因为是否应验,就在眼前。 一瞬之间,此间十之八九之人,都在心中默数: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然后,他们看到了铭记此生、再也难以忘怀的景象。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念剑归心 一界攸同 自诸人心目中归零一瞬。这紫薇大世界中迄今所未见的大规模、大境界法阵,煌然巨蛋,立刻坍缩。 和许多人想象之中的那“巨蛋”真如蛋壳一般破碎、归无咎自其中出世的景象不同;其性相之变,可谓快极;其实哪怕是“坍缩”二字,也不足以精确形容其演化之疾。 真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那“巨蛋”已然快速收敛成一个龙眼大小的小点,然后隐去不见;而中天之内,已然立着一人! 宛若此“巨蛋”和内中之人来了一个“大小颠倒”之变,巨蛋反而含之于那人身躯之内。 所立之人,果然非归无咎,更有何人。 此时归无咎处于七座大阵之中央,七族千数妖王目力之所聚。 在这一瞬,人人都是面色一凝,宛若时光静止。 中央之人,意象之博大深邃,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既往所见之道境,龙云、风青、显道、应元固然远远不能与之相比;就算是在众人心目中登峰造极、宛若神祇的东方晚晴、席乐荣,亦不过气象与之略有相近;但规模次第,依旧判然分明。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一个“大”字。 恍然有一界之广大,俯瞰周览。 渺渺天人之境,巍巍万有之尊。 这样的道韵法身,凡入道者见之,无碍乎岁月绵长,终究难以忘怀! 其实归无咎所呈现,并未动用“法天象地”一类的手段。只是常理而言,相距愈近者,目中呈现自然愈大;相去愈远者,目中呈现自然愈小,这是垂髫童稚亦能明白的道理。 但就在此时,诸位妖王各自立在阵中,相去归无咎明明有相当遥远的距离,但是斯人形象,却是完全占据了自己“视界”的全部,仿佛天地中唯一之巨像。 三息之后,东北角落,赤魅族大阵第二道中,一位妖王忽然眉头一凝,稍稍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多时,七座大阵中,神色怪异、似乎闭目体味之人愈来愈多。 原来,那位妖王只是双目凝视归无咎其人,目不转睛,神意集中。但是持续三息之后,忽然觉得神思有些疲倦。他倒也有些见识,猜到或许是双方功行相去过远、不可久视的缘故。于是忍不住闭目回神。 但是他这一闭目,却赫然发现,哪怕自己双目紧闭,那归无咎的“形象”竟也并未从自己目中消失! 一时之间,迟疑者众。 虽然人人皆知归无咎当无恶意;但是这样一尊法身神像时时显在眼前,他们也实在是压力甚大、“无福消受”。 “噫!” “唔!” “呼……” 呼喝声忽然此起彼伏的传来。 然后诸多妖王,个个显露出或迷惘、或欣喜的神色。 在他们的念头之中,那无论睁眼闭眼都十分“顽固”的形象,豁然“嗤”的一声破碎,然后化作一道明晃晃的剑光,朝着自己心神中斩去。 而一斩之后,人人都觉心意一松,境界一拔。其中许多人,更是露出喜不自胜的神色。 少顷,七阵千数妖王,竟一齐对着归无咎俯身一拜,齐声道:“拜谢道尊恩德。”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诸君高义,远道而来。这是诸位应得的收获。” 千数妖王,闻言再度拜谢,神色态度,异常虔诚。 诸人心目中所呈现的“挥之不去”之意象,实为一道空蕴念剑之照影。 以归无咎此时的法力境界,剑意所及,直抵诸君心实;内外一照,立刻将诸位妖王道意中的迷途窒涩朗照分明,然后一剑斩之。经由此法,这千余位妖王,但凡己身智力所及、但是先前囿于种种迷障、不得分明的道术窒涩,竟立刻豁然开朗。 每一人的潜力心力,都随之大大精进一层。 无论是对付实体还是精神,空蕴念剑之所长,到底是以实相为主;而此时这一剑斩虚,却是归无咎独自开辟的万古绝径。 归无咎神目如炬。所见分明。 此间千人经由这一道机缘,原本道境之路未绝,但由一剑诸助,心意愈明,以至于把握大大增加的,便有六人之数。而原本根基虽然甚好、但距离成就道境隔了一层,由此成败两分的,经由此机缘,也有一十七人,重新获得了一线“续回”之机缘。 但是这一十七个毕竟不能和那六人相比,到底能成几个,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至于其余千余人,虽然不曾迈过大关,但是一炼之下,本人的功行、道心、乃至寿元,都得到了十足的进益。 归无咎心中异常清晰。 其实和他有所交通、深知底细的隐宗上真、妖族妖王,往多了说也不过数十人而已。今翻如此大的阵仗,对于绝大多数妖王而言,不过是“奉命而行”。 虽然东方晚晴之胜,是极大的强化了我方信心;但是对于归无咎混一一界、天下归心的宗旨而言,毕竟稍有不足。 此时此刻,留下一道机缘,却可令其归心。 芈道尊、乙道尊、须贤道尊等人相对一望,看着问清情形之后喜不自胜的诸位妖族族主,旋便心中释然,大致领悟了归无咎之意。 归无咎和隐宗的缘法,无论如何要较和七大妖族更深。来日归无咎为百宗演示道法、传承心印,想来也是应有之义。 其实此时此刻,最显惊诧的,反而是东方晚晴、黄希音,以及隔着阴阳法阵遥遥相望的秦梦霖,这功行境界最高的三人。此时此刻,三人似乎神思专注,正在静心思量。 在列宗妖王乃至隐宗道尊看来,归无咎的形象,最突出的是一个“大”字。 但是在东方晚晴、黄希音、秦梦霖看来,最直接的观感,却是—— “厚!” “重!” “实!” 三人皆是对归无咎甚知根底、干系甚深者,深知归无咎此番破境,境界之高妙,无论如何高估也不为过;所以对于归无咎即将呈现出来的形象,到底是如何的幽微玄虚,深不可测,已做了“不设底线”的估量想象。 但是此时所呈现,却是和三人想象的大不相同,甚至有些南辕北辙的味道。 以这三人的眼力看来,归无咎的法身,论微玄奥妙,并未超过东方晚晴、席乐荣这一层太多;反倒是凝实具体,简直是匪夷所思。完全没有寻常道境“虚空挂画”的玄妙,反而倒像是用亿万斤精铁打造的一座“精钢法相”,重量不可估量。 归无咎对着东方掌门、黄希音一颔首。 但他并未立刻上前来,而是依旧立在原地,大手一拂,声音平淡简洁,却又聚而不散:“万法流布,一界攸同。” 随着他伸手拂去,大袖之中无量星星点点,纷纷投向紫薇大世界各个方向! 近道境以上者,急索其气机之流露,不难分辨出来,此物和当年圣教阴阳洞天,分明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数量之巨,却更在当年应元道尊布置之上! 此物在紫薇大世界中早已消失殆尽,为圣教所穷搜尽罗;归无咎却是从何处寻来这许多阴阳洞天? 莫非是归无咎杀上门来,自圣教先抢夺了许多秘藏? 这也不对! 紫薇大世界中的形势掌故、事机演化,各大势力都是掌握在心。当年第一次阴阳洞天之战,圣教为了挽回局面,临时又布置了许多阴阳洞天;纵然是圣教,其留存只怕也没有多少了。 七大妖族几位族主、长老,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更无疑虑。 无论这是归无咎寻来的,还是自身以大法力炼制的,都说明了归无咎的确是天命所归,即将开辟一个紫薇大世界中前所未有的时代。 应元道尊猝然收拢阴阳洞天用于斗战,其实各族深谋远虑之辈都曾想到,若是此物不得回返,那么紫薇大世界中仅剩的隐宗地脉传送阵,虽也规模不小,但是分布不均,本不能弥漫一界。 如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归无咎脱困之后哪怕法力再高,也未必能够如臂使指,凝练如一。 现在,事实分明—— 这一道难关,最终并未能够成为他的阻碍! 较之圣教阴阳洞天和隐宗地脉传送阵规模之和还要更胜的通道体系,在归无咎出界的这之日,同时成型! 阴阳道。 观镜法阵之前。 白灵儿目光跃动,喜不自胜的鼓掌,脸上更是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而一旁黄百里等人,却似深深呼吸,如痴如醉。 能够令木灵一族出界的,当是非常之人。 虽然归无咎已累次验证了他道行不凡;但是经过了观战前后,深深明晰了龙云、风青、席乐荣、东方晚晴等人的手段,他们的评价标准,也在水涨船高。 在黄百里等人的心目中,归无咎“真身”出界后显露的道行,若是不亚于东方晚晴,便可满意。 毕竟,以其不满千数的寿元。又是刚刚破境,若能臻此境界,将来势必较东方晚晴、席乐荣等人的境界更胜一筹;一界中号称第一,也算名副其实。 但如今呈现…… 却又打破了他们想象的极限,唯有无言以对!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应时而至 自然从容 归无咎作法已成,心中陡然一清,一合! 名实相合。 这也是他这丹田中所藏之物所带来的另一重增益了,令所谓“混一之象”的意义,又向上跃迁一个台阶。 何谓名实相合? 因那奇特宝物相助,归无咎是唯一一个在紫薇大世界这超凡大界中实现“神意遍观一界”的人物。但是神意虽及,亲身无所不至,到底不能如意随心;而此时以木灵一族传送阵压制四方,却是做到了“神意能及”、“本身亦能及”,是为名实相符。 原本在归无咎心目中,只有以极快的速度击败了玉离子、李云龙、御孤乘等人,混一之象,才算彻底功成;但是此时名实耦合,归于一致,哪怕有敌手尚未解决,只要自己有随时亲身莅临、亲身解决的能力和信心,便无碍于“混一”二字。 瞬间心念无差—— 混一之象已成。 甚至在出界的一瞬间,归无咎神意攀升至顶点之时,他隐约感受到了若有若无、仿佛道境、又仿佛非是的几道奇特气机,在一荒僻之处。心中稍加推演,便知是明钧、含桢等人。 其隐匿气机的法门果然甚是高明,若归无咎从破境的巅峰状态中退下,日后还真的未必能够准确寻到几人。 但归无咎却并无立刻将其锁定的心思。 因为他如日中天,此等对手,以不足以裂形两分。 神气一合,归无咎对着铜殿方向,笑言道:“东方掌门临机立法之隽永,亦足以独立紫薇大世界万古,历纪元而不灭。” 东方晚晴神色一凝,已知归无咎在那“巨蛋”之内,是可以随时勘察到外界景象的。平淡答道:“和你归无咎将立之业相比,却也算不得什么。” 虽然相隔遥远,却宛若目前。 黄希音却不急着说话,而是露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归无咎自然心中纤毫毕现,也是轻轻一点头,道:“小试拳脚之后,再与诸君一聚。” 他口中的诸君,除了东方掌门和黄希音之外,自然还包括隐宗及妖族的各部首脑。 芈道尊及各位妖王闻言,不解其意。 但三息之后,变化自然的呈现出来。 以归无咎为中心,四周相去只二三十丈,忽然空中有波纹涌现浮荡;仿佛冥冥青空,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水球所代替。 然后那水球快速扭曲旋转,立刻彰显明白其中底细,却是一道极高明的阵脚。 哪怕是道境之遁法,哪怕是千里万里亦是瞬息遁走,何况是区区二三十丈范围的阵法? 可是归无咎偏偏没有动作。 诸位道尊困惑之际,再仔细一看,不由愕然。 原来,这可不止是什么“水球呈现”;莫名之间再度感应,自己和归无咎的距离,又拉长了不止一倍!那似乎是一道极高明的空间盈缩之法,不知不觉间撑起一个极广大的空间,使得妖族七阵、东方晚晴等诸真,被隔绝在一个极遥远的远方。 连东方晚晴、黄希音也是心中微讶。 这一道划界阵门,论高明与突然的程度,仅次于越衡宗至宝的“立界收缩法”,但是规模却大了不止十倍。 看来即将出手之人,对于自家手段,也是精心准备,信心十足。 但饶是此法高明,二人坚信归无咎若是愿意遁出,依旧是可以及时抽身的。之所以不出,必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这不仅仅是对于归无咎道术高明的信任,更是因为数载之前黄希音便以极高明的手段,探知了敌手的底细。 四道人影,缓缓立在阵中,分据四方。 七座大阵之南,天马一族阵脚。 一位面容瘦削、须发半银半黑,功行也算精深的妖王,目光微微迷惑,缓缓言道:“这是归道尊在九宗之内的同道?看着颇为面生呢。怎地也如此之快的成就道境了?” 距离他不远处,另一位方面妖王、此间分阵三十六人之魁首,同样也是双目一阵迷离。但作为阵中枢纽之一,经由天马一族大阵的浑成气机强力冲刷,他目力陡然一清,喝道:“什么同道?分明是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和席乐荣。” “他们也都成就道境,乘着归道尊出境时机,明显是要做过一场!” 须发半银半黑的那位妖王怔然无言,双目却是陡然睁大,仔细打量良久。 身畔不远处,其余数位妖王,也都是恍然梦醒。 三十六子图相貌,大族妖王,岂能不知? 更何况席乐荣在此间十余载,更是朝夕相见。 更离奇的是,玉离子四人并未改换气机相貌;也绝不可能对七座大阵一同施加幻术一类;可是他们,却偏偏没有将其识别出来! 不止是他们。铜殿之前,芈道尊、乙道尊、须贤道尊等人,同样是经历了一场错愕。 他们的感应更为明晰。 这错愕产生的缘由,是那四人呈现出来的“从容”感。他们虽然将归无咎围在正中,却丝毫没有剑拔弩张之象,倒像是来遥遥赶来相祝的朋友。 这种从容感,直指人心的最深处,令人一见不疑。 观四人之气机,最为高明的莫过于玉离子。斯人气象,高迈出尘,巍然有断代之尊,几乎直追当年的归无咎和轩辕怀。四人类比,哪怕是眼力并不高明之人,亦能看出他要较其余三人胜过一筹。 但最令人惊诧、反差最大的,却是席乐荣。 原因无他,因为席乐荣在巨蛋之前,迁延十载。对于他的气象神采、境界格局,观察许久之后,大家早已无比熟稔,了然于心。三度破境之后,席乐荣虽有渊渟岳峙之凝,利刃出鞘之锐,但偏偏没有这种“从容”。 因为在他心中,依旧是将归无咎视为大敌的。 但是此时此刻,连席乐荣也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一念及此,诸位道尊心中更是忌惮。只是相别这短暂时间,和玉离子等三人相见之后,竟然连席乐荣的心意层次,也为之一变! 归无咎面上不见悲喜,只是淡淡道:“三位许久不见。” 所谓三位者,自然是不包括席乐荣。 席乐荣眉目一动。十二年,也算得上甚久了。他当然不认为归无咎无聊到刻意针对他,心中只是稍稍念动,也大致明白了巨蛋感通内外的道理。 四人如斯气象,其实归无咎也稍稍有些意外。 因为他看得更远——在七座大阵之外,四方极远处,玉离子等人其实是做了极深、极具体的布置,唯独他神目如炬,得以见之。行事如此具体扎实,和面上从容之象,就有些矛盾了。 四人中唯一相貌装束与往昔稍有差异的,便是玉离子了。此时此刻,玉离子极罕见的头上未有装饰,长发自然披洒。闻归无咎之言,玉离子道:“如此气象……果有联手一战的道理。” 短短数字,似乎有见猎心喜之意;但是又十分平淡含蓄,并无那种偏执和亢奋。 遥隔之界外,七阵妖王,俱是聚精会神,不肯错漏了一字。 三次破境升华之后,席乐荣已在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任何一人之上;但在四人中,观其气象,席乐荣或与李云龙相若,明显弱于御孤乘;又明显不及玉离子。 若是这四人和归无咎斗过一场,岂不是紫薇大世界开天辟地至今的第一场比试? 与此相比,什么担忧、敌友一类的念头,却早已被抛诸脑后了。 归无咎仔细凝视四人。 略一思索,缓缓言道:“乱云飞渡仍从容。此中气象,是由玉离子道友而来,其余三人,皆是蒙受了道友的点拨。二道真流在握,未起争竞之心,反而归于从容。于道友心念而言,却是非同小可的转折。” 当世顶尖人物,圆满之上境界,归无咎皆曾交手。唯独与玉离子,除了早年在阴阳洞天内借取法身的试探外,却并未真正交手过;几次清浊玄象之争,也都错过了。 玉离子只是极简洁的答了八个字:“事不关己,自然从容。” 此言寻常人听起来未免费解。归无咎刚刚破境,你便赶来交手,岂能说是事不关己? 但归无咎却立刻明了其意。 因为按照玉离子本身的行功法门,本不当如此之快的成就道境;之所以成就,是因为《唯我大乘经》之馈赠。另一方面,归无咎成长到如此地步、诸般法门,也不乏殊神韵、妙观智大魔尊等人的助力。 今日一战,并非双方本身成长轨迹,而是有着别样的意味。 在天外的大手落子如此之深的情况下,欲以本身智力相斗,终究已是难能。 在玉离子的立场上,本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但是既然得了此法之便利,那便下场斗上一回。一战之后,因果两清。 另一方面,归无咎大势已成,她难与争锋,亦并非本身智力不及,而是所得机缘——紫薇大世界之外的机缘,有所差别的缘故。故而其心中并不以胜负介怀。 念头稍稍一动,归无咎已然把握到了玉离子一战之后、归去之意。 只听归无咎淡淡道:“我明白了。” 话音一落,一个归无咎,忽然变作三个。 同时,三道似庆云而虚、俨然天地之主的巨大光轮,在三个归无咎身后豁然呈现。 一望之气象,几乎是瞬息点亮了半个紫薇大世界。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四式相连先后继 百尺竿头凭虚行 三个归无咎,三人身后之影,各自曼妙,古今所无。 其中一个,似日冕而虚,似庆云而烈,巍巍煌煌,盛大五方;又有一个,剑意流动,深密宛转;气机贯通,仿佛压缩了千万倍的“密云”之象。不知是当赞其锐利,还是夸饰其映彻合一,仿佛连时空都为之曲折。 最后一个,却是墨色为主却不显幽深,内中似乎有无尽含蓄、无尽内容,无尽生机,将紫薇大世界的人心涌动,一概映彻其中! 此时被分隔出来的七阵诸修,震动之余,心中不免大是庆幸。若非玉离子等人那奇妙的“域分两元”之法,令彼此似近实远,宛若打造了一座无形屏障,那么单单这三法气象,便不能久视。 观此古今所无之战,便成了奢望。 至于此法根底,看过归无咎十二年前初交手画面的,自然明白这是“明轮”神通。 只是先前演示的只是第一、第二道的形象,这三道却是初次出现。 真正突破道境,和当年借法成就道境相比,神通之相,又有了十分显赫的变化。 归无咎大袖一卷。 三身合二为一。 那三法身的“明轮”神通,却也变成一层嵌套一层,一层黑色,一层白色,一层似呈玄色但奥义无穷。 归无咎并无敝帚自珍之意。 “三明轮”乃是他设想中第三身成就和第一身、第二身相等境界后的最大收获,几乎是古今防御神通之登峰造极。再加上他的浑厚法力为根基,十二年前,便可视飞升妖祖数倍的倍称之力仿佛无物。 退一步说,哪怕并未增加上第三层“明轮”,单单是归无咎本人真正破境之后的气机强化,对于依强弱之势极为敏感的“明轮”神通而言,已然是大大前进了一步! 玉离子等四人也即出手。 四人所立之方位,原本是一个最精确的方形,玉离子占东南角落,御孤乘占东北角落,李云龙占西北角落,席乐荣占西南角落。 此时应声而动,却见玉离子、席乐荣同时向北,御孤乘、李云龙同时向南。 于是玉离子和御孤乘之间、李云龙和席乐荣之间,距离陡然拉近,立刻变成一个矩形。 又或者是“两对”人。 李云龙和席乐荣这一对,率先发难。 莫名之间,天地似乎轻轻一晃,似乎要摇匀一盅美酒,然后可见望见,李云龙席乐荣之间,似乎被一道淡淡的紫气云霞黏连,融合不分彼此。 归无咎目光锐利,已然察出这两人,一人身为妖修却道术发散精密,一人甚为人修却武力专一精绝。莫名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道韵交互,正反颠倒,令二人都得到了莫名的大好处! 第一息,李云龙身躯明亮,席乐荣身躯暗淡。 然后李云龙发出一击! 神光流动,纷纷如雨,映照广大界空。 这一击打出之后,连李云龙自己,也是嘴角一动,似乎有些惊诧。 四人虽然演示了三日,但是这所谓的“演示”,其实是演绎的经纬次序,功诀道理,豁然见其微玄大略。若说真正的妙处、极限战力的发挥,唯有真正交手的那一瞬,才能冷暖自知。 就是现在! 这一击击出之后,李云龙惊讶的发现,经由《唯我大乘经》的正反交互功夫之辅佐,自己所修道途,龙族含辛茹苦之经营,已然断绝之前路,竟然无中生有的“续”了回去。 这一击的境界是—— 神变三重! 等同于唯实唯理真流之境。 并且不是雏形,而是大成状态的真流境界;号称当今六数断绝,余人无法染指的境界。 李云龙隐隐有一种预感,当他和席乐荣的配合拆散之后,他未必能复现这一境界;但是,那又如何呢? 李云龙一击之后,并未恋战。 只是刹那功夫,这两人的配合,便颠倒过来;化作李云龙身形隐去,席乐荣神光暴涨。 席乐荣轰出一击。 李云龙那一击出手之时,归无咎始终无动于衷。但席乐荣这一手,归无咎却是眉目一动。 这分明是临时创制的新招式。 观席乐荣之气象,果然也是气机舒畅,凌然立于空中;但莫名精神意蕴之广大张扬,灵动跳脱之相,自然有非凡谕旨。 黄希音、东方晚晴等遥遥观之,不难辨明这似是一种“悟道之相”。 此等气质,神类于叩破关门、柳暗花明。 事实也正是如此。 席乐荣眸中精芒流动,口中喝道:“玄钺倒持!” 如果说李云龙的收获,是将龙族的“神变”之法推进的完全体;而席乐荣的收获,却是更胜一筹。 其实席乐荣与李云龙固然相去不远;和御孤乘同样差距不大。最初切磋道术之时,双方都是走的破限一击的路子。可是御孤乘很快走出此道藩篱,窥见真流;而席乐荣却被困在此道之中甚久。 究其原因,除了先天一线之差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席乐荣所修持的蟾功法相,先天就和破限击的路子契合,欲舍弃此道,着实困难。 后来席乐荣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决意加以扬弃打破;可是终究未能彻底。 此时此刻,席乐荣的道术终于完成质变。 这一招“玄钺倒持”,似乎是天星压顶,浑成一击,但是后来的变化,却是法力时聚时散,纠缠不休,应变无穷。若是演化到极限,分明也是转成了近乎“唯实唯理”之道的变化。 更难得的是,席乐荣武道法门,本身消耗突破极限之后的复原之法,也以一种极巧妙的方式融合进去,增益了这变化之数的规模。 这一招出手后,玉离子与御孤乘也是身形一融。 一片黄芒,宛若丝带,将二人系之于一。 以御孤乘为主,发出了第三式。 双臂齐推,左拳右剑。 拳是殇拳。 剑是他的真流之剑。 拳剑交征。 和真流之剑这一层次的道术相比,“殇拳”只是御孤乘早年时压箱底的绝学,似乎二者并不匹配。但此时这拳意肃杀,气有秋霜之烈,和那一枚小剑的圆融通彻形成了绝佳的配合。 虽然有红花绿叶之别,却没有高下之分。 对于已然掌握真流之境的御孤乘来说,他借助《唯我大乘经》合阵的收益,自是不在于破境;而是将巫道所有九祭道术,融合归一!经此一融,又有那殇拳之法为枢纽,几乎并不比真流之道差上多少。 而本身道术相继,这一身艺业,又并非独立的存在,而是能够和他的真流之剑,构成奇特的配合。 此时的本领,御孤乘自信若秦梦霖处未得其余机缘,自己已能与其并驾齐驱。 这一击击出,连向来沉敛肃杀的御孤乘,也是轻轻吐了一口气,轻声道:“痛快”。 御孤乘虽也发动了极得意的一击;但是他果然也并未恋战。 顿挫之后,身躯由主为从。 最后一击,源自玉离子。 她的出手,明显要较其余三人从容质朴而简易,甚至简易到了有些漫不经心的地步。 观其姿态,只是轻轻的大袖一卷而已。 随着这大袖卷动,青空之下,有星流无数。 只是和许多人预料中的观感十分违和的是,这“星流”纷至沓来,到了近身之时,其中“微尘”理应尽数放大,呈现出星辰之相;但是玉离子的这一下,微尘过影,依旧是微尘。 但见到这一式之人,心中总有莫名执念—— 这是星辰,不是微尘。 黄希音妙目一动。 李云龙、席乐荣、御孤乘依次出手,虽然其境界提升,但每一式之精义,依旧逃不过黄希音耳目——虽然她目前未臻道境。但玉离子这一式,竟也连她也看不大清楚了。 同时,黄希音的神色,也稍稍凝重了几分。 自席乐荣处得到了绝大机密,情知四人《唯我大乘经》别有四人配合的阵法功夫,据说战力提升何止数倍、数十倍。黄希音初时谨慎,但是对归无咎“三明轮”的道路谙熟于心后,便彻底放心了。 因为阵法一类的手段,终究不是如“倍称之力”般完全叠加合一。只要有一丝缝隙,在“明轮”的判定中裂成两截,那么就成了直接简单的“以一对多”,别说十倍,就是百倍千倍,也完全无用。 但如今看来,这提升不是“阵法”,而是真正落在道业根基上。 这却是对于归无咎挑战相对较大的一种模式了。 四道无量威力法门,轰然落下。 与归无咎交战,理应是联手齐攻为上;而四人却分出了次序先后。但是若说是依次挑战,似也不妥;因为这四道法门,两两之间的缝隙小至刹那之别,哪怕是道境,接下一式之后,亦难有喘息之机。 大抵算来,依旧算是一道独特的“齐攻”了。 归无咎真正破境道境之后,尚未有过一次出手。 那么在此之前,这四招神通,四位“圆满之上”天才终成道境后,借助“唯我大乘经”提升之后的交手,说是紫薇大世界开天辟地以来最强的四招神通或许未必置信;但这个纪元中最强的四式,是当之无愧的。 实事求是的说,四招中每一式,都要胜过十二年前归无咎借用“附身法”暂入道境时所施展的神通。 如今,四招前后相继,几乎合力,同时攻向一人。 而归无咎,依旧巍立不动,也并未看出有任何还击的迹象。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瞬息胜负 见道心喜 对于七阵之外、遥隔天堑的诸位妖王而言,此时却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玉离子等四人所施展的、分割内外战场,兼有似近实远之妙的“一界二元”之法,其实并非寻常界空结界的球形;而是一个方块形。 因为此时此刻,天上只有一个巨大的方块。 在那四招不知是纪元罕见还是古今绝迹的为例神通轰然落下时,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期待望见,归无咎是否能够接下这一式,又是如何接下这一式;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失望了,因为刹那之后,神通及身的一瞬间,那不知切割的多少万里的巨大结界空间,忽然变成了一个明亮的方块。 这显然是神通迸发的征兆。 有些人,已是兴味索然。 因为按照经验,如此强烈的异象,没有个三五日功夫,难以消散;甚至引发空间的永久形变,也未可知。看来观摩此战虚实,终是虚妄。 但他们立刻惊喜的发现,明光一散。 并且这速度快极——哪怕是元婴修士斗法的烟尘之象,通常也是缓缓散去,须得盏茶时分;而这几乎有粉碎空间之威能、充盈界域的气象,却是说散就散了。 归无咎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环身明轮光罩,果然有四个明显的裂痕。 虽然从形状上看,那裂痕的模样几乎相同;但是其中气质精微差异,却一眼能够辨别。 一左一右,一道是极深的斧凿之气,仿佛有一柄开天巨斧,劈将过来;另一道似是亿万丝线连结回环,反复千万,犹如流水冲刷,又如气机腐蚀。 归无咎的三重明轮光罩,此时从务虚之气机,进一步收敛为实体,依身塑形,犹如铠甲。看似各自一寸来厚——但是目力所见是否真实,就不得而知了。 这两道裂痕,击穿了三重明轮中最外面一层纯粹的墨色气机,并抵达了第二层的一大半。 而这两道裂痕中间稍稍靠下的位置,看似只余裂痕,不见神通实体;但是所有人一见之下,在自己想象之中,总觉得此间有一道极圆滑的小剑。此剑痕开口明显要较左右两道伤痕为小,但是所及却更深,几乎要将第二道银色“铠甲”击破。 但终究还是差了一丝。 这一道剑痕,分明是御孤乘所留。 此裂痕之上又有一道,却是既广且深,更令人猜测不出、想象不出击中时候的神通气象。但这一击,却是深深切切将两重明轮完全击破,并深及第三道明轮一半的位置,和那玄色精微之象,久久纠缠不清。 直至此时此刻,方能望见那无量微尘,即是无量星辰;在极精密的小世界中,发挥着不可思议的破坏力! 堪称开天以来最强的四道道境神通联合,却被归无咎不动生受。 如此神威,哪怕是出现在归无咎身上,也足以令人怅然称奇。 归无咎却只是一拂袖,淡淡笑道:“这四象之阵,刹那轮转,不留缝隙,固然已经算的上是‘合力’;但真正最强的威力,还是要四人联手施展方可。四位所动用,依旧是一组两两配合的《唯我大乘经》法门。” “不过由此可见,四位慕实向虚之意,亦可见一斑。” 玉离子神色不变;席乐荣和李云龙却是对视一眼,神色更为凝重。 事先双方推演,以为大有胜算,那是依照十二年前归无咎极其霸道的“双明轮”法门而定的;没想到如今他真正破境,双明轮却成了“三重明轮”,其防御力之强,是真真切切的紫薇大世界古今第一。 甚至席乐荣心中有一预感,哪怕归无咎不再拿出那专门克制“倍称之力”的法门,此时的他,任由龙云等人拿出轰击九宗山门大阵的架势,以三十二倍、六十四倍倍称之力击之,也未必能奈他何。 另外,唯我大乘经四象之转,四人配合之道,非亲自修习此功法者,将其修炼到最高境界,不能明其究竟;而归无咎却似直接看穿了其中的变化与玄机。 不止如此! 他还切中的四人的心意。 在出招的一瞬,在感受《唯我大乘经》形成配合即将带来的好处后,其实席乐荣有一线机会,通连四人,直接使用出那最强的手段。之所以没有如此做,是先完成“两两配合”,似对四人道术上的借鉴价值更高。 这是从实战胜负出发,还是从对我有利出发,两重抉择。 玉离子淡淡言道:“那就试上一试。” 四人一合。 方位变化,重新变成了等距方形。 依旧是从席乐荣开始,其身形一亮,其余三人似乎退居次要方位。一道难以言喻的玄妙威力,借其法身而来! 不但这神通之相不可见;就连席乐荣,也是瞬间变得巍然博大,气机法相,几乎和归无咎相差无几。 归无咎双眸一亮。 在真实道境修为和三重明轮法门的强悍加持下,他的“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的功夫,也到了胜极之境。 接下来的一切变化,历历可见。 平心而论,和玉离子等四人一战,归无咎自信无失,或者更隐秘的说,只是另一场关系极重的搏斗的序曲而已。归无咎的心中,并不是以胜负为念;而是更在乎于四人手中,是否能够拿得出手令自己足够惊艳新奇的东西。 果然是有的。 这《唯我大乘经》根本效用,或许提升修为只是其枢纽“时空妙理”的附带;其真正宗旨,正是一妖族、一人修、一精微、一简明的联合之法。 不知道创制《唯我大乘经》的那两人,是否和“明轮”神通交手过;是针对此法而来,还是周天诸界中另有相似神通。总而言之,此神通之联合,极重“整合”二字。 其联手形态,不是阵力的堆砌,而是先提升一人之境界。 方才四人依次出手中,李云龙、席乐荣提升一层后,已然后真流境界的底子;御孤乘将本门道术融会贯通,已然无限接近玉离子“二道真流”的境界;而玉离子,已然可以与归无咎并驾齐驱。 如此一来,哪怕“明轮”神通再是精微,所遇到攻势也是“精一”,而非“聚合”。 这就有了真正和更高境界的对手交手的资格,而非沦为法力的扩张与堆砌。倘若单重规模,便是落了下乘,在明轮之下,其实全无用处! 归无咎已然看到了未来。 四人联手,一主三从,依次出手;第一个出招的是席乐荣。 在四人合力的加持下,等若是境界提升了两层,席乐荣李云龙,赫然距离归无咎只差半筹;御孤乘几乎将与自己完全相当;而玉离子本来与归无咎不过是一境之差而已;提升拔擢之后,反而要较归无咎高出一层。 但是归无咎确信无疑—— 他的“开辟真流”之境,便是道境中的最高境界;往上,再没有了。 这就是《唯我大乘经》令归无咎眼前一亮之处。 不知是运用了何等时空妙理,在四阵相合之时,他有可能令人晋入一种“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境界,就像是玄数推演中的精奥道理,其所设之数,有可能全是虚指,完全是为了推演之便生造出来,不对应也无法对应大世界中的任何实物。 这是归无咎从未见过的新奇道术,如何能不为之欢欣? 借用“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归无咎已然看到了未来。 以席乐荣、李云龙为主的手段,勉强能够较玉离子的第一阶段攻击更胜三分,达到几乎击破三重明轮的地步,此等招式,可以忽略。 而御孤乘的一击,却能结结实实将三重明轮完全击破。 可是莫要忘了,归无咎并非除了三重明轮外便身无长物了;他本身的防御力,也是极为惊人的。以御孤乘那一击,击破三重明轮之后也是到了强弩之末,自己可以凭本力轻松化解。 真正强悍的是进入“设虚之境”、理论上比归无咎自己还要强一个境界的玉离子,并且由于“明轮”神通的独特特性,对于明确较自己为强之物,其防御力将大幅下滑。 所以或许其真实威力并未较御孤乘强上一半,但实际的攻击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这也是四重“唯我大乘经”的最强一击。 这一击,击破三重明轮,不过损力四成;其余的六成法力,哪怕是归无咎竭尽全力,也要抵挡的甚是艰难。 而且对方不止是这一击,而是四人循环,永无止境! 那么破局之法,唯有…… 明澈了“未来”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没想到,这一场在许多人心目中势必要旷日持久、斗个天昏地暗的比试,可能要比绝大多数想象的更短暂。 接下来一息之内,就要分出胜负了。 遥观战局的千数妖王、隐宗道境,正在为归无咎的如如不动、抵挡四击所惊诧莫名。心中暗道,莫非归无咎真要以不动之势全始终,用这最骇人听闻的方法,立下不世盛名?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动了。 身躯如剑,冲霄而起,直往席乐荣而去。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如影追逐 生死一线 刹那之间,归无咎对于这“四象之阵”的玄机,已然是洞若观火。 此阵最根本的破绽,在于四人方位一定,那么出手的顺序便是固定的——此时是先席乐荣、再李云龙、再御孤乘、再玉离子,丝毫错乱不得。 如此,只消在玉离子出手之间,针对对方薄弱的一环加以击破,四阵之势瓦解,玉离子那最凌厉的一击,也自然瓦解。 事机玄妙。 若是秦梦霖或轩辕怀在此,取代了李云龙或席乐荣中的一人——哪怕是琉璃天战败后功行大减的轩辕怀——便足以构成对归无咎的威胁。 一旦成阵,其与玉离子构成一、三或二、四方位,等若令绝强一击的间隙缩小了一半。那么归无咎的应对之策,势必十分艰难。 可惜,天意注定。暂且不论秦梦霖与轩辕怀和归无咎敌友如何,亦假设其与“唯我大乘经”同样契合。可是他们二位,却是实实在在尚未臻至道境。 换言之,当今已然臻至道境中实力最强的四人,又有此阵为辅佐,依旧不足以构成对归无咎的必胜之势! 归无咎身形如剑,直冲席乐荣而去。 席乐荣面色无悲无喜,依旧是将以他为主的那一击,完全彻底、精确无暇的释放出来。 这一击疏宕空廓,飘然出尘,仅有空中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天钺”虚影,似乎正是席乐荣一身道术根脚的证明;可以他这宛若无形气流、浩浩荡荡的一击,却又看不出任何“天钺”、乃至武道法门的拘束。 反倒是和玉离子虚实不定的一击,有异曲同工之妙。 归无咎不闪不避,似乎未有任何停手抵挡之意,身形如电冲了过去,明显是要以“明轮”之法正面承受。 提升二重层次的席乐荣所施道术,果然精微已极。 没有任何声响的一碰撞,归无咎的三重明轮,莫名之间就多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无色、无相,好似从这方天地之间莫名消去一般。只有第三重明轮的精微绮丽之相,留下了薄薄的一层。 一击既成,席乐荣急速后退,成圆运转。 接下来第二击,是李云龙。 可是归无咎却紧追不舍。 这场面看上去未免有些滑稽——因为玉离子四人立地成方,转动成圆。按理说归无咎只需要认准那“圆弧”的方位正面截击下去,总能以最短的距离截住一人。 但归无咎却似偏偏是认死了席乐荣,兀自紧追不舍。 其实李云龙道行较之席乐荣也未必强出多少,以他为对手,也未尝不可;但以归无咎的深湛眼力,早已看出这“四象轮转”中暗藏极深的道理—— 每一人出手之时,是自己之极盛;一击之后,盛极反衰。 直到第四人出手的一瞬间,是第一人的极衰之时;最终随着第四人的退位,第一人周而复始上位的一瞬,再从一瞬间从最低估颠倒回最巅峰。 故而要保证一击致命,所选对手非席乐荣不可。 李云龙所施神通之象,仿佛天上星流蓦然加速了千倍百倍,流动无尽,其数无穷。此中气象,分明也是从“唯实唯理”大道向着玉离子的正反颠倒、简繁自洽靠拢。既精微万变,又是浑然整力。 除此之外,这一击映照之快,简直是匪夷所思,几乎就要从归无咎三重明轮被席乐荣击破、又尚未恢复的“破绽”处一举攻入。 归无咎的明轮神通恢复完整,确实需要时间。 却见归无咎极淡定的双指向前一点。 连出一十二剑,构成剑道帷幕,又如起到了修补之效,将三重明轮的“裂痕”完全补充充盈。 空蕴念剑。 除了玉离子依旧是无动于衷外,其余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乃至观战的东方晚晴和黄希音,人人都是心中一跳。 以道法之理而言,空蕴念剑和“明轮”神通简直是性相极为相近。 不但消杀万有、如汤沃雪之霸道性质相近,就连恃强凌弱、巍然以我为主的特性,也异常相似。其实在“明轮”之外,再以空蕴念剑剑意流布加上一层,其防御力之高,怕是天下道境合力,也无可奈何了吧? 但人人均知,此法虽佳,却不能成为常法。 因为两道神通,有同也有异。 空蕴念剑胜过明轮处,是其运使由心,杀伐之功更强,且有无量精微细腻的变化,几乎任何战局情势,都能由此法演化妙用。而明轮神通,不过是单纯的防御之法而已。 但明轮也有胜过空蕴念剑之处——空蕴念剑虽妙,却是一身道术精微之所系,向来不能轻法。如今归无咎道境已成,虽不受一十六剑次数限制,但若每一剑都全力施为,究有定数。 而明轮之法,却是无形之势,不消耗任何法力。 此时此刻,归无咎已连出一十二剑弥补防御之不足,全然不留退路,可见双方到了胜负一线的关头。 两道煌煌神通,极精确的同时化尽。 少用一剑便有所欠缺,多用一剑便浪费一丝精力。归无咎抵挡李云龙这一击,果然是恰到好处。 此时此刻,归无咎和席乐荣已是四目相对。 御孤乘那幽阴一击,也猛然轰到近前。 第三关。 归无咎视而不见。 御孤乘的这一击,已然进化成“幽阴”法相,整个天地都暗淡下来;其似乎将真流之道和巫道道术完全融合一体,几乎等同于将巫道中开辟出真流大道的人物,境界与归无咎等同。 归无咎之意,自然是不管不顾,由经由间隙一转、恢复完整的“明轮”之法承受。 出过两招的席乐荣、李云龙,都是眸中光华一闪。 他们如何看不出,以御孤乘这一击的威力,三重明轮不足以完全抵挡。归无咎只需要再出手一次,有了一刹那的顿挫,那么在归无咎近身席乐荣之前,就要晚于玉离子的神通加身。 如此,胜负已分。 果然,三重明轮和幽阴法相一撞,防御洞穿、法力相融、神通泯灭之后,御孤乘那幽阴法相之内,尚多出了一枚二指长短的小剑。虽然只有那完整神通两成战力,但是已能阻得归无咎一阻。 只要归无咎出手抵挡,这场赛跑游戏就尘埃落定了。 但归无咎去势丝毫不减。 他袖中一道小剑逸出。似是真宝,似是生人。 正是原名“真空剑”、却被归无咎更名为“紫薇剑”的真宝。此时剑意之上,分明附着一道空蕴念剑剑意。 如今真空剑虽未如小铁匠许诺一般,走出那最后一步;但是其伴随归无咎破境道境亦是极大的洗练提升,尤其是观那至宝合身,作为一个归无咎神识之中的“旁观者”,经历了整个紫薇大世界俯察一界的玄妙意象,更是不可思之之升华。 如此紫薇剑之根基,在紫薇大世界的杀伐之宝中,几乎可以算得上第一。 但此类宝物最大的效用,还不是其本身之利—— 正如此时所展现的那般,哪怕是空蕴念剑这样的绝顶神通,此剑亦能主动驾驭。操控之准确细腻,和归无咎本人无异。只需要事先将剑意蕴养暗藏,到了适合时节,他自己便会施展,等若又多出一道分身来,不损本身气机。 一剑既出,立刻将御孤乘的残余之势击破。 同一时间。 玉离子双臂一挥,犹如凤凰展翅。其气象只是微展,连归无咎心中都泛起绝大警兆,似乎这一击,规模绝不是数十万里、数百万里,而是连紫薇大世界都能一举灭尽,重返生灵演化之先。 这当然只是错觉。 但眼前的玉离子,也不是真正的玉离子,而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玉离子”,施展出了本不该存在的境界。 同时,归无咎的一指,也点向了席乐荣的眉心。 这是“空蕴念剑”的次强一击。 且这一指亲身临之,而非遥遥击之,务必使任何法宝护身及金蝉脱壳之法都完全无效。 欲要躲过这一击,那就只有“死”过一回。 其实归无咎若用最强一剑,席乐荣连“还生蛰眠法”也完全无用,只怕立时就要死在这里;但对归无咎而言,那最终一剑,不可轻发;对付一个席乐荣,并没有必要。 饶是如此,席乐荣心中也是泛起极强烈的警兆,深知生死在此一线。 问明本心,情知自己准备的数种极厉害的防御法门必然无用后,席乐荣自己知道,他没有选择。 黄希音面上却泛起一丝忧色。 前后只在一息之间的这场比斗,极为玄妙。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归无咎追击击中席乐荣的时间,到“第四拍”玉离子攻击出手的时间,完全相同。而玉离子那一击,既然出手,就没有不中之理。 归无咎已经做到了极致,尤其是应付御孤乘的那一击,事先以埋伏好的紫薇剑出手,果然丝毫无隙。 但是哪怕是无隙,哪怕是等同,哪怕归无咎已然解决了席乐荣;可是玉离子也已经出手了。 “同时”,似乎依旧来不及。 事实似乎也正如黄希音推演预见。 一指之下,席乐荣身化蜡像。 而玉离子双臂一张、几乎毁去一界的可怖神通,其无尽之势,压缩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此物虽小而无界、一发即至,没有“挪动”的过程,俨然如心映照一般,命中归无咎的身躯之上!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应声随境 三宝化形 明轮神通虽强,但一切道术神通,终究有其极限。 若攻来之力远不如自己,犹如叹臂入水,抽刀断流,一去之后,明轮即恢复如故。但若敌手神通威能果然大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那么明轮破损之后,亦需要刹那间隙,方得恢复圆满。 先前抵挡李云龙那一击,已然说明了这一点。 此刻第三道攻击,御孤乘将明轮之相重新击破,本来纵有明轮在身、亦不能完全抵挡的玉离子一击,更是乘虚而入。 人人心悬。 但是有一件好处—— 玉离子那一击,出手瞬间似乎有泯灭一界之伟力;但出手之后却快速凝结,变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故而无论归无咎接的下接不下这一击,整个过程都将明明白白的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载之于道册经籍。 一指点下,席乐荣的气机已完全归于虚无。 归无咎指尖,并未凝练任何剑形,诸如有形破碎、剑道实相;似乎单单只是两根手指而已,连空灵风动之相也完全感受不到。但是这却是空蕴念剑成立道境之后的最强一击。 若是席乐荣以蛰眠法对付了东方晚晴,那么今日必遭死命。这也是他冥冥中感应精确之处。 饶是如此,他三重圆满之后,只消损却一二成气机便可恢复的新“还生蛰眠法”也是完全无用;席乐荣须得将此法一切精义完全施展出来,经历一场最彻底的假死还生。 同时,归无咎身躯一分为三。 三道身躯挪转方位,似乎一瞬之间各自交替一圈。那火红的“拳头”似乎也失去了目标,蓦然间竟也一分为三,各自袭去。 可是经由这一道转折,这原本以整力见长的凌厉一击,恍然间已到了归无咎的能够驾驭的能力范畴以内。 三道分身,从容出手,各自向前一点,施展一道空蕴念剑。 与那“火拳”的核心威能,两两泯灭。 到了这一步,只剩下一道余势。 归无咎腰身之间,似有虚幻圆影一照,将这一招剩余的霸烈威能,一举吸进! 这是小铁匠的手笔。 归无咎破境之途,紫薇剑所得虽多,但是再多也多不过小铁匠。因他灵性在前一会祭炼中本已提升到了混元真宝中前所未有的地步,故而观望道术成立、俯瞰紫薇一界,对于他的好处更是大到不可思议。 经历这一重升华,如今的小铁匠,在紫薇大世界、九宗诸宝中,大约已可算得上第一。 观战诸真,见归无咎另有妙法,都是暗自神往。 唯独黄希音双目一眨,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可索解之事。 又想了一想,仔细观望那四象阵力,方才释然。 原来,归无咎一身化三生出顿挫,先破解玉离子那一击的“归一”意境,令其平白生出波澜;然后使用三道空蕴念剑;最后以璇玑定化炉收尾。看似佳妙,但仔细一想便可知道,此法的防御力固然可称“极佳”,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三重明轮。 三重明轮不能抵挡的神通,此类手段同样不可能抵挡。 再仔细观之,黄希音便心中明悟。 原来—— 玉离子的这一击,只较她本人战力的最巅峰稍强;已然不是方才自己想象中的“一界所无”的可怖境界。 略一推敲,心中便豁然贯通。 原来此阵妙理,和寻常阵法不同。若是常人出手,神通一旦发出,那么其威力便是固定的;而此时此刻,一切微妙提升,都仰赖于那《唯我大乘经》的四象阵力。在此阵力被打破之时,哪怕阵中之人神通已然出手,境界也会跌落下去。 毫无疑问,归无咎在出手的一瞬,便明悟的其中虚实。 御孤乘若有所思,道:“这也算得上是天数。” 归无咎笑道:“以一击而论,确有造化之奇。” 御孤乘想了一想,又道:“这一息之间,看似生死一线;但归道友依旧是有两分余力。” 归无咎微笑不答。 御孤乘不难分析出来,若是归无咎是提前看穿了“一定来得及”,那么其实他是采用了一种相对保守的战法,保证局面相对可控。 作为同样掌握剑道真流的御孤乘,自然能够看懂——归无咎双指作剑,亲身追击,是一种独特的“剑止”之意,亲身所及,直指本人,不为外力所扰。其实空蕴念剑本是瞬发,感应距离又极远。哪怕是用劫剑加身之法十六剑齐出,席乐荣也未必能够坚持到玉离子出手的那一刻。 只是若一击不成,归无咎也要承担风险。 显然归无咎认为并未到要搏命的那一步,方才有了刚才的衔尾之战。 玉离子仔细想了一想,忽然一笑,道:“正当如此。” 她本是不苟言笑,肃杀严厉之人。此时这一笑,阵中内外之人见之,都暗暗纳罕。 玉离子只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因为四阵相合、由她为主力出手的那一击,境界再提高两层至人间所无的“虚境”,她确定无疑是在归无咎之上的,并且足足有一个层次的差距,断然没有不胜之理。但依据这“唯我大乘经”的布局,似乎在那落子之人看来,此阵虽强,是否胜过归无咎,也只是五五之数而已。这二者之间,似乎有一道矛盾。 如今实战拆解下来终于了然—— 她最终那一击的固然非归无咎所能及;但归无咎也有能力令这一击,并不会发生。 原来制衡在这里。 忽然间,归无咎正身及两道分身,忽然气机一凝、一散;二凝、二散;直至忽然充盈,似乎莫名补足了许多剑气锋芒。 直到此时,归无咎才真正恢复圆满。 玉离子那一击的“虚境”加持虽然消失了,但是终究有些余势,依旧胜过她本人真实实力的巅峰一击三分有余。认真说来,还要在当年轩辕怀道境分身的战力之上。在归无咎明轮生隙的情况下,硬接这一招,自然不是瞬息可以复原。 同一时间,本来气机几乎不存的席乐荣,宛若塑像之身忽然充盈振作,恢复生机。 只是,他看向归无咎的神色有些复杂。 因为,尽其用便是不留余地,此时,席乐荣已然彻底失去了“还生蛰眠法”这一道神通。 但是他也没有选择,因为他只有稍有保留,自己几乎便等同于真正亡去了。 而那一式“剑止”,只是空蕴念剑的次强一剑而已。 观战诸人中,诸族列位妖王听二人对话,似乎双方已有引分之意,既是惊讶,又有些意犹未尽。 这样的战斗,理应打到最后才好! 黄希音眸中异彩一动。 御孤乘也就罢了。 龙凤二族飞升圣祖,可是不久之间亡在这里。他四人能够及时赶到,必然将已然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们……能够轻易放下么?且归无咎出界,席乐荣立中极与荒海之局,已自然而解。 玉离子道心卓绝,或许能够;李云龙、席乐荣则未必! 果然,玉离子、御孤乘说话、席乐荣气机一复之后,四人并未退去。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云龙,忽地言道:“我观归无咎道友这三道法身,倒是有些亲切。” 只是此言未免有些不着边际。 归无咎心意一动,已然大致明了李云龙所指。 果然,李云龙续道:“若是散手合战,明轮一法,能敌百人联手。所幸我四人也有四相之阵为倚仗,得以合力为一。只是无论是这阵法,还是归无咎道友的明轮神通,皆是天外大能直授。” 顿了一顿,李云龙又道:“愿复初心。” 这四个字气机隽永,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李云龙和归无咎四目一对,道:“其实,有一个现成的办法。” 御孤乘眉头一凝,略一忖度,似乎也明白了李云龙之意;只皱眉道:“若依此法……只是数目不对。是要哪一位作壁上观?”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也好。前半场,是势战;后半场,却是各自‘唯我’之战。数目么,也是等同的。” 只听归无咎曼然轻吟道:“一气化三清,三宝化一形。” 然后伸手一点,似有三物一合!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一道剑形,当是紫薇剑无疑;而其中浑成成圆,金光烁烁,宛若一枚大丹的,正是璇玑定化炉;但是第三剑物品却是更加玄妙,几乎难以言说其形容;而三宝之中,以此物为中;紫薇剑、小铁匠反倒是一左一右,以为辅佐平衡。 归无咎伸手一点。 以这三件宝物为枢纽,气机凝形,精微具现;这里,分明又多出了一个“归无咎”! 见此峰回路传,七阵诸阵,各自欢喜赞叹。 再品味李云龙和归无咎的对话,其意分别是各自不动用四象之阵和明轮三叠,而是以归无咎的分身为一人,独自斗过一场。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四方之战 潜流已见 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诸言,分明也有心动之意。 归无咎四道身躯,随之一散,两两成对。 其实这其中有一道玄妙。 因为所谓分身一道,哪怕是归无咎的两道分身,虽然已经极近高妙,但是依旧不能冥冥中摆脱道术的限制。若果然归无咎任意一身的战力都和正身等同,那么若不是“明轮”神通的独特增益,岂不是归无咎单凭借分身法门,战力就平白提升三倍? 若是如此,精研分身之等阶,将是大世界中最为当务之急的神通道术了。 这其中微妙在于—— 若是归无咎仅动用一道分身,而本身寂然不动、作壁上观;那无论是脱胎自真宝金丹余意的第二分身,还是借用阴阳道机缘方才提炼完整的第三道分身,的确都能达到“与正身完全相等”的层次。 但若三道法身一齐出战,且每一道都毫无保留,那么其所臻至的境界,大约要比归无咎真正的极限高度,略略低了一线。 恰好玉离子等四人,经由四象之阵沁染。如今阵力虽消,但精神意象依旧处于巅峰。 正如玉离子那一击,虽脱离二重境界增幅的“务虚”妙境,但是依旧要较她个人的最强一击,强上三分,道理相同。 一来一回,其实双方极为接近。 先是李云龙,旋即其余三人也心有感悟。 似乎四人各自出手,和归无咎的“每一身”交手,也是一场奇妙的好胜负。只是其等人数为四,归无咎分身为三,数目不等。没想到归无咎竟顺水推舟的接下了,还另塑一身。 此时四象之阵虽破,但是外间那四方空间困阵,却似是一道独立的神通道术,并未散去。 且四个“归无咎”与那四人分投四方,八位道境,这空间依旧不嫌局促。 似乎两两之阵,依旧各自有无限幽渺广大的空间。 归无咎正身,对上玉离子。 归无咎虚丹成就、第二分身,对上御孤乘。 阴阳道中,借助机缘成就的第三分身,对上李云龙。 三宝合一人,点化人身,对上席乐荣。 关键时刻,正身所能达到的极限战力,毕竟要较分身领先一丝;而三宝之身点化者,虽然极近高妙,但是距离其余三道真正分身依旧略逊一线;而席乐荣中了归无咎一剑,此时气机虽然复原,却是损了一道神通。 依据实力,一一对应,秩序井然。 战局完全分开之后,对于观战的七阵妖王来说,可就反而成了“烦恼”。因为四个战场几乎是域分四界,其心意所凝,势必只能关注其中一场。而用照影石一类所留下斗法照影,对于道境层次而言,势必大大损真。 好在其等立刻就想到了办法——那就是彼此相熟、关系甚好者,立刻约定一人以“神观”之法映照一场,事后以神意引渡交错。 四个归无咎,入局斗战,举重若轻。 其中和玉离子、御孤乘相战的两个战场,两个“归无咎”入阵之时,都是各自斩出一剑,然后冰剑凝化,弥漫气机,与归无咎自己身躯一映。 纯粹主杀伐的空蕴念剑,呈现出此等妙用,简直令人难以索解,确然是达到了“开辟之道”的范畴,已然生根发言,演化成剑道的神通大宗。 玉离子、御孤乘见之,都是微微惊讶。 因为经由这一道空蕴念剑,却令这两个“归无咎”陡然生机一盛;哪怕在极限相拼时,也会距离自己的极限更近一些。彼等境界,一线差距,便是天堑。 而对上李云龙、席乐荣的二身,却并未呈现出此法。 归无咎境界稍降一线,其实对于掌握真流之境的玉离子、御孤乘而言似乎是较为有利的;但因这剑意加成,却变得扑朔迷离了。 四道战场,各自呈现曼妙气象。 玉离子这一场,观战之人一望之下,便是叫苦不迭;原本各自“约定”到观望这一场的,个个面色大变。 其实玉离子道术之浑厚正大、精简凝练,是最合诸位妖王胃口的;但是玉离子一旦出击,便如同其本人独立一方完整天地,而背后宇宙星河以极快的速度发散流行;不但是速度快极而已,更有一种犹如天地胎息的涌动。 凤凰之影一凝,一拳击来,哪怕是隔着界空结界旁观,哪怕观战之人道行达到近道境甚至道境,亦会有一种自己的心脏即将从喉咙中跳出来的莫名悸动。 御孤乘那一战,却是无量墨色气机升降浮沉为主,构成淹没合击之势;无尽滔滔巨浪之中,又有剑光潜伏。 按说其气象,是巫道本来面目;可是其并未给人以苍茫生涩的感受,反而异常精密,繁简相得,几乎更像是九宗中的某一道神通。 而李云龙、席乐荣之神通,却相去其本来范式更近,与其“天女散花”的神变之法、武道法门,各自有八成神似。 最令观战之人神往的,是归无咎的迎战之道,拳剑叠出,从容不迫;而应对的神通风格,却是和每一战的对手完全相同。以高古对玉离子;以繁密对御孤乘;以精微对李云龙;以磅礴对席乐荣。 铜殿之侧。 乙道尊目光一斜,言道:“须贤道友何故神意流动?” 此间隐宗五位人劫道尊,其余四人都是目光紧紧锁定八个人影。而唯独须贤道尊,却是目光流传四顾。 须贤道尊肃然道:“欲寻微瑕而不得,可谓至善。” 乙道尊心中一怔,再急急定睛一望,轻轻叹息道:“须贤道友好道心,好眼力。” 芈道尊、五壶道尊等人,闻言一齐转首,对须贤道尊颔首致意。 其实四人心中也隐隐有些微妙感受,总觉着这一战有些异常;只是一层窗户纸并未戳破。因为这四战规模,“八人”各自施展的神通道术之规模气象,果然都精妙到了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境地。 回溯既往,是大大胜过了归无咎十二年前的出手,也胜过了东方晚晴胜过龙云等四人的终结战。 可他们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此时听闻须贤道尊“欲寻微瑕而不得”这八个字,心中疑窦彻底冰消雪融。 道境中的巅峰战力,无论是脱胎于“天钺”一类破限一击之法,还是归无咎空蕴念剑、玉离子凤舞九天,各自全力施展开来,怕是有一界破碎的愁容惨淡,决计不亚于龙云等人的倍称之力轰击虚空。 此时观之,那界域之内,竟没有出现一道空间破碎之虚影,好似双方出手都极为精确,每一击的曼妙气象,都同化归无;好似这天上煌煌大势,都是并不存在的幻影。 果然……还是落于道术之争么? 就在诸真思量之际,那铜殿忽然发出刺目光华,光泽之烈,几乎可以夺过四域中五人的较量。 然后,铜殿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虽非道境,但气象丰姿,完全不亚于天中作战的四人。 秦梦霖。 须贤道尊等人暗暗纳罕。 这阴阳道铜殿极得流传无形、断虚守真之妙,算是一件奇宝;当中也有独特遁术。但其中所藏只是一道小传送阵,不过进出门户之障尔;秦梦霖这突兀出现,似是从阴阳道秘地直接赶来的。 似乎此殿并无瞬间通连之用。 秦梦霖冲诸位道尊各自颔首致意,打个招呼;但身形并不停歇,翩然往东方晚晴和黄希音的方向去了。 东方晚晴一沉吟,道:“这是……” 秦梦霖道:“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出言之时,秦梦霖已是身形凝立,同时右手仿佛弹指一般,在空中轻轻浮动;秦梦霖一身法力,尤其是丹田之中韵,赫然涌现;这分明是动用得自结丹期、此时却依旧有巨大作用的奇特道术。 以黄希音对秦梦霖的了解,此法不问可知。 黄希音双目一亮。 东方晚晴暗自咀嚼道:“非常之时……” 想了一想,东方晚晴道:“我固知之。这一战,非当是如此形态。” 秦梦霖似也有些诧异,但是想到东方晚晴终结一纪之所得,旋便释然,道:“东方掌门道心超卓,所见无碍。” 此时此刻,因为打斗形势的变化,以及这独特的神通气象,七阵千数妖王,各族族主,乃至隐宗诸位道尊、妖祖,皆是以为此战是往“道战”的路子上去了。 而东方晚晴终结断代,有了继往开来的胸襟,却智力更深,并未为眼前的景象所迷惑。 秦梦霖未来,其实她心中已暗自玩味一念。 先阵力合击、四象对明轮;旋即归无咎一分为四,几乎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独执剑道,各自模拟对手擅长的神通对敌。这道术之争,倒也颇为可观。 但是这似乎并不是归无咎出界之后和玉离子四人交手的“想象形态”。 准确的说,如果此时是三百年前,清浊玄象之争,那么这味道是大致符合的。 但纪元之转的生杀大道,不可能点到即止,必主厚重激烈。虽然以玉离子四人之超卓,一齐覆灭于此似也不谐;但是以东方晚晴胸中把握的“古今流变之意”,今日,当有天骄折戟,以应其时。 东方晚晴道:“你既来了,便有解法?” 秦梦霖道:“我既在此;归无咎自有解法。” 寻常人听闻此言,却似不易索解;但东方晚晴却只是点了点头。 能够令秦梦霖突然动用“非常之法”赶到这里,显然对方即将发动的手段,也确实有足够的诚意。 黄希音面上浮出笑意,似乎一点也不为归无咎担心,轻轻拍手道:“先观杀机,再观解法。” 似乎有些迫不及待,黄希音道:“还有多久?” 此时的秦梦霖,似乎同时在做三件事。 运行一道特殊的法诀。 锁定四处战场的气机变化。 和东方晚晴、黄希音交谈。 这一问方出,秦梦霖眸中便闪过一丝微妙的光泽,低声道:“三十六息之后,一切都将结束。”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空踪龙角 分而治之 七息之后,李云龙眸中忽然散发出刺目光华,双臂一收,气机也为之一变,高声喝道:“归无咎。你与我龙族因果,便于今日了结。” “我龙族最后一件至宝在此。” 流音滚滚,响彻广大无量界域。这是龙族独有的“真言”之法,据说唯有在动用非常秘宝、秘法时才会发动,以和天地之威。此间各族妖王,若非身在阵中,立刻就要被这隆隆响声震得七窍流血。 饶是如此,人人都感受到自己气血上涌,似乎天地之间,翻覆起了无穷杀机。 李云龙掌心一托。 似有一件小小十字模样的奇物,其形由实向虚,顷刻间便充盈此界之中,广大异常。 此物凝形之后,似乎是一道若虚若实的白色气机墙壁,果然以战场之中央为锚定,化作一方高也无极、远也无尽的“十字架”,将四个归无咎、四处战场切割开来。 自天上观之,犹如一横、一竖整整齐齐的切了个十字刀。 归无咎目光闪烁,神情依旧平静,顷刻间已然明了其中变化。 或许对于旁人而言,分身散之合之,并无太大说法;而恰恰自己最强的手段,是“明轮”的重叠之法。故而以极限战力而言,自己三身分离,是远不如合体之时的。 若自己不能动用“明轮”,对方却能动用“唯我大乘经”之合力,那么便是自己的破绽。 李云龙和目光一对,喝道:“不出所料!” 这四个字稍稍有些奇妙,对于李云龙而言,他精心准备的手段,当是一切谙熟于心,没有什么“不出所料”的说法。 其实这最后一件龙族至宝,名为“空踪角”,乃是第一代龙祖所传。其中所藏变化妙用,并非固定,而是随着局势变化,有三百六十种变化至多。当龙族面临生死威胁之时,此物一旦动用,所呈现出的妙用,便是三百六十种中最合适的一种。 此物自李云龙入近道境,便由他执掌。 十余载之前,他感受到了此物发动之时机。 自龙族大兴、历经无数纪元以来,如果不算龙族创立伊始的三个纪元,这还是第一次。 此法立下之瞬间,李云龙友盟三人,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动作也截然不同。 席乐荣却是毫不迟疑,身躯轻轻一凝,光泽显化。落在归无咎目中,分明是其大小轻重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落定一数之中。 然后,他便径直“穿墙”而过,和李云龙汇合! 而玉离子、御孤乘,却是目光一凝,旋即露出释然之意。 很显然,二人事先并不知晓其中的玄机。 李云龙泰然言道:“若是提前透底,我四人均知暗伏后手,敌手心意演化即魔门感知之法,非同小可,或许泄露玄机。” “二位作壁上观亦可,稍加阻拦亦可;等候我等逐一击破,与你汇合。” 御孤乘原本眉头稍凝,此时微微舒展。 大致情势他也看明白了—— 李云龙所持秘法,是将整个空间切割成四道,归无咎暂时不能自由流动;而自己却掌握了越界之法。单单是二人配合层次的“唯我大乘经”,战力远超通常意义上的二人合力,却是已经足以击破单层明轮、击败一个独立的归无咎分身。 既然足够,也就勿增变数。 如果四人都提前知晓了此战埋藏着后手,的确可能给归无咎感知的机会。 归无咎凝望这十字墙壁,云淡风轻不改,且面上还多出一丝赞许和快意。 这困锁之法甚是了得,竟然达到了束缚住“真幻间本身像”遁走之法的层次。 这是继“虚境”之后,此战中归无咎见到的道术中甚是相得的一法。 其中道理,是深谙退步之实、以退为进的道理。若是自诩坚实不破,反而终有破法;与其如此,不若主动留下解法,或许能够发挥更大的效用。 这“解法”,便是玄数推演之道。在某一个时刻,一道实体其轻重、大小恰好符合某一个“数”,那么便能自这墙壁中穿过;若是不合,便是天堑永隔。 其实李云龙所言,这机密唯有他与席乐荣分享,而未告知玉离子、御孤乘二人的原因,四人均知暗藏后手后,或泄露玄机,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若仅仅是要玉离子二人稍加牵制,那临时告知,也就足够了;若是将“渡门”之法一并告知,四人合一界而战,这“数”的泄露愈多,归无咎的推演也就愈容易。 在那“十字巨壁”出现的一瞬,诸道尊、族主、妖王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直到席乐荣与李云龙汇合,和归无咎的一道分身划归同一个区间之内,而那三宝分身被单独隔离,众人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恍惚之间,众人立刻省悟—— 归无咎似乎身在险境之中。 天发杀机,图穷匕见。 因为初战景象昭示明白,二人合力的“唯我大乘经”之法,亦足以对归无咎的两层明轮造成威胁,遑论单独的分身! 真流道境的交手,没有看似精密繁复的布置;但是一旦发动,却教人恍如隔世。 三息之后,李云龙、席乐荣合力一击,“天钺倒悬”之象,已然呈现出来! 纵然以李云龙道心韧力,此时也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将归无咎击杀于此,那便是开天辟地所未有的功果,连他也稍有些心旌动摇。先前龙族所遇的危机,包括龙云之陨,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归无咎一重明轮,自是无法抵挡这一击;不过他神情依旧淡然,随着右臂轻轻一推,四枚空蕴念剑莫名浮现,莫名软化,然后结成盈盈剑阵,气机流布,为己身之“明轮”外,又增一层防御。 一击落下,流光四溢,果然是抵挡住了。 但李云龙、席乐荣不但不气馁,反而精神大振。 李云龙喝道:“归无咎,你自恃天眷才力,心太大,意太高,所以过犹不及。合当在成道之时,陨落于此!不过纵然如此,你也是紫薇大世界开辟以来最耀眼的一颗流星,理应无悔无憾。” 在李云龙看来,在归无咎击败轩辕怀而成近道境之后,缓缓蓄养大势,自己等人终究无法抵挡。但是他锋芒毕露,急于混一,对龙族的生存已然造成了致命威胁,最终激活了龙族传承以来的最后护卫之宝“空踪角”。 十余载前,李云龙决意突破道境。此物应用之兆萌生,他心中便隐隐感受到了,一个扭转命运的机会。 对于接下来的局势,李云龙早已计算分明。 空蕴念剑用作防御,几乎等于又加了一层“明轮”,挡下一击自然不难;但是此法终究消耗甚大。 而李云龙、席乐荣二人交替攻击,刹那层叠,攻势几乎是无穷无尽。 除非归无咎另外两道分身能够在十息之内突破“墙壁”来到这里汇合,否则自己二人,必然能够将这一道分身彻底杀灭,然后转去下一阵。 而十个呼吸,演算清楚正确的“玄数”……哪怕没有玉离子、御孤乘干扰,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李云龙心中尽可能高估归无咎的心力算力,哪怕其较掌握唯实唯理大道和阴阳道推演秘法的秦梦霖更高明一个境界,演算出最后的结果,也需要至少一盏茶的时间。 所以,结局是固定的。 接下来,只需要一招招,一步步,向着那个固定的结果前进。 铜殿之侧,黄希音转身一望。 秦梦霖的“丹中妙韵”,已然转移到了右手的手指上,宛若一个直径尺许的朦胧光球。但是也就驻足于此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很明显,她的兜底法门,对于尚未成就道境的法身而言,其实代价不小。若非到了最后时刻,不会轻易动用。 黄希音心意一动。 以归无咎今日的修为,应该能够凭借自己的手段,破解此局吧? 果然,归无咎动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并非是李云龙、席乐荣合力迎战的那一阵;亦不是被独自留下的那一阵;而是对上玉离子、御孤乘的那两阵。 两个“归无咎”。各自发出了最强一击。 先前归无咎虽有“效法其意、还施彼身”的意思,但到底还是隔了一层;此时这两击,却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明明白白以空蕴念剑和玉离子、席乐荣二人的道术相发明,几乎达到全取其道术精粹而无有逸漏的地步。 换言之,是将玉离子、御孤乘二人的全部道术精义,以“空蕴念剑”翻译、演绎。 一击,彻上彻下,无所不容。 李云龙嘴角轻轻一扯动。 这是要先解决玉离子、御孤乘,然后集中精力破解汇合么?且不说玉离子二人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就算真的解决了,以归无咎单独一身的演算之力,也绝对来不及! 况且,以李云龙的眼力,看出归无咎这两击在道术妙理上固然绝高,但是以实绩战力之高下而论,似乎未必就到了玉离子、御孤乘二人难以破解的地步。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道心真实 胜负将定 秦梦霖遥望这一击,先是不可察觉的一怔神,旋即似乎明悟了什么,口中低声道:“大局定矣。” 然后,她的右臂轻轻一合。 指尖之上,那奇异圆球,蓦然收拢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阴阳道及巫道,根基甚深,只在龙族之上。二家皆有损失本人道术之根本方能发动的禁法一流。如今秦梦霖借用“阮文琴”非有之身的便利,以至于阴阳道中一切禁法,皆能动用。 故而她虽未臻至道境,但是在许多场合发挥的作用,已然超越了阴阳道主。 秦梦霖先是通过一道禁法,掌握了归无咎即将面临挑战的玄机;其后更是准备下了一道后手——一种奇特的“系物”之道。二物之间因果愈深,联系愈密,应景时节,便能发动一次窃夺天机的“大合真”,将应缘之物吸摄过来。 而因果之深,无过于魂珠与镜珠。 在紫薇大世界中,已不能用登峰造极来形容。 不止是正身,因归无咎真宝金丹合一,借用这一道联系,归无咎三身皆可摄自秦梦霖处。 只是有一条—— 因有“阮文琴”遮挡一切,动用此法本身固然没有负担;但是秦梦霖毕竟未臻道境,三具道境法身凝合本身,对于她的真身,其实有莫大伤害,几乎不亚于到了毁弃重修的地步。 所以不到最后关头,这后手,她不会动用! 此时此刻,她既然收功,显然是确认了归无咎凭借自本领,也已经过关了。 东方晚晴,却在暗自沉吟。 以她的眼力,却是看出归无咎两具分身对付玉离子、御孤乘的两击,从道术之高明上,几乎达到了“一语道尽、无以复加”的境界,如双方果然是为了印证道术,那么这一式之后,已然不必出手。 但是若是从威力的角度考量,那么此击的威力相较于别的不可说,但东方晚晴敢断言决计不如归无咎的最后一击空蕴念剑。为何秦梦霖见了这一击,却有如此信心? 况且,就算将二人斗败,其实于大局也并不关键。独自钻研那“越界”之法到底多快能够完成,才是此战的题眼所在。 玉离子、御孤乘果然奋力抵挡! 如果说先前玉离子那一招,是借助了四象阵尚未散尽的余威;但此时此刻,却似乎是归无咎的这一击,激发了她的全部潜能。心中自有光明,气机与宇宙相通。 星河川流之象不变,玉离子神通道术中统摄“整力一击”和“幻变千万”两种道意的磅礴精微之象,也一切如故;只是她神通呈现之象和这方天地真正的边缘,似乎融合归一。 看不出来,哪里才是她真正的神通边界! 御孤乘那一击也不遑多让,苍苍莽莽的巫道妙韵,和浑浊天象中那一柄小剑,形成了独特的融合。原本那一柄小剑,似乎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身处无限浊流之中,依旧明润光洁。 但此时此刻,这一枚小剑之上,却是出现了许多细密的灰色花纹。 巫道神通,和御孤乘经由空蕴念剑剑鞘指引、轩辕怀点拨而成的真流剑道,终于彻底融会贯通。 四道大神通碰撞。 先前的斗法虽然也煞是好看,神通一合,天地璀璨。但是那“一合”也就真的只是“一合”而已;可现在这两招交手,却有无限曼妙气象翻涌不定,形成的无限碰撞,好似一筒巨大的演化不住地迸发,其中精彩,无穷无尽! 短短十余息,犹如永恒。 十余息后,烟花散尽,玉离子凝立不动;而御孤乘却是法身轻摇,向后退却了一步。 归无咎哈哈一笑,蓦然转过身去,竟不在理会二人。 两个“归无咎”,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其右臂探出,食指一点。而指尖若虚若冥,星曜浮动,分明已然具备了极充沛的剑意。于道术稍有心得之人,便知这两指指尖具备无穷之数,乃是天下最厉害的演算法门! 这是借法空蕴念剑,计算“破门”之道。 御孤乘微一犹豫,身躯轻轻向前一探,似乎要再度向前追击。 玉离子凤目一凝,喝道:“既已尽得其意,岂有改弦易辙之理?纵然是归无咎,也难以动摇我心。” 归无咎指上探玄,同时从容不迫的转过头来,对着玉离子微微一笑。 御孤乘双目骤然一凝,神色不知是释然,还是有几分惋惜,但口中却坚定的道:“依你所说。” 话音一落。 玉离子、御孤乘二人,拔身而起! 除了黄希音、东方晚晴等三人,几位道尊及七阵妖王,都是愕然不已。 很显然,这宛若“十字”的空间分割之墙,无论是东西南北,都是渺远莫测;下及地根深处,上及极天之外,也是不必多言。否则以归无咎的遁速,稍微绕上一阵,便能绕了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此时,玉离子、御孤乘二人径直往天上遁去,除非…… 念头未熄,天地之间,已然多出一道刺目的明亮,较之午时三刻、如日当空之象,更加要亮了十倍。 此间功行臻至道境者,无论是真实修为,还是借用秘宝成就,心中都生出一道明悟——这方世界之中,最顶尖的存在,刹那前后,已然少了二人。 玉离子、御孤乘二人,是飞升而去了! 席乐荣眉头一皱,模模糊糊把握到二人心意。但是此时此刻,这两人的作用只是锦上添花,增加一重保险而已;如果这壁障果然可靠,那么没有二人也算不得什么。 斗败归无咎之后,紫薇大世界二人平分较之四人分治,总也更强一些。 他二人不抢这份功果,委实是有利无弊。 李云龙面容一展,神气之中浮现出一丝金色光泽。 在他二人借用“唯我大乘经”的合击之**番攻击之后,似乎隐隐约约已经感受到了归无咎底线!再有九十六个顿挫,经由九十六道连击,归无咎再出三百八十八剑空蕴念剑之后,这剑意的消耗,便是达到了归无咎这具分身无法维持的地步。 这剑意用尽,在二人如此层次的攻击之下,纵然身上又藏了什么底蕴,也坚持不了多久。 然后一齐转场,将归无咎另外两道身躯击破,奠定胜局。 充分估计,前后不需要百息。 而归无咎在百息之内击破“空踪角”所构成的数元之障,三身合一的可能性,是零! 东方晚晴沉吟道:“玉离子二人……是她掌握唯实唯理大道,算定了归无咎有破局之法,故而提前离去?” 不等秦梦霖回答,东方掌门自己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秦梦霖道:“道心真实,本是我辈应有之义;但是能够抵挡‘击杀归无咎’这个诱惑的,也足见其难能可贵。” 玉离子的心意,此间观战之人中,也唯有三人能够明悟。 玉离子其人,本是极心高气傲之人,在得到天外机缘较少的情况下,能够悟得两种真流大道,也足见其惊才绝艳。按照其原本心意,自然是要和归无咎、轩辕怀等人一较高下,夺取这紫薇大世界的独尊之位。 后来大势上虽有不及,在玉离子看来,这也非战之罪,而是归无咎、轩辕怀,乃至后来的席乐荣等人,成为了天外大能的代言人,各自有非常好处。 未能成为紫薇大世界的第一人,也是形格势禁,而非她本身能力不及。 其后,《唯我大乘经》的机缘应在她身上,是否接下,对于她的道心,也是一重考验;最终,她并非是被御孤乘所说服,而是在新的形势下,重塑了道心—— 既然接下了唯我大乘经这桩法门,她便成四象之阵,和归无咎斗上一场。但是这一场,胜也好,负也好,都是天外大能博弈的胜负,只是经她之手完成。公平买卖,做客一行。 这就是她来时“事不关己”四字真义。 其后若有机会,若是双方皆不动用直传天外大能的道术,单凭自身一步步成长领悟起来的法门,斗上一场以为印证,那也再好不过。 这两件事做完,她已决意飞升离去,将来在无量诸天,再分高下。 归无咎最后那一击,完成了印证之功,玉离子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圆满”了。 东方晚晴、秦梦霖短短两句话,并未用传音入密之法。芈道尊、乙道尊、须贤道尊等人,以及妖族列位族主闻之,稍一体会,也都明悟了这一番道理。 因为玉离子所凝练的道心,必然是真实的道心。 若是你似乎能占上风时,就改弦易辙,那么这一番“道心”,其实就不是真正的道心,而是虚假道心,是原本自忖不敌归无咎的借口和托词,“营设之心”罢了。 既是真实道心,那么在你看似落在下风作如是想;似乎有天上掉馅饼的机会时,依旧是如是想。 无论正反,如如不动。 可是…… 那可是战胜归无咎的机会啊。 换作自己,面对这大好良机,“击杀归无咎”的诱惑,果然能够轻易放弃么? 观众人面上对玉离子有钦佩之意,黄希音妙目一动,略有些不以为然的道:“算她二人走运。若是她真不识进退强行阻挡,又岂能真的阻挡归无咎破界合身?现在却是留下两份顺水人情,真是高明。” “开天辟地以来资质最卓绝的一只凤凰,归无咎也不必将其打杀了,捉来当做坐骑,岂不是甚好?真是可惜了。” 在黄希音口中,对归无咎时而称“师尊”,时而直呼其名,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一番话,令人愕然。 但是,她言语之中的这份自信,却令诸真又定心了不少。 归无咎使出最后四剑。 李云龙心中已有跃如之意。他似乎已经看到了—— 下一击,空蕴念剑便无法动用。 单明轮不能抵挡。 自己向着取胜走出第一步,也是最坚实的一步。 但就在此时此刻,他心中蓦然一空,似乎觉得这方天地间,少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余光一瞥,却见东北、西北两处界域中,空空如也。 玉离子、御孤乘固然离去,两个“归无咎”,却也不见踪影! 面前之明轮,果然也变了。 只是,不是少了空蕴念剑所加的一层;而是从“单明轮”,变成墨色、银色、变幻色,三重明轮;然后不闪不避,冲了过来! 李云龙的心中,出奇的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是从绚烂多彩,变得瞬间失去了颜色。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劫剑一落大势定 魔念心执冰雪融 归无咎,分明已经三身合一! 李云龙、席乐荣以最快的速度神意周览,终于在刹那之后,在那两道墙壁上、两个不起眼的角落,寻到了两个微不可及的缝隙。 席乐荣心中暗道:“不可能!” 归无咎可并未如第一次交手时那般泰然不动;身躯猛地拔起,针锋相对。 归无咎因为分身之法实在过于高明、达到等同本身的地步,从而发明出的“明轮叠加”之法,却是令“明轮”这一本来已经强极、霸绝的魔道大神通,进一步强化,强化到了非一人之力可破的地步。 三重明轮,可抵四象之阵,从中可见一斑! 这一魔道神通,着实是达到了前古未有的至高巅峰,哪怕是创制这一大神通的大魔尊,亦不及归无咎今日境界。 而魔道神通,本来相通。明轮神通既然臻至旷古未及之境,归无咎身上所负魔道四典,同样为其拔擢感应,骤然一升!尤其是《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和《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这两部务虚之法,精进一步之后,所得神通更妙。 当然,二部经典所堪实法,无论是“前知三十六息”,还是“紫虚之卦”,都并非“明轮”这样具体的道术,当然不会也以样学样,通过三身聚合就叠加了三倍。 这所谓的提升,更像是珠玉在前,高屋建瓴,犹如玉离子四象阵中的一击,因感应之故,拔擢三分。 值得一提的是,此等务虚妙道,稍微提升一线,其实也极为可怖。归无咎的道行本已登峰造极、增无可增,所谓提升,几乎是强令人臻至人力所不能及的“虚境”。 这两部道术,本来就是玄数妙理的极致。 再提升一层,宛若是有不可遏制的动力,立刻就令归无咎贯通唯实唯理推演大道,并与心剑合一。 更加独特的是—— 似明轮这样的实相神通,三身聚合,方得其用;三身一分,便回归本来威力。而这魔道四典的沁染提升却是不然,这是完全的心意境界提升,哪怕是三身分离,己身之玄妙法意,却也丝毫不会减少。 以秦梦霖、黄希音对归无咎相知之深,观其气象之变,已然看到了这一层。 故而秦梦霖处,最初只担忧玉离子、御孤乘奋力助攻;若排除了二人的干扰,归无咎得了独立推演的机会,就再不为难了。 若是过去的归无咎,的确如李云龙所料,要将那“退步之数”推演出来,至少需要一刻钟时间;但对于此刻的归无咎而言,十余息上下,已足够做到! 归无咎“剑指”所向,将李云龙完全锁定。 剑气如霜,域分两元。 一半天地,是银色剑光;另一半天地,却是李云龙营设的妙道变化之象。 可是,这“两分”只维持了一个刹那。 那银光立刻倒卷过去,吞噬了这方天地的全部,只余下一个李云龙;然后四肢消失、躯干消失,直至只剩下一个头颅,一双眸子;最后连这一直维持睁开的双眼也一道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不知这双眸之中,最后蕴藏着怎样的念头。 就在众人困惑之际,天色似乎一暗。 所有人,都抬头一望! 道境大能陨落所成就的“天残”之象,将维持相当久远的时间,方能散去。此时此刻,距离东方晚晴击败龙云等四人,也不过过去了不超过一日而已;可是原本分居四方的四道幽虚空洞,却消失了…… 不是消失了,是被一道更大的幽虚空洞所覆盖。 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一个念头—— 李云龙,已然陨落! 阵中许多妖王,心中不可思议。经由先前两场比斗,他们也能看出,玉离子四人前来,两两之间有配合;四人合一,又有配合。哪怕是两两之间的配合提升,也远远超过了寻常意义上的两人联手,虽不及归无咎,但也凭空拔擢到真流境界,理应也能抵挡一阵。 至于四人合力的“虚极”妙境,若以玉离子为主,反而较归无咎更强。纵然归无咎身负三重明轮,也不易抵挡。 哪怕是以其余三人为主,也足够胜过不使用“明轮”的归无咎。 李云龙…… 他并非孤身出招,而是和席乐荣相辅相成。竟然一招就被击毙于此? 他们却不知,《唯我大乘经》的配合,在全力运用本人最高境界的道术神通时,固然提升了一层;但论及本体的防御力,却和真实自身无异。这攻守间的平衡,主要是依靠“四象轮转”来实现的。 若是四人轮流,便可实现和归无咎最高强度的神通运使效率相似,以攻为守,实现平衡。但若只有二人,便等若每一次轮替之间,缝隙增加了一倍。 李云龙这一击的确不俗,但他并不能如真实臻至此番境界般穷尽挥洒。他击出一招之后,其后便当由席乐荣为主,发出第二招。在这缝隙之间,他完全退走不及,归无咎自可一剑将其击杀。 归无咎抬首一望。 这一击,恰好是轮到李云龙为主,席乐荣虚悬于后,故而暂时逃过一劫。 席乐荣见此景象,面色铁青,双拳连击。 每击出一拳,他的身躯便向后纵出一步。 一步,八万里。 对于道境而言,八万里,并不算多。甚至近道境法力笼罩,亦有十万里方圆。 但真正的玄妙在于,席乐荣借拳势后退,每一击击出,不是用以攻击断后,而是借助武道精义将空间凝固。后来追击者,其遁速受到干扰,立刻会降低至不下三分之二。 以席乐荣的法力,足以一口气击出千拳,借此布下一道横亘八千万里的空间避障,借此觅得一线脱身之良机。 但归无咎气定神闲,身躯凝立不动,毫无追击之意;只是指尖做拈花之象。 天地间似有一剑,又似乎空无一物。 又冰消雪融。 然后,席乐荣身形一个踉跄。道境精密完整意蕴,陡然被打破。 如此剑光显化之顿挫,一连出现三次。 席乐荣已在百步之外,但终不能免剑力加身。 隐宗几位道尊、诸位妖族族主,以至于对归无咎道术相当熟稔者,自然心中雪亮,这是何等道术——虽然没有凝化实体再击破的过程,但是其中神韵,已是完全复现。 空蕴念剑本来面目。 其实这一战,此时此刻归无咎所施展空蕴念剑次数不知凡几,倒是此时此刻这最朴实的用法,才最令人震撼。 先前归无咎或为了印证道术,剑意呈现具象;或为了杜绝一切变数,出招务求精确,故而“剑指”亲临;或以空蕴念剑暂代防御之用,明轮之外,再加一层。 诸般用法,虽然都极尽高妙,较之目前的基本形态更上层楼,但是视觉冲击力,反而不如。 如眼前一般,哪怕远及千百万里,我亦不必有丝毫动作,念头一动,宛若天地劫力加身,最是破人心防! 这等不求精密,犹如狂轰乱炸的法子,不啻于一念杀人天地间,芸芸一界,却也没有几人能够经受得起! 众人念头闪动,也恍然明悟了一件事—— 天地之间,除了臻至真流境界以上,甚至是轩辕怀、玉离子,秦梦霖那等层次,才值得归无咎在斗法之际稍作构思。其余纵然是圆满境界甚至圆满之上境界成道境,在归无咎感知范围之内,只使用空蕴念剑的基本型,便足以将其乱剑轰杀了。 不需要动一根手指。 这一确凿无疑的事实,瞬间令众人心中涌起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只要再有三剑,席乐荣便将陨落在空蕴念剑的遥感加身之下。 可是归无咎却蓦然止步,不再出剑。 席乐荣岂敢迟疑?遁光急纵,消失不见,面上依稀可见一丝莫名的惊诧。 然后归无咎一个转身,遁光转折,落至铜殿之侧,与东方掌门、隐宗诸位道尊,妖族诸位族主,举手致意。 芈道尊等人心意一个恍惚,连忙回礼。 虽然同为道境,但是双方差别,何至于萤火之与皓月?芈道尊之所以一出神,只是因为出界之后、遥观争斗之时,归无咎状若天神,巍峨博大,其气象简直不可思议。见归无咎近身,芈道尊等人都不约而同收摄心神,调和道心。 若不如此,其自忖在咫尺相邻之距,几乎难以和归无咎举目平视。 但归无咎真正临身之后,其人气象却顿时收敛,仿佛旧时客卿友邻,一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 防备之意一空,所以恍惚。 秦梦霖沉吟道:“那席乐荣……”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我剑意已破他精密圆整之气象。此妙相一破,他觅地飞升,已不可能。想要修复完整,至少需要三十六年时间。只要不能破界飞升,这紫薇大世界虽大,又岂能逃过耳目。” 黄希音拍手笑道:“归无咎,你的私心我岂不知。你是要将他留给你的小老婆姜敏仪亲手解决,作为她的功果和踏脚石。” 观黄希音神色,似大有揶揄之意,双眸之中,更是有异样的墨色光芒,犹如火光点亮。 芈道尊等人目光游移。 东方晚晴秀眉一挑。 唯独秦梦霖目光平淡,方才黄希音言及欲将玉离子捉拿驯服,充作坐骑云云,秦梦霖已然窥见一丝玄机。 归无咎目光凝聚,对着黄希音仔细一望,已是心中了然。 黄希音幼年时,因独到心念,本非淑女,颇多刺头;但是自成就元婴后气象为之一转,其深邃睿智、心意奇特而妙道贯通,几乎不亚于独以心识感缘见长的秦梦霖、魏清绮等人,哪怕在人劫道尊眼中,也是愈发深不可测。 此时此刻,黄希音忽然气象一变,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自己的“三明轮”道术威力实在太强,且又纲举目张,令魔道四典之威随此妙缘,拔擢至人力难及的地步。 黄希音作为魔道定世真传,又同样精修魔道四典,对这其中的微妙何其敏感? 所以在她内心深处,一道终生难以望己项背的念头滋生萌芽,对于已然塑成之心念,构成了一线挑战。大致言之,算是一瞬间的“魔心失守”。 轻浮放浪之言,也就随口而出。 魔道法门,本就较寻常道术更加容易失控,哪怕高明如黄希音,也不能免俗——尤其是天资绝高之人,心中又有固定执念之时。 归无咎法力一涌,立刻将黄希音拿住,动弹不得。 此时黄希音若是道境,尚可抵挡一二;既未臻道境,如何能够有丝毫反抗之力?立刻周身气机凝滞,血色涌面,犹如肉体凡胎。 归无咎伸出手指,在黄希音头顶、额头、以及挺翘的鼻梁上,各自轻轻敲击一记。 三叩之下,黄希音目中的归无咎形象,更是多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意蕴,磅礴无可与抗。黄希音立刻轰然明悟——哪怕归无咎无有伤己之意,但若自己那念头萌发,却终将为这意蕴所伤。 明悟此道之后,黄希音身躯为之一松,眸中异芒也随之散去。 黄希音目光陡然转清,俯身跪下,行了一个五体投地之礼,口中道:“弟子无状,请师尊责罚。” 这一跪伏,黄希音感受到心中莫名多出一道枷锁;但是又解开了一道更加根深蒂固的枷锁,身躯一松,仿佛晋入一崭新境地,明悟许多前尘因果。 归无咎微笑将黄希音扶起,笑道:“好徒儿快起来,已经罚过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行前托付 心意妙理 归无咎将黄希音扶起,黄希音旋即立在归无咎身后。 当其身位一凝,东方掌门忽觉心中一动,只感到神意之中,似乎有一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异力;也是一种微妙的不谐。 似乎黄希音之后,就轮到自己了。 再三体味,东方似乎心有明悟。 东方晚晴旋和归无咎四目一对,轻声道:“世代既分,先后悬隔。某在此间,势必不会久驻,这是应有之义。只是原本打算,还是将本门几番要事一并完成之后,再行离去,少不得稍稍迁延片刻。只是如今看来,这少许驻足,亦无法如愿了。” 言毕,东方晚晴自袖中取出三物。 其光泽之妙、神采之异,都是妙不可言,无一不是当世绝顶。纵然是经由归无咎破境机缘的小铁匠、紫薇剑,亦未必能稳胜其一筹;唯一确信能胜过眼前三物的,唯有那“巨蛋”所合之异宝。 三件宝物,一件是一枚白黄相间的小小印信,正是缥缈宗宗门之印。 另一件,却是一杆玉叶金枝,气象栩栩如生;明显是东方晚晴先前动用,封印空间斗杀显道、应元的那件至宝。 第三件,却是四四方方的一块,薄如蝉翼,中间胭红一线。此物气象之妙,在三物之中称得上第一——却是缥缈宗镇宗之宝,转因圆果照神笺,于归无咎而言也并非第一次相见。 东方晚晴肃然言道:“缥缈宗就暂时交由归无咎你照拂了。若是本宗后继无人,还要有劳经营点拨。” 归无咎讶然道:“缥缈宗自有魏清绮师妹坐镇,岂有后继无人之说?” 东方晚晴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魏清绮所行之道,以大道为坦途,俨然道中空谷独行,信步无尘。与你注定没有那般缘法;且你二人平辈论交,势不能易。既然如此,她在紫薇大世界中,势必不能久驻。” 归无咎闻言哑然。 他原本以为,东方晚晴之托付,是在她自己飞升之后、而魏清绮尚未破关之前的这一段时间;没想到东方晚晴之所指,却是魏清绮成就道境、飞升之后的事情。 当今之时与先古不同;纵然不去修行甚么“唯我大乘经”,以魏清绮的道心资质和诸般历练之功,成就近道境后,势必不会如先辈那般历时数千载至万载、二万载,而是会大大缩短。但饶是如此,自今日算起,距离魏清绮道境飞升,总要有一千五百载以上。 东方晚晴之托付,却是一千五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至于归无咎将驻紫薇界稍久,历劫演化,却也不是秘密。 归无咎念头一动,心意朗照,已是了然。这奇特的“效用”他自己固然是冷暖自知,只是黄希音执念甚深,方才如此强烈。如今看来,在受之者的立场上,这份感应却是要比自己想象的激烈得多。 既是如此,承东方晚晴之托,也是应有之义—— 因为原本魏清绮成就道境之后,大可以视缥缈宗人才后续宗门规模完善与否,决定驻世多久;但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她却不能在紫薇大世界久驻。那么自己接下这份因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独独是偿还东方掌门既往照拂恩情的远胜。 托付已讫,东方晚晴气机一散、一合。 她身形所立之处,似乎有一线气机直贯于天,分明是打破了紫薇大世界的天地界限。 芈道尊、须贤道尊等人为之一惊。 东方掌门,分明是要破界飞升! 从二人的对话中,他们似乎悟到因为某些特殊的关碍,导致东方掌门飞升时机较想象中提前了。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似乎唯有归无咎和东方晚晴二人自己知晓;他们却是难以索解。 归无咎心中一动,见东方掌门已有跃然之意,上前一步,诚心一拜,道:“归无咎成道路上,羽翼未丰之前,多蒙东方掌门照拂,固不必多言;而九宗之内,棋局之所以成立,也是因为有一位道境天尊坐镇的缘故。因果之大,无以言谢。” 东方晚晴本已有纵起之意;见归无咎这一拜,连忙侧身避过。同时眉心有一丝赤红泛起,延及面目,身躯也是微微一晃。 东方晚晴摇了摇头,半是微笑,半是嗔道:“既记得恩情,为何又来害我?” 归无咎微笑道:“不敢。这一拜实是诚心;只是未料到主客轻重之间,感应有差的缘故。” 东方晚晴点了点头,却是真的身化赤虹,往中天而去,须臾之间,就将李云龙陨落所成型的天殇法相击破一个口子,直贯紫薇大世界之外。 七阵妖王,及隐宗诸位人劫道尊,一齐礼敬。 秦梦霖低首沉吟。 她是第一个察觉幽微之人,在黄希音首度出语轻浮之时,便敏锐察觉到了她的心绪变化。但是现在看来,导致黄希音心意变化的,除却魔心失守之外,尚有其他原因;而这也同样是导致东方晚晴立刻破界飞升的原因。 秦梦霖本来便以心意感知之道见长,能够无损动用阴阳道一切禁法之后,此中造诣,不在归无咎之下,更不可能弱于黄希音和东方晚晴。怎地她二人应激所感之物、之力、之心,偏偏自己感应不到? 这全然是不合理的。 方才东方晚晴和归无咎一番对话,秦梦霖听在耳中,却是不明所以。 归无咎见状,微微一笑,同时掌心一虚托,做了一个轻轻一转的姿势。 秦梦霖见之,如法炮制。 这是二人今日道行,相隔一定距离亦能施展“虚丹相合”之法。 神意一通,秦梦霖心中引入归无咎之知见,彻底明悟道理。 原来如此! 芸芸星河万界间,似那寻常界域,一界之能产生一位道境,故而号称“斩分天地”,身为三宝之一,与一界并驾齐驱。其人身份,注定便是一界之尊。 而更大的大界,能够容纳不止一位道境者,一人独尊之相,其实于道理不合。一人之法力智力,也不足以统摄一界。 尤其是向紫薇大世界这样的超级大界,能够容纳数十数百人同时成就道境,更无“定于一尊”之说;所以无量纪元以来,此界中难成混一之象,也非无由。 但是若真的有人逆天而为,竟然成功,那就十分有趣了。此人势必身负极大业力,携浩瀚凌人之势,令同道俯伏。这份业力之深,完全是逆天而成,还要胜过紫薇大世界本身的业力。 强为之名,唯有八字堪以称之: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只是这业力却是寻常人感受不到的。似方才的芈道尊等人,待归无咎近前,只觉归无咎面目亲切可喜,一如往昔,不复斗战时候的盛大威严。 这感应之力所影响的“同道”,是以圆满之上为限。 因为寻常大界的道境,层次最高也只是圆满境界。如今紫薇大世界之所有有这许多圆满之上,固然是非常之时、英杰应运而出;但前提条件,却是唯有紫薇大世界的广袤根基,方能滋养出此等特出之才。 换言之,圆满之上,是大界所独有。 从某种意义上说,同为圆满之上,便是那独尊之位、执掌混一之功那人潜在的敌人,必会遭遇这“唯我独尊”业力的压制;臻乎此境中,皆为我之臣妾。 自归无咎出界之后,挡在最前面、先承此念之人,是玉离子。 因她功行明显高过其余三人,故而御孤乘等人,心中未有这般感应。 严格来说,玉离子及时撤走,一半是因为其道心圆融,不受诱惑;另外一半,却也是感受到了这份业力因果。 玉离子与归无咎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且她又是汇聚凤族道术大成之奇葩。紫薇大世界道术丰赡,有她一份功果。若归无咎道心远大,似乎哪怕自己败了,他也未必不能容之。 但玉离子却知必不可能如此——若是自己败了,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勒令飞升,立刻逐出紫薇大世界;除此之外,二种结局,不是被当场斩杀,便需成其奴仆,俯伏礼拜。 黄希音之戏言,其实暗合玄机。 归无咎和玉离子交手时,心中正是如是想。玉离子是凤族道术极盛,功行远远胜过龙族李云龙。且和龙族尚有一个相去不远的玉娇龙可以作为点化分枝不同,凤族却是万千机缘汇聚于玉离子一人之身,杀之一族凋零,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元气,似乎不谐。 但当归无咎生出此念,否决了将玉离子斩杀的方案时,心中自然涌现的念头,就是将其擒下收服,以为坐骑。 此非归无咎之念,而是自然扑上心头,似乎道理理当如此。 玉离子感应这因果劫力之胜,自忖成此逆天境界者,必不当夭折于此。且这一判断和她的道心决断吻合,这才果断离去。 玉离子、御孤乘遁去、李云龙殒命、席乐荣破去道意圆满,其后就轮到黄希音。 黄希音因贯通魔道四典的缘故,精神一道较之常人拔高一层,原是道境境界。 黄希音之所以呈现异态,魔心失守只是一半原因,甚至只是一小半原因;而另一半原因,却是她心中的挑战之念天然和归无咎的“一界独尊”业力构成极大的冲突。哪怕原本藏得甚好,也会被立刻发掘出来。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玄关暗度 盈极一战 黄希音如今距离道境尚有时日,破境飞升是不可能的了。 依照她本来心性,当是宁折不弯。若面对的不是归无咎而是旁人,那么黄希音便极有可能被扼杀于此。 奇妙的是,黄希音与归无咎的师徒之缘,恰恰成了最佳的退藏之所。 师徒伦理,黄希音拜服于归无咎座下,本是天经地义,无伤道心。更不必提黄希音成长至今日,归无咎的提携指点之功。 黄希音窥见归无咎所负独尊之业力大势之后,自然知晓这一道伟力不可抵挡。 可以说直到今日,黄希音才成为了归无咎“纯正”的弟子。 争竞之念一去,黄希音也并非全是损失;恰恰相反,对于此中魔道轮转、自己的本心之秘,她于一瞬之间领悟更多,冥冥之间通晓了一些玄机,亦隐隐明白了自己的执念之由。 黄希音一去,接下来的就是东方晚晴。 若是旁人还好,若是不相干的友盟中,有这么一位圆满境界之道境突破圆满之上,如今形势逆转,拜服于归无咎羽翼之下,也非不可。只是东方晚晴本为归无咎之前辈,如此做自于伦理不合。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因为归无咎承东方晚晴照拂甚多,心中对东方晚晴自有一种尊敬之意;而此等尊敬,不但无利,反而有害,因其和归无咎的冥冥中独尊之念截然相反。 引动激荡,不谐之念、因果劫力随之暴涨。除了及时破境飞升之外,别无它法。 这也是东方晚晴不受归无咎一拜的原因。 普天之下,圆满之上境界者,唯有一人不受此念影响,那就是她秦梦霖。 因有情大道,全珠、魂珠丹性相合之妙缘,将心意完全打通。二人之丹实为一丹;甚至二人之心实为一人。故而对于玉离子、黄希音、东方晚晴等人的先后感悟,秦梦霖却察觉不到一丝一毫。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如今紫薇大世界中,圆满之上心意,尚有申屠龙树、魏清绮、木愔璃、林双双、杜念莎五人。其破境而出,或有关碍?” 归无咎摇头道:“希音有魔道四典提升一层境界,故能提前感激之;这五人纵然是破关而出,近道境界时,依旧不会有任何挂碍。至于道境之后,其等明定本心,自有其抉择之道。” 秦梦霖眸中忽然有一道异芒闪过,轻笑道:“怪不得……当今第一流人物……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归无咎却面色一正,轻轻叹息道:“道途之中,幸得有卿。” 秦梦霖双眉一动,环顾左右,道:“何出此言?” 归无咎从容道:“今日破境,承那异宝机缘,其实当中藏着一道险关。当其未发之前,因往来古今未有经验的缘故,这险关藏得极深,无人能够察觉。亲身旅之,方知其险恶。” 秦梦霖肃然道:“不知是何险关?” 归无咎道:“这唯我独尊之念,一分为二。其中之一,是圆满境界之上者,除你以外,无论敌友,皆与我业力激突,不臣服即死,断无共存之说。其中之二,却是圆满境界以下者,见之向道,闻之倾心,不自然间心悦诚服。” “此等心意,浩浩荡荡,一界生灵无有逸漏,其实于人之道心,本有大害。” “按说这‘大害’也不是不能化解。因为一人之道念,终究不能覆盖一界,只需行那周流坐忘之法,任我之念川流不息,当可治之。” “但是得了那宝物却生出变数。如今我神意一起,即能笼罩整个紫薇大世界。所谓全真为幻,全幻为真。一界生灵,全数臣服倾心,实为避无可避的真实心魔,滔滔因果。哪怕更高境界者临之,也是遭受不住的。” “时日一久,心性必为其所易。” 秦梦霖颔首道:“原来如此。想必是那人预留的伏兵。” 归无咎所谓的心魔之易,因果干涉,并非是直观到了孤家寡人、霸道孤戾的程度;但是只要易了一丝一毫,便是生死大限,成了更高层次之人可堪下手的破绽。 全幻为真,此为不易之理。若是普天下所有的生灵皆怀有一种心念,那么你神观既久,不受其影响却是不可能的。 所幸有秦梦霖在,将这个极厉害的手段化解。 有一个秦梦霖在此,观彼如我,对镜自照,不受那“唯我独尊”的霸道业力影响,归无咎便可时时守住本心无碍。 这一番话语,暗合天机,要是以前,归无咎必以虚丹相合之法交流。 但是此时此刻,归无咎却是以普通的传音入密之法说出。 因为归无咎对于自身道术境界有足够自信,对于紫薇大世界的缘法流动亦是有足够的掌控力,不虞机密外泄。 归无咎轻轻一举手,示意芈道尊、孔吾等诸族族主近前。 却见归无咎轻轻伸手搅动,面前忽然呈现出一物。一道四四方方,其中脉络宛然,大约是一道舆图;而舆图只是,却是一道明珠,看似明亮皎洁,但是其中的无双锋锐剑意,却掩盖不住。 然后归无咎大袖一挥,眼前这一图、一珠,一分为八。 归无咎不紧不慢的道:“诸位看好了。” “这一幅图卷,乃是新布阴阳洞天舆图。各位觅得此图卷,已然不必原路回返,而是寻得各自入口,自能通及各自门户百万里之内的界域。以后往返交通,亦是大为省变。” 顿了一顿,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这八处同道,乃是列位族门私有。若是不愿通连,其中自有将另一端之门户关闭法门。” 孔吾等人,一齐拜谢。 归无咎又道:“至于这图卷上之珠……当年赤魅族圣祖下界,借用时间妙道,先一步强固了诸族禁阵护持法门。空蕴念剑,于时空之道亦有涉猎,诸位将此剑意于各自大阵之前点化,却可令禁阵功果,更进一层。” 长袖一卷,这八分之物已然分别往芈道尊及七族族主面前而去。 归无咎道:“列位回返宗门,作法功成,至多三日也就足够了。三日之后,当暂避门户之中,不可轻易外出。” 芈道尊、列位族主,相顾微感愕然。 他们也隐约知晓,归无咎破境之后,当有许多事情做。 道术上的提炼首当其冲。传言归无咎有于“九宗”之外另立一门的打算,以空蕴念剑为根基,大大拓展九宗成道门户。 还有,归无咎并非寻常的道境,而是默认为紫薇大世界从未有过的一界之尊。那么,依次行走于紫薇大世界的各大势力,宣谕讲法,威服恩泽,似乎也是应有之义。 除此之外,归无咎曾对诸妖族承诺过,他似乎掌握了“合界”妙法,能够令第一等妖族皆如龙族那般,拔擢至“独立一界”的奇妙地位,避过以后的兴衰之劫。 再有,玉离子、御孤乘既去,那么凤族、巫道那里,似乎也当归无咎亲自登门一趟。 但是现在…… 归无咎一件事不做,却先赐下一道稳固禁阵防御的妙法,并道先行坚守,不可轻易外出。 这是何意? 不过,这些也只是心中念头浮动而已;对于现在的归无咎,芈道尊、列位族主,都是信之不疑。须臾间,便各自领命而去,将七座大阵及扈从徐徐撤下,往归无咎所示舆图方位遁去。 归无咎望了黄希音一眼,道:“半始宗禁阵虽也不俗,究不若阴阳道千锤百炼,又有梦霖掌握了阴阳道一切禁法。你可去往此地修行。” 秦梦霖低首道:“你是要……” 归无咎点了点头。 秦梦霖也并不相劝,好似只是归无咎做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决定。转身牵起黄希音的手,道:“我们走吧。” 这片圣教祖庭故地,古今无双的数番激斗的战场,半个时辰之后,就只留下了归无咎一个人。 …… 三日之后。 原本似在小憩的归无咎,蓦然睁开双目。 增无可增之时…… 对他归无咎而言,破境道境的一瞬,他便感应无误,一身功行,可谓“盈极”。 是对归无咎自己而言的道境盈极。 也是对紫薇大世界容纳极限的盈极。 或许—— 也是诸天万界、继往开来,古今无量纪元已降,道境境界的“盈极”。 既然如此,此时此刻,便是极盛之时,再做迁延,亦有何益? 和玉离子四人的战斗,点到即止,不染微尘。说是归无咎积蓄至今,奠定道业根基的一战,终属勉强。真正名副其实的,当是接下来这一战才对。 莫名之间,整个紫薇大世界中,似有龙吟虎啸声:“来!” “来!” “来!” 这声音不仅仅是在紫薇大世界中流连穿渡,而是凝成一道,宛若破界飞升一般,直接投向天外!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器量相等 千分有三 天象变。 大潮起。 风云动。 烟尘涌。 且这诸般变化,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构成极为巧妙的关联。大约一刻钟之后,天星明灭、日月隐现之象逐渐和流云倥偬汇聚成一道,虚悬于上;而烟尘泛起和莫名出现在耳中的水潮声凝聚于一,归拢于下。 圣教故地,八峰之中,已然被一道道虚实不定的尘土淹没。 恰好天上又是五位道境功果的大神通者陨落的天残之象,与此境相融,愈发幽深。 一上一下,两道意蕴,蓦然一合! 一点清芒幽玄意,陡然放大,铸成一道煌煌威力,赫赫生机。 归无咎神色淡然。 来了。 与当初龙云风青等人借助祭坛法阵下界相比,眼前这位,并非自天上、虚空中落下,而是以“无中生有、界域自生”的法门呈现,却是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又过了一十八息,微玄气机,凝成人形,正是故人本来面目。 其巍峨气象,博大精深,神思流动深不可测,纵然是限制在紫薇大世界所容极限,亦不在归无咎之下。 只是和归无咎相比,眼前这位气机中的肃杀与隔膜名相强过千倍不止,颇有一种道境以下皆为蝼蚁的酷烈。这不但是和归无咎的不同之处,就是这人自己前度露面,也并未呈现出如此气象。 道境以下,见之则死。 心情先生幽深双眸极快速的一明一暗,似乎是迫不及待又有些好奇的打量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却只是呵呵笑道:“若说‘久违’二字,未免不合时宜。你我皆是心印无欺之辈,故而就免了。” 心情先生面上不见喜怒,轻飘飘的道:“这算是炫耀么?” 归无咎淡淡道:“就算是吧。” “大道胜负,就在今日。” 二人言之所指,各自心中雪亮。 在心情先生算来,归无咎凭借本身法门修持,至少需要二三百载方能成就道境;之后打磨功行,亦需要至少三百年时间。哪怕他妙用正反力,借助了“唯我大乘经”之法快速成就道境,但是那三百年打磨之功,却也避免不了。 所以,这一战,比想象之中,来得快得多。 心情先生却似无心与归无咎做口舌之争,立刻便出一击。 这一击的起手式,却和归无咎的常用法门有几分神似,正是以指作剑之形—— 但这只是一瞬之间的雏形而已;将将出手,形态已变。其手指渐渐化成虚握一物的姿态。 功行稍欠之人,完全看不出心情先生手持何物,倒像是真的虚握着拳头落下。 归无咎自能看见虚实。 然所见之象也并非如何高明,反而颇有谐趣。 心情先生所持,正是一柄气机所化的铜锤。铜锤本身倒是无甚奇异,只是那铜锤之柄却是过于细微,一眼望去倒像是一只孩童玩耍用的拨浪鼓,又或者是大号的棒棒糖。 只是这“形象”之中,若说具备了什么道术妙理,却也完全谈不上。 本来是空,事实是空。 归无咎一掌劈出。 外现虚无之象,其实却是一柄巨剑。 剑锤相交。 旋即二物之虚影,各自溃散。 且这溃散之象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自碰撞的顶端泛起裂痕,然后逐渐蔓延扩散。那裂痕及深,受创处便化为烟尘。就以这不快不慢的速度,腐朽延伸下去。 归无咎目光流动,似乎并不在意这二相演化;而心情先生却似对这“朴陋”的交手过程极为重视,目光牢牢锁定在剑、锤二相崩溃的过程中。 三息之后。 结局并不是那么令人惊讶——巨剑的剑端,和“铁锤”锤柄的最后一段细柄,同时消融,寂灭于同一个刹那,完全部分先后。 归无咎面上泛起笑容,道:“若是我所料不错,现在的心情先生,较之你正身道境当年,应当有所胜过。” 心情先生却并不掩饰自身失意,只平平淡淡道:“你倒是自信。” 这一式交手,所比较的非是其它,而是二人的法力规模。 说是“规模”也不妥当,因为这不单单是法力雄厚与否的问题,其实也同时包含了“精微”。大致言之,是在“务实”的层面,兼顾法力之广大精微,对一人根基强弱量化高下,精微定品。 若是这一道上分出胜负,那么其后几乎不必再比。归无咎纵然有三重明轮在身,在防御端或可以坚持的比想象之中更久,但是先天便立于了不胜之地。 当然,若是归无咎取胜,那么他接下来的胜势也是摧枯拉朽。 但这种情形发生的可能性约等于无。 以心情先生远远高出道境的修为,他降临分身,完全是看菜下碟。紫薇大世界能够容纳多大的“器量”,他便能降下何等强度的分身,总之是以极限为限,真正满盈。 所以,心情先生本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他只是要确认归无咎达到和自己相同的程度,才是具备了和自己交手的资格。 眼前的结局,按理说不当令人意外;但是因为一重特殊的缘故,心情先生心中未必没有一丝涟漪。 归无咎淡淡道:“我听说,道中前行,愈往后走,行路之标的便愈加模糊;向道远近,本身高下,便愈加难以用精确的标尺来衡量,此中意味,或可谓之‘道之混沌’。倒是与初境界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精确感知心境,大大不同。若我所料不错,心情先生你对于自己的前境高下,原也同样隐匿模糊了;但是今日机会,却是能够令你映照明晰前尘往事。是也不是?” 心情先生嘿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听说、猜测。归无咎机缘再大、根基再厚也只是初入道境,那些二转以后的精微妙理岂是他能掌握的? 这分明是得自于殊神韵的见识。 虽然下界需要受紫薇大世界莫名之限;但是更高境界的知见却依旧存在,在合适的时候,这也是心情先生的致胜底牌之一。但是若殊神韵对归无咎讲解既多,那么自己的这一优势,将大大削弱。 归无咎面上泛起一个似乎好奇的笑容,道:“能否告知虚实?” 心情先生并未犹豫,好似十分坦荡,并无迟疑的言道:“差了千分有三。” 归无咎平静的道:“差距比我想象中要小一些。” 心情先生眉头一皱,道:“如此张扬锐利,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归无咎。莫非道境之后,真以为你独尊于紫薇大世界,谁也奈何不得你?别的不说,眼前这一关,你又有几分把握渡过?” 其实不谈什么二境之后的“道之混沌”、“路无锚定”之心得。哪怕是当年境界之时,对于功行极高之人,其实也说不清自己距离“道之极”差了多少。 这一代的紫薇大世界,因为有归无咎、轩辕怀等高明至不可思议的人物,高下相形,才有一个相对明确的标尺。设有一大界之中,其中最高明的人物,臻至李云龙、席乐荣的境地;又或者更高明一步,达到御孤乘的程度。但是其中孤家寡人,仅其一人。那么前方能有几寸几分,他们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至于将来的混沌之象遮蔽前路,却也更不必说了。 以心情先生而言,多少万载以后,他其实也说不清楚,当年的“他”,每一步距离极境尚有几何。 但是这一次神意降临紫薇大世界,便是一次机会。 因为某种莫名玄机,紫薇大世界之极,便是道境之极。而且心情先生演化这样一具分身,此身一旦凝实,极有提要勾陈之妙,立刻就能唤醒他心中深处早被封印的“混沌”之意,和当年的自己构成比较。 这具分身,较之当年的心情先生,强了千分之三。 换言之,也可说如今的归无咎,在法力根基上,较之道境时的心情先生强了千分之三;也可说心情先生距离真正的极限,差了千分之三。 其实并未说明的是,心情先生当年道境成立之后,心中一直在蕴养一道模模糊糊的剑意,无定识、无定念。直到二百年后,才真正出关,这当中也有一个蕴养提高的过程。所谓千分之三,是他成道二百年后神识清明的一瞬。 若是比较成就道境当日,双方差距还要更大一些。 心情先生出了一招。 先前剑锤交加,只是试探深浅,算不得真正出手。眼前这一式,才是真正的杀伐手段! 心情先生本身,似乎化作无量剑光,朗照天地。 虽然除了明亮之外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但归无咎却知其中均等汇同了辰阳八剑之剑意,每一种属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归无咎看在眼中,却摇了摇头,道:“第一步,第二步,其实皆可跳过。以心情先生的境界,何必如此步履琐碎?” 三重明轮一起,构成了不可思议的坚固防御,那亿万剑光,皆不得近身。 不但是防守,更有从容反击。归无咎抬袖,疏宕之意顷刻凝练,仿佛与心情先生的剑意同声感应一般,立时一剑刺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真流道争 名实相称 归无咎这一剑,意象亦嘉妙,丝毫不亚于心情先生。 杀机涌动,既如有形实质、滔滔大河,又无所不至,弥漫精微。在一起一伏之间,几乎将空蕴念剑从原始形态之稚嫩、到达成之后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都完美彰显。 不是“糅合”,而是有一条完整的成长曲线提纲掣领,提要勾陈。 剑意去势不断。 目力难测、幽微难知的几个回合,若非亲身交手的二人,似乎外人绝难看出双方之高下。 但区区数息之后,心情先生忽地剑势一荡,当中一划,然后身躯轻轻向后一纵。 但这一纵,兼有空间拒止和本人咫尺天涯的妙意,其实颇类乎于席乐荣遁走之道术,只是又要高明了许多。不再纠结于具体的空间凝结斧凿意象,但润物无声之中,自然令敌手难以追击。 不过这一招再是高明,毕竟也是单纯用于防御! 归无咎已然占据上风。 归无咎空中肃立,静静等待那空间拒止之意化去,也不强行靡费法力追及,淡淡言道:“心情先生这一手,远不若唯我大乘经四象合一,只怕有辱盛名。” 真流剑道,十六取八,兼具八法精义。这依然是高明的不能再高明的手段—— 但归无咎的确并未刻意贬损,以实际杀伤力而论,这一招固大大不如以玉离子为主的四相合一“虚境”之法。更重要的是,归无咎同样臻至此等境界,以空蕴念剑八剑合一对辰阳八剑合一,完全不落下风。 若只是如此,也只是一个平局而已。 更为诡奇的是,高明如此等剑术,其实完全在归无咎“三重明轮”防御力能力范畴之内。故而归无咎甚至可以不管不顾,只攻不守。所以短短数息下来,心情先生兼顾攻守两端,自然就落在下风。 心情先生见自己一击无法建功,也不着恼,只是十分平静的言道:“单凭明轮神通,尚不至于抵御住天下间的一切手段。看好了。” 他话音一落,手臂一抬,只是轻轻向前一推。立刻望见其袖中、掌心之间,似乎有一团精气,快速凝结至尺许大小,然后凝结成一柄实实在在的剑形,不徐不疾的向着归无咎刺来。 归无咎眸中精芒爆射,哈哈大笑道:“好!” 这一笑中所蕴藏的喜悦之意,却是真实不虚! 其实若有圆满之上的眼力,便不难看这一剑对于普通道境而言固然精妙绝伦;但是较之先前剑意之无所不包、宽厚能容,辰阳八剑尽在其中的浩瀚意蕴,其规模反而收缩了许多,凝练了许多。 这只是八剑中的一剑。 三阳之象,化剑一脉。 但是归无咎一眼看出,这和普通的“化剑”不同。 实中有虚,术中有道。 以表面的威力而论,这一剑连破开明轮二重都力有不逮;最多抵敌第二层明轮虚影三分之二的位置,就会被完全化去。 但归无咎却知,那神通之中实有一道不可捉摸的虚影,若任由其穿身而过,看似完全无恙,但是却等于“空蕴念剑”为“辰阳八剑”所伤! 规模品阶,无形之中就要逊色一筹,并随着时间演化渐渐分出高下。 这已然不是斗法,而是—— 斗道! 斗剑道。 天外大能所持,非道境中所能悟得。 归无咎之欣喜,正如见到“唯我大乘经”的“虚形”之妙、空踪角的退步演算法一般;涉猎新法,自然欢喜。 至于敌手所施展的神通道术,自己无法对付,归无咎更是丝毫不担心。 因为他的境界,就是紫薇大世界的极限。 一切化身下界之人所能施展的手段,他必然也能施展。 就算你新奇而未见,亦恰好是我之启发! 于是,归无咎出剑。 三阳三本之相,于空蕴念剑而言,在过去时,是自证之道;在现在道业中,是倚此为道术根本;在未来时、神通演化之成,是空蕴念剑荡尽一切的劫力本相。 归无咎一指点出,若有所思的道:“那就只有‘紫薇’了。” 一剑既出,伴随着归无咎声音浩瀚:“一界根本一界名,无父无母自生灭。无量劫前,自有雏形;无量劫中,包容万有;无量劫后,归于寂灭。” 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第一剑,即是名为“紫薇”,早有定论。 但是那时之称名,只是兴之点化,并未刻意将“紫薇”之名安置于八种剑意中的哪一种。直至今日,才有定论。 以紫薇为名,自然是剑意之始,三阳之相。 自证道,根本道,斩灭道。 这一剑的剑意剑形,也和既往的空蕴念剑截然不同。竟然寻不见一丝剑形,只是天地中的某一段,变成了紫色。 两道剑意针锋相对。 其相互碰撞、消弭、演化的景象,固然甚是曼妙,但未必比得上“唯我大乘经”二人配合所成的规模;但是在“不落实迹”这一点上却是犹有过之——不单单是天上没有丝毫空间破碎的迹象,甚至会令人生出一种幻觉,两道剑意之激荡,果然只是画笔幻象,哪怕真正加身于凡夫俗子,也不会伤人于一丝一毫。 心情先生一招之后,倒是并未连攻,而是露出侧耳倾听状。 轰隆一声。 隆隆数声。 辽阔悠远。 一道天雷落下。 声音虽不甚向,但却是紫薇大世界中,从未有过的“雷鸣”! 寻常的神通斗法,哪一方的神通威力较强,那自然是将对方的神通完全化去,犹有余力。但是这“道争”则不是如此,法力激兑殆尽之后,所余气息的确是凡人难伤;但所剩下的证明,却是一道天雷。 若是哪一方胜了,那么这天雷之威,便会极自然的朝着另一人的方向靠拢,若是差距明显,甚至会直接加之于其身。 但是若是双方战力大抵接近,那天雷却也不偏不倚,随机降落于莫名之地。 此时之雷象,果然是随机落在远方。 道意交锋,平分秋色。 然以心情先生的心意境界,一时不能建功,却也难以动摇其心。 须臾之间,心情先生第二剑出。 二象在阳,一象在阴,是辰阳八剑中的空剑一脉。 但是示现于外,却不是一味的空疏寥廓,以玄虚莫测著称;天地之间,轻易可以望见有一道道若虚若实的剑意虚影,反而轮廓空明。 唯有道心深湛者凝望许久,方能体会到“空在实中”。 但归无咎对剑的剑意,却更加凝实。 却听归无咎笑言道:“巍峨博大,以我为主;似静实动,生机无穷。” “荒海!” 漫天水象,席卷而来! 水象,本来就是五行中的基本之象,将神通、剑意演化水象的,天下没有十万种,也有八万种。但是归无咎的这一招“荒海”,却一反寻常水象的空疏轻灵,反而异常具体凝实,连每一滴水珠都纤毫毕现,甚至体现于鼻端,能够闻见海水中轻微的咸湿气息。 心情先生的空剑藏于实中,其实却是空疏到了极点;一不留神,那道意就要穿身而过。唯有这无所不至的水之实相,方能令其无所遁形! 神通泯灭固不待言;其道意消融,也是一丝不差。数息之后,又是一道寥廓天雷落下,不知落在何方。 心情先生念头微动。 “真流道意争”,是下界不可能出现的手段。但是归无咎趋于一界之极,只要是自己能够施展的手段,他纵然没有见过,其实也是没有丝毫门槛和障碍的,必然能以极快的速度复现出来。 既然是这般,自己一招接着一招的出手,其实是给了对方反应的机会。 计较已定,心情先生立刻挥舞袍袖,连出二剑。 阳阴阳属,幻剑。 阳阴阴属,天剑。 两剑交织,因为道意之间起了联系的缘故,纵然归无咎在某一种道意的掌握上不亚于自己,但是若达不到抽丝剥茧,游刃有余的地步,那就有可能被自己占得先机。 但归无咎依旧镇定自若,岂有一丝犹疑? 只听归无咎口中吟道: “九宗有一人,冥心在外,丽质在中;慧心流动,定境雍容。有同道争锋,不迷其本;法贵清简,最终归旨于一。赠名一剑,何如一艺傍身。” “清绮。” “魔道有一人,潜通宿慧,明练老成。法典淹通,精而后宏。同样是持本心求索之道,最终归旨于魔染万千,信从鼎盛。得得我此道,亦非根本,点化其名,同是一艺加身。” “龙树。” 那剑势无论敌我,分明速度极快,万里周折只是一个刹那而已。但归无咎口中讲述的速度却并不算快,每一剑都是道尽之后剑意再出;但是那剑意依旧在刹那间截在前方,绝无一丝仓促。 二剑不分先后,朝着心情先生的两剑迎接过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分庭抗礼 各定其名 心情先生自己,亦是真流剑道的创始之人;听闻归无咎口中的过去、现在、未来之分,所谓自证、反证;以为道术根本、假为一艺傍身;归于肃杀寂灭,反而演化生机。 如何不知,这就是归无咎重新确立的“十六取八”剑道真义。 不过这两招剑名,还是依旧令心情先生微微惊讶。 先前“紫薇”、“荒海”也就罢了。 “清绮”,“龙树”。 三十六子,历历在心。 取名之故,分明来自魏清绮和申屠龙树。归无咎示谕之中,也并未避讳。 略一思量,心情先生心中了然。 如今归无咎的空蕴念剑虽有传人,但是其道术远未大成。纵然有那么一个弟子,无论数量功行,皆不足以称名。所以,“现在分”中“以空蕴念剑为主”的精神寄托,用的是山河大地,芸芸物象。 以天地之大,合我象之名。 而“一艺傍身”的那四剑,当是含比兴之意,用紫薇大世界中最适合的四个人称名。 魏清绮、申屠龙树,皆是慧心非常,心志极为坚凝之人,自观其行道之途,哪怕当今大世界中有归无咎、轩辕怀这样的人物,也难以左右其心,故极契合“自证之道”这一路。 二人各有根本道术修持,以一道空蕴念剑喻之,也只是“一艺傍身”,固然不必多言。 而其分歧,却在神通意象之指归。 魏清绮所持,是万法归一的精简之道,无中生有的反击之力,终是整力拔擢,教人寂灭归无;而申屠龙树的魔道慧心,却是主魔门“流毒无穷”之法意,扩展弥漫,生生不息。 神通之名,干系非小。 第一流的神通道术,大多是名贵清简幽玄者,譬如辰阳剑山“天空幻化、妙心杀绝”八剑。 但是也不乏有朴素近人者,周天同道之中,明明极厉害的神通道术,名之以野猪木牛一类,其实也为数不少。 或者无所不包;或者提要勾玄,二者终有其一。 然而,若归无咎空蕴念剑这般,似空疏,似具体,若即若离,殊相具相兼而有之的,却极为罕见。因为一个不好,就容易挂一漏万,偏于一隅。 此等率性之名,可见其自信! 四剑相融。 心情先生自有一道秘法,不虞被归无咎的剑意击中,削减等阶。而归无咎却需要守得滴水不漏。故而这一阵是他占尽优势。只消那两剑有一丝自归无咎身上穿渡而过,那么自己便拿下了优势。 但饶是心情先生的两剑纠缠的极为巧妙,“清绮”依旧是准确锁定住天剑,“龙树”锁定住幻剑,丝毫不差的一齐同归于寂! 神通之象本不足道,关键是道意激荡的天雷之象。 须臾之后,雷声泛起。 遥遥落在远方,没有一丝一毫向着归无咎靠拢的迹象。 这意味着哪怕是猝然出两剑,归无咎在“真流道争”之上,也并未落了下风! 心情先生淡淡的道:“好。” 他早已心中有数,若是法力规模这一关归无咎果真达到了紫薇大世界之极,那么寻常的神通道术必然无用,自己要取胜,总是要动用下界所无的新鲜手段的。 真流道争便是其中一种。 归无咎空蕴念剑只是新立;而自己的辰阳八剑却不知锤炼演化了多少万年。若是归无咎在此剑道的发明上尚有欠缺,自己便能一举致胜。 但是四剑下来,却并未能够做到! 其实更高境界的剑道演化,此时的辰阳八剑固然远非空蕴念剑所能及;但是至少在道境层次,空蕴念剑达到了演化的极限,丝毫不输于辰阳八剑。 归无咎平静道:“这是应有之境。” 心情先生正要出招,忽然身躯一凝,面上倒是真有些惊讶了。 原来,两种道意激荡所产生的雷声,若是双方无有高下之分,其遥遥落下,看似是“随机”的,其实也并非完全“随机”。 且这雷声看似近在耳边,其实这也是因一界之中,皆有雷响;其真正落地方位,距离二人交手处,不知会有多远,甚至可以在紫薇大世界的任意一个角落。 天雷所落,其实是随机择定一处道韵丰盛、修道者汇聚繁密的所在,尤其以规模大小为重。 愈是大宗山门,愈难以抵挡。 在心情先生看来,这雷劫之力,实非下界山门大阵一流所能抵挡。轰然落下之后,仿佛道境陨落的“天残”之象,这地上势必要呈现独独特的“地缺”之相,裂成一片无量深渊。 对于中招的势力而言,这一着覆灭,不知要比寻常劫数厉害多少。 心情先生固然不会去刻意屠杀低境界修士,但是其等若被无意引来的劫数击杀,那么也是其自己倒霉。以心情先生的道行,只要不是刻意屠戮,便不会沾染一丝因果。 其实心情先生心中雪亮,中招者必然是归无咎友盟的隐宗、妖族势力。 事实也是如此—— 这四道天雷,正好落在天马一族、赤魅族、孔雀族、及隐宗堂庭地脉核心方位。 但是这四道天雷下去,并未呈现他想象中的景象。 心情先生皱眉道:“纵是时之一道的妙术,欲要抵御此雷,也当足五百年功果。距离赤魅族妖祖下界,似乎未足此数。” 半是推演,半是神意一扩。 明悟之后,心情先生轻轻摇了摇头。 竟是空蕴念剑的手段,完成了对当年妙法的再度强化。 归无咎当然不可能提前明彻这“真流道争”引发天雷的效用;但其依旧是做了准备,只能说是冥冥中的暗合,亦可以说是全具一界之地利! 心情先生更不迟疑,四剑齐出! 妙剑、心剑、杀剑、绝剑。 非至神通道术,亦是真流之争。 归无咎淡淡道:“青丘。” “苍云。” “轩辕。” “希音。” 四剑类出,丝毫无窒。 心情先生心念微动。 青丘、苍云当是地名;而轩辕、希音,分明是轩辕怀和黄希音。没想到他八剑命名,倒是取到了他辰阳剑山轩辕怀的头上来。 但心情先生自然明白,以轩辕怀命名,自然因为在对方理念之中甚是贴切,倒不至于有故意挑衅等粗浅杂念。 心情先生道:“青丘、苍云分别是何等地名?” 其实以他的精湛道行,推演一界,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但是以紫薇大世界之大,或许靡费一时半刻也未可知。反而不若直接发问。 归无咎笑道:“青丘正是足下之地。这一片荒脉,古名青丘;其后虽为圣教更了名目,但是眼下八峰之首,同样是以‘青丘’为名。” “至于‘苍云’,却是东极天阴阳道秘地之中,最为繁盛的一处密林。” 心情先生念头微动,旋即暗暗称赞。 圣教是以阴阳道、魔道之秘法传承印证己道,阴阳道的正反对证对冲,更不必说;都是无比契合反证一道。 眼前这“青丘山”,八峰环绕,却成了一处死地绝地,显道应元两位本土道术巅峰、龙云风青二位下界圣祖;甚至应时而出的圆满之上境界李云龙,也陨落在这里。 天上五朵“天残”之象,历历在目。 古今已降,紫薇大世界中,未有如此大劫。 以此喻空蕴念剑本真的寂灭杀相,真是再契合不过。 而紫薇大世界中草木生机之盛,同样又无过于阴阳道古洞天。这“苍云”既是阴阳道之冠冕,自然也无愧其名。 反证、根本、寂灭,名青丘。 反证、根本、生机,名苍云。 至于黄希音和轩辕怀,这两人一人的成长之法为麒麟儿所独有的“借道对证法、举三而返一”;另一个更是天下共知,以一个空灵幻身和一个乡土实相激发演化。 若用两个人代言反证一道,当是天底下最合适的两个,全然无虚。 至于指归,轩辕怀终归旨于无情寂灭,黄希音本魔道之旨,点化、感知、塑造有情众生。却也不必多言。 反证、一艺、寂灭,名轩辕。 反证、一艺、生机,名希音。 心意反复流动之后,只感其和谐充盈,心情先生还是再度出声:“好!好!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知音相遇,气氛融洽。 二人这一番交谈,倒是将先前交手时的剑拔弩张消去了不少;另一半原因,也是因为这四剑的斗法形态,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缘故。 无论是心情先生的妙心杀绝四剑,还是归无咎的青丘、苍云、轩辕、希音四剑,规模都降低的极小的限度,宛若四只飞鸟,在空中极灵动的奔走相逐,宛若进行着一场游戏。 甚至依稀可以看到,啄击之下,不住地有飞鸟身上掉落羽毛,晃晃悠悠,散落于地! 四只飞鸟,也愈来愈小。 归无咎却是心中雪亮,眼前的平静,只是为接下来将要施展的手段做准备而已。心情先生情知这“真流道意争”已不足以分出胜负;但是剩余四剑,如块垒之气在胸,又不得不发。 他并不指望这四剑能够建功,所以有了这几句奇怪的“闲聊”。 四点剑芒,终于彻底消散殆尽,化为须臾之后的的四道雷声。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连绵不绝 神藏如电 八剑剑意尽,真流道争一途,分不出高下。 心情再度出手,右臂大袖蓦然滚圆,其中一股浩浩荡荡的剑气,仿佛自虚空中来,立成悍然一击。 其动作简明,由静而动,俨然经历了一界之生灭。 功行到了归无咎、心情先生化身的层次,自然谈不上偷袭二字;且心情先生出手的一瞬,虽然明快,但是动作却无有遮掩,交代的清清楚楚。 但是只要你功行差了一丝,必然感到不适。 这一招,也不知是否当得上一个“剑”字,出手的一瞬气象陡变,其无论是规模还是精微都攀升至不可思议的境界;气机发散,以玄色为主;但是天上五座几乎覆盖整个天穹的“天残”之相,其令人心悸处,也不若此招之万一! 这剑芒与黑暗,几乎要将整个紫薇大世界吞了进去。 先前四相阵之战,若是玉离子的那“虚相”一击并未因为席乐荣先中招而中断,其原本的形态,或许能够和此着相提并论。 不…… 似乎还要略逊一丝! 纵然是三重明轮,亦无法抵挡这煌煌伟力。 心情先生的神通之威竟然达到如此程度;先前的道争之举,反倒是显得舍近求远了。 但归无咎面上的惊讶神情只维持了一瞬,然后就淡然一笑,做出了决断。 屈指一弹,两道剑气一者取直,一者取弧。并非奔着杀伤目标而去,仅出里许之外,立刻崩散无形。 赫然是空蕴念剑的基本型。 这两击的规模,甚至远不如先前的道争之剑;哪怕是用来对付二人结合的“唯我大乘经”配合,似乎也差了一些。 但是奇妙的是,随着这两剑崩散,原先似乎要将整个紫薇大世界尽数吞噬的宏伟气象,却陡然为之一收。 先收敛,后降等。 层次下跌了一个境界有余。 若说心情先生的那重手段只是幻象,却又不像。 紫薇大世界中,修持所谓“蓄势法”的一流嫡传,为数不少。譬如圣教祖庭的第三嫡传摩永工,其蓄势既成,神通威力便大到不可思议。 但是若敌手根基、眼力在他之上,当能轻易觅得提前出手的良机,解决胜负。 那一线时间,终究无法争得。 心情先生所用的神通道术可以与之类比,但是境界更高,直接将时之先后参悟透彻。 于是一门原本算不上第一流的神通道意,也能在最顶尖的交手中有了发挥余地。 此法看似是瞬发的,但是却是以剑意演化为枢纽,将未生之威,呈现为已发之象。如果归无咎忌惮这一击威力强大,提前经营防御手段,那么此招加身之时,那威力就是完全真实的。 可是这一切却瞒不过归无咎。 轰然一击。 神通纷纭,那无量墨色蓦然凝成一道,形成似剑似矛的一击,直接钻透至“明轮”神通的第二层边缘。 其实此等威力,也极为不俗了。 归无咎暗暗颔首。 他也做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推演,哪怕是他自己的空蕴念剑对上三重明轮,除非是尝试那绝无退路的最终一击,否则其威力的极限也就是将将突破两重,断然无法突破第三重。 只要将心情先生的诡术陷阱尽数识破,那么他的极限,也就在这里了! 心情先生那墨色剑意凝结实体,化成矛剑之形后,一旦被拒止,却是轻轻晃了一晃,方才化去。 这一化,却化不干净,而是显化成无数星星点点,飘摇不定。 以气象而论,这星星点点,大抵类似实体,且似动非静,妙用呈现,似乎还不如玉离子汇同两大真流、否极泰来的一击。唯独有一件奇处—— 归无咎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莫名念头,似乎那星星点点,不是虚像神通之显化,而是真实之照影! 星芒骤亮。 这所谓的“亮”,也绝不刺目;只是从原本的依稀可见的最低限度,变成萤火虫一般。 但归无咎却感道身躯一晃。 似乎宇宙之中,有了莫名的牵引之力。忽焉在东,忽焉在西,一阵左右拉扯,竟要将自己的“三身”剥离开来! 归无咎面色依旧冷静。 心情先生的第一招,化用“时”之一道的障眼法,他固然知晓其并不足以以此致胜;其后必有无穷后手。 果不其然。 其实自己能够识破“时”之一道的增益法,在心情先生意料之中;他的目的,就是令这墨色实相深深楔入自己的“明轮”之中,起到一个类似“算定因果”的作用。 然后借由此算定之缘落,引动莫名星力,令自己三身分离。 若是旁人,三身交战威力不损分毫,甚至看起来更加威风显赫。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却意味着三明轮被破。先前李云龙的谋算,已是充分演示过一回! 归无咎处之泰然,只是把心神一敛。 和他本心入定的定力相比,外间的一切星力干扰,立刻显得颇不足道。 三身凝结,泰然不动! 可是心情先生要的就是他的“入定收敛”。 心情先生极快速的双掌一合。 其眉心处,忽然多出一道裂隙。 说是一目,其实过于细小狭窄。 一道开天辟地以来最明亮的光泽,从这狭长一目中喷涌而出! 归无咎心中立刻泛起警兆—— 若是被这光泽透体而过,那么自己的神识之力几乎要损失大半;甚至等于事实上的身故,只会留下一道残魂而已。且这神意开合,犹如天地胎息,动静极合妙理。 如果归无咎神意完全打开,心游一界,那么或许可以将己身神识凝聚,落于紫薇大世界的某一处,避过此击;但是自己为了躲避那星力牵引,选择了神色收敛入定,那就断然不可能避过。 当你想要神意再张之时,对方已经占据绝对先机,封锁了一切神识遁走的方位。 一招接一招,一环套一环。 此中道理,归无咎曾得殊神韵指点。 若是大能下界,其法力神通道则,乃是完全依据紫薇大世界的约束而来,绝不可能逾越一线;但是二转之后独行道途、以特殊法门祭炼的“神”力,却有可能瞒过天机,携带一丝入了下界来。 归无咎毫不慌张,法身凝立不动。 但是其神意,却早已通过“四叶草”构成的奇特通道,遁回“紫薇心实”之中。 归无咎法身一凝,已然立在末拿本洲、塔中最高层,惬意观望外间风景。 一切神通物理的攻击,有三重明轮护法;而那些不可预估的奇妙手段,却有此法兜底。 虽然那万青冥也是自有谋算,但是眼下却是不妨借用其法。 归无咎忽然一笑。 在此法最初的设想中,自己神藏此界之中,那么“正身”的运转势必会不那么灵便;大约躲过敌手的杀手锏手段,便需及时遁返回去。宛若神识游走于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之间,似进非进、似退非退。 可是现在,自己的境界却是更高了一层。 紫薇大世界内外心识,完全打通。等于自己可以神藏于紫薇心实之中,“遥控”外界和法身和心情先生的战斗。 如此,自己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所得裨益,自然更大! 见识了心情先生极诡秘的三连击,归无咎心中,反而大定。 因为心情先生势必不会采用最愚蠢的“添油战术”令自己逐渐熟悉适应,必然一出手就是杀招。但归无咎却并未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其实归无咎虽然自信,但若要说和较之道境之上不知又远行了多远、周天之内有数的大能交手,终究是要慎之又慎的。 但是殊神韵曾对归无咎言道一事。 紫薇大世界在周天之中极为特殊,大能下界,亦虚明辨主客之别。哪怕其能够借用、妙用、化用更高境界的奇特法门,但终究不足以彻底颠覆紫薇大世界中的道理和秩序。 如果真有一人,其境界达到了开辟真流的境地,道境层次的神通发明圆满无碍,且其法力也达到了紫薇大世界的真正极限,再堪破倍称之力这一关。那么只需要坚守本心,任用智力,完全能够和天外大能下界分身抗衡。 其眩惑耳目的新奇手段,紫薇大世界内皆有办法破解。 或许唯一的例外就是方才这道“神藏”妙法。原本殊神韵尝试为归无咎补上这个漏洞,但是万青冥所留法门却是先代劳了。 心情先生神目如电一照,心中一定,自忖已然建功。 以他的高明眼力,归无咎是神藏于末拿本洲,还是神驻法身之内,那一线微妙差别,他是分明可以感受到的。 只是心情先生却会错了意,以为是归无咎的神识被自己的“神”力几乎涤荡殆尽,方才呈现异象。 那“神”之妙用,其实也超乎了心情先生这具分身的知见,只是堪堪能够“运用”而已。 故而其能够辨认细微差别,却错认缘由。 心情先生心中暗道:“眼前此人成就道境之后,根基之醇古今所无。道途最后一步,幽渺难测。当年为了这场赌局,将幽明玄理大自在身投了进去;若是将其收取,祭炼成寰天真虚道德法身,等若完全补足了。” 忽然,对面的“归无咎”,却突然朝自己微微一笑。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屡破玄关 三位一体 心情先生眉头一凝,再度出招。 依旧是以自家的辰阳八剑为根本,但是这只是“正兵”,其真正着力之处、却是他作为大能分身所掌握的、常人不能理解的奇妙手段。 果不其然,接连三四道剑意之后,心情先生手段彰显。 这却是一道分身之法。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数不清的“心情先生”接连涌现,竟似无穷无尽。 归无咎眉头微皱。 不是因为心情先生的分身法门手段太高明了;恰恰相反,似乎是层次太“低”了!已经不是和归无咎三宝之身相较高下的问题,而是神似于练气境时的“障眼法”化身,只是能够自由活动而已。 归无咎剑气扫过,立刻将其一举荡尽。 但是其涌现速度实在太快,竟似野火烧不尽的架势,不住地扑了上来。 归无咎念头一动,索性生受一招。 这分身之法的奇妙立刻彰显。 每一个看似孱弱的心情先生奋力一击,似乎是飞蛾扑火,但是亦能在“明轮”神通之上留下一道小小的痕迹。 更加邪门的是,这分身之道涌现的速度,实在是快极。 上一战对付四象阵之时,玉离子等四人的轮转之法,已然做到了刹那连环,堪称速度迅捷的极致;但是心情先生这分身涌现之法,竟然更加快了一倍不止,简直是有悖于世间道术之理。 每一击的威力虽小,但是这超越道术极限的速度,却是令其“腐蚀”明轮神通的速度,超过了这一神通恢复的速度。 时间推移,便可建功。 而每一个“心情先生”对明轮神通造成切实伤害之后,不等归无咎出手,其自然便会化去,仿佛从未存在过,连推演之法也不能觅其踪迹。 归无咎快速分析局面。 若是在三重明轮之外以空蕴念剑实体再加一层,当可实现攻守平衡;但是如此一来,以那分身涌现的可怖频率,对于归无咎的法力消耗,将是一个惊人的数量。 当然,若心情先生此分身也是法力呈现,那么二人法力相等,运用之精微也不分上下,那么归无咎如此做也不吃亏,只是相当于选择了一种加速消耗的战法而已。 但归无咎隐约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 心情先生,当是以妙法具现,并未真的消耗了等量法力。自己若是硬拼,便落入彀中。 归无咎不急不躁,神观一界。 就在最外面一层“明轮”将将被打穿的时候,归无咎缓缓睁开双目,双手持诀,口中低声喝道:“止。” 这一喝,似乎有莫名魔力。 心情先生一应分身,立刻冰消雪融,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原来,归无咎以无上慧心俯察整个紫薇大世界,立刻发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紫薇大世界的时间流动,似乎较之先前快了些许,大约一昼夜短了一呼吸的时间。 正是因为这一线巧夺天机的变化,成为了心情先生演化法力之由。 既然发现了问题,心情先生决无资格与自己争夺紫薇大世界的主导权,只一瞬间,归无咎立刻便令此界恢复原状。心情先生所持之妙法,亦成了无源之水。 心情先生瞳孔蓦然一凝。 归无咎感悟本界,必然能够发现问题,这在他计算之中;但是在他看来,当归无咎发现问题之时,自己分身妙法当已攻破明轮二重。其后自己自然有正兵接上。 却没有想到,归无咎察觉问题,比仔细想象中快! 事不宜迟,心情先生立刻变着。 剑意之中,天星摇曳。 这一招不是第一次动用,归无咎早明其理。当即双手持印,如如不动。 一股巨大的牵引力,随之加身,较之第一次使用此法,强了六七倍不止! 归无咎微微一笑。 和心情先生的这一战,隐然却有打破光环、建立信心的用意。原来……天外大能下界交手,只要力量层次与自己相同,那么斗法路数也就与自己相同,没有任何神秘之处。 心情先生第一次动用天星摇曳之法,并不是真的认为此法能够一举将自己三大分身拉散,所以索性未尽全力。他的目的,是令自己心神内敛固守,为接下来的“神”之一刺创造条件。 此时此刻,他方是动用了天星摇曳之法的全部威能。 一来,可以收到出其不意之效。 二来,也是反过来,以动用过的“神”之一刺作为威慑。如果归无咎忌惮此法,不敢完全神定内敛,而是稍稍神动于外,又反过来低估了“天星摇曳”之法的威力,那么就极有可能中招。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外如是。 只是心情先生却想不到,归无咎可以法身不动,只是将神识藏入紫薇心实之中。此时之法身,可以放心大胆的固守收敛,八风不动。 再度出手无功,心情先生之手段又生变化—— 终于是回归本源,在“剑”上做文章。 无量剑气之中,忽然凝成了四道实剑,朝着归无咎杀来。 归无咎双眼一眯。 好“实”剑! 空蕴念剑的的重大特色之一,就是其明明是空疏悠远到了极点的剑道大神通,却偏偏呈现实相。但眼前心情先生这四剑,“实”的意味,却要较空蕴念剑犹有过之。 归无咎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单纯的神通所能及,而是在周天之外的某种“实物”机缘炼化,张扬其势。于是姑试应手,先出剑招。 剑气凌人,一剑斩去。 只是归无咎的剑气化去,那所来剑意,却似乎只是稍稍损真而已。 归无咎心中坚定无比—— 此物既然能够被心情先生搬运至紫薇大世界中,那就说明其并未超过力量极限的道理制约,且能为紫薇大世界中的物相所化解。 归无咎法力凝聚,抬手一扬! 紫薇大世界中七十二种厉瘴之气,尽数被归无咎采撷来了一种,浑成一道,冲着那实相剑意而去。论应用斗战的腐蚀功夫,紫薇大世界中,当无过于这七十二物。 如龙云、风青等飞升后又下界的修士,正反交映,心中自有紫薇大世界之图卷,故而较易采取紫薇大世界中的实物。但如今归无咎不但法力远远过之,且有一界独尊的身份,驾驭运用,更加容易。 这七十二气一卷而过。 定睛望之,龙云发出的四剑,固然灵性大损,气机明显淡薄,但是却并未彻底泯灭。若是选对了策略,归无咎所引动的这一击,当能将其彻底化去才对。 自无量远近,摄拿紫薇大世界中实体,同样也是大耗法力之举。若不能一举建功克制对方,反而不如多使几道空蕴念剑了。 难道除了“神”之一刺之外,尚有其余的法门,能够逾越客临紫薇的极限关门,不受紫薇大世界中既有法门制约? 必不可能。 殊神韵见解境界,只在心情先生之上。 归无咎默然一动,旋即想到了一物。 然后,他动了。 只是,不是和心情先生交手的“归无咎”动了;而是紫薇心实之中的归无咎神识显化之身动了。 高塔之上,归无咎掌心一凝,末拿本洲神通趋于极致后最基础的五行之象,金木水火土,各自凝成一团,呈现出来,旋即投入空中! 紫薇大世界的物相之极,不是那七十二中瘴气,而是紫薇心实中妙道演化的极限,五行根本相。 归无咎尚未臻至道境时,借用此道炼制“九宫断界”之法,曾经做过尝试。但那时所呈现,外物运及之后,所落时空皆有明显误差;但归无咎今日的境界,却到了精确运使、无所不能的境地。 果然,那一团火焰之精一洗而过,立刻见效。 虽然那四道剑形并未彻底崩散,但是其中凌驾于归无咎见识之上的“实”之意蕴,却被清洗殆尽,不留一丝。剩下来的,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辰阳八剑剑术神通演化而已。 又一道手段,被完全破去。 归无咎心中一定,心中忽然泛起一念。只要自己谨小慎微,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最终抵挡住心情先生,似乎不难。 归无咎正要出招,忽地手臂在空中一凝。 他立刻察觉到了其中似乎有问题—— 自己拆解心情先生之道术,明明顺遂无比,为何心中却会泛起谨慎保守的念头? 返诸内心,仔细审察。 果然,这又是心情先生潜藏施展的一道秘法。 归无咎剑心一洗,似乎要将这莫名念头化去;但是一起一合之后,却蓦地察觉,这念头若即若离,并不伤人,只是一道琢磨不透的浅浅压迫而已,仿佛一人深陷于茫茫宇宙中,任你法力精深,却也使不上力。 若要强行祛除,靡费精力极大。 归无咎神思运转,立刻觅得一法,放纵心中一念。 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归无咎虽然自信,但是其本性之中有修道人体察天伦的冲淡之致,故而和成就道境之后、业力所负的那“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之念并不完全相契。所以,此业力虽然真实存在,外人难避,但归无咎自己,却并不以此念自居。 直到此时此刻。 一瞬之间,归无咎身上似有光芒万丈,气象之卓越,较之巨蛋中方出界之时,更要胜过不止一筹。俨然是紫薇大世界中唯一真神! 这“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八个字一旦放纵开来,并和归无咎本身识念水乳交融,那道若即若离的压迫感,立刻化去。 到了此时此刻,归无咎彻底明悟。 只要持紫薇大世界之心,运紫薇大世界之序,用紫薇大世界之物,各尽其性。那么天外之人所负一切诡秘手段,皆不足道!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三观之定 最后手段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心情道友诸般眩惑手段,终归于无用矣。” 只说这一句话,倒也平常,只是归无咎神意之镇定,气度之凝徐,与往时迥异;且此时其心念与“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业力真念契合,顺应一界之势。 故而观其神采,竟似反而压倒了心情先生一筹。好似此处是我主场,理应占据绝对主动。 面对心情先生这般境界的人物,哪怕再是惊才绝艳之人,也难有此心境;归无咎竟尔做到了。 心情先生面上露出三分惊诧,沉吟良久,道:“你竟然到了‘三观定’的境界。如此一来,那诸般手段,的确是无用了。” 一人执掌一界,成就道境之后,如果有幸感悟玄机,与此界完全契合相通,便有主场之利。 这所谓的“三观定”,是为持一界之心、定一界之序、尽一界之物。 当然,寻常而言,纵然有这般倚仗,也不足以抵抗天外大能、或更高境界的大神通者降世。 因为那等人物,至少还有两件大杀器—— 其一,更高层次的人物,可以倚靠空间界域曲直所带来的知见之胜。譬如凭借“倍称之力”一类的手段。 其二,更高境界的大神通者,对于“一界之极限”感应得势必更加精确。所降下的法身,极有可能在法力规模上胜人一筹。 但是。 若这两件优势同时被抹去了,那持有地利之变的本土修士,又明悟此三观之定,就变得极难对付了。 异域或更高境界的古怪法门,只要能够容于那一界之内,就必然会被“一界之心、一界之序、一界之物”所完全化解,此乃道理之常。 然而紫薇大世界有一特殊之处,就是其实在过于广大,任意道境人物,无论你如何惊才绝艳,终究不能神观一界。若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想要在紫薇大世界中完成“三观定”,较之其余地界,不知道要难上多少! 在心情先生看来,哪怕是高明如归无咎,除非他用上三四十年时间,将整个紫薇大世界每一片地域都一一游览一遍,方有可能臻此妙境。 所以,他只需要将道境知见之外的各种新奇手段,一一动用。那么此战不难取胜。 可是万万想不到,归无咎竟真的晋入了“三观定”的层次! 对于心情先生的费解,归无咎却是心中了然。 同时,他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不急于强攻。 说一句或许令人瞠目的话—— 其实在归无咎心中,此战的悬念,并不大! 如果说归无咎最大的底气,来自于殊神韵;那么他的另一底气,却是来自于万青冥。 归无咎心中雪亮,心情先生是费解于自己如何能够如此快速的晋入“三观定”之妙境。其实答案很简单,自是巨蛋所化之异宝,令自己达到了神观紫薇的境地。 无论是末拿本洲的布局还是玄浑琉璃天中的“四叶草”,万青冥的段位,皆在心情先生之上,落子更是缥缈莫测;甚至可以说是其人一举营造了紫薇大世界中今日之盛世。 虽然万青冥敌友不明—— 但是说句不恰当的话,哪怕自己真是万青冥提前算计谋划的“肥羊”,也不是心情先生可以提前收割的。 等候了足足百余息,归无咎才道:“若是我所料不错,心情先生还有最后一道手段。”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心情先生似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淡淡言道:“你所言甚是。眩惑之技,终究无用。尚有数种手段,却也不必再使了。你我之间,终究还是要以本身道术决胜负。” 归无咎心中一动。 空蕴念剑对辰阳八剑么?但是若连刚才的“真流道争”都无法分出胜负,那么具体的招式神通交手,外在威能之泄露,更加不可能分出胜负。 心情先生出手,双掌一合。 辰阳八剑,杀剑。 归无咎目光微闪,他已然隐约意识到了。 空蕴念剑也是以杀著名。如果将空蕴念剑融入辰阳八剑,或云以辰阳八剑的路数理解空蕴念剑,那么空蕴念剑理应近似于其中“杀剑”一脉,这一点归无咎当初拜访辰阳山门之时,便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 只是此时此刻,心情先生所施展的“杀剑”,却是与众不同。 弥漫虚空远近,尽是杀意连绵。 一界生灭,尽在其中。 这倒也不奇,以心情先生的层次,最终的杀手锏,理应有如此气魄。 真正奇妙的是,此剑之中,归无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变化”。辰阳八剑,对于寻常弟子固然只得一剑;但是在心情先生这一创始人手里,理应八剑连绵,来也无穷,去也无穷,尽可随时转化。 而不应该是浩浩天地,仅此一剑。 归无咎心中豁然一亮,明悟其理。 此时此刻,辰阳八剑,不再是天空幻化,妙心杀绝,而是——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不是用八剑中之一剑,而是八剑尽归一剑。 整个天地,似乎都要陷入一重幽影之中。当初玉离子“虚像”一击,所呈现的意象,便是天塌地陷,凝缩于一点。此时此刻心情先生所施展的杀剑,与其道意相似,规模不及,但那凝滞肃杀铺面涌来,激荡神意,侵彻力却是有所胜过。 似乎连同归无咎和心情先生在内,一切都要被卷入虚无之中。 归无咎神色淡定。 这一剑虽然精奥,但是他同样亦能以类似法门化解。 并且,有两种解法。 其中,一是同声相应的硬碰硬的法子。此八剑尽归杀剑的剑意,体现于空蕴念剑之中,是自证道、根本道、寂灭道,合属“紫薇”一剑。归无咎若八剑尽归“紫薇”,便属针锋相对。 只是如此一来,会引发规模极巨的破坏力,这一片圣教遗迹,立刻不存。 所以,归无咎采用了另一种方法。 完全相反,融合化解。 反证道、一艺道、生生道,是名“希音”。 八剑尽归“希音”。 两道剑意一交,如真似幻,又如浮光掠影。两道伟力激荡之后,除了一丝微热的和风扑面以外,就再无其余实相了——不对,尚有一道。在似近似远的天外,多出一道七色彩虹,横亘东西。 归无咎轻轻“噫”的一声。 神观对面的心情先生,亦是与自己相同。 二人之气机,都是大大减损了一截! 原来,对方的用意在这里。 心情先生固然知晓,这“八剑合一”-——其实如此称名未必恰当,和大众理解中的“八剑合一”大大不同——虽然威力绝高,但归无咎同样能够应对之。 之所以用这一招,是因为这一招杜绝了一切道术流转、气机声息,纯出于大定,出于本身。 动用这一招之时,似乎时间空间完全凝滞,必须实实在在从自家法身中切割出八分之一的法力,方能凝此剑形。 以归无咎和心情先生的浩瀚法力,别说是斗上三年五载,就是斗上数百年也不是难事。但是这定名一剑的神通一出,却是实实在在的削去了本人八分之一的法力。 这种削去,不是数量分,而是比例分,谁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藏私! 如此,交手八招之后,二人法力皆空。 心情先生的谋算似乎也难推演出来。 似乎他还有什么独特的底牌,等双方法力一齐耗尽,凭借此物便足以决胜。 那底牌势必不能是法宝一类,因为对规则秩序构成挑战的外物入了紫薇大世界,归无咎必能感悟明晰。而若是诸如龙云等人带入下界的那一层次法宝,在此时交锋完全无用。 而诸如秘法一类,又有何用? 归无咎自忖自身三大底牌—— 本身随时可以退走于末拿本洲,恢复元气,此其一; 明轮一旦点亮,就不消耗法力。纵然本身法力耗尽,这三重明轮坚不可摧的防御依旧屹立,此其二。 至于最后一件,就是那“巨蛋”炼化成型的异宝了。 第二击! 第三击! …… 第六击! 二人神色,都是一般镇定。 此时此刻,归无咎与心情先生二人,就像是两个赌徒都压上了全部筹码,就等最后揭开牌面大小的时刻,谁也没有退路可言。 第八击出手的一瞬。 二人法力都是一空,天中除了一道妙韵之外,似乎并不存在归无咎,也不存在心情先生。数息之后,唯有八道彩虹回环成阵,圈出一大片浩渺天地,端的是古今罕见的奇景。 见分晓的时刻到了。 归无咎自是全神贯注。 他的那莫名异宝,迄今未见真容。但在归无咎构思之中,已然发掘出此物诸般妙用。一旦心情先生的底牌竟然能够突破三重明轮的限制,归无咎将毫不犹豫的动用此宝! 心情先生反倒是哈哈一笑,道:“归无咎,此战是你败了。” 只是他出言之时,并不是取用了什么攻伐之宝上前决胜,反倒是身躯一个转折,化作一道青色遁光,向着相反的方向急速遁去,直奔紫薇大世界中的某一个角落!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前身溯回 道理昭然 这心情先生并非一意奔去,而是齐头并进——在归无咎神意所感的极遥远处,一处极奇妙的所在,大约是紫薇大世界隶属小界一类,中有一人,忽然遁出,身化一道流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心情先生双向奔赴! 其气机之醇,竟似有接近道境的修为。 天下道境,皆不渝归无咎之耳目。只是此人一来只是无限接近道境,毕竟不曾真正成就;二来藏身于巫道中一处隐匿小界之内;三来本身功行也高明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故竟尔瞒过了归无咎的耳目。 此刻遁入本界,数息之后,立刻彰显了本来面目—— 轩辕怀! 他不知道躲在巫道中的某一个小世界中修持,分明也是通过“唯我大乘经”的法子,以极快的速度向道境而去;且他的成功速度,明显还要较之席乐荣李云龙等人更快一筹。 归无咎能够另辟蹊径获得《唯我大乘经》,轩辕怀得之,似也不难。 归无咎神目如炬,立刻看清楚了,此时此刻的轩辕怀,一番往日的从容空灵,剑心感应,其面目竟似罕见的有一丝晦涩。 但他到底是平静得很;不知道是真的对今日情形早有预料,还只是皮相功夫。 又过了几个顿挫,归无咎感应到了—— 心情先生和轩辕怀身上,各自有一道说不上来的奇妙意蕴;强形容之,倒似乎是一团极浓烈的胶水,欲将二人融合归一。 这仿佛“胶水”一般的奇妙意蕴,似乎是天下间最厉害的拆解利器,又仿佛一面奇妙的折镜,透过这面折镜,背后的心情先生、轩辕怀,实为一人! 明晰此念,天地间,似乎有一物破碎待声音,久久回响。 似乎有一道蒙蔽已久的天机,被突然点破! 归无咎神思如电,狂飙飞涌,犹如一盏明灯搬运尽暗室,一切墨色快速退散,许多念头,豁然明晰! 都说轩辕怀是八位天尊道意念头临反点化。 但是归无咎经由在末拿本洲岛上最后一战,其实已经摸清楚了许多“天外大能”、甚至九宗先贤的层次高下。 这等人物中,最高明的当属“五盛祖”,其中尤以殊神韵和万青冥最强,几乎就要迫及那不可名状的最后一步。其余数人,也是寰宇之间屈指可数的人物,其中就包括心情先生在内。 毫无疑问,心情先生也是九宗列位初祖中的第一人。 其中稍次一筹者,九宗其余祖师,譬如归无咎心中隐有猜测的原、陆二人,必也是其中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否则也无资格被心情先生邀来助拳。 更有一人,后来有缘成为故识,归无咎更是隐约猜出了他的来历。 但饶是如此,此辈较之心情先生,境界明显低了一等。 至于九宗初祖之外、后来成道的列位祖师,再如何高估之,其中有最惊才绝艳的一两位,达到此等境界,或可说之;其中绝大多数,至少还要较列位初祖再低至少一等。 从另一个方向上推论,如果辰阳后续诸尊真的能达到原秦川、陆元纲、沈韶青等人的境界,那一战之中,为何一个未见?请自家门人助拳,岂不是更加容易? 所以归无咎判断无差,九宗初代祖师以外的其余诸祖,大致当是驻世天尊之上;原、陆、沈等人之下的层次。 所以,问题来了—— 此等境界之八人,能否凝练出轩辕怀这样层次的“人造之人”? 答案显而易见。 再有。 玄浑琉璃天之战,归无咎斗胜轩辕怀,心情先生竟尔选择亲身干涉,再立战约。 事关太质之气的运用走向,他如此做也不是不能;但是他亲身挑战,却稍有突兀,亦是承认了轩辕怀永无再度追及归无咎的可能,对于辰阳一系们门人弟子,信心也是重大打击。 其实轩辕怀受创虽然严重,在常人眼力几乎达到了不可能复原的层次;但是若心情先生这等人物亲自出手援护,那又是另一回事。轩辕怀既然半是“人造”,那么以不可思议的手法弥补,也未必就超乎众人识念之外。 设法令轩辕怀复原,再战一场,才是正理。只要暗中干涉更深,不愁无有胜算。 但是心情先生却宛若流水自然,还是真的十分看重归无咎,毫无滞涩的做出了亲自下场的决定。 原来…… 轩辕怀即是心情,心情即是轩辕怀;经营手段,幻身法相。 最后,就是轩辕怀那空疏不类生人的气象了。 如此气质,包括归无咎在内,一应绝顶人物,但凡知晓了轩辕怀的来历,都以为十分合理。因其为无情之心点化,故而成就无情之相。 此时此刻,归无咎豁然明悟,其实这并不合理! 不论你前世来历如何,今世既为生人,那就当是十足的生人气象。若是时时刻刻保留其来历根脚的气象,那格局反而是低了一层。 直到此时此刻,归无咎方才明悟,那空灵之相,实是另有原因! 须臾念头闪过,轩辕怀与心情先生已靠拢到极近。 然后这靠拢的势头,被硬生生止住。 轩辕怀出手了! 果然,如同归无咎心中猜测的那样,成就轩辕怀那样层次的人物,纵是幻身,也早就有了以我为主的识念,怎肯轻易就被吞噬回去。 敌对较量,是应有之义! 八剑剑意精纯,席卷山河大地。虽然不若和归无咎五境相争之时,却也是如假包换的真流境界。 归无咎丹田之中,小铁匠蓦然浮现,快速言道:“原来轩辕怀,竟是心情先生立下的伏笔后手……不过现在看来,轩辕怀成立于紫薇大世界,竟也养成了独立的灵性,眼下自是抗拒心情先生的吸纳融合。若教其真的融合,只怕有些麻烦。莫不是要我出手阻他一阻?” 归无咎摇了摇头,淡然道:“静观其变。” 如果心情先生状态完好,轩辕怀自然没有丝毫机会。可是如今心情先生法力消耗殆尽,仅仅能够以心神运用诸般眩惑秘法。轩辕怀似乎有了可乘之机。 但归无咎却心中雪亮。 虽然轩辕怀也是非常之人。但起码在此时此刻、目前这个环节,他并不认为心情先生会有一丝错漏的可能,自己出手也是无用。至于轩辕怀是否真的就不存于世,永无复起之机,那就是另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了。 果然,心情先生虽身无法力,但是却并不慌张。 只见他双手一持,口中念念有词,已然持定一诀。 轩辕怀所出剑气横亘天地,威力其实甚是了得。归无咎临之,若不用“明轮”抵挡,也要以空蕴念剑对上,至少绝对没有以法身硬接的道理。 而心情先生持诀之后,那一道道“天空幻化、妙心杀绝”剑道,一旦斩中其身,却似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同时,心情先生之气机,却缓缓提升,从完全归零,到开始具备一丝法力。 竟是完全吞噬的轩辕怀的剑意,以为己用。 不知道这是他作为辰阳八剑始祖所留下的手段,还是当初造出轩辕怀时所留的后手! 轩辕怀似乎也察出诡异,停手再定方略。 但心情先生并无继续吸收的意思,似乎他吞了一点法力,已然足够。身躯一晃,已然呈现出轩辕怀往日呈现过的、标志性空灵线条模样;只是那身躯之伟岸硕大,森然定力,却明显在轩辕怀之上。 轩辕怀身躯一阵明亮,气象和心情先生相似;但是规模明显有所不及。 四目相对,似乎一个失神。 这一下,这融合之势,便不可阻挡! 不止是不可为轩辕怀阻挡;亦是不可为外力阻挡。因为中融合之相,几乎仿佛不在紫薇大世界中完成,而是随着一个独立的小界坍缩成型;外界干扰之力,在这个过程结束之前,终是无以加之! 融合的速度,看似极为缓慢,其实却又极快。 尤其是收尾的那一下,仿佛煌煌宇宙,在刹那间凝结成了一颗星辰。 于是,那里便只剩下了一人。 一个“轩辕怀”模样的人缓缓向着归无咎走来。 “轩辕怀”呵呵笑道:“如今天机既破,你也当省悟了。八名初入一转之境的后辈,岂能营造出轩辕怀这样的人物?哪怕是我辈同道中人,无论是殊神韵,应秀斛还是妙观智,皆无此等能为。” “本人也是冥冥中的巧合,缘法功行汇聚,当年为渡过那最后一关多出些机会,炼制出一道幽明玄理大自在身,几有本人半身机缘之重。通过玄理秘法传递晚辈,彼辈依法而为,则此大自在身自在法中,自然凝成。” 归无咎缓缓点头,不置可否。 “轩辕怀”又道:“殊神韵无论是修为,还是前番末拿本洲之争,皆是略胜了我一筹。但是这一场却是本人占先了。这幽明玄理大自在身’的手段,在投入的一瞬若不能窥破玄机,那么便只有等到自动揭晓谜底之时,否则任你功行再高,也不能将其窥破。” “殊神韵修为虽高,却也是后来缓缓恢复;所以断然不能看破其中玄机的。” 归无咎略有些好奇的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吞噬’了轩辕怀,除了法力恢复完整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处?倘若仅止于此,只怕不足以言胜。” 心情先生悠然道:“不急。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气质陡变 神游紫薇 “轩辕怀”话音一落,面色忽然呈现出诡异变化——额头眉心处一点赤色,蓦然加深;双眉之上,更是浮现出两道淡淡的虚影,双颊边缘,亦是多出了一道淡淡的轮廓。 然后,嘴唇微微遗抿,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对着归无咎邪魅一笑。 这大约也算是异常生动的面目变化,若是对上一位凡夫俗子,自然大有杀伤力。精魅鬼怪的形象,简直是深入人心;但是无论是对照上“轩辕怀”还是“心情先生”……却未免有些坍台。 神品风骨,大有跌至谷底之感。 归无咎隐约猜测,这是二身融合之法的错漏与弊端,在所难免,构成了一个“错误”的精神实体,故而呈现此貌。 “轩辕怀”忽地抬首向天,“哈,哈,哈……” 说是仰天大笑,却又气机不畅。 同时,归无咎也在快速掂量胜负。 现在的归无咎,没有一丝法力,只是有完整未消的三重明轮护体。 于自己而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推演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大致言之,如果没有其余诡秘手段辅佐,一个完整的“自己”。也需要将空蕴念剑发挥到极致,使出那融合时空妙道、消杀之力各趋登峰造极的手段,才能半是避过、半是突破“三重明轮”的防御。 唯一一击的机会。 也许辰阳八剑和空蕴念剑的终极杀招呈现形态不同,但是轻重必然如一——绝不可能空蕴念剑需要压上全部,辰阳八剑却能轻易破解。 化解一式,归无咎自问必能做到。 当然,这也有一个前提——面前心情先生的底牌,仅仅是法力恢复圆满。如果吞噬了轩辕怀之后尚有超越道境的未尽之玄机,那面临的压力,就要稍大一些。 “轩辕怀”长笑过后,面色忽然狰狞,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眸中亦是泛出血丝,嘶声喝道:“死!” 法随声出。 果然是辰阳八剑最后一招底牌,今日彰显出来! 身化法式。 如果说空蕴念剑的最后一剑,是引动全身法力所成之一剑,造大寂灭、大崩坏;眼前的辰阳八剑“归一”的一式,依旧是以身为剑;自己的身形,凝练成最后一剑。 然后…… 由实向虚。 己身所化之剑只是虚;更加仿佛实体的,却是足下的八棱线条和圆圈铸成的图形。此实体五色无相之线条,在内圆外方和内方外圆之间反复切换。 其本身固无所动,归无咎蓦然已觉,自己已身在一方小世界中——虽然目力所见,山河大地一切如故! 胜负关键时刻,归无咎心中,忽然泛起一个奇特、大胆又有些荒谬的念头。 越衡宗至宝,是否是越衡祖师见识了心情先生的手段,所模拟其法意而成的? 这方圆之相,分明是模拟的剑心轮台。 己身成剑,立定于剑心轮台之中,却能于一瞬间封锁一界,自外而内轮廓自成,不会给人丝毫反应的机会。 更加高明的是,若是越衡宗那至宝,尚有“真幻间本身像”一类的手段可以遁走;而此时这轮台法界,唯有在双方交手之前、气机相感之先,才有可能遁走。一旦剑意感知,哪怕遁及亿万里之外,却依旧在轮台方寸之间。 此物效用,也是和越衡宗至宝绝似。 瞬间成型的空间逐渐缩小。 己身所化之巨剑,缓缓插入下方的虚像轮台之内,仿佛淹没水中。 这似乎是一个独特的仪式,只要巨剑完全入水,消弭不见,那么此界也恰好完全收缩成一个“点”消弭于天地之间。当中所困之敌人固然不能存活,就是身化巨剑的施法之人自己,也自残到了几乎不存的形态;以道境层次而论,需要藏在那剑心轮台幻影线条中蕴养至少千日,方才得出! 以归无咎的神意境界,立刻推演分明—— 当这一式压缩到最后的极限时,自己的明轮三重便不再是内外三环的形态,而是会被高明到极点的空间之力挤压成鼎足而三之相。 和自己的推演相同。辰阳八剑和空蕴念剑的最强一击,堪堪能够击破三重明轮的防御。 这并非是三重明轮之不足,恰恰相反,单纯一道防御“铠甲”,不再额外需要任何法力加持,就唯有同等层次人物的最强一击方能勉强破防,正说明了此着防御力是如何骇人。 但说到底,挑战来到了归无咎这里。 归无咎心神一映。 丹田之中,一物呈形。 那物三宝成形之时,依稀望见,只觉其面貌朦胧空虚,神影微玄。直到此时此刻,此物之真实形貌,廓然大观,方才完整呈现。 一个精密的玲珑球体。 中空繁密,似乎是亿万根等长的线条拼接而成,每一个端点以一发三,无穷无尽。蒙着一层淡淡的紫气。 虽然外形绝不相似,但是其若教外人一眼辨之,立刻知晓,这是紫薇大世界之雏形。 归无咎神意聚集,落在这玲珑球体中的一个“点”上。 随后,归无咎眼前景象为之一变! 万千列岛,水象幽深如墨;环抱残阵,出入自有玄机。 正是八大妖族中腾蛇一族故地,后来覆灭之后成为圣教三十七界天。 应元道尊收取一应阴阳洞天之后,此地虽被黄希音以极快的速度收服颠覆,但是旋即和腾惊有过短暂一晤,将此地核心地域归还腾蛇一族,令其滋养复起。只是眼下尚未来得及布置而已。 在“轩辕怀”目中,归无咎身影,却是在以极快的速度暗淡,似乎立刻就要消失。 不可思议之至高遁法…… 其实,归无咎真身,并非真的遁往腾蛇一族故地去了;他依旧好端端的立在原地。 那中空玲珑的“紫薇之象”,节点何止亿万。若是凭借此物可以随意遁走,岂非相当于亿万个阴阳洞天?此宝物虽然含造化之奇,却也不至于有如此神效。且其效用若此,分明就和归无咎往木灵一族之所得相冲突。 造化玄奇,不至于此。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哪怕归无咎真的能够遁走至紫薇大世界任意一处,反而躲不过“轩辕怀”的最后一剑。这剑界一立,神意锁定,千里万里皆如咫尺,宛若第一位大魔尊的“五指山”法门。 可归无咎借助此秘宝之妙用,做到了“神藏”、“神返”、“神临”、“神遁”。本身依旧在原地,但是神意却完全挪遁至极远之地,这却是打了一个反门,身在神不在,竟一举脱离了剑心轮台掌控。 因为当今之世,以紫薇大世界之庞大,除了归无咎借助这“巨蛋”演化的秘宝可以做到神罩紫薇大世界任何一地,其余道境人物,皆不能做到神观紫薇大世界之全部,就算是心情先生下界分身也不行! “轩辕怀”虽然明显有些精神不正常的模样,但是反应也快。 因为双方一番交手,因果极深的缘故,借用真流大道的推演之力,觅得归无咎的方位并不困难。 神意一纵,立刻追索了过去。 只是腾蛇一族故地,和眼下这圣教山门相隔几乎有半个紫薇大世界。若是神意完全弥漫扩张,他也是经受不住。于是只得神意收敛成一线,方得及远。 感悟到自己能力极限之后,“轩辕怀”明显声色一定,心头稍宽。 因为圣教山门其实是颇为靠近紫薇大世界中央的位置,自己的神意从无所不至收敛成一道细密的线条之后,所能及的范围明显大大延长。虽然如此做消耗神巨、更不能作为常态维持,但是起码可以保证紫薇大世界中的任意一地,在他神意所及的半径之内。 如此,只需要自己追赶及时,归无咎神意遁走,并无真正的“盲点”。 只要归无咎身形,在“轩辕怀”感知之中彻底消失,那么等若辰阳八剑的全力一击,便被归无咎避过! 觅得归无咎神意所及之后,归无咎的身躯堪堪到了即将消失的边缘,重新凝实。 归无咎淡定运转法宝,神意又觅得一地,此地苍苍莽莽,遍地地穴迷宫,正是羽融族之西的一处荒僻之地,目前灵机淡薄,并无任何势力占据。 由于有了经验的缘故,“轩辕怀”这一回神意追击的速度明显较快;归无咎的身形只淡薄了一半,他便立刻重新锁定。 这神意追逐之戏,反复再三。 一个遁走,一个追赶。 但如此一来,却有一个变化。就是那“本身巨剑”在“剑心轮台”之中下沉的速度,明显放缓了许多。 足足三十六个呼吸之后,理论上此终极杀招理应凝缩成一点之时,却依旧有数尺方圆之地,并维持此象,不再缩小;归无咎的三重明轮,依旧是内外三环,并未分裂成鼎足而三之象。 归无咎微微一笑。 他并非真的是要神遁而去,只是这矛盾之争差距极为微小;而除了自己之外,神游紫薇大世界的精力消耗,却也极为可观。他神意在紫薇大世界极迢远的四维边缘游走一遍,等若引动“轩辕怀”神意凝练一束,扫过紫薇大世界一遭。 这等层次的消耗,足以对其构成真实影响。 其法力、精力之圆满降低一寸,便不足以破防。 相持又十余息,剑心轮台之线条,这诡秘封闭之空间,倏然瓦解! 心情先生借来的完整法力,也似乎完全耗尽!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心意一线 破解异同 若仅仅是法力恢复圆满一回,那么此等法门,实不能对归无咎造成丝毫挑战。 既已成功应对,归无咎便凝神观望,察其是否尚有后续。 刹那之间,答案已然呈现—— 确实是有的。 却见那迷离身影,似乎法力同样一口气耗竭,但非但不溃散,反而环身远近泛起一道道光泽,犹如身在虹霓之中;而其面目形象,似乎也变得模糊了。 其人缓缓向前行走了三步,眸中光华犹如实质俯仰上下,同时高声吟道:“中天朗照,轻影迷离;二相生三,三还返一。” “乘彼杀劫,成我道名;纪元以来,一人而已。” “归无咎,你是否想到了,最终的胜者会是本人?你的一切存在,都将烟消云散。紫薇大世界,固然为我所主;你的一切遗泽,亦将为我所得;秦梦霖、姜敏仪等人,亦将为我之奴。” 话音一落,此人微微抬起下巴,似乎做了一个极浅显的挑衅似的动作。 眸中更是有毫不掩饰的遐想和贪婪。 归无咎闻之,并不动怒,反而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面前这人的面目、乃至音色,已然悄然变化为一种全新的形态。虽然仔细分辨轮廓依旧是轩辕怀法身,但却真真切切给予归无咎一种“陌生”的味道。 且其面颊之上,多出一个淡淡的“x”纹,毫不掩饰的露出欣喜。 这份欣喜,不单单是自忖眼前战局胜券在握;更是一种“新生之喜”,是因其人出现在此时此刻而欣喜。胎儿新生,或有其三分妙韵;证道成立,亦与之相似。 悄然之间,仔细一望,面前之人,已然是法力圆满之相! 归无咎念头疾转,已然隐隐明悟其理。 先前心情先生吞噬的“轩辕怀”之后呈现出的狠厉暴躁气象,归无咎只道是二身相融,不能完全和谐所导致的副作用。但现在看来,这并非是副总用,而是心情先生刻意为之! 此人方才所歌,其实已隐隐道出此人之来历。 这是故意利用轩辕怀这法身和心情先生正身之间相融的“错误”,在紫薇大世界、时间长河之中对影三人,构成多个脱离本人性格特点的“照影”。每生成一个照影,便等若一个法力圆满的分身。 心情先生的底牌,依旧是“法力恢复圆满”之法,只是不限于“和轩辕怀融合”的那一次,而是有多次的机会。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此等法门,可以无穷无尽的动用。 因为这“容器”本是灵性极足之物,若是这营造出的“错误性格”脱离本体太远,其便隐隐约约有启蒙独立的味道——眼前这人气象变化,所吟唱之语,其实已不难感受到有“第三人称”的视角,其似乎并不以心情先生或轩辕怀自居,而是隐然自认为独立人物异军突起,一举凌驾于归无咎之上。 那遐想和贪欲,更是新生性灵杂念未尽之意。 归无咎暗中推演,若是此“人”的法力同样耗尽了,最多再营造出一个来,便是心情先生此法的极限。倘要再三为之,原本的“轩辕怀”法身便有脱离心情先生掌握的风险;且此物毕竟锻炼未纯,眼前的实力只是暂时维持而已,用不了多久就会湮灭于紫薇大世界之中! 还需要躲过两次。 对面那位,已不能称之为“轩辕怀”或“心情先生”的人物,果断出手。 巨剑之象生。 剑心轮台起。 合界寂灭之相,犹如磨盘,去而不返。 归无咎神色凝然,丹韵一动。那莫名气象流动,身形再度快速消融,似乎不见,同时显著的遏制了巨剑下沉、寂灭收敛之相。 虽然面前这人在人格上已然极度类乎于一个“新人”,但是先前的斗法经验和识忆依旧被完整的保存了下来。故而其应变甚疾,冷哼一声,神意化作一束。 施法之余,此人似乎尤有余暇,口中自信满满的言道:“不管你是以何等法门神纵紫薇,但是天地道则,终有大限。以紫薇大世界之大,神纵四维八极、周天三匝,已是极限。终不能一日之间,反复为之!” 归无咎笑道:“你所言固是,却也奈何我不得。” 言毕,却双目缓缓一合。 这人所言不差。 那宝物虽然奇妙,但是归无咎神意肆意奔逐无所不至,几乎将紫薇大世界中各个边缘角落游历殆尽,这样的强度,一日之间确然只能完成一次;若是超过,此宝便要渐渐沉寂睡眠,犹如人之疲倦一般。 方才那一剑,归无咎已然用去了今日能容极限的十之八九。 如果说方才刹那之间,挪去了百余个“位置”,那么此时此刻,便只能使用十余次。 但归无咎自信满满,十余个神意挪转方位,已足够再抵挡一次了! 因为第一次迎战之时,那“轩辕怀”法身固然已经呈现出性格分裂之征兆,但是真神所主,依旧是心情先生自己无疑;故而其心意境界,其实完整无暇,是与归无咎处于同等高度。 临敌之际,归无咎亦难在此道上算计于他。 归无咎神意挪转于某一处,便静观其变,不需要做任何动作,也不需要刻意躲避,因为如此做或许并不成功,若是被敌方如束之神意撞上了,那反而不美,等若弄巧成拙。浪费那秘宝的使用机会。 只等对方神意扫到再度锁定之后,归无咎再行挪走便是。 而此时此刻,却是不同—— 因为此“人”呈现出一丝独立人格的缘故,其实却属于一丝极微弱的内耗,令其心意降等;也是令归无咎在此道上占据了一丝微弱的优势。 或许这一剑的威力没有丝毫降低,但归无咎依旧敏锐的从中觅得了机会。 因为有一一丝极为敏锐的心意领先,归无咎之“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发动,神安一地之后,已能勉勉强强在数个刹那之前,捕捉到对方的如束神意,是否扫到了自己的躲藏之地。 在将临之前的一瞬,归无咎提前遁走! 看似是微妙差别,其实此斗法形式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辰阳剑道终极一剑锁定之下,若是你有本事令己身在对方“神观”之内完全消失,便等若天罗地网归于无用,是彻底破解了这一招。先前归无咎并不足以做到这一点,几乎每每在本人身影淡薄至一半时,对方之神意便已然再度追及。 归无咎所做的,只是神游紫薇,最大限度的遁走、游动,令对方的神意极大的消耗。因为哪怕是空蕴念剑、辰阳八剑最终绝旨的层次,也只是险之又险的突破三重明轮的防御极限;令对方消耗一点,天平自然打破。 换言之,归无咎其实是在用一个非常朴实的方法迎敌。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归无咎真的有条件彻底破解这一式。 在归无咎深藏之地即将被发现、他第一次动用“神意挪遁”机会时,在对面那人眼中,“归无咎”的正身依稀朦胧,已然大大模糊;按照上一场的斗法经验,他理应捕捉到归无咎的存在了。 但是因为归无咎的遁走提前了一刹那,所以,他并未能够做到! 归无咎身影淡薄之趋势如故,并未得到遏制。 须臾之后,第二次神意挪遁。 归无咎好整以暇,等待追索神意的再度降临。但是第一次既然成功实现,接下来便无有悬念。 在第二次感受到心情化身神意降临的前知一瞬。归无咎的身影,在对方感知之中,只剩下了极飘忽的袅娜虚影。 归无咎第三次挪遁。 于是…… 在那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心情”或“轩辕怀”那人的目光之中,完全看不见归无咎的存在。 绝对的空。 绝对的静。 其足下方圆切换之象渐渐缓慢;八棱线条逐渐模糊;其身躯所化的巨剑也渐渐淡薄,逐渐回归实体。 这是辰阳八剑的最后一招,第一次中途自行解体——因为在其判定之中,敌人已然“并不存在”。 可是此剑一旦动用,便是全力;并不因为未能建功而收回法力消耗。 那人面目上现出一丝茫然,然后那独立的神意,似乎随着法力耗尽被大风吹散,丝毫不存。 具象溃散,归无咎的面目,又重新浮现出来。 同样的招式,第一次归无咎挪遁了紫薇大世界百余地;第二次归无咎却只挪遁了三处。 剩下的仅有的十余次机会,足够归无咎应付此类法门三次。 归无咎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胜负悬念似乎已不在话下;只是心情先生所施展的这道道术,却是令他萌生了一个想法。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最终一变 胜难得全 对面那人,果然开始了下一次演化。 其面目形容色调渐渐浮现出阴暗,目光也变得狭长,极有一种豺狼在前的味道,气氛也变得幽冷肃杀。 同时,其原本挺直的身躯也微微佝偻——倒不是衰老之相,而是宛若虎豹捕猎,作势欲扑击。 须臾之后,其目光一闪一闪,更是毫不掩饰的昭示着这一新生“性灵”的踊跃挑战之意。 有此一变,归无咎看得更清楚。 眼前这人,神意凸显完全,已经濒临心情先生掌控的边缘;若是再演化出下一具,其最多存世数个呼吸,便要湮没于紫薇大世界中。 面前之人摇了摇脑袋,半是好奇、半是兴奋,眸中更夹杂着一丝不怀好意,大声言道:“你就是归无咎?” 出言的一瞬,他的法力,也渐渐趋于饱满! 可是这一问,却也渐渐暴露出此“人”又微微降等。 其讯息继承之完整,可不若前一具分身;先前那分身,可是绝对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 归无咎尚未出言,面前这人忽地“哎呦”一声,俯身弯腰,然后仅仅抱住脑袋。 然后气机动荡,变得极不完整! 天地之间,星光闪烁。 归无咎双眉一挑,颇有些意外。 进一步演化? 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归无咎神意如电,念头疾转,快速加以推演,确认自己计算无误—— 这二身照影、性格分裂的法门,步步演化,决计不可能回到终点。对于构成的疑似具有独立人格的性格分身,当然可以使用其余秘术进一步逆天而行,进一步回炉强化,但是若如此做,第一是代价极大。 因为这照影之根基,毕竟是逊色于心情先生自家化身,或轩辕怀之本来分身。简单譬喻,若是令御孤乘这一层次之人,提升至能够和归无咎独立交手的地步;与扶植轩辕怀至此等境界,难易与代价大小,简直不可以道理计;甚至从根本上就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 归无咎已然看到了此法的极限。 无论你动用了什么极大的代价,此法到底是一条绝路,不可能恢复到真正的原点,即此分身,不可能强化至心情本来化身的地步。 此时此刻,这星光烁烁,天地隐然飘摇之象,分明是心情先生动用了极关键的底牌,分量之重,或较之万青冥的四叶草也未必逊色多少。这必然也是他此次下界的真正底牌。 在这一道逆天伟力的加持之下,那原本品阶应该愈来愈低的“人物”,其气象不住地变化;似乎其独立人格的部分,以极快的速度退缩回去,恢复其心意境界之高明。 同时,其面容也在进一步变化。 润物无声之间,其恢复了一个老者的面容;正是心情先生本来面目。 再然后……一个法力恢复圆满的“心情先生”,重新出现在归无咎面前。 心情先生呵呵一笑,道:“如何?” 归无咎神意勃勃,刹那之间,已足以将心情先生解析透彻。 他所料不错。 心情先生付出了极大代价,其实并未令其真正恢复本来。此时此刻的他,虽然呈现出来的面目气机几乎和初下界时完全相同;但其实依旧是“双身照影”,距离其原始分身,依旧有一线差距。 此时心情先生看上去红光满面,目光锐利,气色似乎反而较初下界时为佳;但归无咎却知这是那“独立灵性”尚有残余、散而未尽的味道。 但是如此结果,却反而罕见的令归无咎面现凝重之色。 心情先生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并未急着出招,悠悠道:“不急,不急。到了此时此刻,其实你已经胜了,不是么?至少,是立于不败之地。无非是这‘胜利’,和你想象中有些不同罢了。你可以尽情推演,明悟此中玄机。我也不急在这一时。” “等你想明白了,我再出剑。” “依旧是那一剑。” 归无咎神色归定,心中仔细盘算。 愈是推演,愈觉得此道之妙味不尽。 心情先生那句“你已经胜了”,更是隐然击中归无咎的猜测。 其实,除了这神游紫薇之至宝救急,归无咎尚有许多手段,可以破解心情先生那对拼法力而后恢复的法门。只是那些方法,或多或少有所微瑕,归无咎只是暂将其作为救急之用,并不优先考虑。 首先,那秘宝尚余六七个神游次数,是大致无用了。 方才那具分身,本身意识割裂甚浓,归无咎在前知之道上的优势,也不过在瞬息之间而已。 如今这具“分身”,虽然没有完全达到心情先生原始分身和轩辕怀分身的层次,但是也只是毫厘之隔,却要远远胜过了方才那具分身。如此微弱差距,归无咎纵然有所前知,只怕也不足一个刹那,甚至只是领先那“神意之束”数十万里,模模糊糊就能感应到了。归无咎必不可能冒这个险! 换言之,上一局所提炼出的更高明的战法,已不能动用。如要以那秘宝迎敌,当是回到了初时挪转数百次、消耗对手神意的路子上去。 再去考虑归无咎自己积蓄深藏的手段。 其中之一,荟萃紫薇大世界之物,其实不难炼制出恢复法力的丹药来,甚至归无咎自己身上就有现成的。以归无咎之境界,服用此丹药的副作用,已能压制到微乎其微。 且以归无咎的神观一界,甚至可以现场摄拿合用之物,交由小铁匠进一步提炼,全然是立等可得。 但是事关本人道术根本,哪怕是“微乎其微”,也是归无咎不愿意轻易承受的。 第二种方法看似万全。那就是连同神意和法身,一齐遁入紫薇心实之中。 不必多久,归无咎便能恢复本来。 但是哪怕是较短的时间,其实也是相当于将“紫薇大世界第一人”的名分气运,让与了心情先生降世化身。哪怕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强夺回来,似乎也会对归无咎造成一丝不谐。 第三种方法,就是归无咎的根本方法了。 那就是将空蕴念剑的大道,凝练成一具分身,其威能与本人完全相同,足可胜过眼前之人。但若如此做,一旦战斗结束,此分身必然瓦解,却是令归无咎失去空蕴念剑数百年至千年之久,只得重新一步步推演回来。 此法代价太大,却是决计不可以考虑的。 看似办法甚多;但是却没有绝对完善的办法。 心情先生捻须一笑,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虽然你我行道长远、功行高下,尚有着莫大差距;但是第一个完成紫薇混一之功果的人,不会轻易为人所夺,这也是可以预料的。自你胜过轩辕怀的那一刻起,某心中已然有数,若是一意求取全胜,只怕我也未必能够如愿。故而只有先后两分,先势后胜之道。这是我最终之经营——能否演化到这一步,其实我心中也是五五之数。” “看来,你的确是个非常之人。” 归无咎仔细思索,缓缓道:“如此,确然算是打破了紫薇大世界内外屏障之关门。” 心情先生笑道:“周天诸般大道,妙理相同。阴阳道不是有一门神通名为‘退步均衡’,你亦习得之。只是那仅限于一法,而我却是用其大道妙理,又不可同日而论了。” 心情先生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 若是抱着将归无咎一举击溃的念头,他也没有把握做到,甚至有可能失败。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一旦不谐,并不强求建功。 归无咎可以胜,但是必须要付出代价。 服用大药、暂时退藏、乃至舍去剑道的副作用,都是“代价”的选择。 如此以来,归无咎的成长趋势,就会距离那理论上的最完美道路,差了一些。 再过上数十载、数百载,等心情先生有能力遣下第二具分身,必然能够胜过归无咎。 这战法看似通顺,其实对手若非心情先生,其实是不成立的。 假设是紫薇大世界两位顶尖人物争斗,一旦分出胜负,哪怕获胜方是惨胜,双方的心性、道术、气运、缘法也会瞬间拉开差距,落败一方几乎不可能有翻盘的可能。 其实心情先生也要受到此道影响;若是他输给归无咎,下一回下界,便极有掣肘之处。 但是以他真身的通天修为,此等负面影响,他却有办法自行化解。 等于是以一种去而复返的奇妙方法,绕过了紫薇大世界的某种规则限制。 心情先生捻须一笑,道:“想清楚采用何等法门了么?我要出招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道理明晰 临机抉择 心情先生出招。 身化巨剑,纹路浮现;空灵虚实,上下交征。 结界宛若一真界,缓缓凝结。 如此气象,终极一式,第三次出现,也注定是今日最后一次出现! 但是归无咎却并不在平静;眉心之间,忽有一点耀目光华散开,又似乎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总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韵味,忽然发散,俨然天上星力聚于一道,而归无咎独行其间,本身不坏! 这是“立道则而独立万古之之境”的具象体现、境界巅峰。 如此境界,归无咎空蕴念剑大成时进入过,身分五境和轩辕怀决战之时进入过;道境功成之时进入过;但是没有一回,如现在这般饱满充盈! 但是这或许未必是什么喜讯。 因为以归无咎所负因果之重、业力之深,到了本人命运抉择的关键时刻,自然会因缘际会感激,攀升至前所未有之境界,做出最有力的回应! 换言之,虽然胜负无虞,但是心情先生那一式,若真的在归无咎处留下“瑕疵”,果然是极有可能成为道途命运的分叉口。 在此等境界激发之下,归无咎的神意流动攀升至不可思议的境界,方才推演之中的许多细节,在一瞬之间又进了一大步,得以具体明晰,不差毫厘。 借用那秘宝神意遁走,果然是不成的。 现在归无咎心中雪亮,唯有心情先生神意接近己身二十八万四千里远近之时,自己的“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方能提前感应。此等距离,只是一刹,哪怕自己真的神转而去,其神识随至,捕捉到前一瞬的照影,也相当于锁定了归无咎的“存在”。 其余三种办法,清晰程度同样大大提升了一个等阶。 若是归无咎神意法身全部遁入紫薇心实,只消三十六息功夫,心情先生便相当于“篡位”成功,成为了紫薇大世界的主人。如此再每延长三十六息,便能在紫薇大世界中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而归无咎纵然借助紫薇心实之中的妙法,至少也要一昼夜,方能法力恢复圆满。到时候,心情先生在紫薇大世界中布下的“因果种子”,只怕不下七八千之数。 归无咎战胜心情先生之后,须得将心情先生在紫薇大世界留下的一切种子,尽数扫灭殆尽,方能免除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患。 这些是种子,可以是分身,化影;也可以是功法传承;更可以是器物、灵宝。甚至暂时并不显露面目,只是静静深藏而已。说到突破紫薇大世界的极限,或许为难;但是返璞归真,掩人耳目,却正是心情先生更高层次的境界见识所擅长者;归无咎想要将其清洗干净,未必容易。 第二种办法,服用大药之法。 其弊端在于会令归无咎和紫薇大世界之间,形成一种难以割舍的联系;哪怕今后脱离此境,亦难避免。其实于道途终点而言,这也未必是坏事;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或许因为这一特殊关节,会令归无咎生出数种弱点来,以至于为人所趁。唯有寻得周天万界之中某一件与其“因果相冲”的奇物,方能将其斩去。 至于第三种办法,将己身空蕴念凝练剑道分身,后果也完全量化——归无咎自虚无中重新识得此法,整合完整,时间也廓然明晰:是需要三百三十年时间。 三百三十年,已是极为短暂,更是多种缘法业力相互促进的结果;若换一个同样臻至此境之人,只怕需要八百年时间。 三种道路,明晰至此,正是因为到了归无咎真正需要抉择的时候。 甚或一身道业之成败,命运之分野,就定于此时了。 归无咎之心意,依旧是冷静异常,不染纤尘。 舍身化剑之法,自然是不必考虑了。 是选择暂时退避,将来尝试扫清心情先生的一切遗留因果;还是借药复原,暂时承受大药微乎其微的副作用? 归无咎念头一决,已然毫不迟疑的做出的决断。 但是,就在归无咎抬手的一刹那…… 他心意一动。 归无咎心中,泛起涟漪。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意清朗”之感,偶遇秦梦霖引为知己时有过这种感受;彻底解决玉鼎失足之桎梏、摆脱了道途生机之紧迫时有过这种感受;大势已成,自信自己不在轩辕怀之下时,有过这种感受。 三分道缘,三分神意推演,三分因果业力,还有一分归无咎自己也难以定其归属的寄托,也不知是否和殊神韵有关,令这一心意渐渐明晰。 奋起一剑! 这个念头告诉归无咎,奋起一剑。 用自己最圆满的一剑,向着眼前之人斩去,就是破局良机! 一剑之后,势必柳暗花明。 现在的归无咎,是一身法力皆空的状态。 如果这个感觉是正确的,那就是排除了退却紫薇心实这种选择;要么服食大药,要么斩去三百年剑道。 若一定是最强、最圆满的一剑…… 那服用大药恢复法力,其实只能恢复至十成中的九成七八分,终究不是真正圆满,亦绝对不是最强。 那么剩下的,就是那个理应第一个被排除、代价最大的道路了。 万般神意涌动,在现实中只是须臾之间。 辰阳剑界已然缩小了三分之二有余。 心情先生,智珠在握。 但就在此时,他蓦然发现,眼前的归无咎。他虽看似立在原地不动,但却又有一个“归无咎”从他的身躯之中走了出来,线条空灵,丝线精密,倒像是轩辕怀的路数。 定睛一望,那内外三重明轮没有丝毫变化;故而这空灵分身,并非他三身之一。 心情先生念头猛的如电光石火般绽放。 旋即,微微失神。 空蕴念剑,道则化身。 在归无咎可供选择的三种道路之中,其实心情先生隐约担忧的是“服用大药”之法。因为殊神韵踏出那虚无缥缈一步,功成神隐,短时间内似乎是不会露面了;但是她与归无咎的缘力却始终真实存在。 寻找那解决服药后患的“因果相冲”的奇物,本来艰难至几乎不可能;但心情先生终究担忧殊神韵或万一出手援助,虽然本人不必露面,但是却暗施冥运造化玄机之妙法,令那奇物与归无咎完成“聚合”。 若是殊神韵援手破解,那么今日这一局,就劳而无功了。 但是心情先生心中推演,却笃定归无咎势必会采用“退藏不出”之法。因为归无咎惊才绝艳,势必是极为自信之人;且他在紫薇大世界中可谓一界独尊、自负无所不能。 出于将一切掌握于自己可控范畴之内的心念,其多半会采用此法! 因为归无咎坚信,无论自己留下的秘手多么麻烦,终究是有办法解决的。 但如此一来,就正入心情先生彀中。 更高境界之中的许多道理妙悟,非下境界所能轻易掌握。或许此等妙法,在斗战上完全无用;在道理上,也并未超过紫薇大世界所承受之极限;但是如非本人亲自点拨,低境界者哪怕是才智通天,亦难领悟。 因你未臻此等境界,便无那般见识。 其中道理,和“倍称之力”背后的时空之序大同小异,只是不能用于斗战而已。 心情先生在紫薇大世界留痕的手段,精心准备了六种之多。其中有几种甚至是同道大能,也颇为陌生难解。 归无咎气运才智再如何惊人,至多也就破解一种二种;只要有一种不破,那“一界之尊”中途易位的负面作用,就会永远困扰着归无咎。 心情先生有绝大的把握,归无咎势必会如此选择。 至于代价最大的第三种解法,心情先生压根想都没想,似乎不敢奢望有如此好事。 现在—— 这“好事”偏偏就发生了。 可是心情先生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反而有一丝困惑。 对于他这般境界的人物,超出自己布局之外的突发事件,看似是好事;或许也未必是好事?! 但心情先生没有选择。 轮台转动,剑意收束。 那“归无咎”剑道法身,果然也化作剑形,以超越时空的速度,映照于心情先生身躯之中。 有这一剑立定根本、直指本人,那么心情先生剑意所指,以归无咎真身为中心,自然失效。那身剑相合的伟力,立刻还照本身,彻底充盈自足;等若身化法剑的一半,和剑理凝练剑心轮台的一半,融合归一。 这一瞬间,心情先生化身,同样成为了辰阳剑道化身。 两人。 两剑。 狭路相逢。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反客为主 空空相对 在剑意相交的一刹那,心情先生蓦然双目圆睁,似乎微微一个恍惚。 这是极为不信的神色。 心情先生忽然感受到,就在此时此刻,在辰阳终极一剑全力出手的一瞬间;“自己”对于“自己”的掌控,忽地在飞速下降! 一道“我非我”的奇妙的念头快速涌现喷薄,旋即似乎本身神意,与自法身之间的联系快速淡薄,似乎要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逐出去。 一个盛大浩瀚的神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涌动涨大,反客为主! 刹那之间,心情先生念动万千。 诸如稍次一等的分身之法,分魂也极容易产生自主意识,反噬独立,都是运使此法之人第一个要注意的关节。排除那些和本人伴生、功行与本人相同的“等身化身”意外,似那些妙术点化、宛若生人一般从头修来的化身法门,周天万界之中,当以心情先生的幽明玄理大自在身演化形象为第一杰作。 即是轩辕怀。 这样一颗大棋,心情先生自然不允许其超脱自己的掌握之外;其所用之法,有两大关门,坚牢宛若天堑。 第一道关门,就是心情先生极擅长的掩藏天机之法。除了周天之中几种极特殊的苛刻条件,在那化身“轩辕怀”心目中,永远不可能产生“自己是心情先生化身”这一念头;永远遮蔽,不见不闻。 第二道关门,就是以“辰阳八剑”为枢纽。 心情先生自己,是辰阳八剑的创始之人;而幽明玄理大自在身,乃是第二个全取八道之人,并已己意加以诠释。其中功果,不亚于二次创造、开辟真流。 只要本身与分身同样以辰阳八剑为道术根基,那么以此为枢纽,感应感激,就可牢牢将其掌握。 宛若一副锁钥的锁头与钥匙,符节相契。 而“轩辕怀”所持辰阳八剑失去根本地位,难度等同于归无咎以其余神通取代了空蕴念剑,几乎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一界之内,至少在道境层次,不可能寻到较“开辟真流”更高层次的因果。 不对…… 在紫薇大世界有另一门与辰阳八剑并驾齐驱之道术的前提下,若是勘破了第一关,其实有一个极隐秘的后门,可以勘破第二关。只是,这概率同样微乎其微,大违道心之常,他果然能够做到么? 心情先生万念一收,回到当前战局。 这变故虽然出人意料,但是似乎无碍大势! 因为辰阳八剑神通已出,就没有收回之理,对面归无咎自斩空蕴念剑所成之分身,也是如此。那么数百年内归无咎失却神通的损失,已然成了事实。 今日局面,已然为自己二次下界,奠定了根基。 但正当他如是想时,异变又生。 已然一击出手、功成完整的“辰阳剑道”,从气机法力到外在示现,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竟似真的能够中途收回。 不是收回;是真的完全消失了。 法力之象消失了;神识记忆中这门道术,也彻底消失了,似乎本人并不会这一门神通一般。 然后,那隐然有反客为主之势的神念,似乎是打破了什么最大的掣肘,猛地涨大,一发不可收拾,将心情先生下界掌握法身的“神意”压缩至无尽深渊,直至彻底模糊。 就外在形象来看,却是更为直观。 归无咎看得分明。 面前的“心情先生”胸膛忽然破开,然后无数幽微细密的丝线从中喷涌而出,似乎包含着无尽玄理。然后反复较之缠绕,聚聚散散,编织组形,构成一个熟悉的轮廓。 而心情先生之残躯,猛地崩散开来,化作一道道浩瀚法力,快速填充进这轮廓的身躯之中。 宛若染料一般,为那抽象的线条形增光添彩。 最终,肌肉纹理,无不纤毫毕现。 一个浓眉大眼的乡土少年形象,目光莹莹,神采湛然。 轩辕怀。 轩辕怀的这具形象,虽然在紫薇大世界的第一流人物心中,无不是映象深刻;质实凝练,返璞归纯,果然是曼妙到了极点。但是若此身和他的空灵法身同时出现,但凡根基达到圆满境界的人物,其实都不难生出正确心念——那空灵线条构成的法身才是轩辕怀正身;这具形象再是生动,也难以夺其主位。 但是现在,情形迥异。 面前这乡土少年形象,不止是面目上的写实生动而已,而是真真正正和紫薇大世界呼吸相同,趣味相连。与归无咎三身相合的真正法身相比,似乎也毫不逊色。 归无咎念头一动。 竟然是这样。 在心情先生发难之时,归无咎早已隐隐有所预感,似乎心情先生掌控这道分身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轩辕怀”却似乎也不当就此泯灭收摄,总是余韵未尽。但这两个念头,是明显矛盾的。 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是给出了答案。 其实此次时刻,正是归无咎和“心情先生”激烈交战的延续,而且用的是各自一击耗尽法力的最强神通道术。轩辕怀彻底摆脱了心情先生掌控固然了得;但是心情所用的最强一剑,使了一半却全数消失了。 如此一来,轩辕怀势必会被归无咎斩杀当场。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一道细密的丝线,呈现于二人之间,似乎是两道伟力抗衡的幽微之兆。 原来,心情先生那一剑,并非是真的消失了;而是虽去虽涨,在本身泯灭的同时,另有一道高明剑道及时补充,抵御外敌。在这去住消涨之势完全完成之前,其寂灭无形,仿佛不存。 直到此时此刻,那“轩辕怀”的神采焕然一明。 这道剑意,也随之粲然明白! 轩辕怀所用的,赫然是—— 空蕴念剑! 空蕴念剑与空蕴念剑,空空相对。 这一道神通,本是天地间罕见的大寂灭伟力,我心我剑,一念去灭,而所指一切实相、有形无形,亦为之灭。 可是眼前,两道空蕴念剑的最强一式,纠缠、碰撞;所形成的,却不是愁云惨淡,宛若世界崩溃走向终点的寂落相;反倒是蕴发着莫名的生机,在轻微的雨点中,云聚云散,流变急速。仿佛区区千百云朵,也在支撑着一片无尽广袤的天地。 流云急速所成的高渺空间内,忽然传来一声清音。似乎有千百五彩斑斓的神鸟东西南北、穿梭而过,彰显着蓬勃生机。 神鸟飞渡,遁及近前,方能发现,那看似五彩斑斓、质实无比的“神鸟”,却是无数空灵线条织成,幽邃深密,难以诉诸文字。 神鸟过后,是雨后新晴,虹光四射。 数息之后,一切消散殆尽。 归无咎正身之前的剑道画影,立刻也变得抽象、淡薄,然后化作无量星星点点。 按理说,此时此刻,归无咎动用最终一剑之后,自己身上有关“空蕴念剑”的一切,无论是文字、图形、照影、法门,乃至提前营造的神通实体,以及与此剑相关的一切事物,都将彻底在神识之中散尽。 然后通过三百三十年周游紫薇大世界,直指本心,方能重塑过往。 甚至,也刚才的“这一战”也不例外。 他自己是如何使出空蕴念剑的,以及对面的轩辕怀,同样复刻这一剑之精义,这一切心识,都宛若流水一般快速散尽。 但是,归无咎凝立不动。 因为,有一物可以追寻。 方才从“心情先生”变成“轩辕怀”,从“辰阳八剑”变成“空蕴念剑”,那个奇妙而无形无相的转化过程,却是在归无咎心中,构成了巧妙的回溯。 归无咎关于“空蕴念剑”的念头随之失去,但是这演化的过程,因果维系的线索,却是真实存在、不可动摇的。 于是…… 在归无咎心识之中,对于“空蕴念剑”的认识每削弱一分,对于此消长过程的另一半——辰阳八剑的认识,就加深一份,宛若同步替代,逆流而上。 等到“空蕴念剑”完全从本人身体识念之中散尽,另一道完全不亚于空蕴念剑的道术大宗,却完完全全占据了归无咎的心神。 辰阳八剑。 这可不是归无咎初入剑心轮台时的“领悟”。 此时此刻,归无咎对于辰阳八剑的掌握,达到了和轩辕怀、以及道境中的心情先生完全等同的层次。 轩辕怀微笑道:“独立天地第一眼,当是此界第一人。归无咎,久违了。” 在交手的一瞬,归无咎也暗暗惊讶,不知轩辕怀因何机缘,方能完全施展出不逊色于自己的“空蕴念剑”,简直是匪夷所思。但是斗战之中,此一念闪过,也不去细想。 但是现在,他自己也做到了同样的事情之后,却是隐然心有所悟。 轩辕怀动用了空蕴念剑的最后一式,耗尽一身法力,非等闲可以恢复。但此时言语之间,他的法力气机却在快速上扬,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要恢复圆满。 随着他气机提升,他身上所负“空蕴念剑”剑意快速退散下去;悄然恢复至辰阳八剑的旧有剑意。 归无咎心中一动,发现方才自己自“空蕴念剑”至“辰阳八剑”的转换过程,虽然步步溯回,因舍而得,但是却能极容易推导出来。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争胜剑道长 前尘两相忘 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同时气机涌动。 天色也微微一沉,远近数百万里,隐约有雷光连绵,映照着紫薇大世界的呼吸律动。 这便是同时掌握两种真流剑道的好处了。 如今,归无咎掌握辰阳八剑不下于轩辕怀;而轩辕怀所动用的空蕴念剑,亦分明足以与归无咎分庭抗礼。 八剑又八剑,是为几剑? 答案依旧是八剑。 因为剑道中十六取八,乃是诸天大能之境也不能逾越之藩篱。空蕴念剑在身时,辰阳八剑即行退去;而辰阳八剑在身时,空蕴念剑之道则也是丝毫不存。一十六剑,不能同时存在于一人之身。 但是微妙的是,一旦换过根本道术,道则蕴养已久,非复神通用尽之相;本身气息宛若新生,实有窃夺天机造化之功,令本人功行恢复的速度飙升数百倍,“法”与“道”快速的达到平衡。 各自动用根本手段出招之后,若只持一道,哪怕借用紫薇心实,法力复原至少也要一日一夜;而将本身道则换作辰阳八剑,大约盏茶功夫,一身法力就要恢复圆满。 二人气机跃升,但是情形有有细微不同。 归无咎是稳步前进,由寡至多,一身法力徐徐向上;而轩辕怀却是消长不定,似乎本身气机境界在快速回落,但是法力又在缓缓提升,似乎有一种莫名之力,助其向前一步! 归无咎双眉一动。 轩辕怀的道境境界,是借用了心情先生分身画影所成之法力,一旦反客为主,这份力量用一分便少上一分,理应快速跌落至轩辕怀本人的境界。但巧就巧在轩辕怀的“唯我大乘经”修持,已然到了距离道境仅余一步的境地,此时借法加身,动用出了至强一剑,却是大大的推动和促进! 轩辕怀,是要进入道境了。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法力首先恢复圆满。 此时此刻,轩辕怀距离破境尚差了须臾;归无咎若要破坏轩辕怀破境是轻而易举;但他却如如不动,作壁上观。 百十息之后,轩辕怀忽然双目一睁,向前走出三步。 第一步踏出,其人依旧是那乡土少年的形象;但是却似乎反而倒退了,是当年那个虽高高妙、但是距离那正身空灵法身依旧弱了一筹的“乡土少年”。 第二步踏出,轩辕怀变成曾经正身,那渺无实相的空灵线条,身后映照星空,依稀可见。 第三步踏出,轩辕怀恢复成了那个乡土少年的形象,但这一回,气机圆融,巍然独立,明显是完成了对那空灵线条法身的超越。 三步之后,周天星河,似乎快速流动了一周! 紫薇大世界,剧烈的一呼吸。 复原之后,轩辕怀,已是道境中人。 轩辕怀不言不语,双指一合,对着归无咎一剑刺来。 归无咎从容招架抵挡。 只是此时此刻,轩辕怀用的是空蕴念剑;归无咎用的却是辰阳八剑。二人似乎回到了归无咎与心情先生第一次交手时的状态。依次将天、空、幻、化、妙、心、杀、绝暨紫薇、荒海、青丘、东极、清绮、龙树、轩辕、希音八剑一一使来。 待得轩辕怀用上了“轩辕”这一剑时,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一剑,只是八剑之一的层次,可是其中的精妙味道,有余不尽,似乎连绵无穷,俨然规模稍稍弱化的“八剑合一”。归无咎的心剑一击,散发之后立即收敛,呈现剑意所衍之边界飞速退缩之象,分明是落在了下风。 轩辕怀既然占了上风,把身一卷,诸法合一,身剑向前一映,宛若一个活动生魂扑面而来,竟是再度动用了空蕴念剑最终一剑。 归无咎双指一立。 身化巨剑,庄严古穆;身后菱形线条依次呈现,汇作八方轮台。 一剑虚界,包裹二人;剑台上下,缓缓相合。 辰阳八剑的最终一剑。 只是,是由归无咎使出。 亲自动用此招之后,归无咎豁然发现,明轮神通,于二大剑道的最终一剑,各自有奇妙配合。 空蕴念剑,是以身化剑、映照加身,宛若追魂夺命,无可躲避。但此剑一出,无所不破;但正身不动,法力也为之一空。明轮依旧附着于正身之上,却是攻守二分,先立于不败之地。 而辰阳八剑的最终一剑,却是以我为主。随着那空间快速缩小,最终必然令本来只有防御之功的“明轮”充斥一界,焚燃于敌。既攻且守,相互混同。却是完全规避了“明轮”主动性不足的缺点。 以一敌众,强敌环伺,是空蕴念剑和明轮的配合较优;但是若果然遇见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强敌,却是辰阳八剑与明轮相辅相成,更加相得益彰。 眼前之战便是如此。 尤其是空蕴念剑与辰阳八剑终极一剑的交手,其实空蕴念剑是颇为克制辰阳八剑的;因为空蕴念剑直指本心,一旦发动,辰阳八剑那一式缓缓收缩空间的手段,明显来不及;只得颠倒施展,由小而大,先保证己身不失。 先前归无咎与心情一战,便是如此。 但是现在归无咎倚仗明轮的防御之功,不动如山,作法如故,强行收敛剑界。 没有归无咎“神游外界”一类的手段加持,这界域收敛,其实极快。 收敛到终点之后,归无咎、轩辕怀二人,似乎同时消失了一瞬。 也不知在辰阳八剑收敛归原的那一瞬间,轩辕怀突破了三重明轮的防御了没有? 三息之后,归无咎的身影率先在此地浮现出来。 仔细向着前方虚空望了一眼,归无咎微微一笑。 先是沿着方才悟得“辰阳八剑”的转化过程逆向推演,以极快的速度拾回空蕴念剑,同时,二指一点,向前斩出一剑。 面前看似完全虚无的空间蓦然破碎,轩辕怀的身影浮现出来。 轩辕怀摇了摇头,道:“还是败了。” 归无咎淡然道:“但是就眼前而论,剑道之上,却是你胜了。” 轩辕怀随意一笑,平静道:“剑道是道,但不是全部。” “更何况,剑道之胜,一是天赐,二在于足下。本不足道。” 此时轩辕怀重拾辰阳八剑,归无咎索回空蕴念剑,但是和第一次法力恢复不同,如今二人起点相同,分明可以看到,轩辕怀的法力恢复速度明显要较归无咎快上许多! 归无咎料敌极明。 在二人各自获取对方剑道之时,归无咎心中蓦然一动,隐隐感受到轩辕怀在剑道中的所得,在自己之上。但是哪怕轩辕怀成就道境的一瞬,他之“唯我独尊”道心也只是稍有涟漪,立刻恢复平静。 这说明,轩辕怀单论剑道或许在自己之上,但以综合实力而言,尚不足以对自己紫薇大世界天下第一的位置构成挑战。 此时听轩辕怀一言,归无咎已知虚实。 轩辕怀胜于己者有二。 其一,动用一种剑道的根本手段、法力耗尽,必须转换剑道快速恢复的当口,轩辕怀的恢复速度,明显较自己为快。这就是他口中的天赐,大约是得益于幽明玄理大自在身的缘故。 其二,就是那一剑“轩辕”了。 轩辕怀动用那一剑之时,归无咎分明能够感受到,这一剑的威力玄妙非常,明显超过自己动用辰阳八剑中的任意一剑。 大约是自己将此剑命名为“轩辕”。暗合本名,触动了什么奇妙的玄机? 可是若不单单局限在剑道,各自使用全部手段,归无咎却在轩辕怀之上。尤其是敌我兼备两大最强手段,归无咎动用轩辕怀必须小心应对,而轩辕怀动用归无咎却可以轻易化解。 若轩辕怀以辰阳八剑终极一剑,轮台寂灭法相迎敌,归无咎却能以三度动用的神游紫薇之法避过。 若他以空蕴念剑终极一剑,本身映照、身化劫力之法迎敌。按理说这一剑威力大到不可思议,即是是矛盾相争,也能击破归无咎三重明轮的防御。但归无咎动用辰阳八剑轮台法相,空间缩小的极小时,却和三重明轮有着极佳的配合,攻击、控制与防御融为一体,二法不分彼此,挡住劫剑加身的同时,更能令来人有去无回,完全封锁。 方才这一战,正是实例。 轩辕怀和归无咎四目相对,言道:“借你之力,方得真借道对证,打破迷障得自由;你得我之助,观两种剑道演化过程,正反追索,免三百三十年剑道流失是小,更重要的是,完成了‘不弃而取’……这又是古今所无的第一步吧?” “所以,就算是扯平了。” 归无咎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二人心性,历来是归无咎有情质实,轩辕怀高蹈缥缈。但是现在却似颠倒了过来,变得归无咎玄以处默,轩辕怀反而十分健谈。 轩辕怀正待继续言说什么,但忽然眉头微微一皱。 紫薇大世界中,圆满之上成道境,必然受到归无咎的“唯我独尊”法意干扰。轩辕怀非比常人,直到此时此刻,方才感受到一丝不谐。 略一沉吟,轩辕怀摇头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虽然你会在紫薇大世界流连许久,但是你我终有再见之日。” 话音一落,天上正中方位,深蓝色的天空陡然淡薄,不知算是一点、还是一洞。 轩辕怀毫不迟疑,拔身而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感悟所得 得剑之由 轩辕怀既去,归无咎却依旧凝立原地。 闭目思索半晌后,归无咎方才睁开双目,只是眉头微皱。 原因无他——所得未至尔。 归无咎并不排斥天外大能,诸如心情先生这般人物,下界与自己争锋。 因为殊神韵曾对他言道,此等人物下界施展手段,行棋落子都是势在必得,对于归无咎造成的挑战和冲击,非同道中人可比。但是一旦抵挡住了,于归无咎而言,也有极大的好处。 这好处不是什么具体的宝物,也不是什么道术、功法、神通,亦不是缘法气运一类;而是玄虚莫测,不见不闻。甚至连心情先生本人也无法预料到,归无咎的“所得”会是什么。 强而言之,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可能性”。 在某一个领域,化不可能为可能,成前所未见之奇缘。若落脚得当,或许会是归无咎道途上不可思议的助力。 但是此时此刻,这一战分明终了,断无余味;但是归无咎俯察己身,以他的道心之明,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 审视己身,此战前后,如果说归无咎有什么所得,那就是循着“空蕴念剑”的失忆,倒退回追轩辕怀的“转化”过程,习得了辰阳八剑了。 说是“习得”未必确切;准确的说是“占有”。空蕴念剑自归无咎神识中抹去,辰阳八剑通过那奇妙而连贯的转化过程,自然就跃然入了归无咎之身。 归无咎目光微动。 辰阳八剑虽然是层次极高的法门,二种真流转化更是能够极大的提升战力,但是毕竟也是具体的神通道术一类,故而归无咎并未往此处去想。 但若是仅此一物,别无其他,那就由不得归无咎仔细思量了。 思索了一阵,归无咎忽有所得。 征兆还是在轩辕怀这里。 当年轩辕怀败于自己之手,复原极难。纵然是击破心情之桎梏实现了翻盘,但若仅仅是“恢复”,那是远远不够的。 以自己为标尺,同一个“归无咎”,成就三大功果之后的归无咎,和并无此等机缘加身的“归无咎”,其实也会有明显的高下之分。这机缘之浑厚,等若令自己自琉璃天之战后的境界,又拔擢一层。 轩辕怀纵然是彻底复原,也当大不及自己。 但是如果没有“巨蛋”机缘和三重明轮的加持,单单以剑道而论,轩辕怀却反而要较今日的自己有所胜过;这明显是不合理的。 且轩辕怀并非无谋之人,他此刻从容飞升,显然也并不畏惧心情先生再来寻他的麻烦。 仔细推敲,他也并无其他机缘傍身;除了通过《唯我大乘经》快速提升功行外,唯有的收获,就是自己的“空蕴念剑”了。 自己是在“辰阳八剑”转“空蕴念剑”的过程中,随着“空蕴念剑”的失去默运神意追索,令辰阳八剑加身;但是问题来了: 轩辕怀是如何习得空蕴念剑的呢? 轩辕怀去往自己曾经涉足之地,归无咎是隐约能够感受的到的;但是归无咎并不认为,仅凭这些,皆能完整的获取空蕴念剑。 尤其是那一剑“轩辕”…… 回转于山巅之上,归无咎盘膝而坐。 如今他与轩辕怀二人互换道术,因果极深,这是其一;且二人方才彻底交手,无有保留,这是其二;归无咎一界独尊,神意俯察紫薇,这是其三。有这三重因素,将轩辕怀之前的一切经历,完全复原,并不算难。 这一入定,就是三年之久。 三年之间,归无咎将“空蕴念剑”“辰阳八剑”反复动用,转化法力,先后三千余次。 不知不觉之间,方圆三千万里之内,生机为之湮灭殆尽,化作一方纤尘不染的琉璃世界。其中气象之曼妙优柔,委实是古今所无;但是一旦身临其境方才会发现,哪怕是道境功行,在此间也难以动用一成法力,宛若身在真空。 一个个画面,宛若鲜活照影,浮现在归无咎面前。 前后因果,由是昭然。 却见轩辕怀穿梭于各地,时而是那乡土少年形象,时而是空灵线条模样,时而二者同时存在。却见他时时推演和自己在“身分五境”那一场中的战斗,令二身之气机,有了微妙的变化! 终于,在荒海星月门秘藏处,轩辕怀点破迷津。 归无咎若有所悟。 天下道术之中,点化生灵之道,本是最玄奥的道术之一;造出的“活人”品阶愈高,道缘道基愈趋极品,可能性也就愈足,委实是蕴藏无穷的变数。“轩辕怀”一旦成立,其空灵法相和有情实相之间的对证推演之道,更是厉害无比,远远超过心情先生自己之当年;归无咎若无“念剑演化图”,亦远不能与之相比。 这样一具厉害化身,心情先生自然要仔细防备其脱离自己掌控的可能性。 经过仔细推演,心情先生自认为此二身推演之功虽强,却不足以打破自己对于天机的蒙蔽。 但是对于这道中至玄之处,心情先生所卜算的结果也不完全。远未达到穷尽一切可能的地步;或者说他得出的结论,是有条件的: 也就是轩辕怀二身对证,有强有弱。始终是那空灵法相为正,有情实相为副。 但是心情先生始料未及的是,“轩辕怀”不断的从自己落败于归无咎的“身分五境”之战中吸取经验,最终认识到了,归无咎三才合一,统合有情性灵,最终胜过了自己的五境等分。 形成此念之后,轩辕怀便刻意调整自己空灵法相有有情实相的轻重;那有情实相不再是空灵法相的“幻影”或“附庸”,而是二者渐渐趋于并重。 如果轩辕怀一直所向无敌,那他始终会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这一调整,才是画龙点睛。 达到“二身并重”之后,这对证启发之功陡然迸发出新的玄机,仿佛有无穷火力,竟尔一举打破了心情先生的心意蒙蔽,令轩辕怀认识到了,自己本是心情先生营造的化身,只要时机一合适,就有可能为其所夺去。 归无咎已是了然。 轩辕怀所言,因自己之力,方得真借道对证,打破迷障得自由;说的便是这一节了。其实从宏观道理上也是相通的——无情转有情,极类似于真正独立自由的关键一步。 接下来的秘密,就在于轩辕怀是如何获取“空蕴念剑”的。 归无咎本来猜想,是心情先生为了轩辕怀能够快速恢复功行,又赠予了其一道类似于“念剑演化图”一样的奇物,然后将海量的道术神通资源投了进去,再以和自己的斗法经验为校正,最终获得。 但轩辕怀觉醒之后,此法便有“所托非人”的味道,转而为轩辕怀所利用。 但是所见之景象,却并非如此。 就在轩辕怀觉悟本心之后三个时辰,却见他来到一颗桃树之下,双指成剑诀,朗声道:“辰阳八剑,原来无用,不如空蕴念剑远矣。” 归无咎心中一动。 虽然此言对于归无咎而言,断无不喜之理;但是平心而论,空蕴念剑和辰阳八剑乃是平分秋色,没有高下之分。说是辰阳八剑不如空蕴念剑远矣,似乎并非公允之论。 但是归无咎神意中仔细观望,轩辕怀出此言时,却是镇定从容,眸中神光清澈。他决计不是在讲什么冷笑话,相反是进入了一种极奇妙的心境之中,似乎对于自己所出之言,犹宇宙中根本大道,信奉不疑! 然后微妙的事情发生了。 轩辕怀身上,独属于“辰阳八剑”的气机特色,蓦然消失。 然后他向前轻轻一点。 指尖凝结,一枚冰晶小剑,立刻呈现。 空蕴念剑! 然后轩辕怀大袖一挥,剑意流动,立刻在他身前浮现出三个大字:轩辕怀。 正是归无咎曾经动用过的手段。 此一蹴而就,信手拈来,完全不亚于归无咎亲自施展。 没有任何“学习”和“推演”的过程;似乎“空蕴念剑”,就这么轻易上身了。 归无咎眸中,星光一动。 一个极大胆的念头,立刻浮现出来—— 如果满足两个条件:其一,自己开辟或掌握了一种真流剑道;其二,见识过另一种真流剑道;对其有着极深刻的认识、甚至于彻底而穷尽的交手经验。 在此等情形之下,若是持有真流剑道之人,彻底否定自己的“道”,那么己道一去,那么另外一道就会自动“扑”了上来。这不是你自己“学习”了什么神通;反而像是本人改换了门庭。 这一猜想一旦浮现,归无咎立刻就认识到此念必然正确无差。 随后归无咎便有了一个想法。 他获取“辰阳八剑”的法子,似乎是机缘独特无法复制。倘若他并未经由此法成立,能否用轩辕怀的这个办法获取辰阳八剑呢。 归无咎便尝试之。 但一旦尝试,却知其必不可能。 毫无疑问,行此道的资格,归无咎是具备的;但是归无咎始终无法如推演画面中的轩辕怀那样,承认“空蕴念剑,本来无用,不如辰阳八剑远矣”。 这种念头,必须纯出本人之道心,一切自我欺骗、麻痹、催眠的法子,都是完全无用的。 要一个创立真流大道之人,承认本人的根本大道完全无用,这对于此人之道心而言,难于九死灰飞烟灭。 归无咎立刻敏锐的意识到,轩辕怀是打破天机蒙蔽,否定了自己的身份,方才做到了此事;而自己,却是通过另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办法,获得了辰阳八剑。 二人的收获,就在于此。 这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大突破。 。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念动再精进 九转见真容 纵然以归无咎的深湛定力,此时亦难以抑制心中喜悦。 因为他此时已敏锐的察觉,今日所得这“突破”之大。 首先,归无咎对于自己的道缘感应绝对自信,如果连他也做不到“视自己所立之道如敝履”,那么前古纪元以来,其余一切成此道者,在道境这一层次,一定不能做到。 其次,心情先生作为辰阳八剑创立之人,其境界修持乃是周天中有数的巨擘大能。以他今日境界,若说没有第二种真流剑道傍身,归无咎是决然不信的。若是他在和归无咎的这一战中动用了类似手段,先前的归无咎定然不能抵挡。 这充分说明了此道似乎暗藏一个极大的天堑,哪怕是心情的道境分身,亦不能在紫薇大世界复现。 再有,心情先生曾言“鹤博”是他二境之前游历森罗世界的化身,更是充分引起了归无咎的留意。 归无咎立刻有了一个猜测—— 按照常理而言,这掌握第二种真流剑道的法门,当是道境之后的某一重境界,利用诸如忘我、化身一类的法门,方能证得,最后合于一身。 如今这玄妙功果,却为归无咎、轩辕怀所完成了。 只是其中玄理究竟在何处,归无咎还需要仔细参详。 破解的线索,就在于轩辕怀所动用的、威力超迈自己之上的“轩辕”那一剑。 于是…… 归无咎再动反复动用两种剑道三千余次。 他的身躯,宛若一座巍峨巨像;而那三千万里地域,好似被他从紫薇大世界中割裂开来的一方独立小界。完全超越法力制约的浩瀚剑意,俨然与真正的星河川流无异,博大深邃,没有尽头。 一边推演,一边回忆观察轩辕怀那“轩辕”一剑,与自己本来剑道的异同。 如此神观反复,归无咎终于发现了线索—— 似乎空蕴念剑和辰阳八剑的一切差异,就都包含在“轩辕”一剑之中了。 以规模而论,恰好是八分之一。 甚至归无咎心中忽地有了一种直觉,翌日若是自己得了第三种真流剑道,其与紫薇大世界的差异,同样也会是八分之一,且能够如“轩辕”一般,定名于一剑。 归无咎精神一振,循此而去。 浩瀚神意推演之下,归无咎对于剑道的认识,又有了提升,一举攀升至道境所不能及的奇异境界。 剑道所谓的十六取八,半数之限,倘若为物象所迷惑,以为剑道中真的有一十六个实体,譬如编号为一至十六的十六块石头,不同的剑道就是十六实体中任意选取八个,那就大错特错了。 如此一来,除非空蕴念剑和辰阳八剑正好是不重复的八个,否则各自八剑之间,必然有完全重复、异名同质的;且天下真流剑道之总数,也必然限定在一万二千余种。 这当然不合理;真流剑道,无穷无尽。 在归无咎的认识之中,真流剑道,大约可以譬喻为一团十六升的活水,而人力所能及之所得,却是相当于将这十六升活水,倒入八个容量一升的容器之中,恰好取其半数。 每人所得之半,乃至每一个容器之中的内容,都各自不同。 在辰阳剑山时,归无咎明悟“十六取八”之真义后,更是将辰阳剑道所不及的一半,称作“虚剑”。若依此法,他的空蕴念剑也有“虚紫薇”、“虚清绮”等剑名。 但此时此刻,归无咎认识陡然上升一层。立刻省悟,此等观想,尤有精进改善之余地。 其中最致命的一点是,此等设想,并不能解释两种剑道的差异,恰好是八分之一。 对于知见中所未有之物,观想其形其理,本是千难万难;但是归无咎观想过末拿本洲、模拟过太质之气流动,此中积累丰厚已非常人可比。且如今神观紫薇,心境算力皆是道境中前所未有,全力推动之下,竟尔将这关门坚定有力的叩开。 故而,在归无咎的神意观想之中,构成了一个新的理念。 剑道真流一十六法,不再是割裂之物,而是一枚明珠。 圆坨坨,光烁烁,精纯无二之整体。 这一枚明珠本是不见不闻,超脱六识之上,唯有以“阴阳相对”之法,一二再,再而三,三生万物,拆解成八,方能窥见真容!这就是为何各自证得,真流剑道,无一例外,统归八数。 但是,这“八数”,还不是全部。 因为这一枚明珠,在你刚刚捕捉到的一瞬,或许其自由无序转动,依稀见能见轮廓;但是这终究只是一瞬而已,一旦法诀已成,等若“切实”望见,其必如如不动。放眼去观,描摹其形,所谓“八”者,其实是他的正面;至于这大道的背面,却是你永远看不到的。如果正面是八,那么总数自然就是十六。 这便是“十六取八”。 可见者有八,不可见者八,合为一十六数。 从“一分为二”的虚实定名,到剑道真流的正反两面,归无咎的认识,陡然又拔高了一层。 那么是否有方法令这明珠转动,又或者自己改变观察的视角,看到这“剑道”的背面呢? 但凡道行达到这一步的人物,无不是纪元一出的人杰,几乎立刻就能推演出可行的方法。 令这“剑道”偏转,似乎是虚无缥缈,难以做到;但是我之神意既然能够观察到这明珠的正面,并且从道理上将其拆分为八,未必不能己身游动,环绕这明珠而行。 甚至于为了与此二倍八分一十六道契合,在神法观想之中,环绕此明珠,划下一十六个等分的据点,然后己身依次游动,逐渐偏转十六分之一。 如此,并不需要挪动一十六次,返归原位才算成功;事实上,只需要先后挪动八次,经历九个不同的点;则第九点正好在第一点的背面,已然能够完全窥见了此明珠之全貌。 但是事实上,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因为窥见真流剑道,非得有大勇气、大智慧,大机缘,慧心直视,方能见之。一旦达成,你与自己所得八剑剑道之间,犹如有一道丝线极牢牢锁定,须臾难分,顽固程度,甚于神魂之于骨肉。一旦强行将其扯断,即永远丧失,再不得见。又如何能够偏转十六分之一,来到相邻的视角上? 除了得法之初的宏观一瞬,其后必不能见之。 倘若依据自己原先所持之道,任你智力惊人、勇猛精进,定然不可能全见一十六法。 无论是轩辕怀依据辰阳八剑,那想象中的八招“虚剑”推演成出来,还是归无咎从空蕴念剑中推演出“虚紫薇”一类的剑民,都注定不可能成功。 这便是当初念剑演化图上的“圆外之域”,早已天堑永隔。若是打破,辰阳八剑即非辰阳八剑,空蕴念剑即非空蕴念剑。 既要切断这顽固的联系,又不能脱离对这一粒明珠、剑道真流的把握,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借用旁人之道——自己见识深彻的另一种真流剑道。 二道转换之间,等若你向旁边走出了一步。 归无咎明悟了一件事—— 虽然自己的辰阳八剑,看似到了完全掌握的地步,连最终的“根本一剑”也能动用,完全不亚于心情本人及轩辕怀;但是这其实并不是原本的“辰阳八剑”了。 轩辕怀也是如此。 或者说,法是其法,理是其理;但是“法理”只是渡河之筏,背后所能窥见的十六分之八、或云一圆之半的剑道真流,却不尽相同。对于习得第二种真流剑道之人,其注定只能偏移“一步”,也就是围绕着真流剑道实体、那一粒明珠,偏转十六分之一。 和原先剑道的差别,便注定是八分之一。 接下来的道途,就是借鉴旁人,习得第三种真流剑道、第四种真流剑道……直到第九种真流剑道。 自己的根本大道,直观十六分之八。 每偏转一次,新见剑道阴影背后十六分之一。 直到习得了第九种真流剑道,等若自己立身处,完全挪到了最初立身方位的“背面”;整个剑道真流,完全得见。自此以后,盘旋往复,一十六剑尽收藏。 故而剑道真流,是十六剑;是八剑;也是九剑。 经由踏出八步,转化九个不同的视角,可以尽窥一十六剑之全貌。只是初始视角是“我道”,先得一半,成立八剑为根基;其后每一次转化视角,得到八剑之一。 当然,在同一个时间,只能取法十六分之八,这道天堑并未被打破。只是这十六取八并非是固定的,而是成了流动形态;世间再无自己不能见、不能闻、不能用的“剑道”。 此念一旦明晰,归无咎自是心中了然,辰阳八剑与空蕴念剑的异同处,将那八分之一凝聚合一,亦可定名为一剑。天空幻化,妙心杀绝,其于归无咎本人剑道最为亲切、性相最近者,当是杀剑! 以现有的法理观之,辰阳八剑之余空蕴念剑的差异,是散落在八剑之内,并非正好就是“杀剑”;归无咎所要做的,就是调整辰阳八剑道理与其背后映照的剑道真流归属,将所有的差异,尽数调整到“杀剑”之中。 名不变,法不变,隶属剑道真流变化,使用出来的神通效用,却是丝毫不变。 这调整成功,“习得”辰阳八剑之举,才算是彻底大功告成。 而轩辕怀身负无情之心优长,且归无咎命名“轩辕”暗合玄机,却是令他这一步得以极快的完成。而归无咎想要炼成,却需要至少相当长久的时间。 当然,这也不必抱憾—— 因为这一步,最早也是逸步幽玄间的人物,方才开始证得玄机;下一个境界,方得着手修炼;如心情正身之境界,方才最终功成。 这窥见真容之后的完整剑道真流…… 归无咎心中一旦形成这个念头,此物之名目立刻扑面而来: 剑果。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容微瑕 点化设位 前后因果既明,一切微玄映照在心,归无咎立刻便投入到了「练剑」的过程中,欲将辰阳八剑中一切有异于空蕴念剑者,尽数融归于「杀剑」一道之中。 只是甫一尝试,归无咎却发觉,其中浩瀚繁琐,大大超乎自己预料,几乎就真的相当于开辟「空蕴念剑」八分之一的规模。哪怕归无咎对于辰阳八剑已完全掌握,但是这凝练合一的手续,却是并未减省分毫。 归无咎心中暗道:「轩辕怀倒是好福缘。」 空蕴念剑的成立过程,念剑演化图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如今此物已经完成使命,归无咎却要凭借自己的本领,走那后续之路了。但如此一来,这推演的速度,远不若轩辕怀的幽明玄理大自在身正反对证。 尤其是归无咎定名「轩辕」更是意想不到的助力,令轩辕怀原本便极快的收纳速度更进一步,几乎达到一蹴而就的程度。 如非归无咎三位一体,独尊紫薇,几乎要被轩辕怀一举反先。 归无咎并无急于求成之念。 心情先生经此一挫,想要再施展手段至少也是数百年之后;而归无咎掌握两种真流剑道,单单是这此消彼长的「换气」法子,就令战力又提升了许多,哪怕他真的再来,也丝毫不足道。 而归无咎寿不满千,已成道境,这速度称得上快极;岂不见同为圆满之上的木愔璃、魏清绮、申屠龙树等人,此时尚在成就近道的过程之中。用上数十载乃至更久,成此道境之后方可修持的大功果,绝无不当之理。 只是归无咎虑及自己和心情这一战,算得上是整个紫薇大世界瞩目。若是自己得胜,理应极早正名,宣谕四方而成功德、定人心。如此划界自守、独自修持,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不明所以。 当然,自己胜迹昭然,也无一丝受伤迹象;哪怕有人想入非非,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今日形势,归无咎友盟一方占据极大的优势,纵然有十分之一二的反对力量,也不足以颠倒「混一之象」,重回「两仪判然」。 故而归无咎是可以高枕无忧。 但在归无咎心中,既成独尊,便难容微瑕。 本土势力的隐宗、妖族定不至于有任何意外;但是九宗那里,毕竟心情先生与其等关联之紧密,却是不可动摇的。而且东方掌门既飞升而去,如今归无咎阵营,尚无一个道境坐镇;而对方阵营中季苍生虽去,却依旧有诸永宸和姜成鹿。 哪怕没有大的波澜,只要有丝毫杂音,亦不为美! 念头一动,归无咎已有了主意。 虽然这「练剑」之举须得全力以赴,但是三身相合之后的法身之象,已然足够。 归无咎之神意,却是一举遁返至末拿本洲之中。 …… 高塔之巅。 归无咎神意一荡,感应到负当正在三重之下,闭关修持。 说是闭关,其实门户洞开,气流吞吐声息,与外界全无隔绝。这既是道术玄妙之理所促成,也同样彰显了负当对于自身功行的自信。 事实上,除了归无咎之外,论进境之疾,负当几也不亚于末拿本洲开辟以来任意一位社主。 末拿本洲混一为紫薇心实,对于负当之修行同样也是一场奇特的机缘。作为在混一之战中主导一面战场、立下殊勋之人,如今他也开始渐渐参悟到了「五行本源」的层次,较之和心情、应秀斛等十余人决战时的殊神韵、归无咎,也只是一境之差而已。比诸先贤,与「五盛祖」并驾齐驱,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归无咎一缕神意传渡,数息之后,塔中阵光一起,负当身形浮现,快步上前,道:「末幽师兄呼唤,不知有何指点?」 如今的负当,面色更青了三分,身形看上去也愈发瘦削。 归无咎凝视负当一眼,缓缓道:「紫薇心实,当正其名。」 负当精神一振,眸中泛起一丝光华,连忙道:「末幽师兄是要换掉「神社」之名么?如此甚好。这芸芸一界,统摄一门。以「社」为名,却为足以彰显其器量。」 五方合一之后,如今并称为「紫薇神社」;归无咎自然便是第一任紫薇神社社主。 负当似乎对于这个话题极感兴趣,托腮思量道:「紫薇神殿?紫薇神国?紫薇神域……」 归无咎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我之所指,非是如此。革故鼎新,无碍于承前启后。故物故名,也未必就要一口气改弦易辙了。神社之名,并无不妥。」 负当疑惑道:「那师兄之意是……」 归无咎不答,只是伸手向前一挥。 随着他大袖一卷,无量五行本源,显化本相,立刻以极快的速度摄于百丈之外,其堆积如山、广袤斑斓的规模,较之当年和心情等人一战时,更是远远胜过。 负当望之,面上半是惊讶,半是佩服。如今他虽然也掌握到了这一步,但规模高下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归无咎五指轻轻颤动,这些五行之精立刻变得极为活跃,生机性灵相互交融,几乎有造生灵而开天地的妙用。随着七彩霞光纷纭转动,收敛定型之后,竟是成了五座巍峨宫殿。 赤色,墨色,青色,黄色,紫色。 每一座宫殿的大小,正与这巨塔的一层相当。其气质高古、凝练深邃,也丝毫不亚于界域之中独树一帜的这座通天塔。这五座宫殿的高度,仅次于高塔的顶层,和第二层大致伯仲之间。 五方分立,环绕于塔。 且这五座宫殿不是静止不动;而是环绕巨塔,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转动。 除了转圈以外,负当更是敏锐的发现,这巨塔每转动一周,距离通天塔的距离,就要远上一寸。 归无咎笑言道:「这五座巨殿,自近而远,自远而近,环塔周游。其到了极远方位,几乎便是紫薇心实的边缘,然后转近;最近处,则是和塔身相去比邻,一步踏入。如此周而复始。」 负当疑惑道:「师兄之意是……」 归无咎正色道:「先前五方并立之时,功行到了至境,镇卫领之上,便是社正这一层。不过,这其中却有一层玄机。」 「以修为论,社正与社正之间固然高下悬殊,但到底同属于一境。但是以功业论,社正与社主,其实大有差别。能否证得此位,于大道关碍不小。如今执掌紫薇心实,前后当有万载之数。在此年限之内,凡是社正一层,皆无差别;说来也并不妥当。」 负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立刻道:「一世一代,社正之位当有十人以上;如今界域一统,少动干戈,得位之数势必更多。师兄是立下五个名额,令其高于寻常社正之上,与前代「社主」相同。」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大致是此意。只是稍有不同的是,这五人之数,未必世世代代皆要足数。若是功行未臻甚是高明的境界,也未必就能轻易攫取一殿之位。」 负当立刻追问道:「不知功行到了何等地步,方有资格取得一席?」 归无咎道:「若说与前代五盛祖相同,未免苛刻;但也不易宽限太多,至多差上一筹罢了。」 负当闻言怔然,这要求不可谓不高;比照五大神社历代社主,只怕有资格上位的,不足两成。 略一思忖,负当疑惑道:「此等大事,尤其是临机点化、设位正名,该当极为庄重才是;当召集整个界域中镇卫领以上的强者,或动用师兄你那「通谕一界」的妙法;怎地和师弟我在闲聊之间,就随意定下了?」 归无咎笑道:「以师弟的功行,五殿之一,不在话下。一旦居之,或有不测之妙。」 负当闻言,若有所思。 归无咎道:「师弟不如选择一座。」 负当也是个心意明锐之人,虽然有些许幽微,未能尽数心意明澈;但是既有归无咎在此,他也不愿独自琢磨。当即极爽快的伸手指向北方那黄色大殿,道:「就它了。」 归无咎点头道:「甚好。」 然后缓缓言道:「负当师弟,你是紫薇北殿的殿主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有言出法随之妙意;那黄色大殿和负当之间,立刻就构成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几乎在同一时间,负当的气象也为之一变。 以功行而论,负当其实未必就较之前代的「五盛祖」差了多少;但是观其气象,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欠缺,不知应在何处。但此时此刻这份差别,立刻泯灭了十之八九。 负当原本面色发青,但在这一瞬,他肌肤转为莹白,反倒是双瞳化作极幽深的青色,犹如星河流动,一生一灭。在这生灭一瞬,似乎有许多莫名之物,涌入负当的身躯之中! 负当的人物气质,立刻有了明显的变化。 归无咎与负当,相视一笑。 但是二人都甚有默契,并未点破玄机。 片刻之后,负当先出言道:「如此果断施为,是我有可以帮到你的地方?」 归无咎道:「借用一丝「气质」,也就足够了。」 为您提供大神巡山校尉的《万法无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五十七章不容微瑕点化设位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引渡微玄 显化本名 归无咎自紫薇心实之中遁返,心意所在,遥望虚空。 却见他立身之处、天穹正上方偏东,忽有五行实相隐现。那物和紫薇大世界的气机一合,立刻散开,似虹霓而更真实,踊跃如火焰焚烧,玲珑剔透。 这自然是归无咎在紫薇心实之中的手笔;如今精准投放五行实相,对他而言,已没有一丝难处。 只是若眼前之物是用作炼制断空凿界法门,未免规模太小了;且此事虽是归无咎经营要务之一,却并不急迫。 大约十余息之后,那五行精蕴实相散尽,忽有一种莫名气机散开;虽然全无形迹,但是功行甚高之人,却必定坚信其「存在」;浩瀚深渺,回味不尽。 原来,那规模甚小的「五行实相」,只是作为卫兵之类,护佑这莫名「存在」降临紫薇大世界。 这奇妙的存在,已不能用「气机」来形容,更类于当年与心情等十三人一战之时,那能够打破内外天关的「律动法」,以道则度数,传真写神,暗度天机! 这所谓的「存在」,凝练精微,直奔东南而去。 …… 未知根底者,初见心情先生忽然出现与归无咎一战,全然不明所以。但渐渐知晓来人真实身份,却不由地深自骇异;立知这一战分量之中,还要在归无咎出界时和四象阵的一战。 归无咎友盟一方,妖族、隐宗阵营,对于心情先生虚实所知甚少,所谓无知者无畏;且归无咎又提前布下时空剑意,和赤魅圣祖的道术契合,后来果然派上用场,抵挡住了二人交手产生的无形天雷。 如此举动,不免令人生出「一切都在归无咎掌握之中」的信心。 但是九宗诸真,心意较之其等,却何止重了百倍! 只是这一战玄之又玄,高下胜负,委实超越了九宗诸真的判断力,哪怕是诸永宸、姜成鹿二人,亦难决是非。 甚至到了最后关头、轩辕怀破体而出之时,其也难以断言这到底是轩辕怀脱离了掌控;还是一切都在心情先生预料之中。 好在归无咎与轩辕怀的一战,归无咎用辰阳八剑,轩辕怀用空蕴念剑,端的令人拍案惊奇;但结局却却甚是直观——是归无咎胜了。 各自忧喜,可以想见。 以辰阳剑山历来之孤高唯我,宗门诸上真之间,立刻也变得甚是低沉。 但是接下来,微妙的事情发生了;归无咎得胜之后,并不回返,而是独立于此,化界自守。一眨眼,便是三年之久。 于是,心思涌动,潜流又起。 越衡宗。 九转灵光殿内的一处虚空中,东南西北四人,各自立在一株巨木之上。 文晋元、韩太康、游采心、沈湘琴。 一条大道,未必要望见终点,方才可以行步。眼下九宗道术,除了辰阳剑山之外,其余诸宗之道术,距离以我为主、包容万有,多少都是要差上一些;唯有藏象宗道术体例完备,或许距离完成功果较近;其后便是幽寰宗、缥缈宗。 但是这以我为主,化解包容其余宗门道术之举,却是一种极具体切实的修行之法。无论成与不成,只要在此道中经营,便远远胜过独自闭门造车。 文晋元四人,先前都是将精力投入其中;唯有归无咎出关前后至今,方才中断了五年。 归无咎与心情一战后三年零六个月,见归无咎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四人方才持定心意,重拾旧道。 诸如心情先生这样的人物,也被归无咎正面击退;对于文晋元等人的心意,也是极大的激励。 天时不同,成例不循,我辈也未必没有机会完成新的突破。 沈湘琴掌心一合,一道幽玄密意、正反演化至十余万道的细密清光退散开来,凸显出融合其中的越衡宗、缥缈宗两种神通道术。这一轮变化,是以幽寰宗《玄元根本大戒经》为主。 神光收敛无形,沈湘琴言道:「盛极之后,便见幽影。想来也不足为奇。」 文晋元轻轻点头。 三年多之前,归无咎胜过了心情的那一刻,他的声望达到了九宗前所未有的至境,无论敌友,几乎都是将他看做必将超迈一切先贤的人物;哪怕是九宗历代祖师重新下界,说话恐怕也未必有归无咎管用。 如果在那一时刻,归无咎巡游九宗。一定听不见一丝杂音。 但归无咎偏偏静力不动,安坐修持。且立下了一座极广袤、极奇妙的「真空世界」,据说哪怕就算是秦梦霖,也难以与其互通讯息。 其实归无咎只需要多传出一句话来,言道「闭关多少时日,勿需惊疑」一类,也没有这许多事了;不知他是不屑如此,还是无法做到。 韩太康冷冷一笑,道:「不到最后关头,有些人终究是不肯死心。」 文晋元平静言道:「其等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其余诸事可以从容不迫;但是道争抉择,并未立刻申明胜负,却是令人有些意外的。」 诸如分立密界、宣扬功果一类,其实不急;但是归无咎和心情之争,乃是玄浑琉璃天之争,更是九宗道统之争。如果归无咎真的得胜,似乎这一件事应当立刻去做—— 立万法之名,开辟九宗成立近道之新路。 此事悬而未决,终不免令人困惑。 他们却不知,冥冥之中自有玄机,似乎早就料到今日局面,石墨处「分宗尚在本宗前」,就在归无咎自「巨蛋」中破境的同一日,万法宗已然成立,并无滞后一说。 韩太康又道:「浮萍泛起,终不……」 但就在这一瞬,韩太康的话语,戛然而止。 同时,文晋元也是面色一正。 下一刻,二人已是向后纵出九转灵光殿外;正门之前,南宫掌门、梁真君、宁真君也是先后赶到,面色异常严肃! 五人都是感应分明,似乎有一道莫名之力,直奔越衡宗山门而来;但是越衡宗抵挡百十道境也绰绰有余的山门大阵,竟是没有丝毫反应。 那莫名存在,在外示现无形;一旦穿透了越衡宗山门之内,却呈现为有形实相。但是其流动的速度实在太快,虽有实相,却不能辨认具体;只如黄龙电闪,一蹴而就。 刹那之后,就落在了越衡宗以北的某一处。 那一处地界,非是空无一物;但是那一落之下,却教整个宗门上下,都听见了水滴溅落的声音。然后那一片虚空,竟是无中生有,浮现出一座小岛;岛屿之上一座虽然陡峭但并不甚高的小山。 陡峭而不甚高,只因此岛规模甚小是也。 蜿蜒山路,自上而下,共有五殿。 说是「殿」,其实只是和一般土地庙大小,丝毫不见奇处。 那实相黄芒,正是与小山顶峰的第一殿一合,令其通体如玉,发出刺目光华! 南宫掌门与宁真君神色一对,更是不敢置信。 这里是…… 这座岛屿孤山,越衡宗开辟三十六万年来,只出现过五次。 如果有朝一日,归无咎接任了越衡宗掌门,在他飞升而去的时刻,才是此殿出现第六次的时机。 第一殿中,空无一物,只是有一块半人多高牌匾,矗立于一方火焰之中。 牌匾之上,空无一字;唯独牌匾下方的火焰中,似依稀可见「太清定位道德天尊」几个虚实不定的字迹。 异力遁入之后,那牌匾在金色、玄色之间三度变化,最终其上浮现出了两个字: 法明。 九宗之地,占据紫薇大世界东南一隅。虽然和整个紫薇大世界相比不算甚大,但是哪怕以天尊的视角看,依旧是极为广袤。这一瞬间,整个九宗之地,不单单是各自划界的范围之内,而是整个连绵完整的东南域,都可以望见三千繁星,横亘成流,将漫漫青天遮挡大半! 每一枚星辰之中,都宛若玲珑照影,其中清晰可见明湖之上,七十二峰缓缓转动,正是越衡宗的山门气象。 先前多位功行臻至顶尖的道境陨落的晦涩之意,也被彻底洗刷殆尽。 同一时间,九宗的修道人,无论修为高下,各行其是,同时驻足。 正如在心情先生下界的一瞬。九宗上下,无论事先知道与否,人人立刻知晓辰阳剑山的开辟之人是「心情先生」,而不再是如雷贯耳的供奉尊名「玄天开化无始天尊」。 此时此刻也是一样。九宗内外但凡籍录本名者,皆瞬间明悟越衡初祖之名,从法号「太清定位道德天尊」,化作「法明居士」四个字。 不仅仅是如此。 一先一后,一因一果。 九宗之内,自诸永宸、姜成鹿以下,蒲方舆、辛雅安、杜明伦、宁中流等诸位真君,人人心中莫名多出一个念头:历代祖师下界之举,不会频繁为之。先前是始,如今是终。那一场赌局胜负已分,结局就是,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一日,无论如何行事,诸宗祖师都不会出手干涉,任凭下界时局自由演化。 辰阳剑山,诸永宸黯然摇头。 说是自由演化,但以归无咎如今的道行,又有谁能逆其所愿? 为您提供大神巡山校尉的《万法无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五十八章引渡微玄显化本名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颠倒人心 恩仇两断 三日后。 紫薇大世界,东南九宗地域,其中东、北二个方向,忽见两道玄妙气机排沓开天,然后两道庄严宏阔之气象,从规模极大渐渐收敛,最终散成天外一点,有无穷余味不尽。 诸永宸、姜成鹿,相继破界而去了。 自今日起,九宗序列之中,归无咎即是唯一道境。 哪怕他没有今日这般惊世骇俗的功果,单单是这一地位,也足够超然了。 形势既明之后,这也是诸永宸二人权衡利弊选择的态度。 辰阳剑山。 蒲方舆立在山门之前,神色异常平静,对于掌心流动的一方「剑印」视若无物。按理说接掌辰阳剑山山门,决计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蒲方舆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难。 哪怕如今大势已明、大局已定,但是在他任上,如果改弦易辙,对于归无咎马首是瞻,完成这个掉头,对于蒲方舆而言,依旧甚是棘手。 须知辰阳剑山、原陆宗两宗,虽然同属完道之列,但是姑且不论功行高下的区别,只就门户宗旨而言,原陆宗一贯是往来随时,去住不定;远不若辰阳剑山的剑修心意坚凝。 或许此时此刻,对于辛雅安而言,并不至于如自己这般棘手。 蒲方舆心中暗道。 这决计不是蒲方舆杞人忧天。在越衡初祖法明居士通谕九宗、诸永宸飞升之后,他也曾暗暗以神意周游宗门上下。立刻发现气如坚冰,凝练肃杀,显然没有半分「随波逐流」之意。 强按牛头俯伏外人,这是蒲方舆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正思量间,蒲方舆猛地一转头。 宗门深处,那处地界,忽然明光大放,映照得半个宗门都宛若透明。 只是略微一怔,蒲方舆立刻急起遁光,身形一转,已到了殿内。 剑心轮台之上,缓缓走出一人。 蒲方舆微微动容,低声道:「轩辕怀,你不是……」 不过四字出口,蒲方舆已是戛然而止,眸中不知是诧异,还是困惑。 来人正是轩辕怀。 只是所示现者,既不是那空灵法身,也不是那乡土少年形象;而是一个清光幻影,在模模糊糊和轮廓清晰之间反复变幻。但是所谓「清晰」,也只是相对的。只要是达到中等以上资质、元婴修为境界,并不难发现眼前的「轩辕怀」并非真身。 轩辕怀淡淡言道:「不过是丢掉一副枷锁而已,又有何憾可言?」 蒲方舆心中剧震。 不止是蒲方舆;辰阳剑山列位真君、星君,以及门下元婴、金丹修士,无论身在何方,所为何事,都在这一瞬之间,放下了手中所为之事,并心意一动,「看见」了剑心轮台之前的轩辕怀。 并且心中所受的震动,完全不在蒲方舆真君之下! 归无咎与心情先生这一战,端的是玄妙莫测。 无论是元婴境界还是近道境界,其实对于第一层——轩辕怀是心情先生营造之分身——也并未完全看破,只是隐隐然有所猜测,又不敢相信而已。智力更胜、对于此念甚是坚信者,也未必能够看穿第二层。 「轩辕怀」的重新出现,到底是他摆脱了心情先生掌控,还是只是单纯的形貌变化,其实后来的「轩辕怀」依旧是心情先生?单单从秘法传渡的影像中,委实极难辨别。 但此时此刻,无关乎内容,只是轩辕怀这「照影」的人物气象,立刻就教人确信无疑: 真正的轩辕怀,尚在世间。 更加微妙的是,轩辕怀并未多说一个字,但是其中蕴藏的「言下之意」却在每一个人心中融会贯通。 「轩辕怀」本是心情先生营造的分身;但是此时的他,却摆脱了这副枷锁,获得了真正的大自由! 看到了这一层,许多人心中荫蔽,迷信执念,骤然解开。 其实精一剑道者,本就秉持「唯我」之念;但是辰阳剑山道术除却是剑道第一外,更有一种奇特的独断精神,上下之间的藩篱,甚难打破。哪怕是心情先生亲自承认了确立九宗的发展路线纯出于私心,门下弟子也难明确反对。 纵然是「反对」,也只是一种放任式的消极反对;从本心而言,对于打破辰阳剑山不败神话的归无咎,自然更加排斥。 可此时此刻,轩辕怀所传递的心意,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用。 丢掉这副枷锁,如近道之门更宽,又有何不可? 轩辕怀自己的现身说法,更具说服力。 若最后关头和归无咎一战的,是真正的「轩辕怀」,那么他融汇辰阳八剑、空蕴念剑之所得、所臻至之不可思议境界,只怕还要超过世间本无归无咎、轩辕怀一界独尊所能成就的上限。 如此看来,曾经败于归无咎之手,非但无损,反而有益。 而且就「打破枷锁」这四个字,他却是做了一个成功的示范。 一宗人心,旋即为之一动,一转。 …… 一方狭小而精致的庭院,修竹密翳。枯井之畔,一人端坐。 倏忽之间,清光闪动,相继有二人将落其间。二人一个气度凌厉,一个平和迟缓,相反相成。 当先这一个身量略矮、一袭青袍,看似举动如风者,面上隐现火光,立刻高声言道:「掌门师兄,何事?」 那端坐这人,一身深色玄袍,转过身来,目光注视来人,并不言语。 先后遁入者,鹤守臻、居四维是也。 而端坐其间的这位,自是藏象宗掌门,杜明伦。 一战之后,越衡初祖定论,浩瀚棋局,到底终了。 杜明伦沉默良久,伸手指了一指石案之上的一物。 鹤守臻、居四维放眼望去,却见那是一正一反两道圆环,当中铭文千数,阴阳相对,正是用意收藏藏象宗包括宗门大印等七件重宝的奇妙容器——藏象轮。 此物以宗门为名,自然当得起这一分量。且其本身虽是容器,但同样也是一件重宝。 其实寻常时节,宗门重宝、印信等并非全数藏入其中。只是藏象宗诸宝和合,在非常时节,有非凡之妙用。可以想见,此物随身携带,等若将一宗之重承担于一人之身。且此物纵然为人夺去,将此轮击破,当中诸宝也会自动返归藏象宗宗门之内,而不会尽数落于敌手。 但是事情很明显—— 眼前的「藏象轮」,定然不是空轮。只观杜明伦之神色,便知宗门八大正宝,皆在其中。 杜明伦望了二人一眼,缓缓言道:「此物由你二人保管。待杜念莎出关之后,交由她手,由她接任藏象宗掌门。」 鹤守臻一个恍惚,也并未伸手接过,默默道:「只得如此么?」 杜明伦淡淡一笑,道:「若非如此,难道还真的教她另起炉灶,重制印信尊名,再立下一个藏象宗?」 鹤守臻正要再说,杜明伦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言道:「我与容师弟、简师弟等人已经说过了。你二位寿元尚久,一个行事凌厉追随本人甚近;一个新近出关未久与念莎交情寡淡。这件事交给你们去做,最是合适。」 居四维深吸一口气,道:「不如……」 杜明伦摆了摆手,道:「不必说了。」 居四维目光变幻,旋即言道:「那师侄领命便是。」 杜明伦哈哈一笑,高声道:「经历五六百载,杜某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鹤守臻随口道:「什么道理?」 杜明伦随手拾取石案之上的白玉盏,饮了一口,悠然续道:「修道之人,为何行事当多凭本心,少用智力。」 「姑且论之——」 「无形之间易人心性法门,固然也有,尤其是以魔道在此称雄。但是此中颇有因果,非到了胜负决机之时,向不轻用。譬如归无咎那小子,虽持「魔染」秘法,却似并无意于借此收拢提线木偶。大致言之,生而为人,总是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而任用智力则不然。功行更高者,棋路更深;功行不及者,不能窥其全豹,一旦陷落,必为迷惑,成败难由自主。譬如两军交战,一方于千里之内风吹草动无所不知,另一方只能窥见方寸之地,哪怕智力相等,无能为也!」 「只可惜,杜某偏好智力算路,却是改不掉的;也不愿意去改。」 鹤守臻,居四维闻言默然。 杜明伦之意甚是明显。正如轩辕怀是心情先生营造的分身一般,归无咎背后,也有完全不亚于轩辕怀的机缘。而以九宗近道境的眼力,看不见这背后隐藏的玄机,以至于判断错误,几乎是必然的。 当然,若是杜明伦抛却这些利弊算计,维持旧时道义,和藏象宗等交好,那又是另一回事;但如此一来,杜明伦也就不再是杜明伦了。 杜明伦笑道:「错是错了;一错再错。只可惜,没有一个机会,在平等棋局上斗智斗力。」 鹤守臻眉目一动,忍不住道:「如今归无咎既已执掌一界之尊,前尘往事,未必就会斤斤计较。门户更替,也足以了结因果了。」 杜明伦果断道:「一错到底,一了百了,好过屈身事人。既然飞升无望,空子驻世万载,见其呼风唤雨,岂不是自讨没趣?」 话音一落,杜明伦眉心处旋即浮现出一丝裂纹;然后这裂纹快速扩大,数息之间就遍及全身;然后凝练之极的五行精气从这裂纹之中迸出,犹如堤坝溃决。 气机散尽之后,其人轮廓虚影,也轰然崩散,再也不存于世。 为您提供大神巡山校尉的《万法无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五十九章颠倒人心恩仇两断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道术相须 境界名实 经过数载修持,归无咎心中“剑果”成立之象,空蕴念剑九剑融合次第的第一步,将辰阳八剑与空蕴念剑之异同尽数融归于一剑之内,道理廓然大明。 独得“杀剑”之秘,在归无咎心神之中完整浮现。 虽然其后尚有数十载水磨功夫,但是神意映照无差,那么就可以说八剑轮转、九步定位、遍观十六;最终窥见剑道全体的第一步,无可置疑的完成了! 此念一生,归无咎心神之中轰然一震。 他的神意之中,似乎有一道力量,再也阻遏不住,由虚向实,猛地突破、散开。 有一只水杯,沿着杯中央楔入一块木板,将水杯一分为二。只要这木板并未真正插入水杯之底、严丝合缝,但凡留下一丝缝隙,无论从水杯上哪一个半边注水,两边水面必然都是齐平的。 但是归无咎此时蓦然惊觉,自己这“水杯”却并不平衡。明明相通,但是一半的“水面”却远远超出了另一半;似乎那半边被莫名的力量压制,始终不能恢复平衡。 直到此时此刻—— 左右两边的水面高度似乎超越了某一个极限,再也维持不住,终于彻底崩散,令两边归于平衡。 无量意念,前所未有的知见妙理,大道幽玄,猛地充斥入归无咎的神意之中! 在殊神韵恢复本源之后,归无咎也曾问及道境之后的修持门径、境界微玄。但殊神韵只是笑而不答,言道水到渠成自然知之;且归无咎与旁人不同,身在紫薇大世界之中,便能明悟其中玄机。 这一日,来得甚快。 饶是以归无咎的惊人器量,也足足耗费了百余息,方才理清头绪,明悟了许多从前未明的道理。 道境之后,名为觉境。 此时归无咎所得之识念,并非只是一些抽象的道理;甚至其中的幽微细腻处,前后因缘,亦历历分明,似乎有人在他耳畔亲身讲述过一般。 当今纪元,诸真共识,不论哪一门哪一家,言谈之间,都是将“觉境”当做“道境”之后的境界之名;其实无量纪元之前,并非如此。 道境觉境,实为一境。 如今之道境,是真正“道境”的前半步,号称“真境”;其归旨是“我即世界”,与天地同,由名斩分天人;而“道境”的后半步,号称“觉境”,其归旨是“世界即我”。 两步完全,便是道境功成,方可踏入真正的下一个境界,深心入密三千界,幽玄之间中的“幽境”。 之所以发生了这样的演化,是因为如今诸天万界,与无穷纪元之前的祖界不同。一界之内,只能完成道境中“真境”这一步。一旦斩分天人,所立之界余味已尽,不足以支持“觉境”的修持。 所以,就必须“飞升”。 当然,也有紫薇大世界这样罕见大界,底蕴是足够了;但是由于此世界的独特性质,此间所成之道境不足以完成“神观一界”,断然不可能完成“世界即我”这一步,故而依旧要飞升而去。 以剑修而论,其修行次第,其实一致—— 以圆满境界为标尺,在道境中的“真境”一步,是立下道根、奠定基础,无形之中深藏“真流”之门径。 然后在道境中“觉境”这一步,掌握真流之秘。 再往后,在幽玄之间中的前半步“幽境”,遍观能观真流之全体,譬如空蕴念剑、辰阳八剑之八剑全体。 再后,则是在幽玄之间的后半步“玄境”,窥见真流剑道的“背面”,领悟八九同名,遍观十六。 经由武道“真幻间”中突破日曜武君的真实经历,归无咎自此以后的真实境界,可以算作近道境。但是他对于其后道境的 一切玄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提前心意俱足。归无咎心中了然,这是魔道四典的功效。 是魔道四典功效不假;但效用如此,也是有条件的。 若单单是魔道四典,终究是一种“演化之象”,虽然无限接近真实的道境,但是到底会有一线差别。之所以能够十足十的明悟道境,是因为归无咎提前将道境上下,神通之根本修持完成了。 勘破真流之秘。 直到此时此刻,归无咎完成了九剑第一步后,相当于一个圆满境界的修士,把“幽玄之间”境界幽境、玄境两步的完整的修行完成。 这一步非同小可。 因为在飞升之前,紫薇大世界的所容极限,便是道境的前半步“真境”。这一道关门,也大有蒙蔽天机之用。 但是归无咎将下一个大境界的修持完全贯通,由于“道术相须”之理,这水杯中的高下畸形便再也维持不住;虽不能将幽玄之间境界的修持门径尽数展现,但是道境的后半部分“觉境”的一切幽微,却再也遮挡不了,纤毫毕见于神意识海之中。 修行之道,已在心中,此时也不必去想。归无咎所留意、感兴趣的,是因为这知见之打破,前后呼应,忽然令他明白了许多道理。 此等道理,无一不是天外大能方能明悟的不测玄机,此刻竟自然而然的被打通。 其中最值得玩味的,当是圆满之上境界。 其实“圆满”境界,便是欲求大道者,功行尽善尽美之后的理想形态。只要你达到了“圆满”,道境之后,次第修行,就没有任何负担。换言之,以一个极高的视野来看,所谓圆满境界,其实是一个“标准”的境界。 在此之上,有所超越,其实极为难能,亦极为可贵。 这所谓的“可贵”,不是斗法上胜过一线那么简单;而是指的是“圆满之上”具备了一种可能,令自己的修行次第向前推一步的可能。 以圆满境界而言——道境真境,立下道术根基;道境觉境;掌握真流之秘;幽玄幽境,遍观完整真流;幽玄玄境,窥见真流之后的背影。 但是对于圆满之上境界而言,却有可能做到——道境真境,掌握真流之秘;道境觉境,遍观完整真流;幽玄幽境,窥见真流之后;到了幽玄之境的玄境,就可提前为收束道果做好准备了。 如果在道境中未能掌握真流,用通俗的话说,这无异于相当于一种“浪费”,明明具备了更快一步的可能,却并未做到。 故而李云龙、席乐荣固然行路未尽;目前之申屠龙树、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等,同样卡在这一步。 若是因果俱足,将来归无咎未必不能推上一推。 当初六人并立,三十六子图中,归无咎、轩辕怀、玉离子、秦梦霖、黄希音、御孤乘标新立异超迈旁人,纵然是李云龙、席乐荣亦与之形成明显差别,道理便在这里。 这六人是名实相符,圆满之上,掌握真流。 而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尤其特出,号称古今断代所无,这是因为二人境界是“开辟真流”,更超过了“掌握真流”的层次。所谓“开辟”,用意不在于一种神通之创新;而是意味着十六取八之分,掌握了“目力所能及”的完整的一半真流剑道,遍观完整真流是也。 在成立道境的一瞬间,已然具备“遍观真流”之妙境,等若较“圆满之上”的预期境界,又快了一步! 道境真境时,遍观完整真流。 古往今来万千界,也只有心情先生等寥寥有数之人曾经做到。 其实纵然是心情先生,在他破境道境的那一瞬,所开辟辰阳八剑也并未完全圆满,其后更经蕴养有时,方才大成。距离归无咎在道境之前将其彻底完成,还是差了一线。 当今之世,第三个做到的,是玉离子。她将唯实唯理、唯识唯心两种真流大道统摄于一力之间,其实是等同于彻上彻下,遍观完整真流。和归无咎相比,只是欠缺了一丝独自开辟大道的因果而已。 只是她修的并非剑道,所以没有十六取八,那“道”的本体也非“剑果”。最后之所得,当是神通果中,另外一种果名。所以先前呈现,并不直观。 但是今日—— 归无咎和轩辕怀二人又踏出了一步;借助心情先生下界干涉却最终功败垂成的反噬之力,竟令二人又踏出一步:在道境真境中,便窥见了“真流”的背影。 等于比古今号称至高明的“圆满之上”境界,还要足足快了两步! 这一步突破下去,实实在在是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了。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三十六子成往事 七十二位才满盈 同时,通向「觉境」的修持之道,也廓然明朗。这一步,已然不是具体的运气行功、闭门苦修,而更多的是外在实行;非如此,不足以称「世界即我」。 大致言之,颇类于天上大能所用愿力之法;只是和虚无缥缈的普渡有情众生、又或者极艰难的而「无情大愿」相比,相对容易达到而已。 三业功成,归无咎即能在驻世紫薇的前提下,一举突破觉境,而不用破界飞升这一关。 三业之一,神意弥合紫薇,纤毫无隙。 这一点,归无咎在那巨蛋所化秘宝的辅佐之下,想要做到毫不为难,甚至较将「杀剑」彻底凝练完成还要容易三分,算是没有任何难度的水磨功夫。 一念及此,归无咎心意浮动。 解决了心情先生这一关,接下来潜在的对手就是万青冥。无论是四叶草还是那巨蛋所演化的秘宝,归无咎断然不信其全是好意。只是归无咎原本要时时刻刻做好准备;但此时心中却蓦然生出一念,宗觉得万青冥的手段,不会就近发动。 因为若无那秘宝,单单是三业之一的神意弥合紫薇,就是极艰难的一关,不亚于归无咎修行至今遇到的任意一个关口。如今难关得解,未必没有助自己破境之意—— 哪怕这是他谋算的一部分。 三业之二,是正反交汇。 这一关尤其玄妙莫测,天机显露之前,藏而不漏,尤其不能为外人提前勘破。但归无咎心中已有成算。自己成道至今的路既能走成,这一奇妙功业,也必然能够完成。 三业之三—— 这三业之三,与其说是「一件事」,不如说是「种一棵树」。 紫薇大世界,就是这棵树。 紫薇大世界演化精微,繁盛无二,彰其气象,最终必然示现于「人」之一道。 世界即我,除却如臂使指无不如意的神意交汇,最重要的就是这方世界的繁荣茂盛,生机勃勃,最终达到采撷英华、洋洋大观的妙境。 寻常所谓一界,所能成就道境者,不过是一人;而紫薇大世界,却能容下何止百人;甚至千人! 但此时所谓的「圆满」,并非是数量;单纯的数量堆积,其实意义不大。诸如一位圆满之境道境,胜过寻常的妖祖、人劫道尊,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更重要的征兆,是对质量的要求。 而紫薇大世界的演化极限为何,三十六子图似乎给出了一个答案: 圆满之上一十二人;圆满境界一十二人;无限接近圆满境界者一十二人。 归无咎心意念起,旋即手臂一扬。 一道细密剑意立刻弥漫开来,铺张广大,成一条长卷。 卷上共有二十三人。 六六成分,第一段六人,仅余秦梦霖、黄希音二人。 第二段是魏清绮、申屠龙树、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 第三段是玉娇龙、宁素尘、江海、祖高岑、束玉白、荀申。 其后是马援、孔萱、陆乘文。 再后是穆暮、云千绝、韩太康、游采心。 最后是元方、沈湘琴、文晋元。 三十六子图上,前后有损益变动,龙族李云龙、玉娇龙本不在榜上,随着归无咎打通天关而入榜。曾经榜上有名者,共计四十人上下。 如今轩辕怀、玉离子、御孤乘飞升而去,李云龙、墨天青、戎昱、白新禅中途殒命,林弋、利大人、席榛子、武铉奚被姜敏仪困于真幻间之内,等于世间不存;武新陵道行不及而落榜;符凝锦、尹九畴本在末卷,但是与姜敏仪一战,姜敏仪却并未留情,无论功行还是气运,皆被姜敏仪击落一步;再跌落一线之后,如今已不在榜上。 而原属于阴阳道的弟子夏宗三,当年处在机缘和风险并存的十字路口上;如今似未能过得劫关,破茧重生,同样功行跌落了一层,落出图卷之外。 归无咎目光一动,立刻发现了这图卷的特异之处。 《三十六子图》的最初版本,本是如如不动,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一般。但是当归无咎投入玄道果,冲击了紫薇大世界的既有轨迹,却是将其中旧有格局一举打破。卷上人物,或上或下,皆能随时变化。 后来墨天青、宁素尘、江海等人撬动名次,武新陵、陆乘文一度落榜,文晋元争得席位,变化便愈来愈密集。 但是此时此刻,旧人去了,新人物却并未立刻补充进来。 或许其余人物尚不足以定品;但归无咎二弟子石墨,金丹四剑,元婴四剑,元婴境后已得完整的空蕴念剑八剑。又身负「分宗尚在本宗前」的功果,为归无咎立一大功,境界委实非同小可。 虽然他的「完整」是就「八中取一」至「八中取八」而言;八剑皆入门径,其实未能尽得空蕴念剑八剑完整真意。尚不是归无咎、轩辕怀元婴境时所臻至的「遍观真流」之境;但是他八剑皆窥的那一瞬,必然窥见真流,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他却不在榜上。 缥缈宗吕玄,也是归无咎留意之人。如今他又打磨了百余载功行,臻至相去圆满一步,也是水到渠成的。但是他也不在榜单之上。 若说这「三十六子图」并未更新,那么自己理应依旧位处三十六子图第一才对;但是这一点上,此图却甚是灵验,如今以自己独尊紫薇的境界,果然是及时除名了。 归无咎仔细观望,忽然已见端倪。 虽然如今的「三十六子图」存于各人、各宗身上的皆为拓本,然其中灵性,实与真图无疑。从前观览此图时,其中玄虚妙意流动不尽,俨然是昭演天机的模样;但此时此刻,这图卷却隐然泛出一种莫名的古铜色,似乎失去生机,宛若一件古董。 归无咎立刻明悟,由两仪判然至一界混一,自己独尊紫薇之后,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这「三十六子图」,其实已经是一件死物。 归无咎淡淡自语道:「这三十六子图,却也不必存在了。」 话音一落,眼前这道图卷,立刻化作灰烬,扑簌簌的落下。 不止是他眼前这一道图卷,无论九宗、隐宗、妖族,魔道,各自以秘法制作的「三十六子图」,尽数化作灰烬! 归无咎微微一笑。 三十六子图其物,初出世时,在归无咎心目中自是玄妙莫测,非大神通者不能为之;但是此时此刻,以他周览紫薇的神识之力,再加上空蕴念剑感应幽微、无所不至;又有木灵一族的足数阴阳洞天以为载体,已然能够复刻这一手段。 只见归无咎大袖一挥。 无数细密剑意,数量何止亿万,宛若星流,以极快的速度弥漫开来! 这「剑心寄托」妙法,原来速度虽然快捷到不可思议;但是要涉及紫薇大世界每一个角落,到底还要些许时间。然此剑意自往阴阳洞天处穿渡,借用跳板、几经跳跃之后,竟在三个时辰之内浸润一界。 在个三个时辰之间,归无咎动用那虚形秘宝,神意涤荡紫薇大世界。 再加上第一次出末拿本洲之后,他心神中自有一道紫薇图卷,此时与自己的真实神念一合,更是妙道天成。 神意、剑意、心意,震荡汇聚,幽游返归之后,终在这圣教故地,立下三道百丈高的石碑。 归无咎肃然言道:「姑以天榜、地榜、人榜之名名之。三榜俱足,成吾功业。」 话音一落,三道石碑顶部浮云密翳处,各自呈现出「天」「地」「人」名目。 三榜上之姓名,是归无咎以甚深剑心神意,探知紫薇大世界的极限与驻世之人功行高下,以成其位。 如此大手笔,几乎已不是道境所能有的手段。 归无咎笑而观之。 「天榜」之上,自上而下,每一个姓名皆有七八丈高,能容一十二人之姓名。地榜上的姓名名目,明显较天榜宽了一倍。定睛一看,果然是两道十二行,共计二十四人。至于人榜,较地榜又宽了一半;其中果是三道三十六人。 归无咎心念一转,立刻省悟。 三十六子图,和自己立下的天地人三榜,终究是有区别的。 三十六子图所主,是应时而出之人,譬如当年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姜成鹿,也是圆满境界;甚至于于显道、应元二人,也可以说相去圆满一步;但是其等却不在榜单之上。 而自己的天地人三榜,却只论你道行近道远近,圆满程度,并不因为功行高下将谁排斥在外,也并不划定年代界限;但凡在世之人,无所不包。 所以,三十六子图的数目,并非是紫薇大世界的极限。真正的极限,却是圆满之上十二人,圆满境界二十四人;去圆满一步三十六人。 另一点和三十六子图不同的是,境界不到,此三榜自然空缺,不会出现当年三十六子图上七至十二位皆是圆满境界、二十四位之前有许多未臻圆满境界者的情况。 三榜金文,昭然示于紫薇大世界。 天榜十二人,在榜者八。 秦梦霖;黄希音;石墨;魏清绮;申屠龙树;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 地榜二十四人,在榜者十。 玉娇龙;宁素尘;江海;孔萱;陆乘文;祖高岑;束玉白;荀申;马援;铁珂。 人榜三十六人,在榜者九。 穆暮;云千绝;韩太康;游采心;元方;沈湘琴;文晋元;吕玄;白灵儿。 看到最后一位,归无咎眉目一动。 白灵儿在木灵一族资质堪称绝佳,但是新入紫薇更换道法,无论是精纯还是工整,似乎都达不到无限接近圆满的地步。她竟在榜单之上,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正在归无咎思量之际,那人榜九人最后三位,又是一阵变动。涟漪散尽,排名变成了白灵儿;文晋元;吕玄。 刹那功夫,她竟然又是向前前进了两位。 不知多少纪元以后,木灵一族终于紫薇相合,倒是有甚深余味。 七十二数满,觉境功成时。 观此三榜,要将七十二数填满,却非一日之功,到底来日方长。 为您提供大神巡山校尉的《万法无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六十一章三十六子成往事七十二位才满盈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卷 抽丝剥茧 解题之道 时光荏苒,忽忽然已是三十六年之后。 归无咎自定中醒来,眸中泛起一丝光华。 此时此刻,他所在之地,并非是圣教山门、青丘故地;而是荒海中的海底秘境。 三十六年前,推演“杀剑”一道的剑心密意,在三年有余的入定推演中大功告成,接下来的便只是水磨功夫,并不需要全神投入。于是归无咎索性便将自己的修持之地,挪转到了荒海。 三十六年功夫,终于大功告成。 如今归无咎已然将等同于“紫薇”“希音”“清绮”等空蕴念剑八剑的“杀剑”彻底炼化功成,此事一旦做完,归无咎剑道之上的造诣,便重新追平了轩辕怀飞升之前的境界。 不止如此,似乎是冥冥之中做成了一件道境中所不能完成的事,归无咎隐然察觉,似乎自己的法身气机,愈发幽深不可思议。尤其是若教同为道境中人见之,更能给人以不见不闻、不可测度之妙。 同一时间,归无咎三业中的第一业,也宣告完成。 如今那巨蛋所化“紫薇之象”其宝,归无咎以彻底炼化由心。动用之际,已不必和与心情先生交手之时那般,中间隔了一层;而是心意一到,所指即到,一息间神意驻临。 完成这两件功果,归无咎可以出世,开万法宗,并完成正反交汇、补足三榜的另外两件大事业。 但是此时此刻,归无咎却是凝思未动。 炼成“杀剑”、神观紫薇的这三十六年内,归无咎也曾仔细思索了这二业的着手步骤。但心中似乎隐隐约约的微妙欠缺,不得圆满通顺。 先说这“天地人”三榜之业。 足数七十二人,但眼前在榜者不过二十七人;就算眼前这二十七人,尤有两事可说。 其中之一,这榜单之上,诸如林双双、江海、束玉白等人,未必适宜久在榜单之上。因为这象征紫薇大世界人力圆满的三大榜,不单单是将人数填充圆满就足够了;更重要的是和归无咎同心同德。 九宗后起之秀或许能够对自己十分敬服;但是作为经历了那一场大争的“过来人”,要指望他们对自己俯首帖耳,到底难能。哪怕其等能够审时度势、表面顺从,但是心中终究不能浑成无间。 这也是每一人道心所立,难以更改,归无咎也无意苛求。 若是敌我二分、阵营分明之时,无论是将其杀灭,还是如林弋、利大人等数人那般先加以镇压,皆无不可;只是如今胜负分明,九宗唯归无咎之命是从,再用这等手段,未免稍有失当,亦大违归无咎收拢人心之意。 如何处理,尚需仔细斟酌。 这一件事,还是小事。 更重要的是,这圆满之上有十二人之数;除了秦梦霖与常人不同,黄希音、石墨与自己有师徒弟子名分之外,其余之人,一旦到了道境,和自己道心相冲,为己唯我独尊之念干涉,势必不能在此界久驻。 解决之法,看似容易,不过是不令其快速攀升之道境便可;但是总觉得如此做并不恰当。 正如心情先生下界和自己相斗,一旦失利,所成之果便是令自己和轩辕怀在道境中达成开天辟地所未有的八九证道。那传下《唯我大乘经》的两位,道行虽明显不及心情先生,但是其正式落子,成就四象之阵与自己一斗,却是昭然无疑的。 此战胜负一分,同样会结下因果。 这份因果,归无咎以精密心意体贴——似乎便是自己与姜敏仪施展手段,已然将《唯我大乘经》收拢成自己之物。传布此法,功德在我。 似乎传布此经与圆满之上,令其造成道境,对于归无咎有莫大的好处。 归无咎自认为此念不差。 如此一来,想要将天地人三榜填满,难度又大了何止一倍! 似乎不经莫名之力搅动,这“紫薇圆满”的功业渺茫之极,驻世紫薇的万年功夫,还真不知道是否能成。 第三件事,就是纯粹的心意矛盾了。 如今的归无咎,俨然是紫薇大世界的尊主,最终是要达成和紫薇大世界这超迈大界“我即世界、世界即我”,那么此界演化发生、草木葩容、人世兴衰之总合,与归无咎之道业等同;故而归无咎自己,自然没有身在榜单的道理。 “天榜”之中,以秦梦霖为第一,水到渠成。 但是归无咎又有一个极幽微的念头,似乎莫名觉得自三十六子图到天地人三榜,如今榜上无我,似乎少了些什么。 归无咎念头反复转动,也曾思量是否自己真的第一感有误,若将自己姓名安了上去……但一旦有了尝试的念头,又知决然不妥! 另一件功业,正反交汇,同样也有疑难。 正反交汇之“正”,是一种感应。紫薇大世界,如我之臂膀、肌肤,内外远近,无论发生何事,都能纤毫毕见,映入我之心神之中。 此道看似与“神观紫薇”有些相似,其实大有不同。在这个过程中,归无咎不但不能主动散发神意,反而需要关闭五感六识,令紫薇大世界之全貌,豁然于心。 正反交汇之“反”,是紫薇大世界的人事变迁,山河流变看似一任自然,但时时刻刻处处,推原及里,都彰显着归无咎的存在印记;如果紫薇大世界是一副巨大的躯壳,那么归无咎的神意,就是这躯壳中跳动的心脏,流动的血液。 这两件事,单单一件,归无咎自问皆能做到。 但是两件事相合,却十分的矛盾。 因为正反交汇中“正面”的功夫,需要的是归无咎如紫薇心实那般如如不动,俨然身化紫薇之枢纽,无著无处,寂然不动。 而那正反交汇中的“反面”的功夫,有需要自己的神意或业力弥漫紫薇,到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最终做到“一切因果皆由我”。 归无咎也曾想到过,遣出三身中的一身在外行事;其余二身凝寂真如。但是自己三身识念相通,能动即不能静,能静即不能动,更不能两两相欺。 当然,也可令一座分身蒙蔽神意,在外搅动。但归无咎总觉得如此做,有些滑稽,并非道中正反。 “杀剑”功成之后,归无咎打坐闭关,静静思索了三日。 随着念头流动,归无咎心意渐明。 这许多琐碎问题,不可能一个问题一个解法,支离破碎。必然有一种法门一以贯之,犹如画龙点睛。 而自己并未能够一眼窥破这“解法”,或许是因为…… 此道唯需“尽力”方能解决;而自己的修为境界水涨船高,尚未彻底审视观望自己的“能力”。 推演即此,归无咎心中豁然开朗。 却见他长笑一声,掌心一推,已然令一物浮现在身前。 宝光莹彻,深密精微至不可思议,以一个缓慢的速度缓缓转动。 正是归无咎的本命法宝,全珠。 归无咎掌心一摄,已然将其中所藏法力尽数吸纳之,只余下最为纯粹不过的宝身。 然后归无咎右手探出,空中虚点八下。 八道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剑意,柔软婀娜,在空中反复飘摇。 紫薇。 荒海。 清绮。 龙树。 青丘。 东极。 轩辕。 希音。 空蕴念剑。 但是这不是寻常的空蕴念剑;而是八剑的至醇形态。 不止是此地,甚至是整个紫薇大世界,也并无归无咎的敌手;可是他却将最为纯粹的空蕴念剑八剑剑意施展了出来,和与心情先生交手之时完全等同,只是看上去规模缩小了许多。 归无咎正要右掌一合,但在空中止住,神情微微一动。 若是如此,紫薇大世界中,或有三四法门,能够窥见端倪。其虽无恶意,但却有可能无意间坏事。 归无咎又点出一剑。 这一剑细密如丝,看似莹莹光泽十分可喜,但观望既久,便能察觉其中令人心悸的死气。虽然其样貌大观,和方才八剑大异其趣;但是规模次第,精微程度,却是旗鼓相当。 正是刚刚炼成,独属于归无咎的“杀剑”。 归无咎大袖一卷,将八剑之中的“轩辕”一剑收取回来,由“杀剑”替代而入。 却见这八剑轻轻盘旋,环绕着全珠为枢纽,极有节律的转动。起初速度甚慢,但是随后却越来越快,直至成为一道溟濛不定的幻影。 足足一十二个时辰之后。 八剑妙意,尽数与全珠相合。 然后一道极快的气机张扬而出,刹那之间凝成实体,显化成一个人形。 这是一个完全真实具体的“人”,完全不见丝毫气化虚像;观其面目长相,和归无咎,乃至于紫薇大世界中任意一位成名人物,都大不相同,难以推演其根由。 这是归无咎汇聚自己一切识念,所见千万人之相貌,整合归一,务求不落根果。 这“真人”心脏气血一动,旋即气机转活,缓缓睁开双目;然后,极好奇的看了归无咎一眼,挠了挠头。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你就叫……来有瑕?” 摇了摇头,归无咎自语道:“不好。如此也太着形迹了。不如就叫‘令狐去病’吧。” 面前之人闻言,眼前一亮,露出一个极天真的笑容,拍了拍手,声音洪亮的道:“好。‘令狐去病’是我,我是‘令狐去病’。” ( 正文 第二章 青丘之下 时见美人 紫薇大世界,人人知其极大;但许多时候,在许多人心念中,似乎又并不若想象中那么大。 这纯取决于你的身份和立场了。 若是你身处紫薇大世界第一等势力门户之下,先有圣教阴阳洞天、隐宗地脉传送阵;后有归无咎布下的木灵遗骸通道。第一等势力的聚散分合,来去角力,甚是紧凑,似乎一界之事,皆在一卷一页之中。 其实,这是因为无论是圣教阴阳洞天,还是归无咎布下的木灵遗骸,皆是直接将出通道入口布在了各大一等大势力家门口的缘故,所以便捷。 事实上,哪怕如今的木灵遗骸通道较之从前的阴阳洞天密度大大提升,但是若十分不巧,自己立身方位四面不靠,远离任意一座通道的入口,那么道境之下的人物跨度界域,需要数十年至数百年,依旧是司空见惯之事。 立场不同,态度悬殊。 眼前之地,便是一例。 圣教故地,青丘山下,天地人三碑之前,人烟络绎不绝,怕不是有二三千人之数。 其中十之七八,却是金丹境修士;剩余两三成,皆是元婴境。 这二三百人,偶然相聚,纵然没有通报姓名,但是彼此却都甚是客气。 原因无它—— 单单是周围数百万里死寂避障,就是一极大门槛,排除了所谓“当地土著”莅临的可能;而能够得闻玄机、光临此地的,必然是九宗、隐宗、或第一等妖族,总而言之是阴阳洞天直通门户的势力。 不过,此间之人,无论是以修为高下论,还是以地位潜力论,绝大多数都是大势力中二三流的人物。 因为功行到了近道之上,自然有当年感通“三十六子图”一般的手段,将眼前这天地人三榜剑碑完整复刻回去;而近道之下各大势力第一流的人物,早在二三十年前,归无咎离去数载之内,其等便迫不及待的赶来观览过一回。 “人榜”之下,东南角落,约莫聚集着二三十个人。 一个青衣少女,看起来约莫双十年纪,身姿窈窕,目光湛然灵动,气象之清妙超然尚在其次,更有一种迥异于旁人的味道。 她快步上前,来到碑下,显然刚到未久。 这人不是旁人,却正是归无咎收自木族的弟子,白灵儿。 紫薇大世界中大局已定。自从得到了归无咎尚需在荒海静修数十载的消息之后,白灵儿便迫不及待的起了游历之心,欲一一遍历天下胜景。只是她看上去年轻,修为却是极高。未免骇人耳目,却是收敛作一个金丹修士的气机。 青丘山天地人三榜,白灵儿并不是第一回前来。 三十六载之前,她自阴阳道秘境中出来,实是天下第一个观览此景的人。但那时并无一个同伴,白灵儿观看一阵,只是觉得无趣,尚未等到有其余宗族的修道人莅临,便提前离去了。 而今日去而复返,非为它故。是因为忽忽然三十六载之间,她在“人榜”上的排名至多相隔数载,便前进一位。三日之前,已然超越了原陆宗穆暮,一举晋升至人榜第一。 平心而论,她功行之精纯,尚未达到如此境界。 今日故地重游,未免没有亲见碑文,孤芳自赏之意。 白灵儿正自观望那碑上遒劲有力的文字,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位道友。在下马怀德,天马一族三十年前新册嫡传之中排名第十一位。能否方便通传姓名?” 出言之人白袍紫带,唇似涂丹,倒也称得上气度不凡;手中把玩一只血色玉虎,手臂却呈现淡淡的金色。 马怀德面上微微含笑,气度于亲切中带着一股矜持,矜持中带着一股自信。 白灵儿想要翻个白眼,又觉得不符合自己“近道高人”的风范。于是只是眼皮微微一跳,板着脸道:“不方便。” 马怀德碰了个钉子,笑容立刻变得又几分勉强。 轻轻点了点头,便悻悻然转身离去了。 “这位道友,在下獬豸一族谢长观……” “道友有礼了,在下里凫一族白山……” 岂料白灵儿不在意,搭讪的人却越来越多;半个时辰之内,竟有十余人之多。但是毫不意外,其等都是碰了钉子。但后续之人,似乎勇气更增,大有道心坚凝、毫不畏难的劲头。 白灵儿心中无趣,本想提前离开。 但是她神意一动,莫名捕捉到几人神识传音。 须知白灵儿气机虽收束之金丹境,但这借取神识传音的本领并不完全取决于境界,却不能完全压制,亦难以故作不知。 正是方才和自己搭讪一众人中的两人,此时通传姓名之后,竟是混了个自来熟;而交流的内容,却都是夸赞自己美貌。许多华丽辞藻铺陈开来,白灵儿骤然闻之,竟不觉熏然欲醉,暗自窃喜。 在木灵一族时,她常有顽劣之名,可从未承担过如此赞誉。 莫名之间,白灵儿对于马怀德等人的观感,却大大改观。同时,也并不着急离开了。 须知修道人以金丹境为练气驻形之圆满;所谓驻形者,既是驻,也是“铸”。故而女修功行渐深之后,姿容总不会差。且以第一等大族排名前五十之内的弟子,已堪称是精英中的精英;除了所修道法禁绝女色者,又或者眼力极高者,其余多半是练气九重、气根稳固之后,便有无数美人侍奉。 单纯的美貌,其实甚是廉价;而美色足以动人,教人赞叹欢喜,更是极罕见的事。 其中玄机,是因为白灵儿别有一种特殊的水木清华之气,气质与人修迥异。未明她身份虚实之人,骤然见之,自觉其气象超迈出尘,神为之夺。 白灵儿心意一转之后,看似是依旧观摩人榜剑碑,其实却是芳心涌动,暗自等待有人再度上前搭讪。 但是等候了一阵,却并不再见一个人来。 白灵儿一阵失落,睁开双目,转首一扫。 原来,此间又多出一个人来。 而马怀德、谢长观、白山等人,皆是聚集到那人面前,忙不迭的招呼;纵然那人始终不言不语,也不退去。 白灵儿定睛一望。 扑面而来,在白灵儿心神之中,只刻下了两个字: 美人! 虽然其一袭白衣包裹甚严,只露出面容、脖颈和双手;但是单单其颜色的“冰肌玉骨”之象,就达到了令人心悸的程度。心神一照,浑如被空蕴念剑或辰阳八剑中的“杀剑”斩中了一剑。 而其五官之细腻,眸中神情之妩媚,更是极尽其妙。 眼前之人,分明是将纤浓得宜、耀目深华,和冰肌玉骨、清冷婆娑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妙若天成的结合在一起,然后和完美的五官相得益彰。 紫薇大世界中,未有如此人物。 哪怕是紫薇大世界中几位惊才绝艳、身在天榜之上的女子,其姿容虽然无暇,但毕竟环抱修道人别有的含蓄气质;不若眼前这位,毫不掩饰,将最直观的“美”,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里。 白灵儿的木灵清华之气虽然不同凡响,但和此人一比,明显相形见绌。 白灵儿不自觉便走了过去,随意一拱手,言道:“敢问阁下姓名?” 除非默认对方是敌非友,否则似这般不先通告自家姓名,径直问别人姓名,颇不礼貌。 但是这容貌极美之人却似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南宫伯玉。” 声音软糯绵长,却又气息甚厚,和他这副尊容相得益彰,令人闻之惬意倾心。 白灵儿一怔,脱口而出道:“南宫伯玉……倒像是个男子的姓名。” 此人依旧是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但是马怀德那般一眼可见的皮相功夫不同,这笑容却显得真诚得多;也不知是否是相貌带来的额外好感加成。 声音也是一般的柔和怡人:“难不成在道友心中,将我当成女子不成?” 白灵儿一愕。 马怀德、谢长观等一行人,明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目光飞速交接,良久才回过味来。听其所言之意,如此未见之绝色,竟然是一个男子? 白灵儿反应更快,眸中立时便有青芒一闪。 不料这一望,她的诧异之色更浓,脱口而出道:“好精深的修为!怎地三榜之上,无你姓名?” 白灵儿于世俗礼节看得甚淡,错愕之下,下意识的就以神识穿透衣衫,捕捉这“南宫伯玉”的裸躯轮廓。但是哪怕她将法力催动至金丹极限,却发现自己神识依旧为一层淡淡的光华所阻,不得彻入。 眼前这南宫伯玉是金丹境界,白灵儿也有三分傲气,却不肯将己身修为突破至金丹以上。 可是这初入金丹未久的南宫伯玉,法力之精纯、神识之精微,却还要超过金丹圆满层次的白灵儿。 哪怕白灵儿上人榜缘由特殊,眼下的功行精深程度似乎匹配不上她的榜上地位,但先后也只是一线之差而已,未必就逊于早年时的陆乘文、余荆。 此人明显胜过不止一筹,功行精纯当不亚于圆满境界,最次也同样能得上“人榜”。 南宫伯玉目光轻轻一眨,似乎惊讶于白灵儿之言,顿了一顿,才幽幽言道:“道法未成,前路未定尔。若循旧路信步走去,地榜、人榜虽然不难;但是要跻身十二天榜之列,希望却是渺茫。本族尚未出过圆满境界的人物;这一步若不能成,愧负族人之望。” 马怀德等人,闻言无不目瞪口呆。 最狂妄的话,用最谦卑的语气说出来,也不过如此了。 但奇怪的是,似乎是慑人眼前之人风姿绝世,倒也无人指责。 白灵儿心中一动。 暗道眼前这南宫伯玉,不知是哪一个次一流种族的嫡传;但以他资质,却足可当得惊艳盖世四个字。莫不是这是师父独尊紫薇之后,应时而出的第一个天才? 若带回师尊座前,倒是一个甚好的“礼物”,也不枉自己在外游历许多载。 正想出言为其指一条路,白灵儿耳畔,却传来一声悠长叹息。 这一声叹息,却似乎是和南宫伯玉这一番话,产生莫名共鸣,有感而发。 转身一看,马怀德等一行人小圈子之外,大约相隔十丈,果然孤身立着一人,此时此刻和南宫伯玉四目相对,目光锐利,神情说不出的微妙;不知是相遇对手,还是相遇知音。 其人相貌清癯悠远,气度明练洒脱,衣着不显特异,只是额头之上,隐隐有一枫叶之形。 ( 正文 第三章 境遇雷同 立宗之讯 南宫伯玉缓缓道:“若我并未听错,这位道友,似有知音之叹。” 说话间,深碧色目光陡然幽深,在那人身上上下打量。 额头隐现枫叶之形的这人,微微一笑,从容答道:“金丹境界,是练气驻形之圆满是也。当今之世,或有更高明的道术,自筑基开始一以贯之,至元婴水到渠成,逐渐修成妙境。但是就正常道理而言,只要修炼到本身不坏、内外俱足的境界,便当得起‘潜力无尽’四个字。其后自形下至形上,自实体而趋玄理,才是真正歧路当前。” “道友与我相同,都是刚刚成就金丹未久;但尚未开始进一步的修持,境界之意未成,故而榜上无名。这一步踏出,深浅不一,潜力不同,不得不慎之又慎。” 南宫伯玉目光一凝,缓缓道:“道友高论。” 当世道术,除了九宗功法是在灵形之后便充斥通玄妙理,彰显距道远近的境界之分,其余妖族及本土宗门各家,都是在金丹境以后。倘若没有见识过九宗道术和本土道术之异同,极难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南宫伯玉也是因偶然机缘,方才识得玄妙。 只是观眼前之人相貌衣着,颇不似九宗出身,分明与本土道传更是相近。 而且此人道行,似乎观之不透;是真的不逊于己,还是修为本来不足,只是故弄玄虚,摆弄道听途说来的言辞? 南宫伯玉眉头微微一蹙,更显妩媚风流,口中言道:“小心了。” 话音一落,便是伸手向前一按! 这一按,推出去是一掌。 这手掌,晶莹剔透,较之精雕细琢的玉器更要精致十倍;掌势一成,立刻在空中轻轻一握,最终却成了个拳形,只是以大拇指向前一捺。 看似是极秀气、极曼妙的一出手,但是周遭百余丈方圆,却尽是传来刺耳的啸声! 气机沸鸣。 对面那人面色不变,只是瞳孔一缩,右臂探出,食中二指向前一点。 一道本来清淡、但是却兼具柔和锐利的气机,宛若圆滚滚的水滴滴入湖中,莫名激起一阵青村的响声。 二力相较,似乎构成了莫名的斥力吗,龙吟滚滚,雄浑苍茫,竟是不亚于元婴修士动用神通道术! 立在近处的,少数几个元婴修士固然无碍;但马怀德等人,却是登时立足不稳,宛若纸鸢被大风吹起,荡至二三里之外,跌得东倒西歪。 这一行受到波及的三四十人站起身来,骨碌爬起身,面色半红半白,灰溜溜的四散离去。 彼辈也算是各大族中颇有些地位的人,出行在外,自有护身底蕴。若是这斥力再强三分,引动护身之宝,反而不至于如此难堪;开始这威能不上不下,夹在当中;既无伤人之能,各自护身之宝便不发动,反而灰头土脸。 而肇始之地,二人却似乎分出了高下。 南宫伯玉身躯凝立不动;而那额上隐现枫叶的年轻人,却是面色陡然赤红,身形向后退出了六七步。 不过,南宫伯玉面上却似并无喜色,反倒是似乎忽然明悟了什么的模样,急收真力,抱拳道:“是我疏忽了。道友功行根基,不在我之下。” 白灵儿双眼一眨。 这说明南宫伯玉是妖族出身;而额上含有枫叶的这位,却是正经人族。大约是这位南宫伯玉身在族中,极少与外界交流,故而忽略妖族本力的优势。 南宫伯玉上前两步,似乎露出了极感兴趣的神色,道:“在下南宫伯玉。敢问道友姓名?” 额头有枫叶之形的年轻人调匀气机,不紧不慢的道:“荆柯。” 四十年前,归无咎自那巨蛋之中破界而出,散布星流万道。彼时彼刻,其魁伟法身、巍峨气象,浑然映照一界;但凡修道人中功行甚深或福缘甚厚者,心意不谜,立刻能明悟归无咎执一界之尊的因果变化。 荆柯自然在其中之列。 见到授予自己机缘的“上真”,赫然是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第一人,荆柯虽是年轻一辈中心志甚为坚凝者,也难以抑制自身的欢喜振奋;一时便有天门大开、前路廓然光明之感。 道心道意,好似得到了莫名增幅,愈发勇猛精进。 其修为速速,一举臻至紫薇大世界中寻常修道人所不能及待境界。 三十三年后,也就是七年之前,荆柯突破金丹境。 又静心蕴养三载,回望成就金丹的过程,荆柯心意蓦然开朗,一举动用了“三解合”中的第一次,自归无咎二次留下的“遗迹”之中,提取到一线玄机。 这似乎与元婴境的修行相关;但又并不是完整的功法。 更加巧合的是,在荆柯所在之地北方万里,赫然多出了一座阴阳洞天的入口。而那处地界甚是荒僻,东南西北数百万里,皆没有一家上规模的宗门,距离当年圣教的界空枢纽,更是遥远。 这座阴阳洞天,分明是为自己所留。 荆柯心中暗暗忖度。 若归无咎有意将自己收录门墙,大可以直接接引而去,又或者做妥善完整的安排。如今留下一道看似不全的法诀,和一处阴阳洞天入口,显然是先令自己入世践行、又留下后路之意。回想当年和归无咎的那一番“高论”,似乎也极为契合。 这四年间,荆柯并未急着追索金丹至元婴的修行道法,而是独自云游,明悟本心。 半月之前,荆柯忽然想到,这阴阳洞天虽一定是为自己而留,但未必就是直接令自己寻归无咎而去的;或许其本身便是一个令自己开拓眼界、周游紫薇的“起点”。 一念及此,荆柯心中豁然开朗;出行第一站,便选定了最多阴阳洞天入口汇聚的青丘故地,三榜胜迹。 不想一来便掀起涟漪,遇到了南宫伯玉这堪称天资绝代的人物。 荆柯略一思量,缓缓言道:“你我境遇相同;倒是有缘。只是我再三顿挫磋磨之后,若依旧不得其法,我这里却有一桩退路。拜在一位大神通者门下,可以开辟前道。若是南宫道友不弃,你我可以交个朋友。” 南宫伯玉闻言,美绝人寰的相貌之中,立刻浮现出十足十的惊诧,若有所思道:“其实……本人族门之中,结识一位大神通者,因果匪浅。若到了终于无法的关头,可以请这位大神通者出手,开辟一路。只是先亲身践行,磨砺道心而已。” 荆柯闻言,更是惊奇。 没想到二人连这一点境遇,也是相同。 不远处白灵儿冷眼旁观,心中暗道:“什么大神通者退路,又怎地比得上我师父?以这两人的盖世天资,若是令其投入什么大神通者座下,那真是明珠投暗了。该当想个法子才是。” 念头一动,旋即释然—— 替师尊收纳英华道中,又不是和这二人伸量道术境界,本没有什么道德可讲。稍后尾随二人之后,到了不见人烟处,径直显露真实修为,轻易便可将这二人捉住,装入“青囊兜”中。 又忽然想到,捉住这南宫伯玉之后,倒要好好看看这人是雄是雌? 正在此时,这青丘山下,忽然发生异变。 那天地人三榜石碑,忽然光明大放,那光泽既厚且醇,宛如日出东海。 然后有无量细密光点,仿佛蝴蝶,又像是柳絮,数量无穷无尽,宛若宇宙之中星流穿渡,以极快的速度散布于外! 远近数千人,尽都呆住僵直,如堕梦幻。 白灵儿一见之下,心中立刻明悟。这三座碑,相当于归无咎的法力枢纽,又几乎是紫薇大世界中中央。这当是师父借助此物为投射的基点,散布什么讯息于紫薇大世界中。 却见她伸手一探拿,就将那不知是“柳絮”还是蝴蝶,又或者其余形变的光点捉住一枚。 南宫伯玉、荆柯见白灵儿竟有如此手段,将那几乎怕不是道境层次的剑意衍化随意采撷,都是大为震动。 白灵儿伸手一拈,那光点立刻散开,化作一道浮游不定的文字: “百年之后,荒海之中;布有情道,开万法宗。” 白灵儿朝着南宫伯玉、荆柯二人眨了眨眼,拍手笑道:“如此惊动一界的讯息,我等却是普天之下第一个知晓的;也是好福气。” 荆柯朝着白灵儿一拱手,道:“这却是托了道友的福。” 言毕,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明显心意澎湃,若有所思。 南宫伯玉也是出神半晌,才道:“早就听闻大天尊将在九宗之外,另立一宗,据说可以大大拓宽九宗入道根基。只是不知为何定在百年之后。” 荆柯面容转定,言道:“有阴阳洞天之便,若仅仅是请紫薇大世界第一流的势力前去捧场,别说百年,就是百日,准备时间也绰绰有余了。之所以定下百年之久,想必是大天尊意在使大世界中修道势力,无论道行深浅,势力大小,源流远近,皆汇聚观望,品其气象。” 南宫伯玉连连点头,道:“荆道友所言极是。” 白灵儿妙目一动,笑言道:“二位道友。此等盛事,想了你们不会错过吧?若是提前赶赴那荒海入口,来一个守株待兔,坐观紫薇大世界中一流、二流、三流的势力一一赶到,见人物风流,岂不是等于以静制动、尽收一界?” “二位以为如何?” 南宫伯玉双目一亮,赞道:“好主意。” ( 正文 第四章 观望英杰 激荡局势 一座方圆百余里的小岛上。其中岛屿最高处,分明矗立着一方仿佛楼船的建筑,四面八道十二围栏,其中立着三人,正是白灵儿、南宫伯玉和荆柯。 遥望远近,水象中紫气纷纭,莫衷一是。倏忽之间,甚至可以看到水上忽然泛起玉柱石梁,断垣残璧,为水下极强烈的旋涡之力吞吐翻涌,一闪而逝。 这是当年“中极门”宫室残骸,只是其十之八九沉于水底,不复显露真容。 这方地界处于何等方位也就不问可知——正是三生阴阳洞天的东南入口。 荒海之上,并未直接立下许多阴阳洞天通道;而是进一步强化了三生阴阳洞天的枢纽地位,借助这天然通道,勾连内外。动静之间,尤为得宜。 成为当今世上最先窥见“妙剑法谕”的三人,白灵儿三人动作极快,借阴阳洞天遁自东极门,然后果然第一个赶到这里,在此来了个守株待兔。 归无咎那剑意虽疾,但是那“妙剑法谕”数量众多,法术凝练也不是本人道术中最高明的哪一层,故而彻及周界,至少也需要数日。而白灵儿等三人,却是占住先机。 约莫七日之后,果然陆陆续续,开始有客人造访。 如今荒海也是紫薇大世界中一处有名的地界,至少大势力之中,皆知其无主岛屿极多,弥漫无尽。哪怕是为星月门、白龙商会等地方势力占据者,临时借用,也不为难。 百年之后,将来观望胜景者必众,一家势力绝不可能止是一二人。觅得一岛,先立下根基,相当于成为一家势力的“临时驻所”,大是方便。甚至今后若得归无咎允准,在此长久驻扎,也大有可能。 各个大势力,阴阳洞天通道彼此直连者,反应自然迅捷;且愈是族中地位偏高、行事颇得自主者——大约身在一族三等嫡传之内,就愈有可能第一批次赶到。 又过了三日。 南宫伯玉守着捧着一册经卷,忽然抬首一瞥。 岛屿之前二三十里,水象一涌,又成一巨大的旋涡;随着紫气排沓分开,那幽深之极的水底骤然明光一闪。 那头又有人过来了。 从三日前开始,至今日为止,共计有零零散散五六十人赶到。除了一位近道真君、六七位元婴修士外,其余四五十人,都是金丹修士。道理也简单,诸如某一家势力正式遣出的近道境、元婴境修士,势必要精心准备之后方才成行;迫不及待赶来看热闹的,无形间起一个前哨的作用,反而都是功行不高的小辈。 只是这四五十人,功行都无足大观。 水波一涌,一个身着玄色大袍、圆脸赤眉,头戴金冠的修士浮出水面。甫一立身,左足轻轻向前一踏,足下已然多出一只金轮;右足随后踏出,同样多出一只大小相似的银轮。 两轮约莫以三十六息转动一周的速度运转,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星点光泽。 那人抬首一望,顾盼四周数息,便往南方去了。 小岛之上,荆柯面上浮现出一丝讶异,道:“这人倒是不错。” 以如今在紫薇大世界这早已广为人知的“七步八品”之论,此人足可当得上四步之才。 南宫伯玉轻轻一颔首,好整以暇的道:“滕子清。” 看着白灵儿、荆柯二人询问眼神,南宫伯玉也并未卖关子,声音依旧甜美软糯:“八大妖族之中,腾蛇一族当年承厄遇劫,仅当时第一嫡传腾惊一人幸免于难,如今早已正位腾蛇一族族主。只是他深知自己功行资质较之真正的顶尖人物,尚有差距。重振道统,在他手中已然无望。这些年却是多纳人族及各大妖族美人姬妾,已然诞下三十七子十六女。据说其中有四人资质在腾惊本人之上。” “听说其十四子滕子清,便是四人之一。此人足踏双轮,一双赤眉,最是好辨认不过。” 白灵儿咬着手指,若有所思的道:“一族仅余一人,配偶自然不是同族;诞出血脉后裔,竟能有四人青出于蓝,倒是奇怪得紧。” 南宫伯玉略有些诧异的看着白灵儿一眼,道:“第一流的种族,为了保障传承无差,面对种种变数,颇有妙法。其中一门,便是一族遗孤,哪怕结合异族,依旧能使血脉纯粹;如此足可传出七代之后,方有微瑕。但是传出七代,也足可诞出一个蔚为可观的种族规模。” 此等法门,并不算什么特别惊人的机密。如今紫薇大世界中一二流的种族,皆有类似手段。 白灵儿恍然道:“原来如此。” 荆柯接话道:“四步之才,近道是水到渠成。但是若无更大机缘,却也算不得第一流。” 若真正的第一流人物,是以天地人三榜为限。人榜中距离圆满一线之差,那时真真正正的一线;以七步八品而论,无可争议的非“一步之才”不可。 甚至身在一步,也要分出高下。若是人数大于三十六人,自然会有人被黜落榜单之外。 四步之才,距离人榜尚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又见一人出阵。 此人一袭青袍,形影虽然淡薄,却有一种磊落之气;看似瘦削的面容中,别有一股精悍。出得水面只半息,便神观八方,毫不迟疑的往南方去了。 荆柯微微一笑,道:“过得三日,杰出的人物逐渐浮现。方才那滕子清算是第一个出色人物;但是眼前这人,却又大大提高了一层。” 这身形淡薄的青衣人,竟有二步境界。 南宫伯玉低首想了一想,忽释然一笑,道:“荀奇。故三十六子图、今日地榜榜上人物、隐宗两大嫡传之一荀申真人的侄孙。据说是修炼的是百家隐宗汇同合一之后的新道术,大约是隐宗第一个从入道之初就贯彻新法之人。” 话音未落,那水象之内,又出一人。 这一回尤其特殊,人未至,先见芸芸光泽,五色流动。经由水光映照折射,愈发绮丽万变。 随后浮现而上的人物形容,果然也配得上这番出场;一身华服,颜如珠玉,尤其唇齿间一抹胭红,几令人有触目惊心之感。单单以相貌姿容而论,除了逊色于南宫伯玉,几乎是少有抗手。 观其修为,此人明显也非绣花枕头,同样是二步之才。 若是能够再得机缘前进一步,便有可能名列人榜。 此人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有扈从随行之人,在他出现之后十余息,又有二人追随,一左一右侍立。 荆柯将其人风采尽收眼底,旋即便收回目光,意含征询的看着南宫伯玉。 南宫伯玉微笑道:“荆兄倒是将某当成了百事通。不过此人南宫确然识得——孔雀一族新确立的金丹境嫡传第一,孔津。” 荆柯若有所思道:“南宫道友果然见识渊博。” 南宫伯玉摆了摆手,又道:“除了这金丹境第一嫡传之外,这位孔津还有一个身份。” 荆柯道:“什么身份?” 南宫伯玉悠悠道:“传言不久之后,孔雀一族将有一位资质极为不凡的人物出世,那人将打破桎梏,无可争议的成为孔雀一族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为了此人,孔雀一族选出四位顶尖嫡传,先试其法,行其路,演其道。孔津便是四人之一。” 极短的时间内,出了三位英才,白灵儿静静听闻,只觉耳目一新。 只是这样的频率终非常态;接下来三日,陆陆续续赶到的二百余人中,其中金丹修士一百三四十人,虽也大致在各大族嫡传位次之列,但却止有一个七步之内的人物,也只是六步之才而已。 白灵儿渐渐失了兴致,摇头道:“无趣,无趣。” 南宫伯玉和荆柯对视一眼,不由怔然。 这十余日功夫,他二人议论间却甚是投契。百年遍观紫薇大世界来朝俊杰,这本是极为宏达悠远之事;在二人心目中,哪怕是暂缓修炼,也是完全值得的。且此事一旦完成,必然有极大好处。 没想到白灵儿却如此耐不住性子。 荆柯微笑道:“若是道友无意,径可先行别过;我二人驻足于此便是。” 白灵儿却蹙眉不答。 沉吟良久,白灵儿猛地双手一拍,道:“有了!” “不是无趣,是寡淡。” 南宫伯玉疑道:“此言何意?” 白灵儿眸中泛起光泽,大声道:“无论是世事,还是人事。都暗合‘不启不发’的道理,犹如一石投入水中,方见波澜。当年我……归无咎天尊孤身入隐宗,若是独自修持,自然也可渐渐成就声名;但是终不若以‘金丹不败’为赌约,一举石破天惊。自此之后,无论是他自身修行,还是圣教隐宗角力形势,都陡然为之一紧。” 说到这里,白灵儿眼神放光,牢牢盯着荆柯、南宫伯玉二人。 荆柯道:“道友高论,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落笔何处?” 白灵儿嘻嘻一笑,道:“我等守株待兔,抢先一步站住这万宗来朝的入口,单单是观望品评,犹如垂钓老叟,岂非隔靴搔痒?不亲身下场,何以激发波澜?归天尊当年行事,岂不是绝佳示范?” 说话之间,她掌心一动,法力完全散开,碧色气机一凝,赫然成就一面大旗,上书“金丹不败”四个鎏金大字,猛地投入那阴阳洞天的出口处,张扬开来! 荆柯神色一动,道:“前辈修为甚深,似乎并不是金丹境界。” 白灵儿杏眼一瞪,近道境的气机毫不掩饰的散发开来,反客为主的意蕴映照天水之间,三人立身之岛屿立刻变得微不足道。她似笑非笑的道:“何必装傻?这一面擂旗,当然是为你二人准备的。想来不需要三年五载,二位便能将时局搅动激烈?” 南宫伯玉皱眉道:“前辈既然是近道境的高人,与我等为难,岂不是有失身份。” 白灵儿摇头道:“我是女人,不是高人。如今你二人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不然,我就立下两道旗杆,然后将你二人剥光了衣衫,赤条条晾在旗杆上,矗立在这阴阳洞天的入口处,教天下各大势力欣赏。” 出言之际,法力随时而动,已然荆柯、南宫伯玉二人束缚住。荆柯倒也罢了,这南宫伯玉,分身身负极上乘护身之宝,但是一闪一烁之下,竟未产生半点效用。 见荆柯、南宫伯玉二人面色微变,白灵儿心中大是得意。 她心中自有算计。 这两人不世出的道骨天资,极有可能被师父收录门墙。 来日果然成了师弟,因彼此修为悬殊的缘故,倒是拉不下脸来收拾;今日提前得到机会,岂能错过了。激发演化之意固然是真,但顺带着提前将这二人调教服帖,却尤其不能错过。 见二人依旧不言不语,白灵儿作势就要一伸手,剥二人衣衫。 南宫伯玉与荆柯对视一眼,无奈道:“且慢!听凭前辈吩咐便是。” ( 正文 第五章 牛刀小试 尺水兴波 白灵儿见二人松口,微微一笑,气机束缚顿时解开。 同时,那书有“金丹不败”四字鎏金大旗之下,气机点化,宛若枝叶生长一般,立刻弥漫成一方规模甚是不俗的擂台,恰好堵在阴阳洞天出口的正中。 不止如此,尤其是那面大旗,更是说不出的清幽渊深,几乎是白灵儿本人近道气机的代言人,莫名之间给人一种树木所化的幻觉来。那深邃至不可思议的韵律飘荡开来,竟直冲天际,不但天星明灭,甚至连荒海中特有的紫气弥漫之象,也退出何止千里! 南宫伯玉秀美的面容忽然一凝。等了一等之后,原本微微一动的手指,蓦然间停了下来;然后和荆柯快速四目一对。 疑惑之中,二人心意相通,立刻知晓双方所见相同。 须知荆柯虽然没有什么厚重底蕴在身,但南宫伯玉却是出身不凡,身上所携带的护身之物着实不少;刚才委曲求全,只是缓兵之计而已。他心中早已拟定,一旦白灵儿松口,他必要动用另一件诡秘之极的飞遁法宝,纵然面对近道真君,也有极大的把握脱困。 但是这旌旗和擂台的曼妙姿容,尤其是毫不掩饰、直冲天际的气象,却令二人忽然犹疑。 此时此刻,归无咎必然坐镇荒海之中。 荒海对于寻常人固然大极,但是对于大天尊而言却不啻于本人道场所在。对于数之不尽的金丹、元婴修士倒也罢了;但如此张扬外露、贯通上下的气机,在大天尊心目中,必昭然如日月之明。 如此正面堵住三生阴阳洞天出口的举动,若是不合大天尊之心意,怕不是立刻就有剑气落下。 难道…… 眼前这位的举动,其实与大天尊心意相合,或者直接就是一种特殊的考验? 一念及此,荆柯与南宫伯玉二人,也有三分心动。 戏台搭好,立刻就有人登台。 此间水象一卷,光泽明灭,立刻陆陆续续钻了六七个人上来。 不过虽是数人同时光临,但这六七人明显是一拨的。 当首一个身着紫色华袍的年轻修士,也是金丹境界的修为,右手中轻轻盘着一副玄色铁胆,面色虽嫩,但举动却显得老气横秋。其后六人明显是扈从之属,两人是金丹境界;另外四人却只是筑基境。 这紫袍修士一旦身现界中,显然一愕。 瞥了那旌旗之上“金丹无敌”四个字,然后冷眼横视荆柯、南宫伯玉二人一眼;大袖一甩,便欲离去,一派目空一切的态度,宛若见到二个顽童游戏。 至于他身后六人,却是极守规矩,目光之中那一丝戏谑和不以为然掩藏的极好,表面上却是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荆柯、南宫伯玉目光一接,思量着是否要出言拦截。 至于白灵儿,此刻已然隐匿于岛屿之上,独自观望好戏。 但是这紫袍青年走出二三十步,却蓦然回转,又以更加认真三分的态度打量着荆柯二人,粗粗一抬手算是见礼,口中大是疑惑的道:“这擂台是大天尊所设?二位……是归天尊新近收录门墙的弟子?” 此人心中见地,正和南宫伯玉猜测相同。 这擂台如此不凡,又恰好杵在阴阳洞天出口。如非归无咎之意,只怕难以立足于此。 此时,南宫伯玉已然拿定主意,无视紫袍青年对话,反而转身对荆柯言道:“天马一族新一代的第三嫡传,马宁远。正是荆兄的对手。” 紫袍青年马宁远见南宫伯玉喝破其行藏,更是疑惑。 尤其怪异者,马宁远自忖对于当世第一流势力的嫡传名目了然于心,却偏偏不认识这美艳之极的人物。 荆柯微微一点头,对着马宁远轻轻一颔首。旋即一拳击出,轰向马宁远面门。 “金丹无敌”的第一战,就此开张。 荆柯心中计较分明。他对于紫薇大世界各大势力无一相熟,什么往来故旧、人情练达,更是劝说不上。既然如此,与其每见上一人就一番絮叨对答,不如直来直去,给自己立一个仿佛武痴的人设,也好做挡箭牌。 荆柯没有修习过任何金丹境的神通法门,这一拳,就如凡夫俗子斗殴,是最朴实的一拳。 不过他出手虽然突兀,却没有偷袭之嫌。因为这一击在金丹修士的眼中,并不以速度快捷见长。此乃彼此双方皆完全积蓄力量,比拼功力高下! 马宁远面容一肃,旋即青气上涌。刹那之后,他右臂之上金芒大闪,袍袖也是震得滚圆。 不闪不避,还以一拳! 一声闷响。 二人身下的海面忽然排沓荡开,似乎无端受到莫名大力的冲击,形成一个宽及百余丈的凹陷。 成此象者,当是二人功力平分秋色之意。 南宫伯玉暗暗颔首,如此局面,似乎与他所预料大致相同。 岂料一息之后,形势忽变。 马宁远身躯一颤,忽然倒飞出去。 南宫伯玉深深望了荆柯一眼,道:“荆兄好手段。” 在南宫伯玉看来,白灵儿所设擂台“金丹无敌”四个字,倘使果然暗合了大天尊磨炼之意,那应当是以自己为主。 以成丹之品、练气驻形这一步的功力火候来看,自己与荆柯当是不分伯仲;但是自己与他相较,毕竟是种族不同。尽管对于顶尖嫡传而言,妖族本力之优胜稍有缩水,不至于有一个大境界那么夸张,但两三个细微层次的差别总是有的。 这也是南宫伯玉说马宁远是荆柯之对手的原因。 这位天马一族新一代金丹境中第三嫡传,六步之才。和南宫伯玉交手绝非其一合之敌;但是若与荆柯交手,凭借其妖族本力的优势,却大可周旋一阵。 岂知荆柯也只是稍慢一瞬,就将其放倒了。 荆柯深吸一口气,道:“自一位前辈传法中领悟到的一点小变化,不足挂齿。” 斗战得胜,本应意气昂扬。 但荆柯却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荆柯似乎感受到了:实战交手,和自己以前独自苦修,似乎有不同的妙处和收获。以往的荆柯,颇有一种自视甚高的心念;在遇到诸如南宫伯玉这样“棋逢对手”的人物之前,罕有与人交手之念。现在拨云见日,豁然发现,和不如自己之人切磋,同样有不小的进益。 哪怕这战斗,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 这一步,是走对了! 现在,他已经迫不及待期待和第二个对手交手了。 马宁远缓缓走上前来,正色道:“是在下输了。莫非……在下是二位擂台新立的第一个对手?” 荆柯平静答道:“正是。” 马宁远面上,竟然泛起一丝“荣幸之至”的神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言道:“如此,是马某之幸。这一着,当有推动势变、吸引人才、激发道术融合多重妙用,波澜一起,八方云动。不知马某是否可以在此旁观,且看一看二位道友大展神威,能够将这不败之名延续多久?” 荆柯心中一动。 他也是有几分观人之能的。这马宁远,当是个凌厉中又有三分狠劲的人物,不想出言如此客气,甚而有三分谦卑。 略一思量,旋即明悟。这是将自己二人在此设擂,当成了大天尊的意思;甚而以为自己与南宫伯玉,是大天尊的门人。 荆柯也不点破,只是平静答道:“请便。” …… 一月之后。 擂台内外,栖身法器鳞次栉比,将这擂台围了个里三重外三重。人烟繁盛,也和一月之前截然不同。 甚至有元婴境以上者二百余人,同样遥遥驻跸观望。 这一场擂争,一月内约斗八十九场,荆柯五十五场,南宫伯玉二十四场,皆无败绩。 其中身在七步之内的共有四人,五步六步之才各一人,七步之才二人。 其实莅临于此地的金丹修士,何止千数?但是有前人下场争斗的经验之后,那些功行实在差的太远的,自然有自知之明不敢下场;敢于入擂一斗的,无一不是各族的算得上精英弟子。 阵内阵外,无论金丹、元婴修士,是否下场比斗,俱是对荆柯、南宫伯玉礼敬有加。 因为在马宁远等人一传十、十传百之下,人人都默认了这“金丹之擂”是归无咎大天尊为新收录门墙的两位弟子所设。 如今紫薇大世界中,人人都对归无咎入道以来的经历甚是熟稔。回顾印证,自然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而荆柯、南宫伯玉展现的战力和修行境界,亦是极好的证明。 今日未时时分,擂台之外百余丈。 一位须髯皆白的元婴修士,忽地伸手一拈,捉住一道游鱼之形的剑符,对身畔一个功行与之相当的黑袍老者笑言道:“本族羽玄阳师侄,不日将至。” 那黑袍老者同时拿住袖中一枚紫珠,观其光华明灭,亦是笑言道:“本族谢衣人,说不定还快上一步。” “虽难以胜过大天尊新近收录的二位英杰弟子,但也必是一场龙争虎斗。” 白发修士一声叹息,意甚豪迈的道:“谁说天下归定之后,纷争一止,便转入定境?如今局面分明,用不了多久,这座擂台就要演化成不亚于当年清浊玄象的大争斗,成为彰显道术、品评人物的舞台中心。人物之众、规模之久,必将远远胜过当年。” 人人均知,看似先前八十九场中没有重量级的比斗,这不过因为是第一个月,不过是热身而已。 因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荒海的,绝大多数是各大势力中算得上杰出、名列嫡传,但又并非真正最冒尖的人物。甚至荀奇和孔津的潜入,只能算是意外。 真正在各家新立嫡传中名列第一的天之骄子,按照计划,大都是要和本族、本宗近道真君、妖王乃至族主一道,以宗门的名义莅临参礼的,算是一家大势力门面的一部分。 但如今消息在一个、十个“马宁远”扩散回去之后,新生代的杰出人物,快速吸引至此间碰上一碰,已是势不可挡。 ( 正文 第六章 指点江山 开门头彩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七章 远近各半 一步功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加班到现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八章 水穷云起 微玄逸步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九章 挑战之人 功成何时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十章 心意之圆 珠联璧合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十一章 时机已至 一脉因果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十二章 倾其所有境界溯回 心意怒放始终本色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十三章 超卓见识 遗泽紫薇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十四章 落点之妙 轻重不伦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十五章 动荡游离 一拳之威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正文 第十六章 二经相赠 二路抉择 「一中之象」在心中彻底明晰,玉娇龙忽地许多至理。 此时此刻,无论以功行高下论,还是以潜力深浅论,自己在龙族之中,皆为登峰造极,独树一帜,难有与己抗拮者。 以功行高下论,固然甚是直观。 因为以圆满之上成就近道境,必然是道境之下独一等的存在。纵然是强如威服王、亢心、北梁这一层妖王中的最强者,其实也不过是突破了本土、九宗道术大限,达到了不亚于九宗真君的层次;和九宗之中真正顶端战力、负圆满之资、道境潜力未绝的那一类人相比——譬如成就道境之前的诸永宸、东方晚晴——依旧大有不及。 更遑论玉娇龙这圆满境之魁、地榜第一人。 以潜力深浅论,却是玉娇龙先前所忽略的。 此时整个龙族的底蕴,在玉娇龙心目中如镜观照,历历在目。遍观无数之后,玉娇龙赫然发觉,偌大一个龙族,此时此刻,竟然连一个「近道五步」层次之内的潜力道种也寻不出来了。 仔细分辨,立刻明悟,这是归无咎所立下的那尊塑像的缘故。 这里面却是藏了一道后手。 龙族中人,凡是对那塑像暗藏虔诚钦服之念,固然有许多好处;但若意气相冲、依旧身怀敌意,本人气运却会不自觉的受到那塑像的压制。而龙族中的「这一代人」,资质真正顶尖、前程远大者,必然心高气傲,对于归无咎的怨念,自然难以轻易化解。 于是,其声势气运,便渐渐堕落。 长此以往,千百年后,只要这塑像依旧存在,且其中道果之力未尽,那么龙族新生一代,物竞天择之下,便与今日不同。 但对于玉娇龙而言,这却是一桩利好。 因为其余人与她的差距愈来愈大,这便显得她益发的鹤立鸡群了。 龙族现有的实力虽然一损再损,累计损失了一位下界圣祖、两位妖祖、一位即将成就妖祖的妖王,如今固是飘摇欲坠;但是以底蕴积累、物力渊源、乃至在紫薇大世界中那玄之又玄的「足迹」而言,眼下却并未损伤多少。 如此的轻重失衡,上下颠倒之势,必然会引发一种奇妙的「再平衡」。 命运所钟,应运而出! 很明显,在功行潜力皆成了独树一帜之魁首,这个「中心」便是玉娇龙。 其实在眼下的人物之中,除了尚未出世之人,有能力肩负起龙族复兴重任的,很明显唯有玉娇龙一人;但是因有两道更强的道气机压制的缘故,使得这一族命运所系的伟力,有些模糊不清。 玉娇龙眸中泛起一丝光芒。 见她似乎已经豁然明悟,姜敏仪一伸手,二物浮现出来。 一件青色简牍,斑驳高古,一望便知是武道之物;另一件却是一道尺许长短的卷轴。 随后姜敏仪面无表情的将这二物轻轻抛掷过来。 玉娇龙将其接过,神意一动,立刻周览而过,诧异道:「《唯我大乘经》?神变之法?」 姜敏仪冷冷道:「这二物既是旧物,又非旧物。」 「这《唯我大乘经》是我以另一种法门推演揭示而得之。随着借用此经狙击归无咎之举功败垂成,气运也为之一转。故而此经虽然与原始经文字字相同,但却实实在在非是李云龙所修的那一部《唯我大乘经》。你若修之,实可为归无咎增添功果。且以龙族规模,若无道境坐镇,只怕有负盛名。」 「至于这《三重神变法》,你自然是熟悉的,本来就是你龙族苦心孤诣的大成之作,只是其经本是二转有余,三转不足。后面的经文,本是龙族所无;却是归无咎经由和四象阵一战,观李云龙借阵力提升之后的境界,所示现之妙相,加以推演补 足。」 「用诸实际,因地制宜,还需要你自己分辨感悟。」 玉娇龙沉吟道:「为什么?」 「此时此刻,玉娇龙已然悟到了归无咎「全紫薇之盛」,依旧保留龙族而未斩尽杀绝的道理。如果说需要一个代言人,自己确实是是合适的人选;传布《唯我大乘经》既对自己掌控龙族有利,也对归无咎自己道业根果有利,也说得过去;但是连推演之后的《三重神变法》也交由自己……玉娇龙不认为这是十分合理的举动。」 姜敏仪道:不久之前,百年后立万法宗的消息传出,荒海阴阳洞天入口所发生的事,想来你是知道的。」 玉娇龙点头。 姜敏仪所言,自然是荆柯、南宫伯玉为首,堵截人物搦战,最终积成盛会之事。 姜敏仪从容道:「归无咎预定的弟子荆柯,其用尽「三解合」,战过张世懋与荀奇二人,其实已然具备了本人道术轮廓,以那一刻而论,圆满之上的根底已然具备——哪怕暂时还没有突破此境。如果不出意外,他应当立刻就能擢升至地榜第一的位置。」 玉娇龙目光轻轻一闪烁。 事实是众所周知的——荆柯只是拔擢到了地榜第二;地榜第一依旧是自己。 这意味着…… 姜敏仪忽地一笑,从冷峻之极忽然变得亲切,颔首之后才道:「不错。归无咎加以推演之后也印证了此念。」 「原本当年与杜念莎一战后错失机缘,你的终点,便是圆满境界的顶峰,难得再进一步。只是龙族之祸,却反而是你之福。如今龙族顶尖力量为之一空,这紫薇大世界第一大族冥冥中待推动力,终究非同小可。成「一族之中」后,你便重启了再进一步的可能,只是这一步甚是艰难而已。」 玉娇龙眉头一皱,出人意料的并未显露出十分振奋的神色。 思索了一阵,才道:「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助我成就圆满之上?」 姜敏仪忽地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摇头道:「当然不是。」 旋即伸手一点。 指尖之上三寸,蓦地凝结成一枚半寸大小的圆珠,其中有无限精微细腻的光影或明或暗,变幻不定。这分明是姜敏仪的识念所化。 这圆珠缓缓飞来,顷刻间就往玉娇龙脑门遁去。 玉娇龙目光一动,也并未做出任何阻挡的动作。以如今两人一个大境界的功行差距,若姜敏仪欲对其不利,她也根本阻止不住。 这圆珠自玉娇龙额头一遁而入。 然后,玉娇龙轻盈身躯轻轻一颤,面上露出十分的惊讶。 以念化形的传递之法,本是多用于传递顶尖而机密的神通道术,所谓「心印直传」是也。而此时此刻姜敏仪所传的,却不是神通道术功法一类,而实实在在就是她的一段「感知」。 突破道境之后,对于归无咎的「感知」。 姜敏仪悠悠道:「我与他之间……当年决意追随,便矢志不移,本来便与此相契。故而我的猜测是,对于另一个人而言,方才的这份感受,只怕要较你感受到的,还要强上十倍不止!这样的力量,唯有顺从,沛然难御!」 「这种冲突,唯有圆满之上境界者能够感受得到。」 玉娇龙神色忽然一静,变得有几分严肃了。 姜敏仪继续言道:「我今日此行的目的,你已经明白了。」 「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其中之一,便是水到渠成之路,以你圆满之境巅峰的境界,虽然不能凭借唯我大乘经三五十载立成道境,但是汲取感悟,大大加深的入道速度,也是可以想见的!此经虽有妙用,于根基积累却无后患。否则玉离子、御 孤乘、李云龙席乐荣等人也不会相继修行。至多千年之内,道境有望。」 「当然,如此你依旧是圆满之境,地榜第一。」 「单单从归无咎利益的角度,一个圆满境界巅峰的道境,也足以统辖龙族,保规模位格不失。」 「另一条路,就是逼出自己最大潜力的道路了。」 「参悟《神变三重》,完美利用龙族「以为为中」的大势推动,同时吸纳归无咎立于此界塑像之中的气运之力。这许多力量尽情释放的话,当可以助你打破关门。」 「如此一来,所要承受的后果……你也提前见识到了。」 玉娇龙为之默然。 如果换作旁人,这选择并不存在,当然是毫不犹豫的走第二条路。成就道境之后,大不了立刻飞升而去便是了。 但是在玉娇龙这里,却是一个不得不选择的矛盾。 因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借用龙族大势,以我为中,作为自己更进一步的主推动力,冥冥之中就承担下了因果。借用此理力,就是等若种下助龙族重现繁盛、一挽颓势的许诺。自己成道之后立刻抽身而去,那是断然不行的! 必须要为龙族立下相当层次的功业——至少相当于曾经东方晚晴为缥缈宗所做的那般程度——她才能奠定飞升契机。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滞留于紫薇大世界相当久的时间。 可是归无咎紫薇独尊的伟力,却绝非任何人的主观意志所能抗衡。 姜敏仪和玉娇龙四目一对,便飘然转身。 正文 第十七章 独行异域观绝笔 一片土黄色的天地中,遁驰已久的令狐去病蓦然止步。 此间天地,却是和荒海的气象迥然不同。 大约一年以前,令狐去病凭借归无咎临时设立的阴阳洞天通道,来到了这紫薇大世界最偏僻的「界心」,也是席乐荣法身汇聚、衍化之地。 从根本上而言,虽然同样是八剑意衍化,轩辕怀是辰阳八剑剑意和「幽明玄理大自在身」的结合,一旦斩断气机羁绊,天然就有着独立显化的可能;而「令狐去病」却是空蕴念剑八剑意结合归无咎一线本身气机,且正身分身同在一界之中。 换言之,令狐去病可以视作归无咎发展出的一个独立性格的分身,看似是另外一人,神魂完全独立,其实根本同源。稍微极端一点说,令狐去病即是归无咎,归无咎即是令狐去病。 只是因令狐去病有独立神识性格的缘故,如此观念,却是和绝大多数修道人的观念不合。 此时此刻,一道宽约十余丈的墨色河流之畔,相距岸上茂密森林大约不足三十丈的空地上,却有两人激斗正酣。 而令狐去病却是使了一个敛息法,隐在树梢之上观看。 这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相貌,人物形象和本地土着有明显相同的特点,都是面色微红而近黑、鼻梁微塌、身形敦健。唯一显着区别,就是发色一黑一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明显的相似点,只是除了令狐去病之外,这片天地中的任意旁人,哪怕是当事人本人都察觉不出——二人眉心之间,其实有一道奇异的银色云纹,藏而不显。 十余息后,这两人之激斗,已然到了极凶险的地步。 二人都是血气极为旺盛,丝丝热力自身体之中透出,然后探出的手臂浮现虚影。 这两人的斗法法门也颇有些奇意——其本身都是凝立不动,左手持定法诀,只把右手探出。观二人右臂,黑发汉子臂膀化作丈许大小的「光影巨掌」,浑厚无比;另一位红发汉子却不仅仅是化作手掌,甚至掌心多出一件铜锤样貌的虚影。 不止如此,那黑发汉子只是手臂化形;而红发汉子,却是连带着半个肩膀,一齐发生轻微异变。 这显然是二人功力高下有别的缘故。 两只手掌扑击,宛若两柄真实的铁锤轰击,震动四起,烟尘滚滚,引得飞鸟出林。 又过了三息,那红发汉子忽地将掌心中的「铁锤」投掷而出,同时铁拳拦腰一扫。 那黑发汉子大惊,侧身闪躲,同时扭头避那铁锤,却未完全避过。只听见砰的一声,那铁锤虚影正中头颅,顷刻间便是脑浆迸裂,显然是不得活了。 红发汉子精神大振,仰天长笑三声。旋即驻足调匀一阵气息,便转身离去。 但是他自己也未发觉,就在他驻足调匀气机的数息之间,亡故的那黑发汉子眉间,却有一物勐地跃来,与他眉心处一合! 令狐去病将一切看在眼中,低语道:「已去其三,还剩九十七个。」 身形一遁,已然来到那黑发汉子的尸身之前,此人双目圆睁,似乎在最后关头,尤有未尽的心意寄托。 令狐去病二指微屈,已然持定一诀。 正在此时,那黑发汉子尸身之上正胸处,忽地有一团血气溢出。 令狐去病看得分明,这是血气护持一物遁走。 那血气的遁速在这方地域文明中算得上极快,哪怕是同等境界的法士也断然无法拦截,但是令狐去病眼中却算不得什么。只是伸手一捉,便将其摄拿,旋即将环绕四周的血气化去。 原来是一张信笺。 这一片地域,颇有今古杂糅的风范。许多地方与人文繁盛之地全无差别,但是许多地方又处 处显得荒朴落后。譬如眼前这信笺,相当于一位筑基修士的书笺,其材质却是暗黄斑驳,崎区不平。只怕在本土人文昌盛之地,凡民贵族所用的厕纸也要较其强上几分。 其中所属,却是一种大多数由方块和圆圈组成的奇特文字。 令狐去病心意一动,已然明了其意,自然将其转译过来。 但凡书信往来,其用语格式多半与口头交谈有所差别。但是大约是此间风俗如此,这信笺却纯用口语,内容就显得颇为冗长。 「爱妻若。」 「自当年穷极境况,服下血药侥幸成为一名养元法士以来,说定了闯荡朱芦海三载而还,必要挣下一场富贵。如今忽忽然三载之期将近。我在朱芦海西,也算小有成就。」 「三年以来,时时思念,未曾有一刻止歇。若你身上的味道,矫健而富有弹力的肌肤,总是回荡梦中,难以忘怀。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抛下一切,立刻出现在你面前,去守候你那惊喜的面容。」 「但是遗憾的是,我不但不能提前回返,且三年之约,也要发生变化。」 「回顾今昔,一路艰辛无数。从一个下等力役,侥幸渡过服用血药的九死一生之劫,短短三年,成为海西余阙部十六堂的堂主,也算是咸鱼翻身了。前些时日出海之时夜观天星海象,我忽然福至心灵,明悟了许多道理——只怕我北月,未必会止步于此!既然踏出了第一步,为何不乘风而起,奋力一争?」 「果然,三日后,法堂处得来消息,本堂新得了一份晋升融元法士的血药。如果有人尝试服药晋升,一旦跨入融元境,立刻就会成为海西余阙部第七位大头领,也算是一方豪强。不过,对于其余养元法士而言,自然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的。因此此血药便供奉于总堂之中。」 「我却决意一试。」 「不过若你也不必担忧。服用血药虽说是九死一生,但因我前些年偶然得了一张哈密山秘传的护身血符,所以把握其实不小。众所周知,整个沧溟诸国之地,法士服药晋阶,成功概率皆只有十分之一,余皆殒命。唯有哈密山,晋阶成功率达到十分之二三,就算不成,也大有把握保得性命。」 「吞炼血符,事先诸般周密准备,总也需要三年之久。就算是功成之后,成为头领,一时只怕也脱不开身。因此我归家日期,至少延后三载,甚至更久。」 「家中日用,我已安排妥当。凭借密语「祈、申、呔、沐、兹、噜」六字,和半枚元平四年的当十大钱为凭,去往市中的索末榷铺,兑换出我通存通兑的三千五百金。纵然我长久不回,也足够你们母子二人衣食无忧了。」 「唯一遗憾的,是当年外出时日,终究早了一年;我该等一年再出来闯荡的。五岁的童子多半是记事了的;四岁则未必。纵然我三年之后回返,北梁也当十岁了。想要这小子记住我的相貌,只怕是奢望了。」 「北月亲笔。」 阅毕之后,令狐去病神色一动。 虽然他来到这所谓的「沧溟诸国」不过一载,但是关于修炼之道上的深浅,却早已了然于胸。 这位「北月」,分明是一位相当于筑基境的所谓「融元境」修士,很显然,他已经服用血药,破境成功了。而且观他在方才那一战的表现,分明是破境未久的模样。 那什么血符,的确能够提升晋阶成功率;但这是沧溟诸国第一大修道势力「哈密山」的绝密,从来由三位「天元境」大法士亲自制作、临场授下服用,断然没有流通于外的道理。 且这血符直接吞服即可,更没有准备三年的说法。 仔细观看这「北月」的胸口处,令狐去病登时了然。 那信笺设了巧妙机关,以本人割裂开来、能够 脱离本体保持的一份涌动血气作为激发的动力,但是被本人表皮之下、经络之中的活络的血气牵引住。 如果本人亡故,经络中的血气消散,但是那割裂开来的血气活力却依旧能够存在,那么自然就会冲破表层皮肤的限制,将这封信笺发了出去。 这显然是这位「北月」的尝试破境之前做的准备。 只是他第二次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破境依旧取得成功,也可谓是有大气运之人;但是破境之后未久,预先的设定尚未来得及更改,却在激斗之中陨落,却是造化弄人。 令狐去病目光一动,旋即屈指一弹。 这封信笺,立刻沿着原先设下的固有轨道遁去,数息之后就无影无踪。 沧溟诸国的修炼体系,得道者号称「法士」,例分养元、融元、定元、天元四境,相当于练气、筑基、金丹、元婴。 只是这修炼体系,只有修炼之法,而无晋升之法。 想要破境,便需服用血药。除了哈密山所持血符之法外,晋阶概率通常都是十分之一,九死一生。 更奇的是,功行修炼的好坏,资质高下,只决定了你有资格服用血药的时间长短,对于晋阶的成功率却是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在这样的修炼体系之下,自然没有任何的资质崇拜。 另有一条,此间最低等的「养元」法士,小心将养,寿元其实与练气修士相若,能够达到二百余载寿命。但第四境的天元境,寿命也不过四百余载,从来没有什么永寿长生的说法。 故而除了第一步——或有许多穷困潦倒之人,甘冒九死一生之险,搏一个养元境;其余自养元境开始,已然较易争得一定的财富、地位,对于再度晋阶便无什么兴趣,唯有寿元将尽或极特殊的情况,方会提前尝试。 但是最近一年来,这风气却忽然为之一变。 有相当一部分人,仿佛被灌注了莫名的勇气一般,明明是尚在壮年的养元境、融元境法士,一旦得了血药,却是毫不犹豫的服用。 这北月,就是其中之一。 「夜观天象,福至心灵……」 令狐去病微微摇头。 这分明就是「席乐荣」带来的影响。 正文 第十八章 观彼平生解迷津 令狐去病思量一阵,忽地自袖中取出一枚法符。 此符二尺长短,紫色为底,纹以金玉之饰,一望便知是极为贵重之物。 令狐去病右手持住符端在空中轻轻一拖拽,那符箓立刻无风自燃,幻化出一团青色火焰,跳跃灵动,不可思议。 别的不说,当年归无咎下界越衡,闯荡荒海,一半是天功兑换,一半是宁真君赠予,身上好物可谓数之不尽;但今日的令狐去病,同样是相当于灵形的筑基境界,但身价之丰厚,却又大大胜过了当年的归无咎本身。 符箓火焰到了极盛状态下,猛地一跃而下,钻入「北月」尸身的口中。 然后那尸身立刻热气蒸腾,一丝一缕的细密紫气自肌肤缝隙之中溢出,宛若火苗边缘的那炁轶幻影。 自此幻影之中,可以清晰看见一幅又一幅的画面,虽不若照影石那般真实,但是同样令人确信无疑——所呈现的一切,都是真实不虚。 此符便是名为「过往真实符」,对于凡人完全无用,但是只要是涉道之人,若见其未腐朽的残躯半数以上,便可将其人身前过往完全观照出来,下至练气境,上至近道境,无不灵验。 令狐去病凝神观望,先后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这「北月」既往之经历,在方才的那信笺之中已然略窥一二,此时所呈现,却是将其细节加以丰富。 观览完毕之后,令狐去病沉吟不语。 通过先前所见的一切,这位「北月」自然有值得称道之处,至少是一位有情之人,哪怕踏步上行,也始终不曾忘却世俗中的妻子;虑及极大的失败风险,提前设定好的「善意谎言」遗书绝笔,物质上的妥当安置,都大有可令人动容之处——至于如此举动是否契合道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想来这沧溟诸国地域,也没有这许多讲究。 但说这一点就如何了不起,那也未必。 观这「北月」过往,虽然他对于妻子一往情深,但是其驻于水陆之间,同道中人的积习,却也未能免俗;每月返归陆地,狎妓之举是例行公事。除此之外,在去年及今年年初,他也相继包养了两个颇有姿色的风尘女子,只是玩了几个月之后,厌倦了之后便将其遣散。 以勇气而论,这北月在余阙部诸堂主中也算得上的作战勇猛当先;但那也是权衡利弊攻守之势后的策略,每当遇到局势晦暗不明之时,其在斗战中有所保留的次数也绝不在少,当不得一往无回之大勇。 以智力、心性而论,或许在此间的同道中人里,他还算的不错;但是以令狐去病的眼力来看,就未必如何值得称道了。 至少,他最终殒命的最终一战,其实敌手那手段也未必算得上如何难以抵挡,若真有上乘的应变和沉着,断不至于止步于此。 至于人生经历中那些零零星星、仿佛碎片一般的彷徨、贪欲、嫉妒、恐惧、愤怒、憎恶,虽然较之同道中人不算太严重,但也实实在在一个不少。 因为一言不合、言语得罪殴伤人命,也并不鲜见。 本心未泯,六根未净。 将「北月」完整解析明白,映彻在心之后,令狐去病一拂袖。 斯人遗蜕,立刻化作烟尘,重归于这天地之间。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令狐去病这一载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做。 席乐荣所遗留之气运移形,冥冥中留下一道机缘。追其演化之后续,乃是沉落于这沧溟诸国的地域,一分为百,化诸于百人之身,皆是以眉心处那无形印记为凭。 不止如此,从先后诸人皆有「福至心灵、忽然立志」等经历来看,这一桩机缘,极大的改变了这一方天地原有的运行轨迹,使得原先不敢破境、秉承小富即安心念之 人,忽然奋发激荡。 一言以蔽之,是一个「搅」字。 这搅动的最终结果,就是百散归一,全聚于一人之身。 而最终的这人,便有可能就是那第「七十二人」。 但也只是有可能,而非绝对。 令狐去病的使命之一,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推上一把,将这「可能」化作现实,最终促成此人的成道之基。 但这一使命,只是次要;真正主要的人物,却是在这一番行走中,解决归无咎心中的疑问。 在如今的紫薇大世界中,连归无咎也不能证得明确答案的疑难,一定是非同小可,且与上境修持的奥秘息息相关。 这疑难归无咎早已与姜敏仪讨论过—— 紫薇大世界之繁荣盛极,团圆之数七十二人,之所以会短缺一人,是因为紫薇大世界与归无咎自己主客相同,非是紫薇大世界不能圆满,而是归无咎自己的「心意盛放」未能圆满。 而未能圆满的原因,是哪怕立下了万法宗,距离「不依傍先天资质高下,广布有情大道门」的大宏愿,还是差了一些。这一大事业,哪怕是洞穿太质之气成道法的惊人突破,也未能一步走到终点。 推演轻重度数,一个未入真流的席乐荣,无论如何不应当具备了足够的「分量」,点化出这样的机缘来! 若不知其所以然,哪怕那七十二人真的由今日变故补足,归无咎也难以将其彻底放下。 令狐去病的办法,就是观察每一个人。 若是不出意外,在相互杀伐之中,得到席乐荣气运寄托百人中的九十九人,都将在先后争斗中殒命——迄今为止,包括「北月」在内,已然亡故了三人,尚余九十七位。 而令狐去病则一一追踪,一一解剖,亲身以「冷眼观世界」的心境,乃至「过往真实符」等种种手段,最终明确认知每一个人的「真本色」。 本心直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最终汲取其非常之处,找到其有资格承此大气运的原因。 先后三人经历下来,令狐去病虽然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想来这进展也不会来的如此之快——但是他心中却愈发深信不疑,自己如此策略是正确的。 单单一人或许有些「单薄」,但是三人叠加一处,其所有的履历相融,却别有一种味道。 正在此时,令狐去病忽然一怔,眉头先是一凝,旋即便舒展开来。 他神识之中,秉持着归无咎本体的许多秘法加持。别的不说,席乐荣点化机缘百人,在令狐去病心中自然勾勒轮廓,明了其大致方位。 否则,单单凭借眉心印记去寻,茫茫人海,却如何能穷搜尽罗? 另外,这百人虽然大致皆能感知,但是并不同时明确。所往所去,也并非如席上珍馐一般,琳琅满目,挑选不定。这其中是有一个极其明确的先后次序,到了合适的时间,一人的画面便明确的浮现在令狐去病的神意之中,提示着他去往观摩。 两月之前,浮现在令狐去病心目中的,便是这「北月」了。 自一月之前觅见踪影,令狐去病一直若即若离的跟随着。 这也是先前林中之战前后,令狐去病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北月一人之身的原因——须知北月的对手,那位红发修者,同样也是得了席乐荣机缘的百人之一,而令狐去病却并未太过留心,而是任其去留。 现在,随着北月的亡故,下一个人选立刻明晰起来,在令狐去病心神中,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画面。 其人身高九尺,目如铜铃,雄壮无比,须发张开呈紫黑色,膨胀开来,抵得半个脑袋。 但如此魁梧之人,却身着一件极细 腻精致的银锦衫,胸前至腹部一连九个纽扣,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扣整齐,却烘托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严谨和秀气。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北月」所属势力的头领,余阙部总舵主谢良。 先前在令狐去病模模糊糊的感悟之中,已然知晓余阙部中,除了北月之外,还有一位「天命之人」。却没有想到此人便是七位融元修士之首、也是余阙部的大头领。 令狐去病念头一动,微微一笑,已然生出一个主意。 却见他伸出五指,在自己面孔处轻轻一拂! 旋即令狐去病的面目,已然变成了「北月」;身上衣衫,修法气机,也一并换过。 令狐去病拔步而行,周身泛起一丝血影,果然和融元境的气象一般无二。 正是往余阙部的方向去了。 正文 第十九章 决断如流明似镜 包括余阙部在内的朱芦海诸部,究其实质而言,大约是一个集合帮会、商会、海盗三种性质于一身的组织。 朱芦海居中,将这一片地域划分为北部的沧溟诸国和南部的宝恒国。 双方或和或战,持续已有四百余载之久。 沧溟诸国共计大小七国,力量虽较为分散,但是在“修行”上却有统一共主哈密山。 宝恒国虽然地域面积接近七国之和,且岿然成一整体,但是在修行一道上却反而缺少了一个中坚力量,林林总总存在着十余个大小势力,其中只有两个势力各有一位天元境坐镇,其余主事之人,不过是定元境。 在沧溟七国界域中,若是侥幸服用血药,渡过那九死一生之劫,固然是意味着社会阶层的大跃升;无论是成立“义帮”对大小商会提供专门的护持服务抽水,还是干脆成为大势力客卿,抑或应聘七国王室“金甲卫士”,所得也算丰厚。 但是制约却也不少。 成为养元士之后,无论是要彻底兑现二百载寿元,还是消弭破境对于身体的后患,皆需至少三次后续服药。而沧溟诸国关于修持的大小用度,皆在哈密山掌控之中,前后三药,代价不菲。 更重要的是,在沧溟诸国,寿五十以下的青壮年养元士,无论是否哈密山正统出身,若接到哈密山的临时差遣,皆不得推拒,其中不乏一些负担极重之事。 因为此等情形,年轻时流布于外,纵横于朱芦海上,不但可以自行制取药物,同时还可以更快的积累财富,就成了一个极有诱惑力的选择。 对于此等情形,沧溟诸国和哈密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此海上诸部劫掠的对象九成以上是对面的宝恒国,于大势而言却是有利无害。 奔走约莫二百余里,渐闻潮声泛起,令狐去病终是赶到了一片口岸状的地界。 两侧垒砌的土堆高约三十余丈,隐约可见弓弩石炮等物赫然成阵,稍微靠后的位置立着两杆丈许宽的青色旌旗,青蛇环成的半圆形中,以当地文字书写着“余阙”二字。 入得隘口,便可见规模。其中砖瓦建筑甚是稀疏,不过是一座宽三百尺的主殿而已,外间成气候者,却是颇为整齐的帐篷。 最外间的帐篷每一顶约莫十二尺围圆,仅容二至四人居住,且清一色的是身无修为的凡人。 渐渐靠后,那一圈二十四顶连绵成片、单个三丈六尺大小的青顶帐篷内,所居却皆是养元境修士了。 这些帐篷相互连通,复合分层,以不单单是寝室,其实与堂口无异。 令狐去病将一切尽收眼底。 其实在目力之前,鼻端嗅觉的强烈刺激,已然足以令他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是怎样的画面。 盐味、酒味、肉味、汗味……充塞鼻端,没有一丝缝隙。 几乎是循着味道追索,眼前三十四人的行动也便一一与之对应—— 三四十人,分成数拨。围着篝火烤肉的是一拨;环绕着三四个大酒瓮,碰杯饮酒的是一拨;轮流上场决斗、余者欢呼鼓掌的是一拨;手执骨牌下注赌博的又是一拨。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令狐去病虽然年轻,但是其心意定念隐约是承载着归无咎旧识,见识不可谓不丰富。但是如此和仙道气息迥异的市井气象,对于他而言依旧甚是陌生,仿佛揭开了一扇新的门户。 随着他步入此地,各种各样的“杂音”都显著降落下来;仿佛瘟疫传染一般,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挪转目光落在令狐去病身上,且其中绝大多数人,眸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之意。 足足十余息后,才有一人道:“北月堂主。” 然后陆陆续续的有人招呼道:“十六堂主。” “北月老弟。” 令狐去病却是目光扫荡而去,无论亲疏远近,并未给与其中任何一人回应。 终于,其中一个面目狭长的吊眉汉子,眼珠一转,大声道:“七头领。” 令狐去病这才微微点头,但是依旧不曾答话。 这吊眉汉子起了个头,其余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七嘴八舌的道:“恭喜北月堂主通过考验,成为我余阙部第七位头领……” 但凡出言者,令狐去病都是一一颔首致意。 当然,也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物,不是沉默不语,就是言不由衷。其等都是余阙部堂主一流,且成就养元境还要较北月为早,入余阙部的资历也更深,此时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令狐去病目光转动,却并未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十三堂堂主,余舟。 继承了北月的完成记忆之后,以令狐去病的分析能力,立刻发觉出了许多问题。 北月服用血药成功破境,当时余阙部中所议,只要立下一件大功,便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第七头领之位。北月在三事之中选择了一事——去往和余阙部一贯敌对的平梁部打探消息,刺探其下一回出海的时机。 朱芦海诸部不仅仅是攻击对面宝恒国的官民势力,内部的争夺同样甚是激烈,用不了数载几大势力之间就会有一场火拼。 余阙、平梁二部,正是死敌。 那日林中击毙北月的红发人,便是平梁部的四当家,玉蝉。 他的殒身之地,便是平梁部陆上势力范围百里之内。 不过令狐去病回顾此事前后幽微,以及斗战之时玉蝉现身之从容,神色之变化,不难得出结论:其早已知晓了自己的动向所在。 而这本来应当是余阙部中的绝密! 神意推演,令狐去病不难锁定目标——此事几乎确定是那与自己一贯不睦的十三堂主余舟所为,暗中将机密泄露。 既然借用了这个身份,那令狐去病并不介意替他了结因果。 可是此间却并无余舟其人。 就在此时,那五百余尺之外的殿宇中,忽然传来声音:“老七,来。” 这声音甚是浑厚,虽然遥遥传渡五百余尺,却仿佛直钻入耳中一般。 不过此间之人,尤其是方才并未出声附和的十余人,却不由面色微变。 出声的正是余阙大头领谢良。 关键是这一声“老七”,等若是承认了北月的地位。 令狐去病快速上前。 穿过三道门户。 打开最后一道大门之后,终于看到,深约七丈的殿宇中,一个身材极魁梧的人,身着银色锦袍,九个颇为复杂的钮扣一丝不苟的系好,双目正视前方,负手而立。 但令狐去病的目光却不在此人身上,而是被桌案上的事物完全吸引了。 木盘之中,赫然是一颗头颅。 看得出来是个中年人,髭须未尽,双目圆睁尤有茫然之色。 断开的脖颈之下,血液尚是鲜红色,滴沥未尽,显然是被斩下未久。 这是余舟的头颅。 谢良出言道:“你这一趟出去,余舟暗通消息于平梁玉蝉。其实此事我早知之;但我却未提前下手,直到见分晓了才做出决断。不知你可嫌晚否?” 此人九尺身量,倍极魁梧,但是声音却和其气度一般,别有一种儒雅的味道。 令狐去病沉吟不语。 谢良淡淡一笑,又道:“勿要怪我。后来居上逐定序,人心纷纭,六根不净,妒忌丛生,此道理之常。只有你自己证明了你有‘破格’的资格和能力,而非全出侥幸,后面我方能按章办事。” “这就是我不得不依成败定格局的原因。无论你能否体谅,道理便是如此。” “当然,自今日之后,再有不服的,余舟便是榜样。” 令狐去病目光一动,在谢良面目上一扫而过,尤其是在连他本人也无法察觉的印记上注视一刹,才道:“站在总舵主的立场上,我能够理解。” 谢良道:“很好。初破境便能从玉蝉的手上活命,七舵主之位,你当之无愧。” 言毕,便施施然转身离去了。 令狐去病独立殿中,对于这位余阙部首领谢良,心中却多出了几分兴趣。 初见余舟头颅之时,令狐去病虽觉有些意外,但心中未必动容。深谙权术之人,做出如此决断,并不令人惊讶。 但难得的是谢良接下来的寥寥数语,既深入浅出、又点到为止,更给人一种推心置腹的感觉,却是大不简单,没有一丝一毫运用权术的沾沾自得。 其中道理也甚是清楚—— 北月在诸堂主中资历甚浅,那血药旁人不敢服,他却踊跃试之,在余舟等人的目光之中,他便是个不知死活之人。最终哪怕成功了,也只是侥幸而已,哪里有资格做余阙部的七头领?嫉妒、敌意由是滋生,不可遏制。 这不是一个人,余舟只是个领头的而已,后面是规模庞大的一群人。 应对这种情形,所谓“后来居上逐定序”,强行压服是无用的,哪怕余阙部堂规规定了融元境高手有资格担任头领之位也是无用——事后总有数不尽的办法教你难受——这必须由当事人自己证明,证明自己有破格的能力。 令狐去病暗自评判,这位谢良总舵主,大约是剩余九十七人中,有望走到最后,成为那第七十二人的? 哪怕不能最终成功,至少也当有极大几率进最后的决赛圈。 这却是一个甚好的观摩对象。 正文 第二十章 宴上观人悟得失 三十六日之后,余阙部西山堂口,今日张开盛典,一车又一车的酒肉随着百余辆马车、牛车不住地运来,酒香味波及数里。 庆典之由,是庆祝原十六堂堂主北月晋升融元境,成为余阙部第七位当家头领。 前番出行之事,也公布开来。 据说是北月奉命深入平梁部中刺探情报,却撞见了平梁部四当家玉蝉以逸待劳的截击。北月与之激战之后,终是全身而退。 须知玉蝉虽只在平梁部中排名第四,但是功行深厚却毫无疑问在三甲之列,北月甫一破境便能与之战成平手,可谓是大大超出预期。 那玉蝉只道北月必死,所以泄露了北月这号称机密的一次出行,实则消息已然泄露! 而知晓北月晋升前这一场“考验”的,在余阙部中也不过是寥寥数人。 两相印证,立刻知晓做得此事的是十三堂堂主,余舟。 于是北月直接寻上了谢良,欲得一个交代。 如今营门之外悬挂的余舟首级,便是交代! 这一番故事,乃是经谢良之意传出,却是和真正的事实情况有所初入。大致言之,其实更有利于北月竖立威信。由此看来,一旦证明了北月是值得倚重之人,谢良并不介意为他抬一抬轿子。 正殿之中。 殿上分上下两阶。上阶共有七席,正是如今余阙部七位当家。下阶共四十二席,乃是各位堂主,以及功行与堂主相若却另有职司的养元境修士。 以修为而论,却是最鲜明的融元、养元二层,没有一个例外。 下阶四十二席,各自面前案上,食物数量并不算多,每人不过三四盘而已;但是这“盘”的盘面却几乎有面盆大小,每一盘中盛满至少五斤以上的肉类,且每一人面前的品种也略有不同,大致有猪肉、牛肉、羊肉、獐肉、鹿肉、熊掌之属。 而上阶七人,每人却是九大盘俱足。 除此之外,还有饮之不尽的美酒。 这却不仅仅是绿林中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风范所在,其实以养元境、融元境修士的饭量和维持气血的需要,一餐吃掉面前食物大半,没有半分希奇。 殿堂之中,气氛热络,觥筹交错。 令狐去病的吃相算是最斯文的。饮食之余,似乎若有所思。 上阶七人中,谢良高居中座,其余左右各有三席。令狐去病位居右侧下首,对面是一字排开的三席。 自上而下数,第一位四十来岁年纪,身着紫色锦袍,脖间悬一道二十四枚铁疙瘩串成的链子,其实他骨相甚是方正,按理说本当极为英俊才是,只是双颊间两团略略下坠的肥肉,却是将这可能的英俊无情的破坏了。 第二个稍稍年轻一些,约莫三十五六。此人面目清朗,只是一身原本是白色的衣衫却旧染灰尘,化作一件灰袍,唯有肩头、腰间等少数几个位置能窥见其本色。其双目似乎无神,宛若琉璃一般,依稀能够看出反光。 第三人黑发,红面,塌鼻,短须,乃是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沧溟之地本地人相貌。但平常到了极致也就是一种不平常,照面之后,反而更易教人多看两眼。 论位次,这一位恰好是在令狐去病的正对面。 紫袍富态的,名谈笑;目光无神的,名戚予;坐在令狐去病正对面的,名为季烽虞。这三人分别是余阙部的二、四、六当家。 另外两人,坐在令狐去病上首,面相一老一少,是三当家寿百,五当家古毅。 此时席间,二当家谈笑,果然人如其名,面上含笑,却是对令狐去病频频劝酒,屡次举杯致意,但是话却不多,无非是“请”、“来”一类,惜字如金。 谈笑之笑,初看亲切,但仔细琢磨,却不难看出这是一种无懈可击的礼节性的笑容,时时透露着一种矜持。 更微妙的是,这种矜持不是令狐去病一人能够感受得到,而是席间之人人人能够感受得到。 换言之,不是谈笑表面功夫不到,而是他故意如此。 既然如此,令狐去病也不多话,不过是一笑之后,一饮而尽而已;最多加上轻轻一点头,从头到尾一字未发。 如此过了一刻钟,反倒是谈笑自己不自然的耸了耸肩,轻轻摇头,似乎在缓解尴尬气氛。 就在此时,坐在令狐去病正对面的季烽虞大笑一声,高声道:“嘿!如今北月贤弟入席首领之位,季某人就不再是老末了。好极好极。就冲这一点,季某也要敬贤弟三杯。” 令狐去病点头道:“好。” 同样没有多作态,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季烽虞面上微微一僵,同样饮了一杯。 方才季烽虞之言似乎只是玩笑;但是其中有无其他意味,那就要看每一人各自解读了。偏偏令狐去病如此冷淡的应对,倒显得他似乎真的有什么“言外之意”一般。 这一杯饮下,目光无神、一身灰袍的四当家戚予,忽然言道:“久闻平梁部玉蝉,虽名列第四,但是战力却足可排进平梁部三甲之列。如今经由北月老弟验证,只怕是未必。” 此言一出,阶下诸位殿主,都是面容一滞。 如果说谈笑、季烽虞的态度只是有些暧昧,那么戚予的言下之意,就十分明确了。 修持血气之道的人,一旦与人斗法,气机牵连、法术印证,自然会建立一种冥冥中的联系,取长补短,正反相融。故而斗战经验愈足,本身战力便愈强,且提升极大;每一个境界,初破境之人与斗战经验丰富之人,差距同样极大。 数日之前诸位头领见识过令狐去病演示手段,其与玉蝉有过激烈交手,是印证不虚的。 若非如此,哪怕有多方情报验证,对于北月曾在玉蝉手上全身而退、并毫发无伤一事,戚予心中,都要打几个问号。 令狐去病却是淡然自若,仿佛不曾听见戚予之言,也没有回应的意思。 倒是坐在他上首的五当家古毅,似乎是个厚道人,登时接过话头道:“玉蝉的名声,非是虚誉波流而来,而是自一次又一次的出海厮杀中搏杀来的。别的不说,他前年攻击宝恒国青罗商会一役,正面与三位融元境护卫交手而全身而退,却是做不得假的。我余阙部中,除了老大能稳胜他一头,只怕你我皆有所不及。” 戚予冷哼一声,立刻反驳道:“许是玉蝉未在全胜之时,也未可知。” 令狐去病嘴角忽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此行最终目的,观百人竞逐,明缘落之由,不单单是观摩得了缘法的那一百人。 席乐荣遗泽所落之百人,以初始状态而言,并无一个凡夫俗子,也并无一个定元境之上的人物,全在本地修行法中养元、融元二境之中。 而这两重境界,恰恰是这方世界中修道人的主要力量。 那么问题随之出现——为什么得缘者会是这百人,而不是旁人?带着这个问题,和其余同等境界的修行者对比,明其心性志向、七情六欲之动,正反辩证,自然是一条路子。 他对于帮会中的勾心斗角并无丝毫兴趣。 在余阙部中,谢良这“百人之一”固然是他的主要观察对象,但是谈笑、戚予、季烽虞等人,同样也是。通过审辨人心之道,看着两人和谢良以及此身原主“北月”、玉蝉等人,到底差在何处。 今日宴会,他对于本部中谈笑、戚予、季烽虞等人心性气度、智力才具,有了一个更深刻的把握。 一刻钟之后,谢良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殿之中,立刻转为肃静。 虽然宴席至今,谢良在此间毫无存在感,好似只是孤身一人独居上座饮食,但是他一旦有些微动作,立刻便能牵动这里所有人的心神。 这沉默持续了足足二十息,谢良一身咳嗽之后,似乎又仔细思索后,才道:“宴席之后,各自收拾停当。今晚子时三刻,在十二艘斗舰之中就位。舰中三班水手、力士,早已就位。” 谈笑愕然道:“什么?” 谢良淡然自若的道:“今夜出发,又是顺流而行,兵贵神速之下,一天功夫便可越过外海七岛哨口。接下来的行踪,就再难侦知了。” 季烽虞将口中不知是酒水还是口水吞下,才睁大双目,道:“老大……去哪里?” 谢良目光与之一接,道:“当然是平梁部总舵。” “此役当一战功成,彻底平灭平梁部。” 谈笑、寿百、戚予、古毅、季烽虞五位头领,寿百与古毅面色淡然,似乎并不吃惊;而谈笑三人,却是目光一阵交流,方才恍然大悟——所谓贺宴,分明是一个幌子! 按照余阙部一贯的制度,此间作为余阙部的前进据点,一贯由总舵主谢良与寿百、古毅二人坐镇;而二、四、六三位当家,分别镇守一处外海前言诸岛。 这也是谈笑、戚予、季烽虞等三人对于“北月”略微不满的缘由——多出一位当家,以符书相告也就是了;何必要大张旗鼓,令三人率领精锐回返,参与什么劳什子庆贺大典? 此时才知,原来一切都是谢良的谋划。 庆贺是假,集结兵力是真。 令狐去病眸中光芒一动。 平梁部中那等人物只有一位,就是四当家玉蝉。这一回,玉蝉与谢良二人,必然要分生死胜负。这一回,却可以从头到尾观摩二位“有缘人”的交手全过程,无一遗漏。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知始曷能知其终 子夜,一十二艘斗舰,悄然出海。 在余阙部临时据点以北十余里,是一处市镇——千河镇。镇上人口虽然不多,但是却是据点内外一应物品采办之地。同时,镇上三万余户之中,也是暗藏着平梁细作。 这一回余阙部大肆购置酒食,尤其是包括三十余车镇上名酿“七日醉”,自然为镇上平梁部细作侦知。 此酒饮用只要稍稍过量,不得三五日功夫,难以尽复。 不必就近观察,只要抵达距离余阙部据点三里之外,便不难察觉其中飘散的酒香味。 此等消息,自然通过信符发往平梁部中。 殊不知那“七日醉”中,早已被谢良暗中下了解药。饮用之时和正常的美酒无异,但饮用后后三个时辰便神智清醒,且别有振奋激发气力的奇效。 此时大营皆空,只有寥寥百余卫士在外放出瞭哨,分明是余阙部大众皆在营中熟睡。哪里能够看出,其实一营皆空! 当先旗舰之中,谢良,谈笑、寿百、戚予、古毅、季烽虞,和令狐去病,一齐立在舟头。 令狐去病心中也是豁然明悟。 就连“北月”这样素无大志的人物,为那奇特机缘牵动心性之后,都会“大彻大悟”,生出雄心壮志。那么像谢良这般,本来就身负枭雄之资,在这伟力的影响下,所激发的变化只会更大! 暗中忖度,只怕吞并平梁部,还不是谢良的终极目标。 朱芦海西,因岛屿数量较为贫瘠的缘故,只有余阙部、平梁部两家争雄;但是在有“千岛星罗”之称的南部海域、东部海域,却有十余家势力争雄。其中最强盛的势力,首领已然达到了定元境的层次。 平定海西之后,只怕其剑锋就要指在此处。 就像北月毫不犹豫的服下的融元境秘药,令狐去病相信,如果得到了晋升定元境的血药,谢良一定不会将这机会让给旁人。 …… 十四日之后,凌晨。 一座狭长岛屿,已然浮现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这里正是平梁总舵所在,神龙岛。 按理说那岛屿上的哨塔早当发现了舰队的方位,但是此时这十二艘斗舰却在“隐雾符”的护佑之下,悄然接近。 自谈笑以下,皆在等候谢良的指令。 约莫又过了百余息,等到舰队相去那岛屿的距离又接近了百丈,谢良右臂重重一挥,高声喝道:“放砲!” 声音落下约莫三四息,数百枚南瓜大小的石块,仿佛天降陨石一般,同时往岛屿前哨滩涂上砸落! 舰上石砲,乃是令狐去病所见、此间器物之精胜过九宗治下的少数几个领域。 无论是九宗还是本土道宗羽翼之下的凡民国度,也有石砲等物,利用绞绳巨木,发石而击。但是那等石袍个体皆极为巨大,动辄十余丈长短高低,运转不灵,只能在兵临城下之际临时制作用以破城。 安置于舰上,却是绝不可能。 但沧溟诸国所制石砲,却不过丈许长短。而所蓄力量,却能达到大型石砲的五六成。这也不单单是技术精进,更重要的是这里特有的银铁木、胶绳等特有物产,大有独到之处。 十二艘大型斗舰,每一艘皆置了二十四门石砲,此时将近三百门砲齐发,壮观之极。 而石砲所发之丹丸,又分为三种。 其一是巨大的实心石块;其二是包括火药、铁渣、铜片、钢钉等物的“石火丸子”;其三却是暗藏了毒药、迷药、烟药之属的特质药丸。三者结合,却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石砲的战力。 炮火落地,嚎叫声,惊呼声不绝于耳,隐约可见人影攒动。 过了大约百余息,方可望见两枚信符冲天而起,散发出极刺目的绿色耀芒。 同时,那岛屿沿岸架设的石砲、弓弩,也开始还击。 余阙部巨舰之上,也时不时出现伤亡。 但是此等交手,距离和先机至为重要。尤其是这种登陆作战,火炮、床弩的火力若不能在一定距离上充分释放,到了短兵相接的环节,那就是融元境、养元境高手身先士卒发力的阶段。 此时此刻,十二巨舰一字排开,距离登陆岸上不过数百丈,无论如何也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了。 这主力斗舰极为坚挺,单独一艘至少中弹百余以上,才可能砸出难以修补的创口,弓弩更是完全无用。 更何况那些防御兵器,本就在巨舰上二百八十八门石砲的先发制人的打击下,损毁了近半之数。此时火力,自然大大的不足。 谢良环顾六人一眼,肃然道:“神龙岛上规制,是平梁部二当家田鹭、三当家肖象、四当家玉蝉,率大部堂口镇守。大当家石无心和五当家瓦当却坐镇于百五十里之外的小吉岛上。如今烟符一出,那二人当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回返。而我等便需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岛上之敌解决。” 谈笑立刻抱拳表态道:“听凭老大吩咐。” 谢良呵呵一笑,淡定道:“平梁部共五位首领,如今驻守的只有三位。但其养元境堂主一层的人物,却有五十人上下,反而在本部之上。以我之计,我等三人或四人对付三位头领,剩余三四人头领如虎入羊群,先率诸位堂主扫荡残余,最终再行汇合。如此,方可将损失降到最低。” 言罢,目光扫视六人一眼。 谈笑略一思量,旋即会意,立刻道:“那田鹭交给我。” 谢良轻轻点头。 令狐去病立刻接话道:“北月新晋头领之位,尚无功劳在身。那肖象就由我接下了。” 谢良目光一动,似乎有些意外。 谈笑以下其余诸位头领,同样神色各异。 看来这位七头领北月,在与玉蝉交手之后信心大涨的样子。 谢良道:“既然七弟你由足够信心,那就如此安排。剩下那位玉蝉,当然由本人解决。三弟、四弟、五弟、六弟,将那些杂鱼清理干净,再来接应。” 众人一齐领命。 其实令狐去病先挑选了肖象,那是心中笃定谢良必然不会将最后一个对手留给旁人,而自己去做那清理杂鱼的工作。 “轰隆”一声巨响! 随着巨舰靠岸,伴随谢良一声“随我杀上去!”的巨大吼声,余阙部七位头领,十六位堂主,二十位养元客卿,散在三四里宽的阵线上,率领部众精锐二千五百有余,一举冲杀上阵! 稍稍观辨了几个呼吸,令狐去病便觅见了自己的对手——一位上半身赤裸,双臂上纹了两柄铜锤的壮汉。此人面上自左及右一道极深的伤疤,望之更增凶恶。 平梁部三当家,肖象。 此人面沉似水,见令狐去病选定了他为对手,却是丝毫不避。双目圆睁,喝骂一声“好贼子”!然后把身一晃,右臂灵光随之绽放。 两家本是宿敌,诸如“为何偷袭”之类的话没有任何必要说出口。 很明显,这一回余阙部是蓄谋已久,一个不慎,平梁部就有覆亡之危。 只有先存活下来,方有资格说话。 令狐去病神色淡然,右臂一动,果然如当日北月和玉蝉交手时的景象,浮现出一只“灵臂”来。 融元境修士斗战之根基,皆在于此。 无论是灵光的规模,还是其强度,此时令狐去病所施展的,较之真正的“北月”并未增强一丝半毫,完全是摹拟当日林中那一战而来。但是其指掌之灵活、运转之精微,却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以战力高下而论,其实何止提升了三四倍! 斗不过百余息,肖象便已额头见汗,只觉敌手灵力强度明明并不胜过自己,却总能逼得自己手忙脚乱。 足足一刻钟上下,令狐去病觑了个空隙,那灵光所化的小指自肖象虎口之中极刁钻的穿过,一指点在肖象头颅之上。 此人脑浆迸裂,立刻毙命。 其实若非不愿太过骇人耳目,即便是模拟这“灵臂”之法迎敌,且不增规模,令狐去病也能瞬息之间制敌死命。 抬首一望,战局已然大定。 谢良所指定的方略极为得当,须知养元境修士,是身上浮现出一层亮晶晶的“寸芒”,不亚于铠甲刀剑之能;战力高下,血肉之躯的凡夫俗子身着重甲,十个八个也难抵挡;但是和融元境修士横扫数丈的“身化灵臂”相比,那就微不足道了。 此时我方三个敌住敌方三个,剩下四个融元境修士扫荡局面,却是轻而易举。 又过了一刻钟,战局赫然只剩下一处—— 那就是谢良与玉蝉的那一战。 至于谈笑,虽未能正面击败田鹭,但是等腾出手来的季烽虞加入之后,以二敌一,却是轻松拿下了此人。 但是大当家亲自出手,意义与众不同。 六人最终汇合之后,却只是将战圈牢牢围住,不令玉蝉走脱;却也不出手助拳,似乎坚信谢良必能独力取胜。 观二人斗法气象,那玉蝉果然厉害。灵力除了本体手臂之外,能够另外化作实体,本是极为罕见之事;且他所持铁锤,明显也不是花架子,而是骤然分合,暗藏杀机。 此人功行,明显尤在其声名之上,说是平梁前三只怕是保守了;距离大当家石无心,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季烽虞等人瞥了令狐去病一眼,不敢相信这北月新破境之后,竟能与此人战成平手。 至于方才独力胜过肖象那一战,他却未曾注意。只道是和谈笑那一战相同,是古毅等人中途援手所致。 但玉蝉虽强,谢良却明显更胜一筹! 谢良所化灵臂虽然只是空手,没有任何器具化形;但是这手臂灵力之充沛,却要大大胜过,几乎到了仿佛实质的地步。他也不急于建功,但灵力侵蚀之下,玉蝉那灵力却渐渐运转不灵。 铁锤灵形,也是纷纷扬扬化作星点落下。 又斗了十余息,玉蝉不支之象已然极为明显,距离败亡只在毫厘之间。 令狐去病心中忖度,果然如自己所料。 依照这二人器量深浅,才具运势,正面碰撞,当是谢良取胜无疑。如果不出意外,这位余阙部大当家谢良,当是一百负缘之人中最出色的三四位之一。 但就在此时,异变忽生。 玉蝉红发飘荡,面色转为狰狞!他中门大开,竟是丝毫不作防御;同时灵臂一环,竟是一拢一合! 纠缠之意,十分明显! 同时,一张口,吐出一枚红丸。 红丸吐出之后立刻破碎;然后血光迸溅。 谢良本是极为警觉,若非务必求全胜,提防玉蝉的反扑手段,他早已下了杀手。此刻见有异状,身躯反应极快,也是立刻向后一纵! 但是那血光迸射的速度委实快到不可思议,几乎已经超出了融元境的层次。哪怕谢良极为小心,手臂之上也是沾染了一丝。 然后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谢良血肉生机立刻枯萎下去,竟是在数息之内,化作一具干尸,扑倒在地。 令狐去病的目光,陡然锐利,面上罕见的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此刻的判断力,较之“归无咎”当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结局……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蝉雀相争下克上 在谢良亡去的一瞬,他额头上凡人难见的白纹光泽凸显浮现,注入玉蝉的额头之上,合并归一。 令狐去病念头微动,立刻想起这红丸的来历: 紫炼丸! 此物委实是一件重宝,乃是哈密山的三大护道利器之一,别说是融元境,就是定元境之间的交手,此物也有莫大用途。当然,那般争斗之下此丸并非是单独使用,而是数十、数百丸宛若星沙一般掷出。 若是分而用之,其中一枚、两枚落在融元境修士手里,却可算是“破格”的力量。 大致比较,似乎也并不比养元境晋升融元境中、服血药而自保不死的秘药价值相差太多;按理说是决计不可能流通于外的。 但造化弄人,这玉蝉手中就偏偏有一枚。 电光火石之间,玉蝉凌厉的目光一扫而过,蓦地转过头来,口中“扑”的一声,又吐出一枚红色丹丸。 谈笑等人大惊,瞬间就激发己身全部潜力,猛地向后一退! 合围六人,立刻让开了一个大缺口。 玉蝉冷笑一声。 定睛一望,那红色丹丸并未崩裂开来,而是顷刻间化作一枚尺许长短的纸符,贴在玉蝉胸口。 然后明光一闪,猛地窜了出去! 谈笑、季烽虞等人皆是一愕。 风行符! 此等符箓,确实可以凝练成丸,便于携带,到了合用时节施展开来。但其通常都是淡黄色——和符纸色泽相同,尺寸也要稍大一些。 而玉蝉此符的颜色尺寸,分明是故意培炼过,似乎早已设计过这和“紫炼丸”配合使用的方略。 一虚一实,一克敌一遁走。 倏忽之间,玉蝉借助那风行符之力,已然遁出二三十丈之外。 令狐去病猛地追出十余丈,旋即止步,抬头仰视—— 其实这只是虚像而已,在身形停顿的一瞬间,令狐去病立刻动用分身幻影法,在本地留下一道剑影分身,假装追赶不及留在原地;而其真身却是使用了一个隐身诀,紧紧追在玉蝉之后。 此人虽然反败为胜,但是其实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若不动用非常手段,断然活不过三天。 令狐去病自然不能错过,这玉蝉的“结局”。 此时此刻,玉蝉面目阴沉,一头红发也渐渐转为灰色,这是生机近乎耗竭的征兆。 在沧溟之地,是没有“夺舍”一说的;纵有此法,也只得是相当于元婴境界的“天元境”方能动用,却和他一个融元境修士无涉。但这里却有更加简单暴力的方法—— 吞服另一个修行者的新鲜血液。 此法虽不能完全治愈,但至少可以延寿一载以上,有了时间,就可以慢慢想其他办法。 玉蝉稍稍张望一阵,便拿定主意。 回小吉岛断然不行。海上部众无一不是自私自利之人,哪怕平日自己极有威信,如今虚弱之际,想要吸食本部下属鲜血,立刻就要被人撕成碎片。 神龙岛以北,是古凉半岛,岛上三城,乃是平梁部的后援根基,亦是规模甚大的凡人城池,修行之人也为数不少。但是这里人烟甚密,一呼百应,想在这里下手决计不可能。 而古凉半岛东北方向的千秋林,人迹罕至,但却往往是修行中人为求省便的行路通道。只有在这里寻到一个落单的养元境修士,才算奠定了翻盘的根基。 若是无人,这里就是自己的埋骨之地。 换一个人,只怕宁愿去小吉岛或古凉半岛上冒险尝试,而不会主动选择这荒凉之地碰运气。但玉蝉却是个极为理智之人,却是极好的摒弃了直觉,计算清楚每一种选择的存活概率。 半个时辰之后,玉蝉纵身入林,几乎渐渐浑浊的目光陡然明亮,心中呼道:“天无绝人之路!” 林中凹谷处,果然有一名落单的养元境修士。 此人看着三旬不到的年纪,面目方正,其实骨相不差;但是鼻头浑圆,光华到了几乎能够反光的地步,头发又十分稀少,倒是平白显出三分滑稽。 此人身着一件厚重麻衣,背上备着一张灰角弓,探头探脑的左右观望。 玉蝉停了风行符,双足落地之后,双腿轻微一颤,随即站稳,缓缓向那人面前走去。 对面那人却反应出奇的大,双眼蓦地睁得像铜铃般大小,忽然猛地伸手一指,大叫道:“你不要过来!” 又大声道:“我乃泸州神射辛卫英,此生斗战一百八十五场从无败绩,阁下莫要自误!再前进一步,辛某必定一箭射爆你的狗头!”同时极快速的取下肩上灰角弓。 玉蝉心中一愕,暗暗郁闷。 他虽然修为较对方高一等,但是此时几乎油尽灯枯。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就要拿下对手。 所以,他自问将恶意收藏的很好,只是假装问路或者其他事由接近对方,然后暴起发难。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挤出一个天真和善的笑容。 但是没想到对面这家伙会是这般反应。 莫不是此人身上藏了能够察觉对方敌意的宝贝? 泸州神射辛卫英? 没听说过。 噗通! “哎呦!” 原来,对面那人一边放狠话,一边却是不住的后退。退出七步之后,脚下忽然一绊。就在即将后仰之际,此人强行调整身体平衡,没想到用力过猛,却是反而跌了个狗吃屎,口中啃了一大口林中的青针叶,就像一条吃草的野狗。 对于一个养元境修者的灵活性而言,这种表现,实在是难以置信! 玉蝉立刻释然,心中道:“原来是个草包。” 于是戏谑一笑,道:“泸州神射?你怎地有弓无箭?” “辛卫英”先是一愕,下意识的伸手往背后一摸。 然后他面色陡然发白,骨碌爬了起来,立刻头也不回的奔跑。 玉蝉哼了一声,再懒得伪装。纵身而起,凌空下击! 同时,臂上灵力随之浮现。 这凌空一击,就算不能击中,但胜在势猛。对方必然逃不出三丈之外,灵臂一扫,也足定胜负。 他本来顾虑对方拼死反击或护身的手段,若是一味逃跑,那就丝毫不足多虑。 “砰!” “啊!” 惨呼声。 是玉蝉的惨呼。 原来,玉蝉一足踏中地面,距离那圆鼻中年不过三尺;玉蝉随势横卧,正要灵臂一卷捏断此人头颅,他忽然发现身下一空,整个身体,连同周围丈许的地面,猛地陷落下去! 捕兽陷井! 六尺之下,十余枚铁竹签,将玉蝉肉身扎了个透心凉。 若是在他全盛之时,这小小陷阱自然无碍。但是此时的他只有最后一击之力,这一下居高下击,却是能发而不能收。 玉蝉瞳孔渐渐涣散。 在念头散去的最后一瞬,他兀自想不通,一位养元境修士,足有生撕虎豹之力,却会费尽心机,挖掘了一个这样大尺寸的陷阱来捕猎。 额头白芒陡然一散。 同时,那“辛卫英”额头也有白芒浮现,吸纳了玉蝉的这一份光泽。 此人,竟也是那百人之一。 百丈之外,令狐去病暗暗称奇。 道行境界到了令狐去病的层次,可谓见微知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方才这辛卫英,看似滑稽狼狈,但是利用陷阱克敌制胜的过程中,面目神态上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若非他神意感知遥遥察觉,提前看到了此人摆弄陷阱的过程,几乎以为玉蝉是恰好撞上的旁人设立的陷阱。 这表演功夫,可谓妙绝毫巅。 但是抬首一望,那辛卫英却张大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足足三息之后,才面露恍然,然后搓了搓手。 令狐去病怔然。 原来,此人的确是忘记了自己设下的陷阱;方才并非刻意诱敌,真只是巧合而已。 辛卫英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心中似乎依旧有三分害怕,但终于还是走到那陷阱边缘,看到玉蝉死不瞑目,这才放下心来,恶狠狠的骂道:“杂种!” 一口吐沫,吐在玉蝉尸身之上。 平复了呼吸,辛卫英忽然双腿微微夹紧。 然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迅速的解下裤带,轻轻吹着口哨。 随着“滋滋”声响,金黄色的尿液砸落在玉蝉的嘴巴和鼻孔上,倒是准头颇佳。 尿完之后,辛卫英忽然做了个发狠的神色,然后自言自语道:“晦气玩意……老子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只在三山五岭捕猎,制作兽皮为生;,还是有人找上门来,真是活该死在这里。呸!” 他本想转身离去;但是盯着玉蝉尸身由仔细观看了两眼,却双目一亮,似乎改变了主意。 他一阵忙碌,不知自何处拿来一根麻绳,打了个环结,抛了下去,准确的套在玉蝉的首级之上,然后将其拖出陷阱。 然后辛卫英极快速的伸手,取下玉蝉右耳下的金环,小心的收在怀里,一点也不介意其实上面沾了许多自己的尿液。 眼珠一转后,又将玉蝉衣衫一件件剥了下来,仔细检查夹层和口袋。待取出三四枚金饼之后,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哼着小调,摇头晃脑的离去了。 令狐去病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位辛卫英,当是最普通的市井人物,只怕服食血药,也是偶然为之。如此人物,竟也能成为百人之列,倒是奇了。 只是他今日虽然收取了玉蝉之机缘,但是想要笑道最后,终究难能。 令狐去病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一界俊彦共参详 荒海。 归无咎安居秘地,双手合十,显然是在静坐修持。但是他双眸中,却罕见的显露出一丝锐利和振奋,似乎有一道道昂扬奋发之气机扶摇之上,穿透天穹! 随着道途直上青云,如此锐利刚健之象,已然许久不现于归无咎身上。 近数百载以来,风云变幻。 归无咎面临的挑战和敌手固然是愈来愈强,尤其是只身入圣教之后,先是和龙云、风青、席乐荣等人相持十二载;出境之后,对上何止数倍增幅的四象阵;最终更是与天外亲自降下化身的心情先生交手。 每一场比斗的胜负,都将深刻改变紫薇大世界的格局。 但是归无咎的应对,却反而愈来愈从容,甚至斗战之前,已自信必胜。 这是因为虽然敌手愈来愈强,但归无咎自己的提升却更快! 故而本人之心境,反不若早年时,呈现时时而动,踊跃刚健之形。 回想上一次剑锋所指、毫无保留的快意,大约是琉璃天上五百年之会,和轩辕怀身分五境决胜负的一战了。 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在他登极紫薇、俯瞰苍生之际,却回来了。 因为—— 自入道以来,归无咎道念、道缘之盛,本为天下一品。原本能够达到圆满之上的天纵之才,在资质上倒是不易分出胜负;但归无咎因玉鼎失足之故,道基已失,冥冥之中道念、道缘又有增益,故而天下独绝。 修道以来,他的道缘之盛,感悟之明,向来灵验不虚,不止一次起到过关键的作用。 哪怕某些玄妙之极的情况,譬如天外大能干涉,道缘亦不足为恃,但那只是溟濛不定、力不能及而已;明确用之而有错讹的,迄今为止还不曾出现过。 今日,是第一次。 一半借用本人的神观紫薇之法,令一半以令狐去病的心缘感应为锚定,此刻沧溟诸国得缘百人,却是尽在归无咎神意之中,历历分明。 虽不能一举推演出最终结果,然凭借本人道缘之妙,观想感悟,却不难对这百人的深浅高下,有一个分层。 令狐去病随缘动心识而行,结识余阙部头领谢良之后,此人自然也为归无咎所留意。 感其形,观其神,归无咎已然断定,此人不但在沧溟之地甚是了得,就算在道法极盛之地,其心性智力,也算是上上之选。 如此人物,当在第一等中,极有可能是最大希望百缘归一的三人之一,最次也能存活至六人相争之时。 但是此人一切谋算无差,却因一枚紫炼丸的缘故,亡在了玉蝉之手。 看来,这七十二人圆满之数之所以未成,果然是天地道则之中,有自己尚未认识到的存在。 若将其参悟,窥破其秘,只怕是不亚于八九剑道、剑果正反的道理,对于本人修持有着极深刻的影响。 归无咎忽然生出一念—— 此物此象,不当是孤立存在;若是与紫薇大世界进一步牵连紧密,或许更能发掘其中奥妙。 思忖一定,归无咎伸手一点。 一线星芒凝炼,直上天穹! …… 三生阴阳洞天荒海入口处,激斗正酣。 随着时局发展,这里已然成为一处激发演化之胜地。当世第一流人物逐渐聚集,随着胜负之势不同、切磋琢磨各异,带来的推动之力,却要远远胜过各自闭关苦修。 甚至较之清浊玄象之争,还要胜出许多。 因为当年清浊玄象之争,双方都是输不起的;哪怕本阵营取胜,只要自己的那一界中,输给了冥冥中的命运宿敌,自己的气运走向,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此时则不然,这荒海擂争虽然双方都是倾其所有、毫无保留,但有归无咎暗中将一枚完整的玄道果点化神像的缘故,哪怕是斗法落败,当事之人的心神气运,皆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不不单单是兜底,因为没有后顾之忧,对于下场之人的斗法策略选择,都会有微妙影响,冥冥中提供了新的生命力。 除此之外,擂台也不止一处,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人数既众,下场争斗之人按照“七步”之分化作数个擂台,各自寻找合适的对手。因妖族本力的缘故,人道妖族血脉不同,哪怕是同一境界层次,亦将其区分开来。 而每月初一、十五二日,又与众不同。 每月初一,是有望入天地人三榜、或已然在榜的人物出手切磋。此时此刻,其余诸擂都是停下,一齐观此一战,寻觅心得。而十五日,却是打乱七步之分、向层次更高的人物挑战、又或者同等修为的人修向妖修挑战的机会。 年前白灵儿代归无咎传下法谕,百年之期一道,只要是“七步八品”能够升阶至少一步者,皆会赐下一道机缘。 人心为之鼓舞。 这又是一道极有力的推动。 今日正是初一。 内外诸修,早已凭借族中的大型法舟,道道相连,在此构筑好可堪长久经营的根据之地。远远望之,倒像是一片楼台连结的仙家胜境,云集于此的,已有十万之众。 列位正在观摩二人交手。 一个青衣朴素,举止清淡的青年;另一个蓝发宽衣,肌肤映若金铜,状若魔神。 而其神通之象,一个星光缭绕,若虚若实,可谓华丽之极;另一个却全凭借拳力震荡虚空,霸道无比,大拙胜巧。任是如何细腻幽微的神通变化到了近前,都被他以拳力震散。 那青衣青年不是旁人,正是荆柯。 观战之人,上至妖王,下至筑基境的扈从和低阶弟子,无不骇异。但是交头接耳去问,却无一人能看出那蓝发人的来历。只是凭借某种秘法,依稀能够断定其虽然相貌老成,但其实真实年龄极为年轻,甚至有可能较荆柯还要年轻不少。 荆柯自己,也是暗暗诧异。 立下这不败之擂,能否正其名,其实也十分重要。 但对于他而言,问题的关键却不在于能否坚持下去,而是难在开始。 在立下擂台之初,或有圆满之上或圆满境界的金丹境,凭借道法成熟胜他一筹。譬如和张世懋那一战,就甚是凶险。但如今三解空用尽,他踏出道途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胸中已全有《推星地舆经》宏观度数,本人排名也陡然提升至地榜第二。可以说已经站稳了根基。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又遇劲敌。 且此人虽看不出神通路数,但明显是极成熟的传承,而非正在探索中的功法路数。既然如此,那三榜之上,却并未显露出此人姓名。 就在此时,对面那蓝发汉子忽然主动停手,微笑道:“斗了一个时辰,某也略有所得。不如一月之后,再来比过。” 荆柯心中一动,道:“甚好。” 略一犹豫,又道:“敢问道友姓名?” 蓝发汉子从容自若的道:“代思炆。” 这个姓名,却是陌生的很。 荆柯正要探问此人来历,忽然心中似有感应,蓦然抬首向天上望去。 代思炆与他同时有感,一齐抬首相望。 天地之间,似乎有一滴水落下。 其晶莹透彻,在琉璃水象、雾化气象、微密剑光三种意象之间反复变幻。落到接近阵前的位置,蓦然一化九十五,化作九十五滴水滴,且那水滴蓦然涨大,很快就长成大约丈许多高的模样,参差在列。 楼台内外,都是一阵恍惚,随后人人心中一动。 随着时间推演,此间近道境人数着实不少。且除了妖族妖王,并不乏功行极精深的九宗真君一类的人物。神通具象无形,甚至意在象先,除少数人能提前有细微感应之外,都是等此物完全落下心中方才浮现其轮廓。 这当然只能是归无咎的手段。 定睛一看,这每一个巨大的“水滴”之中浮现的,都是一个人物。但是仔细辨认,其中“人物”形象奇特,面目却是有一种极陌生却又相对统一的地域色彩,绝非自己想象中的各宗、各族英杰一类。 五彩光影在空中一闪而过,随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参与此间比斗的各族嫡传,身在七步之内者,皆可各自凭借本心,选定一图一人。” 众人心中一凛,识得这是孔凌的声音。 这位孔雀一族族裔自追随归无咎之后,果然有莫测造化,观那“四重门”神通的意象,怕是距离妖王之境不远了。 不过这番因果,无头无尾。 这九十五人是何来历?选定一人意味着什么?如何选定?评价标准是什么?却是一概不知。 当即有人将类似疑问道出。 孔凌答道:“天尊有言:随缘而取,仿佛猜枚。选定之后,心中默念即可。” 众人闻言,只道是大天尊自有深意,不敢再问,都是依法施为。 不多时,都是各自选定了一人。 不过,在场之人都是眼高于顶者,心中却是不约而同有一个念头。九十五道图上的人物,其神理气象,只怕未必算得上如何出色。有相互熟悉的,择定之后也都各自打探,问对方选定了何人。 就在此时,场中忽然生出了变化。 原本相隔约莫三十余丈的两枚巨大“水滴”,忽然相向而行,合并归一。 一个敞开半边衣襟的银发大汉,和一个穿着透明手套、身披大氅的瘦削中年,似乎融入同一个背景中。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终究朴素胜机心 一片浅墨色的大洋上。 一面自东而西,一面自西而东,各有两部规模甚巨的舰队相向而行,直至相遇。 以东向而来的这一舰队而论,其排在最前面、宛若鹤翼的二十四艘斗舰,规模明显要较前日余阙部的十二斗舰大了三成上下,舰首加装了铁木护栏,两侧石砲各一十八具,单舰石砲总数竟是达到了三十六具之多。 后方的楼船六十四艘,尺寸约莫是前方斗舰的一半,每一艘船上只配置石砲四门;看似规模少了许多,但是那石砲的砲杆明显加长,射程显然也大大提高。 前方斗舰,注重火力密集与防御;后方却是远程输出的火力,与步兵交战时盾甲在前、弓箭在后的道理相同。 首舰的最前方,一个敞开半边衣襟的银发大汉,背负双手,顾盼自雄。 对面驶来的舰队,斗舰一十六艘,楼船四十艘,却要规模略小。 遥遥望见,其首舰之上,立着一个身披紫色大氅、穿着透明颜色胶质手套的矮个中年人,此人目光遥遥望来,随后自身畔处取出一枚缺角的斗笠,歪歪斜斜的戴在头上。 朱芦海之南,千罗星岛最大的两大势力,今日开战! 「轰隆!」 两边的石砲,几乎是同时发动! 无数流星,自东而西、自西而东,点染天穹。 大致而言,舰队登陆作战,与舰船之间的海战,斗战形式有细微不同。 那日余阙部突然袭击,百砲齐鸣,所发丹药是实心弹、石火丸子、毒弹数量大致相当;而舰队作战,却是以石火丸子为主,并且配以特殊的火油。因为单纯靠物理伤害将大型斗舰砸沉,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那大舰之上内分无数隔断的舱室,毒烟效果亦不明朗。唯有令其四处起火,应接不暇,方能最大限度的削弱敌手之战斗力。 不时有砲丸落在身畔,但是这银发大汉却置若罔闻,目光始终牢牢盯住对面首领——带着胶质手套的矮个中年人。 弹丸呼啸声、落水声、中舰声、叫喊声、哀嚎声……和海浪的咆哮混合一道,构造成一道道楔入人心最深处的音符。纵然侥幸存活,这声音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在每个人的噩梦中反复呈现。 互相乱轰了百余息,银发汉子目光陡然一皱,眸中泛起一丝冷芒! 因为对面头戴斗笠的那位动了! 此人双手一合,那透明手套发出璀璨的银色光华,旋即身形灵体陡然膨胀开来! 和玉蝉、谢良、北月等人一只手臂——顶多加上半个臂膀——呈现出灵化状态不同,此人却是整个腰部以上璀璨成影,构成一道虚像,且规模也要大上许多,几乎达到六七丈高的模样。 唯有定元境者,方能做到这一步。 但虽然如此,其实这斗舰极为巨大,本身宽度达到数丈不提,舰与舰之间的间距更是不小;此人虽然实现七丈灵体,于这海战大局似乎也无补,顶多护佑本舰无虞罢了。 但是那人却显出了手段。 此人灵体的「双臂」,竟然也呈现出宛若「手套」的形状。然后那灵光手套托体而出,仿佛又多出了两只手掌;且这手掌通过一道细密的丝线掌控,竟可遥遥飞出数百丈之外。 然后高接抵挡,将飞来最密集的石火丸子一一击碎,拦截大半。 玉蝉的铁锤灵相可以短暂的离体分合,却不能如这「手套」一般,离体如此之远。 银发汉子双目中迸发出令人心悸的光华,旋即大喝一声,竟是踏浪而行,直取敌方旗舰! 对面戴着透明手套的那位,却是一声长笑,不但不慌不忙,反而一副「正合我意」的神态,收了灵体法相,一步踏出十余丈外 ,立在海面之上十余丈的高度,抱臂等待。 待那银发大汉近前,方才从容言道:「虚牧胤,我便知道你是忍不住的。」 银发汉子冷冷道:「只要阻住你,我悬宵部必胜无疑。为何不来?」 戴着手套的这位却连连摇头,道:「只要你改变策略,依旧是你方胜面大,只是损失要提高的八成以上罢了。而你主动出手阻我,是为求全胜;这便是贪心不足,反而是给了我翻盘的机会。」 他顿了一顿,面露笑意,十分自信的道:「这个计谋并不算隐秘,但是我却知必定成功。这些迂腐的羁绊,就是你今日葬身于此的原因。」 银发汉子沉默一阵,才道:「悬宵部一众兄弟追随我已久,何忍弃之?」 二人灵体同时浮现,然后战做一团。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难懂。 因为海战有一定之规,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但凡两大舰队交手,双方都是集中力量攻击对方一舰为优,令敌方一舰失去战斗力后转而换下一个目标;切忌漫天开炮,雨露均沾。 这是此人动用手套灵形离体的法门后,那双手也不过数丈大小,却能一举遮挡住近半数的伤害的原因。 破解之法也容易,就是放弃这最优的集火策略,漫天开炮。 那人的灵光所化的手套虽然覆盖范围甚大,但大小却不能变化,如此其效用甚微,不过是徒然浪费灵力而已。 如此,悬宵部虽然攻击效率下降,但是其舰队规模、装备精良程度毕竟胜过对面天宕部甚多,最终依旧是笑到最后的一方。只是付出的损失,将会从三成猛地提升至八成。 此时此刻,令狐去病隐了身形,遥遥在天中观望。 观望了玉蝉死在「猎户」辛卫英手里,令狐去病立刻调转方向,借一枚强化遁速的「实相剑符」飞遁,只在辛卫英处又留下了一道剑影分身,不远不近的观察。 因为这辛卫英虽然十分非典型,能了解玉蝉也算是侥天之幸,但却不是令狐去病现下的「感缘之人」。 他心中的感悟明确的印象浮现出来,正是眼前这银发大汉——朱芦南海最大势力悬宵部首领,虚牧胤。 与之激战的对手,是南海范围内第二大势力天宕部;首领就是带着透明手套的这位,唐栩。 这两人也是目前百人之中仅有的五个定元境之二。 令狐去病念头闪动。 从战略战术上看,唐栩可谓深谋远虑,以一道阳谋吃准了虚牧胤的心性,诱其来战。观二人气血,以功行而论是虚牧胤略胜一筹,但唐栩谋定而动、主场作战,必定有极厉害的布置。 令狐去病自己评判,在己方实力底牌不足以求全胜之时,就不当求全胜,否则求全则毁,难免倾覆之厄。分散火力,本人坐镇中枢不动如山,将胜果牢牢锁定,才是正确的策略。 只要自己和核心部属尚在,哪怕损失极大,也不难补充回来。 但令狐去病隐隐猜测—— 今日笑到最后的,或许是虚牧胤。 这一番百字归聚脉络,是极难得的机缘。令狐去病自然不会因为谢良处看错了一回,就畏惧不前。正相反,遇到不同的人物,总结得失之后,每一次胜负之争,都是自己尝试的机会。 自己不住的提出假设,再运用之;一旦不合,就能将一种错误的理论推断排除掉。如此一来,自己最终能接近那正确答案。 此时此刻,令狐去病的猜测是: 这百人流动,机缘变化,或许主的是大道至简、复归于朴的道理,更加青睐「朴素自然」的一方。以这个标准来看,那唐栩虽然工于谋略,却远不如虚牧胤了。 正当他此念生出之时,那海上战斗,竟是极为戏剧性的戛然而止! 原来,虚牧胤不只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勇气,还是视死如归的心志,亦或者干脆是服用什么刺激本人潜力的药物,一出手就全无保留。 那较之唐栩灵体规模还要大了半丈的金色法身,重重一个撞击,竟令唐栩真身宛若荡秋千一般,不由自主的猛地拔起了丈许。 就在此时,唐栩早已安排好的后手、由两侧斗舰上融元境亲信下属掌控的杀手锏,「定光融血符」在船底暗舱中无风自燃,然后两道暗影血光照了过来。 此符照中融元境、养元境修士,足以令其四肢委顿醉倒如泥;就算照中定元境修士,也足以令其十息之内不能有任何动作。如此胜负再无悬念。 此符发动的时机,唐栩已然和自己的亲信下属,暗中演练了不知多少遍,自忖早已纯熟无比,不可能有任何错漏。 但是一旦实战,还是出了问题——虚牧胤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 猝不及防之下,唐栩身不由己的荡高丈许,竟是拦截在那路线之前,令自己抢先一步被「定光融血符」照中。 作茧自缚、莫过于此! 虚牧胤双目一厉。 若换作旁人,见唐栩定在空中一动不动,或许会怀疑是否其暗藏诡计。但是虚牧胤却无这等念头,良机在前,自然果断出手。灵体本体一齐发动,猛地一拳砸落。 下一刻,在唐栩惊恐的目光中,一只拳影陡然放大。 然后,法身崩散,头颅粉碎,死的不能再死。 令狐去病心中一松。 这一回是料中了。 这位虚牧胤,于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最精微处,不若谢良细腻;但是果决豪迈却犹有过之。而且他是定元境修为,无论是能力还是势力眼界,都要更上一个层次。 也不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左右二策当决疑 忽忽然十年过去。 当年南海大战,虚牧胤擒贼先擒王,一举斩杀天宕部首领唐栩,令悬宵部并未付出太大代价就一举全胜,随后吞并了天宕部的剩余力量,令本部在朱芦海一举跃至一家独大的境地。 其后十载,征伐四海,迅速扩充势力范围,如今已然一举跃升成整个朱芦海独占鳌头的势力。 一座大殿之中。 此大殿进深六丈,规模并不算大;当中左右一十二道一人合抱粗细的梁柱呈现淡淡的原木色,似乎未经漆彩,地面以青砖铺就,同样古朴异常。 殿中分为三阶,北向最高处设一森严壮丽的虎皮大座;第二阶一左一右立下两块青石座;第三阶又分为内、外分明,内层左右各四座,外层又分为四小层,共计四十八席。 但就是这样一座看似普通的议事大殿,却透着一股深沉庄重的味道,仿佛不是世俗帮会,而是教门殿宇。究其原因,十有八九却要在首座上那人宏阔疏宕的气机上,与庙中神像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虚牧胤。 这座殿宇,正是悬宵部总舵的议事大殿。 二阶的两人,却是两个定元境修士。一人身着青袍,右臂上三枚银环时不时叮当作响;另一人所穿却不是寻常袍服,而是以一道道白色布带将躯干、手臂牢牢缠住。 这两人面目都无甚奇特之处,只是额头、面颊上的隐约浮现的皱纹提醒着旁人,这两位大约年岁不浅。 十年前南海海战之时,无论是悬宵部还是天宕部,都只有一位定元境修士坐镇,便是各自首领虚牧胤和唐栩。而眼前这两人,一人名为范尝,一人名为孟均,却是五六年前因本部实力扩张投奔过来的客卿。 三皆之上的八人,别人暂且不提,左右次席的那两位,竟然面目轮廓颇为相似;只是悬宵部诸位堂主,皆知二人并无关联。 右侧次席的这一位,是八年前投奔悬宵部的修者,名为凌斛。其人才略谈吐极为不凡,与大当家虚牧胤一见如故,不久就破格提拔为堂主之位。 而左侧次席上那人,却是四年前攻伐到了朱芦海西,吞并了余阙部之后收编的人物。那人本是余阙部六当家,名为“北月”,在余阙部寿百、戚予二人战殁之后,剩余的四位当家他本来排名最末。但是之后屡立功勋,却是后来居上。两年后“战堂”堂主殁后,也是继任了一个堂主之位。 在他身后的“外列”,赫然有谈笑、古毅、季烽虞三人,本来是余阙部诸位当家,只是此时却成了北月的下属。 此时,“凌斛”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不是别人,正是令狐去病。 至于对面那“北月”,自然他一直凝而未散的灵光分身。 也就是说,如今悬宵部八大堂主,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的分身。 除了“北月”之外,此时沧溟诸国,尚有他的分身一十二道,都是如辛卫英那般,出现人得缘之人竞争杀伐的情境,令狐去病观摩之后留下的“尾巴”。 十年一过,九十五数已降为八十一。 大殿之中,只听虚牧胤淡淡言道:“这十载以来,我悬宵部发展极为迅速,势头固然喜人。但也正因为骤然打破了朱芦海的力量平衡,却也掀起了波澜——哪怕只是潜流暗度。” “这是本部的根本方略,最近三月以来已然议过三次,今日却务必要拿下一个章程来。” 虚牧胤虽是身形雄壮,神意昂扬有英雄之气,但是此时殿中议事,声音却十分轻柔,若未见其面,只怕会被人当做一个中年文士。 殿中诸人,各自对视一人,却是没有一个先说话。 悬宵部发展到今日规模,自然不缺乏打探消息、刺探机密的组织。事实上,最近三年以来,自沧溟诸国和宝恒国的许多机密消息,也是源源不断的传布过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来自宝恒国。 因为悬宵部势力已然超过了近数百年来任意一家海上舰队,对面宝恒国商会,哪怕有定元境高手坐镇,也未必一定能保其无恙。如此一来,贵重物品要走海路,所付出的护卫成本陡然上升。 据说宝恒国十大修行处所,已然提议集中精锐之士,将悬宵部一举剿灭。 同时,沧溟诸国和哈密山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了起来。 按理说,朱芦海上的各大势力,本就是沧溟诸国坐观其成长起来的,用意遥遥牵制大半国境都是海岸、对海上运输仰赖极重的宝恒国的。但是若朱芦海归于一统,同样有势大难制、尾大不掉的隐患。 传说哈密山中已然有人提出建议,须得想方设法将悬宵部分化瓦解,重归旧时局面。 虚牧胤见无人答话,环顾殿中一眼,淡淡道:“前三回议事,诸位已然提炼出左、右二策。各自有赞同之人。今日是依旧坚持二策之一,还是另有高见,还请诸位畅所欲言。” 沉默一阵,三阶之上、左侧首席,位居北月上首的紫发中年,终于缓缓开口道:“如今之计,还是‘右策’更加稳妥切实,又易于实施。这数载以来,除了直接收编的,本部埋下暗线、遥相掌控的势力,着实不少。重回纷纭之象,暗中韬晦做大,等候时机,最是万全之法。” 此言一出,其余七位堂主中的三四人,都是点头附和。 不过“凌斛”和北月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示。 紫发中年偷偷看了主座之上虚牧胤一眼,又补充道:“我固知道当家心中之志向,只是时机未必成熟。” 虚牧胤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所谓“左”策,就是激进策略。意在不管不顾,进一步大举扩张。其终极目标,是占据整个朱芦海,甚至以海立国,成立“天涯海国”,和沧溟诸国、宝恒国鼎足而三! 所谓“右”策,就是保守策略,暂时避其锋铓,主动收缩一些势力,甚至利用手中掌握的傀儡势力扶植粉饰,做成朱芦海上重归“战国乱世”的假象,等待时机。 很明显,且不谈虚牧胤之志向如何;单单是席乐荣所留缘法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此人势必是中意“左”策的。 但此策确实有极大的现实困难,同时也是此域中修炼体系不可回避的软肋。 哈密山有三位立在此间修道界巅峰的人物;宝恒国则是有两位。 想要遂“天涯海国”之志,至少也要出一位此等人物。 若是在本土道传或九宗,虚牧胤必然能够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不过是全力突破境界而已。一旦他破境成功,困局自解。 但是在此间则不然。 在这片地域的修道体系中,能够臻至高境界的,未必悟性、智力、能力就十分杰出,或许其只是运气上佳而已。哪怕是哈密山的首领,也无一是从什么“精英嫡传”之中一步步培养起来的,而是无数尝试破境的低阶修者用数量累积起来的,最终诞生的“幸运者”。 虽然虚牧胤才力心智俱臻上乘,但他服食血药破境的成功的几率并不会因此提升半分。 虚牧胤环视殿中一眼,见此间绝大多数人,都是赞同“右”策的,不由微觉失望。 目光一动,见凌斛渊渟岳峙的正襟危坐,不由心中一动,道:“凌堂主,不知是有何见解?” 自入了悬宵部之后,这位凌斛提出不少真知灼见,虚牧胤对此人也愈来愈看重了。 除了“北月”外,其余几位堂主也是目不转睛的将目光投了过来。 令狐去病微微一笑,从容道:“此时尚不是抉择的时候。” 虚牧胤眉头微微一皱,道:“何解?” 令狐去病道:“若是有一份血药在侧,凌斛可以帮助大当家做出决断。只是此物得之不易。既然如此,也就谈不上‘选择’二字。” 虚牧胤怔然出神。 凌斛的回答并不十分令他满意;但道理也确实是如此。 若真的有一份突破天元境的血药,他决计不会有丝毫畏惧。但是此物既无着落……或许那激进路线,真的还不成熟。 就在此时,一个甚是年轻的帮众手捧一只深紫色木盒,忽然急匆匆进了殿来,大声道:“禀告总舵主。半个时辰之前辕门之外来了一人,说有一道厚礼赠送于总舵主。” 殿中之人都是一怔。 二阶之上,身裹白布的定元境修士孟均,目光牢牢锁定在紫色木盒盒盖上的图案,忽地浓眉倒竖,高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快退!” 那帮众闻言一呆。 按理说这等事情本不必急着禀告的。他正是因为这木盒是极珍贵的“紫元木”,向来有一木千金之美誉。于是想当然的以为其中所藏必然是好物,多半是和虚牧胤极有交情的大人物增来,所以就兴冲冲的赶来了。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心中惊惶之下,那帮众面色发白,连连后退。 孟均又喝道:“脚步轻些!” 此时,殿中诸位堂主、极身后下属哪里还不知道这木盒疑似大有古怪,都是面色一变,纷纷向后退却。 令狐去病目光微动,却是淡然一笑,道:“无妨。” 信步上前,便将那木盒接过,稳稳托在手中。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先与后取施阳谋 孟均大惊失色,再度大声道:“凌堂主小心了!” 此人猛地起身,似乎随时准备后退,目光牢牢盯住令狐去病手中紫木盒,又急切的补充道:“这是西岚堂的印记。” 他口中的“印记”,自然是木盒上那一道宛若橘形的花纹。 殿中之人闻言,再度面色大变,尤其是和令狐去病相邻的两位堂主,猛地向后一跃,拉开了至少一丈的距离。 “西岚堂”可不是如“法堂”、“战堂”一般的悬宵部八大堂口之一;而是宝恒国十大修行门户中的一家。 沧溟诸国政权分散而道统合一,高深修道法门尽在哈密山;而宝恒国却恰好相反,政权一统但道统分散,一国之中有十大修行势力。 而这“西岚堂”,正是十大势力中最强盛的两家,即有天元境坐镇的两大势力之一。 毫无疑问,这是悬宵部的死对头。 令狐去病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省得的。” 又道:“诸位稍安勿躁。若是这盒重所藏,果然是数百枚紫炼丸、青冥丸一类的物事,那么这盒盖上又岂会大大方方绘下西岚堂印记?又怎么会这么简单的直接‘送’进来?” 话音一落,令狐去病已然将紫木盒的盒盖揭开。 一道迷人的馨香,立刻充盈大殿。 殿中之人除了虚牧胤和两位护法之外,其余八堂主及其下属无一不是融元境修者;但这一刹那,除了令狐去病、北月等寥寥数人凝立不动外,其余十之八九都是眼神出现迷茫、迷醉之象,甚至身躯微微后仰。 八堂主中,右侧下首的“明堂”堂主的一位下属,看起来大约是一个突破融元境未久的人物,竟尔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上,但是其双目却兀自迷醉,面颊也是一片潮红。 每个人心目中都浮现出两个字: “血药!” 而且这药力如此强劲,连融元境中修为稍差之人闻其味便难堪承受,只能是品阶最高的定元境突破天元境的血药! 数十道目光,同一时间落在令狐去病的手上。 仔细看去,盒中是一晶莹剔透的“软瓶”,其厚不过三分,完全透明犹如琉璃,但是轻轻晃动之际,可见其并非固形之物。强行类比,倒像是一只透明的牛肚。 当中盛满的,正是鲜艳欲滴、浓厚到了极点的血浆,随着光线反射,时时刻刻呈现艳红和黑褐色两种颜色。 西岚堂给悬宵部送来了天元境血药? 这个笑话,可并不好笑,又如此魔幻;但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左侧上首,那紫发中年眸中冷芒迸出,大喝道:“是了!定然是这血药中做了手脚。” 令狐去病摇了摇头,淡淡道:“不。血药当是如假包换的好药。” 殿中之人,除了少数露出若有所思之策,其余都是茫然不解。 其中幽微,令狐去病立刻猜出七七八八。 服用血药突破的成功率并不高,通常只是一成上下。就算虚牧胤功行与身体素质俱佳,又不惜财力,提前做一些准备,再加上一些运气,成功的概率也不会超过两成。 如果虚牧胤服用血药晋级失败,就算不死,也要落下残疾。此人是悬宵部核心所在,他一旦有所疏失,悬宵部势必土崩瓦解。 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高大八成,完全值得去赌一赌。 而就算虚牧胤破境成功,彼等也完全不惧。 因为此时此刻随着悬宵部做大,哈密山和沧溟诸国内部的争论也极为激烈。一方的意见以为悬宵部已然到了势大难制之时,当及时将其打散;而另一方的意见认为眼下悬宵部的主要冲突对象依旧是宝恒国,就目前而言,利大于弊的判断并未动摇。 但是若虚牧胤破境成功就大不相同了。 这也和沧溟诸国与宝恒国之间的修行传统、观念差别大有关联。 对于宝恒国而言,诸门诸户林立乃是常态;而北方地域,哈密山维持独尊已有千载。断然不会容许一位本门之外的天元境出现,动摇哈密山的一派独尊地位。双方矛盾,必然不可调和。 对于宝恒国而言,这是离间两方、驱虎吞狼之策。 端的是如意算盘。 但是有一点令狐去病并未想通——若是虚牧胤引而不发,暂时先不敷用这份血药,去等待更好的机会;或者干脆将这份血药毁去,安哈密山之心,那又如何?如此消息传布出去,悬宵部和哈密山之间的关系势必大大缓和。 令狐去病知道虚牧胤并不会这么做;但西岚堂却并不知道。 抬头一看,却见二阶之上两位护法,范尝、孟均,目光却是凝而不散,始终不曾离开令狐去病掌中血药半分,神色也颇有些微妙! 只听一直沉默未语的范尝出言道:“总舵主以为如何?” 虚牧胤淡然一笑,道:“他既敢赠之,我如何不敢用之?” 孟均沉声道:“血药是真,某是认同的;但是这和其中藏了什么手脚,未必就矛盾。总舵主春秋谨慎,还是要谨慎以对。” 虚牧胤缓缓转身,和范、孟二人各自有一个细微的眼神交流,正色道:“我固知二位心意;也从未亏待过二位。但此物事关我悬宵部前途命运,故而请恕虚某不能相让。若是破境不成,便是天数如此。” 孟均嘴角一动,没想到在这大殿之上,虚牧胤竟尔如此直接。 令狐去病暗暗点头,已是彻底明悟。 除了最低等的养元境血药,或许有穷极之人冒险一试外,其余成为“修士”之后,大多数人都是见好就收,不肯再轻易尝试。除了一种特殊情况——寿元将尽之人。 范尝、孟均二人,虽无甚传承背景,成为定元境,也纯是侥幸。但既然有了定元境修为,无论在哪一国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哪怕是拜入宝恒国十大宗门,也必然会被奉为上宾,其实不必投诸朱芦海上,做悬宵部的护法长老。 其实这是二人寿元将尽,而悬宵部上升势头迅猛,积累财富极快。范、孟二人也算是纡尊降贵至此,为了给后人攒下一份家业。 却没有想到,一份天元境血药,就在眼前! 如此一来,这血药送来,搁置不用,自然是不可能的。倘若虚牧胤自己不肯服用,也不会被束之高阁或彻底毁去,必然由范尝、孟均二人之一得之。 二人服药若是成功,与虚牧胤亲自服药效果相同,甚至更好。哪怕哈密山不出手,功行高下颠倒之下,也必然颠倒虚牧胤在此间的权威。若是服药失败,最不济也是除掉了悬宵部三位定元境中的一位。 令狐去病将范、孟二人的神色收在眼中。 这份血药……只怕还真的有些意料之外的用途。 …… 荒海,三生阴阳洞天出口。 “阮师弟,你到底是如如何猜中的?”一个清脆的声音道。 这声音来自一个白衣少女,不是白灵儿,还有何人。 此时她正截住一位身着七道竖纹道服、气度质朴的年轻弟子,大有寻根究底之势;周围各族、各宗的英杰嫡传,数量同样不少,甚至南宫伯玉、荆柯二人,也在笑吟吟的旁观。 那“阮师弟”慌忙摆手道:“白真君折煞晚辈了。确实是随意猜测,侥幸命中。” 此人是隐宗中商洛派弟子,在本门也算是万年难得一见的人才;但是在此处,一位七步之才,却算不得什么了。 白灵儿眨了眨眼,托腮道:“真的吗?我不信。” 十年之前,大天尊立下九十五道水滴镜像。 起初,大家谨奉法谕,不过是各自凭借本心,在九十五像之中选择一道而已。 但随即大家就发现一道奇妙变化—— 那九十五道水滴镜像,平时都是凝立不动的,俨然仿佛画影;但是当其中两道开始“聚合”之后,两人入得同一个“背景”,那画影的背景却随之由虚而实,由静而动,呈现出真实画影流动之像。 如此最多三日之内,处于同一画面的二人,必然会斗上一场,胜者存而败者亡,无一例外。 从十年前海上舰队大战开始,如此画面,已然浮现出一十二次。 这意味着,除了猜测一个“终极答案”之外,每一次“合镜”,也等于一个单独的竞猜机会,可以去预测合镜之中的两人胜负如何。 由于是归无咎所立,这时不时呈现的变化,自然激发了所有人的兴趣,可不止是消遣而已。甚至于预测接下来下场的会是何人,也成了一件专门的“学问”,独立于擂台之外,蔚然大观。 每一次合镜的猜测,名列三榜之上的天骄,也纷纷下场参加,甚至以此赌斗。 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天资道缘笑傲当代、演算手段各显神通的七步之内、三榜之中的俊杰,以其眼光之毒辣,猜测的准头几乎不能用“一般”来形容! 迄今为止,一十二次“和镜”: 南宫伯玉十二中五。 荆柯十二中七。 白灵儿十二中六。 张世懋十二中四。 有望三榜中的人物,成绩最佳的是羽玄阳的十二中九。 十二次预测全中之人,惟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来自商洛派,堪堪达到七步之才的阮明哲。旁人问他如何猜中,他却只说“蒙的”。 白灵儿还要追问,远近两处,忽然光华一闪。 转首看时,南宫伯玉已然大声道:“第十三次合镜出现了。” 但随后,当白灵儿、荆柯、南宫伯玉等人看清了两镜中人,都是面上浮现出古怪之色——这两人之高下,仿佛天地悬隔,也会有交集么? 白灵儿忽然双目一亮,笑道:“这一回定然不会猜错了。” 伸手向着左边那镜中人一指:“我猜他胜。”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但为所求无所惮 一月之后,虚牧胤独行于野。 目力所及,沟壑纵横,老树残枝连绵成片,在地上连接成一道道宛若蛛网一般的存在。 此间名为西荒,是朱芦海西岸的一片地陆,同样属于沧溟诸国中云迟国和南方宝恒国的交界之处,因为盛产一种名为“五阴障”的毒瘴的原故,向来人迹罕至,甚至大型野兽也没有多少。 此处却不是悬宵部的势力范围。 虚牧胤锐利双目环顾四周,并以目力静听远近,确认果然并无一人,这才止步。 大臂一扫,在一株大树下扫出一片空地,然后反手一托,自袖中取出一只紫色木盒来。打开木盒,厚重的血气紫薇立刻绽放。 破境血药。 这里,就是虚牧胤选定的突破之地! 按理说他应当在悬宵部核心区域、重重保护之下破境才对,但是他并未如此做。 坐定之后,虚牧胤指尖忽然浮现出一丝血气灵光,旋即袖中又飘出一张蜡黄色仿佛树皮的纸张。却见那血气灵光仿佛化为墨汁,在那纸张之上迅速的织成一道道字迹。 观其字迹,却是命人潜入宝恒国尝试暗中购买、劫取三味名为“离园草”、“紫刹花”、“连理须”的药草。获取之后即回本部待命。而他自己,将亲自潜入沧溟诸国中的几处秘地,尝试取得“天澜香”等两件奇物。 若是一时半刻并未回返,本部中一应事宜,由凌斛、北月、紫商三位堂主共同决议。 待他回返,当炼成哈密山秘传的“青元大药”,然后服用血药成功破境,便有了一份保障。 然后,虚牧胤逼出一丝血气,将这信纸牢牢锁住,且维系住和本人的一线联系。 虚牧胤目光不散,朝着这信纸凝视许久,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希望这封信发出去。 不难明白,这是他留下的稳住局势人心的后手。 若是他本身因破境失败而亡故,这封信就会传回悬宵部中,传出设定好的消息。 虚牧胤自然不知道,十年之前,他现在的下属“北月”的原身,就曾用完全一模一样的方法给妻子写了一封信。甚至连也事由也完全相同! 但虚牧胤还是要比当年的北月高明的多了。 虚牧胤素有大志,早在数十年前破境定元境成功,就曾想到将悬宵部势力终有一日会壮大到必须天元境高手坐镇的地步。所以十余载前他曾冒奇险潜入哈密山一行,胆量、耐心加上运气,竟真的奇迹般的将那护持破境之药“青元大药”的药方盗了出来! 只可惜一看之后,虚牧胤大失所望。 一个极隐秘的内情——此药并非任何人都能服用。而是依据体质分类,大约三分之一的人服用此药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虚牧胤很不走运,就是这三分之一。 他只能选择直接服用血药的路子。 所以,这封信之中,虚牧胤故意透露出“青元大药”的名称和几味药草。 其皆不传之秘,无一虚假。哪怕自己久久未归,帮中之人四处打听印证之下,印证机密,也只道是自己潜入沧溟诸国遇到了什么困难,而不会一眼认出这从头到尾是一个谎言。 而他还有另一个后手。 他手上还有深藏不漏的破境定元境的大药,既是当年备下未曾用尽之物,也是留待悬宵部有志者的底蕴。到时候,这消息会辗转传到他最看重的凌斛、北月、紫商三位堂主处。 以这三人的心志,如果情势需要服药,定然不会退缩。 虚牧胤冥冥中有一种直觉,若是自己破境失败,那天无绝人之路,三人必不会也一齐失败。只要其中有一人成功,便能稳定住悬宵部的局面,接替自己今日的地位。 如此的惨淡经营、周密安排,对于虚牧胤来说,也是第一次! 虚牧胤五指一合,就要将盛放血药的琉璃玉袋捏碎。 “嗤”的一声响。 迅捷、紧凑,仿佛拨动了人心心底最深处的那一道弦,又像是一道冰冷的催命符。 一道磅礴灵气,猛地向虚牧胤眉心处插来! 不止如此。 虚牧胤背后处,也有一道厚重的灵光拳影,猛然砸落。 前后夹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虚牧胤反应也是极快。他纵身一拔,甚至还好整以暇的右手一抖,先将那一团血药重新放回盒中,紫色盒盖“砰”的一声,严丝合缝的合拢。 两道掩藏极好的气机,宛若泡发的海带,渐渐丰澜饱满,肆无忌惮的彰显出来,并伴随着本人的脚步,缓缓向前。 然后,在昏黄天光的映衬下,显露真容。 范尝、孟均。 悬宵部的两大护法。 虚牧胤面色微敛,沉声道:“怎么找到这里的?” 范尝面无表情的道:“那日接过此盒一看,我已在其上留下沸灵大药。” 虚牧胤眼皮半合,若有所思的道:“我想到了你二人或有此心;却没有想到二位真有胆量付诸行动。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真的有这样的胆色。” 孟均并不与虚牧胤直视,目光对着地面,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大当家不必给我二人贴金。你判断无差,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多少年磋磨,一腔豪情,早已尽付流水。我二人的确不是什么有胆色的人。尤其是面对大当家这样的豪杰。” “只是,你低估了破境血药对于即将寿尽之人的诱惑力。” 虚牧胤皱眉道:“现在我知道了。但这血药只有一份,你二人纵然取胜,又当怎么分?” 孟均皱眉道:“这不是大当家需要考虑的。” 虚牧胤双掌一合,一身灵光,升腾而起。 范尝、孟均二人,同样身化七尺灵身。 双方都是果断选择动手。 范尝、孟均等人,也并未说出“交出血药,免动干戈”之类的话;双方各自的底线,彼此均是心知肚明;走到现在这一步,那就只有不死不休一条路。 三具七丈灵体法身,战做一团! 范尝手臂上的三道银环,色泽陡然明亮。 孟均身上所缠绕的白布簌簌落下,露出精干肌肉,背上诡异形状的纹身同样闪闪发光。 虚牧胤一皱眉,脚下却是连连后退。 兔起鹘落之间,战局形势,却似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其实范、孟二人加入悬宵部也有数载,双方也算是知根知底。这两人中的任意一位,距离虚牧胤都有相当距离;纵然二人合力,也未必就有五成胜算。 但此时此刻,这两人施展出的灵身,充盈饱满,举动灵活,竟似任意一具皆不在虚牧胤之下;二人合力,竟尔大占上风! 虚牧胤定睛细望,却见范尝、孟均二人所凝练灵体之中,似乎有一丝丝黑色雾气仿佛游鱼一般,游走不定;随时迸裂绽放,填充这灵体法身的损耗。 虚牧胤沉声道:“虚实合炼法!” 这是唯有定元境层次方能施展的秘法。乃是将秘药、法符之力和本人灵体相互融合激发的方法,能够大大强化灵体的强度和战力。 但是此法代价也是极大。 因为灵体本是至纯、至真的先天之力,凝练不易,最惧受到外力污染。这“虚实合炼”之道虽然能提升本人战力,但事后却必须将灵体中所有杂质祛除。这一过程,不但对本人损害极大,几乎要流失三分之一的气血,整个体验更是宛若酷刑,不亚于凌迟之苦。 除非深陷死地,否则极少有定元境修士舍得施展这般手段。 更不乐观的是,按理说范尝、孟均二人纵然有联手对敌之意,但大药终究只有一份;初时还好说,到了胜利在望之时,必然是会各怀鬼胎的。但是他二人现在大占上风,联手之势却依旧没有丝毫间隙。 孟均似乎看出了虚牧胤的疑问,淡淡道:“我说过了……大当家你低估了两个迟暮之年的人,对于寿元的渴望。这种渴望,可以战胜畏惧,战胜痛苦,战胜消沉与保守……与此相比,动用虚实合炼法,又算得了什么!” 似乎为这一句话作注脚,孟均灵体所化的一拳,蓄势退出,凌厉无俦,又将虚牧胤连本身加灵体一起,击退了三步! 虚牧胤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液,双眸一亮。 当此逆境,他不但不慌不忙,反而神色中透出一种奇特的活跃感,倒像是对范尝、孟均二人的认同和欣赏。 虚牧胤大笑一声,朗声道:“二位求生的意志,我已经感受到了;但是合作数载,我虚牧胤上逐青云之志,你二人却并没有感受到呢!” 话音一落,他灵体双拳,竟是以一敌二,分别向着二人砸去! 孟均冷哼一声。 虚牧胤分明已是强弩之末。他此时虽然口出豪言,且同时击向二人。但是那灵体光华不但没有攀升,反倒是微微一暗。 临死反击,也不过如此! 但下一个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虚牧胤的双拳、灵体,和范尝、孟均二人的灵体,穿插而过。 须知修士交手,无论何等阶段的灵体,其实都与真身无异,不过是规模和强度的差异而已。宛若目中所见,其实就可以当做自己变化成“巨人”战斗。 但是此时此刻,虚牧胤的灵体,却和范、孟二人,处于不同的次元空间,合身而过! 范尝、孟均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此战已戛然而止。 相互穿身之后,范、孟二人正身,各自中一拳;虚牧胤正身,却同中了范尝、孟均两人一拳。 范、孟二人,身形宛若枯木,随着鲜血迸溅,极惨厉的断成四截。 而虚牧胤一身中二拳,却只是鲜血狂喷,然后身化遁光,远远遁走。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荒凉僻地亦启争 一片石砌护栏围绕的三层阁楼旁边不远处,正门之内约莫三四丈的位置,一座独立的小屋中,烛火通明。 小屋之内,一桌、一椅、一床之外别无长物,再没有一件大型的家具;如果说有的话,就是床前一块品质颇高的铁木地板。倒是墙壁之上林林总总的圆钉上,挂满了不同的东西,仔细望去,大多是风干的小型野兽,兔、獐之属,却是被做成了风肉。 此刻坐在椅子上的这人,伸手拿起桌上陶瓮,斟了半碗酒,小口小口啜饮,足足用了十余息功夫才将半碗酒饮尽,然后砸了砸嘴,面上露出陶醉之色。 然后自桌上碟中撕下一只鸡腿,放入口中咀嚼。 “任他们天天叫苦,老爷我却逍遥快活……有了几分底气,的确是大大不同。难怪身家清贫之人多是选择出海,而应招的却多是家底殷实、寿尽才寻了血药并侥幸破境之人。” 辛卫英双目一亮,双手交叉,搓了搓手之后连连点头,仿佛发现了人世间什么极深刻的道理。 破境养元境的初等修者,按说明面上的安排是前往哈密山报到,获得类似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接受其指派。但是做如此选择的却少之又少,唯有那些本来家底不差、寿尽服药成功之人,或许会做如是选择。 而那些穷途一搏、希冀就此翻身的服药之人,绝大多数都是往海上讨营生。 其实成为哈密山外门弟子,不便之处固然不需要多言,但也不是丝毫没有好处;哈密山的人脉物产,只要侥幸得了一丝半点,也是莫大的机缘了。若是用心打点,避过那些有可能有危险或十分繁琐的职司,也不是不可能。 之所以这条路不若出海有竞争力,其核心原因还是积累财富的速度大大不及。 胆怯怕事如辛卫英,当年一咬牙之下也是选择了出海,而非谋一个稳定营生。 但是来到朱芦海后,第一天就极见识了两部火拼、死伤枕籍的景象,辛卫英立刻逃之夭夭。 就算是这样,他宁愿去山中狩猎,凭借贩卖上品兽皮为生。虽然是艰苦了些,但好在单打独斗胜过那雨露均沾,其收入却也能达到和同等修为的海上帮众大致相当的程度;大约是哈密山外门弟子的三倍以上。 这样的日子,自十年前,戛然而止。 偶然“击败”了玉蝉之后,清点缴获并兑换贩卖了那几件看似不起眼的战利品,辛卫英赫然发现自己的收入竟达到三千五百金之多——这还是被货行黑心掌柜大大压价之后的结果。 这个收入,足够他完成最初的人生梦想—— 购置一座三进十丈的庭院,拥有一千五百亩以上的田产,娶一个中产之家以上出身的“大户”妻子,购置两批纯种的青塞马和一部马车,再买四个年轻漂亮的小丫鬟。 每日风餐露宿的狩猎生活,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在哈密山服役十二年,可以得到一封“玉碟草书”,此物相当于一个身份凭证,拥有此书之人等若获得了一个沧溟诸国公认的贵族身份——当然是最低等的——以及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很实惠的特权。 这也是投奔哈密山这条路为数不多有吸引力的地方了。 但并未获得足够的财富之前,此物其实形同鸡肋;可一旦家底殷实,却又觉得此物十分有吸引力。 实现财富自由之后,辛卫英忽然发现成为哈密山外门弟子也没什么不好,反而十分必要。 还要再“奋斗”十二年! 当然,辛卫英毕竟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用他自我评价来说,就是热爱和平、与世无争。如果为了一个低等贵族身份,卷入什么危险的任务之中,那就太不值得了! 所以,辛卫英精挑细选之下,选择了现在的职司—— 来到极遥远的西荒之地,成为哈密山“西山堂库”的看守之一。 这西山堂库,是西荒之中几处于修行有用的物产整合、运输的枢纽站。 西荒之地,人迹罕至,瘴气遍布,实是第一等的清苦之地——其实瘴气对于修道人并无太多影响,但是有瘴气存在的地方,凡民必然无法立足,市镇物产自然无从谈起,物质之匮乏是可想而知的。 在哈密山诸公役之中,这一职司几乎是人人避之不及的;但是因为偏僻安全的缘故,却被辛卫英相中了。 辛卫英饮酒半酣之后,双眼一眯。 一晃,已经十年过去。 十年前挑选职司之时,当自己主动提出前往西山堂库,那哈密山执事峰主惊喜错愕的表情尤在目前,甚至事后悄悄给辛卫英封了一个足足十金的红包! “时间过得真快啊。” 辛卫英喃喃自语道。 酒意烘托之下,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高大的住宅、贤慧的妻子、精致的马车、俏皮机灵又美丽的小丫鬟,似乎愈发真实起来,一个又一个出现在自己的目前,环绕低语。 “敌袭!” 一声尖利的声音,立刻将辛卫英眼前的梦幻打碎。 然后是木板崩裂声、房屋倒塌声、金铁交加声;还有血气浮动的鲜明感受——这分明是灵体碰撞的后续反应——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却是每一个修行中人最敏感的存在。 一切声音和感知,却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击这辛卫英的感官,令他骤然清醒! “本库六主事、二十四看守,还不速速集中,上前御敌!” “咳咳咳……” 又是一声苍老惊怒的声音传来,辛卫英终于是听清楚了,是西山堂库第一把手——掌库令淳垣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辛卫英猛地跳了起来。 却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挪开床边质量上佳的铁木地板,露出一只挖得并不整齐、但明显又陡又深的地洞。 辛卫英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然后非常灵巧的借用地板下面扶手,将铁木地板复原位置。 阁楼之畔,两道灵体放出,激斗正酣! 奇怪的是,这两具灵体一具是半身法相,分明是定元境修士的手段;但是那灵体却是破碎模糊,只余下两三成的模样。而另一具灵体却只是一只手臂,毫无疑问是融元境修士施展。但此手臂却完整精密,凝实程度大大完好。 所以隔着一个大境界,却也打了个平手。 虚牧胤面色平静,虽然口鼻不住的有鲜血溢出,但每一击都异常坚定;虽然那残破的灵形光影,教人怀疑是否发不出下一击来。 虚牧胤其人,本是粗中有细,勇而有谋。但是人心与人心之间,见解不同,道念不同,终究有无法相融之处。 他并非智力上漏算,而是以他的志念当先、淡看生死,却是没有想到有人会为了数十残年寿元,易其本性,做出了平时不敢做、甚至不敢想事情。 所以,他受伤了。 但是,他恢复冷静之后,每一步又都做出了正确的决断,步步不差的话,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斗战之际,他准确了评估了形式,动用了唯有定元境中最杰出的人物方能领悟的秘法——阴阳变。以阴阳层次变化,一举决胜! 表面上看,他一身承受两击,而范尝孟均各自承受一击,如此他绝不划算。但是虚牧胤准确的判断出,那二人通过“虚实合炼”之法强化的只是法身灵体;以正身而论,那二人衰朽不堪的肉身,远远不能和自己相比! 这是他唯一的翻盘希望。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但是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以他现在所受创伤,已然不是独自调息能够解决的;必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服下“幻参草”、“白虚草”、“老君枝”等三种草药。饶是他身上所藏甚是周备,幻参草、白虚草是现成的,但是却独独缺了老君枝。 好在—— 哈密山“西山堂库”所采集的几种灵草,就包括了老君枝! 以道理而论,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一份老君枝才是上策;但是他重伤之后,一身血气不能收束自如,所以毫无悬念的被此间镇守的融元境修士发现。 那就只有用强! 一招招,一式式,对面那长须及胸的老者面色赤红,渐显狼狈。 此刻,这掌库令淳垣心中憋闷之极。 在交手的一瞬间,他见那七丈法身,知道是定元境修士下手,只道自己必然交代在这里了;只是自己职责所在,不得不校死力。 但是他立刻发现,其实对方受伤极重,比之自己竟也强不了多少。 这一瞬间,淳垣心中绝望立刻转为兴奋—— 集中西山堂库六主事二十四看守之力,有绝对的把握将来人拿下! 击杀一位定元境的敌人,这功劳…… 但是只过了三个呼吸,他心中的兴奋再度转化成绝望。因为大声发令三度之后,竟尔没有一个下属前来!他心中立刻省悟,见到定元境的七丈法身,部属哪敢细看,已如乌合之众,一个个逃之夭夭了。 别看这里也有些人手,其实只淳垣自己一人是哈密山亲传,其余诸人和辛卫英一般无二,都是招募来的外门弟子。 灵体又一次碰撞。 “哇”的一声。 淳垣吐出一口鲜血。 心中最后希望破灭,他坚持不到最后。 只有对手有下一击之力,他就要殒命于此。 面前这人,明显还有一二击的余力的。 这位西山堂库掌库令,用最后的力气,绝望的嘶声道:“前来援手者,本人事后上报哈密山,请上赏爵一等,赐万金!”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重赏所激 见者有份 这一声断喝之下,果然有了反馈。 此间二十余人,除了十来个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外,尚余七八人反应不及,此时只是躲藏在三层阁楼的最底层,将那门户紧闭,偷偷在门窗缝隙之中静观其变。 听闻“上赏爵一等、赐万金”等几个字,这数人一个照面之下,立刻都冲了出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门缝之中偷望两眼,确认来袭之人并不是完好无损的定元境修士,只堪堪和掌库令淳垣打了个平手的缘故。若非自忖加入战局之后或有扭转局面的能力,他们是断然不会下场的。 赏赐虽厚,也要有命花。 这几人颇有默契,并不近身。其中两个,在灵体足以发挥作用的距离止步,右臂灵力一齐张开,化作拳掌,向前猛击过来! 这两位是融元境修士,虽然功行远逊于掌库令淳垣,但二人合力的一击,却也不比淳垣差了多少。 至于剩下的几个养元境修士,手持铁棍,附以灵光,在两枚巨灵拳掌的掩护下刺击。 虚牧胤却似早有预料。 那残破不全的灵体光华,直到此时此刻才猛然一涨。然后灵臂一转,竟摧枯拉朽般将冲上来数人击飞十余丈之外。 攻来之人皆是鲜血狂喷。 骨骼断裂的声音在这夜幕之中,分外清脆刺耳。 使出这一击之后,虚牧胤面色也是一暗,那法身灵体也轰的一声崩散。 这一击,却不是临时施展出来的手段,而是预备万一之用,留力的最后一手,正是用在此等被围攻的情形。 此时此刻,虚牧胤已是强弩之末。 但淳垣却先他一步,丧失了战斗力。 这最后一击,无论是攻向头颅、咽喉,都足以制淳垣死命;但是虚牧胤却偏偏并未这么做,而是凝聚最后一点灵光,一指点在淳垣的腹部。 然后淳垣气机震散,身体缓缓软倒。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一息尚存,就有一丝希望。但现在虚牧胤并未攻击要害,暂时得以苟活,这位掌库令眸中,却是满满的绝望。 虚牧胤最后一丝灵体也是散尽,深吸一口气,面上不正常的赤色随之暗淡三分。 他缓缓向前,伸手摸向淳垣的腰间兜囊。 这是要寻找钥匙。 以现在虚牧胤的力量,想要击破库门都难。 虚牧胤面上阴晴不定,显然是在快速筹谋。 那最初见到敌袭一哄而散的十余人,少则一日,晚则三日,必然要悄悄返回,查看究竟。甚至有胆大的,见这里没有声息,回来的更早也不是不可能。 而他服用三药,初步复原,至少也要六个时辰,且不能耽搁太久。 是取药之后立即离去;还是来一个灯下黑,藏在近处服用行功,虚牧胤正快速的权衡利弊。 取下钥匙,虚牧胤转过身来。 “砰!” 脑门上剧烈的疼痛毫无征兆的传来,然后温热鲜红的血液绽放开来,快速流下,模糊了双眼。 透过模糊的红色幻影,大约可以看见,一个手持熟铁棍的人站在面前,似乎还胆怯的退后了半步。 “砰!” “砰!” 又是两记重击,虚牧胤终于缓缓软倒,口中喃喃自语道:“天涯海国……” 噗通一声。 辛卫英将手中的八棱铁棍丢在一旁,擦了擦额头上上冒出的汗珠,又深深的三呼三息,遏制住了双脚的颤抖。 他自己也并未发觉,一道白色的微影,渐渐由虚牧胤的额头,转挪到了他自己的眉心。 十余息之后,辛卫英苍白的面容多了一丝血色,缓缓来到淳垣面前,急切的道:“敢问掌库令,你口中的奖励作数么?” 淳垣面上却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吐出一口浊气,艰难的道:“当然是作数的。” 整个西山堂库的值守,皆是避而不及的苦差事。但是惟一一个由哈密山亲传弟子执掌的掌库令位置却不然,对于他们而言,这里虽然艰辛,却是一处难得的磨炼之地,非心腹之人不能承担此任。 淳垣在哈密山融元境修士中,有相当大的话语权。 若是他愿意,不难获得服用“双药”的资格——所谓双药,是破境之药和青元大药同时服用是也。 见辛卫英犹疑的眼神,淳垣道:“你稍安勿躁。待我元气稍复,便为你书写‘玉碟金书’。” 淳垣终于记起来,眼前之人似乎名叫辛卫英。 没想到,最终建功的,却是这个平素既不起眼、又不合群的家伙。 听说此人还是自愿领了西山堂库职司的。 这是大智若愚、先见之明? 辛卫英先是点头,然后连忙摇了摇头,犹豫着咬牙道:“我看掌库令你受伤极重……” 对于辛卫英而言,他已然有不下于三千五百金的积蓄,再得万金又如何? 别说是万金,就是十万金,他也是断然不肯犯险的。 但是一等爵…… 这爵位本身的荣华地位,虽然极具诱惑力,但是依旧不足以令小心谨慎如辛卫英这样的人犯险。但是有一条——得一等爵者,可以举荐不超过三人,获得第三等的爵位。 在辛卫英的心中,一直有这么一个人。 他想为这个人争取这个爵位。 为了他,辛卫英战胜了心中的胆怯。 淳垣苦笑一声。这辛卫英平时唯唯诺诺,没想到现在讨价还价却是直接的很。这是怕他突然断气,许下的赏赐没有着落。 于是便道:“你将我右袖中所藏之物取了出来。” 辛卫英立刻依言施为,自淳垣袖中取了七八件物品。不过他动作也甚是小心,唯恐一不留神将淳垣伤到了。 淳垣道:“你将那紫色金边的卷轴打开。然后取了旁边那虎头小印,沾上我的鲜血,用印便好。至于请功正文,我无力施展,你自己用血气符书法书写罢。” “完事之后,以那青色火石点火,将其点燃便好了。” 方才的淳垣称得上是“浴血奋战”,因此取血倒也容易。 这一番安排,其实颇不合规矩。无论是沧溟诸国、宝恒国,还是修行门派之中,先用空印、后补文书都是大忌。 但现在事急从权,且一等爵和万金之赐也是淳垣的顶格权限,若要更高等级的赏赐,就需要他亲自面奏。所以淳垣也不怕辛卫英信口开河。 辛卫英却挠了挠头,嗫嗫嚅嚅道:“我不会书写。” 淳垣一愕,道:“不识字?” 辛卫英面色一红,缓声道:“不是……是不会写。” 淳垣难以置信的道:“你是说……你不会用‘血气符书法’?” 辛卫英很是尴尬的点了点头。 “你成为养元境修士至少也有十年了吧?修道中人最基础的四种手段之一的‘血气符书法’,不会?” “咳……” “咳咳咳……” 莫名的吃惊似乎牵动了气血,淳垣一阵咳嗽之后,连忙深吸一口气,静静调息,再不敢出声。也不知是不是昏迷了过去。 辛卫英又小声呼喊了三声,却也得不到淳垣的回应。 “辛贤弟,不如我来代劳,如何?”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 位于阁楼西南位置的茅草堆突然一阵晃动,从中钻出一个人来。此人面容瘦削细长,明明身形壮实,但因为面相的缘故总觉得有些单薄。 此人拨弄干净自己身上的茅草,笑眯眯的道。 辛卫英立刻恍然。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藏在原地却按兵不动、十分沉得住气的人物。 辨明相貌,辛卫英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齐主事;那就有劳齐主事了。” 此人名为齐贤壬,乃是西山堂库的六位主事之一。以身份地位而论,还要较辛卫英略高一级。 齐贤壬接过盖好空印的文书,却并不动手书写,而是一声叹息,幽幽道:“辛贤弟立此大功,可谓一步鱼跃龙门,为兄实在是羡慕不已。万金之资,无论在哪一国,也足够置下好大家业。” 辛卫英虽有些特立独行,但并不蠢笨。察言观色之下,立刻毫不犹豫的道:“当然不会教齐主事你白白帮忙。赏赐下来之后,辛某愿以三千金赠之。” 齐贤壬双眼一亮,然后又快速的暗淡下来:“以何为凭?” 辛卫英一愕,道“齐主事信不过我?” 齐贤壬连连摇头,道:“哪里,哪里。” 顿了一顿,才续道:“只是齐某这里有一个更善之策。若如此做,齐某固然能够得到些好处;而辛贤弟却也不必割肉,依旧能得足数赏赐,只是不知辛贤弟意下如何。” 辛卫英道:“有何良策,齐主事请说。” 齐贤壬目光一动,淡淡道:“很简单。就说这击杀定元境贼子的大功,是你我二人共同立下。当然,是以辛贤弟为主,齐某人只是在旁辅助,起了一些微薄作用。” “如此一来,辛贤弟的定格功劳不减丝毫;而齐某大致也能得一个二等或三等赏赐,大约三千至五千金不等。” 辛卫英连连点头,认真道:“如此甚好。” 齐贤壬这才血气一荡,将这符书摊平,宛若篆刻一般,在上面凝聚文字。 而辛卫英则转过身去,先去照看掌库令淳垣,将二根手指放在他鼻端,感受到细微的鼻息动静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却没有看见,一旁的齐贤壬出神良久,眸中忽然浮现出一丝锐利。 正文 第三十章 死后还生彻天心 少顷,齐贤壬高声言道:“辛贤弟,法书已然成了,请你过目。” 说话间,手捧着那一卷气血图纹密布的金书,靠了近前。 辛卫英笑着点头道:“有劳齐兄”。 他虽然请齐贤壬帮忙,但也不是毫无心计之人,那自掌库令淳垣左袖中获得的青色火石,却是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 过目一遍再行发出,也是应有之义。 目光落在这法书之上,只看清了前三行文字,辛卫英面色一愕。 就在他脑海中的念头即将省悟过来的前一瞬,胸腹处的剧痛,已提前传来。 痛。 冰凉感; 然后是附身而上的、沉重的无力感。 骨骼断裂,血液喷洒,甚至有三四滴溅在自己的面颊上。 世界在收缩,正午成黄昏。 神魂在溃散,拥抱亲吻自己的,是沉寂的永夜。 那法书轻轻的飘落下去。 二人四目相对。 在自己的双眼感到困倦、即将闭上双目之前,辛卫英看到了齐贤壬狰狞狂笑的面容,扭曲的肌肉,和手掌上“灵气化形”的手刀! 然后,他闭上双目,缓缓倒了下去。 齐贤壬极利落的接过符书、然后从辛卫英的手掌中取下青石。 然后,缓缓转头—— 此时此刻的齐贤壬处于兴奋至极的状态,身后一声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并未瞒过他的感知。 掌库令淳垣,一动不动,但冰冷的目光丝丝的盯着他。 齐贤壬大笑一声,得意道:“莫急,这便送掌库令上路。盗贼侵犯,掌库令坚守不屈,最终壮烈以殉。想来哈密山会为掌库令报仇的——希望到时候,这份职司我也有份。” “你可以瞑目了。” 但齐贤壬口中虽如此说,但并不立刻动手,而是东张西望,半晌之后自一个角落处寻到了一根顶端削的甚尖的木棍,大约算是长枪的雏形材料。 淳垣看到齐贤壬这举动,嘴唇轻轻一颤抖,惊骇的道:“你……” 齐贤壬哈哈一笑,道:“我在哈密山服役也有十余载,虽是外门弟子,但留心之下,知晓些许秘闻也不算稀奇。你放心,你的死讯,自然以你的遗书和本人亲自上报的材料为准。只要这二者严密吻合,真正的真相,便是神鬼难知!” 旋又低声道:“你应当感谢我的仁慈。” 传闻哈密山弟子若是亡于他人之手,山中却有秘法能够复现其死亡之前一个时辰的画面,然后据此遣人复仇,了结因果。 这也是先前虚牧胤明明能够一击击毙淳垣,但是却只是废了他的行动能力,并不下死手的原因。其目的就是要叫淳垣缓慢流血而死,拖延至至少一个时辰之后。 如果不是辛卫英出手,虚牧胤取得老君枝之后亦可一物二用,借此药临时配置一种毒药,涂抹在淳垣伤口处,以杜绝其被救了回来的可能性。 但齐贤壬作为哈密山弟子,却知晓更多。更具体! 哈密山这回溯之法,只有是本门亲传弟子死于“灵力”或金铁刀剑之下才有可能发动。若是死于木、土、水、火等诸相,却不能发动。 齐贤壬手持木枪,“噗”的一声,深深扎进淳垣的心脏。 料理完二人,齐贤壬拿起青色火石用力一搓,立刻一道小小火苗绽放出来。 齐贤壬将那符书引燃。 随着焰火渐盛,似乎有一缕又一缕、一道又一道莫名的力量,散入虚空之中。 这封符书,是以淳垣的口吻书写的绝命书,心中内容大致是: 一位来自海上的定元境大盗,和潜入西山堂库卧底潜伏十余载的内应辛卫英里应外合,劫夺库藏。所幸主事齐贤壬临危不乱,以机关法符骤然突袭成功,重创盗贼,力挽狂澜。肯请门中给与上赏云云。 区区三千金,哪里够了? 得到了书写符书的机会,又冷静衡量了辛卫英、淳垣二人的战力,一个极大胆的念头立刻在齐贤壬心中滋生膨胀,确认万无一失之后,他就果断付诸了行动。 一等爵,万金赏,都是我的! 这个计划还有一个绝妙之处——这辛卫英,偏偏是个特立独行、脑回路与众不同之人,据说当年居然主动请命领了这西山堂库看守的职司。如今说他是海盗卧底,岂不是完美对上了? 齐贤壬摇头叹息。 此生若是平平淡淡,那委实无趣。 他本来的规划,是凭借自己的心计手段,逐步挤进哈密山,由外门入内门,最终飞黄腾达。但是这条路却要比他想象中艰难太多!十余年来,他早已心灰意冷。 甚至半年之前,他已然设法取得了一份晋升定元境的血药。如果半年之内再无转机,他甚至甘冒九死一生之险,服用此药,博一线机缘。 如今,大事成矣! 就在齐贤壬踌躇满志,眸中似乎已经看到了哈密山赏赐下来之后的光明前景,后脑处却迎来猛烈的剧痛,然后身体的平衡似乎受到了影响,变得摇摇欲坠! “砰!砰!砰……” 强烈的攻击并没有停止,竟是一连串的十余击,尤不止歇。 齐贤壬只觉自己的脑壳已然不是一个整体,脚底一软,缓缓跌到在地。 转过身来,似乎有无数个人影在摇晃,或高或低,或上或下。 终于,所有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并拢成一个人——四方面孔却面色苍白,胸口浴血,标志性的光滑的鼻头,和异于常时的、胜过万年坚冰的冷峻目光。 齐贤壬难以置信的道:“辛卫英……” 他绝不可能活下来,不可能! 辛卫英淡淡的道:“你的灵刃手刀,偏移了一寸,错过了我的心脏。” 迎接着齐贤壬的失措和茫然,辛卫英又是重重一击落在他的额头! 又对着其双臂和双腿各自猛击七八下,确认将其手脚打折。 做完这一切,辛卫英拖着迟钝的脚步,缓缓走到自己的值守小屋之中,须臾之后回返时,右手中已然手握一柄尺许长的短刀——这是他饮食所用的割肉刀。 然后辛卫英用这柄并不算锋利的短刀,认真而缓慢的割下齐贤壬的头颅。 “如此重伤,你应该已经活不成了;但是我可不想犯你刚才的错误。” 辛卫英自言自语道。 齐贤壬可不是辛卫英这样的异类,一个“正常”的养元境修士,竟然能够一击找偏心脏的位置,并且事后还没有察觉,简直是匪夷所思;或许是他想干一票大的,心情过于紧张的缘故。 辛卫英自然不知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得缘之人”只会死在同类手中。当然,是以合理的方式——并不说此等人物就刀枪不入、水火难伤了。 提起齐贤壬的首级仔细端详了一眼,辛卫英一声叹息。 “错了!” “错了!” 他忽然脑筋忽然开窍一般,瞬间明白了许多道理。 今日之事,归根到底是他没有掌握修行之人中最基本的技能“血气符书法”。如果自己顺利的书写了金符,然后发动。就没有后面的事情,没有齐贤壬冒险下手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局势会怎样发展呢?或许这齐贤壬,会成为自己的忠实马仔,奉承巴结,鞍前马后。 只要自己写了符书发出,他纵然是一条毒蛇,也没有噬人的机会。 他一直在逃避风险,但是噩运依旧会找上门来。 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恶,靠躲避是躲避不了的;只有你的拳头足够硬,足够压伏一切;或者凭借自身掌握的权力制定规则,让别人都在你的规则下行事,顺从者赏之,违逆者罚之,不服者杀之。只要这规则不可动摇,非分之念、非分之行,才会得到彻底的遏制! 只可惜,自己似乎明白的太晚了。 眼下,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先前齐贤壬的偷袭,虽然距离要害毫厘之差,并未取了自己性命。但是他也受伤极重,诈死调息良久,才控制了伤势,恢复了行动能力。在这个时间中,他看着齐贤壬击杀淳垣,点燃符书,却来不及阻止。 要不了多久,哈密山的使者就会到来。 自己该怎么做? 留在此地等候,等人到来之后向上使解释,符书的内容全部都是虚假的,然后将真实情况禀告一遍,期待上使能够明察秋毫、洞悉真相,将本来该自己获得的一等爵、万金赏赐物归原主? 辛卫英摇了摇头。 数息之后,他开始动作,将亡在此处的齐贤壬、淳垣、虚牧胤,以及被虚牧胤一击击毙的六七个同事的尸身,一一搜检。将其中有价值的东西,全部取出。 搜检虚牧胤尸身之时,其中最瞩目的,却是一包包裹在“琉璃”之中的血色液体;其虽在密封之中,但依旧本能的对辛卫英释放着难以阻遏的吸引力! 辛卫英心中,立刻有了一线猜测。 不久,自齐贤壬身上,却也搜检到了相似的物品,只是规模品阶,明显逊色了一筹。 而淳垣的右袖之中,同样也发现了一只木盒,当中镶嵌一只小瓶,里面是凝结成一小块的赤色流体。此物较之齐贤壬身上搜罗的,又要差了一等,但是辛卫英已然能够确认此物的来历了。 这和十多年前他偶然服用的“血药”分明是同源。只是这一份虽然在眼前三份中是最低等的,但其颜色卖相,却依旧大大胜过了当年自己服用的养元境血药。 辛卫英嘴角轻轻向上一扯,浮现出一丝笑意。 养元境晋升融元境的血药; 融元境晋升定元境的血药; 定元境晋升天元境的血药。 三种大药,竟尔一日齐备。 陆续服用三药而不死的几率,大约是千分之一? 可是,若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唯一的路。 朱芦海,分为东海、西海、南海、北海四片海域。这四片海域,加上宝恒国西南国界,仿佛半个内海但却与朱芦海相连的“源澄海”,共称“五海。” 辛卫英将一应高价值的物品打包之后,扎成一个包裹,用木棍挑着扛在肩膀上,在子夜中皎洁的月光下,和地上淡淡的影子作伴,缓缓离开了西山堂库,渐行渐远。 在崎岖的山路上,他左手紧握的拳头喀喀作响,自言自语道: “自今日起,我辛卫英,不再是一只苟在山洞中的老鼠。终有一日,朱芦海会迎来他真正的主人。我会成为真正的五海之王!”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命数如何信笔书 荒海之上,人才鼎盛飞扬之势,一直不曾止歇。 今日正是初一,照例是两位三榜之中最杰出的人物斗上一场,其余各族嫡传旁观品评。 此时此刻,占据最内层位置的一环,是九宗吕玄、张世懋、申文宏、白适幽;妖族南宫伯玉、谢衣人、羽玄阳;荆柯、代思炆;以及一直无所事事、猎奇旁观的白灵儿。 除此之外,尚有一人,此人一身青衫,骨相棱角分明,颇有磊落出尘之气。看着是文士打扮,其实却不难察觉妖族根脚。这人破境金丹未久,尚未能够名入三榜之中,但是近道一步的功行却是做不得假的,一旦破境元婴,至少人榜有名。 此时,这一位正在分外认真的凝视着战局。 此人是里凫一族新冒出来的天才弟子,名箴如意。 至于下场相斗的两人,一个红衣女子,一个白袍少年,却只是筑基巅峰修为,距离金丹尚有一步,且像貌极显年轻。 如此修为,哪怕是九宗出身,也不会名列三榜。但这二人在场诸真却无一人轻忽——只看这两人一动一静,一屯一吐,举动若神,分明已臻圆满之境! 更妙的是,此间诸真一旦交手,因机会难得之故,都是毫无保留,务求突破自身极限。而这两人却均是点到为止、各自心怀默契的模样。 偏偏这份“未尽全力”,却无损其道意之阐释、法术之精微。和全力以赴的搏斗,效果完全相同。 少顷,二人又接了一招之后,各自攻守进退三百六十手,仿佛一曲余韵将尽,二人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各自退出一步! 这二位不是别人,却是黄希音、石墨的弟子,且血脉同源的木襄、木辛。 在场诸人对这一场比斗,各有感悟品评。 但就是现在,一道煌煌气机,盛大无极,犹如整个天穹一落,然后以快至不可思议的速度凝练成型,高居云天之上,化作一个人形。 归无咎! 这阴阳洞天出口,内外各等弟子及扈从之人,不下数十万之众,都是不约而同心中一震,然后神色一正,极恭谨的向天上深深一拜。 那些功行在七步之内的各族精英,更是心中异常激动。虽然只是一具玄气法身,但是大天尊亲自莅临这比斗之地,到底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归无咎淡淡一笑,直言道:“我为此人而来。” 虽然他并未伸手去指,也并未有目光移动的动作,但是此间的每一人心中泛起一线涟漪,都是望向那巨型水滴图像中的一座——一个方面、圆鼻、看着既然方正又有三分滑稽的人物形象。 辛卫英。 如今在这处地界,除了比斗,最牵动人心、涉道幽玄的,便是这水滴人像的猜枚之局了。而最近一年来,最炽手可热的,自然就是此人。 这一位一年前在一处看似荒僻的行所之中,出人意料的击杀了功行道心俱属上乘的虚牧胤,又经历一场奇妙的变故,连取三药,并服用了其中品阶最低的那意味,一举晋升融元境。整个人的心性气质,也为之一变! 孤身只影,独行东海之上。 只是此人心性虽然脱胎换骨,但毕竟之前的基础太差,且新破境未久,许多手段并不纯熟。但是他却总是好运连连,颇有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意思,哪怕过程磕磕绊绊,但结果却均是上善;许多斗法过程,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一年以来,斩杀海上诸部的劲敌三人,哈密山追杀讨伐的融元境修士二人。 这里五人,乃是众人观察到的“镜中之人”;至于不在镜中、并未呈现的,还不知道有几位。 在这样的历练中,辛卫英的斗法经验,也在飞速成长。 到了最后一次出手之时,果断狠厉,娴熟流畅,已经渐渐脱去了“侥幸取胜”的味道。 如果以银钱下注,那么现在此人可以说是魁首之位的头号热门,赔率远远超过第二位的那种。南宫伯玉曾戏言,此人机缘气运,已然仿佛那一方天地的主角。 此刻见归无咎亲自来此,在场之人都是飞速思索,隐约料到“合镜”所成之人似乎和归无咎、和紫薇大世界有着极深的关联。 归无咎轻轻伸手一点。 气机衍化,无数画面随之浮现出来。 因那“水滴像”只能展现即将争斗的两人至多前后三天的具体影像,所以其中所见讯息并不完全。归无咎此时此刻所浮现出的画面,却是将尚存活之人的前因后果、一生履历,极为简明扼要又不失重点的呈现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都是心中有数。 归无咎天上法身淡然出言道:“此人命数,有哪一位愿意论上一论?” 众人举目相望之际,南宫伯玉精神一振,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天上一拜,大声言道:“启禀大天尊。弟子有一说。此人一界造化所钟之势已明,最终功成者,再无旁人。” 归无咎笑道:“你这是‘断’,不是‘论’。” 南宫伯玉一怔。 归无咎悠悠续道:“你们便当这辛卫英,是故事中的人物;而你们自己,就是这故事的执笔之人。一弹一拨,一动一静,皆在你等心意游动、方寸之内。其一生脉络曲折,宜呈其具体,不止是最终结局而已。” 南宫伯玉低首思索。 片刻之后,张世懋却是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弟子有一说。” 归无咎温和道:“你说说看。” 张世懋略一沉吟,不缓不急的道:“此人如今势头,其短暂时间内上升之势,断然难以遏制;但是最终结局,却难说得很了。弟子斗胆论之:此人心意如刀,经当年一变后,愈磨愈利,渐渐用其锋而失其钝。往后的诸战之中,其必愈来愈杀伐果决,有真枭雄之姿。平定五海,并非难事;甚至南攻宝恒,北击沧溟,最终扫荡域内,将临绝顶,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人最初时心性之中的谨慎,看似滑稽,其实亦是其命理所系,天生一线。若是将其完全摒弃,也就是抛却了这一线玄机。背道而驰,我即非我。故在其霸业盛极、即将功成之前的那一刻,意外折戟。” “如果现在再让弟子下注,弟子以为,此人在九十五道图中,当是行到最后,并且成为最后一个失败者,成为最终功成的那人的垫脚石。” 荆柯、代思炆、吕玄、羽玄阳等人都是神色微异,显然张世懋的这个说法,极有新意,也暗合妙理。 白灵儿却不甚服气,大声道:“弟子以为,单靠运气一定不能成为最终赢家,甚至不能走到最后!至中而衰,急流勇退,犹如流星逝去,才更加符合道理。图像总数九十有五,以那人崛起之时算起,当时尚余八十人;如今尚存活者,共有七十三位。如果是弟子来写这个故事,或许前半段此人闪亮光彩;但是篇幅过半,其必戛然而止,快速落下帷幕!最终三十六人之中,必然没有此人姓名。” 诸人闻之,暗自思量,这却也是一说。 南宫伯玉笑言道:“弟子还是秉持先前之所见。看好其成为最终成功的那一人。至于过程……或许未必有什么波澜壮阔的精彩,险死还生的反转。一发不可收、一去不可回,以横扫一切之资登临绝顶,才是最有可能的路线!” 他话音一落,羽玄阳上前一步,言道:“弟子与南宫道友见解相同。” 归无咎不置可否。 其实南宫伯玉、羽玄阳二人的看法,是认定了那冥冥中的机缘、气运,早已选择了辛卫英是正主。那百人之中,只有他是真龙;而其余九十九人,不过是蛟蛇之属而已。 但是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还未可知。 对于这第七十二人成道之由,缘起之机,归无咎忽然之间有了一念推想,并非完全没有头绪。 只是这推想,还需要验证。 归无咎掌心一动,虚托之气机立刻流布成型,虽然只是手掌大小,但其中俨然山河流布、草木葩荣,无所不有;仔细观望,不难辨明正是这九十五碑所呈现的“世界背景”! 归无咎笑言道:“既要讲故事,付诸口舌,何若亲身试之。七步之内,有意之人,凝练一线神意,投入其中。其后自然显化一道灵身,为汝等正身所牵。看好哪一位,亲自去做便是了。” 诸位嫡传弟子闻言,先是一愕,旋即个个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白灵儿踊跃当先,第一个投入神意。 其后自南宫伯玉以下,众人纷纷效仿。 神意纷涌之后,诸位嫡传之中,有心思细腻的,赫然察觉——此时此刻,这三生阴阳洞天荒海出口的大法会中,已经确认至少成就圆满境界的,有南宫伯玉、荆柯、张世懋、木襄、木辛、代思炆六人;其余身在一步至七步之内的,共有六十七人;二者相加,总计是七十三人;而已存的镜碑总数,也是七十三座! 灵光汇聚之后,归无咎反手一扬,此物已入了直通沧溟之域的通道之中。 归无咎眸中光芒,多出一线锐利。 当时遣令狐去病入那界域时,他授意明确,只是旁观,不亲涉胜负。所以令狐去病行走海上,虽然有一个“身份”和势力归属,但是却从未直接影响两位“缘定之人”的胜负争斗。 今日却是稍作一调整,投石以问路。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无形剑心量天尺 那纷纭之象落至那方界域,犹如天星降世,倏忽间又显化无形。 此地之生灵,偶然有仰望星空、留意星象者,在这刹那之间似乎望见了七十三点明星一亮,然后散而一坠!但刹那之后,这些许记忆就在其等脑海中彻底抹去,再不存一丝一毫,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意之所化,似乎以空蕴念剑的无形剑意为载体,得以长久保存,纷纭落下! 在南宫伯玉以下的七十三人,立刻感知明确—— 虽然距离极为遥远,但是以剑质为媒,那一点念头依旧是“自己的”,可以感应操控无异! 短短数息功夫,他们已是各自寻到了一人。 一座芦苇茂密的小岛上。 岛屿东南平坦的砂石地上,约莫有七人围成一团,起了篝火,烤制三四只尺寸不小的禽类,大约是山鸡之属。 这七人之中,明显为首的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其人面色微红,脸孔方正。其相貌只是寻常,但略微深陷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相结合,却构成一种极富冲击力的立体感,纵是石刻雕塑,往往也没有这等尺度。 其实他更明显的体表特征,却是眉心的一道印痕——但那却是普通人难以看出端倪的。 荆柯操控自家神意,便往这人身上一落! 选定何人,与每个人心中的“故事”与立场相关。 若说这七十三人中最大的热门,必然是辛卫英无疑;但荆柯并不看好此人,所以不会选择他。 附身辛卫英的,非南宫伯玉莫属。 他的态度,已经彰显无疑! 当然,或许也有旁人同样看好辛卫英;但是其等自知以功行地位而论,不足以与南宫伯玉相争。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旁人。 毫无疑问,哪怕是在余者中选择,荆柯也不会选择一位弱者。 眼前之人,也是他极为看好的,根底潜力,心性智力,俱属上乘。 此人名为费难,十余载之前乃是朱芦海上排名第四的海上势力“天目部”首领,仅在悬宵部、天宕部、紫荆部之下,且与天宕部遥相呼应,隐为同盟。 悬宵部击败天宕部三年之后,终于对天目部动手。由于当年悬宵部天宕部一战因为唐栩的失算,意外的以悬宵部全胜告终;这导致了悬宵部势力极具膨胀,双方战力失衡。 那一战,天目部几乎全军覆没。 事后费难收拢残余心腹部下,仅余七人。但是他一直以来并未放弃复起之志,一直蛰伏至今。 “阿嚏!” 费难正要将一只肥美的鸡腿送入口中,忽然打了一个冷战,然后重重打了个喷嚏。 右手上的鸡腿,险些也甩了出去。 他疑惑的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眼。 左右两人,都是一怔。 对于一位定元境高手而言,所谓“着凉”“风寒”之类的病症,是几乎绝迹的。 费难右手边一人,一袭黑袍,脸型瘦长,虽然尺许长的紫髯垂在胸口,但是却不难看出其实他真实年轻甚是年轻。此人见状,忧虑道:“头领还是要保重身体,不可操劳过渡。” 费难摆了摆手,摇头道:“无妨。只是骤然之间仿佛神识一冷的感觉……现在已经无事了。” 荆柯暗暗点头。 在自己的“心意”以无形之剑为载体,楔入此人心神之后,此人之所见即为我之所见,此人之所听即为我之所听,且彼此神魂思虑,也仿佛莫名融合。 但是对方却感受不到有“异灵寄生”之类的感觉,除了心意相融的那一瞬之外,余时皆与常事无异! 荆柯看了一眼眼前搁置在烤架上的山鸡,心中一动,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却见那费难抓住手中鸡腿,正要送入口中,却忽然道:“这烤野鸡肉……终究还是柴了些。口中无甚滋味。不如明天捉一只小猪来,做一席烤乳猪,与诸君共享之。” 听闻此言的六人,都是不约而同的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 紫髯青年还好,六人中最末位的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更是忍不住微微张开嘴,淡蓝色的眸子睁得滚圆,牢牢盯着费难。 众所周知,费难喜食禽类、鱼类,赞其肉质细密鲜美。走兽之属中,除了偶尔吃些鹿肉、羊羔肉之外,其余用的极少,尤其是猪肉,由于不喜其油腻的缘故,几乎是从不食用的! 费难淡淡一笑,道:“何必惊讶?天是此天,地是此地,日是此日,月是此月。惟独人元之数,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犹如清溪流泉,时时不同。” 荆柯也是暗暗一惊。 他自然是想到,“心意相融”之后,自己的念头会对宿主产生影响。所以他方才是尝试着萌生一个念头,对于眼前的烤鸡肉略微抗拒,却没有想到这效果竟是如此直观。 更奇妙的是,从费难接下来的言论看来,自己的念头干扰,并未对他造成“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一类的后患。在费难心中,忽然弃鸡肉而思猪肉,完全是出自自己的意念转变。 此一念之动后,荆柯又敏锐的发现了一件事。 由于自己“影响”了一下费难。在费难神魂之中,那承载自己念头的无形“空蕴念剑”载体,似乎发生了一线轻微的变化。 如果功行未臻上乘、并非三榜之内的人物,只怕未必能察觉到这一线“无形剑体”的变化;而其余最杰出的数人,虽然察觉到了,多半也会理解成这操纵枢纽的“意动”或“消耗”,而难以察觉其本质。 荆柯却是有望突破圆满之上的潜力,察觉这一念剑意之动,固然丝毫不难;且他“三解空”之法善于拆析事物之本质,尤其是三解空的第一次机会,就是用在空蕴念剑身上。所以领悟之精深,非是旁人可比! 此时此刻,荆柯却隐约感觉到了—— 那无形剑体,似乎不是“变化”,而是一种量度。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荆柯心中又起了一念。 沙洲之上,费难似乎想要说话,但话在嘴边又在嘴边咽了下去;然后拿起掌心鸡腿,狠狠的咬了一口! 若是旁边之人有心,其实不难发现他们这位一贯坚韧恢弘的首领,竟尔有些尴尬。 实则费难心中,那喜好猪肉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过头来一想,毕竟还是鸡肉鲜美。这念头刚要宣之于口,便突然阻遏住了。只是常时也就罢了;他方才高谈阔论,讲述了一番道理。此刻突然出尔反尔,未免有损自己形象。 荆柯眸中泛起明亮。 一瞬之间,竟是激动非常,身躯也不由地轻轻的颤抖。 此念萌生之后,果然是那“剑体”又变;但是若是以“量度”的视角来看,“费难”回复本来意志之后,这变化果然是对第一次变化的纠正,好似莫名之间,走到了原点! 但只是“接近”原点,而非完全复位。 荆柯也是定力心性颇为不俗之人,但是此时此刻,他精神焕发,三分豪迈,三分愉悦,三分惶恐,还有一分不真实的梦幻感,充斥着他的心灵。 因为,他坚信自己猜到了自己未来的师尊、这紫薇大世界古今已降的第一人今日举动的思路和念头;也可以说是达成一种心意相通的共鸣。 荆柯有十分的自信,此间众人,只有自己做到了。 荆柯深吸一口气,抬首望了一眼天中的归无咎法身。 归无咎感应随时,立刻投来了一个微笑,似乎暗藏鼓励之意。 荆柯再无疑虑。 这种亲自以“看不见的手”操纵那一方命运棋盘,其实不难想见,有两种结果。 一种,自然是拨动命运的丝线,改变原初的轨迹。此后事情发展的方向,完全南辕北辙、天地翻覆。 第二种,就是“原初命运线”有一种极强的惯性和定力,任你翻江搅海,最终必然收束合一,如如不动。 当然,以归无咎今日法力,若要强行更改,自然易如反掌,比如将那百人全部灭杀或灭杀大半——但是这么做并无意义,因为这等于才根本上消灭了或损伤了席乐荣留下的这道机缘。如此一来,那最终的胜者,也不足以补足那七十二人之数。 一切,必须在游戏规则之内进行。 按理说,以归无咎大法力,并不需要这等手段,便能看清眼前之局是哪一种类型——因为他可以轻易推演出最终的胜者。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似乎这棋局极为诡异,纵然是归无咎,也不能算出最终的结果。 所以,有了现在这个办法! 此间七十三子,皆凭借自己的意志肆意而动,“操控”着自己影响的七十三人,对其施加或整正或反的影响,若由“空蕴念剑”的无形剑体加以纪录。 到最后,如果所有人的施加的或正或反的影响力相加,恰好“业力归零”,那就说明那百子竞争,确实存在其独到而难以为外力干涉的“命运线收束”,此间七十三人,其实是白忙一场;若业力非零,那就证明最终的结果,受到了此间七十三子智力博弈的影响,改变了原初的结果。 无法直接预测目标,就引入一个测量的工具。 荆柯已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破境缓急知轻重 归无咎安排已定。 凭借此法,此事之有序无序、有定无定,最终因缘是如何运转,终究会被他推演出来。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然转首,向着东方一望。 虽然他神色平静,但是眸中仿佛星辉流转,深邃无尽。 诸弟子之中,南宫伯玉、荆柯都是心中一动,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大天尊遇见了一件极为关注的事情。 果然,归无咎环顾此间一眼,道:「尔等意之一动,存而续之。故而不必如牵线木偶,时时操控。此间斗法之会,一切如故。」 凝练神意的七十三位当世精英,都是一齐领下法旨。 然后归无咎伸手一点,似有一粒仿佛雪花大小的光点,极灵巧的三纵三跃,便往荆柯脑门上一落,旋即隐匿无形。 在座诸弟子,见此情形,无不又惊又羡。有的不免浮想联翩,不知荆柯得了何等机缘。 荆柯神情一凝之后,若有所悟,深吸一口气,对着天上一拜。 归无咎对荆柯微一点头,旋即法身便渐渐消散。 实则这化身并非消散,而是自实而虚,化作空蕴念剑无形剑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遁行于三生阴阳洞天。 一呼吸后,其剑意复现,重新凝结成「归无咎」的身影。 此间碧色连绵,高木冲天,正是东极天内阴阳道秘地,也是秦梦霖的修持之所。 此时此刻,那巨木之上百余丈的高度,平白多出一座十二叶莲台,内青外红,清醇可喜,时时有露珠流动。哪怕功行未臻至境之人,其实亦能辨明这莲台并非实体,而是法力所化。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此莲台形容粗糙,气拟不真。恰恰相反,非用惊世高绝法力,不足以成其无限生动之气象。 可这道物象,却偏偏展露出自己「非真」的一面。 其中韵味,回味不尽! 莲台之上,秦梦霖一袭澹红衣衫,面色如玉之华,仿佛琼脂流动。其端坐于莲台之上,似乎整个紫薇大世界都被收拢其身之内;但三个呼吸之后,又被吞吐出来。仿佛是近道境「反客为主」之象千万倍的强化,又多出了一种举重若轻的味道。 忽然间。 此间一切事物,除了归无咎和秦梦霖的法身之外,其余物象,似乎都浮现出裂纹;一个呼吸之后,以极快的速度破裂成微尘,浮荡空中,在光影照耀下形成微尘浮动之相,光怪陆离;但又是一个呼吸后,所有的微尘凝形,转为具体,重新塑形规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在这一呼一吸、一动一静之后,秦梦霖之气象,再与先前不同! 竟是一步踏入道境之中。 秦梦霖缓缓睁开双目,见归无咎立在面前,显然早有察觉,并不惊讶。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道境功成,可喜可贺。」 但是他笑容之中,却有一些若有所思之意的味道。 秦梦霖目光同样幽邃,同样是用心思索着什么,未见振奋之意,过了一阵,才道:「到了第四步,我之功行在动静之间无可无不可,本来只是照例行功而已;入定未久,恍然才发觉时机已至。」 「其实数十载之前,因你与心情一战,明澈八九剑道,通晓道境之后的秘密,我的破境时机,又加快了百年。」 归无咎摇头道:「此我亦知之。但仅仅是这一桩机缘,也只是拜年而已;还是不够。除此之外,尚有未尽之意。」 秦梦霖偏过目光,缓缓道:「没想到师尊当年遭遇,竟尔在我身上复现。实在是……有趣得紧。」 「天外有天?天外无天?」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如今我神观一 界,断无逸漏;又有混同紫薇心实衡量内外轻重,岂能有差?我归无咎,便是紫薇大世界的最高层。所以你与前代阴阳道主之遭遇,必然是似是而非。」 秦梦霖眸中泛起一道光华,道:「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不可思议。」 今日之事的根由在于——秦梦霖的破境,较之想象中快了许多! 以至于二人都没有想到。 由于虚丹相合之法的奥妙,归无咎对于阴阳道玄奥的掌握,几乎于秦梦霖等同。 阴阳道秘法,自近道境突破道境,分为定、密、还、真四步。 各自用时长短,各有一说。 所谓定者,其实「不定」。 这一百到二百年之间的「定」境时长,似乎没有任何依傍可言,并不因为功行深便少些,也不因为根底稍欠就用时长些。具体数目,全凭天意。 至于第二转的「密」境,却是速度最快的一关。 无论功行如何,皆能在极短时间内窥破之。 第三关的「还」境,就是真真切切和本人道行相关了。功行至高明之人,二百一十六载可成;当然,秦梦霖已然打破阴阳道中极限,她若行此道,二百年便可成就。 用时至多者,也不过五百载。 除了常法之外,前三关还有一种三关合一、一举成就的法子;只是非功行缘法至深之人,不易走通,化三境数百载,为旬日之间。秦梦霖就是走的这一条路。 至于最后一关的「真」境,尤值得一说。 百载之前秦梦霖推演自己的破境步骤,大约预感到自己窥破此关,用时当在三百年至八百年之间。 「真」境之中,用时到底如何,其实可以一分为二。 在一个「合理」时限区间之内,究竟是快是慢,取决于你破境之时机缘、天时与本人道心的契合。若是寻到了最佳的契合点,便有可能探及这个时限区间的上限,以最快的速度破境。以秦梦霖而言,便是「三至八百」中的三百年。 问题是这个时限是如何形成的。 须知这「三百年至八百年」这一时限,并非阴阳道自古不变的定数,亦非因人而异、因破境功行之人高下而异,而是「因时而异」。不同时代,这一时间段落,便有所差异。 其中根由,在于一世道术之轻重,所构成的无形之力的推动,恍然如阴阳二气升降时序。 阴阳道主成道之久,尚在显道、应元之前,那时九宗尚未降世于紫薇大世界之中。故而他当年破境道境时的最后一关,其时限乃是在一千二百至二千四百年。 不过阴阳道主修习了一门阴阳道中的秘术,曾炼化一道「无心之体」分身,同样臻至道境,与本身相合,却能大大增加本人之功行。而这一具分身成就道境,却是九宗位临之后的事情了。 当时分身即将功成的一瞬,却是令阴阳道主大为震惊。 原来,在破境之前,分身在定境之中,只经历了八百八十八年;而推演上下时序,得知若此时再有阴阳道中人破境道境,时限已然变成了六百年至一千二百年,竟是较他自己真身破境时拦腰斩成两断。 这意味着紫薇大世界中道法轻重之力的流转,几乎增强了一倍。 九宗初祖落于紫薇大世界之时,曾以极高明的法门遮掩天机,当时纵以阴阳道主之能,亦未能察觉端倪。经由这一桩变故,阴阳道主仔细访查紫薇大世界的气脉流动,方才发现了九宗的存在。 时事更易,随着九宗在完道尚大大前进,三十六子出世,空蕴念剑圆满,魔道四典、唯我大乘经等物降世,甚至掌握真流者也达到了数人至多,且道法各自不同。紫薇大世界趋于极盛。故而百载之前,秦 梦霖感应破境之机,三、八百数,较之九宗初立时代的六百至一千二百年,又大大前进了一步! 以秦梦霖之能,顺应天时,诸玄相合,在三百至八百年间取其最短,三百年功成,并非难事。 其后,又有一桩大事。 心情先生降世一战,却促使归无咎、轩辕怀二人交换空蕴念剑和辰阳剑道,然后将「剑果正反」的道理完全推演现世。轩辕怀的复生转性之剑和归无咎的破局之剑,同样也宣告着一种道境之后的法门,正式在紫薇大世界确立存在! 这一法门的地位非同小可,尤其是被归无咎这紫薇大世界「唯我独尊」之人掌握。 此中意象彻底发散之后,秦梦霖立刻感到了——自己最后一步的完功时间,陡然削至二百至五百年。 这一重变化,归无咎同样也感受到了。 但事实是,如今不过区区六七十年,秦梦霖已然功成。较之二人心目中的数字,足足还提前了一百三四十年! 当年三业功成之前,单单是凭借自身极强道缘的「未尽之意」,归无咎和秦梦霖已然能够将几乎和紫薇大世界断连的木灵一族根据地找了出来。 如今他道境功成,功行冠绝紫薇,又有巨蛋所化无名之宝强化神意,以及成为「紫薇心实」之主后进一步强化的「紫薇观想图」辨明正反黄白二气。若说紫薇大世界中有什么自己尚未发现的势力,那是绝不不可能的。 天大地大,我为巅峰。 除此之外,那就还有一种可能—— 没有势力实体,甚至目前也没有得法之人;但紫薇大世界中,悄然间多出了一种极高明的道术,犹如当年的「唯我大乘经」降世,只是分量大大超过、不可以道理计——单以缩减时限的长短论,此物之功效,尚在事关「觉境」修持法的正反十六、剑果真谛之上。 此物极有可能是近百年内,乃至归无咎成就道境之后,方才落于紫薇大世界的存在。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阴阳禁法知大略 经由末拿本洲中和心情等人的终极一战,归无咎对于列位天外大能的层次高下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 诸如《唯我大乘经》这一层次的道术的降世,归无咎心中感应无差,轻重了然。 若要令自己浑然无觉,只怕非是心情先生这一层级,或者更高。 归无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万青冥。 但是万青冥既然留下了那「巨蛋」演化的秘宝,其发动时机如论如何当是在自己道境之功已成、由道入觉之后;否则其只需要尾随心情之后出手,便是最佳时机。 莫非是提前暂不发动、但是先留下伏笔、以待将来? 另外最近至为瞩目之事,就是席乐荣亡故所带来的一番变化了。此事之中,引发了归无咎入道一来第一次明确的道缘感应错误。席乐荣本人或许无此能为;但是那莫名手段,便寄托在此事身上,也未可知! 归无咎伸手一探。 秦梦霖同样伸出右手。 双掌虚对,相距盈尺。 无论是诉诸语言,还是神意交流,终不如「虚丹相合」之法全无遗漏,彼之所见,与我相同。 倏忽之后,秦梦霖略一思忖,道:「我亦以为当与此事相关。」 「功行到了你这一步,且你在于心情一战中同样掌握了唯实唯理推演大道,此道与本人神意、气韵、道缘之间,早已不分彼此。能令你推算有差,断然不是自然中存在的事物,只能是上境中人甚深手段。」 「且容我探上一探。」 话音一落,秦梦霖之气机法身,已是陡然一变!面前的秦梦霖身影立刻模湖,仿佛一道浅浅的溪流。天星隐现,空间逶迤。在那似远似近、似是而非之地,蓦然浮现出了「阮文琴」的身影。 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一界永隔,永远触摸不到。 无数光束丝线,仿佛收束了无限玄奥,构成一个又一个漩涡,在「阮文琴」的指尖流动! 无论是阴阳道还是巫道,其本身根脚了得,规模不俗,扎根紫薇大世界又极早。若是往凝练归一、星辰常定的路子上走,最终其法诀的圆满和谐,未必就在九宗之下。 但是其却主动选择了次一等的升变随时、与世浮沉的路数,较之九宗道术,便低了一等。 然而又失亦有得,如此一来,虽然观其大略不如九宗;但在应景时节,其最擅长之处,纵然是九宗也当有所不及。这是剑走偏锋、追寻一线天机的路子。 于阴阳道而言,这超胜之处,便是其「非常法」、「禁法」等诸般法门了。 终于天时一到,造化青睐,等到了秦梦霖成为这一任阴阳道主;由于有「魂珠」创造的并不存在的「阮文琴」为立法本名,以至于造成了秦梦霖可以没有任何代价的动用阴阳道中一切道术这一齐观。 在今日局面之下,可以说秦梦霖执掌阴阳道,实为天作之合,实际威力胜过了拜入九宗中的任意一家,哪怕是辰阳剑山。 秦梦霖本身功行入道境之后,以其唯实唯理大道的境界和阴阳道法门,推演之功已是当之无愧的紫薇大世界第一人。纵然是归无咎也有所不及。 须臾之间,「阮文琴」之身躯,已然明灭三次。 这意味着若是用本人真实本名,在卜算这一事的过程中,自己的「名」已然足以被对方算出三次。这已然不是更易本名能够做到的,而必须投入毕生只有一次的「舍弃本名」的机会;这已然超越了「非常法」的层次,而达到了「禁法」的地步。 阴阳道主飞升之前,便动用了此法。 而秦梦霖却用之如常,仿佛随手施展。 三十六呼吸之后,「阮文琴」法身一散,秦 梦霖复现真容。 归无咎道:「如何?」 秦梦霖摇头道:「并未寻见。」 归无咎心中一动。若是连秦梦霖以阴阳道禁法都寻不到那隐藏于紫薇大世界之中的道法,那么其余法门,皆属无用。莫非这便是殊神韵所言的颇有风险的困难? 归无咎道:「先静观其变罢。」 秦梦霖却是神色一振,澹澹道:「不能此刻令其显露真容,却并不意味着不能寻到任何线索。若果然能令我之道法茫然无着,那么此物便不能存世于紫薇大世界之中!」 说话之时,双掌似乎轻轻一搓,同时掌心向上一托。 本人气象,再度为之一变;朦朦胧胧之中,「阮文琴」的形象,竟是再度复现了出来,并且是一副蹙眉思索的模样,看起来甚是生动。 归无咎略一思忖,立刻明悟。 占卜推演一道,也有其基本的道理。其中极直观的一条,就是对于卜算的「终点」,有着不同层次的区分。若是要求的愈加具体,推演自然就愈加困难;若是要求的结果愈加宽泛,得出结果就愈加容易。 最低一层的卜算要求,名为「是非之卜」,也就是将结果一分为二,仅仅卜算一件事的「是」与「非」。 方才秦梦霖之所以卜算无功,便是因为她选择推演那莫名道术的具体情形。 现在第二次下手,显然是调低了要求,采用「是非之卜」一类的法门。 只是那藏于无形之物,也极为厉害。归无咎听殊神韵说起过,浑然无间、不沾因果的奇妙存在,哪怕是再高明的卜算之法也只能生效一次,所谓「一沾即退」。所以并不可能用类似「三环定业」之类的原理,以无数个「是非卜」切割逼近目标。 如此,以哪一个命题做划分,就十分考究了。 这一回,卜算之道降等,但所用时间却反而延长。足足八十一呼吸之后,「阮文琴」的身影,才渐次消散。 归无咎和秦梦霖四目一对,再一次道:「如何?」 只是他虽然发问,但是以与秦梦霖之间的默契,其实眼神一对,已然大致感受到了最终的答桉。 秦梦霖道:「我用的是是非之卜。」 停顿了数息,才道:「我所划分的命题,是推演从此时此刻起,至你道境三业圆满之前,所遭遇到的危机和困难,和你入道至今日为止遭遇的挑战,孰轻孰重?」 归无咎澹然道:「尤胜过去?」 秦梦霖缓缓点头。 归无咎面目依旧从容,似乎无所介怀,但是双眸之中,却是泛起一丝光芒。 秦梦霖这一卜可谓直捣黄龙,从本人道途入手,直面问题的本质。若是去卜算「莫名道力是否和万青冥有关」;又或者「这莫名道力是否和席乐荣留下的百人机缘有关」,表面上是更加接近了真相,但是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卜算的结果,意义甚是重大,等若直接推翻了归无咎先前的判断。 归无咎本以为,道境功成,是自己独尊紫薇、完全掌握局面的时间段;觉境之后,才是直面万青冥挑战之时。但是现在看来,对手却是以极奇妙的手段颠覆了自己待认知,早已提前落子。不愧是藏法于玄浑琉璃天却连心情先生也始终无法觉察其存在的人物。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归无咎并未料错,万青冥的确是自己道境三功成就之后方才下手;提前给自己造成危机的,是另一个突然杀出来的不速之客。 但是归无咎以为,这种可能性极低。 秦梦霖沉声道:「无论有何等艰难险阻,只要你我齐心协力,又何惧之有?」 归无咎澹澹一笑,从容道:「自入道 至今,逆流而上,才是基本的色调。最近数十年,俯瞰群生绝顶处,信步从容野趣闲;反而有几分不惯了。但愿接下来的所谓「挑战」,不要教我失望才好。」 以他今日身份,也只有在秦梦霖面前,才会如此随意的说出彰显意气的话来。 …… 荒海三生阴阳洞天入口。 荆柯心中却是暗自振奋,经由约莫半个时辰的揣摩,他已然完全掌握了归无咎留下「机缘」的原理。 此时荆柯神意之中,能够完全窥见那水滴碑上七十三人的的身影。 这七十三人,仿佛零散的星辰,一一浮荡在深邃的星空之中。并且时不时有一道和本人一模一样的「幻影」突然透体而出,仿佛施展了分身法一般,然后本人与那「幻影」之间,似乎构成了一道细细的丝线。少顷,那丝线与幻影,皆消散不见。 荆柯通过自己与「费难」的试验,立刻发现那「幻影」其实就是自己神意附身对本人的影响,冥冥之中干涉着正主本人的思路和行为抉择。 而那一道丝线,看似杂乱无章,有的向东,有的向西,有的向上,有的向下,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其实这「方向」就是规律,代表着此间七十三位嫡传,所施加的正反业力。 将这七十三道线条相加,合并,若形成一个圆点,就意味着业力归零;若化作一个线条,就是未尽的业力之和。 荆柯对于归无咎交给自己的使命,也就心领神会。 七十三位嫡传,其余每一个都是操纵自己「附身」之人,令其最终得胜,合己之眼力、道念;唯有荆柯抱着另一种目的,对于「费难」是否是最终的胜者,却是漠不关心。 彼皆无心,唯一人有心。且看自己一人,能不能挣脱网罗。 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七十二人所施展的业力相加,明明白白在荆柯心中观想出来,是一条指向东北方向、不长不短的线条。 荆柯默念道:「不必与旁人为敌,先蛰伏等待时机。」 然后将这神意投入「费难」心神之中。 此念一生,七十三道线条相合,骤然缩短了些许。 荆柯立刻明白,此时此刻,绝大多数人都是将辛卫英看做头号敌人,于大势而言,是导致了不利于辛卫英的「偏移」;而自己方才的这道念头,却是对辛卫英有利,与总偏移量背道而驰。 荆柯立刻纠正念头:「最近那屡次逃脱哈密山的辛卫英,气运正盛,手段也足,极有可能成为一代枭雄。若要称霸朱芦海,此人必是我的劲敌。如果遇见,当极早除之。」 此念发出之后,七十三道线条,明显延长了些许。 沧溟海上,费难挠了挠头,滴咕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小毛贼会是我之劲敌,真是可笑……罢了,也许这便是冥冥中的天意示警,如果遇见,顺手料理了也就是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缘空一聚得果名 归无咎与秦梦霖立在内南极天门户之前,静观荒海之上诸位嫡传比试争斗。 当少数人下场比试之时,其余人或是旁观战局,或是若有所思,各自双目垂帘,摇首轻吟。 新近到此、不明就里之人,还道是其等不必以目力观之,单单是神意相感就能完全把握擂台上的比斗细节,不免大为叹服。 其实此举元婴修士或能做到;金丹境界却是断然不行的。 而那些低首沉思之辈,十有八九却是秉持归无咎之命,分心二用,在尝试以一点神意遥控沧溟域中的人物。 观望了一阵,归无咎忽然言道:“你说……若果然是那一位布局,那么今日情形,他预料到了么?” 如果真是万青冥布下的手段,那么今日的局面,是正在其预料之中,还是超出其计算之外,就至关重要。直接决定了归无咎下一步的谋划构思、应对策略。 秦梦霖目光清冷,平静道:“紫薇大世界中多出一道强烈的道术业力,为你我所感知,这一定是在其预料之内的。” 归无咎缓缓点头。 无论是什么样的因果道术、因缘业力、传承法门,一旦落于紫薇大世界之中,就必然留下痕迹。哪怕其本身无形无相,但是存在就是存在,终究可以找到观察的角度。尤其是愈厉害的法门,从某种角度上说就愈加难以遮蔽。 纵然没有阴阳道破境时限长短的玄妙这一回事,迟早也会有其他方向显露出轻微征兆。 这等手段,施展高明的遮掩手法,不过是“成固欣然,败亦可喜”,尽可能拖延时间,令自己发现的愈晚愈好;但是在落子之人心目中,已然做好了为人极早窥破的准备。 关键是—— 本来就算发现了,也不打紧。 就算归无咎察觉到了异常,但是若无秦梦霖的第二道卜算,他依旧还以为发动的时机,当是自己道境功行圆满、迈入“觉境”之后;而想不到真正的危险,已然在之前来临! 所以,问题的真正核心在于—— 秦梦霖第二次卜算的结果,掌握唯实唯理大道的当代“阴阳道主”所采用的最强“禁法”,是不是在那人估算的能力范围之内? 其实归无咎以为,这层次虽然极高,但有可能依旧在那人的量度范围之内。 秦梦霖似乎感受到了归无咎的想法,嘴角忽然浮现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然后绽放成一个笑容。 归无咎双眉一动,眸中闪过一道精芒,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秦梦霖一声叹息,和归无咎四目相对,意味深长的道:“若是从前的‘秦梦霖’;若仅仅是分别动用两次‘禁法’,哪怕第二次升格为所谓的‘是非之卜’,那么这结果,的确是难以超过那道界限。但是俗话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尤其是面对那等层次的人物?单单是第一次卜算,其实我已竭尽所能。” “但正是这竭尽所能的决绝,却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啊。” 最后一句话出口,秦梦霖眸中,一抹亮色飞扬。 归无咎心意一动。果然想到,方才秦梦霖动用第一次推演之法时,神情态度有一线微妙。 只是他以为是秦梦霖破境道境之后的心意奋发,而且秦梦霖的一切手段他均是了如指掌,并未想到其他。 此时再看,秦梦霖的气机…… 似乎与先前不同了! 秦梦霖道:“这是成就道境之后方能明悟的阴阳道最终一门秘术。是以你我以前虽然有多次虚丹相合,你的知见之中却也并无此法。实则我动用的推演之法,不仅仅是舍弃现世本名,更是同时舍弃了过去、未来二世的本名。现世所化之本名,可以由不存在的‘阮文琴’替代之;而过去本名,就是我的真名。” “这么做,固然是代价极大,看似绝不可能轻易动用。但是我冥冥中感到应当如此做,所以就做了。” 归无咎轻轻点头。 秦梦霖若是付出了失去本名的代价,他自然感受的到;但事实是并没有。 秦梦霖道:“若是第一次卜算就得出了具体的结果,那么此法立刻应验,三世本名,尽皆失去。但正是因为并未卜算出结果,反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反而是阴阳道的‘极法’用而未成,似乎触动了什么未尽的玄机。” 话音一落,似乎是印证秦梦霖所言,又似乎是时机已到—— 自她丹田起,逐渐有一团细密的气机若隐若现。观其精微具象,大约是有无数小到不可思议的直线和圆点。此气看似没有任何奇处,但是一旦旁人神意落之,观察到那“点”与“线”的终极形态,却会觉得秦梦霖的身躯,已然消失不见! 而闭上双目,神观于外,看见秦梦霖真容之时,则又能看见那一团细密气机的模糊形态。 归无咎双目一凝! 这令他联想到了自己悟道原始,见识到完整的剑道真流合成剑果的景象。 归无咎缓声道:“这是唯实唯理大道之本源……” 秦梦霖笑道:“正是。” 归无咎道:“可知其名?” 秦梦霖道:“若是感应并未出错的话,此物之名,当是——‘阴阳果’。” 唯识唯心真流大道之极,是为剑果。 唯实唯理真流大道之极,是为阴阳果。 秦梦霖道:“这本是阴阳道道术的终点。阴阳道道法,本就是于无数推演妙法中暗藏理数,从其中各个角度、各种道术切入,最终皆能走到‘唯实唯理’真流大道这个终点。惜呼最高明的演算妙法,并不在普通的功法之中,而是蕴藏在‘非常法’和‘禁法’之中。这就无端的为领悟此道制造了许多障碍。” “设有一资质极高之人,若达到了圆满之上的境地,若是身在辰阳剑山门下,一意专攻,极有可能领悟‘剑道真流’之秘;但在阴阳道中,因为此等限制,却是极难触及到唯实唯理达到的边界。当年若不是轩辕怀推了一把,我亦不能轻易做到。”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如此安排,必然是有原因的。” 秦梦霖道:“正是如此。” “寻常人得闻我阴阳道‘非常法’、‘禁法’一类,大约以为是与世俗中各大宗门、部族的禁术一般,威力愈大,代价也愈大的道理。其实此中真义——并非是‘以舍去莫大的代价,获取不可思议的神通’;而恰恰是为了‘舍弃一切,却最终一无所得’的那一日。” 归无咎沉吟道:“舍弃一切,最最终一无所有……” 秦梦霖道:“正是。若有一人,已然掌握了唯实唯理真流大道,面对藏的极深的一道天机,动用了舍弃过去、现在、未来三重本名之禁法,却依旧寻不见那最终答案。那这道意犹未尽的妙韵便是一点牵引之‘缘’;那舍弃三世本名,便是绝对的弃色而取‘空’。缘空相合,即见真如本名!” 归无咎一声叹息。 这玄关所在,可谓是难之有难。 首先,自阴阳道传承中悟出唯实唯理推演大道,便是难之又难。并未悟得此道之人,哪怕动用禁法舍弃三世本名,自己也没有成为“载道之基”的资格,那就真正一无所有了。 其次,真有人具备了这等资格,再如此强悍的法门加持之下,其所卜算之事,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不求成功,反求失败,且最终还真的失败了,那更是匪夷所思。 秦梦霖道:“今日方才知之……其实若是走那平稳路线,阴阳道道术的完成程度,足以于九宗道术并驾齐驱。哪怕不如辰阳剑山,亦不会落后于其余八家。之所以立成如此规模,剑走偏锋,是因为除了‘剑果’之外的其余诸果,想要知其名、见其形、得其法,极为不易!” “九宗是走的平稳路子;而阴阳道却是另辟蹊径。” 秦梦霖和归无咎四目一对,淡淡道:“这样的力量层次,应当超出了他的预算之外。” 归无咎此时已完全了然,面上忽然浮现出笑意,道:“以你的境界,只是成就道境,说一声‘可喜可贺’,实在是勉强了些;唯有如此,才是名实相符。” 秦梦霖的第二次卜算,不单单是降低了要求,动用了“是非之卜”这么简单;事实是,经由第一次卜算的失败,在轻描淡写静水深流之间,秦梦霖已然狂飙突进,猛地拔升了一个大层次,达到了“窥见完整真流”的境界,和现在的归无咎、轩辕怀相同。 她甚至寻得了“唯实唯理”真流大道的神通果之名——阴阳果。 缘空一聚成道日,轻舟已过万重山。 如果说有什么差距,那一来是其余诸果和“剑果”本身的差距;二来是秦梦霖所见固然完整,却也模糊,并不如“剑果”真流那样有明确的窥见背面、八九成道的法门。 哪怕以万青冥的睿智深邃、推演无尽可能的大神通,能够看见的未来道境中窥见完整真流之秘的人物,大约也只能“看”到二人,那就是自己和轩辕怀。 而秦梦霖能够到今日这一步,其中暗藏着太多不可思议的变数。 其中最奇妙的一步,就是自己将殊神韵相赠的机缘,分出了三分之一到秦梦霖身上。其后尚有轩辕怀唯实唯理大道的点拨、以及立下阴阳道大能同样藏的极深的布置。 秦梦霖的第二次卜算,是一位窥见完整的唯实唯理推演大道之人,感受到“阴阳果”之名的一瞬间,心花散发,妙手偶得。于紫薇大世界之内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见,几乎达到了已经用完三次、归还殊神韵的“镜珠”之能。 但饶是如此,在最浅层的“是非之卜”层次,秦梦霖感到了——自己其实也只是勉强强抓到了结果而已。 由此可见这天机掩藏之深。 所以,有理由相信,现在自己“已经预知危险”这件事,是超出对方计算之外的! 这就给了自己提前准备的机会。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宏观道理争势胜 越衡宗,五屏山,千绝峰。 人烟熙熙攘攘,法器浮空。环峰内外,那一道烟水屏障依旧高妙;但是在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一场的当口,一个无形之影,已经悄然遁入其间。 归无咎来了。 以他今日身份,一旦正式露面,势必掀起极大的动静。今日既非与越衡弟子聚会讲法而来,自然没有必要如此。 他只是旁观。 其实归无咎悄然重返越衡的目的地,并非此处;只是入得七十二峰地界之后,恰好发现今日便是三年一度的真传大会。心意一动,索性来观望虚实。 龙图幻影,阴阳鱼试,点睛之法,一如往昔。前后相试比斗,一众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年轻人,都是跃跃欲试。 至于主持的那位,却是有些面生,并非归无咎当年识得的六殿殿主、副殿主;不知是新近上位的哪一点殿主。 归无咎只是往那一群待选的冲霄阁弟子中望了一眼,无形中微微一笑。 今日真传之会,倒也有些意思,尤能观心砺志。 随后的演示不出归无咎所料—— 竟然有五人,皆是左八右八、一十六星的战绩。甚至是这五人,连具体呈现的比斗内容和质量都异常相似,皆是阳鱼八珠尽出、阴鱼第八珠将出未出之际奋力一跃,勉强成就。 不过是三年一度的真传大比,竟有五人之多达到一十六星,毫无疑问,就算潜移默化之下,如今越衡宗气运旺盛、人才道法之鼎盛胜过当年,这也绝对不是常例! 换言之,今年是毫无疑问的人才鼎盛的「真传大年」。美中不足的实力较为平均。是没有一位十八星级别的真正扛鼎天骄坐镇。 这可难坏了主持之位上的三位元婴真人。 三人商议了好一阵,居中那身着绿袍、头顶三叶冠的中年道人,这才上前一步,道:「这一届真传三人,定为利秀融、程问均、都邪晴三人。尔等可有异议?」 一直等候的弟子五人中,一个身形高瘦的青衫青年,一个面貌敦实、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和一个约莫年近双十的红裙少女,各自上前一步,躬身领命。 而并未中式的两人,一个做书生打扮的少年,一个年纪更小些、仪态天真的少女,同样领命退下,面上却是没有一丝失望,竟是意气不改。 主持的那位绿袍真人,点了点头,道:「不错。」 其实他们三位真人也是费尽心机,勉强从五人准备时间长短、动作的从容自如等极微小的地方分出高下。如果那二人质疑,也只得费些唇舌与之一一辨明,以使大众心服口服;不然,恐于真传大会的声誉有损。 没想到,这两人却是不争不抢,既有风度。 在他们的年龄固然不难做到;但是对这些真正的年「年轻人」,却是难能可贵而了。 并未入选的二人中,那书生打扮的少年上前一步,嘻嘻一笑道:「利师兄、程师兄、都师姐三位与我等资质潜力相近。虽然在远近十余届、甚至数十届中算得上突出;但是要争那五百年之会——嗯,现在是三百六十年之会——的资格,终究还是有些渺茫。兜兜转转,最终欲成近道之门,还是要借助归天尊近百年后新立的「万法宗」路线。」 「既然如此,我二人绝了此念,一心往这个方向上用力,岂不是更加方便?」 「三位师兄师姐小心了。莫要到时候你们正选资格竞争不得,退而求其次,反而被我等早已选定了道路之人拉在后面。」 这少年明显有些背景,在三位真人面前说话,丝毫不憷。 那利师兄、程师兄都是微微一笑,并不与此人斗嘴。倒是那红袍女子,轻轻哼了一声,道:「那就拭目以待。 」 从头到尾,另一位落选的少女,并未说一句话,只是从兜囊中掏出一只尺寸颇是不小的糖葫芦,独自吃个不停。只是微蹙的双眉还是暴露了她有一些少许的不开心。 归无咎澹然观之,心中却暗自颔首。 广开道门,业力因果之呈现,已然无所不在。 如果是自己当年,倘真有惊世之才涌现,对手明明确确压倒自己一头,譬如前三名是十八、十七星,第四名是十六星,那也就罢了,或许未见遗憾。但是如今日这等情形,那绝对是「意难平」,岂能如这两位那么从容? 身形一荡,归无咎法身浮现之时,已然在越衡宗传法正殿之内。 也是他今日出现在越衡宗的真正目标之所在。 这里本是越衡宗的绝对机密之地,但是归无咎既入道境之后,已然将越衡宗宗门打印彻底炼化合一,其实已经超越所谓「掌门」的范畴,而是与越衡宗五代祖师等同,只是他并未正式确立一个名头而已。 身入此地、浑然意之所至,连引动印信的过程都省略了,没有惊动一丝涟漪。 面前,是久违的那硕大光球。 通灵显化真形图! 归无咎静静观之。 应对万青冥的挑战,归无咎虽然心意焕发,顿生豪情,然具体执行层面的谨慎与重视,却是丝毫不减。 如果此人真要出手,那么秦梦霖卜算的结果,面临的挑战大于入道以来所经历之和,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前番面对心情先生,其实归无咎最大的底气,就是心情先生和万青冥的布局与目标,似乎产生了冲突。在万青冥的「帮助」之下,尤其是以那周天神意之宝为倚仗,自己过得此关,才较为轻松。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那巨蛋演化的宝物,归无咎纵然能够挫败心情先生,也要艰难得多。 可以想见,当对手变成万青冥之后,上一战最大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甚至还要连本带利还回去;且对手本身的层次,也要更高一层。那么此战之艰难,就可想而知了。 归无咎不愿与其在具体的战术、谋算上争锋。哪怕他再是自信,因对手的眼界远较他为高,这是任何智力算计所弥补不了的。归无咎不会犯藏象宗杜明伦曾经犯过的错误。 就连心情先生也动用了数种能够规避下界战力极限的手段,万青冥的准备,势必更多。 归无咎的胜机,在「大势」上。 归无咎与秦梦霖为何坚信二次卜算的结果已然是在万青冥的预计之外? 其核心在于,当代阴阳道主达到了掌握「唯实唯理」真流大道的层次;并且「魂珠」致人复生本界,产生了「阮文琴」这一虚幻之名,以至于造成了阴阳道最高「禁法」可以无限动用的奇观。 殊神韵是不亚于万青冥的存在;所以万青冥的愿力大法、推演手段再是厉害,甚至他可以将殊神韵对于紫薇大世界的影响纳入其考虑范畴之内,作为其「利用」的一元;但是他无法精确的、绝对的把握殊神韵对于紫薇大世界造成的影响。 殊神韵最初选定的人物只有自己一个,但墨珠一化为三、最终取三还一,而全珠、魂珠分别造就了两个「掌握完整真流」层次的人物,再加上轩辕怀,总数已成三人,就是任何人难以预料的到的「意外」。 这就是归无咎所谓的「大势」,也是自己胜机的基础。 而归无气机所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增强这「大势」;通俗的说,就是将殊神韵造成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令这方世界——整个紫薇大世界——发展程度出现愈来愈多的「意外」,以至于完全突破万青冥曾经推演的那个「模型」。 最终利用这个「新」世界 与归无咎本人的气运功果契合,取得这决定性的胜利。 深思熟虑之后,归无咎的突破口,已然选定好了。 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在归无咎突破道境、见解更深之后,他立刻想到,除了唯实唯理大道和唯识唯心大道之外,世间尚有其余的真流大道,最终也将引向不同的果名,一如剑道之于「剑果」。 不止是归无咎,二道兼通的玉离子,应当模模湖湖看见了;甚至破境道境之后的姜敏仪,也立刻认识到了,自己进一步成长下去,所见之真流,是不同于唯实唯理大道和唯识唯心大道之外的存在。 但是在当初元婴境界时,初步领悟「真流」之秘时,无论是归无咎,还是其余人,在接触了两种真流大道之名后,都是下意识的认为世间仅有唯实唯理推演大道和唯识唯心之剑道两种真流大道。 这难道是因为自己当时见识太差了吗? 显然不对。 真正原因,是唯实唯理中的「理实」和唯识唯心中的「心识」这一对概念,实已说尽了道术全部,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什么内容或概念,能够超出这四个字之外! 甚至直到现在为止,归无咎也是这么看的。 所以那时自然以为,世间只有唯实唯理推演大道和唯识唯心剑道两种真流大道! 并非纯粹的唯实唯理推演大道或唯识唯心剑道……尚存其余的「真流大道」……这或许和「理实」和「心识」无所不包,并不矛盾。 所以,归无咎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而越衡宗,是他除了空蕴念剑意外的道术根本,九宗之一。所以,他选择从《通灵显化真形图》入手,尝试拆解其中的秘密。 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他化我身见道真 归无咎心意一引,双手同时向前一探,指尖各自浮现出一团奇妙的气机。 左手之上,妙相无形,惟精唯微,分明是至为精纯的唯识唯心剑理;而右手之上,粗看浑成一片,细看则是无数细密丝弦,分明是秦梦霖所演化出来的那道意象,毫无疑问是唯实唯理真流道。 然后两道气机,赫然相融。 在二气相融的一瞬,归无咎心中赫然明确一念——自己的猜想,多半是正确的。 唯实唯理之“理实”和唯识唯心之“心识”,的确说尽了道术全部;自己元婴境时“理所当然”的直觉,其实就是事实! 而成就道境之后,无论是自己,还是秦梦霖、玉离子、姜敏仪等人,所触及到的本人“道果”的终点,乃是一全新的存在,同样是正确的。 二者并不矛盾。 所以—— 神通果中,“剑果”是存粹的唯识唯心真流大道;“阴阳果”是存粹的唯实唯理真流大道;而其余未知之“果”,当是兼有这二种真流大道,只是未知其种属果名。 这其中,“剑果”似乎有一奇妙特性,悟得“唯识唯心”四字,不必掌握完整真流,即知其名,心中理所当然的确信剑道与之最契;而悟得“唯实唯理”四字,距离明悟“阴阳果”却尚隔了一层,非得达到掌握完整真流的境界,方可见之。 似乎其余诸果,也是和“阴阳果”一般,天然隔了一层,几乎不可能在道境乃至道境之前中获得。 如果在紫薇大世界中推演出诸果之相,自己领悟,又令他人领悟,那么这一界中的道术和规模,毫无疑问会打破万青冥所观想出的“模型”,令现世彻底偏离他所构想的轨迹。 这,便是归无咎的突破方向。 而归无咎关注的要点,首先便落在自己最熟悉的越衡宗道术上。 毫无疑问,九宗格局,虽然眼下是辰阳剑山在道术上领先一步,但九家之根本,在层次上没有高下之分。 其余八家,最终必然能引导向明悟真流、窥见道果的境界,只是稍稍靠后,是为飞升之后的修行次第,不如辰阳在道境中便能做成此事。 而观其余八家道术所成之意象,几乎可以肯定——除了辰阳之外,再无一个是走向“剑果”的。 甚至归无咎大胆推测,九宗指归,得果各不相同。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眉头微微一皱。 单单是两种真流大道的演算聚合,想要将其推演至契合越衡宗道术的程度,从而观想出其最终的“果”,简直是极可怖的过程,哪怕他如今之前无古人的境界,加上唯实唯理大道在身,亦不能轻易成就。 除非用“镜珠”直接得出答案,否则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这个推演的过程中,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只是作为一个目标存在,并不能给与他实际的帮助。 此法不可行。 念头一动,归无咎随即改变了主意。 他身形明明立在原地,但是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一个莫名的人形,向前探出一步。这分明是那日成就“令狐去病”的手段,但完全是无形之虚,并未形成实体。 成就了“独尊紫薇”的功果之后,归无咎天然与其余道境有所不同。 以一方大世界的雄厚玄奇为支撑,却是能够施展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手段来,有些甚至连上境大能也未必能够轻易做到。 眼前之法,名为“他我观”。 简而言之,就是假设有另一个“我”,走上另一条道路,最终其见闻所得,会是如何。 因为越衡宗道术走到终点,最终是必然能够见到独属于其的道果真流的;那么归无咎就观想出另外一个“归无咎”,此人入越衡宗,玉鼎失足,宗门奇变,得到殊神韵的三珠机缘,到此为止一切相同;但是之后并未离开宗门,而是一直留在越衡修行,其后通过独特的机缘得知了“逆宇玄石”之秘,解决了资质问题;而镜珠三问,和全珠推演的厉害手段,却全数用在了越衡宗道术的修持上。 这推演起初一切顺利,这“归无咎”果然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境地;在近道之前一步,他心中已然确信无比,一旦破境道境,他就会成为越衡宗第一个飞升之前得见真流之秘的人物。 由此,归无咎却也见到了其余真流道果的特异。 近道境中“归无咎”,的确已经达到了窥见真流的地步,但是或许因为这“真流”不像“唯实唯理”、“唯识唯心”那么纯粹的缘故,此时的归无咎,却是得之而未尽知之,模模糊糊的可以感应出这是由唯实唯理和唯识唯心两种真流大道契合变化而来,但却只知结果用途,不见本质。 这真流之用,是使得神通万转,哪怕止有一法,亦能生出千万种变化,犹如三千潭水,共映一月。 到了这一步,越衡宗的“一十八法”就不再是法,而是一十八种范式,每一种都是包容万有的神通小世界。 唯有达到见完整真流的地步,这真流本质,和道果之名,才会一齐呈现出来。 毫不犹豫,归无咎的幻化之影,一步踏入道境之中! 但是就在其成就道境的一瞬,眼前幻影,却是轰然崩散。 归无咎仔细思索,随即了然。 因为自己本来就是越衡宗弟子,所以这种演化在到了和本人现在的境界相同之时,就会产生一个奇妙的冲突,似乎一身不能二属,所以立刻崩解。 但是若自己和越衡宗本无缘法,且并未掌握越衡宗的根本道术,那么先天讯息不足,这“演化”压根不能演化到道境之前,甚至更早就要出现错漏,最终只是光怪陆离的幻影而已。 这看似十分矛盾的两种条件,必须同时具备,这推演之法,才有可能成功! 细细一想,归无咎随之释然。 也正因为如此,本质上才是合理的;否则此法岂不是太过逆天,以一个“自我虚像”随意演化他人命运轨迹,就能就其根本神通道术推演出来。 但是这却难不倒归无咎。 归无咎曲指一弹,一道剑心密意传出。静静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一道柔光闪烁,影幻人形,秦梦霖已然出现在此地。 秦梦霖抬首一望,见到眼前那硕大的光球实体,识得这是越衡宗的传承之物,也是微微一怔。 旋即二人通过“虚丹相合”之法,告知因果曲折。 归无咎微笑道:“只差眼前这一步。” 秦梦霖轻轻一点头,旋即全神贯注的投入到对《通灵显化真形图》的观摩之中。 秦梦霖与越衡宗有缘,其转世之身若非阴阳道主出手拦截,本是要投入越衡宗门下的。 因为“虚丹相合”之一妙法,秦梦霖与归无咎互相打通知见,知晓对方的一切道术,可以说归无咎对于越衡宗和《通灵显化真形图》了解多少,秦梦霖就了解多少,二人完全等同。 而秦梦霖虽无“独尊紫薇”之功,但她悟得“阴阳果”之后,动用阴阳道禁法,其推演的本领还要在归无咎之上;在此基础上部分汲取归无咎法门中可堪借鉴之处,自成一家,同样可以殊途同归的复现这“分身演未来”的“他我观”妙法。 与越衡宗有缘,又并非越衡宗弟子、通彻越衡宗道术精微、同样具备推演妙法…… 四种条件,在秦梦霖身上已经完全具备! 唯一的短板,就是越衡宗道术的最深处,必须亲观《通灵显化真形图》方能明悟;除此之外,任何口授、神渡、拟文等法,都不能彻底打通真密。不止是越衡宗,九宗根本道术,皆是如此。 现在,秦梦霖就是补上了这一步。 实则各宗根本道术,都是非本宗真传不可见;但现在归无咎要此破成例,却也没有任何障碍。 甚至哪怕没有归无咎的关系,单单是秦梦霖上门,请求观望越衡真法,越衡宗三位真君也无不允之理。 又过了顿饭功夫,秦梦霖颔首道:“可矣。” 出言的同时,她已经施展了手段。 同样是“虚影前照”,但是和归无咎的无形之相不同,秦梦霖的前照之影,却是具体真实的多,和她动用“禁法”、“非常法”时的气象相通,同样呈现出“阮文琴”的气质。 “阮文琴”一路走来,果然是通畅无比,势如破竹,无论是内在功行,还是外在声名,都是与归无咎并驾齐驱。 最终,成长至近道巅峰,机缘一至,就能一举臻至道境。 秦梦霖毫不犹豫,继续向前推演。 “阮文琴”进入了道境。 在秦梦霖作法的过程中,二人始终维持着“虚丹相合”的气象,换言之,秦梦霖之所见,即为归无咎之所见。 那幻身一阵模糊,但是果然未如归无咎尝试时一举崩散;气机流动之后,立刻归于沉寂,极迅速的稳定了下来。 感受无差,随着“阮文琴”破境道境,她的境界,也由“窥见真流”顺势攀升至“掌握完整真流”的境界。 秦梦霖眸中幽芒一闪,立刻操控“阮文琴”返神坐照,体察自己的道法、道心。 不出意外,下一刻,就能知晓越衡宗道术走到后来——其真流如何构成;神通果又有何“名”。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九道偏至判源流 但是就在结果即将出现的一瞬,阮文琴的身影,却蓦然消失! 归无咎感应分明——这并非是如自己一般,遇到道术天堑至于施法中止;而是秦梦霖主动中断了这一法诀的过程。 气机一敛之后,归无咎道:“何故?” 秦梦霖微微摇了摇头,思索良久,才道:“瞬息之间,有一丝奇妙的感受。似乎所见之物,和本人有什么冲突的缘故,近则相斥,有我则无它。” “仔细思之,大约是神通果中诸果,每一人道途一定,自真流而上,仅能得见其一。你我已然走上了见道剑果、阴阳果的路子,这越衡宗道途终点之秘名称一旦揭晓,那幻化之象也就不再可见。” 归无咎缓缓点头。 因为二人的目的,并非仅仅是出于好奇窥见那“果名”;若仅仅是如此,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其余诸道各自有幽微曲折,不似剑道有观法正反、八九偏移这一固定的法子。归无咎所要做的,是具体的探出那“果”的虚实,构成如何,修习的路径如何。 纵然如秦梦霖所言,“果”如道途,不能兼得;但是立下道基赠法他人,同样是打破了紫薇大世界的道术之限。 略一思量,归无咎笑言道:“第一次尝试,收获已然是足够大了。” 方才在“阮文琴”消散的一瞬,因为归无咎一直用虚丹相合之法,所以那虚拟人物的感应,也在模模糊糊中照见了。证明自己第一步的猜想没有任何差错——阮文琴所负之真流,果然是唯实唯理大道和唯识唯心大道二者纠结混同而成。 纯粹的唯识唯心大道,上通剑果;存粹的唯实唯理大道,上通阴阳果;而此二种大道的纠缠演化,却是上通其余诸果。 可惜的是,想要将其观照完全,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果名一现,所见即散。 秦梦霖思索了一阵,忽然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归无咎眸中光华一闪,道:“何解?” 秦梦霖道:“这是阴阳道中的推演功夫。方才我们已然见到了,那真流之象,的确就是唯实唯理大道和唯识唯心大道二者混同而成。若有走那细细剖析详观的路子,那只能完整、缓慢的窥见全貌,映彻在心不可;但是若加之以最上乘的禁法推演秘术,却是尚有一线机会。” “此法,在阴阳道中,姑且名为‘实序相得’之法,也是我照见阴阳果之后,方才悟得。” 归无咎道:“何谓‘实序相得’” 秦梦霖道:“所谓实者,实体是也;所谓‘序’者,定序是也。知其实则能一眼算尽其序,知其序亦能一眼反证其实。” 归无咎缓缓点头,已然明悟。 譬如一味丹药,所有的原材料名目、分量方子,这便是“实”;而具体的炼制之法、丹力运转规则,就是“序”。二者结合,最终成一味丹药。 若见到成丹,将其彻底研磨粉碎,仔细钻研,不难将其材料、炼法尽数推演出来,只是颇为靡费时日而已。 而秦梦霖这“实序相得”,则意味着你见到完整的丹药之后,一旦再知晓所有原材的讯息,则立知丹法;或者知晓丹法之后,立刻能够窥见详细的单方。 最关键的是,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间隙,见此而知彼,尽在心花一发之间。 证之当前—— 其实二人已然惊鸿一瞥,知晓了那“果”的实体是有唯实唯理大道和唯识唯心大道混同而成,其实这“丹药”的“材料”已经明确了;但是这两种大道的纠缠,必然有轻重之别,等若这“材料”的分量,自己并不知道。 如果这一点亦能明确,那么秦梦霖便能在照见果名的一瞬,同样抓住其实体,且由此渐渐推演其修道步骤。 归无咎平静言道:“只有一次机会?” 秦梦霖正色道:“正是。” 一旦照见果名,实相涣散,不可逆回。哪怕是再动用一遍这“他我观”的法子,也不能窥见果名了。 但是先前这一次却不算,因为秦梦霖在即将见得果名之前,提前将此法散去了。所以,二人还有一次尝试的机会。 因为此举是逆天而行,等若是一举拓展紫薇大世界的道术极限。如果条件具备,后续的推演过程可以用最上乘的演算之法来突破,譬如秦梦霖现在动用的“实序相得”之法;但是这突破最核心的条件部分,却是推演之法无法代劳的。 而且也不可能在紫薇大世界中,找到直接的答案。 探求之法,以溢美之词名之,就是以二人高深的道缘感应去“试”;用大白话说,就是完全靠“猜”。 但是,哪怕最基础的“材料”只有唯实唯理大道和唯识唯心大道两种,但二者的轻重之比,却是无限多种可能;猜中的可能性,也无限近似于零。 哪怕是二人道缘惊人,但是在这样层次、这样领域的较量,道缘似乎也并不完全值得倚仗。 秦梦霖沉吟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以后道术功行再进,有了一定把握之后,再来尝试?” 归无咎却是眸中泛起一线异芒,轻轻摇了摇头,旋即言道:“我有一个猜想。若是这个猜想成立,或许今日猜中的几率,不是无穷小,而是至少有八分之一。” “而且……后续也不是没有丝毫线索。若是加上后续的判断感悟与评价,成功的概率还要大大提升。” 秦梦霖眉目一动,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归无咎指尖一动,已然有了动作。 空蕴念剑剑气演化具象,剑意九出,在归无咎身前呈现出九种不同的奇妙图形。 有最细密、最纯粹的气机,锋芒锐利;有二气相逐,竞变无穷;有虚实不定,反复颠倒;有纷纭灿烂,美轮美奂;有具现阴阳五行,两两交征;有中圆成韵,内外分明…… 但凡九宗嫡传,不必有太高的修为,只要心思足够灵敏,又有知见涉猎,就不难猜出这九道气机的意象。 归无咎淡淡说道:“尝试列列看吧。” 说话之间,已然将那最纯粹锋利、几乎是剑意跃然而出的那一团气机,拨弄至九团气机的最上方。 秦梦霖思索一阵,在两团气机中观望了许久,一团是那“二气相逐”之相,一团是那“阴阳五行之中二二交征”之相,比对良久,才道:“正反相成,渐次倍增,以至于极变无穷。相比之下,还是这一门,更加符合理数根本。” 说完,便将这一团气机,拨弄至九团气机的最下方。 归无咎道:“一上一下根本确立,似乎立刻就清楚了许多。” 随后自信的道:“万空一实,无中生有,这一道的位置应该在这里。” 伸手一拨,已然将那中圆成韵、空空荡荡却倏尔无中生有的那一团气机,挪转到仅次于那“剑气”的第二层。 秦梦霖也不落后,眉头倏然一展,道:“体本沉实,一心主之,譬如枢纽;沉则万籁俱寂,发则天地明灭。这一个……似乎还要插进来,排在前面。” 出言之时,将一团极具张力、仿佛心脏跳动且在清浊之间反复变幻的气机,挪转至倒数第二层;然后在将那七道异色两两相逐、推演无穷的一团,排在倒数第三层。 归无咎思索一阵,言道:“问空索缘,稍用实体,当是仅次于那‘无中生有’之韵;至于那虚实相等、精微具体之间反复无穷变化的,更契合等分之相。” 旋即伸手点拨,将一团玄妙不可测度、时隐时现,给人以玄妙感和砂砾感并存的气机,排在正数第三位;然后又将一团在完全实体和近似精气之间等量变化的气机,放在最中间。 由此以来,九团气机的一二三层,倒数一二三层,以及中间的第五层,已然定下;只留下第四层、第六层空缺。 剩下两团气机,一团是仿佛时时刻刻隐在雾中,其最核心处仿佛有一团实体,但是外面却全有演化而来;而另一团气机却是千霞万道,最为艳丽,变化也最为繁复。 归无咎思索良久,道:“一剑留白而完道成,当近乎唯识唯心一线;三千法相有定序,当近乎唯实唯理。” 说完,毫不迟疑的将那隐雾之相列在第四层;将那最为艳丽繁复的一团气机,列在第六层。 秦梦霖观望了自上而下排列的九团气机,缓缓言道:“这顺序定然无差。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比例之差,是否等分。” 归无咎道:“若是过于细碎刁钻,其余法门同样不能证得;故而值得一试。” 秦梦霖缓缓点头,果断道:“那就以唯识唯心之数为三,唯实唯理之数为五,试上一次。成与不成,都只能如此。” “阮文琴”的形貌,立刻浮现出来。 随着相同的行道轨迹,这“他我化身”果然再度的来到道境之前。 “阮文琴”一步踏入! 然后,依照唯识唯心与唯实唯理三五之比,运起“实序相得”之法,窥探其本源。 刹那之后,秦梦霖平静道:“玲珑果……”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心实一转避天机 越衡宗内,七十二峰远近,生机本来旺盛。 别的不说,单单是本届真传之比刚刚结束,五屏山千绝峰外,立刻得了讯息的三位嫡传利秀融、程问均、都邪晴之亲属友朋,早已汇聚一道,张罗庆贺之事。往返路上,美轮美奂的上乘飞遁法器鳞次栉比,隐见霞光万千。 而回返的三位正副殿主,各自气派虽不若当年岳玄英那件异宝,却同样是声威赫赫,瑞气流布。 丹鼎阁中,似乎因有数件新近研制的妙药出炉的缘故,一阵阵奇异馨香泛出何止百里,引来许多人旁观。 至于逍遥独立,自在流连于诸峰之间的金丹、元婴修士,更是随处可见,不知凡几。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仿佛时间静止了。 每个人从自己的视角看,似乎都生出莫名感觉——似乎由近及远,整个天地,乃至虚空,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霜气,韵味极为高古;但就在他们尚未来得及品味这“高古”意象之时,那色泽却又转为淡淡的莹白色,珠圆玉润,一尘不染。 这是一种极“新”的味道。 一古一新,正反交替不知多少个刹那,终于又极快速的如潮水般散去,渐渐恢复原貌,似乎方才经历,只是南柯一梦。 一瞬永恒,永恒一瞬,回味之后,徒留怅然。 九转灵光殿中,宁真君等三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面上同时浮现出惊诧之色;但瞬息之后,三人侧耳倾听,旋即缓缓点头。 真传殿中。 秦梦霖掌心之中,出现一团极精密奇特的气机;看似薄薄的一层,色如白霜,仿佛只是一团普通的雾气;但是若功行极精深之人,却不难察觉到其中的活力和演化之激烈,简直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像是生生造出了一方世界的雏形,又像是将无数极强健的魂魄抽炼出来,凝练合一。 但是这气机却在快速的缩水;一眼看时大约是拳头大小;目光只是一个恍惚,已然变成龙眼大小;又过一个刹那,秦梦霖掌心之中已是空空如也,不见任何物象。 如果有外间之人同时观察到内外景象,却是不难察觉——其实外间的“新”“古”妙韵的溃散,和秦梦霖掌心之物的消散,完全同步。 气机一散,天地复原。 “实序相得”之法确实是成功了。 不但“玲珑果”的果名被归无咎、秦梦霖窥破;且在得见果名的一瞬,这玲珑果是有唯实唯理大道和唯识唯心大道如何纠缠构成、相生相融而得其名的精妙道理,亦被完全捕捉照见。 收获不至于此,因为归无咎的那“猜测”最终验证,其实是验证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九宗之所以为九,是因为“神通果”之数为九。甚至“剑果”的证得之路,三判八分,八九见影,每一步以八分之一为界限,极有可能就是借鉴了整个九种“神通果”的根基原理。 真流大道之根本有二:唯识唯心,唯实唯理。 全依唯识唯心而成,是为剑果;全依唯实唯理而成,是为阴阳果;其余其中,却是两者混同而成,依照七一、六二、五三、四四、三五、二六、一七之比,成不同果名。 方才已经证得的,唯识唯心三分,唯实唯理五分,是越衡宗所持之法;最终的终点果名,是为玲珑果。 但是收获虽然绝大,新的问题却也扑面而来——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惊奇的发现,这“玲珑果”的契合妙理虽然证得,但是却不能诉诸于口,告知于人,亦不能以神意传渡,演示其法。 确切言之,不是不能;而是你一旦如此做,得法之人的所听所闻所见所感,已成“第二义”,和本人所认识到的“第一义”,已是天翻地覆、彻底不同。七人不但不能领悟其中精奥,反而会造成困难与隔膜。 甚至就连“玲珑果”三字之名,亦不能告知。 一旦宣之于口,对于其领悟此果固然无碍;但是在窥见完整真流之后某一步,似乎会造成极其糟糕的影响。 唯一的得果之法,就是自下而上,沿着某一门功法修持,然后自己将其推演出来。 这个结果,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 紫薇大世界的上下天堑虽然极为牢固,但若是点破玄机、直接传授是成立的,那么九宗的上境大能想些办法、示法于下,也未必不能做到。 真实原因却是因为,这样做是完全无用的。 秦梦霖若有所思道:“一难之后又一难,一峰之后又一峰。” 归无咎轻轻点头,道:“容我细细思之。” 集二人之力,同时满足了四个几乎不可能满足的条件,然后又凭借归无咎匪夷所思的猜测,窥见越衡宗道术上境指归;一气呵成,实可堪称是妙夺天机、鬼斧神工之能;但是现在却骤然发现,二人最终的目的,却并未达成。 二人各自已然窥见剑果、阴阳果,与其余诸果果名相冲,本身不能试图获取;而窥见天机、散诸旁人之法,又无法做成。 毫无疑问,九宗道术,如《通灵显化真形图》之类的真传秘法,就是满足自下而上、逐渐见神通果名的“法门”;如果说自己要有所突破,给与旁人更多的“提示”,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另立更加胜过九宗根本道术的功法;又或者将九宗现有功法加以改善?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归无咎心中有数,九宗道术,实已到了至善之境。 好在这一个问题,思路相对清晰;如果说方才归无咎对于九宗源流的猜测,最终得出五三之比的思路是神来之笔,那么解决这一个问题的方向,就更加朴实且有路可寻。 千言万语,化作一个问题: 此时此刻的自己,有没有什么是九宗开派大能也有所不及的? 因为以他们的手段、在他们的立场上,必然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而自己若能更进一步,一定是依傍了他们也无法满足的独到条件。 道境之前开辟完整真流、道境之后证得八九成道……这样的成就虽然惊人,但是是强在“领先一步”四个字上。以具体的功行而论,归无咎几乎可以肯定九宗开派大能,纵然并非都是如心情先生这般层次,却也相差不远,否则不可能铸成现在这种“各执一道”的局面。再保守的估计,也是幽玄之上的人物。 而开辟法门,却是取决于你的真正境界的绝对高度,而不是同境界时的最快、最深、最精、最强。 所以归无咎最值得称道的成就,反而可以略过。以现在自己的境界,立下胜过九宗根本道术之法的可能性,完全不存在。 然后,就是殊神韵处得来的机缘了。殊神韵虽然是较九宗祖师更强的存在,但是自殊神韵处得到的机缘,已然尽数化于自己道术之内;否则若自己手上再有一件类似于“念剑演化图”之类的奇物,则不难破解此局。 想到这里,归无咎双眸一亮,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摒弃“同等修为之中境界之深”这类阶段性、限制性的条件,自己真正做到连九宗祖师也无法做到的事业,就只有一件——紫薇大世界的内外混一之功。 哪怕强如心情先生,也只是当年末拿本洲中的“五盛祖”之一,其余人自然更加不及;而自己,却是末拿本洲中新时代的第一人,五洲一统,重定其名,内外合一。无论“功行”还是“功果”,皆非任何“无心映照”的天外大能所能及! 如果有突破口,那么就在这里。 秦梦霖望了归无咎一眼,微笑道:“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归无咎轻轻一颔首,道:“成与不成,还有具体试验一番。但是若此路未绝,那么只能是应在这里。” 言毕,归无咎身形一凝,已然有一道法身,悄然自紫薇大世界之中褪去。 …… 末拿本洲,塔上最高层。 归无咎大袖一挥,五行之气无中生有般呈现,立刻凝结成七座三丈多高的石碑,当中明净整洁,光滑如镜。 归无咎神意一感,略微揣摩了数息之后,终于长笑一声。 在越衡宗正殿之时,心中那奇妙的“玲珑果的性质幽微、构成之妙,绝对不可告知于人,否则必然去真转伪、失性异化”感受,彻底消失不见。 这紫薇心实地界,在心情先生以复生奇法突破之前,哪怕是天外屈指可数的大能,心意投送与此也只能是“无心映照”,而不能明见真我。可见这因缘隔绝之功,强盛到何等地步。神通果虽奇,却也不能突破这一关。 归无咎思索良久,五指之间气机流动,在七座空白石碑上的第五座,开始作画。 虽然天堑不在,但是这等最高明的道术,依旧是直接以演绎其神,甚过落诸文字。若以文字示现,哪怕再是卷帙浩繁、字斟句酌,终究稍稍失真。 不过,这其中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外间道术,和末拿本洲乃是不同的体系,譬如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在这里同样威力绝大,但构成的形式,却截然不同。换言之,在末拿本洲的“演绎”,需要用这里五行大系的独特“语言”表达出来。 如果是初成社正至境的归无咎,自然要大大费些周章;但以他今日的手段而言,却不算困难。 大约一个时辰功夫,图画已成。 这图画粗粗看去,似乎是《通灵显化真形图》的平面模式;但其中重心却不在道术本身,而在于“十八神通”成型之后玲珑万变的演绎,以一种更露骨的方式,揭露了“玲珑果”的本质。 将九宗中的圆满之上人物,接引到这里来借道传法,就能绕过那必须“自下而上”的限制;最终,汇聚成九果俱现紫薇的繁荣。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章 临故地先取后予 归无咎想了一想,五行气机一转,在这七座石碑的首尾两端,又出现了两座石碑。 虽然剑果、阴阳果已为自己和秦梦霖窥见,但是九宗道术一体,哪怕是考虑到数十载后为“万法宗”立下深厚根基,却不必厚此薄彼。 从归无咎的初始目标来说,今日经营只需要打通其余七果的悟得之秘就足够了;但辰阳剑山、幽寰宗将来若是出了圆满之上的人物,亦可来此寻觅悟道之途。 归无咎且在第一碑上,描摹“唯识唯心”之道的精义。值得一提的是,所诠释“唯识唯心”之道的真流之义,并非空蕴念剑;而是辰阳八剑之剑理。 这一系道术和轩辕怀交换之后,归无咎领悟之深,不下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俨然归无咎自己之道法。 当年乌兰河上,轩辕怀指点御孤乘等人真**义,实已达到了紫薇大世界中所能做成的极致。饶是如此,也必须御孤乘本人领悟到那一线若即若离的真流之门,这点拨方才能够成功。 由此看来,“剑果”作为最易见的一果,其实依旧可称“难如登天”四个字。 而此刻在末拿本洲之中,归无咎没有了各种限制,描述真流之意愈发直接坦荡。此时归无咎甚至有一种信心,只要其人突破圆满境界,达到圆满之上,见此碑文,必能打破八法取一的桎梏,一举窥见真流! 任意描摹挥洒一阵,待其完成,放眼一观,归无咎忽然哂笑一声。 原来,归无咎在这石碑的上描绘的过程,本来就是“重意而不重形”,压根就没有留心自己所绘之形为何;但是其绘画完成之后一看,其形貌却天然契合“剑心轮台”的模样,似乎是剑心轮台的一个奇妙变形。 二碑成就,归无咎心神一退。 用不了多久,神意返归越衡宗之内。 秦梦霖见归无咎神意一复,立刻问道:“成了?” 归无咎颔首道:“成了。” 微微一笑,又道:“你刚刚成就道境,又见道果。必然有一番运行修持的功夫。剩下的事情,我自为之。” 秦梦霖目光一动,道:“暂不提辰阳、幽寰二宗暂合你我所得之果;其余七宗,恐怕也不是全数可以立刻成就的。” 归无咎道:“正是。” 秦梦霖想了一想,立刻道:“立刻具备条件的,约莫是两家?” 归无咎点头。 越衡宗的推演妙法,因为归无咎本人便是越衡宗弟子,无形中和现世产生了冲突,所以需要秦梦霖代劳。其余诸宗,自然没有这样的障碍。 但是其他条件,却未必能够完全满足。 归无咎的“他我观”妙法,可以反复动用,这当然不是问题;对于九宗道术的契合了解,贯彻明了其根本道术,这也不是问题;就如同秦梦霖可以自由观看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一样,以归无咎如今九宗唯一天尊、默认接过九宗在紫薇大世界的主导权的局面,想要观看其余诸宗的道术,没有任何障碍。 而以归无咎的境界,一见真形,必知真义,当远远超过九宗自己的真传弟子。 关键是剩下的一个条件:必须彼此之间的缘法牵连甚深。若无此法,那他我观演绎,便不能臻至真实不虚之境。 归无咎与九宗中除了越衡宗的其余任意八家,当然说得上“渊源甚深”;但是这种渊源,往往是利弊相关、利害相关,而不是如秦梦霖那般“本归越衡、阴差阳错后终于错过”的奇妙机缘,所以恐怕要差了一筹。 条件成熟的,其实只有三家。 其一是辰阳剑山,因归无咎与轩辕怀、空蕴念剑和辰阳八剑羁绊之深,这“因果缘力”之深切真实不可动摇。但是一来剑果不在未知的七果之内;二来归无咎方才已经顺手做成了。 所以,辰阳剑山不在考虑范围内。 除此之外,还有两家。 一是藏象宗。 当年几乎交换宗门、最终也是阴差阳错,至于独行本土世界,才有今日功果。曾经恩怨,固然随着杜明伦的亡故尽归尘土;但是这一份渊源却是深切之极,模拟“他我观”,却是足够用了。 二是缥缈宗。哪怕不提作为越衡宗一直以来的盟友、东方晚晴对于归无咎的许多助力、尤其是十分关键的“三花蜕形”妙法,单单是归无咎几位弟子中唯一一个传承“空蕴念剑”的石墨,乃是自己和缥缈宗的共同弟子,同修缥缈道术,这一份奇特的因果牵连,亦足以点化“他我观。” 秦梦霖道:“先去哪一家,你已然决定了?” 归无咎平静道:“正是。” 秦梦霖颔首道:“那我便先行回返了。” 随着声音散开,秦梦霖的身躯,也随之渐渐淡薄。 归无咎也是身影一遁,悄然已出现在越衡宗核心传送阵的位置。那守护传送阵的值守之人,兀自立在外层望楼处,尚未察觉。 望了那传送阵的巨大法箓文字一眼,归无咎一伸手,正想点出一线法力;但是蓦然念头一动,却并未如此做。而是将那八座传送阵中的一座,立刻激发。但见霞光闪烁冲天,归无咎的身影已然消散不见,只留下蓦然转身的值守真人惊愕的面容。 …… 须臾功夫,归无咎身形一凝。 眼前所见,青山点墨,连绵不绝,深邃鲜明而肌肤层次感,一如五百余载之前。 但是传送阵的气机清光,却并未收敛,反而加剧。 一息之后,这光芒猛地强化至常时百余倍的地步,似乎归无咎即刻就要传送回去! 归无咎不慌不忙,“神观一界”之法和“真幻间本身像”同时引动。 然后轻轻踏出一步。 这一步,似乎立刻从那传送阵光华的气机从跳了出来。 此身之所在,已在青山绿水之间。 一身气机,散出一线。 此间看守传送阵的两人,一阵错愕之后,骇然道:“归……” 随后竟是各自急起遁光离去,唯恐自己速度慢了些许。 凝立不过三五息,数道遁光纵到近前。 哪怕没有他的道境气息,单单是方才传送阵的诡异变化,也足以将人引来了。 容真君、简真君、沈真君、梁真君、付真君、鹤真君,以及九宗最近一位成道的居四维,竟是一齐赶到了。 几位真君目光在归无咎身上一瞥而过,随即便收了回去,心中不由浮现出一线恍惚感。 不过是五六百年功夫,归无咎再临越衡,已是九宗第一人。 不,是紫薇大世界的第一人。 倥偬岁月,犹如梦幻。 数息之后,七人似乎想起了刚才赶来时的关注点,连忙看了一眼传送阵阵基上的铭文。但是这一看,却令其齐齐色变! 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惊骇。 足足沉默数息之后,容真君才道:“不知……天尊突然莅临本宗……这遁法之奇,果真是前所未有。”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兴之所至,启用传送阵之时,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便立刻尝试了。并未提前告知,故而惊动了诸位,请勿怪罪。” 九宗往来,通过内部传送阵,固然是迅捷无比。但是目前的礼节制度,启用传送阵之前,都是要提前告知,令那一头预备开启,然后方可传送。如果并未通气,目的地的“门户”处却处于封闭状态,那么此间传送之人,便如归无咎刚才的示范,兜了一个圈子后,在时空未凝之时,重新被传送回去。 而归无咎成就道境后,当年的“真幻间本身像”已然脱胎换骨,具备了完整的威能,不再是一门单纯的遁藏秘法。再加上神观紫薇和心意寄托的妙法,这其中似乎有奇妙配合。 归无咎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目力所见和神识一同锁定一界的“真实景象”,却可以立刻在那一处地界瞬间炼化出一个“真幻间”的出口。 此法在常时无用,因为目力所见,本来就是动念即至的;但是在传送阵中目力已见、但其实咫尺天涯的奇妙境地中,却有了用武之地。 兴之所至,便未提前传讯,试上一试。 此刻几位真君听闻归无咎此言,念头纷纭,震动愈深。 有这一手在,这岂不是意味着除非彻底捣毁九宗传送阵,否则归无咎可以绕过九宗的护宗山门结界,直接出现在各宗的内部;而不需要本人“同意”…… 容真君上前一步,平静言道:“好说。天尊神妙手段,果然是前无古人。只是未知今日来此,有何指教?” 其实容真君心中,并不像是看上去这么平静。 一瞬之间他也立刻想通,自杜明伦将藏象宗印信留于杜念莎的消息传出去后,归无咎断然不会再拿藏象宗如何。但是归无咎的举动——可以说是“兴之所至”的一试,毕竟以他今日的境界,没有必要太考虑别人的想法;但也可以理解成一种震慑和压力。全看伱自己如何理解了。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此时说来话长。既与本人道术相关,于藏象宗而言,亦是大有裨益。尤其是杜师妹出关之后,将接任藏象宗执掌之位。以她圆满之上的道行,若能见那一道机缘,修为还能更进一步。” 容真君等人面容一肃。 圆满之上,尤能更进一步…… 归无咎淡然言道:“只是欲先与之,必先取之。在这赠予之前,某要先看一眼藏象正法。” 付真君迟疑道:“天尊对于我藏象宗道术,似乎也颇有涉猎……” 归无咎微笑言道:“是以藏象真传之道的‘正观’法。” 几位真君对视一眼,容真君道:“自无不可。” “天尊请随我来。”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二家果名尽得之 在容真君指引之下,归无咎来到一座幽深的高台之上。 跨过高台边缘的一座三丈余高的界碑之后,眼前景象忽然为之一变。 藏象宗道术真传转授门径,和越衡宗内。 在越衡宗,得了真传之位后,若有志上窥绝径,便去直观《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否则,当取十三道正传之一。而那“正传”之法,实为正经之文字转录。 但在藏象宗,即便是无心至境,亦有望一窥原典。只是这原典乃是八部经典独立存在,各自显出照影。而真正有志于“继绝学”之人,却有另一重“整观”之法。而行此途的人数,较之越衡宗直取本经之人更加稀少。 归无咎亦对藏象宗道术有所涉猎,所见幽深,实不亚于藏象宗本宗嫡传;但是那最深层的“整观”之法,却未曾见过。 直到此时此刻,藏象宗的根本传承之法,才毫无保留的展示在自己面前。 恍惚进入秘境之后,天色湛蓝,极遥远的深空中似乎有星光点点。较之越衡宗小界的曲折环绕、远近不定,这一处却是显得空空荡荡,清切爽朗,虽然远近皆虚,但别有一种亲切可人的味道。 甚至那一点点星辰,也似乎有了人的温度和色彩。 稍加留意,归无咎便看到了一枚“狭小”的棱形——说是“棱形”,其实极为细长,俨然是一枚中间稍粗、两端尖细的指针,世间司南之属,往往呈现此貌。 通体银色,湛然发光,长八尺有奇。 归无咎立刻了然于心——如《通灵显化真形图》化作球体一样,这分明是《二相生化玄机密指》的化形之体。 事实上,此物正是处于“中心”的位置;目光稍稍及远,立刻就能望见环绕此物丈余之外,有七层椭圆形的轨道。 这七层轨道在同一个平面上,由内而外,相距在尺许至五六尺不等。到了最外一层轨道,相去中央《二相生化玄机密指》示现的指针中心,已然有三丈开外的距离。 七层轨道之上,各自有一枚奇物仿佛星辰,转动不止。七星大小并不完全相等,但是差距也不大。最小的约莫拳头模样,最大一枚却有碗口大小。其色正合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七星虽然都是运动不止,但是速度却大有差别。譬如那枚绿星运转一周之时,最内圈的赤星已然转动的三周半。 但是总有适合时节,那指针之南北,正好对上一星。 七星之形,其实是藏象宗七法——《紫凤赤书景辰图》、《解形合变火流书》、《北冥造育经》、《白羽黑翮飞行经》、《冲凝指归》、《太极炫阳法》、《飞霄绝玄金章》示现化形;七法取二,成正反四十九道,亦在图形喻中。 归无咎心神完全投入进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自感对于藏象宗道术尽数了然于心,立刻毫不犹豫的动用了“他我观”之法模拟。 许是归无咎与藏象宗本来渊源极深,这模拟代入顺遂无比,几乎是一气呵成。 到了道境门径之前,归无咎神意一动,玄气运转,“实序相得”之法,已然施展出来。 实则诸如“实序相得”这样的阴阳道根本禁法,其地位和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阴阳道根本道术一样,都是属于不见依凭、不能证得的秘法。归无咎虽然与秦梦霖有虚丹相合之法,却也不能完全复刻。 但是正如秦梦霖能够动用出稍作损益变化的“他我观”一样,归无咎凭借自身同样掌握唯实唯理大道的甚深境界,以及不可思议的剑心神理,其实不需要完全复刻,而是见其道理,取长补短,同样可以施展出自己这一流的“实序相得”之法。 照见果名的一瞬,其二分唯识之理,六分唯实精义,是如何运转构成,呈其妙用,已是一览无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归无咎低声沉吟道:“实相果……” 没有想到此果竟直接以“实相”为名。怪道以秦梦霖的深湛道心,亦稍稍犹豫思索了一阵,才确定了契合完全“唯实唯理”之道的,是幽寰宗道术,而非藏象宗道术。 一眼望去,藏象七法,暗合阴阳五行,确实都是在“实体之理”之打转,果然极具迷惑性。但是七法之上的那一道“玄机秘指”,却大有虚无缥缈的韵味,并非一味推演。所以其不但不是全数的唯实唯理达到,甚至连一七之分都不是,却是二分唯心,六分唯实。 大功告成之后,归无咎一步遁出界碑之外,对等候在此的容真君、居四维言道:“归某告辞了。” 容真君合手一礼,见归无咎并未生出新的变故,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口中却道:“容某送天尊一程。” 归无咎摇头道:“不必。” 话音一落,身躯却已快速淡泊下去。 容真君和居四维对视一眼,神色不知是轻松、无奈,还是兴味索然。 归无咎在方入传送阵之中,忽然心中泛起涟漪,似乎感到此间有一事未了,但是琢磨不定。返归越衡之后,忽然心有所悟,目光向着天中极深处望了一眼。 以他的道心,审辨心意本源,犹如利刃。除非事涉上境大能设下的手段,否则当真是无微不至、无所不照。 这一念“未尽”,是因为和容真君等人见面之时,提到了杜念莎的名字。 杜念莎近道将成,似乎将要出界了。 如今的“五百年之会”,已然成为“三百六十年之会”;但是琉璃天中成道之人,却未必要足数不可——虽然既往的琉璃天之会上从未出现过例外,但是最近的这一次法会,归无咎便是第一个例外,不到百载便已功成。 所以,眼下虽然未满三百六十年之数,但是依旧会有“例外”。 原因无它——从前法会之中,从未有过“圆满之上”境界的人物存在。 若是归无咎所料不差,江海、宁素尘、束玉白、云千绝四人,当要等到三百六十年足数才能功成;但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则未必。至于谁快谁慢,全凭自身缘法。 藏象宗之行已完,下一步就是缥缈宗。 这一回归无咎却并未“不告而来”,而是先通过传送阵发出讯息。 三日之后,归无咎在施凤楠真君引领之下,前往缥缈宗真传秘地。 此物归无咎亦是第一回见到——虽然其二弟子石墨曾得到此法传承,但是归无咎却从未打听过《呈祥涤厄琳琅书》是何等形象。 缥缈宗传法之地,看似不过十余丈方圆,仿佛是寻常园林住宅之后的一方小园。未见其形,先闻其声,转进那秘典之前,已然闻得水声阵阵。 就近观之,却是一方无端落下的“瀑布”,其水不知从何而来,而下方雾气隐隐,亦不知那水流流向何处去。 归无咎先是以为《呈祥涤厄琳琅书》是化作瀑布之象;但正面一观,立知非是。 这瀑布同样是以一件重宝显化,但是却非是《呈祥涤厄琳琅书》。 瀑布之中,似乎在冲刷着一物,完全看不见其形体具象,但是却令人坚信那物一定存在。这一方“瀑布”的目的,正是如同洗玉一般,将那无形之物不住的冲刷,令其清洁无瑕。 本门传承重宝需要另一件品阶极高的法宝来蕴养,这在九宗传法地中,似乎是唯一一处。 归无咎凝神观望了许久,恍然不觉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归无咎心神中忽然念头一动,随后眼前一亮! 似乎面前那瀑布,水流忽然中分,在中间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凹陷,似乎冲刷在一个看不见的“球形”之上! 但此间若有旁观之人,立刻可以证明其实这瀑布流动一切如常。 归无咎微微一笑。 方才的确是心意所现的“幻象”。 他已然得了。 传闻缥缈宗正法是九宗中入门最难的,常常有资质毅力皆极为不凡之人,在这瀑布之间枯坐数载,也不能照见那一线之“真”。但也有明明资质稍逊半筹,却较易照见之人。这大约也算是“缘”的一部分。 见了门径之后,归无咎立刻动用“他我观”之法。 这后续的步骤,却是顺遂无比,只是寥寥数十息,归无咎已然走到了终点—— 空果。 又得了两种果名即真流之理,归无咎立刻返归于末拿本洲。在第二、第七两座石碑上,书写了“实相果”和“空果”的道术演绎之精义。 图画一成,九碑已成其四。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奇怪念头——似乎再进一步,若是九碑图像过了半数,可以更加明确的看到一些事情。 归无咎心中讶然—— 他现在的举动,在紫薇大世界中具现神通九果,乃至成就更多的掌握真流的人物,其目的是将殊神韵留下的影响张扬扩张,冲破万青冥的推演格局,极大的推进紫薇大世界的道术演化。 如果紫薇大世界和他“预想”的不同,那么曾经的绝杀手段或许就有解,原先能够施展的手段就有可能不能施展或者出现偏差;甚至原本对不利的事物、局面,或能南辕北辙,反而变得对归无咎有利。 但总而言之,这是就“大局”而言,是落子于“务虚”的层面。 但现在这踊跃的念头似乎告诉自己,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似乎有什么非常“具体”的好处。 稍一思忖,归无咎立刻有了主意。 很明显,这感受的来源是来自真流大道神通果的汇集,而非来自九宗。只要是图文示现了二种真流大道的纠缠之理、得果之道,哪怕其法诀路数并非九宗道传,效用也是一样。 所以,归无咎立刻在最后最后一块石碑——象征着阴阳果的碑上书写起来;用的是阴阳道的路子。 至于九宗遗泽之事,将来时机成熟可以将这块碑文再替换成幽寰宗道术;眼下,先看一看玄机为何。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功果静待有缘人 待那阴阳道图录文字成型之后,归无咎心意一动,陡然感觉自己似乎叩开了一道玄妙的关门。 九果现紫薇之后,果然有匪夷所思的奇妙变化。 归无咎眸中精芒一闪,寂然不动良久。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才缓缓自语道:“或许……这才是末拿本洲真正的用途。” 若是这布置果然能成,那么自己必将增加极大的底气。 前提是,在自己布置成型之前,万青冥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 所以“九果现紫薇”的策动,也当加速了。 因为九宗缘法深浅不同,其余真昙宗、四御门、原陆宗、盈法宗四家,眼下尚不能够以“他我观”之法推演其真流道果。但是这一步并不算难。万法宗一成,九宗弟子承我之道,这缘力立刻具备。 真正困难的是,这四宗之中,除了原陆宗有林双双外,其余三宗尚没有合适的承担使命之人。想要来到这里见真流而明道果,本身境界达到圆满之上是必要条件;否则哪怕归无咎的“指点”再直接、再具体,领悟真流也无从谈起。 至于其余三宗,说短时间内令其培养出一位圆满之上嫡传,似乎并不现实。 可行之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如阴阳道与幽寰宗其实殊途同归,世间其余道途传承,亦与真昙宗、四御门、盈法宗道术相通,可以将其暂时替代了。 其实归无咎模模糊糊猜测——武道所见之道果,似乎与“一心定枢机、平湖风雷起”意象的盈法宗道术,极有可能是相同的。那么这个位置,可先由姜敏仪当之。 剩下的有望圆满之上的人物,便是自己的四大弟子黄希音、石墨、荆柯、南宫伯玉。 石墨道途所指必是剑果无疑;黄希音也是得见剑道真流之人,但是她未必会在这一条路上走到终点,魔宗四典到了尽头,似乎另有指归,并非九果中的任意一果。那就要看荆柯和南宫伯玉二人二人了。 若能替去真昙、四御二家名位,则在紫薇大世界之中,九果皆有其人。 归无咎遥遥向着天外一望,若有所思,自语道:“一些准备,已到了备下的时机。” 旋即,身形一退,渐渐消散。 这一退,却并非退回紫薇大世界本界,而是退往原北砂神社正殿、如今号称地上诸殿之首的“无极殿”中。 殿宇之中,四个角落处燃烧着四盆炭火,将此间照得异常透亮。案上阶下,一尘不染,显然是时时刻刻打扫过。 在名义上说,“末幽”改元一统之后,一直是高居九重,极少露面,遇事皆由其余几位社正决断;但是这里终究是政令枢纽所在,说不得哪一日末幽就要来此发号施令。 归无咎举起案边一只铜锤,在斜靠后位置上一具极精致的小钟上重重一击。一道悠扬钟声,凝而不散,远远荡出。 不过十余息,一道黑色的矫健身影如一阵风般遁至殿中,看着高居上座的归无咎,面上泛出惊喜之色,笑道:“社主飘摇天外,如今总算是回到地上了。” 正是宣铃鹰。 此言出口之后,宣铃鹰目光微微一动,然后不着痕迹看着归无咎一眼。似乎是想起来,如今“末幽”身份与从前不同,乃是末拿本洲纪元更替的第一人。自己随口一句话,似有不敬之嫌。 归无咎笑言道:“五方一统之后,铃鹰姐必然是比以前更劳碌了。如今一界之繁盛,却是大家的功劳。末幽只是占个名而已。” 宣铃鹰听归无咎这一声“铃鹰姐”,面色一缓,随后似乎十分欣喜,依旧随意的道:“不知社主有何吩咐?”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道:“烦请铃鹰姐将社中《集贤册》取来,挑选两个年轻而资质上佳的弟子。” 《集贤册》是五神社混一之后,归无咎立下的章程制度。大抵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三十六子图”、“天地人三榜”相当,将天资心性上佳的年轻弟子遴选出来,着重培养。纵然是社正一层的人物,也会偶尔抽出时间去观察教导。 据说负当尤好此事,亲自指点的年轻弟子着实为数不少。 宣铃鹰闻言,却并立刻动作,而是问道:“社主是要收徒么?” 归无咎微笑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二人,或许将得一份机缘。” 宣铃鹰犹豫了一阵,似乎鼓起勇气道:“不如将这个‘机缘’……留给我可好?” 归无咎目光微微一动,缓声道:“铃鹰姐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知你知道多少?” 宣铃鹰想了一想,道:“神韵社主当年极隐晦的提点过两句。再加上我亲眼所见的异象……所以有一些猜测。这末拿本洲,远非天地的全部。所有社主一层的人物,皆是天外神灵显化之身。而末幽师弟你之所以道行突飞猛进,乃是天外神灵提前附身的缘故;想来后来的负当师弟也是如此。” “我曾问过负当师弟,晋入社主一层的修为后,现在过去,是我非我?他说‘此间之我,依旧是我’。或许我能借助这机缘,功行更进一步。” 宣铃鹰在殊神韵身边服侍,所知较旁人为多,这个归无咎是知道的;但是没有想到她了解到这么具体的程度。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 宣铃鹰低声道:“社主就只与我和佟嘉提点过两句。” 这里的“社主”,自然指的是殊神韵。 归无咎看着宣铃鹰一眼,忽然一笑道:“既然铃鹰姐愿意,自然是可以。若是佟姐也愿意一试,同样可以给他留一个位置。” 宣铃鹰紧紧握拳,似乎十分振奋,道:“谢过社主。” 归无咎又道:“虽然铃鹰姐你二人占两个位置,但是选定年轻弟子之事,依旧要做准备。” 宣铃鹰满口应下,然后快步退了下去。 当年归无咎晋入末拿本洲是元婴境界;而马上第一批“来客”至少是近道境。按理社正级以下的修为,皆可附身。只是归无咎虑及若是长久在末拿本洲游走,难免身份混乱,一如末幽一分为二,化作“末幽”和“负当”两个人。 所以,本意是在年轻弟子中选择,事后转圜无形无迹,而非直接附身于末拿本洲中的成名人物。但是既然宣铃鹰、佟嘉将其视为破境之道,那么这机会自然要给予,善后也不是不能处理。 思虑妥当,归无咎双掌一合,身形真正自末拿本洲之中褪去。 回到缥缈宗之后,归无咎身形一定,那种预感愈发明晰。 抬首一看,面前竟有一道符书。 启而观之,原来缥缈宗自有一道秘术,无论哪一重境界,到了破境功成之前的十二时辰之内,通过一件“寄托之物”皆能对此明确谕示。 而魏清绮的寄托之物,一直存在游采心处。 大约在六个时辰之前,消息传来,游采心身上的“寄托之物”发生异变,似乎是魏清绮即将破境的征兆。所以她已急忙赶去接引。 玄浑琉璃天外。 那一道壁障明暗吞吐,在极艳丽的碧色和天蓝色、完全“空寂失色”三种状态中反复变化百余次,速度也愈来愈快。忽然,随着极强烈的一收一缩,蓦然现出一个人影来。 其人一身素衣,不然纤尘;只是青丝任意披洒,倒是微微现出三分杂乱。 魏清绮完功出界。 只是她此时不见一贯从容的气象,面色却是有些严肃。 在玄浑琉璃天成就真君的过程中,若是那未臻圆满境界的人物,往往全情投入、物我两忘,俨然于世完全隔绝。但若是有圆满境界,心意便要从容许多;至于魏清绮这样的圆满之上境界的人杰,那是更进一步,“全力以赴”和“神逸于外”完全不矛盾。 在破境的过程中,魏清绮清楚的感受到,紫薇大世界中似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变化,似乎道境存在也陨落了不止一位。所以此时破境,她却没有太多闲情逸致,反倒是忧虑时局之变到底演化到了哪一步。 但凝立数息之后,魏清绮却是轻轻一皱眉。 末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她心中有明确的念头——虽然自己勇猛精进,功行道行攀升至不亚于御孤乘的地步,但是天地之限在此,似乎得见真流者仅以三十六子图中前六、那流转不定的六人为限。哪怕自己功行赶上来了,却依旧差了半步,难以证得。 但是此时此刻,这无比清晰的“界限感”,却消失不见了! 就在此时,沉寂下来的琉璃天,却再度激起剧烈变化,一阵反复腾涌、犹如心脏收缩之后,霞光一闪,再度遁出一个人来。 倩影窈窕,灵动生韵。 杜念莎。 杜念莎与魏清绮一照面,立刻知晓魏清绮出境未久,大约只是早自己一步。 同日破境固然是一件佳话,但很明显杜念莎也无心多叙闲情,颔首一礼,立刻促声道:“清绮师姐,这不到二百年间,紫薇大世界似有剧变;不知如今情形如何了?” 魏清绮摇头道:“我也是刚刚出来,尚未来得及打探消息。” “魏师姐,杜师妹。”一声甚是匆忙的呼唤,遥遥传递过来。 魏清绮、杜念莎转头一望,游采心已是快步遁至近前。 魏清绮心念一动,立刻知晓她是借用了“寄托之物”感应到自己即将出界。二人本是同门,这时虽未接话,单单凭借照面之下的望气玄妙,魏清绮已然心中有数,游采心气机奋发昂扬,局面大致不会太坏。 杜念莎却已迫不及待问道:“不知紫薇大世界中,今日是何等局面?” 游采心粲然一笑,道:“归无咎——如今该称归天尊——已然扫灭龙云、风青、及圣教之盟。我九宗三位天尊也皆已飞升而去。如今一界混一,海晏河清。” 魏清绮和杜念莎目光一对,微失神后,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良久,杜念莎自出神中醒转过来,展颜一笑,道:“非常之世有非常之人,结非常之果。大丈夫当如是。”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机缘一至秘境游 随后,游采心索性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照影珠,将二百年来发生的大事,尤其是归无咎深入圣教、三次困阵之战、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陨落,以及合斗四象阵及心情先生、轩辕怀等一应事件,历历分明的展现出来。 饶是魏清绮、杜念莎二人心志甚是坚凝,观之也是神意飞驰,久久无言。 少顷,游采心笑道:“说来也巧。此刻归无咎师兄正在我缥缈宗内,一观《呈祥涤厄琳琅书》妙法。此时回返,当可见得。” 又一转头,对杜念莎道:“杜师姐可与我二人同去?” 杜念莎念头一动,轻轻点头。 无论是玄浑琉璃天还是缥缈宗山门,皆是游动之体,相互距离远近,本就时时变化。此时此刻,恰好是二者相距较近的时候;且游采心取出一件上乘飞遁之宝,又无低阶弟子拖累,故而速度快极。 不多时,待三人眸中出现了锦绣山河图,却发现归无咎已然在山门之外等候了。 游采心和归无咎问候一声,然后先回,此间只留下归无咎、魏清绮和杜念莎三人。 魏清绮率先出言道:“当今之时是非常之时,所出之人是非常之人。其实大家心中有数,归师兄成就道境之路,或许不必依傍前法,缓慢成就;而是会另辟蹊径,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一飞冲天。” “清绮暗中揣测,或当合在百年上下。” “却没有想到——百载自琉璃天中功成,又一十二载成道境。闻讯良久之后,心中依旧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清绮师妹道心明悟,合真通玄,确是密而不漏。若依照常法,我在破境近道之前,期许成就道境的时机,确然是近道之后百载。只是那宝物玄奇,一十二载功果,可当百年之功。” 望了杜念莎一眼,归无咎又道:“二位师妹在三百六十年之期堪堪过半,便破境功成,同样也难能可贵。” 杜念莎轻轻一点头,道:“缥缈宗的法门,入门极难,但是一旦遇到最合适的人,便如利刃断流,来去无踪。除了归师兄你之外,其余几位圆满之上的人物,当以清绮师姐破境最速,这师妹我已然想到了。” “我藏象宗的功法,本是最讲究循序渐进。若是没有大开眼界,彻底走了出来,尝试拆解本土道术。只怕尚有五六十年功夫。”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这一番道理,杜师妹自能明之,真是可喜可贺。” 在感应到是魏清绮、杜念莎二人几乎同时出界后,归无咎略一思索,便明其理。 魏清绮理应破境最速,无可置疑;而其余三人之中,却未必以成就圆满之上远近、功行高下来度量破境之缓急。大致言之,兼通诸法,外染内真,大观而归一,似乎在这一关破境较速。而专一于本门道术,精益求精,神游于内,甚少外求者,速度当稍稍缓慢一些。 这玄理杜念莎能够体悟明晰,可见她所负的甚深因果逐渐消化反馈;她虽然成就圆满之上最晚、最难,教之其余数人似乎稍显勉强;但是此刻观之,却也并未落后了。 杜念莎却是轻轻一扬首,怅然道:“虽然成就近道这一步,我等并未落下多少;但是之后成就道境,想要达到师兄你今日这般境地,那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或许……那时你已然不在此界之中了。” “也不知今后相去愈来愈远,是否就是从这一步开始?” 归无咎长笑一声,道:“以后之远近姑且不说他;但是杜师妹成就道境,却不是遥遥无期。眼前有一条路可走,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杜念莎闻言,秀眉一挑。 归无咎正色道:“有两道机缘,正要赠予二位师妹。” 言毕,掌心一托,已然凝形成两枚玉简的形状。碧色玉简之上,清楚可见极疏离的五个字:“唯我大乘经。” 魏清绮、杜念莎心中一动,各自取而观之。 归无咎不紧不慢的道:“此法本是源自天外大能。但是一场因果胜负之势变,如今出于我手,不染他人因果。修炼此经固然无弊,但是成就道境之后的关碍,其中已然言明了。” 魏清绮、杜念莎神意在那玉简之中流动,之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先前在游采心的讲述之中,二人已然知晓了席乐荣、李云龙、玉离子、御孤乘通过《唯我大乘经》速成道境之事;但是如今胜负缘转,此经却在归无咎手中复现出来,能够令圆满之上境界的人物一齐受用,却是想象不到的。 只是一旦成就道境,就要受到归无咎紫薇独尊之“业力”的影响,势必不会在紫薇大世界中停留太久的时间。 归无咎道:“这一桩机缘,用于不用,利弊决断,二位师妹可以仔细思索,也不急在一时。” “而另一桩机缘,却与二位道途息息相关。百尺竿头,若能更进一步,虽不敢说日后定能成就何等境界,但是至少敢说一句——俯察古今人物,独立诸天万界,道境之中,不弱于人!” 魏清绮、杜念莎闻言,都是神色一震! 九宗降世紫薇大世界这三十六万年来,虽然先前并未出得一个圆满之上人物,直到今日时节才一口气涌现出来;但是毫无疑问,这等人物在无穷界域、无限上古纪元,依旧是存在过的,且数量不会太少。 单单是圆满之上,还远远担不起“道境之中、不弱于人”这八个字,起码就眼前所见,在圆满之上境界中,就有是否望见真流这一显著差别。 而得见真流的数人之中,同样有高下之分。 敢说俯察古今万界,道境中不弱于人,只怕唯有归无咎现有的境界,方才担得起这个赞誉。 难道说,归无咎的意思是,能够助力自己二人,开启玄妙门户,攀升至这一层次?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杜念莎低声道:“师兄你……” 哪怕是再如何不可思议的事,她丝毫不怀疑如今的归无咎能够做到;只是这份因果,也是在太大了,大到哪怕再深厚的交情,也令人觉得有三分惶恐。 归无咎感受到她的心意,微笑道:“不必多虑。二位师妹得法,也是帮我一个大忙。其实公平得很。二位且随我到一处地方,自然能够窥见玄妙。” …… 三生阴阳洞天,东极天入口。 此间是当年阴阳道主为归无咎准备的四十八字阴阳阵入口,第一次以肉身穿渡末拿本洲,须由此入。 归无咎伸手一点,此间立刻又出现两个“归无咎”。以魏清绮等二人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归无咎”其实只是两道气机所化,并非归无咎的三具正身之一。但是此物偏偏时不时涌来一阵阵奇妙的质感,仿佛是紫薇大世界中并不存在的物象。 然后,两个“归无咎”化身快速干瘪下去,竟似蜕形成两件护甲类的法宝。 除非如归无咎后来掌握的“神意映照”之法,否则以真身穿渡的话,未及道境,便需要做好防护措施。 归无咎在道境中的功行固然是古今所无,但是也不至于高到区区两缕气机,就能显化成铠甲,效用等同于以飞升妖祖遗蜕加上无数宝材、又以小铁匠卖力出手,方才苦心炼制的防御之宝。 但这件事的关窍在于,归无咎如今已然掌握了将末拿本洲中五行本源投送入紫薇大世界的本领,却以此物为“材质”,和自己的气机法身混同,创造出了对于真身穿渡末拿本洲有特殊奇效的宝物。 眼前这二甲,寻常的防御力并不若当年那件麒麟之铠,但是在这件事上效用却犹有过之,甚至可以反复动用多次而不虞损坏。 归无咎道:“请。” 魏清绮、杜念莎毫不迟疑,立刻将这两具“铠甲”和之于身。 随后归无咎一手挽住一人,纵身入了那阵法之中! 字符阵随之光华大盛。 这末拿本洲的方位之奇,几乎是紫薇大世界中最为玄奥的秘密。如果不是归无咎意识到了“龙界”其实在与之近似的方位这一事实,从而多出了一线因缘,否则哪怕是以镜珠之能,也难以推演其方位。 若是漫无目的的去寻,经过一阵漫长的“自然流动”之后,其实最终亦能落在“末拿本洲”;但是在那幽深的空间中,不见不闻,如果没有心中那一念方位指引,一切感知都被切断,也不可能找到回来的路,最终在末拿本洲显化成“呓游奇症”一类的其他现象。 故而第一次遁往此地,非得归无咎亲身指引不可。 一阵不知远近如何、历时多久的游荡之后,归无咎、魏清绮、杜念莎三人,成功进入末拿本洲,直取北砂神社无极殿。 立在殿中,归无咎显露真形,轻轻一击铜钟。 未过多久,宣铃鹰、佟嘉二人立刻来到殿前。 与归无咎目光一对,宣铃鹰试探着问道:“社主……” 至于立在归无咎身后的魏清绮、杜念莎二人,宣铃鹰、佟嘉却是看不见的,一如当年归无咎初入末拿本洲之时。 归无咎正色道:“时机已至。铃鹰姐,佟姐。若是做好了准备,敛息凝神便可。” 宣铃鹰、佟嘉二人,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 看起来宣铃鹰稍稍有些紧张;反倒是刚刚得到讯息未久的佟嘉,面色十分坦然。 归无咎转身道:“清绮师妹,杜师妹,各择一人,与之相合便可。” 魏清绮、杜念莎对视一眼,似乎也心中明悟该当如何做。 当即魏清绮选定了宣铃鹰,杜念莎选定了佟嘉,此身渐渐与之相合! 数息之后,“宣铃鹰”、“佟嘉”二人,再度睁开双眼。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攀上境照影轮替 双目重新睁开的宣铃鹰、佟嘉二人,气象果然有一大变—— 不难想见,真正的宣铃鹰、佟嘉已然是心神渐寂,退藏至至为幽深处;而主其神意的,已然变成了魏清绮和杜念莎。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二位师妹且随我去。” 但魏清绮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身躯寂然不动。 她思忖一阵,蓦然伸出手指,在空间虚点。随着这指意连绵,似有无数细微尘土席卷而生,转折变化。并且不难发现,这运使如意、周流往复的从容气象,可谓节节攀升! 杜念莎的动作却是稍慢,稍多思索了片刻,随即也依法施为。 又过了十余息,魏清绮气机陡然一变。 身形凝实,气象幽玄自不待言,更加难得的是,似乎此间所立之人,和末拿本洲中镇卫领以下的其余修行者,有了本质的区别。 肃然独立,自有终始。在这方地域之内,道行虽依旧远不及归无咎,但是却成了和归无咎同等层次的存在! 她竟是刹那之间,破境至了社正一层。 少顷,杜念莎也突破至了同等境界。 原来,宣铃鹰、佟嘉二人之功行,本身已然积累到了镇卫领一层的顶点;往常又有殊神韵耳提面命,所知道中幽玄,感悟深浅,更不是寻常镇卫领可比。可以说这一层次的修行已然到了尽头,只是囿于本身禀赋命格之所限,不能上进一步。 如今这身躯为魏清绮、杜念莎占据之后,以二人近道境的心意、圆满之上的底蕴,几乎是毫不费力的踏出了这一步! 归无咎笑言道:“如此甚好!立刻破境,不但第一步顺捷了许多,我所留文字,亦可以暂观一二。” 同时伸手一引,便带着二人扶摇直上,径往那高塔中去了。 塔中最高层,九碑矗立,四碑光华如镜,其余五碑之上各自有着极鲜活的图像文字,繁密深邃,极为抓人眼球。但凡道心深湛之人,一到此地,立刻就无比自然的将这九碑当成是这最高层的“指归”所在。 魏清绮、杜念莎二人,也不例外。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出言指点。 魏清绮、杜念莎对视一眼,各自在五座刻画图像的石碑中观望。 大约只是三息之后,魏清绮目光落定在自左而右的第二座石碑,再不挪移分毫;而杜念莎亦缓缓行走至倒数第三座石碑面前,眸中浮现出幽深光华。 归无咎暗暗点头。 倒数第三座石碑,暗合藏象宗“实相果”的这一道碑上图纹,一眼观之,一物似呈天平之象,远近诸物缭绕。哪怕没有道法根本上的认识,单单凭借图形外貌,也不难猜出根脚。 但是缥缈宗的那一座,并无“瀑布冲刷、暗影显形”这样的衬托,所以和缥缈宗真实的真传秘地景象有极大差别。而魏清绮一观之便认定不疑,可见其深湛道心。 二人各自观法,归无咎也不搅扰,只是负手而立,悠闲等候。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魏清绮面上红光一闪,双眸中似乎有无量光华瞬间收敛,化作沉静之声:“这图像之后,似乎有开天辟地、不可思议的风光……但是推演既久,心中却是恍恍惚惚,仿佛隔了一层般,永远不能证得。” 杜念莎闻言颔首,似乎深以为然。 归无咎摇头笑道:“不然。这是因为二位对于‘工具’的掌握,并未十分娴熟的缘故。” 杜念莎疑道:“工具?归师兄的意思是……此界之中的道术体系,也就是形容描摹那碑上图文的‘语言’?” 归无咎道:“师妹所见极是。” “在这末拿本洲,或云‘紫薇心实’之中,功行高下等第,自下而上,分为青铜镇卫、白银镇卫、黄金镇卫、镇卫领,社正五层。而‘社正’一级,便是五等之中的最高等。但凡有臻至此等境界者,自然会有五行之术娴熟无比、高屋建瓴尽窥堂奥的快意。” 魏清绮、杜念莎一齐点头。 瞬间破境之后,她二人确实以为,至少土行一系的“本土道术”,自己已经游刃有余的掌握。 归无咎缓缓道:“实则非是如此。” “纵然是社正一层,依旧有极明显的高下之分。” 出言的同时,归无咎一伸手。 右手手掌之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团“黑球”。精微细密,几乎等同于外间紫薇大世界中道境中人的“点染之象”,但见其形,而不能明其本质。 杜念莎目光一亮,随即轻轻一击掌,叹服道:“好手段。” 归无咎掌心之中浮现出一物,仿佛玉简,只是要较寻常玉简更加宽厚三分,道:“此乃土行一系的秘法《真土八法》,当中有前代社主的修炼心得,亦有我修炼此道的一些感悟。二位不妨先照此修炼。功行到了那一步,心中自然能够生出明悟。” 魏清绮伸手将玉简接过。 归无咎又道:“我所立之碑文,传承具现神通微妙,已然做到极为切实的地步。别的不敢说,这传法之界限,不应难于在紫薇大世界之中点化真流剑道。以二位的根基,又是从本人的根本道术上去钻研,哪怕是从宽而论,百年内也无不成之理。” 杜念莎正色道:“定然不会令师兄失望。” 魏清绮闻言,却是若有所思。 从来时“道境之中、不弱于人”的许诺,到方才以剑道真流譬喻,她心中已然隐隐猜测出来,这碑文通向的终点,亦是九宗道术的终点,乃是不同的真流之道;且不难判断出,其余诸宗所持,似乎领悟要较剑道难些,当中多出一些障碍。 归无咎道:“今日一行,只是先明虚实,未必便要自今日始就要坐关破境。二位在宗门之中若有事情未了,大可先行回返处理。神意一退之后,依旧身着铠甲,原路返回便可。尤其是杜师妹,你是否要先返归藏象宗,接任宗门执掌之位?” 杜念莎摇头道:“大道之前,难以分心他顾。对于未臻此境的人来说,师兄你立下的这道碑文图形,可真是不可思议的诱惑。” 但是她话虽如此说,其“神魂”还是从“佟嘉”的身躯中退了出来,立在一旁,好似要演示一下这“离去”之法。 而“佟嘉”却是双眸紧闭,似乎处于昏睡之中。在杜念莎映照神意褪去之后,其本人神意却不会自动醒来,而是需要大神通者以外力点醒。 此时杜念莎却忽一皱眉,心中感到一线不谐,转身抬首一望。 但这一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杜念莎莫名感受到,这具“躯壳”,似乎顷刻间就非自己所有了;念头一动,立刻就要重新进入“佟嘉”的身体。 但是,归无咎却是伸手一拦! 归无咎锐利的双眸望向空中,一个伸手,轻轻拦住杜念莎。 然后右臂一挥,一道玄妙莫测的立刻震荡而出,仿佛长江大河,沛然难御。 魏清绮、杜念莎二人,都是皱眉思索。天中明明是空空如也,但归无咎的作为,绝对不是兴之所至的挥洒,而是在针对着什么。 在归无咎的目光之中,眼前并不是空空如也。 就在杜念莎的神意,自“佟嘉”身躯之中退出之后不过数息,天中忽然莫名浮现出一道青气、一道紫气、一道赤气。三气机争夺,似乎想要进入佟嘉的身体。 若是无人干预的话,当是那紫气略快上半步。 但是这气机,却被归无咎阻挡在外。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在末拿本洲之中,“社正”一层的人物,和“社正”以下的人物,含义却是完全不同。但是这一重转化,往往是无声无息的完成,未见得有什么气机引落的异象。 当然,功行未臻至境之人,不但是过去看不到,现在也是看不到的;但是从前以殊神韵的功行,必然能够看到,而自己所借的“末幽”身躯,一旦成就社正之后,有几人竟夺,根脚如何,她却也从未和自己说起过。 思忖当时景象,显然不曾发生过这样的异变,似乎是某一刻时机一过,“末幽”就成了和自己有甚深关联的一人——如今已知,正是越衡初祖。 归无咎略一思忖,怀疑是和末拿本洲中的“纪元之变”有关。 在上一个万载前世中,此等景象,是绝不可见的;但是如今改元换代,气象为之一新,却显化出形迹来。 归无咎心中一笑。 很明显,哪怕如今末拿本洲之中已然功成一统;但是在此间心意降临,对那般人物依旧有极大的好处。 只可惜,其降临此间的是“无心映照”,与其正身之间完全割裂,相当于无主之魂。否则在这里每培养出一个社正层次的人物,谁能入主,却是由我而定;从中或能争得一些好处。 此时此刻,杜念莎忽然道:“归师兄,是否是我退去之后,有天外之灵,要占据这具身躯?” 归无咎闻言讶然,道:“师妹是如何想到的?” 以杜念莎的功行,断言看不见,这个几乎是正确答案的追问,只能是她自己猜测出来的。 杜念莎低声道:“虽然无法看见……但是却冥冥中能够感受到,似乎有一线因果牵连。” 归无咎一笑道:“当师妹你此间功成的那一日,本身真土八法的修持,必然早入极境。那时,伱便能够‘看到’。到时候,这‘继承’的权利,可由你自择之。”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深谋难当力未逮 时光荏苒,四五十年一晃而过。 朱芦海上,当年七十三人之数,经过激烈的拼杀,如今陡然正反颠倒,仅余三十七人。 而这亡去的三十六人之中,有心性毅力皆属上乘却饮恨而终的,也有碌碌无足称道的,亦有凡庸之极不知为何能得此机缘的;良莠不齐,尽归尘土。 此时此刻,沧溟大陆东南,人迹罕至的一片旷野,砂石裸露,不见飞鸟走兽,只隐约闻见水声。观其风貌,大约是大陆东南沿海、和朱芦海相接的一片地域,但是此间止有连绵不近的浅滩,却并无港口商埠,以至于人烟稀少。 有一人气象凝肃,在这野地里快步前行。 虽然此人气象硬朗,身形矫健,与当年人物似乎渐行渐远;但是那标志性的、隐然发红的鼻头,依旧清楚的揭示了此人的身份——辛卫英。 数十载之后,他果然是依旧存活于世。不但活的好好的,且逍遥于朱芦海上,成立“长乐部”,隐然成为朱芦海内外三大势力之一。 说实话,辛卫英也搞不清楚,在数十年前,他明明还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却莫名其妙的成为众矢之的。被哈密山当成“疑犯”追捕也就罢了;立下出海事业之后,海上许多成名已久的人物,对他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轻则拒之门外,重则不止一次下手暗害之;以至于他先行低调潜伏、逐渐发展壮大、李代桃僵的方略,完全无法贯彻。 最终只得拳对拳,眼对眼,一招一式,一拳一脚,从无到有拉起队伍,杀出一条血路来。 又走了一阵,来到一片芦苇荡中,辛卫英极警惕的四下环顾一眼,然后低声道:“袁兄何在?” 四下寂寂然,没有一丝回音。 此次出行,辛卫英是暗中接洽三大势力中的另一家——悬宵部二当家袁子英。 当年悬宵部几乎一统整个朱芦海,盛极之象为整个沧溟界域所未有;但是一切随着虚牧胤的突然死亡戛然而止,所辖势力也大大收缩,直至数载之后,方才稳住阵脚。 自三载以前辛卫英和袁子英渐渐有了接触。此人言道,愿意投了过来,然后两家合力,一举击杀悬宵部大当家紫商,将其麾下势力兵不血刃的接收过来;如此,长乐部便将快速做大,有可能达到数十年前悬宵部的地位,甚至犹有过之。 辛卫英也曾仔细考虑过,这是否有可能是敌方阴谋;故而仔细斟酌考察了二三载,终于大致确定此事可信。 因那袁子英乃是三十余载之前加入悬宵部,凭借几件特殊功劳扶摇直上,竟坐上了悬宵部二当家的位置。但是他毕竟资历甚浅,非是悬宵部故人;若非悬宵部中几位资历手段均甚是高明的堂主——凌斛、北月等不与其争,他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非议之声时而有之,更时常传言有人要将他拉下马来。 未见回讯,辛卫英心念一动,决意再等候半个时辰。 此行他也并非是真的孤身前来,其实得力的扈从也带了八人。但是辛卫英以为,身居客地冒险尝试,纵然将八人全数带在身边,也没有太大用处,反而容易暴露。所以令这八人各自携带了传讯手段,成一个弧形面远远散开,起到瞭望侦察之用。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征兆,立刻传讯过来。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辛卫英忽然感到脑门一热! 他的面色陡然严肃起来! 数十年以来,他在成为“众矢之的”、腹背受敌的险恶情形下,能够奇迹般的走到今天,十有八九要倚仗一桩奇缘——每到危机时刻,他往往“脑门一热”,然后莫名发现自己整个人的境界似乎“升华”了;不但思考能力大大提升,判断也变得极为果断精确。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进入了“天人之境”。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辛卫英动作凌厉果断,丝毫不见迟疑,只见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半身法相陡然成型,发出耀目光华。 更加难得的是,在自己的灵光法相并未完全成型的一瞬,他竟然已经先酝酿了攻击。以至于二者之间没有丝毫间隙,在目力看来,在法相生出之前,似乎这巨大的半身金人,已然做出了探臂攻击的动作。 这一击,狠狠落在一方正北方向礁石之下的地面。 旋即,一阵闷哼传来。 砂石崩裂,一人修长人影,伴随着他慢一步显化出来的金光发现,向后一滚,右臂捂住肩头。 其人相貌,是一个青发披肩的老者,面上皱纹犹如刻。 而东南、西南两个方位,芦苇荡之下的水泊之中,赫然也有两道人影钻出。 一个紫发中年,身形魁伟;另一个同样相貌苍老,头上戴一顶缺角的斗笠。 “本人准备如此周密,你竟然提前发现了……不对,你若是发现了,就不会孤身前来。” 出言之人,是自东南方位的水泊下涌起的那位紫发中年,此时此刻面目逐渐清晰,正是悬宵部大当家紫商。 其实不必看清其面目,单是那一头紫发,便足以判断其身份。 虚牧胤亡故之后数载,也正是此人寻到了虚牧胤遗留的一份血药,突破定元境成功,才挽回了悬宵部的颓势。此时此刻,他身后十余丈外,一艘小舟自芦苇荡中悠悠驶来,舟头赫然站立的,正是悬宵部二当家袁子英。 辛卫英沉声道:“果然是你的阴谋。” 紫商微微一笑,道:“辛大当家有所不知的是,其实子英入悬宵部,要比如今本部的绝大多数堂主更早。只是作为我手下最得力的棋子,一直藏于暗处。三十余载之前,才取出来布局。” 辛卫英冷哼一声。 紫商却是胜券在握的模样。如今辛卫英虽然修为不俗,十余载之前已入定元境中;但悬宵部则是他自己、临时请来的两位供奉,共三位定元境高手围剿一人;而悬宵部其余的融元境堂主,共有十六人遥立于外。 这一战,胜负不问可知! 紫商大笑一声,高声道:“辛大当家,请出手吧!” …… 半个时辰之后。 荒海擂台之上,荀奇轻轻一抬首,瞥了南宫伯玉一眼,面色忽然浮现出一丝异常,不知是失落,还是悻悻然。 南宫伯玉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立刻明悟到了什么,竟是面露笑容,冲着荀奇眨了眨眼,似乎颇为得意。 就在方才,经历了半个时辰的苦斗,辛卫英竟是将紫商等三人一举击杀,然后顺手杀掉了袁子英——也就是荀奇的附身之人。 其实这一阵,看似是辛卫英和紫商之间的较量,其实却是“辛卫英”和“袁子英”这“二英”之间的较量。因为悬宵部如今的首领紫商,并非得缘之人;其实他对于辛卫英,是并无那莫名的敌意的。这一切都是数十载以来袁子英灌输而成。 只是在紫商看来,自己才是布局之人,袁子英是自己的棋子——虽然是极得力的棋子。他却不知事实恰好截然相反。 今日与辛卫英密会,同样也是源自“袁子英”的献策。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紫商与悬宵部两位供奉,都是沧溟海域的土著修士,虽有定元境修为,又是以三敌一的绝对优势力量;但是面对“天人之境”的辛卫英,却依旧不是对手。 辛卫英自己不明就里,但荀奇却是心知肚明,所谓“天人模式”,其实就是南宫伯玉附身操控的状态。 哪怕那土著修炼方法与本土道术差别极大,但是以一位圆满之上的眼力,量体裁衣的加以运用,所发挥出的战力提升数倍是毫不稀奇的事情。 其实荀奇算路之深,颇有荀申神韵,又怎们会预料不到这一点? 他早已算定,须得再寻一位同属“得缘之人”且有定元境功行的人物加入,这一战才算是十拿九稳。 经过长久考察,他已然确定了数十年来再度复兴的“天目部”首领费难,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人物。其实今日围杀,他已然暗中调度妥当,邀请费难一齐出手;但是不知为何,此人竟然爽约了。 这一场蓄谋已久的围杀失败,影响极其深远。 经今日一役,悬宵部注定真正土崩瓦解,所辖势力势必尽数为长乐部吞并。现在阻遏他前进的只有功行,若是辛卫英觅得一件天元境血药成功破境,在南宫伯玉附体的模式下,这沧溟诸域,谁能当之?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流云倥偬时局变 芦苇荡前,秋风瑟瑟,眼前景象,可谓是惨烈之极。 依稀可以看到模湖的血肉碎块洒落得到处都是,水流并不通畅之处,清楚的可以发现暗红色的血液凝聚不散、不止如此,许多草木、土地、植被,更是染上一层澹澹的金色,若是在数里之外观之,怕是以为是一群密集的萤火虫。 实则入道之人不难分辨,这是法身快速崩散之后而原主气血尚存,故残形不散的征兆。 一个身量颇为魁梧的中年人,遁光勐然一收,立在芦苇荡周围。 仔细辨认了地上残骸,中年人轻轻一声叹息。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天目部首领,费难。 而在费难的神识空间之中,荆柯其实已然进入心意寄托的状态,仔细审察着这里的一切,心中妙意流动。 荆柯选定了「费难」寄身之后,以他的道心眼力,再加上明悟其余七十二人业力流动所归的独特优势,指画江山,自是如鱼得水。短短数十年间,将当年几乎覆灭、仅仅数人跟随游走山林的天目部,又奇迹般的发展壮大起来,如今与长乐部、悬宵部鼎足而三。 荆柯的最终目的,是竭尽全力证明「一切业力之和不归零」,至于费难是否是最终的胜者,却并不太过看重。但是要使得自己的力量愈发举足轻重,影响业力运转,那么自身的发展壮大同样也是十分必要的;若是在自己实力弱小时就贸然落子,那其实也是与自己的最终目的相悖。 或许二者殊途同归,证明业力不归零的过程,和击败辛卫英的过程,以及自身成为那最后一人的过程,其实三者是统一的。 数十载以来,荆柯也有了一些感悟和经验;这份感悟和经验原本极为微妙,模模湖湖,并不分明;但是经由今日一事证明,却是明朗了许多。 荆柯模湖之中感受到:自己「看清」其余所有人的业力之和的「方向」和,自己欲与之同向而行,加大这「偏差」的尺度。但是每当自己有了相应的动作,似乎那「偏差」就有一种自然的回缩之力,似乎天地有灵,知道自己是个搅局之人,有意识额在中和自己的影响力。 只是这种奇妙的「反动」,往常甚是模湖,不若近日所遇之事这么清晰—— 不久之前,悬宵部袁子英秘密联系到了他,言道在他一番深密布局之下,辛卫英已然入彀。于是邀请费难加入,于今日携手悬宵部三位定元境,将辛卫英一举猎杀之。 如今七十二人的业力「方向」,依旧是与辛卫英相敌对。所以荆柯毫不犹豫的允诺。 先前战局,紫商等三人是守株待兔;而费难却是依稀跟定辛卫英来时的方向,遥遥尾随。若是一切顺利,理应在两个时辰之前前后夹击。战局之中如果荆柯本身下场遥控,单单是费难一人就足以和辛卫英打个平手,在加上三个定元境,辛卫英可谓是插翅难逃。 但是好巧不巧,费难在半日之前,却忽然遇到了二个面生的老者拦住去路,探听辛卫英的虚实,且这二人均是定元境高手! 荆柯不敢怠慢,立刻进入了本身遥控的「天人之境」。 以荆柯的深湛算路,和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很快就判断出来这两人当是哈密山出身,如今身在外海,似乎缉拿辛卫英正是其主要任务,至少是主要任务之一。 于是荆柯权衡之下,索性直言相告,邀请这二人一同参加对辛卫英的围杀。 极为戏剧化的事情发生了——这两人闻言,竟是齐齐面色一变,然后不分青红皂白的对荆柯出手。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若是荆柯判断失误,这两人和辛卫英之间实是是友非敌,那也就罢了;但偏偏荆柯所料无差,这二人的确是哈密山派遣出来缉拿辛卫英之人;但是他们似乎有不可告 人的目的,不愿意辛卫英死在旁人手上。 所以,竟是千方百计的阻挠荆柯参战。 以荆柯亲自附身之后的战力,哪怕是以一敌二,也不在话下;但是哈密山亲传道术确然有独到之处,这两人施展的种种手段,大有外间定元境修士所不能及的优长;再加上数件「祭宝」加持,竟一时之间打了个平手,耽搁了极长时日。 等荆柯摸清楚其道法路数,才最终将其斗败了。 战后荆柯暗中思量,哪怕自己说自己是辛卫英的友盟,也不至于此——如此对方虽然依旧会对自己有所敌意,却不会这样毫无保留的交手。 这一场戏剧性的故事,其本质,就是那「纠正」或云「反动」之力的具象化。 荆柯沉吟良久。 破解之法,似乎唯有一道——那就是心中把握好一个提前量;看着是朝着一个方向或「目标」前进,但是其实真正用意完全相反,最后在瞬息之间却是忽然转向,甚至可以形成本身的爆发力、那「反动之力」、其余干涉者的「业力」三者相合的景象,方能一举突破这「归零」的宿命。 荒海深处。 归无咎遥遥观之,数十载以来的局面演化,他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昨日袁子英亡去之后,剩余的「得缘之人」减去近乎三分之二,仅剩三十六人。 这三十六人之中,杀伤最重的赫然是辛卫英,如今直接亡在他手上的人物,已有二十三人之多。 但是,真正的数字远不止于此,还要大大超过! 譬如北月、谢良均是亡于玉蝉,而玉蝉亡于辛卫英。所以在玉蝉眉心之无形「印记」为辛卫英所吸收之时,朔其根源,那一瞬间,可以算是四印聚合。 昨日东南荒野芦苇荡上那一战之前,辛卫英「收集」的印之总数,已然达到了四十七枚。 而那袁子英,在二十余载、十余载之前分别击杀过一位「得缘之人」;所以,他一人相当于三印。 在辛卫英斩杀袁子英之后,四十七数,便攀升至五十。 百人存一,最终那幸运者所取总数必然是九十九;辛卫英所得,已过半数。 就在那一瞬,归无咎蓦然察觉,辛卫英额头的「印记」,有从虚像化为「实体」的征兆。若是沿着这个轨迹行走下去最终集齐九十九印之人——无论此人是不是辛卫英——都将得到一个切实的「物品」,且此物与其本人修持息息相关…… 时局流动,光阴飞逝。 无论是紫薇大世界,还是那一方小界,都在静静的运转,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十年之后,玄浑琉璃天之中,原陆宗林双双出界。 虽然归无咎与原陆宗的缘法未深,尚未能够勘破其真流之象;但是归无咎还是将将来可能赠予其一道机缘之事告知,并且赠之以《唯我大乘经》,用与不用,悉凭自决。 又过了两年,木愔璃出界。 归无咎亲往迎之,并且一如魏清绮、杜念莎之故例,将其接引入末拿本洲修持。 而沧溟诸域,又是另一番景象。 将悬宵部大当家紫商和两位供奉一锅端了之后,辛卫英,或者说潜藏暗处的「南宫伯玉」,动作极为迅勐,一口气吞并了悬宵部势力,长乐部在朱芦海上已然占据绝对优势,其势力还要胜过当年虚牧胤全胜之时,只要再吞下天目部,就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 但是此时,哈密山坐不住了。 如果说当年虚牧胤独霸朱芦海,哈密山还要纠结一番,究竟是防止其做大,还是继续利用其牵制宝恒国。如今做大的是哈密山的「罪徒」,通缉榜上的人物,作为沧溟诸国修道界的领袖,其会作何选择,不问 可知! 三个月之后,哈密山由一位天元境高手亲自出马,欲将辛卫英一举斩杀。 但是辛卫英却似早有准备,早在三日之前便服下当年取自于虚牧胤之手的天元境血药,一举突破极境,成为朱芦海上第一位天元境大高手;阖帮上下,声威大振! 一番激斗之下,哈密山的天元境长老重伤遁走。 事实上,如果不是辛卫英破境未久,极有可能将来人留下。 以此时为引,一场前所未见的大战,就此爆发。 辛卫英破境之后,可谓是意气风发,自信大局已定。他一直在等候这一日。因为他关键时刻进入「天人之境」的奇妙状态,足足有以一敌三的本领。所以长久磨炼之下,他的定元境境界彻底稳固,自信破境后不至于留下后患,他便立刻服用了最后一道血药。 如此一来,只要不是哈密山三位长老永远抱团行事,为他各个击破,就是不可避免的过程。 但就在此时,哈密山全力以赴之下,才显示出其惊人的底蕴——原来,哈密山明面上的天元境长老只有三人,但暗中还藏着三人;总共竟有六人之多! 这六人竟是倾巢而出,联手围剿辛卫英。 反正哈密山总舵,有山门血阵护佑,哪怕是天元境高手,也攻之不破。 这一下,局势对于辛卫英而言,可是及及可危了。 危急之际,辛卫英既避了六长老的锋芒,又不曾直取哈密山老巢,而是做了一件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事——他孤身南向,竟是突袭了南部宝恒国十宗中实力最强的西岚堂。 哈密山诸长老,闻讯大喜。他们原本唯一的担忧,就是辛卫英联手或投靠宝恒国势力,如此,己方决不能胜。不料他竟然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同时招惹两方,将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又过了半个月,新的消息原来,原来辛卫英突袭西岚堂,击伤门中天元境长老一人,是为了夺取门中一份天元境血药。 哈密山得此讯息,忽然感到似乎有几分不妙。 果然,七日之后,新的讯息震动天下—— 天目部首领费难,破境天元境! 那份血药,正是为他而取。 原来,在哈密山的压力之下,长乐部和天目部竟是化敌为友。天目部费难在定元境中本来功行不俗,又不惧破境之难。双方约定,若是费难成功破境天元境,双方联手,志已不在区区「朱芦海」,而是要平分天下! 事实上,天元境的「费难」和「辛卫英」二人,其真实战力,的确可以横扫一界。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心怀密意攻山门 一十二株青松之后,是一方深色近墨的密室,高约二丈有余,纵横十丈,也算颇为宏阔的规模。 密室之顶,却是纵横荆条参差交错,并未完全密封,时时刻刻可见一道道青色、黄色的光华从中溢出。 密室之外,约莫有两三个看着甚是年轻的人物,一身麻衣,紧紧搓着双手,看似十分紧张的模样;观其目光所向,却牢牢盯住密室顶部的光华。 少顷,那光华忽然为之一变。却见其青色尽数收敛,色泽统一为极醇厚的黄色,仿佛日出半晌、己时时分的景象。 这二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看着形容稍稍瘦削的,深吸一口气,想要探出一步,却终于生生忍住了。 密室之内。一个看着三十余岁面目,相貌极为英武的青袍人,双臂一合,将本身气机、外间元光尽数收敛。然后伸手举起身旁不远处的一只小木锤,轻轻一敲! 一声悠扬声音传来,只两个呼吸,立时便有一人进来,拱手一拜,口中道:「恭喜云长老大功告成!」 观其面目,正是外间等候三人中瘦削灵动的那一位。 青袍人面色沉静异常,只是澹澹道:「通知贺长老。」 瘦脸青年立刻退下,脚步极快。 又过了一刻钟,人未至,洪亮之极的声音便已传来:「云贤侄大功告成,我哈密山又多出一位天元境高手,这微妙的局面立刻颠覆过来。想那辛卫英、费难二贼,再也猖狂不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一道极雄壮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密室之中。 此人红面白髯,长发及胸,看着年龄不小,但是身姿阔岸反要胜过大多数的年轻人。正是哈密山六位天元境长老之一,贺昌河。 青袍人若有所思的道:「自从二十五年前,费难成就天元境之后,这二十余载以来,哈密山六大长老和辛卫英、费难二人斗过一十三场。在不计算扈从羽翼的情况下,双方大致是平手。只是我哈密山须得提防时时刻刻不能落单,而那二人却是纵横无忌。所以反而占据了主动局面。」 贺昌河连连点头,道:「云师侄所言极是。只要我方再多出一位天元境,立刻犹如天平两端,平衡立刻被打破。只可惜二十余载以来,山中一连七位定元境高手,怀着大勇气服用血药,却无一人破境成功。否则也不至于教这二人猖狂至今,日益做大。」 「同时可见,这挽救危亡、中兴哈密山的重任,是天意落在云贤侄你身上。」 青袍人此时却摇了摇头,声音飘忽:「我不会出手。」 贺昌河愕然道:「这是为何?」 青袍人冷冷一笑,道:「我加入进去,也唯有七人绑定一块,方能对那两人占据上风。但是纵然如此,难道一定能留得住这二人?如果辛卫英、费难见势不妙遁走,我方至少有二位长老气血之盛不比壮年,敢问能否追上?」 贺昌河暗然道:「的确是不能。」 青袍人悠然道:「这便是了。本人破境成功之事,当绝对保密。眼下不是哈密山节节败退,辛卫英、费难高歌勐进么?就让他们一胜到底,节节蚕食,最终攻破哈密山山门吧。」 贺昌河面色一变,思忖良久,才明了其意,叹息道:「果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么?」 青袍人静言道:「不如此,不足以一击功成。若不能将这二人除去,哈密山的威名,难以尽复旧观。」 贺昌河一顿足,勐地点头道:「我与火、乔二位说上一说。」 然后就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去了。 青袍人依旧端坐,眸中却是闪过一丝锐芒。 主此人心神者,张世懋是也。 自费难破境天元境,辛卫英、费难二 人联手,几乎是势不可挡。先是乘着哈密山这里稍稍受挫的当口,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转枪口,横扫宝恒国十大宗门,并将两大海上帮会,改组成名为「乐天盟」的门派,坐南向北,依海就陆,向哈密山发动最终的决战! 其目的,已然不是横扫朱芦海,而是要统一整个沧溟诸域,平分天下。 从实力对比上说,哈密山六位天元境高手,和辛卫英、费难两大怪杰,大致相若。但是敌方单人战力更高,掉头也更加灵活,而我方却需要避免落单。所以一来二去之下,战局中竟是呈现哈密山节节败退之势。 只怕用不了多久,对方联军就要杀到哈密山门口。 而「云岚」却是好整以暇,不慌不忙。 事实上,出行于外,多多经受生死厮杀,对于血药的消化明显有提速作用;但是云岚早已打定主意,潜藏暗处,到了最后时刻才露出锋芒。所以破境的速度,明显要较辛卫英、费难慢了许多。 当然,作为「得缘之人」的一员,不会死于破境服药,这是一定的;哪怕一个养元境、融元境修者,直接服用天元境血药,也决计不会丧命。但是能保住性命,不代表没有后患。若是血药并未感受到完全消化就贸然服用下一等血药,难免留下许多后遗症,以至于战力大打折扣。 若是如此,自然是得不偿失。 秉持怎样的心意,就会有怎样的立场。 当年荒海之上,归无咎请诸位嫡传试作「故事」预言,张世懋的叙述,就是他的立场——辛卫英,在其霸业盛极、即将功成之前的那一刻,意外折戟。 张世懋扮演「云岚」,自然想要时局朝着他想象中的方向演化,兑现他的「预言」! 在荒海擂台之上,由于时间极久的缘故,张世懋留心他人神色之细微,就不难察觉出此人是已然出局了,还是依旧如自己一般,「遥控」着沧溟诸域的一人。 据张世懋观察,如今尚未出局的,只有他自己、南宫伯玉、荆柯三人。 南宫伯玉选定之人是「辛卫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费难」就只有荆柯了。也难怪这明明应该先行火拼分出胜负的人,竟然能够联手。 …… 半年之后。 哈密山上,火光四溅。 随着一阵惊世骇俗的明亮和刺耳响声之后,赫然可以发现,那看似牢不可摧的哈密山护山禁阵,较之天元境大修的「法身灵体」还要大上十余倍的「灵禁」,竟然出现了了一道巨大的豁口,点点星屑,自半山腰处滚滚落下。 定睛细看,山下位置重兵环绕之下,尤其在百余融元境的簇拥中,二十余门十余丈长短、通体漆黑的石砲,赫然瞩目。 这石砲明显和寻常的岸砲、舰砲不同,虽有十余丈长短,但是身形比例明显较为短粗,砲台杠杆之下更是有一道四人合抱大小的阵纹,当中绘画极为繁复,怕不是有数千笔之多,竟是将修道人的符法手段,和器械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此乃宝恒国十宗中的「日轮宗」的手段。 哈密山上诸修,望着那巨大豁口,神色一片惨然。甚至有十余人,冷不防之下伤在那石砲余波之下。 日轮宗之专长,在于器械合道、立阵破阵之法。但是以综合实力而论,这一家在宝恒国十大宗门之中只能排得上七八位,谁也没有想到此宗会对巨无霸哈密山构成威胁。 但是如今时来运转,辛卫英、费难灭宝恒国十宗,汲取其各自所长,却是立刻对哈密山造成了致命威胁! 哈密山上主事之人,一望此景,立刻知晓——凭借山门固守,已不可行。 刹那之间,哈密山巅峰处,六道人影一字排开,直接冲阵而来。 山下众修簇拥之中,辛卫英、费难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均是轻松自如。 辛卫英哈哈大笑一声,前后相隔不过一二息,二人依次拔身而起。 辛卫英一身白袍,气度锋芒和当年那滑稽谨慎的猎户,早已判若两人;而费难却是一身黑袍,凝肃魁伟,和辛卫英的飞扬跃动相得益彰。 八大天元境高手,各自显出法相,在天中战成一团。 养元境之相,是「丝线灵光」;而到了融元境,便能显化半只手臂,甚至连着臂膀;定元境的层次,法身已是呈现半身之相,大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灵光一出,犹如神魔端坐。 而到了天元境一层,法相就变成了「全身相」,而且本人藏在法相之中,可以驾驭灵光法相飞行无碍,等若本人驾驭着一只极巨大的傀儡机甲作战。 单单看卖相之瞩目,说是较真正仙道中的元婴境界有所胜过,似乎也未尝不可。 六座巨大金身,在空中拳来脚往。 无论是哈密山一方的部属,还是「乐天盟」部众,都是冷静之极。此等交手第一次出现时固然是人人震动,但是交手十余次之后,两方都是颇为熟悉了。 双方战力,当是大致相当。 甚至「乐天盟」下几位堂主,依旧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属,装填砲弹,继续轰击哈密山山门。似乎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两位首领和敌方六位天元境相互抵消,反而是这二十余门石砲,依旧是决胜关键。 但是这一回的战局却有所不同。 只过了二三十息,只听一声惨呼,哈密山六长老之中,有一人的金身法相,竟是被斩断一臂! 辛卫英长笑一声,高声道:「我与费兄功行又有静进;而你哈密山两个上了年纪的,却是每战上一回,就加重一重负担。恰好在今日决战之时,胜负天平打破,岂非天意!」 六人之中,贺昌河陡然喝道:「退!」 六道光影,竟是弃了哈密山,径直往西北方向退去。 辛卫英望着下方的「高塔」形的哈密山,眸中泛起一丝亮色。 入主其中,即为沧溟之主。 wap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王图霸业总成空 那六位长老既去,辛卫英当即纵身一跃,直接跨过哈密山前的高台,追进后殿之中,这里是哈密山传承的真正核心之所在。 费难也紧随其后。 而前方被区划成各个“营垒”之中的哈密山诸修,诸多定元境、融元境者,一时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足足沉寂了十余息,一个面目赤红、头发蓬乱异常,身着半身皮甲的中年人,忽然一声怒吼,道:“鹿某誓与哈密山共存亡……”然后纵身就往殿中追了进来。 但是他方才跃出两步,蓦地鲜血狂喷,向前扑倒;待他极艰难的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的道:“柳呈旻……你……” 原来,他身后一个身形瘦削的青面汉子猛地元光一现,法相离体而出,一举击向鹿姓中年的后心。 这名为柳呈旻的中年汉子,蓦地大叫道:“世间再无哈密山,柳某愿意追随辛大家麾下,万死不辞……” 而他身后六七个人、以及稍远些的十五六人,个个神色各异。 然后局面立刻混乱起来。 自忖大势已去、追随柳呈旻及时投诚的,大约占了十之六七;但也有二三成人,一副慷慨激昂之色,显然和那鹿姓中年是一路;还有最后的一成人,似乎茫然失措,首鼠两端,不知身归何处。 两拨势力,视同水火,立刻就自相拼杀起来。 以人数而论,是力主“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那一派系数量多出一倍;但是誓死不降的那一拨,数量虽少,但斗志决心明显更加坚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所以这番拼杀,竟是一时半刻胜负未分。 而山下“乐天盟”诸部众,自然是乐见其成,所幸按兵不动。 一切对于辛卫英而言,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他行走的步调极为缓慢,犹如一个夕阳之年的老者在沙滩上踱步,缓缓穿过前三重宫殿。回想从前的猎户生涯、谨小慎微、心之所系,不由感慨万千。 忽忽然将近百载,当年自己心中所牵挂的人物,也在二十年前归于黄土。这统一一界的霸业,无限华彩之后,似乎也未尝没有一线萧瑟之韵?想到这里,心中又泛起一丝苦涩。 万丈荣光,回眸往事,终是倦颜沧桑寂寞心。 就在此时,两道明亮的光华,却打破了微妙的气氛,自前方左右两侧大柱之后,显露峥嵘,猛然刺来! 辛卫英双目利如鹰隼,眸中伤感之意顿消! 好似刚才的一切倦怠流连,只是梦幻泡影。 出手的两人,只是两个定元境修士。 但是他们不是凭借本人法力攻击,如此哪怕是十个人也不够辛卫英打的——其所借用的,分明是天元境修士留下的法符。 此类物品,由下一境修士施展,往往不能发挥出全部效用;但是哈密山传承甚厚,自有奇妙法门。 此时两击,完全不亚于两个天元境修士联手一击! 但是这样的手段终究有极大限制,必须提前凝神良久,暗中发动,攻击距离也不若真正的天元境修士法相凝形。所以在开阔地界的围攻之中,他们却是插不上手;密室突袭,反而正合其用。 辛卫英冷笑一声。 这样的手段,对付寻常天元境修士或许有用;但是对付他和费难这样层次的人物,价值却微不足道。 按理说辛卫英既然察觉,以自身法力便不难抵挡;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同样是一个弹指,同样以自己所珍藏的两枚法符发出迎敌。 然后,双臂一合,凝成一个缩小版但是威力更加集中的“法相”,猛然向后一托! 和后方口中的一道幽影一撞,将其击得粉碎。 这枚幽影,分明是自大殿顶部悬挂的一枚明珠之中发出,其光华和屋顶的色泽极为相似,善于伪装,且威力极强。 很明显,面前两枚法符是佯攻;直取后心的“明珠暗藏”才是有威胁的手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固然是道理;且辛卫英也听闻哈密山在西北境处有一座颇不亚于主山门的秘藏之地。所以那六人及时遁走,似乎也说得通。 但是辛卫英心中雪亮,这哈密山山门的象征意义,远非其余地界可比。自己一旦将其占领,其余诸域不难传檄而定。而自己的“阵砲”之法虽强,但想要彻底瓦解此地经营千载以上的防御攻势,终究需要时间。 若是换作自己易地而处,定然不会极为爽快的就将这里放弃了。 他的伤情之意,既是真情,也是做作,其中真伪难辨。但他内心深处的注意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数十载苦战,他已然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枭雄。 挡过前后两击,看似已完全规避了哈密山预备的手段;但辛卫英却是猛然起身,向后急纵! 一息之后,正前方向的幽影中,忽然蹿出一人,其身躯、法相,同步成形,以不可思议的迅捷中宫直进,只依稀看出,此人一袭青袍,面目甚是年轻;只是此时面庞之上,难掩一丝惊讶。 尤其瞩目的是—— 这人是一位天元境! 辛卫英哈哈大笑,声音穿透整个哈密山。 那梁上明珠所发出的背后一击,规模强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若是他停留原地调息,那么在最后这人正面冲击之下,相距极促,定然难以恢复圆满。 这青袍人,分明具备和他一战的实力。 但是他福至心灵,明明没有危险发生,却提前后退。 在这一瞬之间,自己的“天人境界”,发挥到了极致。 由于这提前的一退拉出的空档,反而敌手是强弩之末,但自己却能力盈反击! 这一退,自然是冥冥之中南宫伯玉的深湛道心做出决断。 此间大局,南宫伯玉也是时时刻刻掌握分明,自然知晓到了目前为止,下场的七十三人只退场七十人;除了辛卫英和费难之外,还有一人深藏未出。所以,殿中手段激发之后,南宫伯玉立刻想到了,此时就是时机之所在! 但就在此时,辛卫英的笑声,戛然而止—— 随着周身气机一窒,辛卫英缓缓低头去看。 他的腹部,长出一只金光闪闪的手臂;这只手臂以最快的速度,截断自己的生机。 是费难。 自己这一退,退到了他身后;所以他可以好整以暇的出手。 同时,正面冲击过来的云岚,精神一振,也是一击落在辛卫英的胸口。 辛卫英立刻毙命。 他额头印记,却罕见的一分为二,分别落诸费难和云岚之身,为其吸收。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逐渐游历在空气中:“属于辛卫英的故事,结束了……” 七十三人之中的最大热门,最终倒数第三个亡故。 这是超出所有人预言之外的结局。 …… 荒海之上。 此时此刻,距离大天尊立宗大典时日将近,紫薇大世界中大大小小的势力几乎都已经到齐;擂台远近,已不止是飞舟环集。不难发现,远近岛屿之上,一座座宫殿拔地而起,俨然是仙岛胜境。 南宫伯玉妖艳俊美之际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错愕;然后十分不满的瞥了荆柯一眼,闷闷道:“荆柯你……” 以他的智力算度,按照常理而言,怎么会想不到防着自己的“盟友”费难一手? 其根本的原因是,在“辛卫英”和“费难”接触时,通过某些细节,南宫伯玉已经很轻松的判断出来,费难极有可能是荆柯在“掌控”。 他很容易就验证了这个结论。 自当年一见,二人引为知己。尤其是将来极有可能是同门师兄弟。 更不必说,他二人是此间仅有的二位有望圆满之上的人物。 所以,这样的“结盟”对于南宫伯玉而言便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他一直坚信二者之间似有一种默契,总要将其余人全部扫荡干净之后,然后光明正大而一战定胜负。 没想到…… 荆柯歉然一笑。 他的确是利用了南宫伯玉这样的心理。 但是完成大天尊交代的任务,更加重要。 同时,用这样的巧妙的方法,忽然之间调转枪头反戈一击,他也击破了那方界域中独特的“配平”之势。 从一开始,荆柯就在等着这一日。 因为如果自己光明正大的和辛卫英作对,那么那“偏移量”愈来愈多,自己莫名遭遇的困难、阻遏也就愈来愈多,辛卫英的运气,就会愈来愈好,最终将自己的努力抵消十之八九。 唯有先顺应其势,似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朝着有利于辛卫英的方向前进,最终突然掉头,打破平衡。 最初的那个问题,也有了答案。 业力不归零。 在剩下十人以下之时,荆柯已经完全看得明白,依照固有的“轨迹”发展,最终的取胜之人,就是辛卫英。虽然最终云岚可以给他造成一定的麻烦,但是不足以动摇最终的结局。 现在,随着辛卫英的提前亡故,可以宣告,接下来无论是“费难”胜,还是“云岚”胜,七十三子在整个沧溟诸域行动的轨迹,一切外力之和,不能完美抵消。 换言之,七十三子的存在,尤其是荆柯的行动,改变了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合变探玄三载内 东极天阴阳道秘地之中,归无咎、秦梦霖在一座十余丈方圆的小型池塘边缘,端坐垂钓。 二人手中所执,是一根清脆柔韧的青竹,竹端丝线,更是细密无比,几乎到了若有若无、和氤氲之气融为一体的地步;而下方那池塘,远远看来似是碧色,但是自近处看,反而清澈见底。 而湖泊之上,每隔一阵又时时泛出异景,当中人物如真似幻,竟似将沧溟诸域和荒海处的景象融为一体,实时呈现。 秦梦霖率先言道:“如此景象,的确是并未想到。”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也不能说是错。” 立下七十三人剑心寄托之局,其根本用意就是测验外力所施,业力相加,最终是否归零;换言之,是否存在固定的“命运线收束”。 如果存在这极隐秘的“命运线收束”,那就说明归无咎先前的判断失误,就是道缘感知之力彻底被蒙蔽,以至于明明有正确答案,只是自己不能测准;如果不存在这固定的“命运线收束”,那就说明这缘法所化,是彻底的“真随机之象”,非外力可以前知。 归无咎以为,答案当是后者的可能性较高。 如今结局已定,从宽而论,归无咎是料对了。因为严格意义上,只要确定最终的业力不归零,那么就属于“真随机”的范畴,而非“测不准。”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是真正的、纯粹的“真随机”,那么荆柯只需要朝着“业力”合力的方向再加把劲,随意如何胡乱施为,一定就能改变最终的结果;但是真正实行的过程明显却费力了许多,似乎暗中有一道“归零”之力牵扯束缚,以至于他不得不动用突然转向而办法。 换言之,这是保留着“命运线收束”的某些特性。 秦梦霖思索一阵,缓缓言道:“若是完整的‘命运线收束’,结局无论如何不会改变。那么以你的推演之功,必然能够得到答案。其并未彻底固定,而是留下了可以动摇的可能,或许正是教人无法测量准确的缘故。但是时势一变,到了不得不变化之时,那原先选定的‘人物’无力承受这机缘,其便会产生下一次抉择。” 通俗言之,就是在席乐荣那“机缘”投送入沧溟诸域的一瞬,在那一刻,体察天时地利人和,气运升降,其实有那么几分“命运线收束”的意思,选择了“钦定”的继承人辛卫英。 如果这“钦定”的伟力落实了,除非以大法力撕毁棋局,否则决然难以破坏,至少以荆柯心神遥感之功,是绝对做不到的;但是这样也就有一个问题——道行高深之士,不难将这结果推演出来。 而这伟力继承之法,似乎对“不能被推演出来”有一种奇怪的要求或执念,所以这“命运线收束之力”就后退了一步,处于一种相对宽松的状态。既保证了机缘不会旁落,大概率为辛卫英所得,又杜绝了暴力推演。 这样的法门…… 归无咎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微妙,隐隐有了一些天马行空的猜测。 思索了一阵,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距离万法宗的开启大典,尚有三年时间。无论如何,三年之内,荆柯、张世懋也当分出胜负了。我已经预感到了——百子归一,无论是谁,其真正尘埃落定的那一瞬,一定会有不可思议的变化。” 秦梦霖缓缓点头。 哈密山。 方才局面之惊变,费难暴起出手,和哈密山最后的伏兵云岚联手,一举击杀了辛卫英! 稍早些时分,哈密山大阵被破,六位天元境长老遁走,剩下的留守修士自相残杀,混战一团;但忽然时来运转,此时内讧的一方轮到了“乐天盟”。 山下的围困大部之中,众人先是惊愕,旋即原属于“长乐部”的部属,现出极为愤慨之色,和原属“天目部”的一干人等形成紧张的对立。 从怒目相向、言语斥责到大打出手,只用了不到一百个呼吸。 反而是山上内伐的哈密山部众,此时赫然停手,面面相觑。 费难、云岚,二人对视一眼! 在击毙辛卫英的一瞬,二人都毫无疑问分别是荆柯、张世懋出手干预,所以心中念头明晰无比——辛卫英一亡,只需要解决掉对手,似乎一道宏大的棋局,就将立即结束! 捡日不如撞日,不如—— 胜负之机,就在此时此刻! 但是就在此时,情形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费难、云岚,二人相继冷哼一声,眉头微微一皱;脸上也是几乎同时泛起赤色,仿佛血气上涌。 这两人一前一后,以极为干净利落的态势击杀了辛卫英,并未遭到对方的临死反击。但观二人态度,却似莫名其妙的受创不浅的模样。 是那“眉心印符”! 从席乐荣留下这机缘至今,这“无形印记”从来都是完整转移,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人平分一半的情况。其实二人以上的“得缘之人”混战、最终多人合力、杀死其中一人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数次之多;但是前番往例,亡故之人的“无形印记”,无一例外属于最终施展出“致命一击”的那一位。 一百个分散的诸元,最终合成二数,距离最后的“归一”只差一步。 这圆满之前的一步,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 山中哈密山部众,有心助云岚一臂之力,但是未得号令,却是逡巡不敢进。 约莫半刻钟之后,费难,云岚,气色同时恢复。 而二人眉心之处的印记,却是无形化有形——金色的似花似叶的符文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芒,虽不强烈,但是却瞩目到了极点。 大致比较,费难的符文,棱角稍微分明一些,更近乎叶;而云岚的符文,却线条更加柔和,仿佛一瓣桃花。 “哈哈哈……” 一声长笑,自远方传来。 “云岚师侄,你果是不辱使命。这最后破釜一击的苦肉计,果然一击成功。真乃挽救哈密山传承的大功臣!速速合力斩杀费难,大局定矣!” 原来,却是先行遁走的六位天元境,得到了辛卫英亡故的消息,立刻转道回返。 费难嘴角轻轻一挑,浮现出一抹嘲讽,轻轻道:“聒噪。” 同时迅捷无伦的伸手一挥。 电光火石,来不及任何做出任何动作,方才出言的六位长老中的一位,已然被斩去一臂,口中鲜血狂喷! 其余五位长老,齐齐大吃一惊。 辛卫英、费难二人虽强,但也不过相当于三人联手,断然没有呼吸之间瞬伤一人的能力。达到如此境界,几乎意味着以多为胜已经毫无用处。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费难所施展的手段。 自养元境到天元境,所施展的手段本质上都是“灵体”的完全化,和规模、质量的强化。哪怕是到了天元境,不必时时刻刻使出整身,单单以一道灵光迎敌,也不是不可;但是如此手法,其灵光是由灵体的一根手臂、抑或一枚手指所化,清清楚楚就可以窥见本源。 而费难所施展,却是最简明不过的一道清光,完全脱离有形灵体的范畴,浑然如同天上雷电。 这是闻所未闻的法门。 云岚轻轻一声叹息。 如果二人的战力依旧维持从前的状态,那么他联合六位天元境长老联手,可以说已经成为了这一局最终的赢家。但是“诸印合一”的最后一步之前,却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那一分为二的印力,却是给了二人现实而具体的馈赠,令二人战力陡然提升一截! 眉心显露形迹的印记,就是明证。 如此一来,普通的天元境,已经不够看了;等若自己最大的优势,无形之中被抵消了。 但是他最大的心愿已经完成,是不是最终的胜者,只能说得固欣然,败亦可喜。从这个意义上说,张世懋虽然没有得归无咎面授机宜,但是其行事目的,却是和荆柯隐隐相通。 费难面色一正,和云岚目光相对。 不知过去多久,云岚面上浮现出笑容,平静言道:“何时你我二人感觉到完全‘炼化’;了,就在此地,一决胜负,如何?” 费难毫不迟疑的一点头,肃然道:“甚好。” 然后纵身一跃,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无论是费难还是云岚,二人虽然都战力大进,但其实都只是“炼化”了那印记之力的一小部分。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二人都感受到了,必须将那“遗产”完全炼化完成,才是交手的时机。 否则,纵然决出胜负,对于最后一步“合一”也会造成极大的困扰,甚至有可能最终无法完成整个“机缘”的最终继承。 末拿本洲,塔上最高层。 九座十倍之前,立着三人。 “宣铃鹰”、“佟嘉”,还有一位看似面目甚是年轻的少女,一身鎏金黑袍,偏偏肌肤却是莹白无比,两道辫子垂于双肩之下。 这第三人,却是如归无咎先前定下的方案,自神社中年轻一辈里资质极高的人物中遴选。 佟嘉对那少女言道:“木师妹晚来了许多不说,这具身体,也是从黄金镇卫开始修起。但是颖悟此碑中真义,进境之快,却要赶上我了。” 少女轻轻一笑,转首望了宣铃鹰一眼,道:“终不如清绮师姐之勇猛精进,一日千里。” 宣铃鹰转身一望,若有所思的道:“以归师兄留下的图纹法相之精密,但凡是圆满之上的境界,无有不成之理。按理说快一些慢一些,也无大碍。” “但是推算时日,大约三载之后,就是归无咎师兄的开宗大典。我心中总有一个念头,若是在这个节点之前成就,似乎较为适宜。” 佟嘉闻言,面上泛起惊讶。她至少还需二三十载功果;不想魏清绮三年之内,便可成就。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章 远客原来未为迟 卯时初,日出东方。 些微粹白之中渐渐烘托出一抹鲜艳的赤色,犹如婴儿分娩。 一道遁光划过,似乎是规模不小的飞舟法器一类,穿梭之后不留形迹,惟余轻音鸟鸟: “师兄,快要到了吧?” 说话的是个清脆的女声。 “快了,快了,按照打听到的讯息,前方就是百家隐宗之一的广罗宗。百脉隐宗俱为一体,有地脉传送阵相连。据此先到半始宗,再转到三生阴阳洞天南出口,便是到了目的地。” “只要寻到一个主要的‘节点。就相当于‘脉络归经’。干流之中,哪怕相去亿万里,其实只在须臾之间。厄……十五年前问路时遇到的那老头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回答的声音不厌其烦,且竟似要较那女声还要柔嫩三分,仿佛只是个十岁出头的男童在说话。 那女声感叹道:“九十八年……时间过得真快啊。好险没有错过,否则,这百载光阴,岂非尽是虚度?” 以那飞舟划过的速度,照说不可能留下如此凝实的声音。 但这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糟糕……” 忽然传来男童惶急的声音。 “怎么了?” “闭关十余载,忘记法舟上减速的阵符是哪一个了……” 话音未落,轰然一声巨响。 明光潋艳,然后快速幻化反复,犹如月夜明湖之中投入一块巨石。 法舟前半截,轰然粉碎。 这明显是撞击在什么无形法阵之上征兆。 “何人在我广罗宗前放肆……” 一刻钟后。 三个人在双峰之间的门户前交涉。 一个形貌清癯、形貌普通,只是双眼之下有一道深痕的中年修士,手挽一杆拂尘,立在门户之前;而对面是一个身着浅蓝长裙的少女,一副灵动跳脱的模样,姿容也极是不俗。 只是这少女装束奇异,大约三分之一的头发扎成三串长辫,剩余三分之二的头发自由披洒,直至腰身。 与他相邻的,却是一个裹着一身兽皮的少年人,眉目清秀。 少年奇装异服姑且不提,最令人瞩目的是头上光洁熘熘,没一根头发;一眼望去,唯有浓厚的眉毛极为显眼。 “本人云无心,与师妹云秋蝉,为参加归天尊万法宗法会而来,奈何法器失灵,冲撞了贵宗,请万无勿怪罪,还请借道而行……” 手执拂尘的中年修士闻言面色一缓。 旋即他重新打量了二人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如今距离盛会只有二载……二位来得却是太迟了。其余大小势力,早已在荒海立下基地。如果不出意外,二人当是与会之人中来得最晚的。若是路上有些差池,岂非是要错过了。” 归无咎立下百年之期,乃是从宽。… 事实上,如今紫薇大世界归于一统,哪怕互相没有交情、素昧平生的两家势力,只要手执剑符,言道“借道荒海”,互相借用本势力传送阵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绝无一人敢于诈用此名目、行不轨之事。 所以哪怕立身之地距离隐宗或灵木洞天甚远,只要仔细规划好路线,真正的飞遁时间至少可以缩短三分之二。大约前五十载之内,九成的大小势力,已然驻跸荒海。 小光头云无心灿烂一笑,露出洁白牙齿:“若我不至,这万法宗大会不说为之欠缺,至少也并不完美。” 中年修士为之一愕。 方才言语,分明可以断定此人是一个极为内敛、稚嫩之人,大约绝大多数岁月皆在闭关苦修中度过,少历世事,没想到竟尔出此大言。 而身畔的少女云秋蝉似乎极为认同,连忙点头附和。 “云道友功行果是不俗。” 先有其声,后有其人。 随着这深邃的声音,在中年修士身后,蓦然浮现出一个极高大的人影。 此人一袭黑袍,头戴铁冠,虽然身形魁梧,但是因为肌肤白皙的缘故,却给人以文质彬彬的味道。 中年修士一怔,连忙转身一礼道:“颜师兄。” 小光头云无心也是目光一亮。 头戴铁冠的颜姓修士目光凌冽锐利,低头思忖了一阵,眸中竟似跃跃欲试,蓦然出言道:“借用地脉传送阵去往荒海,本宗自无不允之理。只是在此之前,颜某欲与云道友切磋一二。不知意下如何?” 手执拂尘的中年修士闻言讶然,颜立辛师兄是本门元婴境第一人,极少主动寻人挑战。 云无心却面露为难之色,伸手在自己明光锃亮的脑门上轻轻揉了一揉,苦恼道:“我境界太高,怕打伤了你。” 中年修士眉目一动,大不悦道:“颜师兄堪称门中五……百年以来元婴境中第一人,哪怕遇见七步之内的人物,也能周旋一二。云道友此言怕是孟浪了。” 其实他想说是“五千年第一人”,若是按照既往故例,也确实当得起;只是最近数百载来,纪元一变。各家隐宗都是进益匪浅,杰出弟子也层出不穷,评价标准也渐渐严苛了许多;所以才将五千缩水成了五百。 这两人赶路百载才来到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处主要节点,分明不知是哪个山脚旮旯立出来的。 并非中年修士小觑了人。若是妖族修士,或许他还会忌惮两分。但是如今人道宗门,除了九宗之外,本土人道道传皆在“隐宗大系”之内,断然不可能又什么“深藏不露”的说法。 小光头云无心道:“好。你小心了。” 一语既出,足足顿了三息,似乎要给颜立辛充足的准备时间。 然后,一拳轰出! 彼此境界高下,他们还是互知根底的。无论是颜立辛、中年修士、小光头云无心,还是那少女云秋蝉,俱是元婴境界。否则也不会有切磋一说。… 元婴修士出手,神通法相,弥漫数里远近不在话下。 可是云无心这一击,规模上却极为收敛。依稀看到,仿佛拳头之上套了一只尺许大小的“拳套”,隐隐透出暗暗的光华。 但是颜立辛面色陡变。 他略一犹豫,想要伸手抵挡,却莫名挡了一个空!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颜立辛身躯倒飞出去,直飞出二三里之外。 云无心挠了挠头,双掌一合,弯腰致意道:“抱歉。” 中年修士见之,惊骇无语,惊得合不拢嘴。 片刻之后,颜立辛起身回返,慨然言道:“云道友好手段!只怕……三榜有望。不知道友现在身在七步中的哪一步?”他方才虽然狼狈,但是未受重创,此时也不失风度。 但是他心中之惊骇,委实非小。 自归无咎混一一界之后,没想到不知名的角落之中,还有这样的人物! 云无心疑惑的道:“七步是什么?不知道。” 然后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按照我自己的说法,修道到了神而明之的境地之后,再往上攀寻,就是四重境界。” “第一重,叫做‘如醇如醉’。是如饮佳酿,似醉非醉之意。一切神通手段,信手拈来,大醇无疵。虽然神意不曾时时刻刻精密掌控,但始终不逾规矩。” “第二重,叫做‘知音犹在’。此间知音,既是知己友人之意;又是大道玄音。大道之音,仿佛知己;如在耳畔,似远似近。只是虽然与道比邻,但是这距离却极为微妙,依旧有层次深浅的差别。” “第三重,叫做‘江山本色’。见天地之真,江山如画,得其本色,古今不磨;实为道中登峰造极、百尺竿头的一步。但这一步虽然高明到进无可进,依旧是有形有质,距离最终的‘合道’,依旧差了最后一线。” “第四重,叫做‘欢喜无我’。仿佛男女欢愉,情极之境。不但肉身无隙,抑且心意相通。完全打破一切避障,无人相我相,共臻无上欢喜妙境,不能诉诸言辞。这精妙境界,怕是除了这天人化生、点化性灵之理,也再无第二件事可堪譬喻。” 似乎是说到了得意处,云无心一发不可收拾,侃侃而谈起来。 那少女云秋蝉,却情不自禁的翻了个白眼。 又道:“颜道友你功行甚是不俗,已然打破神而明之之关门,臻至第一重‘如醇如醉’的境界;但我却已然是第三重‘江山本色’。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时,云秋蝉再也按捺不出,背负着双手,道:“这一次师兄不远亿万里,赶来此地赴会,就是想和大天尊交手,助自己领悟最后一步‘欢喜无我’的妙境。” 颜立辛和中年修士闻言,大是愕然。 眼前两人,验明功行的确极为不俗,分明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顶尖,绝非无知妄人。但若说和归无咎交手,也太不着边际了。… 云无心面色忽然微微泛红,似乎嗔怪的望了少女一眼,踌躇道:“不是当真要和大天尊交手……在下区区元婴修士,岂敢和紫薇大世界古今已降最强的道境大能交手?” 颜立辛二人松了一口气。 不料,云无心续道:“不过,若是能够和大天尊的元婴境分身切磋一二,也是极好的。” 颜立辛二人,怔然无语。 “四境之论,委实别出心裁;很好。” 颜立辛、云无心诸人都是一惊。 急抬首一望,却见十余丈之外,立着一个相貌丰神俊朗的年轻修士。其人瑞气流布,若隐若现,也是元婴境无疑;但是他分明立在这里许久,四人都不曾觉察出他的存在! 颜立辛定睛一望,面上忽然泛起异样颜色,连忙道:“石……” 那年轻修士摆了摆手,止住颜立辛话头,转而对着云无心微微一笑,道:“奉师尊之名,等候二位。” 云无心双眼睁大,好奇道:“你是说专门等我们?” 年轻修士微笑道:“专门等候名列三榜之人中,最后到场的二位。二位一到,才是‘精英聚会,群贤毕至,无所欠缺。’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听闻此言,云秋蝉面色浮现欢喜,情不自禁的抚摸自己青葱如玉的手掌。 云无心固然也十分开心,但望着面前这年轻修士,却依旧有些疑惑,忽然道:“你和我打一架,怎么样?”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纵然天高不自轻 石墨闻言,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不揣冒昧,敢问云道友出自哪一家宗门,传承如何?” 云无心毫无心机的笑道:“云某所出宗门名为兹澜山,山门所在,自此地往极北去,一去不回,历经一十三道颠倒错乱相,方可见得。当年云某拜入师尊坐下之时,尚有同门四人;但如今师尊与四位师兄相继谢世,便唯有我与师妹二人了。” 云秋蝉闻言,“哎呀”一声,眉头微微皱起,轻轻拖拽了云无心的衣袖。 似乎是嫌他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往外说。 但云无心却浑然无觉。 广罗宗颜立辛师兄弟二人,闻言却是“噫”的一声。 原来,自广罗宗以北千万里后,是一片极为寥廓的异常地界,地元磁力紊乱,寻常的传送阵法门难以立下。而那地界偏偏又不在地元脉络之中。也无怪乎二人穿梭百载,才险险赶到。 只是云无心说他门中上下,止有师兄妹二人,端的是匪夷所思。 石墨略一思忖,继续问道:“敢问云道友师尊上下,功行到了何等地步?” 云无心眉目一动,似乎颇有几分自豪的说到:“我师通机真人,自三千载之前修到离合境巅峰,距离天玄上真只是一步之遥。” 然后眉目一垂,又立刻有些沮丧,续道:“只是在千二百年前尝试破境近道境的过程中,因为些许意外,未能成功;其实以师尊的道行,十有八九是当能成功的。至此之后,为了传承不绝,便相继收下了六名弟子。” 此人还真是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风范,又似乎是被眼前人看轻了,再度补充道:“师尊所传这一门道术,是货真价实的道宗传承……据说我兹澜山在七万年之前,曾经出过一位天玄上真的。” 石墨眸中浮现出一丝亮色。 颜立辛和中年修士二人,目光一对,神情却愈发微妙了! 二人心中道:“又料错了!” 颜立辛和云无心交手之后,二人便揣测紫薇大世界之中,是否藏着一家极强力的隐世宗门。虽然其存在逃不过归无咎的法眼,只是或许其和归天尊之间另有约定和默契,故而未曾纳入隐宗序列之中。 而后见石墨亲来相迎,似乎印证了二人的判断。 然而云无心言及其门下规模,却立刻推翻了二人的猜想。 颜立辛二人又猜测,或许如前代阴阳道主那样,虽然门下规模不著,但是本身是极强横的人物。哪曾想其师门传承,竟只是一位天玄上真都不是的存在。 但若说因此生出怠慢之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其传承愈浅,方才展露的功行,便愈发匪夷所思! 石墨和云无心四目一对,道:“不知是门中传承的道册功法,是否随身携带?若是方便的话,请借我一观。” 云秋蝉细眉一竖,似乎觉得石墨这要求颇为过分。 但云无心却依旧是坦坦荡荡的模样,极迅速的自袖中抽出一枚深棕色的玉简,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拇指之上似有鲜血沁入,明显是解除了一道封印类的手段,递上前来,笑道:“本门《大浑成无想经》。” 石墨接过之后,神意一览,微感诧异的道:“这经文内内容,似乎有许多修改转折。” 云无心摸了摸脑袋,似乎有些羞涩的笑道:“传承典籍,原先颇有字句不全之处。后续我修行之中,但凭己意,加以补足。” 百余息之后,石墨将玉简还了回去,正色道:“你不是想和我交手么?我可以答应你。” 话音一落,石墨右臂轻轻一抬,握成拳头,外间泛起一丝尺许大小的圆形光罩。 似乎有无限游鱼在其中流动;又似乎是一个再精密不过的整体。 这分明是方才云无心施展的手段。 但是石墨却道:“如此交手,你自己所得亦有限。所以与其我迁就云道友,不若云道友迁就我。这对于伱而言,似乎并不困难?” 随着石墨口中诉说,那完整的球形光罩,立刻由整而分的一变!似乎是一只大鱼缸之中,藏着万千游鱼。 云无心睁大眼睛看了良久,蓦然深吸一口气,掌心握拳,气机凝形! 合中有散,整中有分,周而复始,自有韵律。 果然是成功复现了石墨的神通之象! 然后,二人都是心有灵犀一般,将这掌心的圆球缓缓推出。 两球融合在一起。 在两道“光球”边缘碰撞、直至相互融合的过程中,完全没有丝毫的意象发生,亦未曾产生任何激斗之相,似乎真的只是两个透明的气球,可以轻易融合;但是待两个“光球”完全融合重叠,没有一丝缝隙之时,其中却发生了激烈的变化! 宛若大军交战一般,这光球之内的双方气机,以最微小的一个形态为单位,攻杀起来。 云无心一个恍惚,仿佛觉得自己身在战阵之中,静观敌我并力穿梭,大军冲杀;旌旗摇晃,锣鼓喧天。 说来也奇,看似敌我双方“兵力”相等,每一个“单兵”的战力也大致相若,但胜负走向却令人绝望,几乎只是一个恍惚的功夫,云无心的“麾下部众”已然是全军覆没。 云无心身形如筛子般瑟瑟一抖,似乎打了一个寒颤,猛地自那幻境中挣脱,回到了现实。 定睛一望,那“光球”之中,已然是再纯粹不过的对方气机;而自己的气机,已然一线不存。 神意一定,感应天时,竟只过去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云无心这才明白了对方刚才“与其我迁就云道友,不若云道友迁就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模拟自己的神通手段,一如方才自己和颜立辛的交手,那么自己刹那之间就会被击败,甚至自己不能明悟发生了何事;他舍直就取,尽可能的施展出一门以繁复多变见长、而确信自己又能够复制模拟不损威力的“极限形态”和自己交手,如此,才令自己被击败时间“延长”到一个呼吸! 并且,令自己能够有些收获。 云无心的眸中首次泛起一丝迷幻不定,喃喃道:“不可能……纵然是‘欢喜无我’,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差距!” 石墨微微一笑,缓缓道:“你的四重境界之说,甚好。” “但是比较而言,其中第四重‘欢喜无我’、第三重‘江山本色’更加精当;而第二重‘知音犹在’、第一重‘如醇如醉’,就要稍稍差上一些。” “再最高明的道术体系中,将彻底的无暇纯粹、上善无疵、激发本人全部潜力并完美契合道术的境界,称为‘圆满境界’;距离‘圆满境界’的每一个最微小的差距,称为‘一步’。” “你口中的‘欢喜无我’,实与圆满之境殊途同归;而‘江山本色’之妙意,亦十分契合近道一步。但是‘知音犹在’就稍显模糊,大约相当于二至七步的总和;至于‘如醇如醉’,大约是八到十二、十三步?只是我等论品高下只到七步为止,再往后疏漏渐多,再细分已然无益。” 云无心目光恢复几分清明,立刻问道:“道友你——还有大天尊当年——是‘圆满境界’么?不知如今一界英杰,此等人物有多少人?” 石墨摇了摇头,道:“圆满境界,并非是极限;将这极限真正打破,方可见到一重新的天地,名为‘圆满之上’。” 云无心嘴唇微张,双眸之中泛起难以想象的光彩,喃喃道:“原来最高境界,是圆满之上。” 石墨又轻轻摇头,正色道:“若单单是步入‘圆满之上’这一境界,虽然别见新天,其实较之圆满境界也强得有限。还需要再往上踏出更关键的一步——‘望见真流’,才算是将此境界的潜力完全释放出来。” “同为圆满之上,能否‘望见真流’,差别只怕较之圆满之上和圆满境界更大。” 云无心张大了嘴巴,歪着脑袋,瞳孔明显缩小,大声道:“望见真流?” 仔细咀嚼着这么新奇的名词,云无心发呆良久,一直保持着那有些滑稽的歪着脑袋的姿势,终于道:“你是大天尊的弟子?是这‘望见真流’境界?” 石墨缓缓点头。 云无心又满怀期冀道:“看来道友大天尊的衣钵传人……大天尊道境当年,也是这‘望见真流’境界?” 这一回,石墨却再度摇了摇头,简单回答道:“更高的境界。” 云无心又是一愣。 然后双手在自己光洁的脑门上反复揉搓,似乎极为痛苦,情不自禁的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旁的云秋蝉见他这副相貌,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不知过去多久,云无心才又哭又笑的道:“今日……才看见了这天外之天……原来,从前一直只是井底之蛙而已。” 但石墨却再度摇头。 同时轻轻伸手,按在云无心的脑门上,纠正道:“不,你很强。” 云无心再度呆住。 仔细观看石墨的神色,分明是真心认可的模样。 继荆柯、南宫伯玉;张世懋、羽玄阳、谢衣人;乃至木襄木辛、代思炆等人汇集之后,最近数十载,极瞩目的天才人物,又有三四人。但是归无咎却并未对其太过留心,反而命石墨来此地等候。 石墨当然不信这只是因为这人来得最晚而已;必然有些奇异之处。 观其修为,此人也不过是距离圆满一步,名列人榜;无论道行潜力,均未见得胜过其余人榜诸子。但是问明缘由,观其功行传承之后,石墨心中,却毫不犹豫的给了云无心极高的评价。 云无心所习之道术,虽然达到了“道宗”层次,但在隐宗百脉之中,说是名列中下也十分勉强。 若无归无咎后来搅动时局的外力加持,哪怕集中隐宗、圣教两大势力的底蕴,也不过令席榛子、利大人、荀申、陆乘文臻至圆满之前一步。席榛子、荀申等人的资质根底之佳,更是无需质疑。 而这位云无心,的门中仅三四人、又无道境甚至近道境指引的条件下修习到这一步,简直堪称奇迹。 或许,此人会给紫薇大世界带来一些奇妙的变化也说不定。 云无心的悲怆之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听石墨之言,立刻欣喜道:“真的吗?” 石墨笑道:“待到了荒海,见识当世英杰之后,云道友自有定论。”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转承故法有玄机 荒海之上。 有两人似乎正在切磋交手,而围观者甚众。 这两人,一个是羽玄阳;另一人却是戴着三叶冠、二十七八岁模样,不难辨明是隐宗出身。 此人名为诸甚之,乃是隐宗之中最近百年内冒出来的一个新锐人物,功行在近圆满一步,和羽玄阳大致相若;今时今日,姓名已在人榜之中。 二人交手的景象也甚是奇特。 这两位都是左手背负,右手缓缓向前推出。然后羽玄阳面前一道四四方方的浑厚紫气,和诸甚之掌前规模相近的青气,紧紧贴合在一起,形成一道“墙壁”,在二人之间的空间来回游动。 单单是如此,未尝不可以解释为“斗力”的一种。 但是奇妙的是,这二人皆似未尽全力的模样;且当其中一人掌势松缓,仿佛缓缓退守之时,那道“气墙”反而向着对方推去;而当其用力推进时,那“气墙”却反而后退。 仔细辨认,功行眼力极高明的人物不难悟出,这其中似乎别有玄机,并非“东风压倒西风”式的蛮横比试。 且周遭围观之人极众,方今新近崛起的三榜中人几乎极少缺席,且态度也极为认真。 数十位功行一界顶尖的天才俊彦,天天聚集在一起交手、切磋、论道,这所带来的好处,演化嬗变的剧烈,简直难以估量。 眼前之景,就是近三十年来又一桩突破。 哪怕是数百载前,英杰辈出之时,能够深入交流、探讨道术的,也只得是同族、同门或友盟中的英杰,量其规模,不过寥寥数人二人。而敌对阵营之中,哪怕有打破门户之见、交流道术者,也往往讲究一点即通。 清浊玄象之争虽然剧烈,且加剧融合,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比斗。 和当世之中几乎所有顶尖的高手一一较量——而且不是一场,是连续数百载。这样的机缘,是从前不敢想象的。且无有业力升降胜负羁绊的干扰,大家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出手。 数十年下来,大家渐渐发现了一些微妙的道理。 似乎道有远近界限,所取各有不同。 譬如张世懋和代思炆,如今俱是圆满境界的修为,其所持道术根基,一是九宗之中的幽寰宗;一是武道嫡传。二人也曾切磋过不止一次,功行大致平分秋色。 但是羽玄阳向二人反复请教十余场之后,却渐渐琢磨出自己与张世懋交手的收获,似乎不若与代思炆交手为多。 这绝非是说张世懋的真实修为不如代思炆;因为通过与谢衣人的交流中,羽玄阳却知在谢衣人那里,所见与自己截然相反。 这样幽微的感应,唯有短时间内与不同流派的顶尖高手反复较量,方能隐约证得。 交流之后,这一道理渐渐成为荒海之上诸位嫡传的共识,天下道术,能否截长补短纳入我身,有一道天然界限。 于是近二十载以来,群策群力,想要共同创制出来一门“推界图”,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勘定敌我道术的“同”与“异”落在何处,以便于更好的消化吸收。 其实此法若是发展到极致,几乎和相当于归无咎《念剑演化图》中“圆之内外”的道理殊途同归。但明显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 “好手段!” 就在羽玄阳二人这一场比斗结束、渐渐收功的一瞬,一声清脆中带着兴奋的声音,蓦然响起。 无论是交手的羽玄阳、诸甚之二人,还是围观的一众人物,都是处于极为专注的状态;且这荒海是大天尊道场,也不虞有任何警戒防备的必要。所以以心境而论,几乎和“神定”无异。 这一瞬间,众人立刻自定中褪去,齐齐转身一望。尤其是功行臻至圆境界以上的荆柯、南宫伯玉、张世懋、木襄、木辛、代思炆等人,更是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这一望,大家皆是愕然。 原来,此间竟是多出两个生面孔,且都是相貌奇异——一个脑门光洁无比的年轻人;还有一个辫发三分成束、七分披洒的少女。 那少女也就罢了,似乎距离三榜尚差了些许;但是这丝发不存的年轻人,分明是近圆满一步的修为。这一声喝彩,也是出自他口。 见所有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云无心忽然有些惶恐;然后情不自禁的退出小半步,同时伸手抚摸自己的光头。 羽玄阳等人见之,不由莞尔。单单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此人虽有元婴境界,但是怕是个苦修之士,极少于人交流,更无多少人情练达的经验。 羽玄阳笑言道:“敢问这位道友姓名?当世英杰,聚会荒海,阁下大约是来得最晚的一位了。” 云无心正色一礼,道:“在下云无心……” 若是按照固有心性,云无心显然会将自身出身宗门、来历等,如同先前与石墨所言时那般,一一讲述一遍。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心意中有一种急迫,快速眨了眨眼,促声道:“方才二位道友切磋所施展的这门道术……似乎大有奇异之处,对于开拓眼界、辩证内外大好处……不知能否传授与我,云无心感激不尽。” 说完,便眼巴巴的望着羽玄阳。 羽玄阳心中暗讶,若是第一回见,立刻就能隐约感应到那尚在雏形之中的“推界图”的用途,这云无心的眼力,委实非同小可。当即言道:“这个容易。此法本是此间诸君群策群力而成,见者有份。云道友也不例外。只是欲习此法,必先从诸位同道之间的切磋斗法开始。” 云无心似乎有些兴奋,道:“好,道友请。” 周身气机随之一振! 竟是迫不及待要和羽玄阳交手了。 羽玄阳神情一怔,旋即释然一笑,道:“也好。” 周围诸人,继续退出一个圈子。 因为方才羽玄阳和诸甚之的推演之道,明显和真正交手不同,规模只在十丈之内。余人为了看得仔细,都是靠得甚近。真正交手,至少要空处一个数里远近的空档。 云无心满怀信心的纵身一跃,就要落在战圈正中。 但刹那之后,此间却忽然空空如也。 云无心的人影,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间诸位嫡传,先是愕然惊诧;然后似乎若有所悟。 …… 云无心身形一晃,眼前一花。 待神智稍稍清明,赫然发现自己已然身在一方极明净的殿宇之中,空空荡荡,一无所着。 稍稍平复心情,忽然发现,面前丝线缠绕,无端出现一方石台;此石台犹如虚空造物一般,衍生至十余丈长短。石台之上,星光缭绕之下,化作数之不尽的玉简一类,俨然堆砌如山。 云无思忖良久,终于按捺不住,深吸一口气,随意取了一枚玉简。神意周流,其中果然没有任何禁制,可以轻易浏览到其中内容。 这是一家道宗的《正经》。 稍一审辨,云无心立刻察觉出是一门极高明的经典,明显不在自己所习的兹澜山经典之下,甚至隐隐有所胜过。 云无心大是欢喜,心神投入其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云无心猛地一抬头,双目极为小心的所有望了一眼;但是却并未望见一个人影。 云无心皱眉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对着虚空一拜,试探着言道:“大天尊?” 虽然确实看不见人影,但是云无心坚信,就在方才,此间多出一道不可思议的伟力,足以颠倒造化。在此时此地,这样的人物,只能是大天尊了。 虚空中果然有一道声音,缓缓飘荡:“此间经典,尽可修习。” 云无心双眉一动,露出不知是欢喜还是为难的神色。 踌躇良久,云无心终于鼓起勇气,道:“感谢大天尊厚赐。只是……云无心心中以为,先与当世英杰人物交手切磋,尤其是学习那道法门,似乎较之从经典入手更加易于精进。” 虚空中的声音答道:“不必多疑;这是你的道。” 云无心凝立良久,终于道:“是。” 归无咎修行之地,石墨随侍在侧。 石墨言道:“弟子以为,这云无心似乎眼力不差,且弟子所见与他相同。先与荒海之上同门交手,实战之中精进,较易高屋建瓴,把握一家一门道术之精要。莫非……师尊是爱惜其才,想要将他收录门下?”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恰恰相反。” “石台之上,尽是隐宗七百年前旧经典。” 石墨闻言,微微一怔。 七百年前旧经典…… 旋即他念头一动,敏锐的分辨出其中差别。 一波才动万波随。 从宏观上说,一个世代最顶尖的人物,犹如雁阵之首,对于同时代的其余英杰,不可遏制的会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不止是如当年轩辕怀乌兰河上对御孤乘等人的直接点拨,更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微处。 当年师尊遍历隐宗经典,对于隐宗传承提升极大。可以说,今日所有隐宗嫡传,都要受其影响。若无这一基础,后来荀申纵然与杜念莎参详,也不至于一口气将其提升如此之多。 所谓“七百年前旧经典”,自然是师尊第一次改进之前的隐宗经典。 这是师尊要规避掉本人对于云无心的影响?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不传道术传道果 转眼间,月余时间过去。 回顾先前施展的诸般手段,感悟双方能力边界,归无咎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试其可否与有无,本来就是惠而不费的事,故而他毫不犹豫的投入行动。 这一日,归无咎窥望了云无心功行进境之后,身形一晃,已是重返紫薇心实之中。 不必亲身遁入那塔内,只身心遥感,立刻就完全掌握了魏清绮、杜念莎、木愔璃三人之进境——以魏清绮之不凡道心,且本身所行之道有擅长合缘问玄,此时此刻已然是领先一步。大约在自己万法宗成立前后,她便能悟得果名,见二种真流之契合虚实。 但是归无咎并未往塔中去;身形一晃,却是出现在北砂神社秘藏大殿之中。 立定之后,掌心一托,已是浮现出一物,浑成幽微,明光烁烁,精微难测。 却是一枚玄道果。 归无咎想了一想,掌心轻轻一摇,又浮现出两枚一模一样的玄道果,与之并立;竟是一口气取出了三枚之多! 凝立片刻之后,归无咎不再迟疑,立刻立下法阵。待星空图纹浮现之后,归无咎只是略一观望,立刻就在周天星辰之中轻易的找到了“目标”所在;然后猛地大袖一挥,将这两枚玄道果投入虚空星河之中! 做完此事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打破紫薇大世界的定念、定见,或者说“推演”,令九种真流开辟于紫薇大世界之中,成就自己与轩辕怀的境界,固然是一法;但是并不是全部。 突破演之“极”,能够突破整个紫薇大世界的道术极限固然是好;但是却不可拘泥于此,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极限,在每一种可能、每一个方向上的突破,都有其独特的价值所在。 这百载以来,除了随时关心“沧溟诸域”的百人竞争外,归无咎正身的功行却未落下,尤其是另外两道功果,“神观紫薇”之法,其神意细密如丝,几乎时时刻刻在紫薇大世界中每一个角落扫过,尤其是入道修行中人,机缘资质上佳者,更是做到了一个不漏。 在这细密如网筛一般的搜索之下,最为瞩目者便是这一位——云无心。 此人凭借在“本土道宗”级别中也只能称中下的道藏,却一举修炼到距离圆满一步的境地,几乎是堪称奇迹。除了九宗出身,或者阴阳道、巫道、武道、龙凤诸族凭借大势力气运合力成就的人物,不倚傍前人遗泽或一界大势,这几乎可以说是人力极限了。 寻见此人之后,归无咎第一感,自是助其充分释放潜力,不负其才。 但是仔细思之,如今紫薇大世界之中,圆满之上的人物并不算少;纵然亲传其道,哪怕是再成就一个石墨、荆柯,对于接下来所面临的局势,其实也并未有太大帮助。 倒不如另辟蹊径。 这云无心,如此资质,一直深藏山中,未染大势,也是一桩“奇迹”了。 对于平庸之人而言,又或者世俗间的功名利禄、王图霸业博弈,想要得遇机缘,往往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慨叹机缘难得;但是在最顶层的修道界中则不然。其良才美质若是高明到一定程度,便极难明珠投暗,仿佛冥冥中有力量牵引,令你为大势所席卷。 所以,归无咎以为—— 这种巧合,是否就是云无心的道呢? 然后又有一个疑问随之浮现了——若是不沾染自己、轩辕怀、乃至九宗所留下的因果,单单凭借云无心自家修持的本土道术,他能最高走到哪一步? 归无咎推演良久,最终的结果是: 哪怕以云无心的惊才绝艳,最终极境,也只是圆满境界,而难求圆满之上。 得到这个结果,归无咎并不意外。 但是归无咎随后又想到一个问题——此事,是否就是紫薇大世界的“范式”之一,也即突破的一个方向? 在天外大能的演算之中,这一回紫薇大世界的盛极之世,最巅峰的当是二人,有望成就那“掌握真流”之境。 而巫道、阴阳道、九宗、圣教、武道、第一等妖族一族气运所聚的极限,群星荟萃之相,大约有可能达到“圆满之上”的境界。 至于没有这样大的势力推动的普通门户出身之人,其极限恐怕只是圆满境界。 当然,这是不考虑最顶尖的那两人“沁染推动”的前提下。 如果考虑这道推动力,或许其等能够更进一步;大族嫡传,能够达到真流之境;而其余零落诸星,亦有可能达到圆满之上。 又如果…… 有一人自本土道术中生根发芽,并未得到那顶尖二人的任何遗泽,亦未能见得第一流大势力的传承,却能凭自家本领突破至圆满之上,甚至更高,那是不是从某种意义上,完成了巨大的突破、不可思议的奇迹,超出了任何大能的观想推演之外? 当然,按照常理而言,这样的事情的确不可能发生,甚至过于荒诞;若归无咎真的不对云无心产生任何帮助,那么他的确不可能臻至圆满之上的境界。 但借道末拿本洲,帮助魏清绮等人掌握更高境界的法子,却给了归无咎启发——这末拿本洲,似乎是一个奇特的“窍门”所在。 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办法—— 归无咎不会传授给云无心任何道术,尤其是关于“真流之秘”的指点;甚至为了规避一些间接的影响,他一来到荒海归无咎就将其隔绝开来,然后以荟萃整个紫薇大世界各宗、各族的道术赠之。但是那些“七百年前旧经典”,却同样极为严谨的排除了归无咎自身的影响力。 然后…… 一口气投入三枚玄道果,加之此人之身! 从秘传魏清绮等人道果之密的经验可知,这样的加持,并不能算成是归无咎对于“云无心”的“影响”。 力避自身道术影响,却投入三枚玄道果……若是万青冥对于末拿本洲的了解没有足够深刻,那么在他观想和推演的紫薇大世界现实之中,一定不会有“云无心”这样的人物。 …… 殿宇之内。 云无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习惯性的抚摸自己的光头。 最初数日,他是谨遵大天尊之命,且石台上的经典道书也有足够的吸引力。尤其是云无心先用极快的速度将所有的道册审辨筛选一遍,立刻从中选出了二三十种道书,质量尤胜一筹;明显胜过了其余典籍,和自己所得的兹澜山传承,也拉开了明显差距。 这些典籍,三分之一是龙族、孔雀、赤魅等大族的“原始经典”;三分之一是近古以来有道尊的坐镇隐宗经典,如甘堂宗、清凉山之类;还有三分之一却是圣教遗泽。 初几日云无心精心钻研,心无旁骛。 到了他这样的境界,百尺竿头再进步何其难也,自然不可能道术上出现突飞猛进的情形;但眼界、心意之活却是感知极为强烈的。这分明是自身道行又有提升潜力的征兆。 但是没过去几日,这墙壁之上忽然浮现出异象,犹如照影一般,模模糊糊的显示出外间景象。 云无心猜测这或许是大天尊不令自己枯燥烦闷之意,但他心意浮动,却又向往起了羽玄阳的那门手段。 这并非是云无心心性不坚,而是一条坦坦大道放在面前却不得行,任是谁都难以视而不见。 “终究还是从实战入手,进境更快一些。” 云无心独自叹息道。 但就在此时,他的身躯,却猛然一震! 云无心面色似乎有清辉玉泽一闪而过,然后深吸一口气! 在这一瞬之间,他只觉脑海之中轰然一响,竟莫名升起一个念头—— 想飞! 飞行;飞遁;飞升。 扶摇之上,冲出九天之外,在无量星河的最高处,俯瞰这紫薇大世界的全貌! 以他现在的功行,此中景象当然只是梦幻而已,是断然做不到的。 云无心神意以惊,一瞬之间以为是自己行功出了岔子,以至于心魔入体,幻念丛生。但是只是一息之后他立刻就排除了这种可能——自己身躯和神魂,分明处于前所未有的无暇境地,真实不虚。 一瞬之间,遇见石墨、得知“天外有天”之后的一丝丝忐忑感、紧迫感;亲眼见到荒海聚会之上不下于自己的人物达到二三十人之多的那一线失落感,在一瞬之间,无影无踪! 无非就是再一次超越而已。 大道在我,大势在我,此念不可动摇。 望着眼前石台之上的磅礴经典,云无心忽然一笑。 羽玄阳所施展的手段,据他所言本就是同辈中推演出的一门法诀。如今无量经典在此,难道他就不能从其中辩证推敲,独自将其演算出来,又何必舍近求远?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理称无常玄命终 一年后。 费难信步缓行,一步一个足印,等上哈密山的山巅。 这登山之路,行步从容如此,仿佛山野遗老,看不出身负一丝修为。 环顾山间,其中似乎不复精严布置,看不到一个人影。也不知真的是空空如也,还是外松内紧。按照常理而言当是后者——因为哈密山身为一宗之根本重地,断然没有人去楼空的道理。 此时“费难”之神意,正是为荆柯所主。 大约在三日之前,他自辛卫英处吸收汲取的“资粮”被完全消化的一瞬,荆柯经历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此身似乎身在虚空之中,海水之中,时时浮动,时时升降起伏不住的变化;又有一种微妙不可思议的力量,若即若离,顾盼离合,仿佛一位擅能挑动人心的女子,难察其真实心意。 纵然以荆柯道心之坚定,也莫名生出一种患得患失、心痒难耐的奇异感觉。 这奇妙感受延续了约莫三日三夜,荆柯心中忽然一跳,然后其深湛道心,似乎感受到一个极明确的念头: 是我。 其实这三日夜奇妙的感受,就是自辛卫英出局之后,那冥冥中的“缘”寻找下一个目标。 但如今也并无其余可能,唯有费难、云岚二人选一而已。 相对而言,到底是费难入局甚早,之前就积攒了一定数量的“印”,而云岚是到最后时刻才出手。所以最后虽然将辛卫英之积蓄一分两半,但是各自汲取之后,终究是费难这里更多一些,约莫占了十成中的六成。 他最终成为“天命之人”,也就不意外了。 费难转身一望,看着空空如也的哈密山下,眸中泛起一丝幽深。 一年多之前,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背刺”辛卫英。不难想见,“乐天盟”立刻陷入了人心离散、土崩瓦解的地步。 但是,在这世道上终究是以实力为尊。以费难的强横战力,一力压服部下,起码先收拢自己的“天目部”旧部,再分化吸收原“长乐部”的力量,保留原先七成势力,不是难事。 但是费难却选择不问世事,坐观长乐部瓦解。 这最终一局,他选择自己去面对!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 费难来到哈密山之巅,深藏于后的密殿之前,也就是年前击杀辛卫英之处,面上微现讶色。 此时方可以确信,并非是“外松内紧”,而是这里果真就是空空如也! 唯有云岚孑然一身,端立原地。 费难讶然道:“为何如此?我得天命,你得大势。其实也是一场好胜负。于你而言,借用哈密山势力之盛,也算不得以多为胜;以棋局之理而言,算是你本身权益。” 在费难看来,自己的优势就是辛卫英之后的“缘定”选择了自己;而对方的优势,就是哈密山势力之胜。 在自己真的成了那“天选之人”后,费难愈发相信自己解散部众、孤身迎敌的举动是正确的。 唯有过了这一关,才印证大势之坚、我道不疑。 云岚澹澹道:“所谓势力,既是助力,也是负担。费兄能够放弃,云某自然也能够勘破。没有必要教其余人牵扯进来。” 二人相视一笑。 各自显出灵光法相。 然后,费难、云岚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气机一凝,好似失去了一线虚无缥缈的韵味,变得真实三分。与哈密山,以及整个沧溟诸域的修道人,相近了几分! 两人激斗成一团。 此时此刻,幸得此间没有一位观众。否则若有其余天元境修士在此,其必能惊奇的发现,此时的费难、云岚,似乎较之一贯的“印象”弱上许多,再也不复视寻常同境界如土鸡瓦狗的架势,似乎只需要两人联手,便能与之中一位抗衡,而且有胜无败。 同时,遥在亿万里之外的荒海上,荆柯、张世懋二人,相视一笑。 原来,在最终时刻,二人都是极有默契的退出了“神意”,将这一场胜负交给了真正的“费难”和“云岚”本人。 七日七夜之后。 费难、云岚二人浑身浴血,倒伏在哈密山上。 而此间天气,也由七日之前的万里无云,变得阴沉无比,时而还有一阵阵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将这一方山、石、殿宇,变得柔和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费难手指轻轻一跳。 然后是手臂弯曲,双足伸展;再是渐渐起身。但是想要站直终究不能,只是勉强坐了起来。 最后,双眸中渐渐恢复了光彩。 到了最后一场,那“天选之人”的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之相,似乎已不再有效。二人这一场比试,全凭本身修为争胜负。 以功行秘法而论,是哈密山出身的云岚更加高明一线;但是其所修道术杀法,却无一不是围绕着“刺杀”一道展开,为的是在最终时刻,对付辛卫英这最后的敌手。如今在高台之上正大光明的比试,却较费难的千锤百炼的周备之法略逊一筹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但两相抵挡,其实也只是一个平手。 最终费难能够率先站了起来,其实是倚仗的是一百份机缘中,他所得更厚! 自云岚眉心处,一道细密光华,凝成仿佛实体的气机,纳诸于费难的眉心处。这一线气机,是肉眼凡胎所能见,虽然谈不上如何显赫,但是却至为真实,甚至已不能称之为“气”,而是绝对的实体。 一缘化百,百川归海。 费难身躯勐地一震,双眸中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神智之中,浑成实体。 到了最后一步,已然不是眉心符印从无形到有形、从不可见到可见的问题;而是在他的“脑中”,识海之内,真真切切的多出一个“实物”。 费难心中剑心无比,这决然不是什么“观想物象”一类,而是真正的实物! 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玉蟾蜍。 只是心神内观,稍稍看上这百余蟾蜍一眼,费难便觉自己神意之中已然多出了无量知见,事关“天元境”之后的境界,如何转修更高明的道术,重新奠定自己的道法根基……这一道道讯息涌来,几乎使得其神魂欲裂! 自己神魂中的这只白玉蟾蜍,只要神思内敛观想之,就是一场迅勐的风暴,道法至理,道心约束,气运加持,乃至推演具体的道术法诀,几乎无所不能;甚至自己法力告罄神思衰竭,亦能稍稍汲取其中力量,只是如此选择,稍稍有些暴殄天物而已。 此物之于自己,几乎是修道人梦寐以求的所有机缘的“复合体”。 但是每汲取一次,这白玉蟾蜍就会缩小一分。 最终经过无数次汲取,此“白玉蟾蜍”最终总会耗尽。 但到了那一步,作为此物宿主的费难,也必将成长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荒海之中。 归无咎眸中,剑芒微密闪烁,若有所思道:“无常道空劫……” 随着费难心神中那“白玉蟾蜍”的出现,俨然实体一出,玄理自现。许多紫薇大世界中未有、未见的道理,立刻无中生有的同步出现,且轻易的为归无咎所推演捕捉。 从前归无咎心中有一个疑问,愈是高明的道术,对于资质的要求就愈加苛刻;以至于天堑永隔,成立唯一、绝对的标准。资质未臻绝顶,终生无望至境。哪怕他即将立下的“万法宗”,算是拓宽了九宗之路,但是也没有真正下沉到“修道人人人有望大道”的境界。 但是自更高境界而言,这个问题并非没有“解法”,甚至不止一种。 其中最主要的一种,源自于“无常道空”之劫。 这“无常道空”之劫的道理,说的是在幽玄之后、至境之前的一重境界,需要面临一道关门。这一关号称“无常道空”,顾名思义,其理为“无常”,其归在“道空”,哪怕是先天资质、根基再高之人,在这“无常”之理下,也未必能过得了关门,并未对决定天才稍有青睐;而若未能过关,便是大道成空。 这一关,算是对所谓惊才绝艳、纪元不出的人物最大的考验。 无数大能想要勘破此关,寻一个必能破境的方法;但是最终的结论却是——这一关门,乃是大道之限,不可逾越,背后是“大道难言必成”的道理。 到了这一步,未能破关之人坐化之前,却可通过一道“玄命未终”的秘法,将此身机缘,投送于一界,赠予有缘之人;令本身资质并非绝高之人,亦能有望大道。 所以,那般世界之中,时时有资质鲁钝之辈,莫名得了仿佛造化之奇的大机缘,从而一飞冲天,实现不可思议的逆袭。 这一类机缘之强,往往非任何道术、功法、法宝可比,正是先贤大能之“玄命未终”之法的寄托。 说是天道的强行平衡,也未尝不可! 但是这样的情形,往往发生在大能镇守的“上界”之中,却不会出现于飞升关门之前的原始大世界,哪怕是紫薇大世界是一个特殊的“大世界”。 席乐荣亡去所遗,正是这“玄命未终”之法。 但席乐荣亡时只是道境,距离“无常道空劫”还有极遥远的距离;本是决然不可能施展此法的。所以,是他人借席乐荣演示此法,实现某一个目的。 归无咎感悟良久,忽然,眸中浮现出一丝讶色。 因为……追索到最后,归无咎发现—— “演示”的人,不是万青冥;而是殊神韵。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观象知理避玄机 此念一明,归无咎蓦然察觉心中一空,仿佛此身之中无端少了一物。 随后仔细审辨分明——正是殊神韵所赠予的那较之全珠、镜珠等略大一号的银色“封印珠”,蓦然消失了! 此珠一散,却并未化作任何有形、无形之物为归无咎所得;正相反,其经历过细密的震荡反复之后,竟尔百川归海,最终全部来到哈密山“费难”处。 勐然映入其身! 在这一瞬间,“费难”茫然抬头,然后仿佛自我怀疑一般低首一看;足足愣住三息之后,面上忽然浮现出自信的笑意。 此时此刻,在他心识之中,那神识所藏的“白玉蟾蜍”,乃是这方天地中每一十二万年产生一枚的“天地玄丹”,拟化各类物象。最终为这个时代的有缘之人所得,助其成就天人之业。 所谓“天地玄丹”者,一界之吞吐,精华之汇聚。 这方茫茫大界,以一十二万年为一个小纪元;一个小纪元的气运,终将投射于一人之身,最终通过天人之律动,反哺不妨界域。而得到这机缘的人,注定能够永寿不坏,直到打破这方天地的界限,逍遥而去! 费难大笑三声。 仅仅是随着也一瞬间的心意畅达,生机兴发,其本人气机随之一变。一身灵光法力骤然凝结于丹田之中;凝缩成极限之后勐地神光返照,显化出一座尺许高的婴儿之形;竟是轻而易举的完成了修道之路的“大转向”。 费难青衣一振,飘然而去。 随着这一重变化,还有无量精微道理,极充沛、极繁荣,虽未宣之于任何人之口,但是通过“费难”的展示,却自然而然的蕴藏于“事实”之中。 方才此间百子归一之象一成,归无咎立刻明白了无常道空、玄命未终之法的妙理;此时此刻这“事实”更加充沛之后,归无咎的“知识”也极为奇妙的同步增长! 无常道空,天人无定。 这“无常”二字,不仅仅是成就甚深境界的大能所面临的“无常”,哪怕你资质再高、根基再厚也不能保证定能渡劫成功;其另一重用意,同样也应在传承后人的“玄命未终”之法上。 此法一出,框定正域之后,机缘所得何人,是完全随机的。哪怕是施法之人本人,也不能笃定自己这机缘必定会为何人所得,似乎是天意教人雨露均沾、不令你指派专人;否则可以想见,动用此法之人,要么传于血脉后裔,要么传于嫡传门徒,极少会有其他可能。 而同等境界乃至更高境界的大能,无论动用何等高明的演算之法,也难以鉴别出“玄命未终”之人是哪一位。 同时,对于得法之人而言,那怕你推演手段和道心道缘再高,同样会陷入种种奇妙的“我观之象”,就像费难方才产生的“天地玄丹”的知见一般,并深信不疑,不知这机缘的本来面目。直到这机缘彻底消化,方才能明悟本来。 这一道法,可以说是天意均平,先行者折戟,后来者机缘。 为了维持这均平,才有测不准,算不出,难自知的种种异象! 归无咎心中一动。 随后静静思索良久。 单单是紫薇大世界的七十二子圆满,用不了如此大费周章。而且,这是归无咎自己的功业,纵然再是艰难,也当独立成就,原不必在如此具体的领域出手干涉。 而且,另有一桩玄妙处。 在通过“事实”印证于心的道理中,归无咎立刻可以辨别出,真正甚深境界之后、无常道空之劫未渡所动用的“玄命未终”之法,这传承本身乃是无形无相、不见不闻。而不会如席乐荣所传机缘一般,眉心留下一道“印记”。 试想,若是一门极高明的法门,号称任何深湛道心和演算大道皆推演不出,但是其竟尔显成实体,令人一眼就能看到,这显然成了笑话,明显于理不通。 再有一点,真正完整形态的“玄命未终”之法,乃是一个浑成整体,扑入一域,选取一人,从头至尾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大音希声、大道无形”,虽然其中蕴藏着不可见、不可知的道理,号称“测不准、算不出”;但正常情形下以其隐匿之深,寻常人压根发现不了此物的存在,更不要说是去测算什么。 而在席乐荣所留下的这道“机缘”这里,此物之可见也就罢了;更奇的是其竟尔并非整体,而是化作一百个分散单元,最终有一个“散而后合”的过程。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归无咎推演北月、玉蝉、谢良、虚牧胤、辛卫英等人的命运轨迹,才发现了这“测不准”的奇妙意象。 如果是正经的“玄命未终”之法,则压根不会有这个观测的机会,唯有等那最终的“得缘之人”成长到极高的地步,甚至根基大成之后,方有可能渐渐窥探其本源。 这百子合一的过程,似乎是提前准备好的,作为自己观测的对象。 归无咎神意清明,暗自咀嚼道: “测不准,算不出,难自知……” 不知过去多久,归无咎念头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眸中光华随之锐利,眼前浮现出一物。 中空玲珑,浑成之象,仿佛一界。 归无咎面前,陡然一暗!和周围的联系,荒海,东南域乃至曾哥紫薇大世界,都蓦然断绝。 一瞬间,风雨飘摇,雷声大作!一道道电光,划破黑暗。 归无咎只觉此身似乎被困进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中,此中尽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且这并非凡俗之风、凡俗之雷,而是由不可思议的神通法力所演化;且这风雷之象,明显是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须知归无咎此身正身,已然是“三观定”的境界,只要身在紫薇大世界之内,如果没有极精妙的法门设计用奇、规避大限,单单是以神通道术正面轰击的话,无论是哪一位大能通者下界,只怕都奈何不得自己;哪怕是强如心情先生,最终底牌也是一身多用、临时占据轩辕怀幽明玄理大自在身,以长力取胜。 而在这片幽暗之中,这莫名的阴风、细雨、玄雷、紫电,构成一个奇特的结界,足以对他造成威胁。 当然,归无咎随后感应明白—— 这“威胁”并不是杀死自己;而是令自己失去些什么,仿佛关联着时空和命运的转折。 而且,就连这风雨雷电之象,和自己“被困”小界之中,也只是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奇妙意象,并非实体。此时此刻,他在地下行宫修持,禁制未开。若是石墨或旁人入殿一观,自然可以看见自己的法身,没有一丝异样。 但是归无咎却知,这并非是纯粹的幻觉,而是的的确确引动了什么机关。 数息之后,归无咎已见端倪。 自己神识之中,有关“无常道空、玄命未终”的道理,以及这道法中“测不准,算不出,难自知”的种种奇妙,这些至为抽象的“概念”和“意识”,似乎都活了过来,在自己的心神之中,轻轻摇曳! 同时,那阴风、细雨、玄雷、紫电所凝成的“结界封印”,似乎也愈发明显了,几乎构成了一个琉璃光罩一般待实体结界。不难想象,大约有关“无常道空”的种种“概念”,一旦指归自己最终明悟的那物,就像引动了“机关”一样,导致极为可怕的后果!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 归无咎在这“风雷密界”之中等候了良久,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那结界愈发明亮,但是却并无回响,反而有衰竭之兆。而自己心念之中,那种种“概念”所带来的警惕和威胁感,却并未消散。 又看了一会儿,回想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切细节,归无咎豁然明悟—— 原来如此! 如果有关“玄命未终”之道的所有知见,是“自外而来”,无论是旁人口中述说、抑或写成文字,绘画成图形,又或者干脆以神意穿渡,在其归旨落于“那物”的一瞬间,这“知见传递”的轨迹就会被那风水雷电之象构成的琉璃屏障捕捉到,从断绝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但偏偏归无咎的这些知见,并非自外在告知;而是随着近百年来席乐荣在哈密山的“现象具生”人,然后自本心之中生出萌芽,“观其象而知其理”。这是利用自己独尊紫薇之后“智周一界”的能力,凡是在紫薇大世界存在的事物,自然能够在归无咎心中映照出对应的道理。 所以,有关“玄命未终”的种种知见,实乃归无咎本心萌发,而非外人之灌输。 这一切概念,一“出现”就在那“屏障”之内,也没有任何“知见传递”的轨迹;以至于这“风雷密界”,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 不知过去多久,那“风雷之象”彻底消失,抑或者其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而归无咎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件“至宝”。 终于,这玲珑之物、观想之象,渐渐涨大,将归无咎也完全“包容”其中。 在一方莫名的空间内,一个头扎方巾的青衣中年,负手而立。他见到忽然“出现”的归无咎,眸中明显浮现出一丝惊讶。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千般算计渐分明 归无咎见到眼前之人,却是澹定的很。 因为他心中清楚的很,面前这一位,既非真人,亦非残魂,更非宝灵,同样不是分身气机点化一类;而是一段过去之照影。 当他猜出了这“巨蛋”所化的至宝真实根脚——万青冥所施“玄命未终”之法具象——并循此根果朔回,不难见到此物之本源: 施展“玄命未终”之法,亡故之前的万青冥。 当然,归无咎并不相信万青冥真的亡故了;别的不说,其本人道行,早已超越了“无常道空之劫”的阶段。其动用此法,乃是借法施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归无咎与之四目一对,凝视数息,才道:“万青冥先生,久违了。” “先生”之称,乃是自心情处随意借取而来,意之所动,自然而然就这么称呼了。 对面那青袍人低首思忖了一阵,忽然搭出两根手指,自下颌处轻轻抚下,直到胸口,仿佛抚摸长髯。 但是其实他颌下光洁,并无髭须。 然后才道:“异哉。” 归无咎却是精神一振,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哪怕是亡故之身,但是由于其人功行实在太高,依旧可以穿越时空之序,可堪与现在的自己有所交流。 归无咎单刀直入,静言道:“先生借‘玄命未终’之法,合为一界之宝,为的是行夺舍之法,窃天机造化。不知是也不是?” 青袍人微微一笑,澹然道:“虽然‘夺舍’之说未必准确;但是他大致思路,的确是如此。” 归无咎自然注意到,此人说的是“他”,而非是“我”。 也就是他并非自认为万青冥。 归无咎自然不会轻信了此人,单单凭借此人借用“玄命未终”之法立下手段,和“四叶草”上所观其人言说赠人机缘云云大异其趣,便知这是一个心意无常、所见皆幻,且布局极深之人。 但归无咎也不会直接表示质疑,而是顺水推舟问道:“既然如此,敢为先生姓名?” 青袍人悠然言道:“万青冥。” 归无咎双眉一动,若有所思。 万青冥不等归无咎继续发问,缓缓转身,不紧不慢的言道:“这方紫薇大世界,乃是三处最特殊的原始下界之一,抑且在三座大界之中,排名第一。只是蒙昧混沌,不知经历了多少纪元。诸天大能,均知时机未到,纵有落子,也不是提前预作布局而已。” “直到某一个瞬间之后,道则一转,天地翻覆,恍然间时机已至!当有非常之人,牵引内外,约束这一界之离散混沌,而令其归一。” “至于落子之法,亦是分为两种——” “第一种,因果先后继,虚实两相悬。意即选定一人,促其功成。一者在内,一者在外,自然有天人交感之意。若是果然功成,无论是布局落子之人,还是最终成就之人,俱得满足。” “至于第二种,却是自为因果,虚实兼得。不但要落子布局,更要亲自下场,显化一世之身,证得混一之功。” 归无咎默默静听。 毫无疑问,殊神韵选择的是第一种;而心情先生选择的是第二种。 万青冥续道:“要是按照所得多寡而言,其实是第二种道路所得更胜一筹;但是诸天大能皆能知之,选择第一条路,才是正道。其中大多数人,也是如此选择;而第二条路,却是一意孤行。” 归无咎道:“既然所得更多,为何却非正道?” 万青冥悠然道:“因为大家都能推算出来,证得混一之功的那人,必然身具不凡之因果气运。待其功成之后,哪怕是我辈亲自下场与之争锋,受到下界力量极限的天然限制,极有可能不能取胜;而一旦不胜,反而为其利用。” 归无咎双目微微一凝,玩味道:“依在下看来,诸天大神通者,倒是太谦了。” 归无咎自己,虽然胜过了亲自下场的心情先生;但是若非倚仗万青冥所赠之物,那一战未必会轻易过关。度量双方胜负,大致而言是五五之数。而万青冥却道,诸天大能算出了其就算亲自下场,胜率也是微乎其微。 万青冥却似看出了归无咎心中所想,笑言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能够借用的‘外力’,同样是你机缘实力的一部分,也在我辈推演之内。须知,最终成功的那人,背后必然有一位同道的影子。” 归无咎念头一动,果然觉得万青冥所言,也有道理。 哪怕是有人愿意行第二条路;但是最终成功的那位,必然并不缺乏走上第一条路的“支持者”。须知一位本土修道人,若无暗中推动,哪怕再是如何惊才绝艳,也难以成为最后的赢家。 万青冥又道:“如此一来,若要吞取因果,就唯有在此人立下混一之功前;但是此时下手固然容易成功,可如此一来那人命数不纯,极有可能阻碍其最终功成。” “所以正反皆不能成,可见这第二条路,非是正道。我辈之中,唯有心情倚仗‘幽明玄理大自在身’之微妙,想要下场一试。” “他这一子落下,凭借幽明玄理大自在身的微玄奥妙,极有可能占据有利的竞争的位置。但是若当时没有有力的对手也就罢了;若有旗鼓相当之敌,这‘无情之身’,却多半不是自本土诞生的‘有情之身’的对手。” 说到此处,万青冥玩味一笑,缓声道:“其实这道理,心情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归无咎微讶道:“心情先生知道?” 万青冥言道:“心情所秉持之策,无非正反二途。若是他点化之‘幽明玄理大自在身’证道唯一,领先群伦,那么自然就水到渠成的功成了;若是同时果真有并驾齐驱之人,这分身落败,却可成了自己亲自下场、取回分身后法力倍增复原的垫脚石,成为战胜功成那人的底牌。” 归无咎闻言,暗暗凛然。 他原以为心情先生是先扶植轩辕怀成功,然后再夺取功果,只是为自己挫败。因形势如此,才不得不亲自下场。 照万青冥所言,在自己形成了与轩辕怀旗鼓相当之势时,心情先生已知轩辕怀必败。后续所谓自己得殊神韵指点,所以其也要追加落子,赠予轩辕怀一门道术之类,其实都是虚招。 心情先生早知“身份五境”之法奈何不得自己;但偏偏此法在自己看来极为了得,自己过关也自觉甚是不易。 至于后来玄浑琉璃天上,其法身下界,言道亲来做过一场云云,看似是形势所迫,实则不然;其本来真实意图,就是如此谋划的。 如果没有万青冥所赠手段,那么心情先生至少有五成胜算。 为何不在自己功成之前提前坏去自己功果,令轩辕怀没有竞争对手?这同样是一策。 但稍稍思忖,归无咎却知此法多半不行。问题关键不在于如此行事等于打破规矩,和“支持”归无咎的背后人物正面交锋——如果能有更高胜算,心情先生并不会将所谓“棋局规矩”看在眼中——更大的可能是和不能提前“夺舍”、“窃取”相同,哪怕提前消灭自己,导致紫薇大世界会损害积蓄已久的因缘大势,导致轩辕怀也不能功成;又或者纵然功成,也是功果大损。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归无咎想了一想,沉声道:“所以……除了心情先生之外,万青冥也是要知难而上,走这第二条路?” 万青冥正色道:“正是。” “他所持之法门,与其称之为‘夺舍’、不如说是‘相容’。因为以最终那功成之人的境界缘力之深,若是直接导致本人道途断绝的危机,是任何法门都遮蔽不了的。而这‘相容’之法一旦功成,你便成了‘万青冥’的一部分。虽然自主意识未泯,但却千日中难得一日醒转,其余皆在沉眠之中。此等陷阱,较难察觉其中害处。” 归无咎双目一眯,道:“长久如此,这对于他而言,岂非同样是甚深后患?” 万青冥微微一笑,道:“他只要保证自己渡那最后一步之时,此身为他主导即可。而过了最后一关,他自然可以将你永久镇压。只是最后一步之后的变化,超脱一切感应之外,你自然也不会提前预感到危险。”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这‘相容’之法若要成功,必然要有一个‘引子’,和作法对象之间建立足够的联系。想来此物就是这件秘宝了。” 万青冥道:“不错。但只是哪怕是‘相容’,同样可以为下界功成之人道心道缘所拒。只是他手段极为了得,竟然真用‘玄命未终’之法来解。须知‘玄命未终’之法的得缘之人本是绝对随机,不可测度;但万青冥实是身负逆转阴阳造化的通天手笔,竟尔生生打破了这道限制,计算到了万千缘力丝线牵扰的终点、无穷变化之后,令无限可能归于一致——令此宝物注定为功成之人所得。而只保留了‘玄命未终’之法的另一个特性。” 归无咎低声道:“宿主的‘难自知’?” 万青冥道:“正是。借此遮掩天机,再加上利用心情先生带给你的压力,你果然是将此物笑纳,炼化为本人真宝之一。”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心流俱寂逆乾坤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借用‘玄命未终’之法,是如何借法?莫不是斩下本人一道分身,令其代为施法;功成之后,再重新建立正身和分身之间的联系?” 万青冥面上露出欣赏的笑容,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但是这个过程,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无量纪元之前,就有诸天大能想过,利用这‘玄命未终’之法一身积蓄凝练于一的奇妙特性,是否可以达成另辟蹊径的目的——最直观的设想,自然是化赠予机缘为夺取机缘,反将此法作为代劫转生的后手。但是多番尝试之下,却知其甚难。” “因为似乎冥冥中的大道之理设限,仿佛认定了这‘玄命未终’之法是为了均平先后,几乎所有的漏洞都被赌上。” “要而言之,在乎‘真实本心、法身唯一’这八个字。” 归无咎道:“八字何解?” 万青冥微笑道:“所谓‘真实本心’,十分容易理解,乃是说的是本身道业机缘托付后人之心,乃是‘真实本心’,冥冥之中于天道之誓相同,而无其他异样心思。” “至于‘法身唯一’,‘法身’者,本人之圆满正身是也。当是本人之真正法身,而非分身一类;其实若只是有‘法身’二字,倒也不是没有其余办法;不说以我辈功行,只怕是你,亦有一到二具与正身完全相等的‘分身’,或者云多个‘正身’。达到如此层次者,便能满足条件。” 归无咎微微点头。 万青冥续道:“难的是‘唯一’二字。此身不但是正身,而且要是‘唯一正身’,不能有其余等量之身。若有余数,则可知本人并非真正亡故,也就施展不得这‘玄命未终’之法。” 归无咎念头一转。 如此设置,果真是精密圆满。行此道之人,必然只能将一身机缘付与他人,而难有其余心思。 但万青冥必然是突破了这一点的;因为他既不可能真的亡故了,也不可能处心积虑之下只是个赠予自己机缘之人。 心念微动,归无咎却未得头绪。 但他心中也是坦荡,这些大神通者不知殚精竭虑多少年构思的手段,自不是自己瞬息之间可以相通的。 于是便再度发问道:“不知万青冥如何突破界限,利用这‘玄命未终’之法的?” 万青冥面色忽然变得严肃,澹澹的道:“他是将本人一分为二,显化了一座等量分身,亦可说是两具正身;提前布好手段,令其中一具正身在规定时限陨落,具备施展‘玄命未终’之法的条件;并且这具分身的识念,与正身并不完全相通,而是以大法力蕴养,其道念成型之后,必然会选择施展‘玄命未终’之法,心意真实不虚。” “而此身道术之中,又暗藏了极特殊的道术,作为一道后手。此道术本身没有任何异常,乃是‘万青冥’的大神通手段之一;但是在施展‘玄命未终’之法,凝练之后,最终却能演化成操纵宿主,施展‘相融’之法的后手。” “这神通演化的过程,许多成型之前,施展‘玄命未终’的万青冥本人,却并不知晓;所以无碍于本心之真实。” 归无咎闻言,立刻明悟了眼前这“万青冥”的来历。 难怪此人既自称为万青冥,又称万青冥为“他”。 但是他这一番言语,依旧有许多不通之处。 其一,万青冥的分身之法,只解决了“真实本心”、“法身等阶”两条,但却不是“法身唯一”,他明显还有另一道正身在。 其二,眼前自己看到的“万青冥”,正是施展了“玄命未终”之法的那一半,且此人此时只是照影而已,其实已算是亡故了。若是归无咎并未看错的话,这个“万青冥”与玲珑真宝乃是前后相继、互为一体的关系,似乎难以引动其中的机关。 其三,就算眼前这个“万青冥”真的能够施展手段,但是莫要忘了,此人乃是道念真实,秉持着施展‘玄命未终’之法传承后人的,犹如天道之誓。这“后门”的成型演化,他可以推说先前并不知道;但是如今已然知道了,为本心誓言所限,他也不能对自己不利。 甚至若他所言一切是真,眼前这个“万青冥”几乎和殊神韵相同,是赠予自己机缘之人。 所以,想要施展手段、收取利益的,必然是剩下的那一个“万青冥”。但是并非本人施展的“玄命未终”之法,难道也可以加以掌控么? 这许多疑虑,归无咎也不藏在心中,一一道出。 万青冥闻言微微一笑,道:“你所思果然缜密。” “在本身施展‘玄命未终’的同时,他那秉持本人真实意志的另一道身躯,已然动用了‘心流俱寂’之法,茫茫宇宙之中,再无一人能感应得到;等若那那一瞬,现世中只存在一个万青冥,就是施展‘玄命未终’的那一位;由此满足了‘唯一’的条件。” 归无咎目光微微一凝,旋即缓缓言道:“这‘心流俱寂’之法,有何玄妙?” 由万青冥之言可知,一具等量分身,加上那分身真实道心,以及分身所负的奇妙道术能够自由演化成后手,再加上这‘心流俱寂’之法,便可将“玄命未终”之法从传承之法变成利用之法。 从归无咎现在的见识判断,前三个条件,对于真正的大能一流的人物并无难处,起码他相信以心情先生的层次也一样能做到;但是这道天堑始终未有人打破,想来这“心流俱寂”之法,不是高明到不可思议,就是代价极大。 万青冥正色道:“这‘心流俱寂’之法,乃是我辈自不得已之时施展。一旦动用,五感六识,精神法力,缘数因果,自动和‘我’意外的一切意象切割,宛若身在牢笼之中,不识世界本来面目。且此法不能自内而外打破,须得三位功行本人的同道,各自舍弃一半功果,方能将其营救而出,否则便与真正亡去无异。” 归无咎闻言凛然。 想象那等人物行事的风范,归无咎认为三人自舍一半功果营救一人的可能性,当是微乎其微。 更重要的是,功行不亚于万青冥的大能……以归无咎现在的见识,不能断言一定没有;但起码自末拿本洲观见照影、曾经于紫薇大世界布局的人物中,是没有的。 归无咎道:“那他又是如何破局的呢?” 万青冥道:“这就事关此人最得意的手段——无情大愿之法了。若是满足某一个条件,纵然身在‘心流俱寂’之中,他亦能颠倒阴阳、逆转乾坤,将两个万青冥颠倒对换。” 归无咎心中一震。 所谓“两个万青冥”,自然是眼前这一位已然亡故的“照影”,和此刻身在“心流俱寂”之中,真正谋划布局的那一位。 若是并未理解错的话,到时候,眼前这亡故照影被转入“心流俱寂”之中,而那一个万青冥,却将以真正实体的存在映照在这玲珑秘宝之中。 归无咎肃然问道:“如此颠倒对换,难道竟能突破紫薇大世界的下界限制么?” 万青冥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你倒是不用担心。单单以规模而论,只怕那万青冥还远远达不到紫薇大世界的能力边界;甚至还要远远弱于你。” 归无咎道:“为何?” 万青冥叹息道:“这所谓的‘颠倒’,虽然指的是二人存在之‘性’,之所以分为彼此的本质,但是也终究不可能忽视二身力量规模的差异。此时此刻,我只是一段照影而已,可以说几近于无;而‘心流俱寂’之中的万青冥,却是全盛法身。这二者之间若是颠倒,会发生什么后果?”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归无咎目光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觉得太过难以置信。 万青冥和归无咎四目一对,旋即言道:“不错。万青冥若是转入此间,一身功行几乎要损失殆尽,十有八九到不了道境的极限;而我这亡故照影却能由死而生,恢复至相当于真身七八成的法力。” “但是你也不要存着任何侥幸之念——以万青冥的布置,他留下的后手必然绝对可靠。此人颠倒之后纵然是法力不如你,也绝对有把握将你‘相容’同化。” 归无咎有些不敢置信,诧异道:“这几乎与转世重修无异……完成‘相容’之后,是借助我身,再一步步修炼回来?” 万青冥嗤笑道:“那是自然。当然,也不是完全的重修;到了接近功成之时,其必有秘法感应到身在‘心流俱寂’之中本人之存在。若能将本人收取回去,聚拢合一,便能重新恢复今日功行。” “曲指算来,不过是重修了道境、觉境、幽境、玄境和造化三境罢了。” 归无咎微微摇了摇头。 不得不承认,如果所言是真,这万青冥真是一个极有魄力之人。 但是归无咎对于眼前这位所言,依旧不曾全信。 万青冥忽道:“你自炼化之秘宝,距今已有多少时辰了?” 归无咎道:“大约一百四十载上下。” 万青冥道:“若是你运气足够差,大约六七年之后,就是‘颠倒’发动之机。” “本来我以为直到‘颠倒’发动的那一瞬之间,你也未必能够察知玄妙;但不知哪一位的通天手笔,竟尔令你提前六七载察觉。想必就是走第一条路扶持你的那一位了;或许你真的能做些什么也不一定。” “但是本人却是无能为力,因为我所知之一切,本源自万青冥;我所能提供的一切建议,皆在万青冥预料之中。说不定其中藏着他故意设下的陷进也不一定。” 话音一落,这“万青冥”竟然身影零落,自行暗澹消散。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定品功果终须定 “万青冥”消散之后,归无咎亦是神意一退,返回现实之中。 对于这一番际遇,万青冥所言之虚实,在他最后点明自身之来历之后,归无咎却是信了三分。 因为这一个万青冥的真正根脚,乃是“万青冥”立下施展“玄命未终”之法的“分身”;虽然位格上与其正身等同,但是其完全道心,一切知见,都是布局的那位“万青冥”点化作法而成。 这就意味着,只要知晓了这一点,归无咎必然会对眼前这个“万青冥”所言的一切持保留态度——这不单单是考虑此人所言不实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哪怕其所言完全是真实的,并且道心所持,施展“玄命未终”之法也是诚心传承有缘人。但其“知见”却从根本上就暗藏陷进——连其本人也浑然不觉的陷阱。 哪怕“万青冥”并未布下如此手段,但是有一条是可以肯定的,从眼前这幻影之中,决然不可能得到任何能够对付“万青冥”的有价值的线索。 正因为这里道理,对于方才此人所言“六七年之后”这个时间点,归无咎也并未全信——信此人心意是真;但是其所言未必是真。 但在归无咎这里,还是隐约期待方才万青冥所言,是真实的。 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极有可能走对了路。 辟道真流也好,对于云无心的布置也罢,归无咎的本来用意,是创造出紫薇大世界前所未有的变化,令万青冥可能施展的手段适性随之变化;原本没有破绽的地方,或许显露出破绽;或者原来的解法、漏洞随之转化,化作新的形态。 但如果万青冥真的是通过“无情大愿”之法实现二身转化,且此法果真是四叶草中所见的那般形态,那么这“大愿”极有可能和观想紫薇大世界的现世相关。 自己每造成一处深刻变化,就有可能对万青冥的无情大愿造成“扭曲”和“破坏”。 眼下距离万法宗大典尚有一年有余,这近百载独坐行功、神观紫薇之余抽空完成的一道功业,也可施展了出去。 归无咎微微一笑,只奋力将大袖一展! 似乎有一道星光自袖中溢出,浩然无形,只是依稀近乎碧色,旋即化作一点星辰。 明明是一件规模极大之物,但是因为归无咎施展的手法过于巧妙,竟如一道纤细的清气一般。唯这星辰之象隐现远方,恍惚之间,才能依稀想见规模。 孔雀一族,琳琅界中。 此时界中一座赤角飞舟之上,镶嵌一座亭台,当中陈设极简,只除了四道玄柱之上隐现图纹,再无其余华彩装饰。 但是这赤角飞舟看似简易,其实却是孔雀一族族主孔吾临时召集诸位妖王集会的宝物。印下图形之人,无论身在哪一座小界,皆能借此舟“接引”过来;同样可以“接引”而来的,还有每一界的图纹法书,书册玉简。 显而易见,此间却可算是孔雀一族的一处临时枢纽。 如今飞舟之上共有六七人,除了主座之上孔吾之外,尚有孔袖、孔戎、孔常等诸位妖王。 诸人之间是一方四四方方的高台,通体紫色,只是其中铺满为数极多的玉简。 观诸人神色,明显是将这些玉简周览了一遍。 只听位居末座的一位青面妖王言道:“如今历时不过二百余载,为时尚早。考前古之说,大争鼎定之后,少则三百载,常则五六百载,慢则千载,甚至更久,皆不稀奇。” “威服王”孔袖闻言,连忙摇头道:“虽然成型在数百在千载皆属正常。但是征兆之法,往往在百载之内;如今已然逾期一倍有余。足可定言,与旧例不同。” 他话音一落,其余诸位妖王,都是点头。 孔吾族主环视众人一眼,道:“所有讯报,皆在此处了?” 一位妖王立刻答道:“皆在此处。” 孔吾沉吟一阵,道:“待我与赤魅、天马等族通气一二,看他们那里是否侦测到什么变化。” 诸位妖王所议,正是妖族“定品之劫”的后续演化过程。 妖族定品之劫,虽然是以“清浊玄象”之争论高下,但是并非是说此争分出胜负的一瞬间,新的品阶高下便如同封官进爵一样张榜以待了;天机演化,至于成型,同样需要一个过程。 且这一个“结果”也非是酝酿许久之后,突然浮出水面。其中微妙,当有大大小小、愈来愈密的预兆,不断的呈现出来,最终至乎全貌。 但是如今距离末次清浊玄象之争已然过去了二百余载,类似的“征兆”却从未发生过。 孔吾族主目光移动,落在孔常妖王身上,见其似乎有欲言又止之意,便道:“孔常妖王有甚见解,但请直言。” 孔常妖王捋长须,犹豫道:“是否归无咎大天尊成就前所未有之境界后,天时不同,古今势异,不可以常理度之……” 其余几位妖王闻言,都是目光一动。 就在此时,众人所围之高台,忽然明光闪烁,刹那之间,竟有十数道玉简书册,同时呈现。 这分明是孔雀一族的急报。 孔吾族主,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 真有至关重要的讯息,尤其是本族大桑木八十一根本界中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孔吾身上所持和整个大桑木相通连的秘宝,不可能全无反应。但是事情若是并不紧急,又不可能同时发来许多符书。 伸手取了玉简一观,孔吾族主更是意外。 竟是自九大城中传来的讯息。 且其中所言之事,颇为离奇。 少顷,孔吾正色言道:“孔袖妖王,且随我一观。” 随着孔吾族主轻轻伸手一握,他与孔袖二人之身影,立刻自舟上消散不见。 待二人身形幻变,重新出现,已在中央之城的正中位置,虚立半空。 约莫千余丈外,同样浮空悬立的一人,头戴玉冠,身形甚是魁梧。感应到孔吾二人气机,立刻赶了过来,肃然一礼道:“族主有礼,威服王有礼。” 此人正是此方界域的镇守城主,孔宇妖王。 孔宇妖王正要详细禀告,孔吾却是轻轻挥手阻止,同时凝神细观远处。 异变为何,书笺之中已然说明,眼前明白可见。 在这巨城正中,是一道极显赫的孔雀虚影。此乃上下通连、巨木分化八十一界的连通关门。也是来到孔雀一族九城之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标志性图案。 但是此时此刻,这孔雀虚影之上,竟尔浮现出三朵白云,相互间距相当,犹如三层空中楼阁,渐次而上。其中颇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既玄妙又真实,极广大又极纤细。 但是这分明不是孔雀一族的手段。 孔吾族主观望良久,只觉似乎只有第一层云朵是真实之象;而上方的两朵云朵,似乎只是极为遥远的照影而已。于是顾左右言道:“二位,且随我前去一观。” 言毕,已是身如青虹而去。 孔袖、孔宇二位妖王,紧随其后。 眼前之物虽奇,但是不难想到,其中当并无什么危险。别说如今的紫薇大世界,就是当年处于极盛之时的龙族、凤族、圣教等势力,也绝无可能在孔雀一族的腹心之地神不知鬼不觉立下如此手段。 或许…… 今日凑巧的很,正是应了方才所议之事——揭示定品结果的异象,终于浮出水面了? 立在白云之后,三人都是一凛。 此间其他地方都无甚奇处,俨然真实云雾,只有一条——和上方那一朵白云的远近观感。 自外间看之,那上方的两朵白云,犹如那道境的“虚空挂画”之象,虽然宛在目前,但并不真实;正可比之海市蜃楼,是千万里之外的景象映照于此;可是等上第一层白云之后,却蓦然觉得,那第二层“云朵”真的近在眼前,轻易可以登上一层。 按照常理而言,似乎应当是远景为幻,近处所观的景象是真实的。 但孔吾、孔袖等人偏偏生出念头,似乎真实情形应当相反——相距极远似乎是真;举足可得反而是幻。 更奇的是,孔袖等人抬首观之,头顶之上,依旧是三片白云。 须知他们此时立在第一朵白云之上;上方当只余下两层云才对。 孔袖当机立断,立刻道:“再上一层观之。” 三人齐齐向上一跃。 刹那之间,三人已在第二朵白云之上。 然后三人眸中都泛出奇光。 因为他们都清楚的感受到了:不是他们“遁”至此间的,而是中间经历了一个无形无相的通道,又或者“传送阵”之属,登上了这似近实远的第二层云。 抬首再看,头顶依旧有三层云。 如此,三人哪里还不知这极远之象才是真实,且目力所见,是以“三层云”为限。 第四朵…… 第五朵…… 待三人到了九十九朵白云之后,上方果然“无云”了;但是其广大深密、幽玄难测的气象却是极具压迫感;似乎只要自己再突破一点限制,就突破了紫薇大世界气机的护佑,立刻会被这幽深之意抹杀。 低首一看,所谓孔雀一族的“九城”早已浑不可见。 这里,似乎已是整个紫薇大世界的尽头。 孔袖左右观望,忽然伸手一指,疑道:“是那里?” 他手指所指的方向,是一颗碧色星辰。 孔袖妖王心中隐隐有所预感,如同方才“登云”之法向着那星辰纵去,自己依旧可以“瞬移”过去,而不会受到那苍茫浑厚、仿佛天外的气机侵蚀。但是没有十足把握,他当然不会轻易尝试! 就在此时,一个宏大深邃、又十分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必迟疑,且往观之。”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信赏均平为一体 听闻此声,孔吾三人再不迟疑,按照先前那「登云」之法,神意锁定那蔚蓝星辰,然后猛然一跃! 果不其然,四周那深邃之极、仿佛一旦脱离紫薇大世界庇护便能将人彻底吞噬的玄奥气象,并未真的加身;亦或者自己不曾真正从此间穿渡,而是动用了类似「传送」的法门,直接挪移到了那星辰之上! 定睛一观,然后神意感应,三人都是一震。 孔吾、孔袖、孔宇,三人目光一接,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诧,亦或者难以置信。 动人者,并非所见之景。 事实上,单单是目力所见,此界简直可以说是简朴之极,于地下是一层淡蓝色的水汽;与天上则是一道道蓝绿交加的雾气,除此之外,不见任何实体,俨然是一界创始之初。 以地域大小而论,这「小界」虽然称得上极广大,纵然是妖王境界也难直接感应到边界;然以孔吾、孔袖二人的功行,依旧可以模模糊糊的从一个更抽象的角度,把握其宏观规—— 这方界域,大约是和孔雀一族现有的所辖地域相当,亦或稍大。 真正令令三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小界中带来的「定」的味道。 自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后,隐宗、孔雀、天马、赤魅等族,和越衡宗、缥缈宗有了甚深交流,甚至派遣门中长老、嫡传登门拜访。 九宗道术之精密高妙,固然在隐宗和妖族之上;但几番往来,除了道术之外,尤其令孔雀诸族动容的,是一入越衡宗、缥缈宗山门,自然就有一种鸿越高估、历劫不磨的伟岸气息,似乎矗立在这紫薇大世界中,难以动摇——虽然其山门规模,较之几大妖族,远远不如! 最初之时,诸族门人只道是阵法或法宝加持的效果;但是后来才知非是。 别的不说,龙族中的气象,便和九宗更加接近,而超乎于孔雀等族之上。 总结其中道理,似乎和清浊玄象、妖族定品所争者殊途同归,是一种「升格」之后的呈现。 而这一方界域,就有类似的效果! 「诸位以为如何?」 方才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然后汇集凝结,呈现出一个介乎于虚实之间的人形,依稀可以辨认是归无咎的面目。 孔吾等三人面色一凛,连忙拜见。 归无咎笑言道:「不必如此,我等本是故交。定品之劫迟迟未有征兆,缘由正在于此——因为此番劫果定分,所得何如,已然不仅仅是「天赐」,更有人力可以左右。人力未定,天意自然晦涩不明。」 孔吾三人闻言,心中大为动容。 这岂不是归无咎功行之高,已然达到了能够一力左右定品之劫结果的地步。 孔吾询问道:「迁入此间,似乎有龙族九宫断界居高临下、气机升扬不堕的妙用。莫非……」 归无咎平静道:「正是。当年所言之法,经过百余载以来得暇磨炼,已然功成。这第一道界天,正合为孔雀一族所有。迁入此界后,外劫难侵,气运坚固,与三重九宫断界之法大致等同。」 孔吾、孔袖对视一眼,均是振奋已极。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实则此时此刻,三位所立之地域,与龙族本是近邻。」 随着口中言说,归无咎伸出手指一点。 面前立刻幻化出一道极真实的图形,在一方巨大的紫色圆盘外围,有两个宛若微尘浮动的小点。似乎准确的落在紫色圆盘外虚拟的「轨道」上,果然相距甚近。 其实归无咎此时此刻所演化的气象,乃是循着紫薇大世界中的固有知见而来,并未体现出那「既在环中、又在环外」的妙相。 孔雀一族三位妖王,念头纷纭。 没有想到,三重九宫断界多个个纪元积蓄的功果,没想到如今的孔雀一族,这么快就和龙族做了邻居。 只是两家相距虽近,却依旧有茫茫之中的虚空为阻隔,倘若没有相当于飞升大能的修为,绝不可能自两个小界之中任意穿渡。论谨慎严密,只在如今的孔雀一族界域之上。且孔雀一族并不会和龙族一样,完全放弃了紫薇大世界的地上根基。 如此一来,就更是有利无弊。 孔袖妖王仔细凝视归无咎示现的景象,忽然心中一动,试探着言道:「孔袖观此气象,若是以紫薇为邻而立界,哪怕不是弥漫周天,而是仅仅局限于环道之上,可堪容纳的,却也是一个极大的数字。」 纵然假设孔雀一族之密界和龙族密界之间的距离,就是两方界域「比邻」的最小距离,以度数分,其实不过相当于星盘中的「一度」左右。换言之,如此密界,至少可以立下三百六十个。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不会如此之多。大约只是十分之一。」 这正是涉及到环中、环外之妙,非此时的孔袖妖王所能领悟。 归无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道理正是如此。三十六数,我属意界中部族,一一对应,各有归属。只是这一番兴作,非是一时半刻能够仓促成就。未得名实相符,亦难以占据。」 三位妖王闻言,都是一怔。 先前见这密界玄妙,他们固然是振奋之极;但是听得这一番话,都是心中隐然有些失落。 如果是按照「八正五奇」的旧制,如今的孔雀一族,必然能够排名前四之列。 此界虽好,但此界总数竟是达到了三十六界之多,等若将来第一等的种族便有三十六家,皆能享受到这断开一界,受气运升降影响极小的大好处。 孔吾族主神色一正,率先言道:「紫薇大世界之盛,亦是孔雀一族之所愿。」 稍一动念,孔吾已然想明白了。归无咎和自己的思路终究是不同的。在归无咎的立场上,如今既无敌手,那么紫薇大世界的整体繁荣,最是要紧;但是于孔雀一族,又或者此界之中所有的第一流妖族而言,往往对相互之间的竞争关系更加看重。 归无咎环视三人一眼,对三人心思了如指掌,微笑道:「请看。」 话音一落,眼前景象又变! 这一方界域之中,忽然多出了一棵树,自幼苗长成参天巨木,不过瞬息间事。 巍峨盛大,枝叶垂条,林林总总,有总括一界之伟岸,枝条上共有大果八十一枚,小果无数。 这大树和这方界域的气机一旦契合,却是产生了奇妙变化——清楚可见,这巨木一阵摇曳,数个枝条之下,十余枚原先并不起眼的「小果」,忽然涨大,顷刻间就长成了和那八十一枚大果一般大小。 定睛再看,此间大果之数已是九十九枚。 而整株大树的规模,也增长了五分之一,更显生机无穷。 十余息之后,这树木之象。倏然消散。 归无咎微笑不语。 孔吾族主,一脸惊诧;孔袖妖王,却是双眸之中微茫闪烁;而孔宇妖王,却是血气上涌,激动振奋不能自已。 归无咎所演化的,分明是将孔雀一族大桑木挪入密界之后的景象。 九十九数,已是成长到真正的终点,和凤族的梧桐木并驾齐驱。 这密界若是有如此妙用,那么也不必寄心于别族之高下;我之所得,于愿已足。 孔吾正要拜谢,归无咎却伸手一阻,正色道:「这一番所得,我方才说过了。本次清浊玄象之后。自有定品功成、劫力引分。只是因人力未定,不能落下。而我这一门手段,正是人力定其 序,以先后之数,应功果高下。」 大致而言,大桑木挪转入此界之后的效用,并非是只要引入密界本身就具有的效用,而是这一次定品之劫的馈赠。 归无咎作为紫薇大世界一界之尊的意志,将进入密界先后的次序,和定品功成的天意兴衰结合在一起。简而言之,第一个入归无咎人造密界的,就是所得最多的一家;第二个则稍次之;第三个又次之。 尤其不得不提的是,因为归无咎的意志「指象」太过明显,且冥冥中的天道之力,似乎感受到了之后的劫力将处于一个十分稳定的状态,妖族「定品之劫」极有可能成为历史。所以反馈也大为强化,几乎相当于原先定数的一倍有余。 至于后来入界的那些种族,固然能够享受到九宫断界、气运不堕的妙用,但是如大桑木提升等阶这样的馈赠,却是没有了。 妖族定品之劫如何了结,归无咎也是深思熟虑。 以本心而论,他实不愿意如同旧例如「八正五奇十二流品」这般,每一层次等级分明,高下难以逾越;如此制度,与紫薇大世界和繁荣演变、以及他本人的道心所持相矛盾。 但是作为友盟一方,尤其是早年间对归无咎助力极大的孔雀、赤魅等族,若是充分的回馈,亦是不妥。 二者兼得,便成此策—— 从终极境遇来看,凡是入了三十六界天的,在气运高下上皆无本质差距;其族中道术,镇族之物,迟早也能提升到不亚于孔雀一族的境界。但是要达到这样的情形,却不知是多少万年之后的事情了;立足当下,孔雀等族又得到了足令其满意的收获,极大的提升了一族之底蕴。 正文 第六十章 观盛景花落谁家 孔吾族主似乎想到了什么,询问道:“不知这次第之间,所得多寡,相差多少?” 归无咎微笑道:“次序之差,并非定数;并非全在相对的先后,亦在于绝对的时辰远近。这百余年来,归某炼制合界诸天,共有四道之数。眼前这是第一座;接下来往赤魅族、天马族等走上一趟,令二至四座,各有归属。” “这前四座界天,因为坐落时限甚近的缘故,所得相差不会太远。自第五座起,那至少是数十载之后的事情了,相隔既远,差距自然就要大些。” 不足为外人道的是,取用“五行之精”修炼界天,因这界天规模甚大的缘故,对于末拿本洲的资粮也是极大的消耗。因是第一回施展手段,从前积累甚厚,方能百余年间炼制出四座来;今后之后续,每百载至多成就一座,方无碍于末拿本洲之运转。 孔吾族主一声叹息,忽道:“其实第一之位次,本族受之有愧。” 归无咎讶然道:“族主何出此言?” 孔吾正色言道:“因‘孟冬田猎’之会,本族是隐宗在妖族中的第一家友盟。但是以几次交锋的贡献来看,还是赤魅族当居第一。此乃各家之公论。” 以结盟时间先后而论,孔雀一族自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以双方关系之远近,有了孔萱和陆乘文这一层联系,孔雀一族亦无愧于第一。然以数百年来的贡献而论,依旧是赤魅一族更加关键。 这里所谓“关键”,不单单是在乎于“清浊玄象之争”;若单讲这一处战场,赤魅族中嫡传申屠鸿、宗政嗣在妖族嫡传中算不得第一流。但是在整个星汉分流的大争中,赤魅圣祖下界却是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正因为其快了一步,其后龙云等四人下界,除了力战之能外,许多准备好的玄妙手段,却是没有用武之地。 当然,这样的结果不能说是赤魅族的先见之明,而是纯出乎巧合——近千百年来圣教与赤魅族在北界争端日益不可调和,赤魅圣祖下界原是为此而来;但时移势异,待其下界之后,星汉分流之势已成,得以提前布下手段。 归无咎微笑道:“孔吾族主所言固是有理。但是随着本人功行日益精进,手段见识不同往日。此一时,彼一时。以今日的视角看,历次清浊玄象之争中的利益分配,孔雀一族却是吃了亏的。” 孔吾等三人闻言一愕,旋即大为感动。 归无咎功行到了今日境界,连这些细微处亦能明察于心,令其不得不叹服。 历次清浊玄象之争,那遗蜕皆是归孔雀一族所有。此物在当时看来价值甚高,分配也无不妥之处。但是归无咎明悟此道之奥妙后,有了替代之法,令第一流种族皆能如龙族那般成三重九宫断界之妙——更重要的是,这预拟的三十六座界天,乃是人人有份,并不需要任何代价就可以获得。 这样算来,孔雀一族自然是稍稍吃亏了。 没想到归无咎于此间也是明察秋毫。 其实在归无咎看来,清浊玄象遗蜕价值轻重之分只是其一;更重要一些的缘由还是孟冬田猎之会,自孔雀圣祖处得到了“逆宇玄石”的消息;不但直接得到了一枚较小的逆宇玄石,更是得到了紫薇大世界中逆宇玄石的下落。 且不算巫道昌营星上那一枚逆宇玄石,单单是直接获取的那枚较小的逆宇玄石,修炼一十二载功果,看似不起眼,但对于归无咎已然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归无咎一路道途,看似顺遂无比,但是先有“玉鼎失足”之患,实在起步上已是大大落后。后来步步追赶,最终和轩辕怀并驾齐驱乃至超越,当中经历了多个关键步骤。只要哪一步差了一点,后来结局便大大不同。 单单论这修行之功的助益,孔雀一族名列第一就当之无愧,权作是还报了孔雀圣祖的馈赠。 归无咎掌心一托,浮现出一枚玉简,通体黄绿之间的颜色,且尺寸较之寻常玉简大了一倍有余,交到孔吾族主手中,道:“此摄物挪移之法,布成法阵,即能成功。” 言毕,身形渐渐淡薄。 孔吾等三人,一起对着淡去的虚影一拜。 …… 半载之后,荒海。 此间诸宗汇集之地,人烟鼎盛,已不亚于任何第一流的大宗门山门所在。 只是自数月之前某一日子夜,这里却忽然多出了四座百余丈高的巨大石碑,碑体甚宽,几乎仿佛方形,只是其中没有任何图形文字。 对于这一点,此间人物虽然啧啧惊奇,但是也并未太过留心。 毕竟,距离万法宗大会只有一年有余了;此间逐渐变化,气象呈现,威严渐立,大约是大会准备开启的征兆。 直到今日,这里出现了令人难以忘怀的景象。 东向的那座石碑之上,忽然化作镜光,投射出浩瀚照影。 一株巨大的桑树,忽然明光大放,然后为一层层环形的七彩光泽包裹住,然后一步一错影,一步一挪移,随着云层缓缓向上;最终挪移九十九步之后,落入一方青碧澄澈、明净无暇的界域之中。 以在场之人的眼力,那大桑树是何物,自是无一不识。 更奇妙的是,那大桑树稳固身形之后,其中悬挂的一枚看似较小的青果,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养壮大,未过了多久就变成了和最大的八十一果一般大小。 荒海之上,一切切磋比武谈论同时止歇,化作静谧,观望这巨大碑影投送的景象。 足足观摩了小半个时辰,方有许多人目光自那石碑上挪移开来,似乎张望,似乎是在寻找这什么;须臾之后,极有默契的落在此间孔雀一族嫡传孔津身上。 孔津环顾众人一眼,坦然道:“我也是才知道未久。” “此乃妖族定品之劫最终论定——大天尊以不可思议法力,于紫薇大世界之尽头处立下界天,一如龙族‘三重九宫断界’之法。我孔雀一族所得,正是第一座。经过数月准备,终于将本族根本之物挪转其上。自此以后,可极大削弱气运劫力升降之影响。” 他并未动用法力传音,但是四周寂静无比,人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有一人忽然言道:“此间四碑……是得此机缘者,共有四大妖族了?” 孔津略一犹豫,旋道:“似乎大天尊之意,是一界妖族,规模道术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最终皆能得此机缘;但或许是这界天炼制不易,第一次批成就的,共有四座。” “赤魅族,天马族或许也早已得了;但是论根本之物完整精密,却是我孔雀一族大桑木略胜一筹。这两家想要挪遁运转,大约要准备得更久一些。” 荒海之上的目光与神意,忽然变得活络了起来。 獬豸一族嫡传,除了名列人榜的谢衣人,就连一向隐藏在谢衣人之下、境界在四步之外的谢飞白,也明显感受道此间注意到自己的神识变多了。 持有相同感受的,还有羽融族羽玄阳,里凫族臻如意,腾蛇一族滕子清等等。 最终,还是立在羽玄阳身畔的荀奇打破了哑谜,淡然言道:“我押宝羽融族一注。” 羽玄阳微笑摇头,道:“我并未收到族中消息。看来荀道友是猜错了。” 此间之人,自孔津处明了因果后,既是惊骇于大天尊深不可测的法力,旋即又为一件事所好奇。 毫无疑问,第一批立下的四座界天,孔雀一族、赤魅一族、天马一族位列前三是毫无疑问的;只是最后一个,会花落谁家? 论成盟之早,除了那三族之外,就是里凫一族,腾蛇一族。 只是里凫一族似乎底蕴稍欠;腾蛇一族名列“八正”,底蕴是足够了,只是其加入之时已然为圣教先发制人,几乎全族覆灭,仅仅余下腾惊一人。后来争斗之中的贡献,似乎稍差了一些。 至于仍在八正五奇之列、且势力雄厚的灵明猿族、九尾狐族、獬豸、何罗等,未免加入稍晚,算不得归无咎友盟之中的核心力量。 除此之外,颇有竞争力的就是羽融族。这一族的势力位居第二等的顶尖,单单是提供地宫秘阵,令极西隐宗势力与五脉七十七宗联合为一,成百家之势,就是不小的贡献了。 羽玄阳的冷静的想了一想,又望了谢飞白、臻如意等人一眼,缓缓道:“以在座诸位在族中的地位,若果然是本族待机缘,此时无论如何也该知道了。既然不知,那便多半不是。” “有资格竞争此位、今日暂无门中嫡传在此的,只有灵明猿族、九尾狐族两家。” 马子津目光一亮,笑道:“九尾狐族加入虽晚,但是听闻在围困圣教之战中出了大力。十有八九就是这一家了。” 羽玄阳等人,皆颔首称是。 “不会是九尾狐族。”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众人一齐抬首去看,不由微微动容,出言之人,竟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南宫伯玉。 羽玄阳忍不住问道:“莫非南宫道友是自大天尊处得来的消息?”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道:“那倒没有。是南宫自家的猜测。九尾狐族已然得了大机缘,哪怕是出自一碗水端平的缘故,这一方界域也轮不到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一界规模成大观 第四道界天花落谁家,却成了一个暂时的秘密。 一载之后,另外两道碑影上,相继浮现出赤魅族、天马族镇族之宝挪转升界的画面。 不过,得了第四顺位机缘的这一家,也未必是刻意保密;因为无论哪一家得此机缘,其根底较之孔雀、赤魅、天马三族多半有些差距,经营准备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屈指算来,距离大天尊开万法宗规定而时日,已是迫在眉睫;一切坐镇荒海的势力、人物,无不翘首以待。 终于—— 这一日辰时,一声浩瀚玄音如同汹涌潮水,滚泛往复于整个荒海: “建宗立传,正在今日;一界有情,皆请观之。” 随着这玄音滚滚,荒海上的最中心处,蓦然有一道道玄妙气机凝成实质,仿佛成为整个紫薇大世界的中心;旋又有毫不掩饰的道境气机,锋芒如剑,直指天穹!似乎要以天星方位,对应地下之经营。 果然,刹那之后,有一道道幢幢照影,千万岛屿亭台成列的异象,若有若无,仿佛海市蜃楼一般呈现于天上!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此间诸真,无论人族妖族,俱个振奋。 但一瞬间的欣喜之后,许多人又转为惶恐——尤其是那些小门小派出身的修者。 因为此时此刻,绝大多数宗门的“临时据点”,都是在荒海以南,三生阴阳洞天荒海出口的位置;这也是当初南宫伯玉、荆柯等人选定擂台的方位。 而这玄音所起,道境气象所生的方位,却是在整个荒海的正中心,大天尊修持之地。 须知荒海同样也是极为辽阔的地域,若有近道境的底蕴还好说,若是没有,一日之间赶了过去,只怕有些难能! 所以,许多人争先恐后,攀附交情,意欲寻一家大势力护持。 也有那些山野宗族,与巨宗素无往来,此刻只能硬起头皮,驾驭飞遁之宝赶了过去。 但是他们旋即惊奇的发现,无论是动用法宝,还是本身遁速,似乎都加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海面岛屿,犹如天上星流急速后退。这才恍然明悟,以大天尊的深谋远虑,必然不会强人所难。 同时也愈发赞叹归天尊的神通。 若是大天尊依旧是动用木灵洞天一类的手段,此法虽然玄妙,但是因见识过不止一回的缘故,大家却也不至于惊奇。而此间凭空飞遁,分明没有感受到任何外力存在,却早已借取其力,真是鬼斧神工。 两个数个时辰之后,先先后后,已不断的有许多势力的飞舟法器来到荒海正中。 此间已成玄色高塔一座,气度恢弘,虚实不定,令人不敢逼视;分明是大天尊的法座。 至于外围,却是以十里为界,分割内外纵横,成无数道晶莹剔透的“人造楼阁”,仔细观之,剑气凛然。很显然是每一方势力,占据一座楼阁之意。 此时,一座青赤二色法舟之上,遥遥立着一人。看着中年年纪,一身水蓝长袍,头发银黑斑驳,颇显杂乱。 至于其功行,在离合境中似乎也不是弱者。 此人身后,随侍着二十六七个元婴境、金丹境、筑基境不等的晚辈。 这一位名为庄蠡,乃是一家名为“淄川门”的宗门之执掌。 这“淄川门”同样是紫薇大世界中一处极为荒僻的宗门,虽然比不上云无心所在的“兹澜山”,却也相差不远了。先后历时七十七载,借用十三道临时传送阵,才赶到这里,参与盛会。 自到了此间之后,庄蠡每一步都甚是谨慎小心,不肯有一步行差踏错,失了体面。 此刻已然赶到目的地,庄蠡先将法舟挪转至一旁,仔细观察一阵。 很显然,那无量“剑气楼阁”并非随意取用,而是有固定的顺序。 庄蠡看得分明,每当有人将入阵时,似乎面前便有一点气机,显化出一个人形;观面目似乎和大天尊有五分相似,只是又难以形容。此人犹如接引使者一般,指点来人宾客行走方位。 确认再无差错,庄蠡轻轻咳嗽一声,转身言道:“随我来。” 同时一伸手,收了法舟,和门下二三十人一道,驾起遁光。 果然,到了内外分界的位置,面前的一滴水汽骤然明亮,立刻化作一个青年人影,对着庄蠡微微一笑,道:“道友有礼了。” 庄蠡还了一礼,心中早已把这幻影当成了“知客”一类的人物,平静言道:“听凭道友吩咐。” 水汽所化人影伸手一托,掌心已然浮现出一块鹅卵石般的“石块”,只是气机浑成一体,一时竟不敢断言是气态还是固态。他将其呈送在庄蠡面前,微笑道:“道友运持本门功行,法力一转,自然知晓。” 庄蠡依法施为。 手掌握住这“鹅卵石”,果然嫩滑如玉,冰莹彻骨。法力一转之后,此石立刻涨大成一方圆盘,当中浮现出几个数字: 二七六七。 水汽所化人影报之以一个和善的笑容,伸手指向正北方位那一片“剑气楼台”,道:“原来是一家上部传承,失敬。人道上部,第二千七百六十七号。诸位就近观之,自然能够寻到。” 庄蠡微微点头,道:“有劳了。” 正欲离去,他身后第三位上,一个约莫十六七岁面容的年轻弟子,唇红齿白,半类女相,忽然大声言道:“敢问使者,这编号顺序是依照何等凭据排列?” 一语问出,眸中尽是期待之色。 此人是庄蠡亲传弟子之一,陆渊明,资质不差,但入道年齿尚浅,当年出行之际刚刚筑基,忽然百载之后,已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庄蠡门风极重体统,唯恐被人看轻。师长在前交涉,原没有他插话的余地,易有轻浮孟浪之讥。 但是此时此刻,陆渊明却是心痒难耐。 因为在荒海二十余载功夫,对于紫薇大世界中顶尖势力的服色、族徽、乃至嫡传人物,也一一认识了不少。须知他眼力也算不差,早已看出人道、妖族列分南北,这剑气楼台之序号,立成牌符;也是自近而远,由小及大。 他分明认出来——愈是声名鼎盛的势力,序号就愈小,位次也就愈发靠前。 那岂不是说,“淄川门”在紫薇大世界人道势力中,排名二千七百六十七位? 庄蠡正要斥责弟子多话,那水汽所化人影已然笑答道:“排名先后,自然是依据道术深浅,近道远近。” 庄蠡闻言,勐然怔住,迟疑良久才道:“当真?” 其实陆渊明能够观察到的细节,庄蠡岂会错过? 但是庄蠡心中以为,那顶尖势力排名靠前,只是大致规律,定然不是绝对的次序排列。 荒海二十余载,他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再非井底之蛙。 须知淄川门门中经典,可是有上承近道境的“真谛密义”存在的。而他自己借助这道妙意,也修炼到了距离近道境一步之遥的离合境。 而本土人道之中,具备完整近道传承的“道宗”,最早有五百余家;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三十余万年之内为圣教所吞并吸收,依旧成立故名“隐宗”的,也不过是百余家而已。 淄川门传承,落后于百脉隐宗一等母庸置疑,但是在庄蠡看来,必然隶属前三百,至少前五百之列! 水汽所化人影长笑一声,言道:“好教道友知晓——” “单单就人道一部,如今传承俱足,门户无差,八部经典通备,上承近道之门;且门中亦有实际证得此境修为者,共有一百二十八家。此为第一等。” “八部经典周备,传承明白,但此时未有证得此境的天玄上真在位,共有四百七十四家。此为第二等。” “传承经典不全,借此独立破境实为困难,但大体具备,修葺可用。稍加鉴证精进,不难重启近道之门,共有七百五十七家,此为第三等。” “传承道法虽其来有自,但是距离近道玄妙者已是一鳞半爪、语焉不详而又藕断丝连;是故似近似远,难以独立证得近道境界。共有三千六百五十七家,此为第四等。” “这四等,俱是能够和近道境有一线联系的,故而合称‘上部’。至于下部宗门,才是如荒海之沙,不可胜数。” “道友所属宗门,在第四等中,也算是排得上前列的。” 庄蠡怅然若失道:“原来本门不过是第四等而已。” 他原以为除了百脉隐宗,就轮到自己了;没想到紫薇大世界人道宗门,是呈现这样的层次和规模。 庄蠡一拱手,正要别过。 那水汽所化人影,却是伸手阻住,大有深意的道:“道友不必灰心。第四等,正是所得最多的一等。落坐之后经历一场奇妙变化,遇到一些有趣的邻居;当与近邻多多交流,当有出人意料的收获。” ps:幸运的是全程只有过低烧,没有发高烧;不幸的是除了高烧之外其他各种症状一个没少,骨痛、关节痛;极度畏寒;咽喉干、痛、咳嗽、半夜失眠、胃痛……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源流纲目自分明 妖族那一部分的情形,亦与人道相似,同样分为四等。 其第一等,乃是名列三品之内、历代随定品之劫而升降者,共计八十八家; 第二等,则是历代妖王传承不绝,绵延数十、数百代传承稳固的妖族,共有一千八百八十八家; 其第三等,却是时有妖王出世,但却时有时无,做不到定序不绝;隐约是其血脉神通道术之中,略有窒涩,未能完全舒展,故而成与不成,颇多坎坷。此等共计三千一百二十三家; 至于最后一等,则是具备了蛰眠成就妖王的潜力,但是成功几稀,有待进一步发掘演化,共计三万余家。 四重等第之数目,却要较人道宗门规模大了许多。 这也不奇,古今定例,第一等妖族跨纪元而长存的本领,原要在一劫一枯荣的人道宗门之上。 只是近道无缘的“下部”传承,比起人道宗门的多如牛毛,妖族势力却要稀少了许多。 一个时辰之内,除了最外围的“下部”势力,或有流转不定,未安方位外,隶属“上部”的前四等传承,早已沿着牌符数字,各自寻觅好了属于自己的剑意楼台。 中央法座,高台深处。 归无咎洒然而立,但是目光显然并不在此间的芸芸大众,目力所及,似乎落在极遥远的地方、数个隐秘的角落。秦梦霖、姜敏仪亦在此间,各自修持。 魏清绮领悟果名即将功成。 云无心亦即将破境近道境界。 费难的道行也是一日千里,或许是这继承吸收的法子,果然和自己独立修持有所不同;那玉蟾之妙用每吸收一线,其人功行就有立竿见影的提升。 约莫过去了一刻钟,姜敏仪忽然起身,略带好奇之意的言道:“该显露手段了吧?且让我看了看,是怎样惊人的手笔?” 归无咎微微一笑,怡然道:“你怎知我要施展手段?” 姜敏仪自信道:“大非周章,等候百年,自然不是徒然为了宣扬声威,名动一界,而是有着现实的考量。原先我以为你的落笔处就是这百年擂争,对于一界嫡传之精进有极大的促进作用;但是现在看来,这擂台虽然效用极大,却依旧不是你的全部目的。” 归无咎长笑一声,道:“不错。” “当年行步于隐宗之内,观百家经典,无不涉猎,推动了道术成立。但是这一番机缘,虽然是‘无所不窥’,其实依旧是挂一漏万。其精华者固能见之,但是其泥沙俱下、驳杂不纯的道术大宗,想要一一收摄,又何其南也?” “这一步,自然是要等到有了主宰一界的功行,方能为之!” 随着话音一落,高塔之外,无量剑心密界,忽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每一座小界之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细密剑意;既是剑,又是镜,似乎下方一切气机流动、道术幽微,就在这面镜子的观照之下,粲然明白,目迷五色。 林林总总,折射出七彩光芒。 待其气机蕴养至极盛,忽然由静而动! 其实单看北部人道这一群剑意楼阁,位处内层的第一等、第二等、第三等,都是如如不动;唯有第四等三千六百五十七家,竟尔快速转动起来! 淄川门执掌庄蠡,以及其弟子陆渊明等人,此刻神色陡然一正,童孔陡然放大。 他们来到“二六二七”号界域之后,安置好座席,便安静静候下一步的变化;看起来四周人物皆已到齐,那么接下来就是天尊讲法了。 但就在此时,整个“二六二七”号剑心楼阁,却飞速的转动起来! 不止是“二六二七”号,周围邻居,所有位居第四等的剑心楼阁,速度或快活慢,方位或高或低,方向或正或反,一齐杂乱无章的转动起来。 原先这第四等上的界域,也是按照顺序从小到大排列;但是此时这一转,次序却立刻打乱。 当然,这数千剑阁虽然飞速转动,却也并未出现相互碰撞的情形。 就在庄蠡等人猜测大天尊有何深意时,这转动骤然停止! 眼前空间,似乎陡然膨胀;自己所居的“二六二七号”楼阁,面积陡然大了数倍。 定睛再看,己身所立之左前方、右前方,竟尔各自出现了两拨人影。 左前方这一批,领头的是一个须发花白、面容枯瘦的老者,眼窝深陷,手中横持一杆玉笛。其人却是步虚境的修为,较之庄蠡是低了一筹;但是和随侍庄蠡身边的俱是低阶弟子不同,这人身后尚有四位同为步虚境的同道,且弟子扈从数量甚巨,总数不下三百人。 一行人身畔,同样有一块剑意所化、清光盈盈的界派,上书“三一三一”。 至于右前方这一批,却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修为也是离合境界,身后紧跟这两人,一男一女,一个金丹境,一个元婴境。 距离其数丈位置,同样有一道剑意牌符,上书“一九七四”。 三方人马,目光一接;哪一方都未曾率先接话;尤其是作为三派首领的庄蠡、枯瘦老者、络腮汉子等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须知这里是大天尊所立法会,任何两家见了,都可笼统说一声“是友非敌”,并不比行路之上遇见陌生势力,不得不小心谨慎。三人如此态度,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剑意所化人影的吩咐。 那络腮胡子大汉性格到底最为爆裂,率先大喝一声,道:“既是大天尊暗中指引的机缘,如此扭捏又是何为?看招!” 话音一落,其已然伸出手指,向前一点! 左边那一拨人数量虽巨,却无一个离合境修为,他似乎不屑于对其出手,这一指,却是径直攻向了庄蠡。 随着络腮胡子指尖米粒大小的光华轻轻一闪,庄蠡面前景物陡然发生畸变,似乎有一道无形水球,勐地涨大,然后轰然一声暴开! 看似规模不若数里,但是其中那异爆,强度却是极高,足以将一个里许大小的实心铁块融成铁水。 无形牵引水象玄雷之法。 庄蠡“意”的一声,千钧一发间避过这一击,立刻自袖中抽出一枚脆嫩树枝,轻轻一挥! “砰!砰!砰!” 一道道爆响传来,竟然同样是“无形牵引水象玄雷”一系的道术,依次鱼贯而出,砸向那络腮胡子。 这一下,论道那络腮胡子眸中泛起精芒。 作壁上观,原属“三一三一”阁楼的那方势力中,一位首领、三位长老,共计四个步虚境修士,立刻也呈现出极为激动的神色,各自窃窃私语不提。 至于庄蠡和络腮胡子施展的水象玄雷之法,单一神通的外形极为类似;只是结构上略有差别。庄蠡所用法门,是一连串的雷法,前后递进,层层不绝;而络腮胡子却施,却是悄无声息的自人身畔浮现。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都是各自接下了对方九道雷法。 这雷法一口气施展殆尽,似乎以九数为极。 但是庄蠡却不曾有任何掉以轻心,目光极敏锐的往左右一扫,然后侧步滑出;而那络腮胡子也是如此,明明前方九雷巨尽,但是他依旧向后勐然一退! 果然,二人各自避过的方向,各自又有一道雷声轰鸣。 络腮胡子长叹一声,拱手一礼,道:“连这‘用九还一’之道也完全相同,那就再无疑虑了。在下精义门浦秦,敢问道友上下?” 庄蠡道:“淄川门,庄蠡。” 此时,那枯瘦老者也急急上前一步,接话道:“在下旋山门陶从荣。本门亦有一道‘玄阴雷震法’,与二位所施展道术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庄蠡略一犹豫,试探着问道:“据本门典籍记载,我淄川门立宗于淄川泽中,凡二十三万载。只是十一万年前,门中曾有一场‘经辩歧义’之争,最终一位功行甚高的离合境长老离宗而去,另辟一枝。” 络腮胡子摇头道:“本门成立,只在二十三万年之前。” 那枯瘦老者却是面色微变,暗自沉吟道:“我旋山门立宗至今,果是十一万载;只是是否……” 庄蠡却摆了摆手,正色道:“彼此渊源,再无疑义;只是如今既然隶属不同门户,也不必强求一致。只是某以为,我三家在道术上根本相同而发展各异,若是交流心得,其实收益极大。其相互借鉴之功,远远胜过了和其余宗门之间的交流。此乃天赐之机缘也。” 浦秦、陶从荣都是点头称是。 三人心有灵犀般的转头一看,其余诸剑意楼阁之中,也在发生着相同的事情。 经历了莫名的“合并”之后,原先第四等三千六百五十七界,已然合并成了九百九十六界。将紫薇大世界中的千万道传,正本清源,一举望见轮廓……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伟力! 浦秦是个性急之人,立刻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等且各自交换道术,辩证经典。看一看异同歧途,在于何处!” 说话之间,其眉目中颇有一种振奋。 庄蠡却正色道:“不急。” 浦秦一愕,道:“还有何说?” 庄蠡肃然道:“当先谢过大天尊恩德。” 浦秦恍然道:“正当如此。” 自庄蠡、浦秦、陶从荣以下,以及三宗弟子,都是对着环绕剑格正中的高塔上,深深一礼拜。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当年秘手促全功 “大天尊功德无量……” 荒海之上,拜服礼赞之声,此起彼伏,宛若波浪。无限称扬赞美,仿佛实在业力,令此间多出恢弘神圣。 高塔之巅,归无咎微微颔首。 到了他今日之功行境界,其实已不需要为了所谓“第四等”势力厚赐恩德、邀买人心。凭借通天彻地之法力,下境界中难有不服者。所以今日这番举动,不单单是“功德”,更是归无咎为自己谋划的一部分。 诸宗归经之后,这种门户廓然清朗、所有传承正本清源的感觉,犹如极为丰富的线索,似乎能够令归无咎追溯过往,探及上一回的“纪元之变”。 所谓的“第四等”势力,其道术距离修成近道尚有一步;然其中亦有上下之分——有的是其本身道术距离近道还差了些许,尤待精进;而有的却是本有近道境的底子,后来枝节裂变,至于式微。 以庄蠡那一道而言,淄川门与旋山门之分裂,是由于一场门户之变;但淄川门与络腮修士浦秦所在的“精义门”之间的分野,却不见于三宗的任何一册典籍——实可追溯至上一次的纪元之变。 不错—— 这等势力的分裂降等,其最大的因素,却是因纪元之变带来的道术瓦解。如今的第四等势力宗,其实有为数不少者,在上一个纪元分属不弱于今日隐宗的完整传承。 如果仅见一鳞半爪,未必能探索出什么;但是如今数千传承尽数观之,剖析源流,却令归无咎有一种纪元之变尽在目前的感觉,对整个紫薇大世界的历史,掌握之深刻,陡然提升了一层。 须知和心情先生、万青冥这样的人物较量,哪怕其施展之手段号称在紫薇大世界之内“有解”,但这解法却往往晦涩,未必就能一眼判明。对于紫薇大世界的理解加深,却能令归无咎的决策能力极大的提升! 又过了一个时辰。 内外诸围,上品下品,大众聚集,似无虚席。 羽融族所处“剑意楼阁”之中,端坐着有羽玄阳为首的一十二位嫡传,还有六位近道妖王。至于随侍弟子一流,林林总总更是达到了五百人之多。 那六位妖王中位居正上座的那位,看着约莫三四十的中年人模样,却是面生异相——嘴唇赤红,两道青色长眉弯曲垂下。 此人名为羽崇恭,在羽融族诸位妖王中也是极有实力的一人。 却听此人言道:“大天尊只此一手,便收服万千门户之心,真乃通天彻地之手段。” 他身畔另一位妖王续道:“有这一道手段作为铺垫,接下来当水到渠成进入正题了。剩余悬念唯有一道——也不知万法宗成立的当日,能否亲眼见到大天尊以新法点化近道境的壮举。” 其余四位妖王,都是点头称是。 羽玄阳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预备的节目未完,尚不是启会之时。” 羽崇恭一怔,道:“玄阳师侄,你所言何指?” 羽玄阳淡然自若的伸手一指,轻飘飘的言道:“与会之人尚未到齐,如何就能开启?” 羽崇恭等诸位妖王,都是一愕。 在他们所处之方位,其实不难看到,在人部、妖部南北二道的最前方处、大约是第一圈的最核心位置,那剑心楼台,其实颇有空缺。大致数来,妖族部分空缺了四部;人道部分空缺了一部。 须知这第一圈的位置,乃是紫薇大世界中最核心的势力,来来回回便那么几家,不难猜到答案。 所空缺之妖族,麒麟、玄武、龙族、凤族是也。 而人道部分虽然仅仅空缺一部,但是却是和阴阳道比邻而居,明显是隶属于巫道。 但是在羽崇恭等诸位妖王看来,这五处空缺,不过是相当于书卷之中“存而不录”而已;如今麒麟、玄武二族已亡,龙凤巫道闭大阵自守,如何能来与会? 羽玄阳淡淡自语道:“混同一界……若有缺损,也称不上混同二字。” …… 麒麟一族小界之中。 一座密殿之内,麒麟一族十二位妖王、十二位精英嫡传,围住一方丈许大小的水池,观望其中景物变化。 此辈虽然蛰居密界,但是也在时时刻刻关注着紫薇大世界中的大事。 此时这水池之中所呈现,正是如今的荒海景象,剑意密门,往复万道,聚成洋洋大观。 但是就在这一刻。 林黎、林泷等十二位妖王,林忆寒、林秋白、林今尧等十二位精英嫡传,齐齐面色一变! 因为悄无声息之间,那异宝所化的“水池”中,荒海景象骤然不见,然后显化成一个完整的人像。 归无咎。 归无咎双眸锐利与厚重兼具,似乎透过这方水池,和此间人物目光一对。 然后却见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似乎有一个莫名之物快速衍生,宛若一枚钉子一般,猛地寻觅到了这紫薇大世界的幽微处,一举切入! 一个恍惚。 林黎等人一个恍惚,眸中混杂着不可思议和诧异。 原来,这“水中”所看到的并非幻影;看似没有剧烈之极的法力变化,但是其所呈现者,却是无可争辩的真实——在众人目前,分明是多出了一个宽达数丈、生机盎然的“门户”,神光映照,迷影重重。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清晰无比—— 这正是一座木灵阴阳洞天,毫无疑问就是水象中归无咎施展的手段;循着此通道去,便能直往荒海,参与“万法宗”盛典。 此间一十二位妖王,有半数以上面色苍白,失去血色。 原来…… 归无咎早就寻到了这里;甚至能够以阴阳洞天直立通道! 林黎妖王身形本是高大坚实,但此时此刻亦有一丝飘忽之感,蓦然转首对林忆寒等人言道:“如之奈何?” 在寻常势力之中,资质顶尖的嫡传弟子,身份之贵重便不在妖王之下;如今的麒麟一族更是与寻常不同,后辈弟子中能否累出天才人物,更是本族重新崛起的关键,重要性远远胜过了临时主持局面的妖王。 所以林黎妖王毫不犹豫的先征询林忆寒等人的意见。 林忆寒尚未说话,林今尧却眸中泛起一丝狠色,叹息道:“先祖遗泽,滋润族众,效力惊人……若再有个千余载时间,本族必能悄然复兴于无声息之间。不如故作不知,暂不与会!” 林秋白摇了摇头,道:“不妥。既然发现了本族根本所在,正面对抗,是以卵击石。莫不如先虚与委蛇,遣出一二人为使。” 林忆寒这时才出言道:“按理说是秋白兄所言为是;但我所虑者,是本族功行上的进益为其所察知,转而令其生出警惕。” 林黎妖王断然言道:“既然如此,不如遣出两个功行未臻高明、尚未参悟先祖遗象的族人前去赴会。” 其余几位妖王,都是连连点头。 俱道:“也只得如此了。” 就在此时,林黎却猛然怔住,身形凝立不同。 林忆寒等人、同样也是面色微变。 众人目光一接,似乎都感受到了这小界之内,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约莫三五个呼吸之后,林黎妖王一个箭步,猛地冲了出去! 林忆寒等人紧随其后。 一刻钟之后,林黎等二十四人,紧紧的天中围成半圆,目光凝视一物。 原来,那天降奇缘、令麒麟一族再或新生希望的先祖遗像、“玉麒麟”座雕,已无声无息的变成了一尊归无咎的塑像! 奇怪的是,此间参悟此象者,尚有十余人;但是这十余人个个都专心致志,对于林黎等人的到来也全无察觉,似乎压根没有觉察到这塑像的变化。 哪怕是林黎、林忆寒等人,在心神中表面的“茫然”之下,也并无有那种如遭雷亟、心念崩塌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懒洋洋的平静——似乎顺着万千丝缕缠流,窥见到了最后的真相,实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所谓圣祖遗泽,本是梦幻泡影。 莫名之间,每一个人面前一道道光影游动,似乎将归无咎当年立下机缘伏笔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呈现了出来。 一个深刻的念头,扎根在所有人的心底,并快速萌芽: “麒麟一族的复兴,正是归无咎的意志。” 少顷,在林忆寒等人心中,一个浩瀚威严的声音响起: “末次定品之劫,只分先后之功果,不分等第高下。以紫薇大世界之大,容得下区区麒麟一族。一念兴衰皆在我,行步左右何须疑?” 就在林黎等人尚心神浮荡之时,林忆寒率先神意一合,面色恢复成古井不波,沉声道:“我明白了。”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故事,亦在相隔不远的玄武一族密界之中浮现。 半个时辰之后,荒海法坛。 在一界大众惊异的目光之中,两拨人影先后落下,进入妖族前排的位置。观那人物的神通气象和所落方位,分明是麒麟、玄武二族。 各方势力,都是恍然明悟——原来麒麟、玄武二族尚有遗留族民存在,并且已经为大天尊所收服。大天尊所要的,是真正的“完全功果”。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六合八荒尽宾服 法坛之上,归无咎法相倏显,又是指尖轻轻一划。 两道看似细密、其实却有包蕴一界之意味的气机,猛然荡出,中藏仿佛丝线的一线生机,似乎依旧是“木灵阴阳洞天”的手法,猛然向天外散去! 恍惚之间,已不知在几亿万里之外。 但是和刚才立界于麒麟一族、玄武一族立刻结果的景象不同,这两道气机落下,却是归于晦涩,迟迟没有回音,仿佛已然消散在了茫茫虚空之中。 荒海各宗部众、修士,一时间也是疑心不定;不知道是大天尊手段本是如此气象,还是真的疑似是作法并未成功。 遥隔亿万里外。 凤族界域之内,六位大长老紧紧盯着一座青色水潭。 而同一时间的巫道,诸位四祭、六祭大巫,同样围坐在一方峭壁之前,双目紧紧凝视着一座微微前倾的石板。 见到归无咎这两指没有下文,双方都是微微松了口气。 在那一智点出的瞬间,双方都是心有所感,认定了归无咎是要仿照方才麒麟、玄武故事,直接将阴阳洞天扎根在本部界域之内。如今看来,二家所持的“闭界”、“合界”之法,依旧是固若金汤。 纵然归无咎的法力神通前无古人,也不能轻易突破。 然而只是数十个呼吸之后,凤族、巫道,天地变色! 原属于凤族独有的青光流动、珠圆玉润之气象,出现了裂痕;巫道那血气汹涌、苍茫古拙的味道,同样也排沓而去,让出了一方巨大的空间,好似不得不相容于异物! 仔细一望,一道质实高古、生机无穷的门户,已是巍然矗立于两界的正中! 凤族诸位长老、巫道列位大巫,都是面色颓然。 法坛之上,归无咎面容平静。 凤族大阵虽然规模宏巨,但究是常法。无论何时,他想要破阵,都不过是些水磨功夫。一直悬置今日,并不是自己没有办法,而是其对于自己并不构成威胁,故而不急在一时罢了。 而巫道的“锁界”秘法,却果有独到之处。以归无咎初入道境时的眼力,亦觉破解此界大为不易。无论是强攻还是推演,俱不能轻易得手。 但是时与势异,如今归无咎百余载功业修持,对于紫薇大世界的“感通神契”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一切紫薇大世界地元、人事,天时运转,小界挪动的规律,亦各自昭然,无有遗漏。可以说在这一环的造诣,归无咎已然不在任意一位飞升道境之上。如今归无咎想要摄取紫薇大世界中的任意一物,皆可以“神意观临法”取之。 可以说,如今归无咎凭借自身之功行,对于紫薇大世界的知见,虽不能说无所不知,却也相去不远了。大致譬喻,已然相当于一颗八分功果的“镜珠”在手——而且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归无咎静静等候。 果然,约莫百余息之后,两道阴阳洞天通道之中,凤族、巫道各自派出“使者”,莅临今日荒海之会。 如今以实力而言,其等已不具备和归无咎较量的资格;其唯一的倚仗,便是各自的“锁界”秘法。这一法门既然破去,等若其心理防线异告打破,作何选择就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四部水到渠成的解决,此间人物,都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送到最后一个“空缺”中。 稍有见识之人都多半听说过,龙族不在紫薇大世界之内,而是虚悬天外。彼此之间,势不能以“阴阳洞天”直接连结。不知道归无咎是否今日要将其一并解决?如果解决,又是用什么办法? 心之所想,必有所应。 一道龙吟声忽然响起。 起初只是细微的一线,犹如拨动人物心弦,或紧或慢;然后渐渐响亮起来,犹如洪钟大吕,震荡远近。 然后声随境显。 渺渺龙音,化为实质。一道祥和、正大的气机扑面涌来,其浑厚、坚凝,博大、生动,竟是将荒海上的深密剑意、独属于归无咎的气象,也一举冲散,颇有反客为主的架势! 当然,这也是因为此间气象并非是归无咎“刻意营造”,而是自然显化的缘故,以无心当有意。 但这同样也说明了—— 来人至少是道境修为! 空间似乎被扭曲。一个人影自远及近、似乎快极,又仿佛摇曳荡漾,步步留影。 其人不凡姿容、清冷气度,逐渐彰显真容,每一个线条都无比真实。 翠玉袍,紫金冠。 玉娇龙来了。 法坛之下的剑道密界,似那第三品、第四品、乃至“下部”中多如牛毛的势力、人物,个个都是神往之极、如痴如醉。一如方才淄川门中的庄蠡等人。 对于此等人物而言,近道之上,圆满七步之内,已属无限遥远;如今道境层次的玉娇龙出现,在其等心目中更是宛若神祇一般的存在,仿佛世间道术到此为止——哪怕是大天尊归无咎,也不过是与之相似的修为吧? 旋即其等面上都是泛起忧色—— 从他们所知道的历史中,龙族与大天尊本是对头。如今龙族中潜力排名第一的人物道行大成,似乎已经具备了和大天尊角力的资格,今日莫不是前来搅乱盛会来的? 只是高人出手,匹夫遭殃。如果大天尊真的和来人斗法,此间观览盛会的众人,不知有多少会殒命在这里。 而第一品势力中,尤其是九宗使者、第一流的妖族势力,却是镇定的很。 天马一族剑界之中,马援心有所感,忽然掌心一托,浮现出一道石碑。 继他之后,荀申、陆乘文、羽玄阳……很多人也都做出了相似的动作。 碑文之中明白浮现—— 此刻的地榜第一,是荆柯。 玉娇龙的名字,已然出现在天榜之上! 圆满之上的境界。 但纵然是如此,众人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异样。 他们可不是三四品以下那些缺乏见识之人,对于归无咎如今的修为到了何等可怖的境界,早就有了深刻的认识。 别说是圆满之上,就算是望见真流又如何? 归无咎成就道境之时,已然能够和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四人合力的“四象阵”激斗,并战而胜之。如今别说玉娇龙的功行尚不及玉离子、御孤乘,就算达到那般境界,也只是一人而已。 就算真有一座四象阵在此,对于归无咎也构不成威胁。 更何况秦梦霖、姜敏仪也相继成就了道境。 玉娇龙凝立在距离剑阵法坛万里之外,停住身形。其清澈目光遥遥望来,忽然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似乎法身有所不谐。又凝立了一阵,神思才归于平静。 归无咎凝立于法坛之上,神色淡然,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全无察觉。姜敏仪却是双眉一锁,肃然道:“我去。” 刹那之后,玉娇龙面前,姜敏仪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浮现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 姜敏仪眸中锐芒一闪,道:“是来告别的?” 玉娇龙面色红光一泛,等候了数个呼吸,才言道:“龙族复兴,否极泰来而新生,没有数千、数万载难见功果。若我一去,因机缘大势用尽,短时间内再也难出一个圆满之上的人物。此我之职责,岂可避之?” 姜敏仪双目微微一合,缓声道:“其中微妙,早已告知足下。圆满之上而滞留此界,本属难能。” 玉娇龙轻轻点头道:“我知道的。” 话音一落,玉娇龙已是身形一卷,仿佛虚空一画的人影骤然消散,无影无踪;似乎是已然离去了。 姜敏仪却是微一侧首,眼皮一挑。 汹涌浑厚的海潮声,忽然响起;从仿佛流泉到震耳欲聋、轰鸣阵阵,只用了一个呼吸时间。 然后,归无咎所立的中央法坛,竟是渐渐升起,浮出海面,犹如一颗巨大的星辰烘托天际,横亘于青天之正中! “噫!” “唔!” 一道道惊呼声,此起彼伏。 原来,那白色的法坛之下,却是一条长不下万丈的银色巨龙显化真形,首尾相合,将整个法坛托举天上。 (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改元立法定尊名 法坛之下,只听玉娇龙轰鸣玄音,震荡远近: “当年大战之前,听闻大天尊指点另辟一枝,转继因果的道理,如今果然应验。似这般争局,一旦胜负既分,断然没有不倾覆其族的道理。而大天尊以紫薇道业之盛为念,立意格局又高一层。我龙族既然得存,便当于过去判成两截,因果不涉。自今日之后,当惟大天尊马首是瞻。玉娇龙不才,愿为大天尊今日之盛会护法。” 合界大众闻言,都是惊骇无已。 但是也有心思极为敏锐之人,却是听出了玉娇龙此言之玄机。 原来,在归无咎出界大战之前,大天尊就预料到了后续的变化,并曾对玉娇龙面授机宜。换言之,其实玉娇龙也算是大天尊布置的“后手”之一。点明这一项,等若揭示了今日之龙族,是新生之龙族,而非过去之龙族。 在和紫薇大世界中的各大势力交涉往来时,尽可以抛弃负担,从头开始! 至于名列天榜、地榜,得闻玄机的精英人物,心中更是别有一番慨叹。 此等人物,已然揭晓了那“一界独尊”之玄奥,对于圆满之上的道境的影响。 但是如今看来,这一关既是障碍,也未尝不是一道台阶? 如果是从前的玉娇龙,纵然接受了归无咎的好意,也未必愿意会如此正大光明的投奔臣服。而此时此刻,她既然有久驻此界之意,效忠俯伏,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缓缓言道:“大道之理,从无至于有,一至于二,二至于三,原在于一个生字。如今胜负既定,龙族传承之雄厚本为妖族之冠;既能顺明时势,存而复盛,本合天理。玉娇龙道友既有护法之意,如今道境初成,不如便以此为号,称‘神龙护法天尊’,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娇龙道:“但依大天尊之命。” 至此,普天之下,紫薇域中,各方势力势力,但凡规模稍有可观者,皆齐聚荒海,再无一个逸漏。 归无咎环视下方茫茫一域,言道:“既然如此,九宗之外,别立万法一门,以扩道途,延后进,天时地利,尽数允备。” “九宗之中,功行在七步之内,但凡有意者,本门当来者不拒。” “稍后人选既定,吾当亲择数人,将新法演示镌录,以为垂范。” 此言一出,九宗之内有意的弟子,都是心中一动。 果然,在万法宗开启之初,那“破境之法”乃是由归无咎亲自照拂指点。如今九宗弟子对于归无咎的信从几乎近于盲目,只觉归无咎亲自把关的破境之法,成就近道之品,未必较之玄浑琉璃天成道就要逊色了。 原本心中稍有迟疑之人,念头也陡然坚定了起来。 “大天尊且慢。” 就在此时,人部、妖部靠前前列的位置,蓦然有几道人影浮现,随即身形虚实一凝,宛若画影一般照在半空。 一侧是隐宗芈道尊、乙道尊。 另一侧也是两人;其中一位是个素服老者,面色如铜,正是腾蛇一族妖祖。如今此老伤势渐复,但是重归蛰眠到底难能,百余载以来,皆是为腾蛇一族复兴奔走忙碌。 至于另外一人,粗看须发皆白,寿眉下垂,似乎十分苍老;但是细看其面容,却是气血正旺,肌肤晶莹如玉。身着一身紫色碎袍,双手之中拖着一尊香炉。却是獬豸一族妖祖,谢紫易。 按照常理而言,除了一族倾覆之变,否则妖祖之中深眠的妖祖,在决意飞升之前都是不在露面的。 如今谢紫易与其余三人一道上前,那是决意一试了。 归无咎缓声言道:“四位道友有何见教?” 四人对视一眼,却是腾蛇妖祖出面,举手为礼道:“见教如何敢当。只是方才我四人路上相遇,偶然论及一事,皆是以为大有道理;大天尊姑妄听之。” 归无咎道:“道友请讲。” 腾蛇妖祖道:“我等所论,在于‘正名’二字。” “紫薇大世界之内,修持到了道境这一步,本土诸修冠名以‘人劫道尊’;而九宗同道冠名以‘天尊’。其实大同小异。如今众望所归,独尊紫薇,大众皆以‘大天尊’称之。以老朽以为,这称呼尚有可议之处。” 谢紫易接话道:“大天尊所立功业,混同紫薇一域,咸归一统;妖族定品之劫,亦用归定序。此为开天辟地所未有。为名实相符计,亦当立前所未有之定名。” 归无咎微笑道:“一时功果,未堪足道。以修为而论,吾等皆在一境之中。” 腾蛇妖祖正色道:“此正为差别也。” “从前道境中人物,虽也有明显的高下之别,但终究只是规模大小,终无碍于位分相等,格局相若。试想,哪怕是功行精粗甚是悬殊的两位道境,倘若没有背后族门牵类、没有必须一战的理由,谁敢说不给对方掀起波澜的余地?唯有今日大天尊到了神观一界的境地,紫薇幽微,尽在执掌,非同与往日。虽在一境之中,实同两境之差。” 其余三人,闻言都是连连颔首。 腾蛇一族妖祖之所言,正是他自身的真实感悟。 当年腾蛇一族覆灭,他亦重创于圣教之手。但是,哪怕圣教的实力远远胜过他——不但显道、应元战力远在他之上;其余四位道境,亦能与他交手。但是若自己并非困守于一界根本之地,而是自由流动,藏形匿迹,那么圣教无论如何也不敢对腾蛇一族出手。 哪怕双方有十倍以上的战力差距! 隐宗苦苦支撑,却始终不曾为圣教吞并,也是相同的道理。 这就是同为道境的“位格”,哪怕高下悬殊,也不至于没有还手的余地。 唯独到了归无咎这里,却是开辟了前所未有的格局。 起初席乐荣化名“左一”,率先借“唯我大乘经”成道,其道行在紫薇大世界中已达到最顶尖的层次,不亚于八祭大巫、阴阳道主、九宗天尊等人物;但是到了归无咎出世,不借助四象阵之力,此等人物,亦非归无咎一合之敌。 高下悬绝,继往开来,已然到了不能不加以区分的地步。 姜敏仪忽然言道:“我觉得四位道友所言,也有道理。” 然后她一转首,对着腾蛇妖祖言道:“四位道友自然建言,想来不是空提一个引子,必然是有始有终。想必你们心中已有腹稿了。不如言之,吾等一起参详。” 腾蛇妖祖正色道:“正是。” 当即率先言道:“先正其称号定准,老朽以为,开不世之功,亘古不磨,不如以‘大帝’称之!” 谢紫易紧接着言道:“再立其名,此间既是紫薇大世界,大天尊所立之功即为混一此界,那么借用‘紫薇’二字,正是水到渠成。自古及今,神观一界者尚无一人;不能见其全豹,便不足以当其名。唯有大天尊神观全体,当之无愧。” 姜敏仪沉吟道:“紫薇大帝?倒也不错,就是尚嫌空疏。” “这‘大帝’之号,固无不妥;紫薇之名,同样恰当。只是此界为紫薇大世界,一人之名号为‘紫薇大帝’,倒像是个同样的一界之魁的称呼,而非归无咎之特指。” 乙道尊也上前一步,接着道:“姜道友所言极是。‘紫薇大帝’之外,尚需明定本殊之指称,关联名实。如此,方位画龙点睛。” 一方密界之内,荆柯、南宫伯玉、白灵儿相聚一处。 方才慑服五族之时,外间之人都是对大天尊的神通手段赞叹不已;但白灵儿却是并无太大兴致。以归无咎今日之功行,五族如今势力之衰微,叩破其门,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此刻四位天尊之言,却是别出心裁,令白灵儿双目闪亮,宛若明星,显然十分兴奋。 所谓“明定本殊”,就是要用和归无咎深切相关的字句,点明本人身份,令“紫薇大帝”四个字不显空疏。 白灵儿眉头微蹙,小声道:“越衡紫薇大帝?万法紫薇大帝?空蕴紫薇大帝?不妥不妥……太不威武霸气……” 旋即一扯荆柯衣袖,道:“荆柯师弟有何名目,快快讲来?” 荆柯同样也在微微沉吟,被白灵儿打搅,只是微笑不语。 乙道尊又道:“大天尊功行兼修百家,但是入道之后的根本锤炼,是在荒海;获取根本道术之雏形,是在荒海;破境近道,乃至如今建宗万法,开辟根据,亦是在荒海。此地与大天尊渊源之深,再无第二处可以及得。” 白灵儿眉头一皱:“荒海紫薇大帝?这还不如自己刚才想到的三个名字。看来这老头文采却也平平。” 此时,芈道尊适时上前一步,道:“天下阴阳洞天,以一座根本的三生阴阳洞天为最,堪为横亘一界之枢纽。这三生阴阳洞天,三处出口,东向指归阴阳道,号称‘东极天’;北向指归巫道,号称‘北极天’;南向指归荒海,号称‘南极天’。” 姜敏仪目光一亮,低声道:“南极紫薇大帝?” 归无咎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可。” 天色陡然一暗,然后又极快速的转晴,日光明媚,较往常时更要胜过三分。 然后这晴天之下,忽然一道惊雷,几乎有千丈粗细,仿佛天地间的一柱轰然矗立,落在荒海之上;但紧随其后却并未出现劈碎骇浪、天翻地覆的场景,荒海海面依旧平静,只是那雷光荡漾开开,急速扩散,仿佛为整个水面抹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一界之气象,真正古今异同,犹如末拿本洲之重立界名。 三息之后。 “敬拜南极紫薇大帝……” 浩浩荡荡的山呼声,此起彼伏,与天光水色交相辉映。 (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天殿指画生六席 少顷,归无咎微微一笑。 就在同时,九宗真君各自发了一道簿册上来,正是有意愿尝试万法宗道途的人物,且其已然在各自界域之中准备周全。 是时候了。 大袖一挥,无限流光剑影宛若实质,在空中凝成具象! 这一凝,并非如下方剑心楼阁之象,是明显的剑气化成的临时性的虚影;细观其面目,森严壮大,伟岸幽森,一砖一瓦、一土一石,历历分明,和九宗山门殿宇没有任何区别,俱是至为真实不过的实体。 一幢连一幢,一片接一片,顷刻间就成了一部浩瀚天宫,规模不在九宗任意一家之下,浮游在这荒海之上。 人道、妖族各方道境、近道境,乃至三榜之上的精英嫡传见之,无不骇然。 以归无咎今日的修为,以剑气凝练出仿佛真实、肉眼气机俱难辨别的殿宇之象,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别说眼前之规模,就是范围再扩大十倍百倍,弥漫于整个荒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此时此刻,此辈灵觉俱是不俗,都是隐隐感受到—— 眼前之物,似乎都是真实的! 这不是剑气幻影,而是虚空造物! 眼前这楼台殿宇,种种景象,皆不负实用,作为“万法宗”的真正“山门”,永久延续下去! 随着归无咎大袖一挥的功夫,已然点化了偌大一番基业。 其等所料不差。 这正是归无咎从制造妖族九宫密界的法门的得到启示,三分之一用空蕴念剑气机,三分之一用紫薇大世界实体,再有三分之一用末拿本洲中的五行之精。三相相合,成此妙意! 果然,殿宇规模大成之后,最后一线气机,快速凝练成型,演化成灰黑玄色,形状则近似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上方悄然浮现出“万法宗”三字,飘荡到了那一群建筑中正前方那座之前,缓缓浮空百丈,安稳立住。 这一下,犹如画龙点睛,人人一望见此中景象,立刻就知晓这是万法宗山门所在。 就在一众赞叹不歇之际。归无咎再度出手了。 连绵殿宇之下、接近于下方大众处,蓦然浮现出了六朵九瓣莲花。 和上方殿宇的“造物真实”不同,这六朵九瓣莲花一眼看出是纯粹的空蕴念剑剑气所化,在银色和空幻无形之间反复变化,宛若呼吸,同时又以一个缓慢的速度逆序转动。 不止如此,这六朵莲花的效用甚是直观,天地之间的灵机,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涌了过去,仿佛洞天福地。 莲叶之形,气机浓郁…… 一时之间,就连荀申、箴石等算路精湛、心思细密之人,都不由一怔。 莫不是在这里现场演示破境么? 这一回万法宗开启,归无咎必然亲自点化,助数人破境以印证成功,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这也不过是留存照影以证名实而已,此间之人,自忖能够观得“功成”一瞬的气象,就于愿已足了;难道完整的破境“近道境”的过程,都会在这里纤毫毕现的展示出来吗? 念头未定之际,第一瓣莲台之上,似乎有滴水一落,旋即气机浮动,又凝形出一个“归无咎”来。 只见这“归无咎”双掌合十,然后莫名的和下方某一处界域的气机产生勾连,缓缓言道:“请。” 许多人见到那界域方位,未免惊讶;连忙关注接引的是何人。 因为“万法宗”将来之长远,或许是以归无咎自己的“空蕴念剑”等道术立门户,广收紫薇大世界中的各部弟子。但是就眼下而言,其成立之初,依旧是着眼于“拓展九宗门径”一事,从九宗之中挑选无望三百六十年之会、却功行在七步之内的人物。 而九宗方位,本是在人道的最前列。 但是这接引方位,却是在第二排。 眼前一个恍惚,第一道莲花座上,与“归无咎”正面相对的位置,已然多出一个人影。 其人甚是年轻,且面目俊美,一身隐隐泛光的蓝袍,竟似有一种柔弱妖异的味道。 他微微侧身,看了眼前归无咎一眼,轻轻叹息道:“倏忽万里,一去不回。或许这感慨有些俗套,且你归无咎成就今日威名已然有百年之久,但哪怕亲眼见之,依旧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或许,唯有等我真正破境近道之后,才会坚信一切都是真实。” 须知大天尊刚刚得了“南极紫薇大帝”之号,此人依旧直呼其名,显然和归无咎本是旧识。 莲台上这“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以风道友你的资质,若在九宗循序修行,如今至少也当在地榜之内,甚或排名靠前。望你成就近道之后,将从前缺憾补了回来。漫漫道途,一时之间落后半步,也算不得什么。” 来人者,九合宗风止息。 风止息和归无咎谈不上有甚深的交情,其实严格来说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但就是这一面之缘,却颇有余味。 须知紫薇大世界中的英杰人物,绝大多数都是归无咎大势已成之后渐次结识的,也就没有这样深刻的“间离”感。 当然,诸如九宗同道,越衡同门,甚至是冲霄阁中的旧识,当然比风止息更早;但是只要在九宗最顶尖嫡传的数人之列,无论取得什么样的成就,都算隐有“预期”,算是半在“情理之中”。 唯有独行荒海的那一段,归无咎看上去才更像是个“草莽中人”,颇有些白龙鱼服的味道。 那一段中结识的人物,除了秦梦霖之外,便止有独孤信陵、奚轻衡、艾空阳、风止息等人。 今日再见,也就愈发离奇。 风止息闻归无咎之言,大笑三声,道:“不错。追赶你归无咎是痴人说梦,但是追赶那一代中已然成就近道的人物,一十八人中未臻圆满境界的那一半,却未必没有些许机会。只是这件事本人的努力却只占一半;若是借由你的法子成近道境,修为明显不如常法破境者,那就一切休提了。” 归无咎微笑道:“定不会教你失望。” 话音一落,第二座、第三座莲台之上,同样各自浮现出一个“归无咎”来。气机玄引,竟是从相近的位置接了二人上莲台。 一个中年文士打扮,头上扎一顶方巾;另一个一身短袄,露出双臂,肌肤赤红如火。 二人环身一望,明显有些意外。且与风止息相比,这两人也要拘谨得多,先是向着面前的归无咎深深一拜。 风止息大笑道:“齐兄,赵兄,平素豪气干云,怎地此刻如此不济?” 这两人瞥了风止息一眼,勉强一笑。 这两人正是二合宗、三合宗功行最精,原先尝试冲击五百年之会的人选。 齐、赵二人稍稍平复心情之后,思虑渐渐通达,精神也是一振。 归无咎当年就有言在先,善因得善果,定不教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三家惨淡经营空付流水。所以他们笃定无比,哪怕功行略逊,也一定会得一个近道机缘;只是却没有想到,这第一批亲自演示道法的六人,竟有自己在列,须知他二人和大天尊没有任何交情可言,且总共只六个名位,有风止息作为三宗代表,也说得过去了。 由此可见,眼前这位“紫薇大帝”,虽然天赋气运不是常人可比,但终究是一步步拼杀出来的人物;在他的心目中,二合、三合、九合宗三家,并不像其余大势力看上去那么无足轻重! 一念及此,二人不由意气昂扬,精神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奋发味道。 第四、第五座莲台之上的,浮现出“归无咎”人影之后,施展接引手法,果然是从前排的九宗之序中选人了。 蓝钰、谢月屏。 蓝钰从容一拱手,正色道:“在归师兄面前,说不出一个‘谢’字。如风道友那般的雄性壮志,于蓝钰而言,同属渺茫。审问心念,成就近道之后,不过是‘不为无用之人’六个字。为道术,为越衡,为后进,亦为归师兄,力能当之,所向不避。” 谢月屏与归无咎目光一对之后,却在兀自出神,良久,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紧随其后,第六个“归无咎”浮现,将第六人接引上来。 此人与蓝钰、谢月屏同出一处“剑界”,意味着这也是一位越衡宗弟子。 其人浮现之后,却可见是一个身量甚高、甚着白色宫装的女子,面容冷峻凌厉,与九宗弟子的从容自得大异其趣。 潜流之下,暗藏着无数议论。 这一人,可实在有些特殊。 第一,不难看出其人成就元婴境界至少已有千载,按照九宗道术的路数,实已过了破境良机。 其二,此人道行功行,或许在二三流宗门中算得上出色;但是要以最顶尖的“七步”标准却评价,却依旧有极大的差距。说是一山之隔也不为过。 此等人物,也能成就近道吗? 这岂不是意味着—— 归无咎的真实能力界限,远远不是“七步”? 若其有意,便能点化有缘? 独孤信陵看着眼前的“归无咎”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道:“若是勉强就算了。万一不成,岂不是有损盛名?” 归无咎从容一笑,道:“无妨。这一席你当之无愧,难有旁人替之。” ps:昨天那一章有点问题;我把神道的近道境‘界空大帝’这一回事情给忘了。否则就不用大帝两个字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影中观照梦一场 有一处辽阔森然的地界上方,有一个黑袍修士御风而行。 此人身量魁梧,一袭黑袍依稀反光,但是面目却莹润洁白,两相对比尤其显出神采不凡,头戴一顶尺寸颇大的铁冠,行走往来之时,犹如一道细细的光影一溜而过,片叶不沾。 此间是广罗宗地界,此人正是广罗宗元婴境界诸弟子的第一人,颜立辛是也。 此时此刻,广罗宗诸位天玄上真,尽去赴了荒海万法宗开宗大典去也。 不止是广罗宗,整个百脉隐宗之人劫道尊、天玄上真、以及道行在七步之内的卓越弟子,几乎无一遗漏。 其实颜立辛的修为,虽稍稍在“七步”之外,但是他毕竟是广罗宗元婴境嫡传的第一人。单单是这个名分,前去赴会也并无任何障碍。事实上广罗宗内他这一系的嫡传长辈青霞上真便来书一封,言道门中大抵还是会带两个元婴弟子前去,问其是否有意。 颜立辛却是婉拒了。 其实以本人心性,颜立辛本是冲淡自然,无可无不可;并不至于因为本人功行不及七步之内、或许在同去的元婴境中道行偏低而有所耿耿介怀。毕竟隐宗道术体例不比九宗玄浑琉璃天成道,七步也好、八步也罢,未必就有那仿佛天堑的差别。 只是年许之前,山野中的不速之客云无心二人到访,却是对颜立辛有不小的触动。 随意行走了不知多久,颜立辛忽然一怔。 他性喜随意游动,广罗宗山门之外三万里山河,于颜立辛而言早已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一山一草、一花一叶,都是在心中历历分明。 甚至不需要五感外铄,哪怕自己神思内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单单凭借自己行走之方位、每一个方向用时多久,外景内映,都能做到内外丝毫不差。 颜立辛正是在这样的神游之中,蓦然感受到“内外不合”,于是睁开双目! 若是神识不差,他眼前地界应当是宗门西南七千里外的镜影山。 眼前这座连绵一十三道的山峦,的确是镜影山。 但镜影山之所以名为“镜影”却是因为此山中富含一种奇特的金石,令这山体近看似土,远看却光洁无比,几乎能反光映照出人影来。且因为这金石的缘故,此山实为一座石山,并无一株草木。 但目前的这座“镜影山”,山上去铺满了一望可知至少有三千年年数的古木,郁郁葱葱;并且林木之间,时时有一道道紫气,腾涌而上,似乎构造出千奇百怪的形状,奥妙无穷。 遇到这等情形,颜立辛本当是辨明究竟,再做计较,又或者给门中天玄上真留书。 然此刻颜立辛却只是心意一动,神思有一线飘忽,仿佛神游如梦;莫名的就对山上异景生出兴趣,立刻拔步前行! 那山林之中似乎有无穷玄妙,一旦踏入其中,颜立辛已然感受到己身之所在,仿佛别有新天。 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观这茂盛壮大的树木,疑似是东极天内阴阳道秘地;但是草木色泽,有何颜立辛所见过的阴阳道图形画影有所不同。 在其中逡巡了许久,迎面忽然见了一人过来。 颜立辛神情一定,连忙道:“冷师兄有礼。” 来人一身华袍,沉静凌厉,动静刚柔时时变幻,气象流动不定,正是清微宗冷化。 颜立辛道:“冷师兄为何不去万法宗开启盛典,却独自流连此处?” 神意扫过之后,颜立辛心中暗讶。 冷化的功行,实要较他胜过一筹;可是此时照面,无论是功行之精微、还是法力之规模,都是颠倒了过来,成了自己反而胜过冷化一筹。但冷化身上偏偏又没有任何受伤或隐藏气机的征兆。 冷化闻言,却并未理睬,只是目光深深望了颜立辛一眼,冷哼一声,便擦身而过,加速离去。 颜立辛怔然无语。 冷化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但是却并非无礼和不近人情;未知何故。 又在这莫名世界中行走了一阵,颜立辛耳畔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颜道友?” 颜立辛转身一望,悄然接近之人一袭白衣,面目敦厚,气度凝肃沉着之中别有一种活泼的味道;以道行而论,亦远在自己之上。 陆乘文。 颜立辛心中一凛,连忙还了一礼,问道:“陆师兄怎地会在此地?” 因为方才冷化的缘故,颜立辛心意一动,稍稍留意了陆乘文的法力功行,旋即心中踏实。 陆乘文似乎并无异样变化,和自己在各道照影图中所见无差。 但是随后颜立辛心中一个恍惚,立知不对! 他所见过的陆乘文斗法时的“照影图”,俱是他早年时所留;而当世诸嫡传之中,因为陆乘文与孔萱的那一道秘法,其本是跃升最大的数人之一,如今已身在地榜圆满之数中。 换言之,亲见的“陆乘文”,绝对不该是仿佛当年图卷的气象,而是要远远胜过! 陆乘文倒是没有什么架子,微笑答道:“既然来到此处,自然是为了一观‘三弦榜’,还有何事?” 颜立辛一愕,道:“三弦榜?” 陆乘文笑道:“既与颜道友同行,我等当一同观之。” 话音一落,遁速骤然加快。 此刻颜立辛似乎有些浑浑噩噩,也不多想,便紧随陆乘文而去。 二人遁行了约莫半刻钟,骤然来到一片开阔空地。 抬首一望,一物极为赫目。 青玉一般的“横幅”,不知是流动的玉石还是干脆就是光影幻化,约莫百余丈宽,十余丈高,又似河流横亘于空。自上而下,共有三道。 第一道横幅上书“超弦”,自左到右共有十来个姓名,以归无咎为首,其后是秦梦霖、魏清绮等人。 第二道横幅上是“和弦”二字,同样姓名繁复,依稀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姓名,依次在颜立辛心目中流动而过。 而第三道横幅,却是“近弦”,上面依旧是不知二三十个、还是三四十个姓名。 颜立辛念头一动,立刻明悟,所谓“超弦”、“和弦”、“近弦”,分明就是圆满之上、圆满境界、相去圆满一线,类乎于如今的天、地、人三榜。 只是既然有了三榜,唯有又要在此地立此“三弦”? 而且如今大天尊道行独尊一界,超越万古,乃是定下紫薇大世界秩序之人,怎地会把自己的姓名列在其中? 就在此时,只听陆乘文拊掌笑道:“好!好!好!终是又前进了两名。” 颜立辛急抬首一望,那三弦玉象本是恍恍惚惚,似乎能够看到其中姓名,又似乎阅后即忘。此时蓦然得了缘法牵连,其中一个名字骤然清晰:陆乘文。 只是这三个字不是出现在象征着圆满境界的“和弦”榜上,而是在第三层的“近弦”榜上。 左右一数,名列“近弦榜”第二十五名;纵然在近弦榜上,也是排名靠后的。 陆乘文不是早已臻至圆满境界了么? 颜立辛觉得头脑愈发迷糊,又仔细打量了眼前的陆乘文;而陆乘文却并未觉察,负手而立,一派意气风发的样貌。 少顷,陆乘文蓦然转首,对颜立辛“语重心长”的言道:“颜道友。你作为三榜之下第一人,积蓄力量,奋身一跃,想必也用不了多久了。陆某期待着和你同在榜单之中的那一日。” “三榜以下第一人?” 有资格得到此等名号者,那应当是几乎逼近“一步”的人物,最差也是二步极限。 自己是三榜以下第一人? 颜立辛念头急转,随即发现,在虚浮在空中的、非光非玉的“三弦榜”下,尚握着一方巨大的青石,形如卧虎。 虎背之上,同样依次书写着许多姓名。 其中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便是令颜立辛心中轰然一震—— 颜立辛! 随后眼前一切,三座榜单,卧虎青石,陆乘文,还有颜立辛自己,尽数化作微尘,轻轻卷起,无影无踪! 广罗宗,迟云峰,藏形洞府。 盘膝而坐的颜立辛,蓦然双目圆睁,身形微微一挺。眸中似乎有一些茫然,又有一些意犹未尽。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而已。 是梦是幻,是伪是真? 盘膝而坐良久,颜立辛忽然嘴唇轻轻颤抖,两只眼窝处各自凝成一点泪珠。 他心中坚信无比—— 这不是梦! 这是循着另一个世界的演化,循此道行,自己所能达到的真正极限。 原来,这一世的自己,远远没有走到这一步。 荒海之上。 此时此刻,与会之人,皆在全神贯注的观察万法宗的“成道之法”。 六座莲台中,每一个“归无咎”体内气机如何搬运,法力如何运转,对面的风止息、独孤信陵等人,都依次模拟,几乎算是“亦步亦趋”。 将整个破境“近道”的过程完全呈现出来,这是前古所未有之事。但很显然,每一个人的气机搬运之法,都是归无咎临时创制之法门;旁人纵然完全复刻下来,也不能在自己身上轻易尝试。 但这并不妨碍绝大多数的与会者取出照影石,将行功法门刻录回去仔细参详。 归无咎忽然目光一动,抬首向着渺渺青空望了一眼。 (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暗夜无声有惊雷 同一时间,秦梦霖也是眉头微微一蹙。 她似乎是走神以一瞬。 恍惚之间,心中似乎生出一个念头——自己臻至今日境界,一路曲折机缘,梦幻非常;若循常理,哪怕能够过了先天资质之限的第一关而后一飞冲天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内外循序料敌宽 人道前沿的诸个剑界之中,虽然是九宗各自战局一域,但此时此刻,诸宗真君,却是汇聚一道,将九片界域打通。 无论是人数之盛,还是郑重态度,几乎都不亚于玄浑琉璃天之会时。 却听幽寰宗薛掌门问道:“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正文 第七十章 筹策布局欠一人 少顷,归无咎与魏清绮叙话一阵,又问过了杜念莎、木愔璃二人之功行进境。魏清绮便暂时辞过,先往缥缈宗那剑界之内,与本门施凤楠等两位真君汇合。 秦梦霖眸中幽芒微动,显然没有方才之随意,十分认真的道:“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上进门户尤有分 实则到了今天这一步,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一举一动天地同力的地步,随意一次出手,皆能深刻改变紫薇大世界万方势力的发展轨迹;甚至,略略超乎于归无咎本人之估量。 在归无咎自己看来,这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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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轻演法校验功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暂借演法示锋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演星错讹有玄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汇集细流藏妙法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机缘自足客星邻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三重界关观虚实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唯实唯简且试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章 纵横东西古今迷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时推移本心不易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拟三策门户抉择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张翼峰上登绝巅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元命律动二影合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奇珍缘定难推却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试炼缠流练达功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生死玄关进去策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把十八章 各自因缘一线牵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三子转写成一物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九十章 齐相聚殊途同归 荒海之上,一道青烟隐隐分开,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自北而南遁来。 其人身形凝实坚毅,气象肃然,正是铁珂来了。 倘若换作旁人,得大魔尊指引之后,或许以为那“司南”之用,当是近乎于道境前的修为,方才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正文 第九十一章 身入异界两道行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心意决绝自余裕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遍历星辰影相合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得失各半剑心通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观辨同道知异同 这一剑落下,费难心神一震,旋即身躯之中有一道热流巡回,气血激活鼓荡,神意也为之轻轻一刺。瞬息之后,自己身上似乎少了一物。 费难心意一紧,立刻返照内察。 但是他这一查之下,却不由微微诧然。 其实费难也是反应极快,那一剑对着自己斩落的瞬间,他已然意识到先前经历的“禅心观”秘法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须知费难在紫薇大世界中也算见多识广了,尤其是去往荒海后的短短数月,所观道术,可谓是蔚为大观。其中最直接的印象,就是侵染心神于无形的法门——此等道术,向来以魔道称尊。 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本身肉身完好无损固然不必多言;纵然是神意精魂,也无一丝不谐之处,其巍然饱满,外物不侵,可称道一声“从容”二字。 略微一想也是如此——费难今日之境界,虽未入天地人三榜;但是底蕴之积累,也到了相当规模。近道境之下,精神攻击一类的法门除非到了黄希音那等造诣,方有可能伤其于无形。但如今哪怕是紫薇大世界之中,元婴俊彦,怕也是难有人做到了。 “内察”了约莫盏茶功夫,费难心意渐渐明晰——这一道空蕴念剑斩去的,只是一道迷心执念而已。 他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方才自己的举动,妆点庭室,将此处悄然布置成现在的模样,其实一举一动,都是受到了“照影相合”的影响;这番布置,分明就是和当年和归无咎争斗的那人,在自己的一处别居的布置。 先前费难曾经有一道感悟,那就是自己遍观此人一生之后,那似乎无所不备、又似乎丢失全部细节的“茫然”感;但现在看来,这说法未必精当。真正准确的评断是,自己进入了一种“未知其人事,但知其名物”的奇妙状态。 通俗而言,那人一生经历匆匆而过,费难的确是难以把握其中的全部细节;但是那人所经历、所涉猎的“名物”,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却是完整的转述于费难自己的身心。并且冥冥之中有一种强大的推动力,令他将这些“名物”复现出来。 但是一来是为执念所谜,二来这些“名物”的选择极为巧妙,其与费难本人意趣不谐者,就如同深藏于深海之下,完全不浮出水面;而有意造作呈现的,既是当年名物故景,又和费难自己的审美意趣隐隐相通。 所以两相结合,费难便只以为是自己的意志,而无暇多虑。 费难方要起身,又闭目凝神半晌。 进一步确认,虽然这“执念”已然被识破,但是自那照影中汲取的见识阅历、道心感悟,却依旧是有利无弊,并未从自己身上剥离了去。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略一思忖,费难已有定计。长袖一振,纵其遁光,出了自家府邸之后,便向着西方而去。 不过数十呼吸,已然落在一座挺立青山之前。 此山高约三百余丈,算不上规模极巨;但是其朝向正南的一面却是光溜溜的石壁,且这石壁呈现晦暗铁色,故而极显冷峻。唯有山巅二三十丈的高度,方才是参差错落的己方山头。 费难神意一感,忽高声道:“竹师兄在否?费难请见。” 高呼三声之后,那山巅处两方小峰之间不起眼的缝隙,蓦然张开一道门户,钻出一个人来。 此人四方面孔,双眉极浓,看着三十来岁的相貌,只是一头黑发之中,约莫间杂着十分之一呈现银白色。他立定之后,和费难四目一对,一个打量之下,忽然面色微变,双眼微微一眯。 足足数个呼吸之后,才以一个谨慎而平静的态度道:“原来是费师弟。不知费师弟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费难似乎并未感应到来人的谨慎疏远,呵呵一笑道:“你我修道之人,还能有何事?自然是道术中的幽微曲折,相互印证。你我皆是得了那机缘之人。愚以为一意敝帚自珍,画地为牢,实属不智。而竹师兄得法最近,所以费某就来了。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出言之际,这“竹师兄”明显仔细审视着费难的神色变化。 直到此时,他似乎感受到了费难开门见山,言辞之间大有诚意,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原来,这位“竹师兄”名为竹止水,不是旁人,正是半载之前上一位得了“点灵禅”机缘之人。 其实上一次点灵禅机缘,就是竹止水与费难二人竞争。以根器道术之深厚而论,自然是费难优胜;但是毕竟他资历太浅,又是相当于“半路出家”投入本宗的修士,所以引起了许多争议。竞争到最后,还是以自幼入门的嫡传修士竹止水优胜。 不过费难的才智潜力,是压抑不住的。 而且宗门内的有识之士,自然明白一个道理——若是重费难之才,示好归心,行事便要痛快,不可扭扭捏捏。时间久了,半路出家和自幼入门,也未必有多大差别。首鼠两端,反而不美。故而半载之后,在上真授意之下,费难还是得到了这机缘。 费难与竹止水之间素无交情,方才一见之下,见费难神采气象,竹止水立刻心中剧震,明白费难正是上真口中那种运气极佳之人。本门点灵禅中机缘所得,迄今为止,当以费难为最。 所以下意识的忖度,费难登门,是否有示威或炫耀的意思。 但是仔细想了一想,似乎是自己会错了意。 费难笑道:“你我就在此间说话?竹师兄不请我入室坐一坐么?” 竹止水怔然一笑,道:“是竹某失礼了。师弟请进。” 话音一落,便张开侧身让开道路。 不过,竹止水并未开了山壁之间的那道小门,而是径直向后行去,口中却道:“如今陋室甚简,不过是独自静修所用,一切经营俱无。真正调和身心、同道聚会,却在后山兴起小筑。师弟请随我来。” 费难目光中似有一道涟漪闪过,旋即平静如故,笑言道:“客随主便罢了。况且竹师兄所据之清波麓,正是本门八景之一,师弟也好一饱眼福。” 兜兜两个转折,二人一前一后,已然到了后山。 一个转身,绕过前出的一座山壁,登时柳暗花明。 费难立刻身形一凝。 眼前后山的山坡之上,碧色飘荡,往复涌动,蔚为壮观,仿佛这里不是山巅,而是一片汪洋大泽。 高山之巅,仿佛浮于云海之间的景象,其实并不罕见;但是却远远不如眼前的“山形化海”具体真实。 这是源自山上铺满一种叶片极小的植物,名为“银锋挂”,单体看来细如银针,但是凝结成群、形成规模之后,却是呈现一种极明亮的碧色。再加上其叶形甚小的缘故,远远望之,便有一种下笔细微的细腻感受。此起彼伏之下,与巨浪无异。 更妙的是,这种植被,在这一片山脉之中,唯有在这座“清波麓”上方能存活。故而形成了号称“清波云海”的齐观,名列山门八景。 其余七景俱是无主之地,而唯有清波麓,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竹止水的私人花园。 但是此时此刻,费难所欣赏的,却不是这“清波云海”的精致—— 在山巅、山腰的位置上,其实却极突兀的出现了许多高达三十余丈铁衫木,至少有二人合抱粗细,遥遥矗立在“清波云海”之景的边缘。细细一数,共是有二十八株。 多了这二十八株又笨又粗的铁杉,那边缘朦胧、水象浮空的意境,立刻被彻底破坏了,显得十分突兀与刻意。仿佛一位二八佳人,精致脸庞之上用利刃划了一道口子。 费难一指那铁木,试探言道:“这是竹师兄的手笔?” 竹止水长笑一声,一副“你要说什么我早已心知肚明”的模样,轻轻摇头叹息道:“近半年来,往这后山做客之人,无一不是费师弟这般态度。说起来费师弟你还算是含蓄的;诸如腾昌渊、吕子晋等诸位师兄弟,一上来就指责某暴殄天物,戕害佳景。那吕子晋更是言道要禀明上真,将本人府邸替换了出去。” 费难一抬首,和竹止水四目一对,不缓不急的笑道:“竹师兄如此布置,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不知是‘映景修持’之法,而是暗通阵法演算之道?” 竹止水摇头道:“都不是。只是近来心意勃发,意趣情致为之一变;想到哪里,就顺手做了。” 费难眼眸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光华闪动。 他来拜访竹止水,自不是没事找事。其目的所在,正是要寻同样经历过“点灵禅”之人,窥看异同。 而竹止水正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因为他行事素来以清减朴素著称,少有造作劳形。如果他庭室之内有特殊的变化不知,费难一眼就能窥看出来。 方才竹止水不请他入门,而是说往后山来,费难还以为今日未必能够如愿了;但没有想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变化”,正是出现在后山。 (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本心正念且试之 费难念头一动,方要说话,却蓦然止住—— 刹那之间,他心神之中,涌起一线奇妙的感觉。 因为他敏锐的认识到了,此刻真实的“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在此事意见上的矛盾和异同。 这种微妙,犹如神意两分,共处一身;和谐无暇时看不出任何差别,判然歧途之时,立刻显露了本来面目。 此刻真实自己的真实想法,是循序推究、采集,看看获取了“点灵禅”机缘之人特殊的变化与布置,其中玄机何在;甚至他神意之中泛起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念头:莫如将其余人之造作——譬如竹止水的铁木大阵,也一同在自家门户前复现出来,看看有甚说法。 也正是这个念头,令他敏锐察觉到了“二我”之别—— 如果没有空蕴念剑将己身一洗,原本的自己,此时此刻的念头“各守分界而味其趣”,虽然通过竹止水的做法联系到自己,隐隐约约把握到了什么规律;但是关注的侧重点将更是自己完成过的那一番经营,值得仔细揣摩,探究原委。而绝不会有“两种布置结合一道”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 须知此刻费难心神之明晰,便见空蕴念剑之玄妙了。 如果没有空蕴念剑这一斩,他固然尤在梦幻之中,只会产生“原来的自己”所形成的念头;但所力者若非空蕴念剑,而是其余正念祛神的法门,譬如九宗的安魂秘法,又或者高明如黄希音的魔道心剑,化去外力之倾,那么费难的神思固然位置一正,但是也依旧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现在的自己”所形成的念头。 也唯有妙参八九、道境层次的空蕴念剑,那一剑斩落,去的只是“执念”;而裴鸿平残留照影,无论经验见识,还是那一丝浅浅的韵味,俱是丝毫无损;才能出现这“二心并力”的奇观。 费难目光闪动,良久,才微笑言道:“竹师兄这布置,粗看确实不谐。但是仔细观辨一番,却也耐看。须知真幻之间,本来时时转化,无有定理。‘清波云海’虽妙,到底非是真实,只是其枝叶细腻绵密,色泽脆嫩,应和山风雾气呈现妙相而已。以这二十八株铁衫木冲之,犹如完美之极的幻境之中撕开一个口子;看似不谐,亦未尝不是主人有意如此。” 竹止水一愣,旋即面上竟尔微微泛红,血气虹光洗过之后,才大声言道:“正是如此!” 旋即又叹息道:“不意你我交往不多,其实见识却大抵相合。未想到门中尚有如此知音。” 费难笑言道:“师弟我只是妄言罢了,不敢当竹师兄赞誉。” 竹止水连忙摆手,正色道:“不是妄言,不是妄言。自今日之后,你我当多多亲近往来才是。” 原来,竹止水如此布置,就根本原因,固然是在于“点灵禅”中所见照影;但是以他自家的观念来看,其中精髓,却在于“梦中有阙”四个字,刻意留下一丝反真未幻的不谐。 而这一番道理,竟是极精确的出自费难之口。 费难略一思量,言道:“这铁衫木气象,看似与修道人之妙道微玄相去甚远;但是却胜在朴素直接,坚韧清节。师弟我愈看愈觉得其有几分味道。若要寻来几株妆点一番,不知去往何处寻?” 竹止水目光一闪,呵呵笑道:“这却容易。宗门以北百三十里,小停山上,铁木之数,何止千万。只是为兄所择,已是其中最为魁伟精干之树木;能够与之等量齐观的,却也不多。若是师弟眼界甚高的话,还真要仔细挑选一番。” 费难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 言谈一阵,竹止水便请费难到山腹小亭中叙话。 说是“小亭”,其实也是一处四面八道、规模不小的别管,只是最外层门户漏风、错落有致。内里服饰之人,也着实不少。其中气象,颇有外示简朴、深华内藏的味道;倒是和竹止水通传于外的声名并不完全契合。 不难想到,这也极有可能是半载以来潜移默化的影响。 围绕着“点灵禅”中之所得这个话题,费难与竹止水二人交谈了三个时辰之久。大致评断,若论所得内容之明晰、丰富,或者说那“照影”的层次底蕴,实是费难远胜;但竹止水明显融合的更好,处在一种“自得其乐”的微妙境界之中;在他的立场上而言,也是许多发明与高论滔滔不绝。 直至天色将暗,费难才告辞而去。 七日之后,自己府邸之外,腾云于小峰之上,费难手中轻轻抚摸着一只青色的储物戒,面色异常郑重。 储物戒中之所藏,正是他这几日采集挑选而来的“铁衫木”,尽力保持了与竹止水所择之一致。 这一步,可谓是至关重要。 其实不难猜想到一个事实——所有人皆未被点醒,各自布置累积,随着接受过“点灵禅”又或者正式破境之人愈来愈多,类似的经营与布置也愈来愈多,终有一日,会触发一道玄关。但是此关水到渠成之前,偏偏任何人都没有“越界”的念头。 而自己打破玄关,提前尝试“融合”,极有可能引发什么不可测度的变故。 按理说这样的抉择,理应提前禀告归无咎才是。 但是他的那道传讯空蕴念剑已然化去,再行联络极为不便,这是其一;二是以费难渐渐增长的见识阅历,对于自己“心神两分”、“两种意念完全存在”这一现象之难得,亦有了较深的认识——很难不将其看做“空蕴念剑”开启的特殊门户,一举点破迷津的大造化。 所以,费难毫不犹豫的去尝试了。 大袖一挥,青影晃动。 费难以复刻法阵的标准,取出二十八株铁衫木,将其各自种植在早已开凿好的深坑之中,掩以浮土。 至于“融合”的法子,费难略一思量之下也有定计——以自己的宫室布置为圆心,以这二十八株铁木所成之形未圆环。大小等同,完全复刻。 大功告成之后,费难只觉自己面前似乎一阵恍惚,好似冥冥之中自己完成了一件极关键的事。 天色猛然一亮。 抬首一望,是天穹的正中央,原本湛蓝穹顶,忽地浮现出一片绿意;仿佛鸡蛋般的形状,规模也大是可观,相当于整个天穹百分之一大小,抑制不住的光华流布。 一眼望去其并不如日光那么刺目,但是那明光流布之下,亮度的增加却是立竿见影! 不止如此。 微微抬首一望,此时虽然除了光芒大放之外,未有其余任何异象;但是费难却心神之中,“看”到了雷霆之声。 四十九息之后,雷鸣。 洪雷阵阵,哪怕是元婴修士,亦觉得其规模慑人;而天中那莫名出现的绿色,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收敛回去,消散不见。 不可思议的是,那“绿意”完全收敛后,其余一切不变,亦无云雾遮掩;但是这里的亮度却并未恢复原状,而是呈现出莫名的“暗”,犹如黄昏,犹如异界。 整个青梁门上下,都陷入了一片喧嚣混乱之中。 费难心中也是暗暗动容,他想到了会有“变化”,却没有想到竟是引动了这样显赫的动静。心中也隐隐约约泛起一念,不知道自己的尝试是对是错。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天色亮度恢复如常。但是举目观之,那先前布置好的二十八柱铁木,已然化作二十八摊金色的碎屑,又像是宛如土坟的二十八座小山。 正自思量间,费难忽闻耳畔传来声响:“速至幽明台前。” 费难心中一动。 幽明台,正是本门三泊真君的修持之地。 (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算度之外惊变前 那厢地界,归无咎道境分身,已然通过指画天地、气机遮蔽之法,将费难之所见闻,尽数通告回去。 原来,这空蕴念剑之妙,玄微莫测。其虽然是传讯之剑,但临机活用,见招拆招,又有许多特殊用处——譬如费难的那一斩,剖去执念是也。 但是若是意外用去了,其本来的传讯之功岂非无有?归无咎传下剑形之际,自然料到了这一着——若是因为意外的变故此剑用去,则剑形虽去,妙意尤存。其剑形观照的景象,绵延先后数日,皆能通过特殊法门复现于分身身侧,犹如目见耳闻。 故而费难的奇妙经历,以及临机决断,归无咎分身已然知晓,并且对费难的决策深以为然。 三人入界之后,真正切实有力、干预此间固有运行之轨迹的“第一步”,已然重重踏了出去。 归无咎道境修为,心意磨炼早就到了“定非定、静非静”的玄妙境界,犹如深海平湖,包容一切。尤其本身也就罢了,这具道境分身,更是时时刻刻身处“中立无想”的奇特境界之中。 但是此时此刻的“归无咎”,通传信息之后,却是神意勃勃,欣然跃然,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推其根由,斩向费难的那一剑,其玄妙机巧,当中有太多的奥妙可以感叹诉说。 天外大能,用力紫薇,常例只得一子;如妙观智大魔尊三子连环,隐而还一,已属特例。而万青冥不断落子,后手无穷,究属不可思议。但是归无咎早已认识到,诸如类似举动,有正有反,代价必大。 你之手段愈是连绵不绝的使用出来,那逆势而行、形成的道术中不可能的可能、又或者无法顾及到的地方也就愈多;乃至于机缘巧合,也往往趋其反动,自然归于均衡之旨。 眼前之事,分明又是一例。 须知斩向费难的那一剑,那种“只伤执念、对于裴鸿平的‘印象’丝毫无损”的情境,哪怕是第二位真流之境的道境人物亦难以做到,非归无咎今日境界不可得之。 而且,非得是归无咎本人不可;哪怕是分身,亦难为之。 这也是道术中的一重限制——哪怕是达到“见到八九、开辟真流”层次的人物,譬如归无咎与轩辕怀,一旦斩下分身,那道境分身层次股然而明辨真流而无碍;但距离最顶端的见道觉境的奥妙,依旧是无法复现的。 换言之,此时此刻,哪怕是习得空蕴念剑的轩辕怀,其分身入界,也无法凝练出那一剑。 偏偏归无咎成为紫薇大世界的“独尊”之后,冥冥之中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加持;哪怕斩下分身,也能维持至高之境的妙韵不散,持续达数载之久。 因为“独尊紫薇”是先贤大能所未有之经验,所以那些天外大能,也未必能够料到这一着。 纵有此机缘巧合,此事也极为惊险—— 费难布置宫室、旋即取出空蕴念剑、意图传讯的那一瞬,就是归无咎分身“等同本身”的妙意维持的最后一瞬间。只要再慢上一个呼吸,归无咎的分身就将蜕化成普通的“真流之境”,而那枚空蕴念剑,同样效用降低一层。 这一剑,同样会斩了出去,破去费难心中执念;但是如此一来,那“裴鸿平”的“印象”也会微微损失一线,事后见到那二十八株铁木之时,“二心异同”的感受和对比,就断了来由。 随着万青冥落子愈多,归无咎第一次感受到其计算万有之下,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之兆。 …… 费难依旧是静立原地,而身畔十余丈外,却是多了一人。 此人肌肤极为细腻莹润,几乎宛若婴儿,额头之上有三个呈“品”字形的赤色小点,一身白发披肩,与黑色宽袍相映。由于其气象中那异常的“柔和”味道,往往教人忽略了此人身量甚高。 这人立在此间,自然能莫名生出一种将他的存在极为凸显的感觉;但是不同于紫薇大世界中近道境的“巍巍然以我为主”,这里却是仿佛天地完全静止,而唯有此人出乎一呼一吸的运动之中。 这正是门中唯一一位近道境,三泊上真。 在那玄音法谕“速至幽明台前”原来之后,费难正要动身,但只是不旋踵的功夫,第二道法谕传来,令他就在原地等候——等了约莫十余息之后,三泊上真便亲自赶到了。 以三泊上真的功行,自然能够辨明方才那骇人的异象,是费难引发的。 相见之后,自然要问明此事之缘由。 费难心中坦荡,直言相告。 唯一需要稍作变故的,就是将一切说成是巧合,遮掩了自己提前预感到二种景物的“结合”,可能造成不测之事的后果。只要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明,以三泊上真的功行阅历,自然能够将“真相”推导出来。 问明情形之后,三泊上真便立在此地,时而观察天上异象;时而观察那化作粉末碎屑的二十八座“小土丘”。其实此时天上异象早已散尽;大约是他功行高明,隐约感受到一线藕断丝连而已。 足足三日之后。 三泊上真忽然言道:“缘尽矣。” 话音一落,犹如言出法随,那原本呈现碎屑状铁木遗骸,色泽也为之一变,似乎成为了最普通不过的浮土。 三泊上真大袖一挥,将其遗留粉尘荡尽。 费难面色平静,正要恭送其离去,却听三泊上真眉头微凝,忽然把目光投在费难身上,微笑言道:“门中修持,可还顺遂否?若有疑难,当及时去往幽明台来问。稍后我赐你一道牌符,可令你通行无阻。” 似乎略微斟酌了一番言辞,三泊上真又道:“如今道术方兴,正是各家门户崛起之时。当此时节,远无不思进取、断域自守之暮气。凡可用之大才,一视同仁,胸无窒涩,才是当然之义。你入门三载能得‘点灵禅’之机缘,正是某力排众议,一力促成。” 费难闻言讶然。 无论是这三年来的目见耳闻,还是刚才数日间并不算多的交流,都能确认本门这位“三泊上真”,是一位心意刚健、不假辞色之人,行事尤其简明利落。这样明显的示好宽慰、甚至可以说是笼络之言,尤其还是在双方修为高下不等的情形下——出自于他之口,可真是大出所料。 但是口中依旧道:“谢过上真青眼厚爱,弟子敢不铭记。” 三泊上真淡淡一笑,叹息道:“若你果真是为本门、乃至为天下道术撬动机缘的那人,冥冥中自有天数。你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本门大兴,只怕是也要落在你身上。较之我这‘本门第一位天玄境’,分量大大超过也未可知。” 费难适当的展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假意略略思索,道:“上真此言,是说引动的异象?可是此时那异象早已散去;上真不是言道‘缘尽’了?” 三泊上真却并未直接回答费难的问题,而是面容转肃,言道:“大约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一界之内,或有开天辟地的变化。届时因果承玄,自有你的天大好处。这段时日,万勿远行外出,安心留在门中修持,等候消息。” 见费难郑重允诺,三泊上真极满意的点头点头,遁光一起,身形自原地消散。 费难遥遥望去,目光转为凝肃。 三日前自己引发的那异象,似乎是雷声大、雨点小,好似有极大的机缘变化,但并未留下什么具体的“结果”。费难心神之中暗自推演,其实不难得出答案。 因为“点灵禅”之所得,犹如弱水三千中取出一瓢,为元婴修士提前感悟“二像竞合”玄机所用,规模大为不及。要真正完成决定性的突破,只怕是孕育在近道境的真实尝试之中。 但是作为近道境的三泊上真,是否有如同费难、竹止水这样的“经营异趣”,以费难的身份,显然不可能亲自去问;这一切,都需要三泊上真自己打通。 好在这个思路极为简明直接,如果三泊上真真的有成道之后的“异趣之变”,推己及人,他立刻就能发现问题所在;看来。他已然是想通了! 三泊上真离去之前言道“或有开天辟地的变化”,费难自问若是猜测不差,当是近道境中三泊上真有交好之人,他要复刻费难之所为——以近道境的功行。 而自己,是被三泊上真当成了资质卓越、气运惊人、点破玄机的一类人。 三泊上真能引动什么样的动静,就只得拭目以待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猝然相聚事机奇 三月之后,心禅庭圣宗祖庭。 十二座孤立突兀的险峰,环绕正中一方图——所谓“图”者,其实是大大小小三十六万枚形状各异的石块搭建而成,构成一种“一望而深密入神”的奇特意蕴,气机丰沛异常。而图卷正中,东北、西南二个方位,各自留下一“眼”,仿佛漩涡;眼位之上各有一人端坐。 正是阴甘牧、北泽仑二位。 随着心禅庭“圣教”之名彰显,门下近道上真数目不断提升。许多得益于物力规模的积攒,便能显著提升修行效用的法门,便被渐渐发掘出来,眼前这“十二连环惮心阵”便是其中佼佼者。 不过此物每次发动,得以同时享用者唯有二人。 就目前而言,此物只是号称“四元”的阴甘牧、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四人轮流使用,其余并非嫡系的天玄境,未得涉猎。 就这般修持了不知许久,阴甘牧、北泽仑猛地睁开双目,面色惊异。 二人眸子一同投向正北方向。 原来,并非是修持之中的气机、心意发生了什么微妙变化,而恰恰是外在物象,呈现齐观。 抬首望去,正北方向的天空之中,忽然多出一个椭圆形的巨大碧影,莫知其真幻虚实,就如同一只巨舟一般浮现在半空之中!只一眼望之,就教人莫名心折,好似其中蕴藏着数之不尽的大道玄机。 更加奇特的是,这椭圆形的“碧影”仔细凝视之,似乎色泽极深;但是若和周围景物对比,便知此物并不放光,亦无一丝气机外泄。但是阴甘牧、北泽仑二人闭目修持,心神之中却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突兀印象——真实世界之中,似乎多出了一物! 阴甘牧、北泽仑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有三分疑惑。 思索有顷,阴甘牧断然道:“这奇象似乎距此不远,观望气象,只稍稍出乎近道境一力所及的范围之外;至多不超过三十万里。不如亲往观之。” 北泽仑轻轻一颔首,道:“可。” 旋即二人便起了遁光,纵身至去。不过是须臾功夫,已然到了那“碧影”之前。 仔细凝望,二人都是不由地面露纳罕。 那遥遥望之仿佛巨大“鸡蛋”的碧影,先前开来是有着极明确的边界感,几乎有数机玄理之妙;但是到了近前,虽然这纵横十余里的“碧蛋”就在目前,但是此物气象却是浑融一片,难见其分野;似乎真实,似乎虚幻;也不知你多踏出一步,少踏出一步,就会在这“碧蛋”内外流连徘徊。 但若说是幻影也不妥当,仔细分辨,倒像是一个并不存在于此世界的“虚物”。 尤其奇诡的是,这“碧蛋”的内部尤有内容——其中左右两端,各自有一小片零落地界,方圆不过十余丈;一个是河岸山丘,茅屋六七,水象缭绕,又有三四小舟空系;另一片地界,却是竹林荫蔽,虫鸣阵阵,八亭十二阁楼,环抱一湖;而湖泊正中,却有一座九层高塔。 说是某人洞府花园的点缀景象,似乎也无不可。 就在阴甘牧二人仔细打量之际,一道雄浑声音传来:“二位道友,是何方神圣?” 北泽仑、阴甘牧目光一对,旋即凝神细望。 原来,那“碧蛋”虚影之内的两座零落小界,其中的“茅屋”、“楼阁”之中,竟分别走出两个人来。 阁楼之中出来的那位,一袭黑袍,银发披肩,眉心三点朱红,气度凝肃严谨;而茅屋之中出来的那位,看似圆脸长须,面容和善,但是举止动作之间,却又有一种莫名的锐利。 二人自那小界遁出后,阴甘牧二人定睛一望,更是惊诧—— 原来这两位竟是同道中人,一般的天玄境修为。 他二位忙着观察眼前奇象,却一点没有意识到有两位同道在此;还是说这“碧蛋”虚影及其中营设,有遮掩气机之妙用? 不过略一打量,对面二人之严肃谨慎,丝毫不亚于自己。 只听眉心三点朱红的那人言道:“在下星盟三泊。” 身畔那位圆脸长须修士言道:“在下星盟巨奇。” 此乃星盟之中约定俗成,一同对外之时,只称“星盟”之名,而略过不提本人具体宗门。 阴甘牧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略一思量,缓缓道:“原来是星盟三泊、巨奇两位道友。本人心禅庭阴甘牧。” 巨奇上真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凛然一惊,道:“心禅庭、阴甘牧?天下第一位突破‘近道境’并称量定名之人?” 阴甘牧缓缓点头,淡然言道:“正是在下。” 北泽仑抬首一望,肃然道:“星盟与我心禅庭之间,彼此虽然遥闻其名,但是悬隔南北,往来甚稀。不知二位不辞辛劳,远临我心禅庭门户之下,立此奇观,意欲何为?” 巨奇上真双眉一竖,登时怒目喝道:“岂有此理。二位深入此间,不知历时几载。岂能说本门山门所在,是你心禅庭门户之下?若要寻衅邀斗,不过是以力为尊而已,岂能如此颠倒黑白?” 北泽仑目光一凝,正要继续说话,身畔阴甘牧却是微微摆了摆手。 阴甘牧缓声道:“且慢。” 这两个字却是对北泽仑所言。 然后他伸手向下轻轻一点。 北泽仑低头一望,旋即眉间浮现出一丝讶色。 自他成就近道境之后,虽然不曾有过纵情遨游、探索地陆的壮举,但是至少心禅庭周围数百万里之内,尤其是距离宗门祖庭势力范围最近的五十万里之内,还是相当熟悉的。山岳形势,水流分布,一切皆了如指掌。 依照方才的遁速感悟,此地当是在本宗以北二十五万里出头;但是一眼望去,下方地陆景象,却异常陌生。 阴甘牧淡然言道:“稍后。” 只见他身形一个晃动,竟似已经原路返回了。 但是他又并非纯走直线;可以清楚看到,其身形高低起伏,随时变化,似乎在感应称量着什么。百余息后,才恢复至原先来时轨道,遁往心禅庭祖庭山门,绕了一圈,又重新回返。 回返之后,阴甘牧十分肯定的道:“我二人已遥临北界,倏忽间来到了从前数载难及之地。” 北泽仑目中泛出奇光。 巨奇本来面上尽是冷笑,不知二人在唱什么戏。但是只是刹那之后,他目光一凝,循着阴甘牧行走的方向望去,却隐隐约约见到了从前所未见的景象;似乎极远之外的物象,被莫名的拉到了近前。 阴甘牧仔细打量面前的宛若鸡子一般的碧影,若有所思道:“根由是在此物身上。” “二位道友……是抢先一步来到?” 巨奇上真肃然摇头,道:“非也。这是七日之前,三泊道友蕴藏奇思,尝试引动而成,促其成形。因果在我,不可不鉴。” 阴甘牧双眼微合,默然不语。 少顷,自南部方位,又有两道遁光一前一后赶到,纵身落定之后,其中一人已是大声言道:“是何等变故,不止是我等四人齐至还不够,还要急令外宗天玄境同道,一齐赴会?” 话音一落,来人锐利目光,已在三泊、巨奇二人身上不住地闪动。 出言之人,正是津双焰。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时丙西。 巨奇上真听闻来人之言,眉间神色变幻不定;正要有所动作,三泊上真轻轻摆了摆手,淡淡言道:“盟中同道,也当至了。” 果然,他话音一落,东北、西北两个方向,有两人驾驭遁光一落,上前言道:“三泊道友,何事如此紧急?” 三泊上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道:“急倒是不急;只是坐而论道罢了。” 阴甘牧眸中光华明暗一变,仔细打量了三泊上真一眼。 在确认“对方闯入心禅庭地界”只是误会之后,阴甘牧第一时间的念头,并非是放松了警惕;而是意识到这打通一界的奇物,当是蕴藏着非同小可的机缘。其来历如何、因缘如何、具体效用如何,都亟待查验明白。 倒不是说他已然做好了强取的准备了;但是若不想令机缘划过,在一瞬之间凝结全力,再辨虚实打商量,才是最善之策。 很明显,对方也甚有见识,也是作如是想。 短短半个时辰功夫,一道道遁光不住地自南而北、自北而南汇集。 举目一望,心禅庭十六位天玄上真、星盟二十四位天玄上真,总共四十人之数,南北对峙。 ps:晚上有一章补的。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万川归海成实相 此间情形,一时间有些混沌不明。 整个赤界之上,功行臻至天玄境的存在,除了未知的角落中为数不多的独立成道之人,其余怕是大半汇聚于此了。 能够修炼到如此境界,无一不是智力心性极为了得的一代人杰、一派宗主。但是此时此刻,无论是心禅庭阵营的上真,还是星盟阵营的各宗执掌,其中大多数都是神思飘忽,心意未凝。 如此阵势,说是即将爆发一场大战,也不是不可能。 这两大阵营,皆隐约知晓对方分立南北,各自成就偌大规模。或许有朝一日,这双方势力为了竟夺领袖地位,或者其余的利益纠纷,终有一战之时;但那毕竟极为遥远,遥远到在自己有生之年的漫长寿元中都未必能见到。 哪怕对于近道上真而言,对家势力的种种传闻,也是与“传说”无异。 现在这两家势力,就这样当面碰见,相去不过数里,委实是匪夷所思,纵然是近道修为,也难平心意。 星盟诸真,放眼望去,对面一十六人,虽然人数较之我方少了八人;但是最中间的那四位,尤其是那本界域中第一个破境定名的“阴甘牧”,明显气机圆融深邃,胜过旁人一筹。若是启了站端,我方还真的未必能胜。 倒不是害怕了对方;只是现在连此事因由都并不完全明白,就稀里糊涂的斗一场,未免甚是无谓。此刻就连星盟诸真,也只是隐隐约约知晓此番动静皆由这碧色虚影而来;而这碧色虚影,似乎是由三泊上真的手段而起。 具体细节如何,就不得而闻了。 盏茶功夫之后,星盟阵中出得一人,看起来身量不高,面色微赤,一身青袍,背后背负着一具斗笠,上前言道:“你我两家,遥隔南北,素闻其名。今日相见,也是缘分。既然贵方因尺幅万里之异变遽然来临,我方也只当是一场误会。若是无事,理应各自散去。” 巨奇上真闻言,立刻接话道:“青笠上真此言有理。” 这位背负斗笠的“青笠上真”,乃是还元宗的创始之人,成道虽晚了阴甘牧等人一步,但是却是星盟诸真中的第一人,也可以说是“星盟”这一势力的创始人,向来声望极著。 除了巨奇上真之外,又有许多人附和。 阴甘牧微微一笑,淡然道:“光临此地,自然只是巧合。但是天地机缘,明其道而参其理,当所见无避。眼前物象玄妙,非同小可。未知其虚实,何忍离去?” 巨奇上真肃然道:“道友是要与我方一争了?” 阴甘牧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共参玄奥罢了。” 巨奇上真不悦道:“此乃三泊上真点化之物,既是奇缘,亦属分数已定。” 阴甘牧不再言语,但是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 星盟诸真,初时心意中未免有一丝不谐,没有想到这位阴甘牧上真,态度竟然如此强硬。但是稍稍思索了一阵,便即明悟——纵然眼前这碧色虚影没有其他用途,单单只是相当于这“巨型传送阵”的功效,令心禅庭、星盟两家自此宛若近邻,这对于天下格局也是莫大的冲击。 这意味着两家相处,必不能恢复至以前之从容;相距既近,利益冲突、敌友如何,必须立刻加以界定。 三泊上真一直并未表态,此刻却忽然言道:“如此也好。” 阴甘牧、巨奇二人,都是面上微露讶色。 三泊上真环视诸真一眼,上前一步,悄然立在两方三四十位近道真君的中央,缓缓言道:“此道中奥妙,非是一家秘藏,敝帚自珍;或许事关我辈修持大道。合一界同道之力,方能令其焕然明白。” 青笠上真仔细打量三泊上真一眼,旋即言道:“三泊道友请讲。” 阴甘牧等心禅庭阵营的诸真,也是露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三泊上真从容言道:“此乃本门一位元婴境弟子,自‘点灵禅’秘法中发现的玄机,某推此即彼,寻巨奇道友一试尔。” “敢问诸位道友,成就近道之后,二影竞合而成妙道,是否心中常有莫名遐思,欲经营造作,成一片心景物象?” 此言一出,在座的诸位上真,都是神色微微动容。 观其神色,皆知被三泊上真料中了。 只是天玄境的诸真,心意之坚凝比元婴境不同。尤其是其等成就此境之后,对于后续修持的“内景观照、二影竞合”之法也有一种莫名的警惕,唯恐自己受到“外神”侵扰,反而成了自家前进之困境,又或者成道之隐患。 所能采取的办法上,近道境和元婴境也有莫大差别。 元婴修士受到“点灵禅”的影响,往往是顺势而为,立刻就付诸行动;而天玄境诸真,将莫名涌出的心意封藏困守,烦恼不再,其实是极简单的一件事,其道心抉择,也趋向于此。 三泊上真淡然一笑,道:“其实,只需要踏出这一步,点虚为实,便是因由之始。而若是两位同道造作之物象,在同一处空间之内映和,便会引动莫名玄机,呈此妙相。” 青笠上真望着那青色虚影中的竹林、沙滩,若有所思道:“那两道物象,想来便是三泊道友和巨奇道友心意点化之物象了。” 三泊上真点头道:“正是。” 巨奇上真不由暗自叹息,如此成道机密,本当为星盟诸真所共享,渐次经营以窥其妙;如何便在外人面前将其直言道出?须知天玄境上真遭遇莫名心意浮动之时,那“封敛自守”之意几乎是必然;三泊上真若不主动点破,只怕再延续千载、万载,旁人也无法窥破玄机。 三泊上真环顾身后星盟诸真,笑言道:“所谓捡日不如撞日。诸位同道,不如一试?” 青笠上真眸中泛起光芒,颔首道:“也好。” 话音未落,已是伸手一探! 功行到了天玄境,想要施行大规模的虚空造物一类的法门,尚有不小的困难;但是好在其等观想之物多是具体名物,不离世俗物用。所以采取土木,凝练成型,却是再容易不过。 不过是须臾功夫,青笠上真自地上采取之土石,已然凝练成一座极险峻的小峰,不但异常陡峭,且呈八面棱形,一望而知便是人力造作之物;但是仔细品味,却又舒畅通达,妙契天成。 这山岳出现的方位,本是设定在碧色阴影之内、已有的两道物象中间。但是其宛然成型之际,竟一个忽闪,仿佛瞬移一般,挪动至正西边缘的位置。 四十位近道境齐齐观望,皆觉这莫名一挪,方位异常和谐;更有功力精深如阴甘牧等人,更是敏锐的察觉到,这“碧色巨蛋”似乎真实了两分,从“并不真实存在于此界的幻影”,变得莫名的接近真界。 见此景象,此间诸真都是精神一振,陆续施为者不乏其人。 但是真正出手的,却无一例外都是星盟一方的上真;而心禅庭一十六位上真,却都暂时作壁上观。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椭圆形的碧色虚影之内,林林总总的物象渐次点缀,以人居为主,也有空灵曼妙的云水妙相。须知诸位上真观想之物本是各不相同,风格差异极大;但是在此间融合之后,却又莫名的统一。 其余不论,单单是这虚影愈发真实的征兆,却是断然无疑的! 阴甘牧和北泽仑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有了动作。 造物凝练,顷刻成型。 阴甘牧所营设的,是一座八峰环抱之象;而北泽仑所成,却是一道幽深的水象旋涡。 然后两道异象渐次靠拢,紧密连结。 不过他两位的动作明显和其余人有所不同——须知星盟诸修出手,都是和“虚影”之内已然完成的两道物象结合,各寻其位;而阴甘牧、北泽仑二位,却等若是从头开始,另起炉灶,于外部尝试三泊上真口中的“感激”之法。 但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两道物象靠拢的一瞬,这“二景”蓦然消散;举目再往时,已然出现在碧色虚影之内左上、右下的两个角落,并且和其余物象莫名的融洽和谐,似乎并不以阴甘牧二人的意志为转移! 巨奇上真豁然明悟。 这碧色虚影,乃是天下唯一。哪怕你自天南海北任意地界独立发现,最终也只得归旨于此。他方才心中也担心阴甘牧的举动是否会造出第二个“碧影”来,现在看来显然是多虑了。 很明显,三泊上真早已料到了这一点。 这其中的机缘,怕是要集齐一界天玄上真,方能填满昭显;敝帚自珍,原来无用!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章 门户渐宽犹鱼水 发现了这一点,星盟和心禅庭双方诸修,倒是莫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三分戒备。 此物很明显有一种超然独立之气质,不以旁人的意志为转移;落相归位,一任自然。除非有一方实力强大到足以立下超级大法阵,将其四维六合完全封闭起来,不许旁人进入,否则便难独享其利。 争夺之念,究属徒劳。 退一步说,此物除了天涯咫尺之神功外,其余有何用途,目前还有待发掘。 阴甘牧蓦然回首,对着心禅庭下诸修言道:「诸位亦可试之。」 自津双焰以下等一十四人,立刻都运营造作,将心中曾经存在的「观想之体」丝毫无差的复刻出来;此等物象,亦是毫不意外的「收纳」进入碧色虚影之内,极自然的挪移至了合适的位置。 四十人行此功果,那碧色虚影除了愈发真实、色泽愈深、仿佛从莫名异界更加接近现实之外,倒是没有其余异变。 三泊上真环顾双方天玄上真一眼,忽然面色一正,道:「不如入境观之,仔细感悟。」 青笠上真、阴甘牧等人目光一接,同声颔首道:「也好。」 于是此间四十上真,一齐遁入其间。 正如阴甘牧初来之时,三泊、巨奇二位上真,便身处于自己心意写实的那道「秘境」之中,一副感悟幽玄、自得其乐的模样。此时此刻,诸位上真的第一选择,自然也是一一归位,进入自己所营造的那方景象之内。 约莫盏茶功夫之后,自觉感受圆满充沛,便渐渐有了「交换」的举动,尝试进入其余同道所营设的「地界」,看看感应有什么不同。 当然,如此做者,仅限于星盟二十四上真、心禅庭十六上真两个团体之间;如青笠上真等人进入心禅庭诸修营设的十六地域之一、又或者阴甘牧、津双焰等人进入星盟二十四处地界,却是尚未发生过。 流连体会,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已有人自感探查殆尽,陆续出来;到了一个时辰之后,四十上真,尽数出界,归于原位。 阴甘牧之目光,投向本门一位紫髯上真。 那紫髯上真微微摇头。 他身畔的二三位上真,神色淡然无着,也明显并未有什么发现。 于是他目光一动,又投向了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三人。 津双焰、时丙西同样眉头微蹙。 思索良久,津双焰道:「自外观之,似有奥妙;亲身临之,未见妙用。可见此物不成长至完全真实,如同莅临真界,难感其真实根脚。」 阴甘牧目光一转,对着北泽仑道:「北泽兄有何高见?」 北泽仑微一沉吟,道:「自那界域之内,屏蔽神识感知的妙用,果然甚是分明。但是那只是虚影本身的特性,似乎和其中物象无关;最初其中方有二域之时,便是如此气象。」 阴甘牧飘然一点头,又遥遥望向对面星盟诸修;却见那厢人物中,自功行根基最为深厚的青笠上真以下,大都是形容寡淡,面露疑惑,显然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北泽仑蓦的神色一动,疑道:「甘牧兄……莫非你……」 如此在意其余人的态度,并依次询问,可不是阴甘牧的行事作风。 经北泽仑以提点,津双焰、时丙西也是回过味来,猛地精神一振! 阴甘牧默然道:「大道渐宽。」 北泽仑等不解其意。 却听对面忽然有人接话道:「大道从容。」 阴甘牧猛地抬头,神色稍稍有些惊讶——对面接话之人,却是星盟三泊上真。 津双焰一愕,道:「甘牧兄,这是什么哑谜?」 自津双焰以下, 心禅庭诸修,都是静候阴甘牧指点迷津;而对面青笠上真等人,也是一齐将目光投向三泊上真。 阴甘牧眉头一皱,一抬头,悠然道:「某想先听一听三泊道友的高见。」 三泊上真也不推辞,环顾场中诸位上真一眼,正色道:「我等成就天玄之境后,其实都有一相同之感悟——那就是虽然上路未绝,但是这返照内景、二影竞合的修持之法,极险,极偏,极难,极峻,似非此洋洋大界应有之坦荡天途。」 诸位上真一齐点头,都是深表认同。 三泊上真续道:「但是身处此幽影之内,吾心之间,却隐然有一种微妙感受——这并非直观的神通物象刺激,所以诸位未能察觉——大道坦坦意漫漫,振翅翱翔天地宽。这并非是对于原有的修持之法提升精炼了;其实原来之法门本来不变;只是身在此间,犹如游鱼入水,自然与道相恰。」 北泽仑等人闻言,均觉其微妙之极,有异常合理。因为上进之路,源自「二影竞合」,犹如融合了另一道灵魂;而此刻这碧影,却是由心意感应的附属物象而来,正依稀雷同于一种某种「因果」与「环境」,彼此之间,犹如鱼水相契! 阴甘牧沉声道:「道友所言,甚是精当。」 眸中精芒映照,却是不离三泊上真远近。 在功行甚是精深的北泽仑、津双焰等人都未能感悟到其中幽玄,阴甘牧便大致笃定,明此幽玄者,大致唯有自己一人而已。却没有想到,还有三泊上真——须知其功行在此间四十人中难入前五;之所以有此功果,不难推理得出,正是因为此人是那「点破迷津」的首创之人的缘故。 许久之前,阴甘牧就闻说在北方心禅庭势力难及之地,有「星盟」崛起,并且扩张速度甚快。但是他却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坚信,作为这方界域第一个突破元婴境之上的人物,自己的根基、气运,非是后来者可比。但是面前这位三泊上真,此刻分明具备了与自己并驾齐驱的机缘运势。 青笠上真思虑了十余息,忽然面上红光泛起,大声言道:「道术幽玄之谕,暂且不论。简而言之,此物可以譬喻为一方秘境,若是功行在天玄境中到了甚深境界后入内修持,对于再下一步的破境,大有好处,是也不是?」 三泊上真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此言一出,星盟与心禅庭双方诸修中的不少人,一根心弦明显又绷紧了不少。 见到此景。阴甘牧却是摇了摇头。道:「此物成型之后,委实身负不可思议之伟力,气运与一界等同。功行到了这一步,自然能享其中妙用,任是谁也阻拦不得。这不是哪一家势力能够把持的。」 「况且——此物距离真正成型,尚有极遥远的距离。」 北泽仑一怔,道:「敢问此物何时成型?」 阴甘牧伸手一点,道:「且看今日景象——其中营设之物象,犹如一界之内四十明星;疏落有致,难称繁密。有朝一日,当其中物象连绵,不分彼此,俨然如同一界,那就是成型之时了。」 北泽仑等闻言愕然。 阴甘牧的意思,分明是天玄境的「造作物象」填充进入那碧色虚影,将其中近乎于完全填满。 须知这碧影看起来不大,其实也有十余里大小;而相继尝试的四十位上真的「造作之象」,却是大小不一。规模最大的当世阴甘牧所营设的「八峰环抱」之象,约莫有二三里的规模。若是人人皆是如阴甘牧的这道物象,那么三四十人,的确是足够填满了。 但是阴甘牧分明只是个例而已,绝大多数人所营造的「物象」,远不及他十分之一,甚至占地不过数十丈的也大有人在。倘若以平均尺寸计算,只怕要有数千位「天玄境」,方能将其填充圆满。 这不知道是多少万年之后的事了。 阴甘牧目光沉敛,凝声道:「故而欲求上进门户之易,须得你我二家,广开道门,提携后进。」 三泊上真点头道:「道友所言极是。」 …… 在此间诸真议论之际,归无咎也隐藏在不远处,观察着那「碧影」物象的变化。 三泊上真和阴甘牧等人见解不差——从他们的立场上而言,这的确是一道开拓上进之门的奇物;「物象凝合圆满」代表着「大功告成」,也是完全合理的推断。 但是归无咎所要做的,却是推原及始,寻到此物最根本的用途——在万青冥与自己的争局之中,所负有的使命。 这其中微玄,一时之间还难以完全断定;但是有一定是肯定的—— 因为费难的出手,提前点破迷津,其实此物的现世时间,是提前了。 原本当是在某一个合适的时机,犹如遮蔽灵识的关锁忽然被解开,一界之内规模齐备,某一位天玄上真点破这层窗户纸,令这碧蛋忽然现世成型。既打通了上进之门户,又起到某种独特的作用。 但是提前现世之后,其出世的方位,似乎也与预定的轨迹不同。 归无咎隐约有一种判断,似乎由此以来,此物演化走上了一条似近似远的道路,想要达到最初的效用莫名多出了许多变数;更加遥远曲折不说,也多出了许多可以由自己下手干预的空隙。 至于其中具体微妙如何,当由正身推演,必能见得端倪。 正文 有点头晕,晚上10点更 rt 《万法无咎》有点头晕,晚上10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不速之客验虚实 忽忽然岁月流逝,按照赤界之中的修道人的时间维度,此刻距离碧影现世、心禅庭和星盟第一次会晤,已然过去了二十九载有余。 第一次会晤之后不久,双方又举行了三次小会。其中两方不约而同的持有“预防万一”之心,都是对这碧影进行过二三次试探,但是都无功而返。最终从心底里认同,这是上进之枢机,一界近道上真所共享之机缘。 此时此刻,清楚可以望见,在那占地十余里的椭圆形碧色虚影的东、西两端,莫名多出了两件存在。 东向之物,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碑,当中文字由于尺寸甚大的缘故,竟尔不显致密,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空疏而雄浑的味道。其中字迹不过五百有余,以最简明扼要的文风说明了眼前这椭圆碧影的由来及奥妙,以及那“心象拟实”之道。 这篇文字,是星盟三泊上真的手笔。 而西向却是一座甚是清减的小阁楼,阁楼门户张开,清楚可见其中端坐一人,仪态悠闲——其人相貌,圆脸长须,刚柔并济——却是星盟一方举足轻重的人物,配合三泊上真引动碧影现世的巨奇上真。 巨奇上真值守于此,已然接近十载了。 这便要从星盟和心禅庭最后一次会晤立下的一章制度说起了。 原来,几番往来,星盟、心禅庭诸修惊奇的发现了这“碧影虚界”的一个特性——那就是唯有近道境界的天玄上真,方能有这种“尺幅万里、天涯比邻”的奇妙特性;至于功行较低至元婴境以下,却难见其玄奥。 且距离第一次相会之后不久的时间内,陆陆续续又有数位面生的近道境修士,或来自于极僻远之地,赶到这碧影之前。 如此一来,双方立刻明白,这意味着一件事——对于刚刚破境近道境的修士而言,这碧影犹如暗室之烛火,天空之皓月,必然会吸引刚刚破境的近道修士“到此一游”。 那碧色虚影需要填充圆满;固然是需要愈来愈多的近道上真出力,也需要两大势力用心散布道传,推波助澜;但是这碧影本身的聚集效应,却又对于两大势力的补充扩张,提供了极有利的条件—— 毋庸讳言,对于那些个来自四野、生面孔的近道境修士,心禅庭和星盟,必定是极近拉拢之能事! 为了防止无谓的争端,两家势力立下这“值守”制度,以每隔十年为期,双方各遣一位天玄上真,值守于这碧影之前。 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照看这天地奇物;但是此物其实根本不曾现世,又如何需要照看?真正的理由,是哪一家势力值守,对于在这个期限内访求到此的天玄境同道,就有了优先拉拢的权利。 第一个十年,是星盟三泊上真亲任。 第二个十年,却是心禅庭一方的阴甘牧亲自坐镇。 在这十年之内,二人都各自拉拢成功一位来自极遥远地界的天玄境同道。 第三个十年,便是星盟一方的巨奇上真担任了;但是到目前为止,却并未有所收获。 此时此刻,正神思飘忽的巨奇上真,忽地双目一亮,面上泛起喜色,快步自阁楼之中迎了出去。口中呼道:“二位道友有礼。敢问两位尊号上下?” 原来,只是刹那间的功夫,碧影之下,已是悄然出现了两人——一个面容极俊美,堪称冰肌玉骨,清冷无暇;另一个身量魁梧,一身麻衣,却是个普通的中年大汉模样。 但凡有近道境修士靠近,不难感受到一种亿万里之外山川水土宛在目前的感觉,前兆极为明显;但是这两人,却似并不是通过“碧影”的特性靠近,仿佛是自这片空间的正下方缓缓遁了上来,所以出现得极为突然。 但是其修为,却是正经的近道修为。 却见那姿容盖世的白衣修士上前微笑一礼,怡然答道:“在下南玉,这一位是我之旧友荆柯。功成未久,因此物特出,故而前来览此幽玄。” 他出言之时,荆柯只是不冷不热的打了个招呼,旋即便将目光投送在对面那石碑之上。 巨奇上真暗自感应,只觉面前两人功行之精微,端的是匪夷所思,只怕不在心禅庭成道最早的四位天玄上真之下。连忙言道:“二位根基之深,巨奇自愧不如。”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同样目光向着那石碑瞥去。 巨奇上真见状,连忙解说道:“二位成道之后,二影竞合,心中必然莫名涌现出一道执着之象。” 南宫伯玉微一眨眼,道:“正是。” 巨奇上真呵呵一笑,道:“今日倒是好运道,这天地奇物距离功成,再添二笔。” 不过此言一出,南宫伯玉和荆柯却并未接话。 巨奇上真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见这两人依旧是极认真的观察着碧色虚影以及其中的数十道仿佛星辰点缀的景象,但却无动于衷。忍不住问道:“二位何不动手?某也可一饱眼福。” 顿了一顿,巨奇上真又进一步劝说道:“以二位的精深功行,亲自施为之后,入境感知,或许能感悟到那所谓的‘大道渐宽’之心意,对于己身之修持,怕不是有不小的助益。” 铁珂依旧是无动于衷。 南宫伯玉似乎回过神来,歉然一笑,道:“我心中所执之象,并非具体实物,而是真幻连绵,若水若雾。如果拟象失真,反不为美。所以还是仔细酝酿,再做计较。” 巨奇上真一愕。 这种情形,之前数十位天玄上真,似乎从未出现过。 旋即心中恍然,这大约是此人功行精湛的原因之一。 又把目光投向铁珂。 然铁珂只是冷声言道:“南道友何时尝试,我便与他一道。” 又道:“既观虚实,那就回吧。” 巨奇上真一愣神,连忙高呼道:“二位且慢……” 但是只是稍稍迟疑的功夫,南宫伯玉和铁珂二人,竟是身如虹电,纵身往下一坠,再也觅不见气机踪迹。 巨奇上真微微张口,然后摇头叹息。 他的值守日期,还有半年左右就要到期了。如果这两人“想好了再做计较”是半年之后,那么此地的轮值之人,就极有可能轮到心禅庭诸真。 只是他刚要酝酿言辞,邀这二人一会;岂料其来去如风,竟是丝毫不给自己机会! 一方幽谷之内。 南宫伯玉和荆柯二人,相对立定。 南宫伯玉低声一呼,言道:“果然道术殊途。幸得铁珂道友当机立断。若是来许多人难得脱身,以后只怕要设法换一副面目与其打交道。” 荆柯眉头微凝,道:“但是这两道难关,却是始终绕不过去的。原来的方案,已不可行。” 南宫伯玉目光一亮,轻轻一笑,道:“那就是天意如此,教你我二人通过这赤界法门成近道境!其实我心中明白,既与这方世界构成了密切的联系,那么这缘分就不会如此之浅。或许这是我等的大机缘也说不定。” 荆柯思索了一阵,道:“这也无妨。有费难道友趟在前面。他是真真切切早已打定主意,要通过此间道术门径更上层楼的。只要他那里有了真切的经验,我等与闻辩证之后,必然也能开辟出自己的道路来。” 因这入界分身之妙用,二人原已有了一番布局。 若是一切停当,一个背景无懈的“宗门”,和两位功行精湛的“天玄上真”,便要出现在星盟附近的地界。 但是碧影虚界的出现的,却是打乱了二人的布置。 直到不久之前,二人也是通过归无咎分身的提示,方才发现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二人虽然功行气机、法力神意,都能通过那“塑衣”的手段,完美复刻近道境界;但是这近道境界,从本质而言依旧是紫薇大世界的近道境。 哪怕外在呈现可以修饰调整,可有两个最核心的环节却是弥补不得—— 其一,此间近道境“望见碧影、咫尺天涯”,仿佛天下归心的大阴阳洞天妙用,对于二人而言却是无效的。 其二,心影照见,执着之象,凝练之后收纳入虚影之内,同样是南宫伯玉二人无法做到。 方才二人在“碧影”之前凝立良久,其实都是在神意模拟推演。以二人的深湛道心道缘,最终都是得出一个结论——倘若尝试作伪,最终必不灵验。 由于这两大核心环节的阻碍,原先的冒充计划,就难以进行下去。 前路只有一条—— 如费难那般,通过修持赤界的道术,真正破境!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先窥全貌得机缘 荒海。 白灵儿悠游于各个战圈,窥望品评各家道术神通,兴致盎然,沉醉其中,不觉时间流逝。 其余各家宗门,既知其身份,一开始都不敢怠慢,过于尊崇礼遇;但是其后发现她行步东西、漫不经心,也就渐渐放开了态度,如此反倒更显自然,也更符合白灵儿之心意。 须知在归无咎的列位弟子中,其余如黄希音、石墨,乃至荆柯和南宫伯玉,都各有其专精之道,其等对于层次愈低的“推演”,效用已然不大;唯有白灵儿,迄今其木族道术与紫薇大世界相印证发明,尤由感化通融之余地。 此时此刻,白灵儿右手托腮,正遥观融天阴族和几家三四等妖族之间的神通切磋,忽觉身躯之上微流转过,自己袖中深藏的一枚玉珏紫芒一闪。 白灵儿妙目一眨,不再有丝毫迟疑逗留,纵身向着荒海宫观法相的阴影深处遁去。 作为归无咎的弟子,其中门户转折,出入机关,自然不在话下。 不知是上升还是下沉的奇妙顿挫之后,白灵儿已在荒海之渊的门户之前。 定睛一望,不由诧然。 不止是近数十载以来一直较为熟稔的荆柯在此,就连一直隐匿静修、不知身在何处的两位师姐、师兄——黄希音和石墨,也一齐立在门户之前。观其形容,显然也是刚到未久。 白灵儿立刻上前,笑言道:“见过大师姐、二师兄。二位也是收到了师尊符诏指引?” 黄希音面上似乎有笑意流转,但是目光一眨,若即若离,并不答话。 石墨却是轻轻一点头,道:“正是。依我看来,大概不是坏事。” 他话音一落,已有仿佛雾气的气机一转,裹住四人,然后一阵明暗变化。 定睛再望时,四人已然身处在荒海密界之心。 归无咎和秦梦霖,各自坐在一方玉石高台之上。 黄希音等四人,一齐见礼之后,目光随即落在归无咎面前,一处极为显眼的事物上。 眼前是一道碧色虚影,纵横规模也自不小,仿佛一枚碧色的巨蛋。 黄希音、石墨一眼见之,就想到了当年归无咎自其中蕴养成道之机、隐宗圣教两方友盟三度交锋的那枚“巨蛋”,一眼望之,极有神似之妙。 但是此间这“巨蛋”,碧色虚影却是透明的,清楚可以见到其中似乎有无量景物,纷纭变化;以奇特的排列组合连结打散,速度也愈来愈缓;但是其一旦“稳定”之后,却又轰然破碎,似乎只余下寥寥数十道“景物”不坏不变;其余万千物象粉碎成精纯不过的气机,再度演化重组。 归无咎望了四人一眼,平静言道:“变数将尽,功果将成。你等暂且稍后便可。” 果然,接下来的演化次序愈来愈加缓慢;每一次“静止”和“破碎”之后,所留下来的景物也就愈来愈多。 直到了第九次之后,碧影凝实,再无粉碎迹象;其浑然一体,再无瑕疵。 黄希音目中露奇光,面色红光流过,然后轻轻一点头,仿佛闭目入定。 荆柯、白灵儿一个眯起眼睛,一个侧着脑袋,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石墨却是身躯轻轻一晃,神色不知是赞叹还是惊喜;良久之后,才低声道:“此紫薇之象也。” 饶是石墨智力卓然,极少撼动于外物,此时此刻,也觉得有些心旌摇动! 因为,观望眼前景象,他心中一个“定念”被悄然突破! 其实,功行到了圆满境界之上的层次,哪怕只是的金丹、元婴境界,对于今后道途,尤其是成就道境之后的次第规模,也都有了极深刻的认识,甚至上攀至此界中的道途终点、飞升而去的那一刻。 其中道理,无不昭然。 修道人到了道境层次,号称鼎立天地,本身根基与一界等同,神意法力之广大,亦当恰恰能遍历一界之任意角落。再行滞留,实属无益,故而不得不斩分而去。 但是自师尊归无咎处,他们却得到了新的认识,迥异先贤。 以紫薇大世界之广大非凡,纵然是道境,亦难得做到“等周一界”的层次。其实若存身于紫薇大世界中,未必不可能先不着急飞升,而是立地完成道境之后下一个境界的修持。而且若是走上了这条非凡之路,还有不可思议的好处。 但是这条路,似乎唯有归无咎自己能走得通;因为这一步,需要“独尊紫薇、神观一界”的法力功果支撑。 首先,独尊紫薇,便意味着一个世代只有唯一的一人。 这一点好说,或许归无咎自己完此功果,需要万载一纪;后来者前后相继,也不是不可以,以道境的优长寿元,不过是排队等候而已。 但真正难以突破的,却是后一个要求——如同神观普通小界一样,观览整个紫薇大世界。 这一条路径,归无咎并未藏私,而是直言相告,若非巨蛋演化而成的一件奇妙机缘,哪怕是以他的底蕴法力,也大不易做到。 但是现在,石墨分明感受到,神观眼前之物象,将其映照心中时时蕴养,分明和“神观真实紫薇大世界”有极相近的效用。今日之前,若是谁对他言说,能够将整个紫薇大世界,凝练成一个纵横不过十余里的“精华核心”,无所不包,石墨定要嗤之以鼻;但没有想到,以师尊的深湛法力,竟然真能做到! 石墨转身一望。 荆柯、白灵儿尚在思索之中;而黄希音却已先行一步,进入了“映照复刻”的过程了。 归无咎道:“汝等各自用功,功成自去。” 话音一落,高座之上,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身影,似乎微微一阵荡漾。 虽然其依旧是在座上未动,但是一番微妙变化后,二人便似乎和黄希音、石墨等四人相互隔绝,互不打扰。 秦梦霖言道:“没有想到,争战之前,却是好处不断,时时得到馈赠。” 归无咎淡然道:“这是他落子愈多,超过必然限度之后的必然反噬;一旦撬动玄关,打破道理壁障,倒乱阴阳之序。种种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所得,也将依呈现。” 秦梦霖神色一正,道:“眼下得到的好处愈多,便说明他信心愈足。这一条路坚持到底,只要最后胜了,此时的付出皆不足道。” 归无咎轻轻点头。 在石墨等人看来,眼前那物象是归无咎模拟自己所得机缘而点化;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眼前之物,却是归无咎从赤星之上,分身传来的消息,依照那“碧影虚像”复刻出来。 在分身传来消息之后,归无咎稍作推演,就明白了此物之原理。 此物之妙,是由过去而知现在,有人而及物,继往而开来;通过亡去之人的涟漪波动,浮现其生前因缘最厚、因果最深的“物象”,然后将其汇聚集中起来。一旦丰富到了一定的程度,便相当于映照出了一个“紫薇大世界”。 只不过,这个紫薇大世界,不是物质层面,而是一个“观想之体”。 通俗而言,如果将紫薇大世界中一切与道术无涉、无有灵机之地界全部剜去,只观其道术流动的轨迹,凝练成精神“实体”,就是这碧影的本质了。 不过,此时此刻,在真实的赤界之中,那虚影之内的物象,不过数十个;但归无咎却提前一步,将其“成型”之后的形状复现了出来。 这看似不可思议,其实以归无咎如今的功果法力,却并不算困难。 因为归无咎有神观紫薇之妙,整个紫薇大世界气运强盛之地,皆逃不过他的眼睛。通过已经“入列”的四十余道物象逐一对比,不难发现,其无一例外和道境层次的先贤,亦或者是圆满境界层次的人物扯上关系。 十之八九,和古来道境的飞升地息息相关。 这些地界,此时此刻都在归无咎神意观察之中一览无余。 至于少数未及飞升而中道崩殂的,稍加推演,亦不难觅得线索。譬如阴甘牧之八峰照影,分明是圣教祖庭故地,也是最后那一战的战场。 等若提前知道了一个答案的“范围”,虽然规模不小,但以归无咎今日的法力与深湛道心,提前“复原”,也就不是难事了。 秦梦霖道:“于他而言,此象之用,奥妙究竟何在?” 归无咎道:“无非是‘复现紫薇’而已。和他先前之三生之梦的手段相同,依旧是提前探知答案的路数。只不过改进之处在于,这物象之呈现、照见,极有可能和他本人的‘无情大愿’之法相互连通,随时感应。答案一旦变化,他的‘无情大愿’解题之数,也随之变化。只是是否真的能够对初入末拿本洲的手段构成挑战,眼下还难以论断。” 秦梦霖道:“此法纵未必能成;但还是不必冒险。若能釜底抽薪,将其坏去才是最好。” 归无咎轻轻点头,道:“那就要看南宫伯玉、铁珂、费难之作为了。此物经费难引动,在赤界中提前现世,其实已然蕴藏了变化的可能。” ps:过年单位是放假的;但是有很多理论上的“工作”,需要编排进去。所以这两天有点忙。晚上10点有补。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甲子磋磨信步行 紫薇大世界中不过六十日,但在赤界之中,人元之世,已然是六十年之后。 青梁门。 一座状极宏伟的山峰上,那山巅位置,方圆里许,竟是以人力斧凿的手段生生开辟出互相通连的四至八道殿宇,里外不下五百余室;且此处备极神妙,是山势覆顶犹如洞府,还是四翼张开宛若天井,皆是机关巧妙,随人心意而为。 此时此刻,是犹如天井的那般布置。 轻易可见见到,殿宇之中最大的一方宫室内,有一人棕色青衣,双臂拈指垂立,端坐在一方巨大而不规则的青色卵石之上。 端坐调息者,费难是也。 自三泊上真开辟玄关,引动了那「碧影」玄机之后,费难在青梁门中的待遇,就大大不同了——其已然被视为点破天地之谜的关键人物、身负大气运之人;俨然是三泊上真之下的第一人。 所居之洞府,也从当年故地,搬迁到了眼下这座升玄峰上。 「真人,又有飞书至了。」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个沿着山道快步来到门前的黄袍青年。此人面目甚是俊朗,鼻梁挺拔,眉似剑锋,但是面目形容却甚是柔和,殊无锐利意味。察其修为,却是金丹境界。 此时此刻,这金丹修士正手中持有一枚玉珏,高声在殿门外出言。 如今费难身旁,轮值随侍的金丹修士共有四人至多;因门中安排、又经费难允许,若是一切妥当,将来或在其中挑选一位,成为费难的记名弟子。所以其等行事都甚是尽心,哪怕那些理应由练气境跑腿的差事,一般都亲力亲为,毫无怨言。 费难双目圆睁,一丝锐芒逼射而出,旋即又极快速的收敛,高声道:「进来。」 那黄袍修士快速上前,将手中玉珏呈上。 费难悉心观览了一阵,凝神思索半晌,竟是没有丝毫动作。 黄袍修士呵呵一笑,倒是并无想象中的拘谨,反而是一副随意而怡人的姿态,微笑道:「又是真人的神交故友、青鹤子前辈的书信?」 黄袍修士名为从诸丹,在费难随侍的四名金丹修士中,算是相处最为融洽、行事分寸最佳者。既不逾矩,又不显疏离。 费难也是淡然一笑,似乎毫不介意的点点头,道:「正是。」 从诸丹道:「这些年来,门中功行在第一流的诸位,真人与其论道之时,通常也都是辩才无碍,无往不利。唯有与这位青鹤子前辈的交往,论道传书,真人却往往要思量良久。如此人物,惜为散修。若是招揽入青梁门内,却真是一件幸事。」 费难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悠悠道:「故我所愿尔。」 只是,他出言之态度看似悠闲,但是这一语之后,却凝寂无比,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足足盏茶功夫之后,他才自袖间拈出一枚玉珏,神意浮动,气机流布,一番精微变化之后,将其交到从诸丹手上,言道:「依故发出。」 从诸丹领了玉珏,依言退下。 足足二三十息之后,感应到从诸丹的气机从整个升玄峰消散,费难一身惊人气机,猛然迸发,口中喃喃道:「终于到了这一步了。」 所谓「青鹤子」,其实不是旁人,正是南宫伯玉所凝练的一具化身。 二人取得联系之后,仔细商量之下,选择了这样一种光明正大却又暗藏机关的传信之法——那玉珏中的内容,乃是由归无咎分身亲自凝练的一种剑气秘法为凭,转写文字,所藏极密;哪怕是赤界中的天玄境修士取来观看,也完全看不出端倪。 最近二三十载以来,双方就用这样的法门相互交流。 依南宫伯玉、荆柯之见,其利用法宝模拟近道气象,因那碧影 「咫尺天涯」和「心意印象」两大奇妙用途,已不可行;所以非得走上真正破境之路不可。而费难决意既为前驱,又有过通过「点灵禅」模拟破境之经验,故而此道虚实,须得先聆听他的一件。 费难自然如实传告。 不过,他心中多多少少并不满意——因为在费难看来,他所谓的「经验」,乍一看来似乎相当微妙细腻,也算颇有价值;但是并未触及到这一条路是否能够走通、走通之后契合多寡、如何规避疑难损耗等关键性的问题。 果然,在上一封来书之中,南宫伯玉言道,如无意外,他也要着手破境了。 作为早已下定决心之人,自己岂能落在他的后面? 此时此刻,费难再无疑虑—— 不仅仅是因为南宫伯玉一方的催促;六十年来的切磋琢磨,他终于也彻底肯定,想要或许最宝贵的经验、解决那最核心的问题,唯有自己去试,真正尝试破境。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破境速度太快以至于惊世骇俗,只怕他也等候不到今日。 费难长身而起,旋即身如虹电,自殿宇之中一闪而逝! 百余息后,落在一处云气滚滚的险峰之上。 此间虽然险峻,但灵机丰沛,却是青梁门之最。 费难刚刚落定于峰顶的一座仿佛罗盘的紫色石台上,那厢急匆匆的遁来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道人,定睛一望,见是费难到此,不由一愕。 费难举目一望,平静言道:「图真人来得正好。你出了阵门之后,将此间门户紧闭,锁住阵门,不可由旁人入内打扰。门中或有异象,也不必在意,令众人各行其是便好。」 富态中年闻言一愕。 此人名为图中屏,在门中领了一个看守这明镜峰的闲职。此峰灵机之盛为青梁门第一,三泊上真坐镇宗门之时,除却自家洞府外,便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此峰修行。当年他成功破境近道,亦是在这里。如无重大缘故,旁人向来不得入内。 他方才见有人闯到这里,正好呵斥;但一望是费难,却知费难由三泊上真口头允准的大小事宜便宜之权,所以愕然之下不知如何是好了。没有特殊缘故,费难似乎也用不到这里。 足足十余息之后,图中屏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之只费难面门,丝毫不顾失礼,口中喃喃道:「你是要……」 费难轻轻一点头,声音虽然不够响亮,但却异常坚定:「正是。」 图中屏面色微变,旋即略带迟疑的言道:「再过一个月,三泊上真便要返归宗门。是否……」 费难摇了摇头,异常坚决的道:「心意明悟,容不得半点迟疑。」 图中屏和费难目光一对。一顿足,大声道:「如此,图某就静候佳音!不对,不止是图某人,整个青梁门,都会等候费兄的好消息!」 言毕,他抬手一礼,便一溜烟离去了。 约莫一刻钟之后,外间气机入环,内外竞合。费难心中知晓,是图中屏已然将这阵门封闭了。 费难再不迟疑,身形端坐于峰巅,气机攀升至顶点,神思内敛,精神异常完备,已然进入了破境的状态! 风云变色,弥漫广大,电闪雷鸣,天象之变,其来也极为迅猛。 不过是一刻钟上下,这异象已然覆盖整个青梁门。 殊不知费难神思内敛、静观识海之后,其实也极为骇异——他已然清楚的感受到,既见内景的一瞬,自己此本质上而言,已然成为一名近道境修士——虽然他心知肚明,也隐约感受得到,外间内细密星流的丝线细雨垂落沐浴,其实才刚刚开始。 尽管从「点灵禅」中已然经历过一回;但是真正破境,到底不同之处,也立刻彰显 明白。 浩瀚星流之内,无量二影竞合之化身,豁然等第分明。 虽然有无量照影可堪收取,但是费难半是通过归无咎传法的解析、半是通过自己第一次尝试的经验,立刻就捕捉到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虽然自己能够收取的「照影律动」千千万,无穷数;但是倚仗为根本的,必须是那看起来极为茁壮的「一类」。或许阴甘牧赤界中的杰出之士也未能尽明其玄机,但费难却是心中透亮的很——这其实就是紫薇大世界中曾经存在的道境。 而「点灵禅」的尝试,却只限于元婴境之下;虽然有裴鸿平那样杰出的人物,但见识不到「一选」,就无从判别这上进法门的优劣! 费难心神微凝。 他心中蓦然有一个猜想——这赤界之中的破境法门,到底能否与紫薇大世界相合,关键就看自己觅得的那「第一照影」是哪一道了。也不知是否是紫薇大世界中自己熟悉的人物。 ps:数了一下,补得还是不如欠得多。最近争取先扳平了。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因果相承应无病 费难抱定了徜徉大观、遍历而择的心思,只觉眼前之目光似乎豁然开拓,无尽意海之内,玄音汇聚,构成独特的律动;似乎分属「第一等」的分身影像,都自极远之地浮现出来;虽然其依旧是遍布于整个茫然无极的意海,但是自己神意所及,却似与其中每一具影像都完全相等;得以以一种异常超然而独立的态度,精心挑选。 当此之时,费难也不由感慨,紫薇大世界中道境人物,虽然每一个世代数量稀少;但是无量纪元之下,终究是一个相当广阔的规模。 难以感应时间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费难最终是锁定在了十余个「光影」之上;若神意难及,其便是一颗璀璨星辰;而一旦神意落定,玄音写实,却又能清清楚楚的照见一个人物幻影。 这十余个「光影」,乃是心意直指、意海所及中最卓越者,其中尤有两个,在其余「光影」之上。 其中人物浮现,显露明白,若是过去的费难当然不识;但是经由荒海之行,在那里耳濡目染已久,对于最近数百载以来的天下剧变,形势人物,早已熟稔在胸—— 这两道虚影,分明是圣教显道、应元二位人劫道尊。 但是这两道「光影」固然卓越,可定睛一望,只觉其实薄薄的一层,犹如水泡之上浮现的错影,并非真实的律动凝聚。这样的情形,先前的万千玄音照影,费难也见识过类似的模样——不难猜出,这分明只是一道虚像;其实这道幻影,已然被人捷足先登了,且必然充作炼化万千照影的根本「第一义」。自己一旦尝试汲取,必是徒劳无功。 那仿佛巨蛋的碧色虚影凝形之后,归无咎分身也曾将已然成道的数十人,其形象神采、气度规模如何,一一告知于费难、南宫伯玉、荆柯等三人,以为有备无患。 所以,对于赤界中已然成道的诸位天玄上真,荆柯算是了然于胸。 此时此刻,对比眼前之虚影涟漪,和自己印象之中的人物对比,不难得出结论——显道道尊之照影,正是被此间第一位成就近道的阴甘牧所取。 而应元道尊,却不在胸中有腹稿的四十人之列,想来是新近成道的哪一位取走了。须知赤界中人以此法破境,不像费难可以直接洞鉴其深浅虚实,故而这一位取走了应元道尊之照影,也未必是他眼力道术高明,或许只是纯出于运气罢了。 其实除却显道、应元之外,其余十余道光影,也相当不错。大致算来,都是本有飞升之望,却最终都意外功败垂成的。 但以今日费难之眼力,如何能够满足! 思虑游动之间,费难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件事;这个念头,令他不由地怔住! 良久之后,他由是感慨——莫非赤界成道之法,真的上限不高么? 很明显,这赤界中的成道之法,是感应紫薇大世界中生死律动之玄机。但这就意味着,唯有紫薇大世界中亡去之人,才有可能呈现出这般的星辰照影。 可是紫薇大世界中真正顶尖断代的人物,又怎么会亡故于紫薇大世界之中呢? 除了显道、应元这样的「意外」之外,紫薇大世界中真正顶尖的人物,譬如九宗天尊一类,时机一到,自然都飞升上界去了。哪怕是本土道传人劫道尊中的最强者,同样也是如此。 那么不难得出结论——这赤界之上、循此法破境所能窥见的最强的「照影」,其实也就仅限于当年紫薇大世界中飞升失败的人劫道尊、妖族妖祖一类;虽然其在紫薇大世界无量纪元中的道境人杰中占据绝大多数,也难以更改真正最顶尖的人物,并不存于此间的事实! 这一瞬间,费难心中涌现出强烈的遗憾和不甘之意,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路,损耗了自己道途潜力! 但是费难立刻 意识到不对—— 因为这个推理十分简单,而自己为了破境精心筹备数十载,为何竟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思绪由是一点点挤压、推开;弥漫,扩张。 终于,费难猛地抬头一望! 这一望,他仿佛目力骤然强化了千百倍一般,竟是一鼓作气,看到了这无量无涯之识海,其本来并不应该存在的「边界」。 圆满为限,点画迷津;非有超凡定力、甚深因果,不能超脱其上。这一瞬间的念头动用,仿佛令费难的识海之「界限」,陡然扩充类一倍,能够看到其他人所不能看到的存在。 这边界之外,又有二人凝立;但一眨眼却又显化为星辰律动。 然后以一息为界限,阴阳流转,时时刻刻在星辰照影和人物虚像之间反复变幻。 这两人之底蕴根基,明显又大大胜过了显道、应元! 费难却没有丝毫的迟疑,目光所及,只落在左边那人身上。 此人一身白袍,身量普通,面容说不出是柔和还是锐利;但是目光只消于人一接触,却又立刻给人以一种明澈如金铁的奇妙感觉,似乎其指掌一动,便能粉碎微尘。 对于此人,费难绝不陌生——不但是荒海之上有所耳闻,更是经过大天尊之口隐约透露,自己一身道术机缘之由来,心印秘传,皆自此人亡故之后转承。 席乐荣。 如果方才忽然开拓视界的奇妙经历,费难此刻必然要大大惊疑——自己早该想到最契合自己的「紫薇大世界亡去照影」,理应就是席乐荣无疑了,为何自己从未想到过?但是有了方才的经历作为铺垫,费难却知这是一以贯之的。 方才自己连最顶尖之人物不在照影之内都没有想到,更不会突破界限,想到这一层。 费难毫不迟疑,二影骤然一合! 这一念感触,费难先是一怔;然后面上骤然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若非身在定中,几乎忍不住仰天长笑! 一切对于此间破境法门是否构成拘束和负担的担忧,尽数化作流水,挥洒而去! 费难也从三泊上真处、以及采纳了归无咎分身打探到的消息,知晓了在赤界中诸位天玄上真看来,近道之后的修持,是极为惊险甚至悲壮的道途;其中关键就在于「二影竞合」之后的时时存在的不谐于冲突。若不能成功走到道境终点,那么后果实难预料。虽然没有哪一位上真诉诸于口,但是不少人都猜到了,或许以各种惨烈的爆体、解体、散功之法亡去,是极有可能的。 但此时此刻,费难与「席乐荣」的照影一合,那传闻中的冲突感竟是丝毫感触不到,仿佛本来便是一身。不止如此,自己的道术秘传翁然一散,譬如一味药剂融于清水之中,竟是莫名和谐。 至于道术冲突,更是丝毫不存。 这境界的擢升,似乎是凭空成就,天然具备;好似原先这里立着一人,是元婴境的费难;而瞬息之后,已然换作了近道境的费难。俨然是「无法之法、不言之道」,并不因为成道快捷而有任何隐患。哪怕是自己身在紫薇大世界之中,完美成就,至多也只是现在这般境界,也不会强过一丝。 不但没有冲突,更有许多好处。因那「席乐荣」的虚影与己身相合之后,不止是浑然无隙而已,更有一种「跃然自如」的微妙感觉……大致譬喻之,倒像是本身气机之流动,天然敏感,具备了活泼的「智力」。这是一种和本人神意感应、道缘感应相互独立的奇妙存在。 费难立刻敏锐的发现其用途——若是将这气机「活泼如灵」的特性利用,同时将本人的神识与道缘感应攀升之极点,那么几乎可以令自己达到心意如神、仿佛前知的状态,几乎相当于效用略逊一筹 的魔道圣典《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无论修行还是斗法,都将获得极大的增益;似乎自己增进潜力、更进一步的门径,也暗藏于此道之间。 破境尝试,可谓是功行圆满。 同时,今日也算是验证了先前的猜测无误——那就是以此法破境,效用到底如何,其实取决于你所合的主「影像」是哪一具,根基如何。 倘若费难今日不曾福至心灵、点破迷津,而是在那十具照影中选择一具,那么断然没有此时之神效。说不定自己的道途潜力,还要大大缩水。 费难暗自沉吟。 虽然那「界限大关」一旦被打破,出现了两个顶尖人物之时,他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在「席乐荣」身上,完全不曾关注另外一人的存在。但是以他如今畅通的智识,不难猜到另外一个照影,当是李云龙。 以李云龙圆满之上的修为,以为承道之基,却也足够了。尤其是他和南宫伯玉交谈之间,隐约谈及他所修赤魅族道术,似乎和龙族的路子一脉相承。具体行与不行,当有他自行决断。 但是李云龙照影只得一个,而南宫伯玉、铁珂二人皆需破境的话,倒是尤有不足,尚且差了一人;需要费一番思量。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功成势变行宜速 真正关键的环节,其实上下不过半个时辰,皆已完备。此时此刻,在费难心目中,几乎已能以近道境的天玄上真自居。 但是有主则有从,似乎是为了调和内外、信有余裕,除却最主要的那道“照影”之选择,其余次一等的、明显生前修为在道境层次之下的照影,收取万千,同样也十分不要。 费难心意流动,也曾想到——是否次要的“照影”抉择,非要选择那些个道境层次之下的存在;有没有可能,将剩余的道境照影继续收取,以为羽翼——只是这个想法明显有些奢侈。 一试之下,却是不能。 哪怕那些剩余的道境层次照影,生前境界修为与席乐荣相比相差甚远,此时位处于同一“位格”之内,似乎莫名冲突。 费难旋即又敏锐的想到了一点——因真正破境之后,心意蕴养,凝练一象。若是拾取二位道境之照影,极有可能造成那“心意照影”的斑驳混乱。真正的阻碍极有可能源于此。 既然不能成,费难自是顺势而为,花费三日功夫,徐徐凝练完功。 到了三日之后,天上异象快速收敛消散。 但费难却并未急着出关,而是法力一凝,许多精深密意登时涌入袖中一枚蜡黄色的玉简之内;然后信手挥洒,将其投掷而出! 这是他此番破境的经验之所得,诸多论断,所见详情,尽在于此了。此刻固当以最快的速度传讯于南宫伯玉、荆柯二人。 这符书之上,却并未施展了任何手段。 因为费难隐约自知,此时此刻的自己,修为当在包括阴甘牧在内的任何本土近道境之上。此时此刻,南宫伯玉二人驻于距离星盟诸宗不远的位置,此番讯息,旬日可得。 此时完毕,费难这才形容一正,目光凝视前方数息,止住了出言之意,大袖一挥,一道雄浑气机,莫名涌现! 随着这气机涌出,整个天地莫名一荡、一涌、一浮沉,然后那紧紧封闭的阵门,豁然张开。 此时此刻,费难才发现,本门三泊上真,倒是一个颇有志气雄心之人。 原来,方才费难正好呼唤图中屏打开阵门,抬首一望却蓦然发现,其实此阵之基本原理,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在元婴、金丹境看来是严密无比,但是在近道境眼中,却又正合天地气机流动的基本道理,犹如门户轻掩,随手就能将其开启了。 不难想到,虽然从未宣告大众,其实这明镜峰的主要用途,正是作为门中后来人的破境承道之地。 正门一启,明白看见外面人烟鼎盛,早已聚作一团;但神情怡然镇定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面上都是带着焦虑期待之色。 图中屏守在门户之前,其余包括竹止水在内的元婴修士几乎没有一个空缺;甚至隶属自己山头的下属从诸丹等人,竟也赶到了这里。 天中黑压压的云团一散,守候之人,便愈发焦急了。 当众人眼前一花,旋即定睛再看时,方才发现门户之内走出了一人。虽然面目形容与服饰没有一丝变化,但几乎没有一人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就是费难。 这当然是费难足立大地、身外皆幻的奇妙意象所致,或云强烈的气质不同! 足足十余息之后,图中屏却是率先反应过来,高声言道:“恭贺费上真大功告成,成就天玄大道!” 其余人才反应过来,一齐道贺不绝。 费难却并未因为境界不同而态度有所变化,凡是故识之人,皆是一一回礼。 就在此时,一道颇显急促的声音响起:“尔等暂且退下我与费难有事相商。庆贺新出近道的庆典安排,七日之后当有文告传出。” 随声而浮现的,自是本门执掌,三泊上真。 诸位元婴真人闻言,一齐领命。 待众人散尽,三泊上真面上方才浮现出一丝笑意,慨然道:“我早知门中若能出得第二位近道境,非你费难莫属。只是没有想到速度如此之快。不到百年,你竟已完功。” 费难稍显惊讶道:“掌门真君不是再过一月方得回返么?” 三泊上真笑道:“既从明镜峰出,你当是知晓此峰之用了。门中若有人尝试借助此地破境近道境,第一时间某便会有所感应。故而三日之前,某便暂且放下手上俗世,匆忙赶回,看能否照拂一二。但是回来一见,你已然大功告成了。” 费难微微欠身,道:“有劳掌门真君记挂。” 三泊上真目光却是微微一亮,言道:“你新破境未久,理应调养修为身心,再做别样计较。只是如今凑巧的很,心禅庭一方,此时此刻却是有阴甘牧、津双焰两人守护在那处。” 费难心中一动,旋即道:“不是两家说好,彼此各出一人,十年为期么?” 三泊上真道:“正是如此。如今以轮值之序论,是轮到了心禅庭一方;彼等所出之人,正是津双焰。而阴甘牧的到来,却是个意外,也与我等打过招呼。据对方的说法,乃是阴甘牧心有所悟,观碧影之象,能够助其推演一门神通道术。三载之后自然离去,其后将闭关至少二百年之久。” 费难若有所思,轻轻颔首。 三泊上真面上莫名浮现出一丝期待,大有深意的道:“不知费难师弟你心意蕴养,可见其象?若是照见无碍,不如乘着这机会,将这例行公事一并做了。至于你的成道庆典,宗门之内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你录个面也就是了;更加关键的,却是整个‘星盟’之内,同道之中,当显威名。” 费难念头一动,已然明白了三泊上真的意思。 如今星盟之内的格局,是二十余家宗门,每一家都有一位天玄上真。而今日之青梁门,却是第一个打破这成例的。门中上真之数,达到了二人。 照理来说,一个与两个之间,相差也是不大。但是偏偏青梁门这两人,都极为特殊。 三泊上真是揭晓了这“碧影之秘”的人物,因这机缘因果,其道心道缘都大有长进,如今隐然成为了星盟的领袖之一;而费难,却正是启发了三泊上真之人。 可以说费难加上三泊上真,就是完整的“碧影”开辟之人。 再加上费难破境速度如此之快,更是会令人浮想联翩。 星门二十四宗,原本是相互独立、平等的关系,如今之后怕是会发生一些变化。这样的格局之变,先接洽心禅庭,载启盟内聚会,自是当然之义。 费难闭上双目,略一思量。数息之后,目光湛然,十分肯定的道:“心中执着之象,费难已然明鉴。” 三泊上真精神一振,道:“如此甚好!” 二人纵身一遁,立刻了这山影笼罩之地、浮云遮蔽之上,立刻就能望见,东北方位,似乎距自己立身之处不过三四十里远近,一团似胶、似影、似琉璃的巨大卵石,安然浮空。 这一望之下,费难心中念头,亦是明晰无比——循目力之所见,三两步就能赶到这“碧影”近前。这充分说明,以此间法门破境之后,此“咫尺天涯”之特性,已然于己身晚辈。 二人一齐踏步前行。 其实,对于三泊上真的“急不可耐”,费难自己也是顺水推舟。他本来就打算不作迁延,来到这“碧影”之前,完成属于自己的“图画”。似乎冥冥之中他已然断定了,自己“凝象归位”之后,会有旁人所难及的发现。 就目前而言,对这“碧影”认识最深刻的,是阴甘牧、三泊二人;而费难以为,自己当有更深一层的突破。 这样的信心,倒不是因为自己更高一层的资质与根基、亦或者是源自紫薇大世界本土的出身身份。 最有力的理由,其实是“心意识海”之中的所见,自己打破了此间原有的界限。通俗譬喻,这意海玄音万象浑如一枚鸡蛋,先前破境的诸位天玄上真,只是将视线局限在蛋黄之内;而唯有自己,将眼界拓展到了蛋壳之内的全部,并从中找到了席乐荣。 既然对于“意海”认识更深,那么外在牵连之物象集合,也当有一层规模之拓展! 须臾功夫,二人已然来到了“碧影”之前。 因二人并未遮掩气机的缘故,那小亭之内阴甘牧、津双焰二人,明显感应到了来人的存在。 二人迎了上来,本有交涉之意;但是看到费难这新面孔,尤其是那独属于成道未久的悠扬气机,却是罕见的沉默。 良久之后,津双焰才道:“是贵宗门下?” 三泊上真微笑点头。 津双焰淡然道:“恭喜。” 费难报之以一个微笑,但是脚下却并未有丝毫停歇,快步来到那“碧影”之前十余丈的位置立定,同时伸出手掌,向下一探! ps:晚上10点有补。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界中有界复搅之 无论是三泊上真,还是阴甘牧、津双焰,见费难如此自信,一副挥洒自如的架势,都是精神一振,静观其施为。 只见无量水土山石,以极快的速度在费难摄拿之下凝练成型,铸成奇相,法力运转之流畅,哪里像是一位刚刚破境的修士。 不过是须臾功夫,所铸之形已成大观。 山岳地陆,纵横八分;其上险峰三道,浮云遮蔽,水泽点缀,宫观隐现……乃至于连云层也分出层次,底下的凝实厚重,上方的青丝缭绕,无不具备。 三泊上真、阴甘牧、津双焰见此,无不啧啧称奇。 原来,已然成型的「建构」,要么是人力施为的「居所」,要么是山水自然之象;那仿效幽玄、气机缭绕的,也不是没有,但终究是要落笔在一个「实体」上。从更本质的角度说,之前所有人所凝练之象,都是「一段」,或云「一片」。 而此时此刻费难所凝练之象,真正出人意外的还不是「完整齐备」四个字;而是所有的物象组建起来,恰恰是构成一个扁扁的球形,俨然是这整个「碧影」的缩小版本。这种形态,迥异与任意一人。 与这个特色相比,其不亚于阴甘牧的规模之宏大,却反而不足道了。 再仔细辨认,这「小球形」之内的云气流转,也全非毫无规律。莫名之间,逶迤变化,心神所鉴者,似乎是见到了许多活物——仿佛飞鸟,仿佛走兽,甚至仿佛人形…… 这样的灵动,和这球形特质结合起来,莫名构成了一个概念—— 如果说这「碧影」是一个仿佛小界的存在,而费难所凝练,就是小界中的小界。 而费难自己的面色,却是平静得很,一副不以为奇的态度。 其实这物象不是别物,正是席乐荣当年在武道之中的经营。他当年之经营布置,也是抱着「天地诸象皆环抱」的韵味,以构建一个「小武域」的构思,凝练成形。此时此刻,在这「碧影」之中,倒是莫名相契! 物象一成,费难大袖一挥,轻轻将其挪动至「碧影」的边缘。 在和其中某一个物象之间的距离接近到一定程度时,此象旋即无影无踪,瞬息挪移,出现在碧影中心而稍稍偏偏下的位置,一瞬间就夺过了阴甘牧所立之八峰,成为了这碧影之内最瞩目的风景。 变化显然不至于此。 那有象而无界的「碧色虚影」,蓦然凝实了许多;准确的说,是距离真实世界接近了许多;原本幽柔璀璨的碧色愈发深沉,恍惚之间,如同墨形。 三泊上真面上是惊喜、意外兼具的表情;而阴甘牧却是蹙眉深思;至于津双焰,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大受震动! 物象奇异云云,说到底只是虚的,或许中看不中用,也不是不可能。须知近道修士凝练物象入这「碧影」之内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通过物象的填充,令其由虚向实。 但清楚可以见到,费难这物象一入,其推进的「进度」可谓是立竿见影,这碧影明显凝实了许多。大致比较,他一人之功,几乎相当于之前所有近道修士凝练成果的一小半;纵然是阴甘牧,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星盟之中,是出了一个厉害人物。 津双焰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出言祝贺。但抬首一望,正要赞一声「道友好手段」,却发觉费难专注之极,眸中隐有流光溢彩,观察着眼前的碧色虚影。 费难确然是有了极大收获。 如他之所料,自己的凝象成型,因为内景世界之广阔迥异于旁人的缘故,此时所见之深,也超过了常人! 这道手续一旦完成,费难心中便有了两个明确的念头。 其中之一,他清楚的意识到了,照影之后, 本心复现,所凝之象,是「现实」而非「过去」。 这是一个极为关键的认知提升,几乎一下子就贯通了最大的迷津。 因为这赤界的照影之法,所成二影竞合,其旋律与星辰显化之人形,都是紫薇大世界的亡故之人的律动;而心中投入之影,那莫名的执着,就是那人当年之执着,紫薇大世界中与其休戚相关的物象。 表面上看,此时的工作,是将过去的「物象」复原了出来。 但是事实上则不然;经过现世宿主——也就是得法近道之人——这一「观想」的过程,其实就是打通了过去和现在的枢纽,映照而出的,是继往开来的紫薇大世界。 所以,眼前的碧影之完备,就是清清楚楚的紫薇大世界现实之完备,一种极精神的推演功夫。 至于其为何能令赤界中修行之人受益,那就是另一个需要探索的题目。 另外一个「念头明晰」也十分重要—— 先前的破境之人,目光都是集中在眼前这「碧影」之上,不及其他;而费难的视野却莫名的开拓了许多,他敏锐的认识到,眼前这芸芸一界,岂是摆设?事实上,要关注的是紫薇大世界、碧影、赤界三者之间的关系。 似乎这「碧影」现世,唯有出现在正确的方位,方能发挥其完整的「照见紫薇」之妙用。而自己的出手,提前打破迷津,令其现世;时间固然是提前了,但「早产」却未必是好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其提前呈现,反而是走了弯路。 费难隐约知晓,这当是符合大天尊的意愿。 在整盘棋局上,自己已然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就在此时,费难心意莫名踊跃—— 他似乎发现,自己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只是落墨的空间已然具备,可是他却一时间未能完全肯定,这样做是利是弊。但是心中的冲动踊跃,却是遏制不住! 最终,费难也是决定遵守本心的抉择。 只见他信手一挥,又从地下采取了一定数量的土木山石,然后凝练成一方十余丈大小、仿佛「宅院」一般的存在,形容甚是朴实,几乎不像是修道人的居所;投掷到了那碧影之内,自己凝练已成的「物象」中,位居那「小世界」的正中。 须臾之间,整个「碧影」似乎在愈发幽深和反转柔和之间三度变化,犹如水中泛起涟漪。 这一回,三泊上真、阴甘牧、津双焰是真的诧异万端了。 阴甘牧沉吟道:「道友你……」 从来没有听说过,已然凝练成型的「物象」,还能再次更改的道理! 不难理解—— 因为唯有心意执着所呈之物象,和你具体「炼制」出来的实物丝毫不差,那「二象感激、牵引入界」的异变,才会发生。只要「炼制」出来的物象和心意执着之象有丝毫差别,这收摄吸引就不会发生。这是确定无疑的。 所以,若说你凝练之象有所残缺,就是未成之象,不足以吸引入内;若是已然吸引入内,就说明你凝练之象已术圆满,再想画蛇添足,势必不能。 这无懈可击的道理,为何会被打破? 费难淡然一笑,貌似随意的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刚仔细端详方才发现,物象所凝,并非圆满,而是欠缺了一物,故而补上。」 阴甘牧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回答「未完之象如何能够发动」的问题,也不知他是没有意识到,还是故意不答。 费难自己,当然是明白其中缘由的。 因为根据矗立此间的碑文、所有天玄上真异口同声的意见,「执着之象」一旦凝练,要么顺从之;要么埋藏之。二者必居其 一,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如果强行更改违逆,就会有明显的「心意险峻」的不谐发生,似乎隐然触动了修道途中的什么危险! 但费难方才多想了一步,偶然尝试,却没有这样的弊端。 自己的「执着之象」浮现出来之后,费难便尝试用自己的念头加以删改,结果一切无碍,心中没有一丝不谐。 他刚刚的「二次创作」,在营造的物象之内添加的那座极古朴的小院,与席乐荣其实完全无关,恰恰是取自于自己当年在五海之境的经历,尚未成长为一帮之主前潜伏的一处哨所。也算是他成长经历中记忆相对深刻的一方所在。 费难将其拮取出来,与席乐荣映照物象拼接起来,果然成功;并未引动任何不谐。 其实,费难可以猜测得到,这是因为自己与「席乐荣」之间的融合无隙之故。自己原本就是他所留机缘的馈赠之人,又通过赤界破境之法得其照影,可以说是天地生成,水到渠成。从某种意义上说,说费难就是「席乐荣」的本界化身也不为过。 所以可以自由修改那「心意执着之象」。 如果不是怕骇人耳目,他可以继续操刀,三次、四次、乃至无数次,对于碧影之中的物象加以修正。 此刻费难却也淡定。 他隐约意识到了,这样的动作,对于「碧影」会有奇妙的影响;但既然做了,便是落子无悔。 至于其中利弊,就传讯于大天尊分身,将消息传回之后,由大天尊自己加以解析吧。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穿渡故地显奇珍 青天之上,一座奇特的建筑,抑或是法宝,纵横穿渡。看似沉静无比,其实法力精深之人观之,不难判断其遁速其实极快。 观这「异宝」,下方是个巨大的圆盘,略微带些椭圆,而中间又稍有凹陷。说是圆盘怕是不确切;但若说是「托盘」之形,却又不那么明显;至于飞舟一类,最是不类。 但是若加上圆盘之上的构型,那三重明玉楼阁,倒显得更像是「飞舟」了。此「舟」之顶端,有一座数丈高低的不规则青石浮空,其上有极为显眼的四个古奥赤字,只是两两之间分别隔断。 谙熟九宗人文者,不难辨认是「越衡」「星宫」四个字。 至于那「飞舟」的尾部,一人剑气勃勃,柔和刚健两种味道达到一种极好的统一;白袍之上,两肋部位隐现藕断丝连之玄文。此时此刻,其人背负双手,静观星流云海。 却是文晋元在此。 越衡宗之经营,别有一番道理。 原来,自归无咎成就道境之后,紫薇大世界迈入新的格局,已是势所必然。而九宗真君之数,亦将随着归无咎所立法门而大大增加。或许对于其余诸宗而言,非要等到万法宗成立的那一刻、验明功成,方能深信不疑;但越衡宗的决心、信心,却立得更早,行事也更加坚决——其等料定,规模增长之后,九宗打破一隅之限,涉猎紫薇,已是事所必然。 但如何行事,到底还要打一番商量。 紫薇大世界固然大极,不知还有多少尚未开拓的地界。但是若是如圣教当年那般,划地为界,立下界天。那么在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犬牙交错的形势,多多少少会和其余隐宗门户产生冲突。 自上层而言,双方和睦不难;但是下层之龃龉,却是在所难免的。 再者说,九宗规模虽然扩张,但是和纯粹的本土道传、尤其是当年的圣教相比,依旧远远不及。再加上诸殿、诸阁「升格」之所需,剩下的人手,也未必就十分充裕。 故而门中诸位真君思虑之后,却是立下此法,别致非常—— 在紫薇大世界之内,划下固定轨道,星宫巡游,譬如星辰。所见之人、物、有缘,若是问明与现有势力无涉,可采取结识,相机而动。其来也无踪,其去也无痕,无意自专,更勿需划界自守。 而越衡宗内,恰恰有一件现成的宝物,亦属真宝一流,可以非常容易的改造为一座「星宫」。初涉猎者,便是文晋元了。 按照宗门长远规划,这样的「星宫」与「路线」,将来随着炼制宝物的提升,可以达到三座、五座、九座、十二座乃至更多。 「师尊,大喜,弟子有大收获……」 就在此时,一声遥呼之声传来。 这「星宫」之内,除了拟定有近道真君坐镇,这是事所必然;除此之外,犹如羽翼助臂的元婴修士,数量也绝不在少。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停,五官匀称,只是面颊微长。眼中精芒泛泛、翻滚不定,面上一丝红光一闪而逝。 以文晋元之敦厚沉静,此时心中也不由涌现出一丝好奇,道:「你且仔细说来。」 上前的这位元婴修士,名为卢佳禾,亦是冲霄阁出身,但当年真传之试也不过阳鱼六星,算不得第一流的资质。只是因其心性沉稳,行事得力,所以被文晋元收为记名弟子。 能够令他激动踊跃至此,却是令文晋元大为好奇了。 卢佳禾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虽然平静下来,但是气机依旧微促,高声道:「弟子已然立下方位阵图,师尊亲去,一见便知。」 出言之时,他已然自袖中取出碧玉凋凿的图画一卷,双手呈上。 文晋元微微一颔首,接过图卷,神意一览,未有丝毫迟疑,身形便在此间消散不见。 约莫一刻钟之后,一片辽阔的水面上,气机凝合,浮现出文晋元的身影。 文晋元凝视前方,双目陡然一睁! 此刻才知,卢佳禾先前之态度,已可嘉许他气度沉稳、处变不惊。 眼前之物,纵然是他,也不由得深深动容。 煌煌海面之上,矗立着一方巨大的宫殿。门户万千,不可胜计。其连绵远近之势,纵然是九宗门户的任意一家,规模也远远不及。七彩流光,氤氲成韵。 令人动容的,不是这规模广大的建筑本身——以文晋元的眼力,一眼便能识别出,其实眼前呈现,只是虚幻之影而已。甚至不止是文晋元,就连方才的卢佳禾,也必然识得出,这是一片广袤幻影! 令人动容的,同样也不是这所谓的幻影之巨——因为这幻影规模之大,虽然甚是惊人;但神意感知,终究没有达到规模十万里的层次。这意味着别说是道境大能,就算是近道境界,如文晋元自己,不吝啬法力的前提下,同样能凝练出如此异象。 真正令文晋元诧异的,是这「幻象」不是由法力所凝,而是由再精纯不过的先天元气自然显化! 成道所汲取之精气,无非有二,一是九宗所用太质之气;二是紫薇大世界自然升降的地脉元气。 须知太质之气规模虽小,却被凝练于一,合成玄浑琉璃天。单单那一天之内的气机之充沛广袤、精纯无二,却是紫薇大世界地脉元气所不能及的。哪怕是圣教隐宗苦心经营的成道洞天灵穴一类,亦无法与玄浑琉璃天相比。 如果九宗先贤不甘寂寞,愿意别出心裁的话,那「玄浑琉璃天」之内,气机流布,浮现种种异象,也是水到渠成。 而眼前之「幻象」之所以成型,便是因为这里的紫薇大世界地脉元气充沛到极点的缘故;大致譬喻,相当于地脉元气版本的「自然琉璃天」。此地对于九宗来说当属无用,但是对于本土隐宗道宗的任意一家,却不啻于镇宗之宝。 文晋元神意以扩,仔细感知,方圆十余万里,分明没有任何修道人气机的存在。 他双眉微微一皱。 紫薇大世界广大无极、无所不有,这是自然。但这是对普通人而言。若果说是从前,说紫薇大世界中有这么一个「大漏」存在,先前掩盖深藏于地下,直到今日才浮出水面,勉强也说得通;但是如今归无咎已然达到了「神观紫薇」的境界,这样层次的宝物,他没有理由不曾发现,也未做出安排。 文晋元掌心一托,已然浮现出一枚玉锤,然后当空轻轻一击。 然后面前凭空浮现出一十二道阵图,犹如细笔不徐不疾的成就。然后图卷之上光芒一闪,浮现出十二个人影来,当头第一个,正是他的记名弟子卢佳禾。 这「越衡星宫」虽是设定好固定轨迹行走,但是遇到特殊情形,亦可暂时停止;每次停止 至多维持三日。一旦停止之后,此星宫可动用类似于「反传送阵」的法门,将宫中人物吞吐至任意一地。 只是此法不可轻用,不但对于星宫本体微有损伤,停止所消耗之丹玉,也反而要比运动之时多出了百余倍不止。 那一十二人出现在此地,除了率先探明传讯的卢佳禾之外,其余十一为元婴修士,都是童孔放大,嘴唇微动,显露出震惊之极的表情。 等候了二三息,文晋元才言道:「算明方位。」 十二人中排名第三的黄面修士立刻凝了凝神,深吸一口气,道:「弟子领命。」 旋即自袖中取出一件罗盘模样的物事,一番计算之后,那罗盘之上,青芒忽然浮现。 文晋元望着这罗盘之上的青芒,神色更是诧异。 原来,这「越衡星宫」根据行走时间的长短和预定轨迹,所历于哪一方界域,可由这「天星罗盘」算出。而越衡宗对紫薇大世界固有势力之方位、已识界域之图卷,早已深藏汇合。 如果所处方位是「已知」之领域,这罗盘则呈现青芒,旋即将对应明细图卷引出;若是「未知」之领域,则会呈显赤芒,并计算出距离此地最近的「已知」势力是哪一方,远近如何。 此刻呈现青芒,分明是说这里是「已知」之地;可此地偏偏一个修道人影也无,真是奇哉怪也。 须臾功夫,那黄袍修士根据罗盘指引,仔细辨认一阵,伸手一探。已然自一处纳物空间中取得图卷一道,上前言道:「真人,这是界图。」 文晋元取过一观,先是一怔;然后恍然。 竟然是这里—— 万法宗开辟之前,归无咎立下的七十三道图卷,分指七十三人竞逐机缘的「沧溟诸域」。 ps:晚上有补。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返照真实强相合 文晋元想了一想,对面前卢佳禾等人道:“尔等且在此等候,遥观则可,不可深入其中。待我望其虚实。” 十二位元婴修士,自是一齐领命。 文晋元身影一荡,已然深入进面前的巨大“宫殿幻影”之中。 待得本身一入,静观其气机之变,文晋元不由轻轻“噫”的出声。 他之本意,原是来观察这“紫薇地气”凝练成如此规模的缘由,是否地脉深处,有什么特殊的地穴、亦或是道法自然而成“天地法阵”一类;但是入内一望,却觉外间的“宫殿”虚影,摇摇欲坠;似乎因己身之入,掠影浮荡。 须知文晋元身影之入,寂而无形,气机凝实不变,毫无惊扰可能。 这种征兆,倒像是光影错乱,迷离不定;好像那万千宫殿之影,并不是气机所化,而是另一件实体“映射”而成。 文晋元心中忖道:“莫不是我看走眼了,这还真的是什么异宝显化?” 又平心静气感受了一阵,所见似乎渐渐明晰,找到了眼前之物的本质—— 一层规模明显小了许多、约莫只有纵横十余里的“宫殿”遗迹,显化凝形,扩张其势,构成了外面那巨大“宫殿”的照影。由小及大,又敷演出许多变化。 若是换作旁人,一旦窥见“真相”,必然志得意满。但是文晋元素来以心性坚韧著称,在这一瞬之间,反而愈发细心镇定,仔细打量那缩小规模、以为“本质”的宫殿遗迹。 就是这一看,又生出了变化。 原来,这规模缩小了许多的宫殿遗迹其实也是虚幻泡影;这看似凝实真切的形象,其实也是有它物映射而来。循心意而去,不难发现,其实是一片规模又缩小了十余倍、约莫只有数百丈方圆的“宫殿”映射而来。 第三层。 到了这一步,哪怕是心性寻常之人,有了第二层的经验,也会对目前之所见持有保留态度,遑论是文晋元。 果然,文晋元凝望之下,立刻发现“第三层”也不是真实的;这方圆数百丈的“宫殿”,其实是由一方纵横不过百丈的建筑投射而成。 到了这一步,那“建筑”虽眼见也有数百间的规模,但是已不能称之为“宫殿”。 文晋元心如利刃,单刀直入—— 这“第四层”的建筑同样也是虚假;其照影呈现,却是取法于一个规模甚小的存在。 文晋元一步踏入其中,纵身落定。 探入那最深处之后,环身一望,却是一个方圆不过十余丈、极为质朴的“庭院”,甚至不像是修道人的居所。青瓦白墙,阁楼之上东西两侧,还有两个小小望角,疑似警戒通风之用。庭院之内,载有树木。 见到眼前景象之后,文晋元心中笃定无比——这,才是真正的真实。 就是此物,转而为百丈建筑;再转而为中型宫殿;再变为百丈连绵;最终成万里法相。 以越衡宗真君的眼力,天下的宝物,可谓是见得多了;但是呈现这样的“庭院”之形,却是文晋元闻所未闻的! 心念一动,想要收取,却又莫名觉得无从下手。 再仔细感应分辨,文晋元心中豁然明悟—— 这庭院固然是因缘之始,但是若说外间的层层映象,是其显化之虚影,其实并不确切。此时此刻,平心静气的感悟,这炽烈的紫薇地气丝毫不能作假,其已然是构成了这煌煌规模的主体,而非某一件法宝的功劳,万不可颠倒了主客;但是文晋元心中又隐约有一个念头:倘无此物存在,气机呈相,却又实现不得。 这两种矛盾的念头相互纠缠,似乎二者都是真实的。 就在文晋元心思缠绕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必多疑,此物之出现,自有道理。” 文晋元抬首一望,却是归无咎到了。 当然,很明显其并非是真身到来,而是一种奇妙的投影之法。 文晋元面露释然,摇头道:“原来是你的手笔;这就不奇怪了。” 归无咎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固然大致明了其因缘来由,但是却并非我的手段;这的确可以算是一件意外。” 文晋元露出思索之色。 归无咎却凝视着面前的煌煌气机,微微一笑,道:“但是此物机缘之大,效用之妙,却是无愧于本土道传的‘玄浑琉璃天’。不尽其用,岂不惜哉。如今妖族各界,已得九宫断界之许约;恰恰是隐宗百家,乃至其千万下宗传承,尚缺一个纽带。此物之呈现,正当其时也。用不了多久,这里就将成为隐宗祖庭之所在了。” 文晋元点头点头。 暗暗思量,归无咎虽然否认了是他的手笔;但是一切首尾,应该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此就不劳自己多费神了。 归无咎笑道:“就言道此间气脉,原是深藏地下;为文师兄你游历至此,偶然发现,如何?” 文晋元一怔,道:“这并非事实。” 归无咎道:“平白生出一个不小的人情,何必弃之。更何况,认真说来,本土九宗合流,到底是本土道传一方获益较多。此番虽是空立名目,但在根子上却也不算诓他。” 文晋元自非迂腐之人,略一思量,微笑道:“既于宗门有利,我接下了。” 归无咎身影淡,缓缓自此间褪去。 荒海。 高座之上,归无咎神意一合,睁开双目。 几乎是同一时间,天上一道仿佛玄霜的微妙气机落下,映照本身。 这是派遣在紫薇大世界边缘、以为“中转”的另一道分身施展的手段,传递归无咎赤界分身传递过来的消息。 归无咎望了身畔的秦梦霖一眼,道:“消息证实。与我先前猜测的大致无差;正是费难的手笔。” 归无咎曾立下图卷,观“百子竞夺”之演化,深明每一人过去经历、行路曲折。那沧溟海中煌煌法相之本质,是那貌似古朴的“小院”,自然逃不过归无咎的眼睛;而那“小院”之来由,归无咎自然也识得是费难当年之故迹。 由是不难想到,这是费难在赤界之中施展的手段。 秦梦霖道:“如此规模气象的紫薇元气聚合……哪怕是你亲自施展收集,也要花费不小的功夫。劳心劳力,决不在凝练数座‘九宫断界’法门之下;而因那赤界之变,竟能一举成就,生成变化。若说不令人动容,那是假话。” 归无咎轻轻点头点头,道:“确然可称非凡伟力;只是也并未超过道理之限。那气机凝练也非凭空产生,凝练于此,其余荒僻地界势必荒芜更甚,以至于构成种种绝地之类。只要是调和变化,而非虚空成就,终在度数之内。” 秦梦霖道:“此番动作,利弊如何?”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他也是好心。只是想得有些简单了。” 通过赤界之中传来的消息,归无咎也明白了费难的意图。 以费难之道缘以及和“席乐荣”的莫名相契,他对于赤界之中的“碧影”产生了极深刻的认识,深知其是紫薇大世界的现实照影。 在费难看来,他引动“碧影”提前出世,已然令那照影的完美呈现产生了弯路,等于为归无咎提供了助力;既然他有二相无隙、用本人心意修改“执着之相”的本领,添加私念,对于那“碧影”映照紫薇大世界真实的能力,同样会是一种莫大的破坏。 却不知天外大能手段,殊非眼前的费难所能逆料。那“碧影”逐步与紫薇大世界的真实相契,推演真实,已然属于先天设定的不易之至理,或许可以影响其实现的时间,但是决计不可能坏去其根本的规则。哪怕费难这极刁钻的法子超越最初之估计,令其于紫薇大世界的真实始终无法自如呈现,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紫薇大世界中产生变化,被动的符合那照影之所限。 这是防备外力干涉的天然纠正措施。 秦梦霖眉头微凝,道:“那是好心办坏了事?” 归无咎摇了摇头,笑道:“那也不算。单单是眼前紫薇大世界中平白呈现的偌大机缘,就不能说坏事——虽然有些竭泽而渔的意味——确切说来,是又添加了一种变数和可能,开辟了一个较量的场合。” 秦梦霖思量不语。 归无咎目光闪动,道:“其实费难的想法,未必真的不能实现;但是需要许多手段以为铺垫。若真的将那碧影映照坏去了,最是治本之策。具体如何行事,容我细细思之。”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身感明辨连环计 赤界之上。 归无咎分身原是凝立一座高峰之上,闭目凝神。 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睁开双目,遥遥一望,并且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旋即归无咎遁光一起,拔身纵于天外,约莫一刻钟上下,方才返归。就是这短短一刻钟功夫,周围数十万里之内许多地界,已然一一经历,审辨于心。 归无咎也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此界之中人力所及之地,时间流速又放慢了一倍;此时外间或紫薇大世界中的一日,相当于赤界内“人文之世”的半载。 先前此类变化,无一例外,都是修道道途有所突破,前路衍生,更高层次的境界为人觅得所引发的异象;故而此时此刻,归无咎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赤皆之中出现了道境的存在。 但是他稍一思量,旋即否认了此念。 一来破境道境的规模决计不小;先前本土诸真突破近道境,都无一个逃过了他的耳目。破境道境,那更加是不可能。 二来先前的时间流速变化骤然变化,尺度都甚大,从“一眼万年”到“一日一年”,不过区区二三个台阶的步骤而已。而这一回的“减慢”却甚是平滑,堪堪只是一倍之速。 而道境号称一界之终,修道人阶段性的“大成阶段,也是一方位面孕育道术至于圆熟的标志,断不会只是倍速之别。若归无咎所料不差——倘若真有道境出现,极有可能双方时间流速彻底配平一致。 仔细思量,归无咎暗自揣测,或许是费难前番造作之手笔,引成此象。 计议既定,归无咎掌心一托,浮现出一枚冰剑,旋即激射而去。 点拨是必要的;至于他有何启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青梁门。 费难巍然居于高座之上,忽然心有所感,伸手自面前虚空中一摸,旋即手执一剑。 归无咎分身传递之意,他已是了然。 在南宫伯玉、荆柯尚未破境的情况下,作为眼前赤界之上功行最高、道缘最盛的“真实人物”,费难颇有一种大势在我、天地同力的味道,自破境近道之后,对于自己的抉择、判断、心意所感,犹如利刃之所至,都有一重莫名的自信。 心中只是稍稍酝酿、感悟了费难传来的讯息,他便完全笃定—— 归无咎分身所见无差。这里道术文明之内,时间流速减半的效用,正是应在自己的“造作”之上。 其实年余以来,对于自己在“心意执着之象”中肆意增添的举动,到底利弊如何,效用如何,他也时时把玩、体贴。虽然没有突破性的见地,但是其实也是一种含蓄的积累过程。 犹如水到渠成,今日讯息之至,费难只觉自己心意豁然点通—— 此为彼之照影,则彼亦何尝不生我之反馈? 极有可能是自己的“造作”,在紫薇大世界之中凝练成了具体的映射,无端加强了二者之间的联系。 不止是如此。 费难还有另一个判断。 虽然“时序减半是因道境出世”这一观念同样被否决了,但有一个观念,费难却是坚信不疑的:那就是此间人道世界的时间流速快慢,和道术发展程度息息相关。 二者似乎是同一个概念,但又有所不同。 这意味着,由费难亲自引发的“时间流速减慢”这一件事,其实从某种意义上确然意味着道术等阶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虽非一举破境,但极有可能意味着从“近道”到“道境”之间,又多出了一层浅浅的台阶。 非真实修持之人,难生此念。 计较既定,费难长身而起,纵起遁光。但是速度并不算快捷,明显可以见到,他身影映照,缓缓流动,似近视远,分明是往那“虚影”中去了。 须臾之后,中天碧影旁的小殿内,一个头戴三叶冠的青衣女修,下颌略尖,自眉心到鼻梁似有一道竖直的白色丝线,投向远方的目光本来涣散游离,此时却忽然凝聚,望着瞬息赶到的来人,连忙上前迎接,拱手一礼,微笑道:“原来是费真君。” 此人名为柏茹溆,却是星盟之内元琼宗执掌,此时十年轮值轮到星盟一方,正是由她担任。 费难轻轻一避,道:“晚辈在同道之中年齿资历俱为最浅,当不得柏真君如此礼遇。” 须知这位柏茹溆真君,在星盟二十四宗成道真君之中,破境甚早,早于她的不过五人而已;同时也是当初发起结合成盟倡议的四位真君之一,算是星盟之内德高望重的人物。 柏茹溆摇了摇头,叹息道:“大道之途,达者为先。如今‘三至玄’之名响彻内外,道行之精微,实在同道之上。” 费难莞尔一笑,貌似随意的道:“不过是好事之人的戏言罢了。” 心中却道,这称呼来得也太早;用不了多久,至少便是“五至玄”了。 所谓“三至玄”,却是不知哪里传来的称呼,将三泊上真、费难、阴甘牧三人,推许为近道境中的最强,号称为“三至玄”。也有将心禅庭北泽仑等三人也算上,号称“六上玄”的,只是呼声不若前者之盛。 毕竟,阴甘牧是天地间第一个天玄上真,三泊、费难促成了“碧影”的演化成立,煌煌功果,说服力最足。 柏茹溆也并未多加纠缠,随即言道:“不知费真君来到此处,又有何贵干?听说当年真君成道之后,心意演象凝练,竟用二笔。如今不会再添加一笔罢?若是如此,可真是惊世骇俗了。” 最后一句话,明显有玩笑之意。显然柏茹溆也不相信,费难还能真的再度更易“虚影”之内所凝练之物象。 她却不知,费难还真的轻易能够做到。 费难静言道:“那道没有。不过是心有所感,尝试感悟一二。” 话音一落,他轻轻一点头,旋即便身在“虚影”之内! 柏茹溆先是一怔,旋即释然。 这碧影当初出现之日,就唯有三泊上真和阴甘牧二人,能够感受到其中暗藏不一样的味道,并辨明其来由效用。至于其余人,内外穿渡,无论身心。却是没有丝毫异常。 所以他们早已将这一节给忘却了。 而这位费难真君因果之盛,根基之雄,明显和三泊上真、阴甘牧是同一层级。他做这一尝试,倒是丝毫不怪。相反他拖延到今日才有类似举动,反而是嫌晚了。 费难身入虚像之内后,并不局限于自己所凝练的“小界中的小界”,而是在任意空间、景物,乃至虚空之中,随意游离。 徜徉其中,到似乎真的仿佛沐浴于温泉之中,惬意无比。 费难精神一振。 自己循心意之所指,果然无往而不利,又做出了一件正确的抉择。 其余做类似尝试之人,功行境界不高者暂且不提;哪怕是三泊上真和阴甘牧,其同样身负着“二影竞合”之后的不谐。所以他们进入此间,以其道心,能够感受到一种明显的“适宜”,似乎一身枷锁,被解脱了。 但是费难之二影竞合选择的席乐荣虚影,等若自己与自己相合,天然融洽无比,所以并无“枷锁”可言。等若他越过了第一层壁垒,能够看到更深的东西。 凝视良久,费难心神,忽地轰然一响,犹如巨浪决堤! 又一个念头,豁然明晰—— 在此间所有人修道人的概念之中,所谓近道境向着下一个更高明境界的前进过程,就是对于“二影竞合”之不谐克服的过程;但是如费难自己,二影竞合本身没有任何不谐;那岂不是说他现在可以一步踏入道境了? 但现实告诉他,并非如此。 这本来是一个极简单的道理。但正如先前破境之时,勉力突破,方才击穿点醒“紫薇大世界中最杰出的人物,不在亡去照影之内”和“自己选取的主要照影,当是席乐荣”这两个看似容易不过的“常识”。此时此刻,经由锐利无比的道心,和积蓄的事实、大势推动,费难方才勘破这一道迷津。 一个结论由此产生了—— 二影克服、心意和谐,其实并不是破境的全部,只是相当于一个“准备工作”,譬如紫薇大世界本土道传内,天玄境中的第三重“圆融之境”。到了这一步,才有突破道境的资格。而真正突破道境的关卡,显然“另有其物”——并且不难断定,这门道与这“虚影”息息相关。 费难心意豁然活络起来,觉得此消息亦大有价值,当传递于大天尊处。 因为勘破这个秘密之后,他心中有一个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这破境道境的“最后关门”,不应当是达成碧影彻底成型、完全照见紫薇大世界真实这一事实的促进之因;事实上,这件事应该是“前置”的条件。 只有当碧影彻底“成型”之后,真实映照,这成就道境的法门才会真实呈现之;而“碧影”呈现之后,此中人物成就道境,将会引发另一重精妙的变化,或许就是大天尊的对手,将要落下的另一枚棋子。 眼前之物,却是一个“计中藏计、招中藏招”的手段。 ps:晚上有补。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殊途合流方大成 半山环抱,一个深邃峡谷的边缘,前出一方空地,托在云中。 铁珂双目沉凝,直视前方。 而南宫伯玉,却不见踪影。 须知这峡谷之内,一贯是云气缭绕,不辨天日;但是此时此刻,却是厚重凝实的乌云覆顶之象,时时有雷声和异样星芒落下,笔直坠落于于右侧山巅的最高处。曲折迷离之中,隐约可见到一个人形。 这意味着什么,已是不问可知。 足足持续了三日时间,此间异象终于消散。 那山巅之上任意骤然写实,然后轻轻向前踏出了一步,已是和铁珂面目相对,相去不过十丈。 但是原来二人大致相若的气机,却是明显的轻重颠倒——眼前的南宫伯玉,巍巍然凝立于天地之间,似乎和面前的深渊峡谷合二为一,万古不磨。 铁珂定睛一望,瞳孔却是一缩,神意明显收紧了三分,眉头之上也浮现出微不可察的浅浅皱纹。 南宫伯玉却是呵呵一笑,仿佛无所介怀的言道:“铁珂道友不恭喜我破境功成么?” 此言一出,似乎别有一种曼妙轻盈、玄机无穷的味道。好像是说出什么话,虽然这一瞬间你是听得清清楚楚,但下一刻就在你耳朵中钻出,再也摸不见踪迹。 铁珂眸中这才泛起光华,诧异道:“原来你是……” 南宫伯玉轻轻一颔首,认真道:“得失相参,利大于弊。综合算来,决然不逊色于费难。” 铁珂松了一口气,这才舒然道:“恭喜。” 自费难破境之后,其详细经验、心得,自然会与南宫伯玉二人所分享。南宫伯玉破境所用的主要“照影”,自然是李云龙无疑了。 李云龙和席乐荣,生前功行是在伯仲之间。 但是相比于费难和席乐荣之间的因果连环、真我相契,李云龙与南宫伯玉之间的契合度、关联度,明显要差了一些。其实荆柯作为旁观同道,也有一分疑虑,南宫伯玉通过此法破境,能否尽释其用,达到超越——至少是不亚于在紫薇大世界本土破境的效果。 方才南宫伯玉刚刚出现,荆柯却是心头一紧——因为他明显感受到了一种“克制”的意味——这说明南宫伯玉并未达到费难那种和主要照影“身我不二”的境界;依旧与此间寻常近道修士一般,有一个克服与和谐的过程。 但南宫伯玉出言的一瞬,荆柯蓦然发现,那一念玄机,微妙非常。 原来,南宫伯玉竟是接着破境近道,一举窥见真流! 这可是绝大的一步。 虽然作为归无咎的弟子,再加上他的绝高资质,绝大多数人相信,若无意外,他终究能突破这一步;但是来得如此之快,依旧是如真似幻。 单单是突破的幅度之大,还要在费难与席乐荣的融合之上。 当然,这也是因为南宫伯玉先天根基在费难之上的缘故。从前根基,费难较之南宫伯玉相差甚多;经由与“席乐荣”照影相合,完全弥补了根底欠缺,充分孕育了踏步圆满之上的准备工作,同样是莫大的收获。 南宫伯玉不紧不慢的道:“单论‘和谐’二字,我不如费难。但是道术幽玄,难以逆料。以心映照,反而能够将不可能打通之处贯通之。我所持之道,与龙族为李云龙准备的压箱底手段,你是知道的。” 铁珂想了一想,释然道:“原来你的信心在这里。” 道术之玄,幽微难测。 南宫伯玉之所以信心十足,李云龙就是自己受之无愧的“照影”,缘由就在于他最终自赤魅族所得的镇族秘法,所通的终点,是唯实唯理真流大道;而龙族“神变”之法的终点,亦是此道。或许二者之间,冥冥之中有一种牵连。 一旦破境尝试,果然如此。 南宫伯玉与“李云龙”的结合,相当于妖族最顶尖的势力,在“唯实唯理大道”探索上的大集合,汇集一切元素,坚牢无比,再也无隙。 更绝的是,通过此间破境的“二影竞合”之法,其效用之佳,却是其余任何法门所不具备的。 哪怕在现实之中,归无咎将龙族的《神变三转》之法完全推演出来,交由南宫伯玉之手,令其同参二法,效果也不能与现在相比。 因为龙族与赤魅族的推演法门,入手门径、成道路数有绝大的差异,其中颇有不相容之处,入于此则不能入于彼,令你终究难以全取。 而此时这破境近道的奇妙履历,所得的已然不是具体的“法门”,而是将李云龙曾经修道所体验的细节,以另一种与南宫伯玉契合的法子复现出来,填充进本人道术之中。等若一个最高明的粘合剂,令他兼具二法之妙。 原本南宫伯玉暗自估量,自己参悟赤魅一族秘典,最终动用“血脉焚神法”贯通真流,至少当在五百载之后;但是在此间破境的一瞬,因本人所持之道法骤然圆满,他竟是一举施为,顺利无比的达到了圆满之上、真流大道,中间没有一丝窒涩。 南宫伯玉忽然神色一正,道:“在那心意识海之中,我也曾仔细辨认。除却用尽的席乐荣分身、李云龙分身之外,‘圆满之限’外面,的确是没有同等层次的存在了。” 铁珂面上却并不见沮丧,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内——毕竟费难不曾突破谜关则罢;既然突破,看漏了的概率,本来就微乎其微。 况且,以铁珂自己的见识阅历,也不曾听说过紫薇大世界中,除了李云龙、席乐荣之外,有哪一位圆满之上的道境人物意外亡故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此行是妙观智大魔尊亲自指引,那他几乎要怀疑来到这赤界,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铁珂忽然一笑,淡然答道:“前方必然有路,容我仔细思之。想来用不了多久,必有答案。倒是南宫道友你,既然破境,当可正大光明的前往那处地界,立下名号了。想来用不了多久,星盟之内的人物便会前来邀请。” 南宫伯玉点头道:“我意也是如此。” …… 心禅庭。 如今阴甘牧闭关不出,门中事宜,便以其余三人共治。但话虽如此,管事的十有八九都是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二人,却是少理俗务。 此时此刻,时丙西在自己修持的山峰之巅,一座四面洞开的楼阁中,遥遥眺望。 目力所及,正好能够看见映照北方天穹的碧影。 在心禅庭四大上真之中,阴甘牧根基最深、又身负“第一个成就近道”的因果;二影竞合之主体对象,又是仅次于超脱于外李云龙、席乐荣、“圆满环中称第一”的显道道尊,故而明显领先其余三人一筹。 但这并不是说阴甘牧便是处处领先,其余三人无一处能及——事实上,其余三位也非俗流,同样各有所长。 譬如以“融洽程度”来说,阴甘牧虽然眼力高明选中的显道道尊之遗影,但是二人的契合度明显有待提高,他感受到的“心意克服”的紧迫感,也明显较为强烈。在这一方面最强的,却是时丙西。 时丙西口中虽不曾对外人说,但是心中却明白无比,自己心意从容,窒涩较少;修持进境极快。尤其是近一年来,已然臻至仿佛无隙的地步。 这一日,时丙西蓦然心中涌起“静以处默,遥观碧影气象”的念头。他精神一振,这分明是自己心意圆融到了一定高度的征兆。 天下第一个近道境归了阴甘牧;若是下一重境界自己能成第一人,所负因果必然更盛! 但是仔细望了一阵,时丙西却忽然皱眉。 他似乎隐约发现,这“碧影”似乎小了一圈。 按理说,有了这个发现之后,他应当立刻赶过去,查看端倪才是。 但是时丙西心中却莫名涌现出一个念头——不是“碧影”变小了;而是其渐渐“远离”了。 这个念头,原是极不合理。 因为“碧影”并非真的如目力所见,是一件三五十里之外的物事;其真景之遥远,距离心禅庭何至于亿万里。只是因为极玄妙的原因,呈现仿佛近邻的面目。犹如星辰之远近,虽有悬殊变化,但大观总是一致。 如果在这种前提下能够看出其大小变化,那不是挪移数千数万里的事,简直是不知多剧烈的大规模变化,星盟一方早就该发现端倪了。 可是可念头呈现,虽不合理,却是遏制不住。 时丙西按捺不住,立刻驾起遁光,纵身一去,节节顿挫。不过须臾功夫,已然出现在了“碧影”之前。 柏茹溆上真见有人来,立刻迎了上来。 识得来人是心禅庭时丙西,柏茹溆真君讶然道:“似乎轮值之期尚未足够。不知时丙西道友有何贵干?” 时丙西却不与他答话,止步身形之后,立刻便是低头一望。 柏茹溆见时丙西如此无理,既不说话,甚至不与她有目光接触,而是自顾自的行事,心中不由略有不悦。 正要出言质问,只见时丙西深深望了自己一眼,似乎确认了什么;然后伸手一指下方,道:“道友请看。” 柏茹溆低首一望,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为陌生的景象,不由彻底愣住。 ps:2月1号是第80章。二月份到现在因为开工什么的少更的填平了。之前一月份生病什么的,以后看情况慢慢补。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碧影微移微建功 不过柏茹溆真君这呆滞的态度只维持了一瞬,待她目光一转,遥视远近,面上已是释然之色,笑言道:“不久之前,费真君曾道,这碧影虚像出世之后,位置不正。待其最终成型,或将挪转方位。没想到如此之快就应验了。费真君成道虽晚,道心密意却是非同小可。名列我辈三杰,委是当之无愧。如今玄象微移,已见其征。” 时丙西目光一动,诧异道:“费难?微移?” 旋即他目光再多落下,待看到东南方位目力所及的边缘处,至多不超过六十里远近,一座三面合围、阙处花草茂盛的山谷,宛然可见。 这一下时丙西是真的怔然无言了。 这三面合围、草木繁盛之谷名为“清音谷”,如今在近道上真之中可算大名鼎鼎,堪为一处极显赫的坐标之所在——原因无它,正是因为此谷是“碧影”垂直下落,正下方之所在。 这岂不是说,自己自心禅庭洞府遥遥观之,能够看到碧影明显的大小变化,并且敏锐觉察到这是由于“远近之变”产生,其实只是挪移了数十里远近? 这无疑是极不合理的。以“碧影”和心禅庭之间的距离,数十里的变化,和如如不动也没有任何差别。 时丙西胸中蓦然涌起一种强烈的好奇和探索之意,大步向前一踏,身影一探,已然进入了“碧影”之内! 一旦步入其中,时丙西却是精神一振。 时丙西本来就属于“二影竞合”之后心意冲突较少的一类人,修持至今,更是几乎打磨到了圆融无隙的地步。 但是一进入这里,他莫名觉得身上似乎依旧有一层轻纱,若即若离,显然是二影之隙,并未彻底消融。 但是这也不打紧——因为此时此刻,自己仿佛身在温泉雾海之内,无限缭绕,洗涤其身。原本“行百里而半九十”的最后一步功果,推进速度得以大大加快! 要知道,诸真公论,目前阶段的“碧影虚像”,唯有三泊上真和阴甘牧二人能够察觉其中有“幽微之变”,对于旁人可谓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或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费难。 但不知是因为自己功行提高的缘故,还是因为这“碧影虚像”由静而动,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此物对于自己,亦有了明显的作用——而且是助益与修道的正面作用! 时丙西思虑徜徉,忽然目光凝练,向前一望。却发觉自己身前十余丈处,同样在这碧影空间之内,还有一人,同样是静感其中气机的态度——正是星盟一方的巨奇上真。 时丙西心中一跳,急忙环首一望。却见“碧影”之外,已然多出了六七人。 暗自体察,原来方才自己感悟修行、仿佛一瞬的过程,其实已是两个半个时辰之久。 这六七人,有心禅庭三人,以津双焰为首,带着另外两位外门真君;而星盟一方的四人,却是青笠上真、巨奇上真,和另外两家宗门执掌。 巨奇上真微微一笑,道:“丙西道友感悟极为入神。想来收获也自不小。” 时丙西静言道:“过誉。” 目力却是一扫,接过津双焰的眼神,心中不由哑然——原来此间八人,甚至包括柏茹溆真君在内,人人都如自己一般,入了这“碧影虚界”感受过了。巨奇上真,已然是最后一个。 旋即时丙西也自出界。 九人环成一道,倒是暂时摒弃了门户之见,交流其中之涉猎所得。 除了时丙西之外,其余八人,入境之后的感悟深浅、所得多寡,效用强弱,也各自不同。 但是仔细辨明之后,却是不难发现出一个明显的规律—— 凡是“二影竞合”的修持关矛盾驳杂、需要紧守心田的,入“碧影”之后的收获明显就更小;而心意较宽,二影相合成而少隙、余裕自如的,明显收获就更大,其中尤其是时丙西为最。 巨奇上真轻轻抚颌,点头言道:“如此,也好!” 津双焰凝声道:“好在何处?” 巨奇上真环视其余八人一眼,道:“很明显,这‘碧影’尚未完全现世,其促法成道的妙用,远未能发挥出来;此时之呈现,大约是其随着碧影之移,所产生的阶段性作用而已。” 诸真闻言,都是点头。 如果说方才那一点点助益,就号称达道之天梯,上进之门户,那未免也太名不副实了。 巨奇上真续道:“若是如此,便有一桩矛盾。若是不用此物,难免同道非议,妙宝空置;若是动用此物,因其尚是在演化成型的阶段,万一揠苗助长,提前透支此物之潜力,那更是不美。” “如今却是正好——此物虽然大有齐笑,但是很明显,对于修持愈加圆熟之人,其效用愈著。故而吾等可以设下门槛,唯有功行到了诸如时丙西道友这般层次,方可获得一个入内修持的资格。且观这‘碧影’之演变。诸位以为如何?” 时丙西闻言暗暗惊讶;但是在他的立场上,却没有拒绝的道理。 其余诸真,虽然略感可惜,但是回顾自己在“碧影”之中的收获之细微,也都无意相争。 津双焰道:“道理是如此。暂且做如此安排。具体定制,还要等我方甘牧上真、贵方三泊上真汇聚之后,一齐定计。” 诸真皆无异议。 就在此时,以巨奇上真为首,此间九人,都是转头一望。 又有一道遁光,自西而来,固然非是心禅庭的方向;却也并非任意一家星盟诸宗的来路。 果然,其凝实显化,露出一个极陌生人物来——此人一身白袍,面容俊美至不可思议;但是其气机昂扬勃发,一举一动皆含玄妙,分明是一位同道无疑。 除了巨奇上真之外八人,都是面面相觑,略感茫然。 唯有巨奇上真,面上竟是露出惊喜的笑意,连忙上前一步,呵呵笑道:“南玉道友。你我又相见了。” 不等南宫伯玉答话,巨奇上真仔细打量上下,慨然叹道:“南玉道友气机清醇勃发、动静极变而无止歇。如果不是某与道友数十载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几乎怀疑道友是一位新近破境的同道。” 时丙西、津双焰等人闻言大为惊异—— 他们虽不认得来人,但是心中共识,来人必是大世界中一位新近破境的修士,前来瞻望碧影异象。但听巨奇上真所言,此人成道已有数十载了。 南宫伯玉微笑道:“相见,便是有缘。我固知此行将遇故人。” 这一句话看似只是场面话,但是巨奇上真却是心中一喜——这至少说明来人对于自己并无恶感。左右一望,便道:“南道友的挚友,那位铁珂道友,并未一齐前来么?” 南宫伯玉怡然自若的答道:“铁珂道友别有要事,大约总要晚些。” 巨奇上真精神一振,道:“南道友既然来了,就是对于心意所凝之象描摹具象,有所把握了。” 南宫伯玉笑道:“那是自然。” 出言的同时,已是缓缓上前几步,立在那“碧影”之前。 津双焰、时丙西等闻言,更是诧异。 初见碧影现世之日,共有四十上真。其后陆陆续续成道,并加入两家阵营的,共有九人。这九人无不是成道之后感悟到和碧影之间“天涯比邻”之妙,立刻赶到这里,然后见识到碑文上所载其原委道理后,也都无一例外立刻加以尝试,凝练出“心意执着之象”。 但是听巨奇上真的话头,这位“南玉上真”,成道至少也有数十载了,并且赶到此间见识了一回,却不曾动手留影。 一直迁延至今。 南宫伯玉伸手一探! 他所采取的,并非是土石草木一类,而是清楚纯粹的二种物象——一是二百余里之外一方大湖内的清水;二则是天中弥漫、迷离不定的雾气。 时丙西大致一望,心中暗暗心惊。 那水面约莫八百里方圆的湖泊,经由这“南玉”采取,水面竟是下降了一丈有余;而空中一卷,同样制造了千里内清明如许、不染纤尘的景象。 这等法力规模,对于近道真君而言只是小事;但所汲取的“材料”如此之多,却是超过了先前的任何人。 “采取”之后,九位真君本想看一看南宫伯玉如何精炼之,其手段高下等第。但偏偏南宫伯玉动作极快,只是手心一卷,一物已然成型,出现在“碧影”边缘的一处物象周围;然后瞬间就被吸摄了进去! 一眼观望之,这大约是一方“巨潭”,幽深无比,明明没有任何色泽变化,但是目力看来却似乎是在墨色和翠绿之间转化,莫衷一是。潭之上方,更有或深或浅的气机缭绕,那运动的轨迹一望便令人眩晕。 巨奇上真暗自心惊,难怪其言道“心象难画”,果然非是虚言。 但是在绝大多数一眼看来,最扎眼的还不在“玄妙”上;这一方“巨潭”以碧影的尺寸为标的,还真当得上一个“巨”字;先前其中规模堪称第一的是阴甘牧的“八峰之象”;但是与之相比,这“巨潭”的规模,竟又超过了一倍有余。 此间人人都是心中凛然。 很明显,自阴甘牧、三泊上真、费难之后,修道界中,又多出了一个堪称“至玄”一流的人物。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赫日隐去幽影现 巨奇上真等人凝神再望,愈望愈是心惊。阑 先前阴甘牧的那「八峰之象」规模也大,甚至于超乎寻常「物象」数十、数百倍。但是在这「碧影」之内,并未给人以喧宾夺主、压倒了其余物象一头的观感;而这位南玉真君的「巨潭之象」,又大了一倍后,竟似突破了一个量变到质变的尺度;一眼望去,俨然他所营造之物象,便是碧影之内的核心。 若非有费难的「界中之界」物象冲澹其妙,那么将整个碧影命名为「巨坛之影」,似乎也是十分合适的! 巨奇上真心意一凝,并未忘却自己数十载以来心心念念之事,当今问道:「敢问南玉道友,传承于哪一家门户?根基落脚何在?」 南玉澹澹一笑,道:「本人初时所学,得自一家名为「幕虚宗」的小宗,本不值得一提;至于元婴之后、上进门户法诀,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如今自成一家,道统独具。」 这番话口气甚大,但是以他展露出的本领,却是无人敢于置喙。 巨奇上真精神一振,道:「自成一家,那是再好不过。不知道友是否有意,加入我星盟之内,成为成员之一?」 此言一出,不等南宫伯玉回话,巨奇上真又补充道:「非是加入我「星盟」中某一家宗门;而是以独立宗门的身份,合盟入列。」阑 津双焰、时丙西目光一对,暗自凛然。 若是这位南玉加入星盟,那对方实力又将陡然上涨,几乎有反超心禅庭之势。 但是二人也无可奈何,因为听其话头,当年南玉第一次来到这「碧影之象」周围,正是巨奇上真轮值时日;若是按今日算,则是柏茹溆上真。无论怎么算,都在对方的「十年之限」期限内,所以对方无疑拥有优先招揽的权利。 二人抬首望向南玉,静候他的答桉。 南宫伯玉微一抱拳,轻轻摇头道:「有负巨奇道友美意。在下与铁珂道友闲云野鹤惯了,自成一统,于心最恰。」 巨奇上真、茹溆上真等人,都是面露失望之色。 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阑 按照南宫伯玉等三人最先的谋划,其等以宗门身份加入「星盟」,是势在必行之举。但是没有想到,因「碧影」之妙,却是费难率先破境了。如今费难既然在星盟内有了决定性的地位,南宫伯玉再行加入,已属多余。独立在外,反而更加有用。 而待铁珂成近道之后,虽然仅有二人,但以二人功行之强,必然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第三方势力,心禅庭与星盟,俱难小觑。 再者说,将来南宫伯玉大可以和费难「偶然结识」,然后「建立私谊」、「成为挚友」,凭借私人的关系,同样可以施加自己的影响力,也可以反过来抬高费难在星盟之内的权威,可谓一举两得。 柏茹溆上真倒是先于巨奇上真回过味来,展颜一笑,似乎无所介怀的道:「难成盟中同道,却依旧是道途中的同道中人。恰如道友所言之「有缘」,朋友总还是算得上的。」 巨奇上真面上失落扫去,立刻道:「正是此理。今日之后,当请南玉道友做客,畅叙道法。道友功行精深,固我等所不及;但是本盟之内三泊、费难二位上真,却都是功行精深之辈,某理当为道友引荐。」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心中暗道正合我意,口中却道:「如此,就叨扰了。」 一旁津双焰也想来讨个近乎,只是无奈本门阴甘牧却是在闭关之中,其余人分量不够,欠缺了合理名目。阑 …… 深峡平谷之外,自南宫伯玉离去之后,铁珂背负双手,闭目思量,口中沉吟道:「难,难,难。」 道途抉择,无量玄机曲折,往往难以尽求一个「谋定而后动」, 往往需要凭借本心做出抉择。 也许你因为一些疏忽,条件不曾具备,须得仔细寻觅,方能不错过自己的机缘;因为一线疏略,错过的关键要素,以至于道途饮恨。但是也许其实一应条件都已具备,前路看似迷茫,但只要一步踏出,就是迷雾散尽,柳暗花明。空自踟躇,反而是坐失良机。 到底是哪一种情形,极难事前判明。 按照道理来说,费难、南宫伯玉都相继破境了,二人一内一外,已然是具备了相当充裕的行动力,也不差自己一个。自己行事谨慎一些,勿要有所错漏,才是正理。但是铁珂想来想去,却觉得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费难对于「碧影」演化的步步推动,若是每一步差了一些,结果都明显不同。阑 铁珂思量良久,终是目光之中锐芒一闪。 他心意决断利落无比,一旦做出了决定,没有丝毫迟疑。只是十余息之后,他已然立身于高峰之巅,云雾缭绕之处——也就是南宫伯玉的破境之地! 随着他坐定如像,原本便是云气蒸腾的天时气象,立刻剧烈了十倍,顷刻间就是风云变色,浓云覆顶,密意如丝,扑簌簌落下。 铁珂已在定中。 第一个击破识海玄象之妙的费难,是用了一些周折;但是当他将其中微妙告知于南宫伯玉和铁珂之后,后来者二人,行动就要顺利的多了。 从感悟玄音律动、照见星辰之影并窥见故人之象、到将所有道境规模的人物一并筛选出来;再到一举突破「圆满之限」,看见更大的一个「识海世界」,铁珂只用了二十四息功夫。 一见之下,铁珂却是微微一怔。阑 原来,内外二象,却有一重差别。 似寻常人都能感应到的「界限之内」的虚影与律动,哪怕是最为强横的显道、应元二人,为人采取之后,其遗影仍在;只是有一丝微微差别,当后来之人意欲选取之时,心中会有明确念头,此象已不堪用。 但是「界限之外」的则不然。 此时此刻,李云龙对应的那星象之形,已然是澹薄无比,几乎就要消散光华,和费难最初形容的截然不同。至于席乐荣对应的那一座,却是早已无影无踪了。 很明显,身为「圆满之上」的席乐荣、李云龙二道照影,一旦被人用尽,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消散的极为彻底。 铁珂四顾视之,除了李云龙那微不可察的残影之外,整个「界限之外」的广袤区域,的确是没有另外一个同等层次的故人之影,供自己使用。 铁珂略微想了一想,并未费心在「界限之内」搜罗;而是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收敛神意,无观无想;似乎只是在空度时日,静静等待而已。阑 足足一日之后,当铁珂再度睁开双目之时,「李云龙」的残影也完全消散不见。整个「界限之外」的区域,变成了空空如也,就连色泽也清澈了三分,呈现一种微妙的澹绿色。 到了这般时候,铁珂却反而打起精神,仔细观辨起来。 足足凝望半晌,铁珂微微一笑。 他分明感应到了,这「界限之外」的空间,依旧有轻微律动,似远似近,弥漫虚空之中。随着铁珂精力神思之所及,这些「律动」渐渐汇拢聚合,由声而成型,形成星象照影。 这并非是铁珂修为在费难、南宫伯玉之上,彼二人不难探查者,却被他发现了。其实是因为铁珂此时发现的「玄音律动」,和正常的律动之音明显有所区别,幽深之极,难以窥测;且当席乐荣、李云龙二人照影尚存之时,譬如明日当空,遮掩了其余星辰的存在;而唯有当这二人照影完全消散殆尽,那极难辨别的存在,才会凸显出来。 铁珂忽然眉目一动。 他发现了,自己所引之「玄音」,弥漫内外,竟是并非完全存在于「界限之外」,隶属于唯有圆满之上方能驻足的区域;而是部分在内,部分在外,犹如一团散沙,毫无规律的分布于这「内景世界」之中。阑 偏偏其规模总量,又甚为惊人,似乎不止能成就一人之影的样子。 但是铁珂既然把握到规律,随着心意之精进,观想之成型,那玄音密意,最终凝练成有形星辰照影,到底是水到渠成之事。 又过了百余息,照影成型。 哪怕是其真正成型了,依旧是宛若魅影,虚实连绵,色泽较之其余星辰之象,澹薄了不止一倍。 所成之影,竟有四道之多。 铁珂举目一望,其中人物形象赫然显露,同样是铁珂异常熟悉,且数百载之前搅动紫薇大世界风云的大神通者——竟是龙云、风青、林雷、武鸣四位飞升妖祖。 铁珂细细思量,旋即释然。阑 龙云、风青、林雷、武鸣四位,皆是妖族的飞升妖祖。既然飞升,就是斩断了和紫薇大世界的一切联系,通俗言之——就是不再算是紫薇大世界中的人物。哪怕其后来亡故,也不当在此具现照影。 但是其等偏偏是飞升之后又下界了。 四人本是生于紫薇大世界的人物;最终也是覆亡于紫薇大世界之中。生于斯,亡于斯,哪怕中间有了波澜,到底还是有极深的因果。二种矛盾的竞合,最终形成了这样的奇观。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四象合一奠道基 自己的成道之由,竟是这四人之一么?铁珂暗自忖度。熓 此时此刻的龙云等四道「星象虚影」,其凝练方位,是在「界限之外」的部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其有着和李云龙、席乐荣一般的圆满之上位格。事实上,这四人虽然功行战力俱都不俗,却连圆满境界也未达到。 之所以出现在这个位置,是因为其曾经飞升的特殊经历,稍稍打乱了「规则」。 当年龙云等人初降世之时,固然压迫力甚足,哪怕是九宗天尊,亦难当其「倍称之力」的手段。但是等当今人杰皆成道境,不提归无咎出世,单单是席乐荣三次蜕变之后,道行便明显胜过龙云等人一筹了。 如此人物,作为自己的载道之基,虽说是胜过了除显道、应元之外的其余十余个道境虚影,但是终究……似乎并未完全达到预期。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而已:铁珂心中明白的很,内景观照之中,有此发现,必然意味着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 毫不迟疑,铁珂神意牵引,与「龙云」的星影之象一合! 如果要在四人之中做出选择,到底还是龙云功行最精,底蕴最深。熓 二影竞合,顺遂无比。 旋即铁珂身躯微微颤动,面上也是露出诧异之色。 虽然破境机缘只得一次,但是有费难传递的详细经验描述,对于破境之中的一切感悟,每一个步骤对应的神意细节,铁珂早已做到了了然于心。 按照费难的计述,当与道境层次的光影相合之后,神意之中会有一种深沉饱满的感觉,自知这一道虚影为主,其余再行涉猎,必是旁支末流,不能夺其主位。而先契合了其余层次较低的光影,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现在铁珂却觉得—— 龙云的「虚影」,厚则厚矣,所藏内容果然是丰沛无比;但是却没有给自己想象之中的厚重与压力,浑如自己的神魂之体,被无尽仿佛棉絮的存在所包围,触之无骨,包容万有。 并且,在成功破境之后,在「二影竞合的副作用」这个方面,自己当更近乎于费难,而非南宫伯玉。熓 费难的浑融无隙,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席乐荣的转世传承之人,如今再得其照影,等若真我自现,自己传法于自己,自然无隙;而铁珂的浑融无隙,却是因为「龙云」的执念完全不存,大不足以和铁珂自己的神意形成冲突竞争。 铁珂眸中泛起光芒,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却见他神意一合,再度与「风青」的星魂照影契合之! 一试之下,果然功成。 按理说道境层次的虚影承担主位,只得唯一一个;但是此时此刻,龙云、风青二道神意照影,在铁珂心中却是并行不悖。 不难猜想到,这就是「飞升复返」之人亡灵照影的特殊性了。 铁珂微微一笑。熓 单单是龙云、风青、林雷、武鸣中的任意一人,果然都无法与费难取席乐荣、南宫伯玉取李云龙之魂相比。但若四人尽数收取之,却也不逊色于他二人。 铁珂当即毫不迟疑,将林雷、武鸣二人律动照影,也一并汲取了。 并拢主干之后,接下来的三日功夫,便是「万千支流任采取」的环节。 铁珂在神意内景之中徜徉,仔细观望,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或有所悟。 到了这一步,先前费难、南宫伯玉二人,都是「率性而为」。因为除了极少数如裴鸿平这样的人物,那些未成道境而亡故之人,都难说有甚深器量。诸如「好坏」云云,不过是相对而言,难以扭转大局。 但是铁珂看了一阵之后,作为一名魔道嫡传,通过遍观数千残影掌握的规律,他却是 发现了玄机—— 紫薇大世界的近道之前的亡故之人,按照常理说无非是亡于二因:其一是不能破境,潜力耗尽,寿尽而亡;其二是缘起各种名目的斗法交战,最终死于杀劫之下。似乎难有例外者。熓 但是铁珂却敏锐的发现了——魔道修士,尤其是成就近道之后甚深境界,最终魔化褪灵而亡,却和这前两种死法都大不相同。而通过仔细辨认这碧影,铁珂几乎能辨认出来,哪些人生前是魔道修士。 于是铁珂立刻下定了决心—— 自己的「支流」部分,无一例外,尽数选择魔道修士,或许有不可思议的妙用! 这冥冥之中也是一种补偿。因他虽然得了龙云等四人照影,似足以匹敌费难、南宫伯玉;但到底有欠精一。但是在从属支流的选择上,其却是汇通精密,尽择魔宗近道,无一驳杂。 三日之后,自忖功行圆满,铁珂神意一合,自定中醒来。 碧影青天,幽深明澈,宛若琉璃,胜过三日之前。 此间人物,本来只有南宫伯玉等九人;但此时此刻,却蓦然热闹了起来,心禅庭和星盟两方真君,总数竟达到了二十二人之多,几乎占据了总数的一半。大致可以估计,双方此时此刻未在闭关之中、身有余暇的上真,都一齐赶到了。熓 离奇的是,清楚可以看到,此时此刻,这犹如「巨蛋」的碧影之下,竟是一条长也无尽、宽度足有八百里的「赤河」,水势湍急汹涌,浪高不止百丈。 此等景象,可谓是陌生之极,非复三日之前的景象。 更奇怪的是,这河水明明向东而流,且其流速甚疾;但是自天上视角看来,却莫名觉得这一道道潮头,距离自己愈来愈远了!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这片「碧影」及其周围的空间,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向东顺流而下,速度还要胜过东去之激流。 话说到三日之前,因为有费难之预言在先,且这「碧影」挪动的距离却并不算远,故而明了原委之后,诸真并未将其当回事;如非因为「碧影」初生妙用和突然出现的「南玉上真」功行极为精湛这两件事,诸真早已散去了。 饶是如此,继星盟巨奇上真之后,津双焰等人也尝试与南宫伯玉结识一番,便是宴席将散之时。 但就在此时此刻,这「碧影」的真实程度蓦然加深,犹如一个透明的躯壳若影若现;这一片空间,忽然由静而动,快速运转起来!熓 为其惊动,赶来的人物,也愈来愈多。 其实许多人心中都有一个猜测——这特异变化,是因「南玉上真」而起。 虽然由静而动的变化,是在这「南玉上真」点化「巨潭之象」后足足一刻钟方才发生,似乎关联未必紧密;但是莫要忘了,「碧影」愈发真实和幽深的变化,却一定是因为一个又一个的近道上真来此填充点缀所产生的。 而景象幽深,与空间挪移,却是先后瞬发,几乎同时。 在「南玉」点化出巨潭之象时,虽然其规模大极,引人心惊;但是聊以***的是,似乎「碧影」的真实程度,并未产生立竿见影的变化,远不若费难出手之后的景象。但是现在看来,不是不到,时候未到;其实只是稍稍延迟罢了。 尤其是在时丙西等人心目中,这分明又是一个和阴甘牧、费难相提并论的人物。 忽然间,诸真议论,戛然而止。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下南方,旋即面目惊讶之色——包括南宫伯玉在内。 一个一身麻衣、身量魁梧的中年汉子,看似步履悠闲,实则节节顿挫,身影愈来愈大,逐渐显化与众人之前。 铁珂到了。 巨奇上真眸中光华一动,目光一顾, 对两厢大众微笑言道:「这一位,便是南玉道友的挚友,某于数十载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另一位上真,铁珂道友。」 照说南玉在此间流连三日,时而参与这「碧影」流动异变的讨论,和此间诸修也十分熟悉了;既为他之挚友,大家自然会上前结识一番。但是铁珂的精神气质,却颇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所以诸真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上前来。 铁珂依旧是四顾无人,缓缓行走到那「碧影」界限的近处。熓 诸真心中一凛,想起了巨奇上真先前所言,这才记起来,这位「铁珂上真」和「南玉上真」一样,同样是成道数十载却为在此间留下印记的人物。 柏茹溆真君眉头一凝,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上前一礼,道:「铁珂道友,搅扰了。」 铁珂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柏茹溆道:「请恕交浅言深,冒昧一问。不知铁珂道友之功行根基,较之南玉道友如何?」 铁珂略一思量,道:「差不多吧。」 柏茹溆深吸了一口气,道:「依在下之见,还请铁珂道友暂缓为之;等本盟三泊上真、费难上真等人来此,计较周全,再行点化不迟。」 津双焰等人闻言,心中凛然,立刻想通了柏茹溆之言的含义。熓 如果碧影异动果然是南玉引起的,那么再来了一个道行与他差不多的铁珂,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激烈的变化;局面是否会超脱诸真掌控,也全说不好。 同时,南宫伯玉也以神意传音,告知铁珂原委。 铁珂略一思量,冷峻面容之上竟是浮现出一丝笑意,淡然道:「或许我试过之后,才是答案水落石出之时呢?」 柏茹溆真君等人闻言,俱是愕然。 铁珂毫不迟疑的伸手一摄。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至法点灵去如流 津双焰见铁珂依旧是断然出手,眉眼间闪过一丝忌惮,但是却没有出手阻止。 其实他也是心性谨慎之人,颇为担忧这“碧影”是否会引发不测之变化;但是眼前这位“铁珂”若果真功行高明不亚于南玉,且行事利落果决、心意如刀,一派我行我素的味道,却是不可轻易得罪。 那厢柏茹溆上真却是面色微急,长袖一振,就要出手阻挡。 对于星盟发展、以及近道境上进之道途,柏茹溆上真可谓颇为用心。且她行事谨慎,如果遇见这“碧影”演化有失控的风险,毫不犹豫的会出手阻遏,将危险抑制在萌芽之中。 此间星盟诸真有十余位之多,她却不会怕了铁珂。 但是她出手却依旧留了分寸,并未直接对铁珂出手,而是气机如链,收束隔绝,去阻止铁珂去采取实体水土气机。所幸此时“碧影”远近的空间都处于高速运动之中,无形之中方便了她的出手拦截。 铁珂目光一凝,就要应对柏茹溆的拦截。 就在此时,又一道遁光一闪而逝,顷刻间凝成一个人形,同时有浑厚音声弥漫远近:“柏上真勿虑。且容铁珂道友试之。” 柏茹溆定睛一望,诧异道:“费难上真。” 却是费难到了。 柏茹溆对于费难之言甚是信服,果然就不再阻挡。 费难望了南宫伯玉、铁珂一眼,微微一笑,道:“二位道友功行精湛,得空费某有意与两位切磋一二。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南宫伯玉笑道:“费难道友,久仰尊名。” 津双焰、时丙西等人,见费难神色态度,都是凛然,更是从中确定了,南玉、铁珂二人,是能够与费难相提并论的人物;否则,他断然不会是如此态度。 说话之间,铁珂掌心所摄,演化物象,已是成型了。 此间二十余人见之,大是愕然! 原来,铁珂凝练之物象,却是一个纵横十余丈、平放的“十字架”,通体犹如青铜所铸,凝练浑厚、气度肃然;倒是和他本人的气象异常相似。随后这“十字架”的四个角落边缘,缓缓有丝线垂下,隐然各自显出一道金色圆盘—— 大家这才恍然察觉,这不是“十字架”而是两个天平交叉在一起,或可云“十字天平”。 而“十字天平”所牵连的四个托盘,其上却是金色、赤色、明黄、青色四种气机,凝练成四个巨大圆珠,明光烁烁。 这物象之奇妙,端的是匪夷所思。 先前所有的呈现,其实大抵不脱于“环境”二字;无论是宫观亭台等人文造作,还是山水洞穴等自然环境;又或者如费难之界中藏界,无所不备;其实相通之处,一眼可见。 而费难所用,却是一个纯粹的“物体”。 就连费难、南宫伯玉二人,也是在暗自沉吟。 他两位一人得了席乐荣,一人得了李云龙。因缺乏鼎足而三的“资粮”的缘故,都猜测铁珂的破境,不会太快。但是他偏偏就是如此之快的破境了;且观他破境之后的气机法相,底蕴之精深,却是丝毫不亚于二人。 他们本想从“心意执着之象”的形象上下猜一猜铁珂的“映象”为何;但一望之下,却是猜测不出。硬说这青铜十字天平的气象,倒神似于铁珂自己。 这便是铁珂“心意执着之象”的特殊之处了——旁人的执着异象,无一例外都是来自“二影竞合”之主体;但是铁珂则不然,无论龙云、风青、林雷、武鸣的任意一道意象,其实皆是死物,无所执着;偏偏那些“从属之影”,因为全用魔道中人的缘故,竟是异常统一。收摄之人,与铁珂本人气机结合,构成了这“青铜十字天平”的意象。 距离稍稍接近,这物象立刻就被摄入其中,且位居碧影之内正中稍稍偏左上的位置,和费难之界域、南宫伯玉之深潭鼎足而三。 柏茹溆、巨奇上真、津双焰等人凝神观之,却是并未发现什么变化。但是他们依旧耐心细致,静静等候——因为南玉所引发的变化,就是凝练其象一刻钟之后。 但铁珂自己,却是精神一振,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与那碧影映照,他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欠缺之意! 此番破境,他面临重大抉择,最终做出正确的决断,一举柳暗花明。既以龙云、风青、林雷、武鸣四人为主体,在“从属之影”上有别出机杼,独取魔道。最终成立的道业功果,全然不逊色与费难和南宫伯玉,可以说是大获成功。 但是,没想到在最终的这“点化执着之象”这一关,却出了岔子! 铁珂自己的感应明确无比——这执着之象所蕴藏的“精神”,必须对应修道人自己“二影竞合”的主干部分。冥冥之中勾连古今,达到一种奇妙的效用。这似乎是这碧影先天设定如此,没有道理可讲。 而自己的凝成之象,青铜十字天平,虽然也具备浓烈意象,且其因缘之深丝毫不亚于任何人;但是这“意象”却是属于从属部分的万千魔道修士和铁珂自己的精神汇同合一而来,并非来自“二影竞合”的主干部分。 此时此刻,自己凝练的意象之中,等若天平本身的巍峨气象完全无用;四个天平所盛放的四枚巨大圆珠,金色、赤色、明黄、青色四种气机——毫无疑问是象征着龙云等四人——却是欠缺了灵魂。 如果二影竞合的“主体照影”没有那一丝生动的味道,似乎这碧影的先天功果、贯通古今、继往开来之妙用,就要受到影响。 铁珂心意明确。若是再无动作,至多一刻钟之后,青铜十字天平之下的四枚明珠,就要逐渐暗淡溃散。 一旦如此,自己一身道行也会被彻底否定,归于虚无。 遭逢遽变,铁珂心意依旧沉静,仔细思量对策。 但是此事实在太过诡异,一时之间,他却也没有什么头绪。 就在此时,铁珂忽然感到自己丹田之中微微一热。 自己所藏魔道四法——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竟似一齐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无形气机,透体而出,逐渐深入那“碧影”之里,循序逐渐安置于那“天平”之下的四色圆珠中。一一对应,分毫不差。 那金色、赤色、明黄、青色四色圆珠,蓦然一阵闪亮,似乎魂魄入体,完全活了过来。 铁珂心中的不安之警兆,也完全退散。 铁珂心中凛然,心中莫名明悟,眼前局面,妙若天成,不说完全在大魔尊的预料之中,至少当是大魔尊所乐见的局面。 同一时间,此间二十余上真,竟同时一个恍惚。 其中隶属心禅庭,身着五叶白云袍、法号“池翼真君”的一位面容甚是年轻的上真,竟是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向前一摸!直到掌心之中空空如也,这才恍然间回复心神。 原来,经由铁珂的手段,那“碧影”的真实程度,又大大提升,几乎达到宛若真实的地步! 如非触手难及,几乎怀疑,其现世之机,就在今日。 巨奇上真低首一望,面色微变,道:“诸位请看。” 包括铁珂、费难、南宫伯玉三人在内,所有人一齐俯身一望。 眼前所见,可以用五彩斑斓来形容。具体的任何物象,包括山水草木、人烟民居,皆不可见,只留下迷蒙一片。依稀可以分辨的,是纵横极宽、颜色十分统一的一块区域,分明可以猜到是那条“赤河”。但现在其河流与水象高涌之象,已全然模糊了。 并且好景不长,只是须臾功夫,这颜色统一的割裂区域已不可见,复归于混沌。 诸真心中凛然。 这分明是越过了“赤河”的尽头处。 须知这赤河宽八百里,笔直向东,纵然以是天玄真君的感知能力,也一眼难望其尽头。但是就这么短短的一恍惚,就已经越界而过了。由此可见,此时此刻这“碧影空间”,挪动速度快到了何等地步,且明显超过了天玄上真的遁速。 时丙西仿佛慨叹似的一笑,道:“这方碧影,不会越过天地而远去,深入星空之中吧?” 环顾一望,时丙西不由哑然。 他这句话,本是遭逢异象之下的戏言,说是活跃气氛也无不可;但是观看其余几位真君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还真的怀疑这碧影最终会纵横出一界之外! 费难微微一笑,道:“那倒不至于。” 巨奇上真精神一振,回过味来,连忙道:“愿闻费难道友之高见。此奇物运转如此之速,倒是真得教我等心中生出前路不定的缥缈恍惚之感。” 费难眸中目光收敛,淡淡言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其运行终点,不在天外,恰恰是这方地陆的中心;并且此物到位的一瞬,也就是其真正现世、铸成前路天梯的时刻。” 时丙西、巨奇上真等一众闻言,俱是一怔,旋即露出神往之意。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正反逆变复原初 柏茹溆真君却是一怔,忽然言道:「不对。不是说这碧影虚像经由后来者填充圆满,至于真实,便是其功成现世之日;怎地又说是此物运转至一界之中央,就算成功?」屩 其余诸位上真一齐望向费难,等候他的解答。 费难深深望着地下流云倥偬一眼,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才道:「二者本来一体。超过某一个界限之后,其愈接近成功,这「正位」的准备便愈加急迫。也正是因为南玉、铁珂二位道友功行精湛,竟非一人可比,大大推动了其演化进度,所以其去向亦不复从前之徐缓。」 津双焰恍然道:「照道友所言,是费难道友你的破境,打破了这个开始的「界限」,使得这碧影虚像由静而动;若按照常理,后来之近道上真逐步前来,渐次填充圆满,这碧影亦渐渐趋向那号称「一界之中」的终点;二者之间,其实相契统一。只是因为南玉、铁珂二位道友功行实在太强,以一当十而有余,故而这方界域,运转速度亦是逐渐加快了。」 费难淡然道:「正是如此。」 巨奇上真念头一转,疑道:「若如此说,若是将来一段时间内,长久不曾有近道上真前来添砖加瓦,这快速运转之势,也有可能缓慢下来?若是一直没有近道上真后续补上,这奇物法相还有可能再度归于静止?」 费难眸中似乎一阵明暗变化,和巨奇上真对视一眼,才微笑言道:「道理上如此。」 巨奇上真、津双焰等人一阵玩味。屩 这一句话,其潜台词就是巨奇上真的假设并不可能发生。 世间再无近道真君现世,这当然不现实,不用多言。但是仔细体会,细心如津双焰者,总觉得费难的意思是……他把握到了真正功成之日的那一个「定数」,其中大有不以人力为转移的意味。 尤其是时丙西,更是心中凛然。 此时此刻,面对这「碧影」飞渡星流的诡秘变化,人人都是意炫神持,不能自主;但是唯有费难,依旧是闲庭信步,甚至稍稍观望,就从口中吐出了如此玄机。 其尚未说出口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看来这第一个启发「碧影」现世的因果,还要较想象之中强了许多。在争夺下一个境界「第一人」的争斗之中,他所占的优势,也要较想象中为大。无论是自己、阴甘牧,只怕都难以与之争锋。 一念及此,他心中便是一道阴霾闪过,忽然言道:「既明原委,某就先告辞了。」屩 也不等候旁人态度,他身影一淡,已从原路返回。 时丙西既做出了决断,心禅庭一方,亦相继告辞。 巨奇上真等人都是愕然,此刻他们都流连玩味于碧影飞渡之意象,意念不散。本想延长略作聚会探讨,却不想时丙西却如此扫兴。稍一念转,明了时丙西等人心意后,巨奇上真等人同样目光在费难身上一阵浮动,好像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等费难主动出言,邀约南玉、铁珂往青梁门做客,星盟一方的诸位真君,也都各自散了。 一个时辰之后,青梁门山门。 此时三泊上真为了一件修行中的外物外出游历,门主全由费难一人做主。 孤峰之上,费难、南宫伯玉、铁珂三人,依次坐定。屩 在赤界之中一番游走行动,此时三人都已是近道修为,且道行在赤界之内分属顶尖之列,料想第一个道境,不出三人之外。就大势而言,可说是完全在握。 但是费难的目光,却是有些阴沉,完全不复方才在碧影之上指点江山的信手拈来、挥洒如意。 南宫伯玉沉吟有顷,才道:「我二人的影响力,果然是加速了三分之一么?」 铁珂面前却是浮动着一方古朴的 阵图,且随着他目光注视,似乎心意实体化作点点光芒随之跳跃,莫能知其真幻。摆弄良久,他才猛地一抬头,道:「正是。」 南宫伯玉目光中光华浮动,不知是不信,还是感叹:「是回到了原点?」 铁珂的声音依旧平静:「正是。」 原来,三人所知之玄机,果然有旁人所不能及之处。屩 费难、南宫伯玉、铁珂三人,在碧影之内凝练之物象要么形状非常、要么种属非常,要么异常巨大;这是此间诸真所亲见共知的事实;不止如此,三人中任意一位出手之后,那「碧影」的真实感都有一个明显的提升;似乎一人之力足足能当十个普通的天玄上真而有余。 但是事情又怎么会如此简单! 这「碧影」想要臻至大成之境,所需要的近道上真少说也要数百近千之数。以一千人为圆满计,十人是千分之十、百分之一;三人联合,也不过是百分之三。对于整体的增益推动,似乎也并不算如何大。 但是这「碧影」的「复现」过程,并非是纯粹的计数,而是依据每一个阶段、每一个瞬间感应轻重不同,决定了需要补充多少后续的「推动力」。若是在早期阶段加以「异力」,等若施加了一根杠杆撬动,却会对这「碧影」的现世,产生极为明显的影响。 就事实上而言,多出南宫伯玉、铁珂这两个,几乎令这「碧影」正位赤界之中的时间,缩短了足足三分之二。 这并不是费难心情不好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在于——屩 费难一番闯荡,他自信到目前为止,此行最大的功绩,就是一番尝试之后,点醒了三泊上真。击穿迷雾通晓玄机,令碧影提前现世。 须知此物虽是大能营设的主要手段,但是令其提前现世,对于归无咎所吩咐的任务而言,却是利而非弊。经此一变,此物等若成了一个「早产儿」,等其正位复原,真正发挥完全效用,反而要大大延后。大致感悟,距离其原先发挥汹效用时间节点,只怕平白要多耽误了二倍。 故而费难算是以曲为直,起到了一个阻挠的作用。 但是如今南宫伯玉、铁珂二人之破境点缀,后劲大的出奇,竟是令人始料未及的产生了一个「加速」的作用。不必等南宫伯玉、铁珂使用道心秘法推演,方才在碧影之畔时,费难的心中就有极强烈的预感——一正一反之后,这碧影出世于一界之中的时间,就是其原本理应现世的时间。 等于是回到了原点。 以费难的见识,当然不会认为这真的是南宫伯玉和铁珂的缘故,若此番只自己一人入赤界,他就能成功达成目标。若是那样,只怕依旧有千奇百怪的理由,实现了这「校正」和复原。 一番苦心化作无用功,亦可见大天尊虽未明言、但分明是在与之博弈的那位布局大能,手段高明到了何等地步。屩 铁珂忽然抬首,言道:「费难道友。我们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已生之业,终不能归于虚无。」 费难一怔,面色稍缓,点了点头。 南宫伯玉颇为意外的望了铁珂一眼,似是赞许其心意坚凝。平心而论,若是自己易地而处替换费难,面对这个结果,只怕也依旧是有些难以释怀。 铁珂若有若无的一笑。 倒不是他心志坚凝。而是碧影之前、他凝象而成的一瞬,遇到变故由四部魔道经典救场,铁珂已然确信此时发生的一切,都在大魔尊掌控之中。不止是大魔尊,就算是身为紫薇至尊的归无咎,对于眼下的局面,只怕也未必有什么不满意。 所以,大天尊的对头固然了得;但是到了此时此刻,还是三方无不满意的结局,论定胜负,为时尚早。 ……屩 荒海。 归无咎似睁似闭的双目,忽然睁开。 却是眼前那模拟之「物象」,发生了变化。 虽然归无咎号称提前一步演化出了碧影成型之后的终点,但是那只是就道意圆满自洽而论,并非当中的任何一道物象都是丝毫不差。这其中的具体名物,归无咎亦会根据分身传来的消息,随时加以调整。 赤界中的一切,尤其以那「碧影」的演化为重中之重。在南宫伯玉、铁珂二人相继完成自己的「作品」之后不久,他这里就收到消息,重新演化凝象,务必维持内外一致。 但是此时此刻,分明可以感受到,这以空蕴念剑剑气模拟的「碧影巨蛋」模型,莫名有些不稳定的迹象。清楚可见,其光影于明暗之间反复变幻,只怕三十六息之后就要彻底溃散。 归无咎掐指一算,面上浮现出一丝讶色——屩 这不足之意,竟是来自对于铁珂那「青铜十字架」意象的模拟。似乎自己描摹其精义未足,以至于其整体出现了差错。 归无咎微微沉吟。 以他的眼力,铁珂所凝心象来自于龙云、风青、林雷、武鸣,这是断然无差的。意象因果没有出错,以空蕴念剑演化精微,更不可能在细节上出现什么错误。 归无咎想了一想,忽然将己身神意一松。 四个仿佛萤火虫的光点,光芒幽微,分明是自己所负有的道术的一部分,复刻凝形而具象,莫名离体而出,分别投入到复制品「碧影」之内、铁珂所凝练的物象之上。 所取己身所负之道术,正是魔道的四部无上经典。 经此一变,这「碧影」蓦然稳固了下来。屩 不止如此,归无咎神意之中,似乎还感应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千流云一夕间 时光荏冉。 在紫薇大世界中不过四十余载,但在赤界人文之世,已是八千余年过去。 这八千余载,是突破「近道境」这一门槛之后的八千载,其桑海沧田、格局演变,远非从前的八千载、甚至八万载可比。 南宫伯玉、铁珂先拒星盟后,又理所当然的拒绝了心禅庭的邀约,乃自光大门户曰「重明宗」,这一家虽不以规模见胜,主心骨不过南宫伯玉和铁珂二人;但因为二人功行之强横,却依旧隐然和星盟、心禅庭鼎足而三的势力。 并且随着南宫伯玉和费难「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成甚是稳固的私人交情,令费难在星盟之内的话语权,逐渐胜过了三泊上真和其他上真,几乎达到了一言九鼎的地步。 八千余载演化,三家势力,都是规模暴涨。 心禅庭号称近道上真二百四十位,别部山门七十二座,每一座山门都有一至三位近道上真坐镇;星盟也不遑多让,入盟宗门达到八十八家,累计有近道上真近二百人。 就连名声素着、向来与二家并称却不以规模见长的重明宗,一半培养,一半招揽,此时除了南玉、铁珂二人之外,同样有十六位近道上真坐镇;并且无一不是功行精深、道行法力不同凡响的人物,传言这一十八人,哪一位都能在心禅庭和星盟中跻身前十之列。 不过赤界之上的近道上真总数,却非四百余人;而是达到接近八百人的规模。 原因很简单,须知能够修炼到近道境的,哪一个不是人杰?终有卓尔不群、不愿依附于人者。或许在早期阶段,道术之路晦暗不明,绝大多数成道之人都是抱团修持,不入于此则入于彼;但随着时间渐渐推移,随着修道之法渐渐成熟,碧影玄象也渐渐剥去了神秘感,选择独立修道或自立一家的人物,比例便逐渐上升,如今达到了接近小半的程度。 这不到四百人,星罗棋布,散布于赤界之内,或自立宗名,或隐世独修。 同时,南宫伯玉、费难、铁珂三人,功行也渐次暴涨。 因为这「赤界」对于三人而言,几乎等于是一个极大规模的「逆宇玄石」;用来打磨功行,真是再好不过。 到了今日,因为成道法门的额外助力,费难、铁珂都是顺利臻至圆满之上境界。倘若再返紫薇,已是天榜有名。 南宫伯玉对于真流之道的掌握,亦是圆熟如意,自信不亚于紫薇大世界中第一批领略此道的人物。 至于其神通道术,虽然此界和紫薇大世界略有不同,但是在其悉心琢磨之下,亦自有精进之道。 不过三人之修持,却也用不到八千年之久。 南宫伯玉止修持八百载;铁珂一千五百载;就算时间最长的费难,也不过是三千载。到了其等感悟到自己功行神通增无可增之时,便随着归无咎道境分身,寻觅「赤陆」中已为数不多的人文难及之地,回到和紫薇大世界一样的时间流速,静看风云变幻。 稍隔旬月,才回返一趟。 故而在星盟、重明宗诸真看来,门中祖师神秘莫测,动辄闭关百载至数百载,倒是愈发增加了敬畏之心。 …… 一片茂密森林,古木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犹如云海。 但是一道清光洗过,那无量古树都被齐根斩断。然后仿佛水波荡漾,弥漫无尽。 这分明是近道境真君的手段。 旋即光华隐现,只是刹那功夫,在被夷为平地、已然化作荒原的地界,蓦然出现了一十二人;而这十二人,并非是一个近道真君引着一群下属;其无一例外,竟然全部都是近道修为。并且各自分散行动,一举一动,各有奥妙—— 约莫有四人,手执一方八角青铜罗 盘,曲指计算不定;只是十余息功夫,四人中为首的一位,便是目光一亮。 此人一位二十七八岁年纪,青面长髯、身着紫色云袍的修士。却见他右手食指一弹,一道仿佛碧水的青光蓦然激射而出,命中地面之后,在地陆上画了一个极鲜明的巨大「十」字。 同时口中高声道:「就是这里了。」 他话音一落,另有七位早已等候消息的近道上真,立刻身形一散。似乎以那青面修士所画「十字」为核心,快速散开,呈七星之位占定,悬停于天中十余里之上。 然后七人一同施法! 却见其等都是大袖一张,蓦然涨大了何止千倍;然后其袖中皆有以长约五百丈、围圆三十六丈,金火文字密布的巨大青铜「圆柱」,勐地扎向地面,旋即引动勐烈的地动山摇;响声隆隆,烟尘弥漫数百里而难止。 略过烟尘再望,七个巨大圆柱,已然深深没入地下,不见形迹。 倘忽略了这手段的骇人规模,单单以形象而论,倒像是建筑房屋之前的「筑基」。 事实上,也确是「筑基」。 这一十二位天玄上真,有十一位都是各职司,另有一人却是负手而立,默然旁观。 这一位不是别人,赫然是心禅庭北泽仑。 心禅庭的第一人虽是阴甘牧,但阴甘牧数千年来的行事风格和南玉、铁珂、费难相当,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以管事实迹而论,心禅庭中绝大多数人,却都以北泽仑为门中执掌。 北泽仑亲自坐镇,一十二位近道上真亲临,自然不是小事。 须臾功夫,方才那青面修士,已是快步上前,拱手一礼。 北泽仑道:「方师侄算定无碍了,果然是六人?」 青面修士名为方无聚,却是阴甘牧的亲传弟子,也是心禅庭中第一位破境近道的二代弟子。此时他面上浮现出一丝自信之色,道:「演算云云,其实是千年之前便已经完成的事。关键是界心位置的计算。只要这误差不超过一定的范围,反推人数,其实是固定的。今日真正确立了这地点,距离师侄从前之推演,误差不过一百七十余万里。」 「所以答桉是显而易见的——确然是还需要六人。」 不难发现,方无聚虽是晚辈,面对的又是堪为心禅庭执掌的北泽仑,但是言谈却不卑不亢,俨然是分先论道。 北泽仑不但不以为忤,反而面露赞许之色,道:「你做的甚好。」 方无聚道:「也是天时在我,这一代,恰恰是我心禅庭人才极盛之时。门中细心培养的精锐弟子,元婴境修持到了圆熟无碍之境者,竟达到了一十二人之多。五成概率,一定是有的。」 北泽仑轻轻一点头,悠然道:「我心禅庭第七十三处山门,便在此地了。此间地脉、地势、灵机,均属平常;但是偏偏因为这造化因果,最终却见成为一处胜地,异哉!」 方无聚言道:「此间山门法阵,至于大成,约莫需要四十九日。门中诸弟子破境,便择日于四十六日之后;去往星盟、重明宗、及其余大小宗门的名帖,亦可散下了——四十九日后,观无名界现世;窥上境之机!」 这一语道出,方无聚眸中,也是浮现出一丝光彩。 北泽仑微笑道:「这本是天下近道境万众瞩目之事;非一家所能自专;但我心禅庭却是卜定玄机,做了一回地主。天下第一道传,理当由是稳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数千年来,赤界中的道术,已不复从前之蒙昧。无论是神通法门,还是丹符阵器、诸般外物道传,亦或者是对于赤界的认识,各种派别的演算之道,都可谓是突飞勐进。 方无聚方才推演出来的那一个「十字」标记,并非它物,正是整个赤陆的中心;也是「无名界」——如今赤界修道人对于那「碧影」的统称——最终凝形的终点。 事实上,「无名界」此时的方位,已然处于距离此地甚是接近的位置上。虽然今日云雾遮蔽,不复得见,但是其一旦显现,却真真是玉璧当空,巍然独具,近道修士哪怕不用那「迟尺天涯」之法,自外间追赶,也不过是十余日的功夫。 更重要的是,赤界中心一旦被确定,依据这数千年以来的经验,还差几个填充意象圆满的天玄上真就能最终功成,就不难算了出来。 六人。 六个天玄上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空自等候,快则数载、十余载,慢则百余载、二百载,都有可能。 但心禅庭却不愿等下去。 因为如今心禅庭演算手段胜过星盟方一头;若是迁延时日,星盟也不难算定这地域所在,到时候独到之功便要和人分享。 所以——心禅庭令门中积蓄已久、有望突破近道境的十二人,一齐尝试破境,凑齐六人之数——如此一来,等于就能主动掌握了「碧影」来到赤界正中心的时间! 而心禅庭的第七十三座山门,将来就是在「碧影」正下方的位置,近水楼台之利,不言而喻。 四十九日后,就是道境门户开启之时。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累积完功终现世 四十九日后。 碧影空间那本不算宽裕的地界,人头攒簇,此时此刻竟显得稍微有些拥挤。 放眼一望,此间天玄上真之数,竟尔达到了七百八十六人之众。几乎整个赤界之上的近道上真,全数莅临。心禅庭、星盟、重明宗固然是无一逸漏的到来,那些特立独行之辈、亦或者小宗执掌,同样也大致到齐。 此间人物,互通有无,历数相识之人,有名有姓却并未来到这里的天玄上真,只有三人;就算加上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潜修之辈,只怕缺席的也不超过十个。 碧影正位,虚实成形;事关近道境进一步向上攀登、开辟道途之大业,此人人难得轻忽者;且接到心禅庭的邀约之后,因为目的地是这“碧影”之畔——也不虞舟车劳顿,自然有咫尺天涯的手段,动念间就可到达。 观看诸真议论神情,尤其是那些三家之外的修士,明显对于心禅庭蓦然多出了一份敬畏。 赤界之中三大势力,以规模和形成合力的程度而论,一直是心禅庭略微领先;但是星盟和重明宗素来交好,看在南玉和铁珂的深湛功行上,威名却丝毫不逊色。 但是这一回算定了“碧影”现世的时间地点,算是心禅庭领先了一回。 如今这“碧影”的运转速度,早已重新缓慢了下来。有来的较早了,却已兜兜转转一圈,去往心禅庭的新设立的“七十三下宗”阵基处观望了一回。若果真是丝毫无差,那心禅庭之声誉,自是要猛然超升拔擢。 此时此刻,星盟诸真,以费难为首,身在东南方位;和位居西南方向的重明宗稍稍隔了一些距离。但是费难和铁珂之间,却有一线若有若无神意交流。 这“碧影”空间凝实的日期,绕了一圈之后终是一成不变。费难心中虽已不复从前之郁结,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线矛盾和忐忑——那就是一眼千百载后,驾临此地,到底有无功果? 在此界显露真实的一瞬,紫薇大世界中,到底会向着什么方向演化? 目光一接,费难蓦然神情一凝。 因为和铁珂对视了一眼之后,从对面那里传来的讯息,分明是甚有信心的模样。 “三泊道友,好久不见。” 阴甘牧对着缓步上前而来的三泊上真,淡然言道。 “彼此彼此。” 三泊上真微笑而答。 这两人,都是深居简出之辈,近万载苦修,功行各自大进,是不必多提的。 三泊上真对着阴甘牧身后浩浩荡荡的阵势望了一眼,不紧不慢的道:“一口气成就六位近道真君,可是不小的手笔。贵派果能成否?若是差了一二,只怕吾等就要在此间空后许久了。” 阴甘牧不答,回首一望。 约莫十余息之后,津双焰真君掌心一托,已是不知从何处捉来一只青鸟模样的青光显形,然后手指一探,犹如变戏法一般抽丝剥茧,自那青鸟口中取出一封二指宽的信笺。高声言道:“有消息了。” 阴甘牧将其接过,展开一看,忽然面上抑制不住的洋溢出笑容,和颜悦色的道:“本宗六位近道境,功果已成。待其收功调息,半个时辰之后,便自然赶到此地,完此图卷终始之义。” “诸位稍安勿躁。” 三泊上真却不由暗暗纳罕。 他方才如是说,其实也只是一番试探的说辞而已,心中却知心禅庭既有把握立下这阵仗,同时成就六位近道上真怕是不在话下;否则岂不是在普天下的天玄境面前丢了颜面。不意一贯以喜怒不形于色闻名的阴甘牧,此时竟神意振奋,欢欣无比。 他却不知,在方才传来的消息中,还真有一点波澜—— 心禅庭中准备极久、功行最深、在预备的十二人中潜力号称第一的那位,按理说破境把握当是在十拿九稳,却意外失利了;但是另一位期望并不甚高、几乎算是充数的元婴修士,却一举成功。一来一去,依旧是满足了六人之数。 这倒是令阴甘牧心中有一丝造化之奇、难以言喻的味道,亦觉大势在我。 半个时辰之后。 六位新近破境的天玄上真,一一赶来。 观六人气象,除了一个是中年人相貌、一个是二十余岁的青年人模样之外,其余四人,却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以此形貌示现于外,亦可见其勃然奋发之心。 六人一道,这碧影空间内外,陡然安静了下来。 心禅庭一方的处理也令此间诸修心中暗暗成道——并未安排一些繁文缛节的手续,徒自眩惑耳目;只是静静让出一条道来,令这六人大展身手。 如果纯粹的是兴盛宗门、开疆拓土一类的事业,心禅庭只怕真的要运作一番;但是此回振兴门户之威名只是次要,更重要的是打通成道之门。所以最终有阴甘牧拟定的“大道至简”之策,却是契合了天意人心。 六人依次施展手段。 其所凝物象,无论规模还是名目都不见奇特,皆是“身外之境”一类。 第一个凝成的,是一片山水草庐仙居,规模极简,稍可称道的只是其中一片水草连绵、点缀湖泊、成就千万形变的玄妙意蕴。此物一旦投入正位,明显感受到这“碧影”的墨色加深了一线;并且本来已放缓到相当程度的青天流速,忽然再度加快。 诸真都是精神一振。 第二人…… 第三人…… 到了第六人施法完成,将那宛若半截山峰、空凿玲珑洞府的物象投入其中,并且占据了最后一个空位后,碧影骤然加速至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大地茫茫,浑不可见。 此间诸真,唯有功行最精神的那数十人,见识过当年南玉、铁珂依次成法之后“碧影”的运行速度,心中才未见惊奇。 而碧影与其中物象,似乎莫名的放大缩小、宛若胎息,俨然是一番不可思议的造化奇变的前兆! 半刻钟之后,“碧影”忽然静止。 从绝对极速到凝立不动,只是刹那之变;且这空间内外的许多天玄上真,也无一个感受到什么异常。 心禅庭一方,一个青面紫袍的修士猛地探身一望,见此间所在的正下方正是心禅庭近两月来营造未久的阵门,便一拊掌,大笑道:“演算无差矣”。 此人正是方无聚。 而一旁北泽仑等人,同样面露微笑,似乎大感欣慰。 不过南宫伯玉、费难、铁珂,乃至三泊上真、心禅庭阴甘牧,却是神不外驰,将全副精神落在“碧影”的变化上。 果然,变化从现在开始! 一阵大大小小的畸变之后,碧影内外,可谓是两级反转。 这宛若“薄膜”的界限边缘,蓦然变得真实无比——不,已然可以说是完全真实! 第一个意识到这一点的是南宫伯玉。他快速上前两步,伸手一探。这一下,果然不再是“无事发生”;透过那“薄膜”界限之后,明显感受到域分两元,好似自己的一只手掌,空空落落,变得全不存在了。 内外之限,精密无比! 这意味着,这“碧影”不再是虚影;而是真正凝结成了实体。这压根就是一个再精密无比的小界,并且其手段高深,别说此间诸宗无有类似手段,就是紫薇大世界中各大宗、大族所藏之密界,也无法与之相比。 碧影已成昨日,无名界才是名实相符。 按理说到了这一步,界域之分已成,这“界内”的景象,外面的人入界之前理应完全看不到才对。但不知是否此间所有人都曾凝练“心意实体之象”藏于界域之中;又或者是大家亲眼观察到了此物演化的过程。故而内里的真实情形如何,诸真依旧可以看得到。 如果说这碧影之“壳”是由虚成实,那内里的物象就是“由实向虚”。 无论是阴甘牧之八峰,抑或者费难之小界,南宫伯玉之龙潭,铁珂之青铜十字天平,亦或者其余普通物象,刚刚凝练填充的六人所造之象;似乎莫名之间变成了逶迤不定的气体,混沌如沸。 就像在锅中煮沸、绞散之后,浇筑冷却,终于凝实—— 所有物象的总成集合,是一块方圆百丈、浑厚巨大青色石碑。当中文字历历分明,个个玄奥无比。 阴甘牧等人无不大喜。 毫无疑问,这所凝之象,理应是破境下一道门户的上进妙法,天道玄机! 南宫伯玉、费难、铁珂三人,却相互对视一眼,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困惑。 他们三位,身负圆满之上的境界功果,对于碧影之内的“物象”感受之精微,却不是其余人可比。 方才,在刹那之间,三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庄严、深邃、圆融与真实;只觉无尽言辞,都不足以形容面前之物的拟象描摹之妙——因为三人几乎同时产生了“紫薇大世界就在目前”的感觉。 一个完整、无碍、等量复刻的紫薇大世界。 但是在三人的感受之中,这种“混沌之象”维持一刻钟,最终大功告成,因果俱足,理应形成一个仿佛“洞天”的物体,那物才是此间修士的破境机缘所在。不曾想,经由一阵不可理喻的变化之后,竟是成了一道石碑和文字传承? 铁珂怔然良久,忽然面上浮现出一丝隐秘微笑,传音南宫伯玉、费难二人道:“既生二转之变,若是我所料不错,这一小局,是大天尊一方胜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动之动巧破局 紫薇大世界。 在一处荒僻之际的险峻山峰上,此峰自上而下五分之一、高约八千余丈的某一个青石上,蓦然颜色一变。 刺目的蜡黄色,先是水滴大小,然后仿佛瘟疫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弥漫,三个呼吸之后已然将整座山峰涂抹成明黄色。 几眨眼的功夫,尺幅万里,尽成仿佛黄色油彩的妖异。 不至于此,这弥漫的速度愈来愈快,几乎以瞬息百万里计,未过多久,九宗界域,赤魅族、孔雀一族、天马一族等各大妖族,数十家本土道宗,皆历此奇景。 越衡宗、藏象宗山门内外,韩太康等驻足观望。 清凉山大阵之外,五壶道尊和孤邑、路艰等数位真君,出界探查。 孔雀一族神木之外,孔吾族主等人亲出探询。 至于以为羽翼、亦或者自行其是的低境界修士,还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大约十余息之后,各宗、各族瞻仰奇观的修士,除了尚有一二成驻足不去外,其余却都是原路回返,各自散去了——因为自荒海处传来消息,眼前之呈现,弥漫一界之异象,正是大天尊演法。 紫薇心实之内。 高塔之巅。 木愔璃遥立在门户之内三丈,在外间只是依稀见得她的人影;观其气机,似乎依旧从容。 但是杜念莎则不然——此时此刻的她,目光锐利,已然驻足于高塔门户之前、举步即离的位置。并且一身神意、精纯洗练,志念专一。甚至其身形边缘,几乎能看到一个仿佛实质的光晕,逶迤不定。模模糊糊看上去,几乎像是当初麒麟一族的“气运”意象。 但是其幽深高明,却不知提升了多少! 现在,紫薇大世界之中发生的事情,二人都是了如指掌。 归无咎早有语言,那天外莫名大敌的手段,大致是每隔四十九年发动一回。上一回已然由魏清绮化解;这一回,当是轮到了杜念莎。早在二三十载之前,杜念莎自忖已通彻明悟实相果名,知见无碍。 并且对于破局之法,她心中模拟万千,也早已料到了然于胸——其实此法甚是简单,不过是出界之后,令紫薇大世界之“既有”轻重发生变化。唯一的奥妙,是施为之人最好处于一个“道心独俱”的最佳状态,一旦入界,便能最清晰的为紫薇大世界所感应。 此时此刻。 虽然杜念莎的身躯依旧是凝立不动;但是但凡达到了圆满境界层次的人在近前,一望之下,就能感应到了那“跃然”之势——她的左足,似乎随时就要抬起,一举破界而去,重返紫薇现世! 未动,已动;未发,将发。 就在杜念莎将动的一瞬,一只宽厚巨大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同时浑厚的声音传来:“止步。” 杜念莎心中凛然,似乎此身早已振翅而去,却忽然被禁锢住了,莫名动弹不得。 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 从道理上而言,哪怕不作刻意经营,只是本身现世紫薇,便能破去此局。但是杜念莎对于归无咎的交代贯彻得极为认真,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尽善尽美。为了在进入紫薇大世界的一瞬立刻宣示自身的存在,杜念莎的“养气”已是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甚至还要在紫薇异象出现之前。 在这一瞬间、一刹那,自己的离去,虽然“未发”,但是和“已发”却没有任何差别,其必然之势,几乎已经和天地定理、命中定数的“时间线”融为一体。浩浩荡荡,一去不回。 而这手掌一按,不但轻易的阻止了杜念莎的动作,更是将她心意之中这份“事所必然”的大势消去,好似彻底扭转的这方世界的轨迹。毫无疑问,紫薇大世界中只有一人能够做到。 转身一望,归无咎面带微笑,蓦然出现在这里。 杜念莎念头转动,难道是归无咎临时发现了什么更好的应对之策,取代了现有的方案? 归无咎淡然言道:“稍安勿躁,且静观之。” 他口中的“静观”,并非是看眼前景象;也并非是凝练出了什么画卷一类。而是他人出现在这里,这一种莫名的“氛围”笼罩二人,自然而然的就令杜念莎和木愔璃二人,感他心之所感—— 此时此刻归无咎“神观紫薇”之所见,杜念莎二人亦能感同身受! 清楚可以见到。整个紫薇大世界,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然被那“黄色”吞噬了大半。 杜念莎心中凛然,看上去归无咎还并未采取措施的模样。 十分之八…… 十分之九…… 就连归无咎自己,也是面容转为严肃,似乎感应到了自己深藏的那件至宝的呼应。 就在“黄色”即将吞噬全部的紫薇大世界的这一瞬,这进度却是戛然而止! 然后,倒退! 黄色所占的比例愈来愈少,以同样惊人的速度“打道回府”,将紫薇大世界蜕还成原来的颜色。好似一起一落,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是杜念莎既不曾出手,那清晰感应的“紫薇大世界”虚影,也并未有另外的变化出现。换言之,归无咎并不是用“变数中断”之法破局的;可那黄芒弥漫之速,分明成算极大,完全不像是感应有差导致失败的样子。这倒是颇为不可思议。 杜念莎一转头,稍显疑惑的看着归无咎。 又过了三五息,最终确定,这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看着杜念莎和木愔璃疑惑的神色,归无咎笑言道:“这一回对方的手段本是极为厉害,还要在我预料之外。那异界之上所成的手段,窥见紫薇世界之真实,已然到了‘无所不具’、脱实向虚的地步。” 木愔璃低声道:“脱实向虚?” 归无咎道:“正是。” “所谓脱实向虚,是指其对于紫薇大世界的描摹,已然不局限于人物、物象,且深入到气机、气运,以及紫薇大世界所能感应到的一切。甚至由于其感应过于饱满,已然能够通过‘逆向虚影法’反观出末拿本洲的存在。” 杜念莎凛然道:“能够看见这里的人物?” 归无咎摇头道:“那倒不能。” 杜念莎一问既出,其实自己也知道了答案。所谓逆向虚影,便是完全洞察紫薇大世界的一切之后,紫薇心实的存在,也就自然凸显出来。虽然其犹如一片黑影,看不得内部的真切景象;但是这“虚影”对紫薇大世界造成的一切影响,对方都能做到完全同步的反馈。 换言之,杜念莎一旦入境,对方没有任何延迟,在同一个瞬间就能改换了“演算之数”,依旧做到完全吻合、丝毫不差。从而彻底击破从“末拿本洲向紫薇大世界投放变数”这一破局之法。 杜念莎深吸一口气,道:“如此手段……归师兄你是怎么破局的呢?” 归无咎并未详细解释,只是简而言之道:“借助另一位大神通者的手段。” “总而言之,结果是好的。不但解决了眼前这一局,还节约了你一次出界的机会。若是双方应对手段尽归虚无,四十九年之后,再劳动你出手不迟。” 木愔璃望了归无咎一眼,只觉心中有一丝莫名触动,好似已然想到了什么。 归无咎所借用的手段,却是藏在铁珂的心意之象中,算是妙观智大魔尊“三字之后、三转因果圆”的最后手段,兑现的妙用。 紫薇大世界虽然和赤界有无量亿万里之遥,寻常法力通连之法难有用途;但是魔道四典,作为魔道的最高经典,在同修此道之人的手里,却有暗自潜通的契机。铁珂在赤界所立心意实相,以魔道四典为镇压;而归无咎在荒海的拟形之象,也必须动用相同的手法。 而此法一旦功成,荒海那座模拟的“碧影”,和赤界上那道真实的“碧影”之间,却会具备一种莫名的联系。有此处之变化,引发成彼处之变化。 而归无咎动用的变化就是—— 在其完全成型、映照紫薇的一瞬,激发“碧影”之内魔道四典的灵性。准确的说,发挥效用的,是其中“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的灵性。在那一瞬间,“碧影”所观照的,不再是紫薇大世界的“真实”,而是悄然走快了三十六息,是对紫薇大世界“三十六息”之后的预见。 在那“碧影”的预见内,其已然“看见”了杜念莎的出界。所以三十六息之后,那感应玄数,自然做出了调整。 可是杜念莎偏偏并未出界。 等若那感应之数原本是正确的;但是由于照见的未来并未兑现的缘故,反而变更成了错误的,以至于自行溃散了。 此法看似简单,但若不是归无咎出手,换作旁人,却是绝不可行的;因为现世一旦发生了变化,那“三十六息”之后的推演也就发生了变化,不至于发生照见未来反为错谬的情况,若是如此,预言也就不称其为预言了。 偏偏归无咎也是魔道四典的修持者,并且是第一个贯通四典之人。所以,在他举手拍在杜念莎肩膀上的一瞬,其实《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已然发挥到了极致,将杜念莎的举动变化完全密封了起来,中和了此相同法门可能探及的一切变化。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座上八百近有缘 归无咎身影纵出,气机一定,复归于荒海之内,旋即凝形,归于座上。 秦梦霖安坐于一侧,抬首一望,摇头言道:“何必弄险。在这一刹那之间,我几乎以为那人即将得逞了。” 秦梦霖所指,自然是这世界的“变化”,直到几乎最后一瞬才逆转复原之事。 归无咎同样轻轻摇了摇头,道:“此魔门秘法,如何尽遮玄机,临到用时方才明白。再者说,看来这一关的变化皆在妙观智大魔尊计算之中,故而是虽险实安。” 秦梦霖这才神情微定。 思忖良久,才道:“布局落子的诸位大能,当以传你我机缘的那位和眼下你我对手这两人道行境界最高。妙观智大魔尊虽是魔道四大原始魔尊之一,但按照你于末拿本洲之中显化形容所见,其规模怕也只是和心情先生伯仲之间。没想到却是胜了一局。” 归无咎静静言道:“其中道理,正是我方才所想。” “若是我所料不错,这依旧是这一位连续落子、无穷无尽所带来的后果。落子愈多、变化愈多,不可思议的‘反动’和‘后门’也就愈来愈多;既然能够为我所称,同样也能为同道所利用。” “若是在均等的条件之下同样落子,余者都是要逊色一筹;但若是彼此不等,那就两说了。” 秦梦霖仔细思索后,缓缓点头。 因为妙观智大魔尊虽是三子连下,迥异于寻常大能只得落下一子;但这是她特殊的道法功果所致,其实并未突破冥冥中的道术大限。三子一旦用尽,最后不能如意,所生之变化,号称“三转因果圆”,便是她施加影响力的“极变与尾声”,也是对于归无咎最后的帮助。 通俗言之,妙观智大魔尊的助力,依旧是在“正常出手”的范围之内。 而那厢万青冥的手段,却是层层叠叠,不知施加了多少层。因为轻重位分不等的缘故,妙观智大魔尊的“正常出手”,自然能够胜过万青冥的“超限出手”。所以这结果也就不值得奇怪。 归无咎目光闪动,又道:“以这一位不可思议的修为,反复落子、超限无度的后果,他自己当然最是清楚不过。譬如你面前激发出一线涟漪、因果之变,却是同时蕴含了积极作用和负面作用两重效果。但是你既然敢用,敢于以一个新的涟漪弥补久因果之弊,无限出手之下,自然会有信心到了一切的尽头,将整场棋局兜住;终局之时,是利益压倒了弊端。” 秦梦霖微一眨眼,道:“所以,这‘全观一界’之法,并非他点化赤界的终极目标。” …… 赤界之内。 八百上真,一齐屏住呼吸,观看那世界虚影之内、所有人“心意执着之象”所凝成的广袤雄浑之青色碑文。 一眼望去,尽有如痴如醉之感。 照理说,这样的神物现世,理应是玄之又玄、妙不可言;须得参悟经年甚至更久,方才令其中精义浮出水面,一举焕然明白。 但是现在诸真之心意,却非如此。每一个人望向这被人,却是各有其“执着”;或者说是入手之门径。 譬如阴甘牧,对于这石碑之上第十三行第十一个字开始的连续七字,他见到的一瞬神意之中立刻就有莫名的熟悉感;并且模模糊糊能够感知其意——只是这所谓的“感知”,暂时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但是当目力涉及至周围的其余字迹,就有些混沌不清了。 巨奇上真,是第二十五行中段之后的连续四个字; 三泊上真,是倒数第二行第三十七字开始的连续七字; …… 道理相似,但是神意执着各不相同。 诸位真君稍稍交流二三,不难猜到这就是自己的“心意执着之象”带来的功劳。认真说来,只怕这石碑中有自己的一份力量。 观摩了一阵,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若是先有自己熟悉的字迹开始,推及周围,实不可行。某大致观之,似乎这碑文的前三行,类似总纲、总决一类。自上而下,稍能释通其义。” 诸真一凛,纷纷寻声望去,出言的却是重明宗两位执掌之一的南玉——也是一界之中公认功行最著的人物。 三泊上真、阴甘牧、津双焰、北泽仑等一应道行精深之辈,闻言都是心中一凛,连忙向着那碑文顶端看去。 岂料这一看,更是暗自叹服南玉功行之精深。 原来,此间人物达到八百人至多,就没有第二人和南玉一样,自那石碑顶部看起?须知这连突发奇想也算不上,只能说是人之常情。但一试之下,才发现自己的注意力犹如有一道无形的绳索牵引,被栓在了和自己关联最深的字迹周围。 想要目光挪移,竟不能做到。 哪怕功行高明如阴甘牧、三泊上真,尝试十余息之后,也是选择将目光暂时切断,然后一举投入到石碑的顶端。 约莫一刻钟之后。 功行最高的十余位天玄上真,各个神情有微妙变化。显然从南玉口中所言的前三行碑文之中,解读出了些什么。 方无聚也是自忖道行精深,但是观望了一阵,却是并未看出什么。遇到这事关上进机缘的大事,他却有些沉不住气,靠着身旁不远的北泽仑前进两步,低声发问道:“师叔,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他素来与北泽仑亲善,故而不惮发问。 北泽仑目光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道:“还是由你师父来解答吧。” 远近诸修,目光都是落在阴甘牧身上。 阴甘牧却是浑然未觉,同样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收拾心情的味道,然后道:“四件事。” 诸真都是聚精会神来听。 却听阴甘牧道:“第一件事,碑文之中所载,的确是破境上境之法。” 诸真闻言,心中释然。这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仅仅是“确认”,同样令大家精神一振,好似躯壳之中平白生出精神。 阴甘牧又道:“第二件事。这破境的下一个境界,依照近年来诸真所议,暂且名之为‘道境’——破境道境之法门,按照这碑文所言,乃是一打坐闭关,诉诸内求之法门。若要设立一名,不妨名之为‘宽心禅’。” 这一番话传遍远近,闻言之人,却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绝大多数天玄上真,对于将来可能的破境法门,都有过一番假设畅想。因为破境近道境的“二影竞合”会给本人带来莫名的心意压力,故而其实有不少人都暗自担忧将来破境下一个境界的法门,或许会十分特殊;也许异常的惨烈艰难也说不定。 但此时听说破境之道只是最普通的闭关坐禅之法,无形之中令所有人心中压力顿消。 至于占据此间数目四分之一的心禅庭修士,又别有一种欢喜之意—— 须知本门名为“心禅庭”,而这破境之法名为“宽心禅”,明显是联系甚近,仿佛冥冥之中因果注定一般。且这密界最终现世之地,也是被本门提前算定了。两种因素相叠加,更是仿佛施加了强烈的暗示,似乎昭示着心禅庭才是一界之正统! 莫要小看了这一种暗示;对于一宗的影响力,其实非小。 阴甘牧续道:“第三件事。这‘宽心禅’的修持之地却是固定的;正是必须在这‘无名界’之内。至于这界域内外关联之门户,诸位观望碑文一段时日之后,自然能体会出来。一人一道,千人千道,来去不同,指归各异。这看似小小十余里地,当中实有天地之宽。” 诸真闻言,都是一齐颔首。 这也是在预料之内。 要不然这偌大动静的“碧影现世”之象,延续接近万载,如无必要用途,想来也不大现实。 到目前为止,这三个消息都是不坏。 有许多惯会居安思危之辈,此时已然想到,这“最后一件事”,或许就蕴藏着什么艰险。 却见阴甘牧环顾四周一眼,高声道:“第四件事——却是诸位的福缘了。后来成就近道之辈,想要破境道境,因由法门,皆要从这碑文中去寻,一人一义,转注不得。但是对于此辈而言,了悟真义,犹如天堑!非有大智大勇、盖世才力,不能为之!百千人中能成一人,已属侥幸。但是对于诸位而言则不然——因这碑文演化,心意执着之象聚集圆满,本就有在座诸位的一份功劳;故而等于是打开一个口子,令己之神意与这碑文有了一个莫名的联系——方才诸位所感,对于其中某些文字异常数息的微妙感应,即是此理。有这一道门径,豁然通透碑文玄机,已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若是某所料不错,在此物现世之前成就近道、为其助力的八百上真,皆有成道之缘。”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就连这诸真汇聚的小小天地,气机涌动之下,险些都要崩塌。 在场的每一位天玄上真,都能……成就下一个境界? 此间人物,至少都是入道千载,道心之坚,早已异常了得;但是阴甘牧的这一个消息,却令其不得不动容!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入境汇通初试之 不过是须臾功夫,这一片地域,已然化作一片肃静道场。 列位天玄上真,每一个都是全神贯注,沉浸在对于碑文的领悟之中。毕竟,成就下一个境界的机会放在眼前,天大的事情都要丢在一旁。 不知不觉,约莫是三个昼夜之后。 这碧影界形,蓦然凝成一个锥形的孔洞;似乎紧窄无比,但人人心中都透亮异常——这是一个「可行」的通道。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掌。然后只向前踏出一步,身躯便是无影无踪。 似乎有一线白影收束,进入那锥形的「孔洞」之内。 照理说此时此刻这「碧影」虽然凝成实体,但依旧是透明的——毕竟那巨大青碑,就在「碧影」的内部。可是南宫伯玉这一遁入,自外间却看不到他出现于无名界内,好似踏步虚空,杳然无踪。 但总而言之,本界之中第一个领悟经文,通彻入界之法的人物,已然确定了——正是重明宗南玉上真。 列位真君还来不及惊叹,碧影上另一个方位,又出现了一个大小相若的孔洞。费难长身而起,身形立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他相差了只是三个呼吸,甚至第二个「通道」还没有彻底消散。第三个「孔洞」已然浮现出来,又有一个粗犷寥落的中年汉子,和费难前后脚进入! 重明宗另一位扛鼎巨擘,铁珂上真。 阴甘牧面上却是有些不好看。 这碧影现世之地,为心禅庭提前算定,发起聚会;且碑文上所载破境之法名为「宽心禅」,又和「心禅庭」名字暗合。再加上他方才为在场诸真讲述四事,俨然是天下道宗之领袖。但前三位完全领悟碑文之人,却都不是心禅庭修士。 须是不能再落后于三泊上真。 阴甘牧遥遥抬首一望,三泊上真面色尚在沉思之中;而他经过三日苦思,已是大致豁然贯通,即将功成。倘若自己胜过了,也不算完全失去了颜面。 约莫一刻钟之后,阴甘牧气机一松,正要起身。 但是对面却有一人动作更快! 此人身量矮小,三十来岁的面容,一身素袍相貌朴实,只是额头明亮几乎能够反光。他极迅疾的起身,对着阴甘牧微微一笑。然后动作极干净利落的自刚刚凝练而出的「通道」之内遁入。 此人,却是占据了第四人的位置。 这一下,不但是阴甘牧,就算是同属星盟阵营的三泊上真、巨奇上真、柏茹溆等人,都是面露惊愕之色! 这一位道号莫方评,乃是星门之中角迟门执掌。 无论是莫方评与角迟门,都算是星盟之中资格甚老的势力,忝列星盟创始宗门中的二十二位;当初碧影现世之时的四十上真,就有莫方评在列。但是他功行素来只算中等偏下,数千载以来,已然为星盟之中许多后起之秀超过。 不意到了此时此刻,这位角迟门掌门才显露峥嵘。 原来,这位莫方评,正是成道之时偶然选取了应元道尊照影的那人。他这一番机缘有一定的偶然性,初时的二影竞合之道并不算顺利妥帖。但是经过长久以来的驯养修持,反而有青出于蓝之势。 莫方评之后,阴甘牧终于入境,为心禅庭一方挽回了颜面。 三泊上真第六,慢了阴甘牧十余息上下。 足足半刻钟之后,时丙西占据了第七个位置。 第一阶段最顶尖人物的争夺,由是告一段落。其余哪怕是北泽仑、津双焰等人,都自忖至少还需要半日功夫。 …… 南宫伯玉一入秘境,顿觉眼前景象,曼妙非常。 一层又一层、一轮又一轮相互交替的墨色与碧 色,仿佛无尽轮回,衍生至无尽广袤之空间。 这在外间看来不过十余里规模的「无名界」,如今真正大成之后,其中的规模却似乎是无穷无尽,真有一界之大! 稍稍等候一阵,南宫伯玉暗忖费难等人也当入界了。 但是他却并未见到。 南宫伯玉眸中光华迸出犹如火光的颜色,旋即指尖微动,一阵计算后。身躯蓦然一个转折! 这是一个极其矛盾、常理而言「不可能」的方位。 须知这碧影之内的「无名界」空间,如果不出意外,哪怕同时入境之人达到数千、数万人乃至更多,其中每一个人也都仿佛身在密室,与旁人永不交交。 这并不是整个「无名界」被切割成无数小块乃至平行世界;其实这里与当年之碧影无异,依旧只是一处完整的空间。但是无论你如何行动,看似四维八极完全自由,但其最终结果,却是令你与「其他人」渐行渐远。 唯有达到了掌握真流的境地,以唯实唯理之法推演之,方能打破这道桎梏! 果然,眼前一道人影蓦然凸显出来,数息之后凝练明白,正是费难。 南宫伯玉微笑道:「可算寻到费兄了。」 费难见南宫伯玉神色,已然知道对方施展手段,主动找到了自己,便道:「南宫道兄好手段。」 旋即在南宫伯玉的指引之下,再度几个转折,二人又与铁珂汇合一道。 费难精神一振,道:「如此甚好。三人相互照应,且由一人先施展那「宽心禅」之法,其余二人旁观其妙。如此,方位万无一失。」 南宫伯玉、铁珂一齐点头称是。 费难素来果决,当即便道:「我先一试。」 然后便盘膝坐下。 悟通了青色石碑上的完整碑文,三人均知所谓的「宽心禅」,宽的并非自己之心;而是竞合照影之心。只是这心是如何宽法,还要真正尝试法诀,方才了然。 行功一周天,费难立刻感受到心中之中有了奇妙的变化——似乎有一莫名存在,从自己身上剥离了下来。 须知因为和席乐荣之间有着特殊缘法牵连的缘故,若是论「二影竞合」的副总用之小,一界修士无一能超过费难。他几乎达到了全然无隙、甚至达到了能够主动修改心意执着、以自己之执着修改席乐荣之执着的程度。 以道术辩论,已无限接近于费难就是席乐荣,席乐荣就是费难,二者完全没有差别可言。 但是现在行功的一瞬,费难心中有了极为清晰的认识: 无限接近,依旧不等于完全相等。 此时此刻,从自己身上「剥离」出来的,正是二影竞合的对象,席乐荣。 须臾之间,那剥离下的虚影凝成具体实相,巍然肃然,宏伟气象。面目形容,与当年的席乐荣无异——这种气象,和当年破境近道时候感受到的玄音照影完全不同,几乎完全等同于席乐荣复生。 哪怕是旁观的南宫伯玉和铁珂二人,亦都是觉得神意微微恍忽。 「席乐荣」仔细打量了面前的费难一眼,对于身畔的南宫伯玉和铁珂却似完全没有看见,微笑道:「费难道友。」 费难却是如临大敌,丝毫不为眼前景象所引动,按照心中预定步骤,沉声问道:「宽心之道,有何可说?」 这一问,与其说是问的眼前的「席乐荣」照影,不如说是一种道法演示的过程。 「席乐荣」嘴角微微一动,道:「虚实相转,补前世之缺。」 费难目光陡然一亮,深望了眼前「虚影」一眼。 他所持功行并未深入,而是到此为止。面前那「席乐荣」照影,果然 也渐渐消散。 南宫伯玉眉目一动,道:「我也来一试。」 随着南宫伯玉行功,须臾一过,同样面前也浮现出一个人物照影,不出预料,正是李云龙。一般的栩栩如生,道意沛然。 南宫伯玉持定推演之道,具现为现实画面,却是他向着「李云龙」提出了相似的问题。 却听这「李云龙」答道:「前尘遗憾事,尽在一梦中。」 话音一落,其身影自然澹薄消弭,却要较席乐荣退散的更快。 三人目光一接。 其实只要顺利修持下去,一切疑问都会水到渠成的获得答桉。但是三人都是谨慎小心,并且隐隐然预感到了,大天尊的对手所布之局,一环扣一环,一局之失自有一局来解。此时这破境道境之法临时生出变化,有可能就是其后手所在。若不探路分明,自是不能轻易尝试。 良久之后,南宫伯玉言道:「依照我的理解,所相合的道境之影,都是成就道境而中道崩殂之人。按理说成就道境,已然是功德圆满,飞升有望。但是或局限于紫薇大世界的天地界力飞升不成,或是亡于杀劫之下。若要继承其功果,便要宽释其因果。这就是「宽心禅」之真义。」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无患法门返故地 费难沉吟道:“我有一猜想。当时飞升不成,是否今日便要飞升而去?” 南宫伯玉目光一动,道:“你是说……” 费难轻轻点了点头,道:“这里的修道人,完法之后,最终亦有‘飞升’之举;但是飞升的对象所在,却不是漫漫星空,无尽天河,而极可能是——紫薇大世界。当年因果未了,如今重成道境之后,便要返归紫薇,了却旧日之缘!” 费难话锋一转,补充道:“自然,作为那天外大能的棋局布置,也是顺便为了给大天尊制造一些麻烦。” 南宫伯玉先是微微点头,似乎觉得费难的“因果完了说”颇有心意;但是听到最后一句,却道:“此间人纵成道境,但若是指望其等光临紫薇大世界,便能给大天尊制造什么麻烦,却甚是渺茫。” 费难肃然道:“敢问奥妙。” 在他看来,八百人尽成道境,且不乏紫薇大世界中曾经极为了得的人物,这能量规模,可谓是非同小可。 南宫伯玉笑道:“费兄你成长自沧溟诸域,虽然入了荒海之后所见所识与从前大为不同,如今与我也是大致一般无二。但是对于当年紫薇格局的变化争衡,却依旧不曾亲历。” 归无咎真正成就道境的一瞬,功行已然到了一个极为恐怖、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地步。外人纵然见了当年数场大战,也只以为归无咎战力与道境之后的玉离子、李云龙、席乐荣、御孤乘联手大致相若而已——虽然这也极为惊人了。 事实上,四象之阵的玄妙,尤其是对于玉离子四人道行更上一层的突破助力,是外人感受不到的。此阵呈现出的威能,说是紫薇大世界纪元至今的第一阵也不为过。 而一旦脱离了四象阵的加持,哪怕是三转之变后明显强过龙云、风青等飞升修士的席乐荣,也非归无咎一合之敌。 南宫伯玉讲明原委,费难叹服道:“原来如此。” 至此他心中有了明确界限——在大天尊手中,对付一位道境,和对付一位近道境、元婴境修士,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指望八百人就能给归无咎造成威胁,那是痴人说梦了。 本来费难对于自己的推断甚有信心,但这个思路被否决,他也有些难明究竟。 南宫伯玉侧身一望,忽然笑道:“你我兀自在这里假设,岂不知铁珂道友尚未尝试过。他和伱我,可是有些不一样的!” 费难猛地抬首,和铁珂目光一对,豁然心中明亮,高声言道:“是极。” 铁珂微上前一步,淡然道:“那我就试一试。” 话音一落,铁珂徐凝法诀。 果然,不过是顷刻功夫,犹如白天与黑夜莫名的几个来回交错,又似一个“铁珂”割裂分身,面前豁然有四道照影凝形。分别是龙云、风青、林雷、武鸣。 这四人也是道境修为与气机;形容面目也是一般的真实无二;但是费难、南宫伯玉何等眼力,明显可以感受道这四具分身,和他们先前凝练出来的“李云龙”、“席乐荣”大为不同。 这种感觉是…… 哪怕二人是和铁珂素不相识之人,单单凭借精湛眼力去判断,也会将这“四人”当成和铁珂一体多身的“分身”一类,而非“自无差别中生差别”的一个独立客体! 同样的,铁珂也不曾对着这“四人”问话;四人也不会回答。 南宫伯玉、费难俱是精神一振。 长久岁月以来,三人都算是互相知根知底。当年破境近道之时,心意识海之中的“域外”部分仅有李云龙、席乐荣两具上品“材料”,铁珂是如何破境,并且达到不亚于二人的层次的,南宫伯玉、费难必然问过,铁珂也自然将其中奥秘如实相告。 用最浅显的话说,作为“二影竞合”的客体,其实对于铁珂而言,龙云四人尽是无魂之体。 或者说,其“魂”反而是铁珂后来填充进去的魔道四典。所以说这“四人”就是铁珂的四道分身也不为过。 无论在任何情形下,铁珂皆能从容驾驭之。 更教人心中惬意的是,这分身竟然有四具之多;铁珂大可以用一具先行尝试。 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随着铁珂盘膝坐下,双手持定一个“宝瓶印”,默默运转这“宽心禅”的真言道术。其心神之中,蓦然产生无量变化。 本来这号称“无名界”的小空间真正凝形之后,是一个墨色与碧色的“无尽轮回相”;但是随着铁珂运转法诀,此时在铁珂看来,眼前这轮回愈来愈密,两种颜色的交织逐渐迅速,以至于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化作一种不知是浅蓝色还是银色的诡异色泽,如液体一般流淌,逶迤诡秘。 至于在南宫伯玉和费难看来,却是“龙云”的身躯渐渐淡薄。这可不像是寻常动用法术、分身消散的“淡薄”,而是暗藏一种奇怪的“陷落感”,似乎深陷于一个莫知其名、莫见其形的旋涡之内! 虽然于色相而言,铁珂正经历着己身从未有过的奇妙经验;但是作为当世之人的敏锐道心,他却隐隐感受到——自己其实处于一种极高速的挪移之中。这挪移速度之快超过任何传送阵,几乎不是一切有形实体能够承受,俨然大道玄音之韵律。 时间长短的概念,也完全模糊。 强行定性,或许和道境之后的“飞升”有相似之处;但是却没有“飞升”的高渺超脱。认真说来,大约可以算是“飞升”的反面? 不知过去了多久,铁珂眼前豁然一亮。 准确的说,是“龙云”的的眼前豁然一亮——此时此刻的铁珂精神,正寄托于“龙云”之身。 而“龙云”也分明显化实体。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辽阔水域,天上青天湛然,赫日当中。 铁珂立刻怔然—— 不必用心去辨别,他坚信第一瞬间的直觉绝对不会错: 他又回来了,回到了紫薇大世界。 驾驭着“龙云”的道境修为之身徜徉一阵,观望远近形势,风土人情,铁珂很快辨识出了这方地域之所在——这赫然是费难的成长之地,沧溟诸域。 铁珂念头一动,旋即神意收敛深藏。 这“龙云”果然也就和木头桩子一般,巍然立在半空,没有任何动作,铁珂也感受不到任何“驱使”的力量。 铁珂不由怔然,旋即苦笑——世间果然没有好事占尽的道理。 这“宽心禅”的法门,宽的是“二影竞合”的照影之心。故而其从本身剥离,犹如真人。目前第一步已然确定了——随着这功行的运转,所合之影将会返归紫薇大世界。 如果是旁人,如费难、南宫伯玉尝试此术,那么其“李云龙”、“席乐荣”必然是脱离本人掌控的模式,随其自主,观其作为,便能知晓这“宽心”之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因为此法有脱离掌控的可能,所以费难、南宫伯玉都未曾轻易尝试。 由他铁珂来做,风险固然是完全屏蔽了;但是这“龙云”的本人心意本来归于无有,也就谈不上“宽心”;其人没有任何自主行动可言。 略一思忖间,铁珂神意遥感,已然感受到了东南万里之外,有一巨大法舟以极快的速度迎面遁来。 神意一感,赫然发现这是隐宗法舟,其上是孤邑上真坐镇,领着二十余个资质极为不错、且道行大是圆熟的天人三境修士。 铁珂自然不知,如今隐宗得了费难无意点化的“宝藏”,已完全将其运用起来,成为隐宗诸脉所功用的圣地。 并且其应对荒海法会会场的“轮值”制度,也用到了这里。 各家隐宗,功行最著、资质最高的弟子,先是轮流在荒海切磋交流;到了需要深藏闭关,为了破境做准备之时,就挪转至这方紫薇天地版的“玄浑琉璃天”中,当中开辟了巨量的小型洞府,以为破境前奏之准备。 铁珂倒是暂时无意和对方交流,只是其迎面而来,而自己又是“龙云”的相貌,骤然见之,未免大惊小怪,又或者生出误会;于是便想避上一避。 收敛气机,隐于天中,将这一身道境法力遮住,自然相安无事。 但是一旦掌控起身,铁珂赫然发现,方才行动之时意念舒展,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但是当临机紧急,需要立刻操纵之时,这“龙云”法身倒似不甚灵敏的样子;无论是遮掩气机,还是改换方位行走,皆是麻木不仁。 就在铁珂做好了准备,要和对方照一照面时,那巨大法舟,竟是擦身而过。 方才那一瞬,孤邑上真明显就立在法舟正前,遥视远方;但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的存在。 铁珂反观内察,这才悚然察觉—— 这看起来真实无比的“龙云”,其实非常人所能见之,连他自己也忽略了。 困惑谜因,却是愈来愈多了。 漫无头绪思索一阵,铁珂忽然大笑三声。 怎地将这一茬给忘了? 数十年之前,连归无咎望那“赤界”落子也要慎之又慎,原因就在于遥隔星河,去而难返,不得不审慎以待。如今自己虽非亲身回返,却是神意真真切切回到了紫薇大世界。这本身便是极为巨大的突破和成功。 如今局面,当然是直接请教归无咎,问明该怎么做。 一念豁然贯通,铁珂对于“龙云”的掌控重新明晰,立刻纵起遁光,倏然远去。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来而复去门渐窄 荒海秘境之内。 归无咎与秦梦霖围着一方玉石棋盘,分执黑白,正在对弈。 局面犬牙交错,正自攻杀激烈之时,归无咎右手指尖本来捻着一枚黑子轻轻转动,这时忽然伸手一拂,将面前棋子尽数抹去。 不过这些棋子却也并不洒落,气机随化,归于虚无,原来所有的棋子,却都是法力气机所凝练。 秦梦霖微一挑眉。 归无咎笑言道:“有客人来了。” 秦梦霖神情陡然一肃,似乎稍稍郑重了几分,旋即目光凝视,直视前方良久,才道:“原来是铁珂道友。” 化身“龙云”的铁珂精神一振。 看来,他这分身虚实之变,连他自己也察不出异常,但是不但瞒不过归无咎的感应,同样瞒不过秦梦霖。大约功行到了真流之境的道境存在,俱能辨明虚实。 铁珂快步上前见过。 归无咎笑言道:“此番赤界之行,铁珂道友是立下了第一场大功。这固然是妙观智大魔尊经营的手段,但是经由铁珂道友施展出来,同样是你的因果。” 铁珂露出半是了然、半是惊喜的笑意,毫不迟疑的道:“如此便好。” 其实铁珂心中已然有了模模糊糊的信心,似乎大魔尊布下的手段——以四典入四人像的法门,已在某一个瞬间发挥效用。不然他也不至于对南宫伯玉、费难说道“大天尊已是胜了一局”;但此刻得到归无咎亲自确定,心中一块石头才算真的落了下来。 秦梦霖仔细观察着铁珂的虚实之身,若有所思的道:“想来这就是那赤界中演化的成道之法了。” 铁珂道:“正是。” “这两件事,正要请教大天尊。” 将本人道术分身的特殊之处、四典合四人的法门由来解释了一遍后,铁珂才道:“问题之一,若这‘龙云’是正常的二影竞合之心,此时宛有自己心意,其会如何行事?这修持之法,与紫薇大世界该当有何关联?” “其次,此时此刻赤界之内其余参悟破境之法的修士,包括南宫伯玉、费难在内,可能从容尝试?一旦尝试,又有何影响,对于紫薇大世界有何关碍?”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旋即闭目沉吟,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 铁珂敏锐的察觉到,周围的气机,似乎也变得活泼起来。 约莫一刻钟之后,归无咎神机一定,淡然言道:“第一,不必做任何事;只需要进行‘飞升’的尝试便可,‘飞升’之后,归处便是来处。到时候迷局自解。第二,旁人若要破境行功,尽管试之。” 铁珂心中一定。 按照归无咎的意见,这“龙云”即便具备心意,其所宽之心,无非也就是再飞升一次罢了。 仔细想来,这也极为合理——正因为龙云是一位飞升修士,其本来就已经飞升成功,所以也就没有遗憾可言,也就没有宽心之说。 铁珂肃然言道:“既然如此,若无其他吩咐,珂这便尝试‘飞升’回去,将这一番道理讲述于南宫伯玉、费难二人。不知大天尊还有什么吩咐?” 归无咎轻轻点了点头,笑言道:“吩咐谈不上;只是你的出现,的确也甚是及时。有了这一来一去的经验,其后风青、林雷、武鸣三具分身可自为之,不必报我。” 出言之时,归无咎探出一根手指,在前方的空旷空间之中,似在轻轻搅动。 以归无咎今日的修为,身在紫薇大世界之内,任何最高层次的大神通道术都是瞬息成就、自在由心;但此时此刻他明明是在施展什么手段;但这手段竟似需要准备时间稍长的样子。 约莫十余息之后,归无咎手段显露出来—— 面前虚空之中,蓦然浮现出一道小剑。 这当然是空蕴念剑的手段;但此剑弯弯曲曲,似动非动,似静非静;似是流体,又似乎是固形,犹如一只水银小蛇一般,在虚空中逶迤变化。 然后,随着归无咎伸手一点,这“剑意虚影”与铁珂承载的“龙云”身躯一合! 铁珂蓦然感受到一丝的间离感;似乎“龙云”不再是自己的分身。 但细细感应之下,却似又感应自如。 铁珂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珂就先告辞了。” 归无咎微笑一颔首,似乎意味深长的道:“恭喜。” 铁珂身形渐渐淡薄,临别却在思索,归无咎的“恭喜”所指何意。 约莫一刻钟之后,归无咎与秦梦霖一道,抬首一望。 “龙云”,已是飞升上界去了。 归无咎目光渐渐收敛回来,然后缓缓闭目,明显有些入神。而秦梦霖,似乎是微微一怔,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又并不曾精确感应。 直到七日之后,秦梦霖才道:“原来是这样。” 经由这七日功夫,不但“龙云”分身成功飞升而去,就连铁珂的其余三道分身,也同样经历了下界二次飞升的过程。 归无咎呵呵一笑,道:“你是感受到了?” 秦梦霖道:“七日之前,微乎其微,还不敢确定;但是今日梅开三度之后,却是清晰无比。不止是我,只怕以姜敏仪和玉娇龙的感应功夫,此刻也俱能察觉幽微。” 话音一落,眼前纹榖荡漾,姜敏仪利落身形从其中遁出,快步来到近前,面容异常严肃,同时又有一丝狐疑,径直问道:“我怎么感应到——若是飞升上界,似乎变得稍稍艰难了一些?”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认真道:“你感应无差。” 秦梦霖略一思量,道:“这就是他后续的布局?” “令飞升上界愈发艰难,甚至八百人一同尝试过了之后,已不是单纯的‘艰难’而已,而是永绝了飞升之机;又或者是令所谓的‘飞升’去向,锁定在那方赤界?一旦如此,他就有从容准备的时间,而且等于立于不败之地。” 姜敏仪闻言,眸中陡然露出锋芒。 秦梦霖抬首一望,和归无咎神色一对,似乎微感惊讶,道:“看你从容如此,如此厉害的手段,似乎不足以令你动容?” 归无咎悠悠道:“一胜一因,一因一果;连绵长存,断续无尽。最终谁又敢说算尽一切变化呢?在我看来,倒像是我的胜面愈来愈多了。” 秦梦霖、姜敏仪闻言,都是不解其意。 归无咎微微一笑,和秦梦霖目光一对,道:“不久之前,我曾说过,妙观智大魔尊落子得手,是轻重不等之故。” 四十九年之期,万青冥的第二次尝试,依旧失败。并且因为魔道四典的感同之功,归无咎甚至还节约了一次“变化”。 归无咎曾剖析明白——妙观智大魔尊以功行而论,本距离万青冥还差一筹;但这一子竟然成功,那是因为万青冥落子过多,为人所趁也就愈多;“超限出手”不敌正常出手的缘故。 但是归无咎也确定——这因果利弊,万青冥自己也是明明白白。他落子愈多,就有可能被功行本来逊于自己的同道坏了好事。但他必然做好了充足准备,一计不成,利弊之数立刻就有后来的手段加以弥补。他有绝对的自信,哪怕无限透支下去,最终的胜者是自己,就算是挽回了一切。 秦梦霖略一思量,道:“我明白了。你寄托在‘龙云’分身而去的剑意,有些门道。无前日之胜因,就无今日之果。” 归无咎微笑道:“正是如此。” 一胜一因,一因一果;连绵长存,断续无尽。 正是此中真义。 万青冥输掉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局部,一个小回合。这其中的因果变化,委实是无穷无尽。 铁珂七日前的回返,乃至于那“龙云”的奇特性相,却是给了归无咎一个施展手段的契机。而这契机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妙观智大魔尊的布置,已然先胜了一局。 或许在万青冥看来,一局不成,自己依旧有更有力的后续;但是这一局未尝不是一个“口子”,同样也为归无咎可以埋下后续手段立下伏笔。其实这和当年紫薇大世界中三十六子图上诸位人杰的较量相若,其实一场之胜负,分量较想象中的重得多,每个人都输不起。输了一小局,想要再奋起直追,就难之有难;因为气运因果颠倒的变化,积重难返,往者来追。 对方的优势,也会成为坚实的因果链条,犹如长堤溃围。 秦梦霖略一出神,忽然笑道:“那万青冥是何等人物?这一番道理,你我能够明白,他同样也能够明白。” 归无咎目光陡然幽深,朗声道:“明白是一回事;能否计算得准确是另一回事。连紫薇大世界的现世他都能推演错误两回,更何况同道干预之下无限因果相激,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二步功成归去兮 无名界中,铁珂自定中醒来,双目骤然明亮。 随着他的出现,原本渐渐消弭无形的“龙云”,也同样浮现出身形。 铁珂和费难、南宫伯玉轻轻点头致意。 不过,尚未有任何言语交流,那“龙云”蓦然生出变化——却见其胸口正中明光一点,然后快速陷入暗淡,犹如天地生灭之变;刹那间的一转折,又回复成正常模样。 经由这蓦然幽深的一转,一道若隐若现的银色小剑忽然出现,莫名放大,快速淡薄,惊鸿一瞥般自三人目前闪过,然后这“放大”之意在一瞬间就超过了三人感知的界限,似乎融入了这方世界的“背景”之中。 费难、南宫伯玉面上浮现出惊喜之色。 这一下,不用言语交流,他们也知道刚才铁珂的“入定”是回到了紫薇大世界之中;不但回到了紫薇大世界,还和大天尊有过交流。 铁珂肃然言道:“大天尊吩咐,诸位尽管尝试,自能得见其妙。” 这宽心禅,乃是紫薇来去一转的窍门,铁珂立刻说与费难二人知晓。 顺带着将前一会暗中交锋大天尊已然占了一先之事,也一并说了;只是并未强调自己的功劳。 南宫伯玉闻言大是振奋,正有跃跃欲试之意,忽地一转念,笑言道:“还是铁珂兄完功于前,我等看一看气象何如。若是一并施法,只怕是错过了。” 费难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因大天尊也是如此指点,铁珂自然是无可推拒,当即神意一动,念动法诀,令风青、林雷、武鸣三道法身,一同遁返紫薇;然后顺利回返。一前一后,约莫是七个昼夜的功夫。 事实上,此时此刻,三人都并未察觉到,在这个过程之中,紫薇大世界与此间无名界是做到了时序同步,而非既往之“天上一日、地上半年。” 待龙云、风青、林雷、武鸣尽数经历过二次飞升,重立于面前之时,铁珂等三人都是全神贯注的窥看。 以他们的眼力,明显可以观察出来,这俨然与铁珂四具分身无异的存在,经由宽心禅秘法去往紫薇一回,明显又多出了新的韵味。 其道境气象全然不变,但是莫名多出了一种“亘古独立”的味道,仿佛存身于天地之间,自无穷纪元之前而来,穿越万古时空而不朽独在——此中境界,紫薇大世界中出来的人物,大约唯有归无咎和轩辕怀达到过。 但这四具分身的境界层次与先前相若,却又并未拔高。 铁珂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某即将运转下一部分的法诀了。” 既然大天尊并未提前前路有甚凶险,那自然是一步步的走下去。 费难道:“若是铁珂道友信心无碍,便请试之。” 南宫伯玉却是毫不介意的一笑,道:“我还道经由紫薇一转,此破境道境之功法便宣告大成。看来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那无名界外呈现碑文之上的“宽心禅”秘法,所谓“完全领悟”,并非是将其中不可索解的文字,转译成一篇具体的功诀道法,具体什么章程,几许步骤,都是事先明明白白——其所呈现之面目,只是一个玄之又玄的“念头”。只要你心中自感“妙意俱足”,那就是完全领悟了。 至于接下来的修行,就是循着这“念头”,步步前进深入,观想无碍。说是“走一步看一步”,也未尝不可。 铁珂与南宫伯玉相视一笑,道:“虽然不是这么简单,但是后续也并不复杂。我有预感,整个修持之道无非二步;往返紫薇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第二步。两步功成,即成道果。只是这第二步,无疑要漫长许多。” 铁珂说这一番话时,是极肯定的语气,显然是心随境转,对于法诀终始有了自己的衡量。 言毕,铁珂入定行功。 这一回,随着铁珂行功,果然又呈现出一丝奇妙的变化来。 龙云、风青、林雷、武鸣四具分身,竟似莫名的“变薄”了;从一个完全立体的躯壳,化作宛若墨汁渲染于平面之上的所在。最终薄至无隙,从侧面看来完全犹如一线。 南宫伯玉、费难均是不约而同生出一念——如果要将这“分身”切割,那只得从正面或横、或竖,一刀两断;却再难以从侧面进行分割。 但接下来的变化,恰恰就是从侧面开始“分割”。 薄如蝉翼的平面人影,正面与背面的明暗蓦然发生变化,好似有一道极强的撕扯之力,强行将这犹如影子般的存在一分为二。不过是十余息的功夫,定睛再看时,分裂开来的人物,竟神不知鬼不觉的重新变成立体的模样,完全察觉不到这变化诞生于何时。 故而眼前出现了两个龙云、两个风青、两个林雷、两个武鸣。 主动“切割”出来,距离铁珂较远的那一类,皆是呈现出青铜颜色,明光烁烁,道境气机依旧在,形貌也依旧细腻无比,但是无论是谁来看,都不类真人了。而相去铁珂较近的四个分身,却大致保留了原来的气象,只是更加透明,也更像是“分身”了—— 先前四身呈现之时,已然可以一言断定几乎完全等同于铁珂之“分身”,但内里究竟稍有差别。 直到此时此刻,所有的细微不同都完全湮灭。虽然四人依旧是龙云、风青等人的相貌,但是任是谁一言望去,都确信无比,这四道人身,就是铁珂的一部分。 铁珂睁开双目,却是显得有些意外。 这个过程,理应漫长之极才对,岂料他如此简易的就完成了,几乎令他也有些不敢置信。 有过了三息,八具分身同样现出变化。 那分离出去,宛若黄铜不类真人的四具分身,蓦然凝练合一,化作最清醇的气机,直冲天上而去! 这无名界的“轮回相”,也适时的开出一个“口子”来,令这黄白间杂的气机跳出小界,一举逸散于外。 铁珂、费难、南宫伯玉三人神意,都是牢牢追索于这气机,观其变化。 方才发生的一切,三人都在尝试以自己的道术、道心去理解辩证。此时此刻在他们看来,这从人身“蜕化”的气机,理应回馈于整个赤界之内,散布无形。 但是他们并未料中。 却见这气机竟是凝而不散,看似极清醇的一团,却始终保持着一个整体的模样;悠悠转转,直到天上极高处,竟是犹如化身星辰,环绕着整个赤界运转。 费难、南宫伯玉都是怔然无语。 至于相去铁珂较近、至纯至真的四道“分身”,同样忽然由动而静,一举跃动! 这一动,却是和铁珂本身相合。 铁珂一怔。 倒不是气机合体有甚异常,相反,他此时身心俱极为圆融,惬意自足。 是自己丹田之内的四方铜版,发生了异常的变化。那一道勺形之体开始缓慢转动起来。 同时,想起了先前在紫薇大世界面见大天尊之时,归无咎的那一声“恭喜”,铁珂若有所悟。 一抬首,和费难、南宫伯玉二人目光一对,铁珂微微一笑,言道:“珂该做的也都做了。如今功果已圆,时机已到。接下来的事,就要靠二位了。” 费难、南宫伯玉极诧异的和铁珂目光一对。 南宫伯玉反应甚快,脱口而出道:“铁珂道友……你突破道境了?” 铁珂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只是对于魔道修士而言,最后一步的证道功成,不当在此界之中完成。” 见费难二人面有慨然之色,铁珂笑言道:“此时此刻我虽是快了一步;但是魔道中这最后一步,究竟几许功成委实难言。说不定以真正破境道境的那一瞬而言,二位反而在我之先。” 话音一落,铁珂大袖一挥。 宛若轮回密界的界域,立刻开出一个更大的口子。 无名界外。 此时此刻,相继领悟了完全经文、入界修持的人数,已然达到了一十三人。心禅庭北泽仑、津双焰等,无疑在列。但更多的近道上真,却依旧在为完全了悟玄机、打通关门而努力,其闭目苦思之状,几类于饱学之士草拟文章。 就在诸位全神贯注之际,一个人影蓦然从中钻出,巍然立在这宛若巨蛋的碧色界空之上,正是重明宗两大巨擘之一的铁珂上真。 有几个天玄上真蓦然心动。暗自忖度,看了这位铁珂上真功行极为高明,大约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修行。不知是否可以向他请教一二,也好对“宽心禅”的具体修持门径心中有数。 就在其等稍有意动之时,铁珂忽地金芒爆闪,犹如日月当空。 然后足下浮出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铜盘”。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自分影却归一 铜盘猛地涨大成幻影,然后光泽渐渐淡薄,至于无形;但是每个人心中却又分外明白,此物依旧存在,并且发挥着不可思议的妙用。 然后,就见到铁珂一步步向着“上方”行去。 明明铁珂并未起全速飞遁,但是每行一步,几有不知数十百万里,但是其有偏偏不曾超过此间所有人的耳目知见,明知其极为遥远,但依旧宛在目前。 认真说来,倒像是“碧影”初现世之时的特性。 七步之后。 七步之后,单单以目力来看,铁珂依旧“存在”;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异常分明,这一位,已然离开了此界之中了! 哪怕是功行较为精湛的柏茹溆上真、巨奇上真、方无聚等人,面上都是震撼无比。 其等心中同时涌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是成功破境,并且飞升而去了? 对于天玄境下一个层次的模拟设想,在最近三千余载,随着此间近道修士数目渐多,才日渐丰赡起来。无论各家各派,都一致确认了,这暂且名为“道境”的下一个境界,就是这一方世界中所能达到的极境。 到了这一层次之后,想要更进一步,前路如何,可谓是众说纷纭;但是最为主流的一派,却是认为道境之后,便当飞升而去,进入更高层次的界域之中,寻得下一步的机缘。 但是是否每一位道境皆能“飞升”而去,或者其“飞升”是否一定成功,诸派却是各执己见。心禅庭以为凡成道境者皆能飞升而去;而星盟中的绝大多数真君以为未必。 约莫百余息之后,天上蓦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悠寂深邃至不可思议,同时令所有人心中无端生出一种感觉——似乎入道至今此界的“圆满封闭”被打破了。 直到此时此刻,大家才确认——铁珂就是本界域第一个道境修士;并且在成道当日,就飞升而去,可谓是留下了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必将万古留名。 方无聚心中慨然。 若是他有幸成为第一个成就道境之人,当宣扬自家威名,布一界之声威。否则,岂不是如同锦衣夜行?如铁珂这般,一旦破境成功就立刻飞升而去,也太过无趣了些。 但转念一想又心中凛然——或许铁珂自己也未必愿意如此;而是破境之后,不由自主。 想到此处,方无聚心中对于破译经文的热忱,陡然下降了不少。 既然对于“碧影凝形”有因果功德的前八百上真,俱有道境之缘,那么似乎也不必急在一时了。将自己在这方世界之中的一切安排妥当,再行闭关参悟不迟。 …… 同一时间,南宫伯玉、费难也相继行功。 一个时辰之后,紫薇大世界中,当年圣教八峰故迹,却是多出了两个不可见的人影。 席乐荣、李云龙。 南宫伯玉、费难神意扩出,只是明明能够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却并不能交流。 和铁珂不同,虽然他二人也是将神意附着在“席乐荣”和“李云龙”身上,可是却难得自有操控;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听凭“席乐荣”和“李云龙”自由行动。 并且两人虽未出言,但神情明显有细微变化。时而静静思索,时而仿佛聆听;时而走,时而停,却是和“龙云”的仿佛塑像截然不同。 一齐端坐一阵之后,这二人便分开了。 费难对于当年紫薇大世界之中的争斗细节,了解不若九宗嫡系那么深切。但是此时此刻,心意随着“席乐荣”巡游,他也隐约能够感受到,这是他当年流连经历之地;如今算是故地重游了。 如此,数日之后,费难蓦然眼前一黑。 经由一阵莫名的变化,己身已然随着席乐荣来到了一处甚是陌生的异界中。稍稍感应,因此间浓烈如实质、尖锐如金铁的气象,不难猜到就是传说中的“武域”。眼前景象扑面而来,倒是给与费难一种重回故地的亲切感。 能够回返武域,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于是又在此间逡巡了三日。 须知经由殊神韵之手点化启示的“玄命未终”之法,堪称最终极的传承妙法,本应是幽玄之上的大能所用,不知胜过寻常的灌顶秘法千万倍;但是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些低阶秘法灌输本人一切记忆、如同转世再来的效用,却也是“玄命未终”之法所无的——因为对于有资格动用“玄命未终”之法的大能而言,自己之经历传诸后辈,委实是轻重不均,非其所能承受。 但是对于席乐荣这样的“体量”而言,反而是有胜于无。 今日这一番似曾相识的故地重游,等于就帮助费难补上了这一环;令其既具备了席乐荣的道术精蕴之传承,又窥见了他当年真实的经历、景物,虚实结合,对于本身的修行帮助尤大。 因为有归无咎提前传信,无论是费难还是南宫伯玉,皆有信心,此行必然无碍。所以一任“化身”行走,本身少用智力,倒是合了自然之旨。 足足七日七夜后,“席乐荣”当年故地皆已经历过。似乎莫名心意已足,毫不留恋的飞升而去…… 返归神定的一瞬,费难抬首一望,南宫伯玉恰恰同时回返。 分别之后,南宫伯玉自然也是去了龙界走了一遭,深纳了李云龙当年修道之故迹。 两人目光一对。 南宫伯玉道:“接下来二转功行,也是依例行之?” 费难点头。 南宫伯玉喟然一叹,道:“我固然心中有数,如铁珂道友一般破关如此之速,是因他‘二影竞合’的特殊性而成,非你我所能企及。事实上我也并未指望如此之快的破境,到时候身上莫名起了牵引之力,时时要教你飞升某一处界域而去,那反而不为美,岂不是更增加了回返紫薇的难度。” 费难淡淡一笑,道:“那却不至于。铁珂道友是先得了大魔尊指引,故而是飞升无碍,水到渠成。况且说,他之所以离开时机现出,也是因为他先完成了一件功德,了了因果。在你我出手解局、真正出力之前,自然不至于成道如此之快。” 南宫伯玉认真的一点头,道:“道理是如此。只是世事难料,此间玄妙,未必近依乎理。” 言谈之间,二人下一步的道术修持,已然在进行之中了。 变化妙相,和铁珂竟是一般无二。 经由一去一回,已然呈现出超脱气质的“席乐荣”、“李云龙”两具分身,渐渐扁平如画。 到了完全没有“厚度”的当口,二人功行运足,神意精微,豁然将之一分! 两个李云龙、两个席乐荣,豁然呈现。 一个是仿佛金铜,一个是至纯分身。 和作为先行者的铁珂所成道法气象,一般无二! 南宫伯玉和费难目光一接,费难一眨眼,似乎异常诧异。不过,对面南宫伯玉的惊讶,还要胜过费难两分。 他口中说是“世事难料”,但其实心中也有极大的把握确信,铁珂的成法之速,不太可能复现于自己二人身上。南宫伯玉实则已然做好了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水磨功夫,来完成这“第二步”的修持。 没想到真的如此之快的完成了! 不止如此,二人同时感受到那仿佛金铁的二具分身,有一道跃然之意。 既然有了铁珂的经验,接下来当如何做,二人已是熟极而流。南宫伯玉略一沉吟推演,旋即伸手一推,已然将这轮回秘境打开一个口子。那两道分身,果然也“遇气即化”,化作两道气机,纵出界外! 然后,就是如铁珂故例一样,气机流行,显化无形之星象,环绕赤界而动了。 但是—— 又有没有想到的变化。 南宫伯玉、费难本以为每一人成道,天上便要多出一颗无名之星辰;故而这天地间将多出两颗“无形星辰相”,呈现各自轨迹,环绕一界;但始料未及的是,他二人分身所化的气机,竟是直扑铁珂所凝练的“无形气流”而去,刹那之间,与之完全融合。 赤界之上的无形星辰体,依旧只是一道,只是略微壮大! 费难思绪甚是敏捷,皱眉道:“如此看来。不止是伱我。将来无量后续辈,八百上真,乃至新近成道之后,进入这一关之后,所斩一半分身所凝练的气机,都将融合为一。最终形成一个规模不可小觑的……奇诡存在。” 接下来的话费难并未说出口。 不难猜想到,这极有可能就是那位大能的手段。但是其中到底奥妙如何,却非他二人所能知。 这也是他二人探究的目标。 南宫伯玉神意一凝,旋即一皱眉,摇头道:“还真是意外不断。” “不过,如此也好。真的一举功成,反而非我所愿。” 到了这一阶段,最后的功果,就是将剩下的一半“纯粹无比、一望便知是本人分身”的照影,收摄入自己之身。但南宫伯玉尝试之后却发觉甚是艰难——似乎这空灵法身和已然融合一道的另外一半化身星辰的气机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将之斩断极难。 而自己“修行”的过程,便是切断这联系。 这才是自己和铁珂真正的不同之处。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尺水兴波天星落 归无咎分身遨游于赤界之上,静观景物之变。 所观之物,自然是相继由铁珂、南宫伯玉、费难将本身“照影之象”再度一分为二、然后凝练合一的那“无形星辰”了。 此物虽然号称无形,但是在已然臻至道境层次的分身开来,其形迹宛然,超脱高妙。单论其神奇殊异,似乎不亚于碧影现实。 遥隔约莫数千里外观其形迹之动,不过数日时间,归无咎已然推演出来了不少讯息。 此物盘旋而动,最初的起点就是在整个赤界的最中心,也即是如今的“无名界”的正上方。然后以一个逐渐盘旋、逐渐上升的姿态,一圈又一圈的扩散出去;最终达到整个赤界的边缘,其高度也达到一个险险脱离赤界掌握的地步;然后转为缩小收敛,回归中央。 如此循环,周而复始。 可以想象,现在方才三人气机聚合成型的“无形相”,就令归无咎分身感受到高明异常;将来所有成就道境之人所凝练的竞合之影,都要有一半汇聚于此,其可及之潜力,委实是不可思议。 毫无疑问,此物蕴藏着万青冥的某些手段。但是具体为何,却需要亲身修炼此法的南宫伯玉、费难来探究。 尤其不可忽略的是,眼前这个“无形相”,已然凸显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特异之处—— 以大小而论,其实这所谓的“无形星象”只不过六七十丈大小的规模,和整个赤界相比,连沧海一粟也谈不上。但是当归无咎纵身至此星象之上、更高的高度俯瞰之,却觉得几乎整个赤界,都被此星覆盖了。 大致形容,就像是一只“眼”,一个管中窥豹的“隧道”,一切知见,都应当由此而过! 照理说近日来发生的大事着实不少,他应当以最快的速度将讯息传递回去。但此时此刻,分身却似乎陷入了罕见的沉思之中。 他并非是这无形星相显露,才加以关注的;事实上,早在数载之前,“碧影”即将蜕变成型之时,归无咎分身就密切关注着赤界之内近道修士的数量。其后心禅庭算定方位,碧影最终现世,诸般“心意执着”之象凝练为青色石碑,南宫伯玉等人相继入境修道…… 一切过程,都在分身的观察之中。 到目前为止,归无咎分身,都是承担一个“如实纪录”的角色。赤界之中的道术人文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便将第一手的讯息传递回去。但是今日他却似乎心有所感,暗自思量,这些启发知见之所得,是否有必要传讯回去。 此身有一个隐约的感觉—— 这逐渐成长起来的无形星辰,很明显是万青冥的后续手段;但是极有可能连万青冥自己,也不知道这手段是什么路数。换言之,这手段并非事先设定好的,而是随缘演化,犹如尺水兴波,泛起无限涟漪。 在碧影现世的那一日,观察到内中物象最终凝练成碑文,而非另外一物,归无咎就隐约有这样的感觉。 这或许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万青冥,其实很擅长这样的棋局。归无咎一方虽然所得极多,也有充沛后手应对,也不可掉以轻心。 就在此时,归无咎分身,猛地从神定思虑之中醒来! 因为视野下方的“无形星象”,陡然生出异变—— 其从无形五色的模样,猛地变化成莹白赤星之色;那光芒看似柔和,其实哪怕是道境修为,凝视三息,也会觉得目力酸痛。 好在这“由虚向实”之变,也恰恰是三息。 三息之后,此星象复归于无形。 …… 紫薇大世界东南,缥缈宗。 缥缈宗山门,向来是清新独立,颇有一种世外仙山的味道。哪怕是近数百年来九宗变局激荡,除了越衡宗三位真君造访东方掌门的那一回,这里似乎也再未曾热闹过;哪怕是友盟之间的一应大小聚会,往往不是设在越衡,就是定在幽寰,而少与此间有什么瓜葛。 但是今日,这里却变得热闹起来。 近道真君之数,粗粗数来,几乎达到了将近二十人之多。 越衡宗南宫掌门,幽寰宗薛掌门,盈法宗元掌门,及门下大多数真君,悉数在列,就连韩太康、蓝钰、谢月屏,也一齐与会。其余所有宗门,也都至少有一位真君光临之。 如果以归无咎建万法宗与荒海为新纪元的起点,那么沧溟诸域现出仿佛“琉璃天”一般的存在,一举成为隐宗圣地,是第一件大事;眼前发生的,大约就可以算第二件了。 今日是魏清绮正式接任缥缈宗掌门之日。 花团锦簇的道场正中,列位真君环绕之地,隐约有一道淡淡的微影浮现明白,素衣长发,魏清绮的身形赫然浮现。 蓝钰一个恍惚,旋即持定身形。 在魏清绮出现的一瞬,他猛地感受到奇妙而剧烈的感知——似乎眼前之人“颠倒主客”的韵味,已然随风散尽,随时转化为一种空灵妙意,呈现天中! 好像眼前之人,不是一位近道真君,而是道境层次的存在。 蓝钰心中略一迟疑,暗道是否因为在座的诸位真君之中,他功行最浅的缘故,耳畔已然闻得一人惊诧之声:“清绮道友,你……” 却是幽寰宗薛见迟掌门。 蓝钰定睛一望,却见周围所有真君,都是和自己一样,惊诧莫名。 魏清绮淡然一笑,他自然明白大家惊讶的是什么,索性直言道:“还是在近道境。” 在场诸君,才露出释然之色。 藏象宗居四维真君适时上前一步,正要说一番道贺的话。魏清绮却目光一动,歉然道:“诸位的好意,清绮心领了。” 原来,就在这一瞬间,整个道场远近,蓦然为一种妙意笼罩。 清泉声声,瀑流之象,像是虚影,又完全与真实无异,似真似幻的呈现在道场上。只余下最中央的位置,似乎是图卷之中、精华所聚。 在场诸位真君,隐隐约约都心中有数,这分明是缥缈宗传承至宝呈现的景象。但是此刻却是放大了千百倍,弥漫于整个缥缈宗山门图卷之上。 缥缈宗的道术,讲究契合随缘,妙道天成。此时此刻,似乎是门中传承至宝感应到时机恰到好处,所以连诸位真君一一道贺的次序也等不及了。 只要魏清绮出现在图卷正中那光影笼罩的位置,此间物象逐渐收敛,最终这鸣瀑水流之象,恢复成正常大小。就算是魏清绮接过了宗门执掌之位。 就在此象快速收敛,几乎成型的一瞬,魏清绮忽然抬首一望,面上包含讶然。 天上,似乎有一个莹白色的明星一亮。 其光泽之所在,似乎正罩在自己身上。 并且,魏清绮感应异常激烈——这明光落下,分明蕴含着强烈的风险,似乎缥缈宗的山门大阵,也完全阻碍不得。正中己身之后,哪怕不曾身死道消,至少也会受到不可逆的创伤,再也成道无望。 如果是数十年前的魏清绮,面对这突发的莫名手段,决然无力应对。 但是现在则不同。 魏清绮实有应对之策;但是他考虑是否要这么做。 方才诸位真君尽数都心生误解,以为她已然臻至道境。这虽然是料错,却是有根有据。因为魏清绮自领悟空果功成出界后,一意精修《唯我大乘经》,如今四十九年过去,百里之途之差一步而已。 但是因为受到归无咎“唯我独尊”之念的干扰,所以魏清绮打算暂不破境,就留在这“临门一脚”的境界,驻足数百载,为缥缈宗进一步夯实根基。 如今她念头一动,即可入了道境;也就化解了这明光一落的无名之劫;但是如此对于她接下来数百载驻足紫薇大为麻烦,所以她不愿行此之策。 魏清绮神念泛起,约莫是想到了一件事,旋即便另外找到了一策。 如今紫薇大世界的任意一个角落,似乎都无法躲避这无名之劫;似乎唯有那里,有可能避过。至于眼前的场景,也只得暂为从权了。 持定主意,魏清绮的身形,蓦然消失。 一步遁去,无迹可寻。 随着她的“消失”,天上即将降落的“异象”,也自然消散,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一切,此间的诸位真君,却并无一人察觉,正自诧异魏清绮往何处去了;若说是这宗门至宝所呈现的正常变化,单看同为缥缈宗真君的施凤楠真君的神情,就知断然不是如此。 各自计较的当口,忽然一道人影,浮现正中。 诸位真君本以为是魏清绮复返,但定睛一望,却是心中一震,不约而同道:“大天尊有礼。” 归无咎轻轻一颔首,抬首望着天上一眼,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游采心终是忍耐不住,立刻问道:“归师兄,清绮师姐却是到哪里去了?” 归无咎微笑道:“她所修持的一门道术,须得不拘时节,遁入一方秘境之内。应在眼前,不过是有些凑巧罢了。游师妹勿虑,她须臾便得回返。” 对于归无咎之言,在场诸位真君自然深信不疑。一来是因为归无咎的身份;二来魏清绮和杜念莎、木愔璃随归无咎在一方密界修持,他们也隐约听闻。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丝丝入扣且答疑 归无咎虽正身在缥缈宗与九宗诸位真君交谈,但是神意一动,已自然遁归于末拿本洲之内。 此正身神意分离之法,身分两界,却是唯有他这紫薇大世界之主能够运使。 神思复现,已然是在末拿本洲之中高塔之巅。 魏清绮果是翩然而立。 至于木愔璃、杜念莎,此刻却不在塔内,而是静极思动,周游末拿本洲五方诸域去了。 归无咎身影一现,颔首道:“清绮师妹。” 魏清绮想了一想,道:“是那人的手段?” 归无咎道:“那是自然。” 魏清绮沉吟半晌,道:“劫落之所指,在乎曾经打乱他布置的人?又或者你的盟友?还是将临道境之人?” 归无咎微微摇头,道:“俱都不是。” 魏清绮目光一动,似乎已然明悟,但是并未宣之于口。 其实剩下的答案也不难想到——那就是功行根基足够精深,名列天地人三榜之内的人物。 这似乎和归无咎的功果息息相关。 魏清绮深望了归无咎一眼,叹道:“归师兄如今的手段,一招一式,落墨于虚,最终却各尽其用。竟尔能够与那般人物交锋抗衡。初感是不可思议;了然之后却有熏然欲醉之意。” 归无咎微笑道:“清绮师妹过誉了。当时只是顺手为之,并未想到如此之多。如今恰到好处的用上,也只是天数偶合之妙,未必尽是人力。” 魏清绮这一番感慨,实有所指。 若是按照正常情形,就算魏清绮想到了遁入末拿本洲可暂避那无名之劫,只怕也未必能够做到,到头来还依旧是要用破境道境之法避过——因为除了归无咎之外的其他人,哪怕谙熟了出入之门户,也必然要借用入境之阵缓缓飞遁,而难得来去自如。 那莫名的险兆来得如此之快,遁入末拿本洲,本是决然来不及的。 但归无咎事先偏偏参悟玄理,为魏清绮、杜念莎等人备好了快速出入界关之法。以归无咎如今的境界,作为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两处的主宰者,却是不难做到这一点。 归无咎之举,本来也算有理可循——因为他要倚仗魏清绮等人出入两界,破去万青冥的演算之法。这当中的时机把握、出界速度必然是愈快愈如意愈好;所以备下此策,也算情理之中。 但是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运转规律,本是极近奥妙。对于非两界界主之外的其他人,遁出之法和遁入之法道理并非完全一致,乃是相互独立的两道法门。 按照道理说,归无咎只要准备那出界之法就足够了,足以应对万青冥的那愿力兑现之演化;但是归无咎却是将出界之法、入界之法一并为魏清绮等人备下了。 抱着对归无咎的信任,魏清绮将二法一同炼化。今日果然就用上了。 稍后,归无咎感悟分明,外间的危机完全散去,便道:“可以回返了。” 缥缈宗山门。 在诸位真君看来,归无咎是一直留在此处,与韩太康、游采心、蓝钰等人交谈。而魏清绮的身影,在约莫数十个呼吸之后,却从轻飘飘的一道虚影逐渐凝实,立在这一方地域正中。 那被打断的仪式,又悄然复现。 四周水象与瀑布声,极快速的凝结,最终化作一个一丈方圆的“背景”,又颇类乎与归无咎的明轮日冕神通。 同时,魏清绮双掌轻轻向前一托。两只手掌之上,一道宝卷,一根玉叶金枝赫然浮现,连通背后那水象水声,缥缈宗最重要的三件宝物合于一人之身,异常和谐。 继东方晚晴之后的下一任缥缈宗执掌,终于正位定名。 无论是韩太康、蓝钰等新锐,还是薛见迟、元鹰等人,都是心中一凛。 到了近道境界,尤其是九宗真君一流的人物,心意都是练达明锐无比。 方才魏清绮第一次出现之时,他们的确是生出了念头,恍然以为她已然臻至道境。但是当魏清绮自己明确否认,那么自己的心意就当随之调整,不会再有类似的观念浮现。 但是此时此刻,在座的每一位近道真君,心中居然都是又涌起了那强烈的观念——眼前这一位,已是道境中人! 这一回,人人都知道这念头非是无的放矢。 转念一想,立刻省悟,这缥缈宗“三宝融合”之相,本就非是寻常的掌门之任能够凝练,非是道境层次的一代宗主不可。如今金枝、宝卷、与清溪流泉照影妙契从容,运乎一心,分明是承认了魏清绮的“道境”修为。 但魏清绮也确实没有必要欺骗于他们。 大家都是心意练达之辈,旋即想到,魏清绮是处于随时随地皆能破境的状态中。 归无咎真身出现在这里,已是极大的礼遇,自没有必要全程参与。这三宝归位的仪式一结束,归无咎身影一淡,便从此间逸散而去。 回返路途之中,如虹剑光却蓦然一止,在极天之外重新显露出身形来。 原来,是天上的第二道分身,将赤界中传来的消息转回,不止是赤界中新近发生的变化,连同归无咎“分身”自己的认识,也一并在内。 稍一思量,归无咎却是微微一笑,改了一个主意。 然后身形一动,却是朝着另一个与荒海背道而驰的方向遁去。 …… 赤界之上。 南宫伯玉、费难二人将所持二段功果完成,也依次出界。 出了那轮回小界之外,左右一望,却见此间的天玄上真依旧有七百六七十,显然尚未完全领悟碑文真义的,依旧是多数。 南宫伯玉遥立此间,抬首观望天中那所有人一半分影凝结的“星象”,本是在暗中思忖其中的道理。但是目力余光所及,却见此间上真,却都是全神贯注的凝视着自己二人,一副生恐刹那分神的模样。 费难已然会意,低声言道:“他们以为我二人如铁珂道友那般,即将飞升而去了。” 果然,星盟、重明宗内,已然各自有三四位真君,一副按捺不住的架势,以星盟巨奇上真为首,三两步赶到距离费难二人十余丈之内,几乎是触手可及。 巨奇上真圆睁双目,声音狐疑:“费真君?南玉道友?” 巨奇上真在此间真君中也算修为排名前列的,自然感应到费难、南玉二人功行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几乎与铁珂出界的一瞬极为相似。 南宫伯玉报之以一个和善的微笑,洒然言道:“巨奇道友勿虑。铁珂道友在当年破境近道之时,所得机缘与我等颇有不同。故而在入道境关门的最后一步,省却了一个极繁复的步骤,也算是他的福缘。铁珂道友向道之心甚坚,既然功成,绝无流连,感应到了圆满之后下一步就是与这方天地一别两宽之时,竟是一举离去,毫不洒脱。” 顿了一顿,南宫伯玉续道:“至于我等,却没有这般好事。这最后一道功果,乃是极漫长的水磨功夫。非有至少数百载的功行,难以臻至那一步。” 这一番话,不单单是对面前这六七人说的。此间数百近道上真,悉能听闻。 源出自重明宗的一位面容颇为苍老的修士,缓缓抱拳道:“敢问宗主,这修持之道,能否令我等先知其大略?”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道:“这一番奇缘,非是亲身经历,不足以形容其奥妙。但是成上真放心,以难易而论,大约……算不上多艰难。除了最后一步,将本人竞合之念,一举区分为元气之体与理念之体,并且要长久蕴养,将其彻底斩断。需要一些功夫。” 南宫伯玉悠然道来,和费难目光一对,明显有些轻松诙谐的味道。 但是那苍老修士却并未意识到其中玄机,听南宫伯玉言说“算不上艰难”,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南宫伯玉和费难心思细腻,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对于他二人而言,方才的循着“宽心禅”法门,两个阶段的修行,其实算得上波澜不惊。但这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紫薇大世界来客的缘故。如果其他人的修行步骤和他们相同,那等同于心意随着曾经的“执念”去往紫薇大世界,那无异于另见了一番天地。所受震动,决然不小。 所以南宫伯玉才说“非亲身经历,难以知其奥妙”。 就在此时,心禅庭忽有一人上前,大声道:“敢问二位道友。那颇费功夫的‘最后一步’完成之后,就是下一个境界,‘道境’的修为了?” 费难并未抬首,只是淡然言道:“正是。” 那人又问道:“再问二位道友。成就了‘道境’之后,是一定要如铁珂道友那般,飞升异界而去;还是可以持定道境功果,暂在本界定世修持?” 这个问题,乍一看很是平常,但细细想来却委实有些刁钻,至少在当前局面下,极少有人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费难抬首一望,见发问之人正是方无聚。 和方无聚目光一对,深深望了他一眼,费难缓缓道:“想要暂留此间也可;但终究是应当离去的。若失其时,便失其机。”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意一纵开生面 无名界之内。 阴甘牧也算是赤界之中功行精深之士,虽不若南宫伯玉、费难、铁珂等人,但作为本土天玄境中第一个破境命名之人,修为也是非同小可。 且认真说来,相对于费难等人的差距,此时相当于当年碧影现世、费难等人相继成道之时,还要略微缩小。 因为对于赤界中绝大多数修道人而言,自明悟碧影之妙到如今,可是毫无水分的八千余年过去。对于费难、南宫伯玉等人功行到了一定境界几乎相当于增无可增,而对于其余人却大有提升之余地。 而阴甘牧又是苦修之士,哪怕是功行到了一定高度之后进展缓慢,积累下来也颇为可观。 独处一方轮回密地修持甚久,对于“宽心禅”中的密奥,他早已了然于心。如果不是过于小心,其实他半个时辰之前就堪得了下一步的门径。 这一瞬间,他终于厘清念头,彻底下定了决心。 面前的“显道道尊”虚影,骤然间虚实不定,随着阴甘牧的入定而飘忽转折,一步踏入了那莫名妙境。 纷纷纭纭,仿佛离界而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 眼前骤然光明,神思所感,阴甘牧立刻就弄清楚了,自己神意附着在“心象”之上的状态,一切举动皆不得自主,好似只是一个神游天外的旁观者。 而眼前之所见,却是一方巍峨山岳,雄浑无比,连通着五水汇流。 景象异常熟悉,但气机正大雄浑之余又十分陌生;和自己在赤界中熟悉的感觉截然不同! 约莫十余息之后,骤然感应到一道锐利之极的气机划过,似乎是一个一袭青衫的中年人驾遁光而去。其修为层次与自己相若,同样是天玄之境。但功行精深明显要超过自己,并且气机也大是独特。 那人刹那功夫,就杳然无踪。 以窥看到的来人功行,既然自己能够发现他,他必然同样能够发现自己;但是那人仿佛与自己身在两域,就这样擦身而过,莫名离奇。 阴甘牧似乎愣住,神意翩然,推算道术。良久之后,忽然心中涌起难以遏制的震动、惊讶! 见到这样的景象,毫无疑问,第一直觉当是如破境近道的“内景”一样,这是随着道术的修为所产生的“精神虚影”,也可以说是“幻境”的一种,只是较为高明而已。 但仔细推演,阴甘牧心中却蓦的坚信无比——这不是幻境,而是真的来到了一方异界。 就如同凡人之梦境。梦中所见,必然是自己的真实知见的一部分,只是以一种特殊的方法拼接裁剪而已。若本人知见之所无,自然无能现于梦中。修道人也是一样,这方天地的气机,迥然异于赤界之上。如果是那功法推演而来的“幻象”,那么此时此刻回推“宽心禅”的文字,必然能够找出文字与景象之间的因果联系。 可阴甘牧却并未能够做到。 其实还有两个更直观的理由——其一,“宽心禅”心意随转的道术之文,大致看来就与神观内查一类的道术迥异其趣,而更像是一种诡秘的空间秘法;其二,方才行功的过程,那无尽沉浮的奇妙感受,就像是宛若身在传送阵之中的感觉,并且强化了不知多少倍。 所以,几种因素结合起来,阴甘牧心中确认,自己的“精神体”,是来到了一方真实异域! 观察此地风貌,阴甘牧随之得出一个结论。 这片地域,很大。 其实这个念头,虚无缥缈。因为无论是紫薇大世界还是小了不少的赤界,都非道境修士神意所能感应到完整尽头。更遑论阴甘牧此刻还不是道境。对于他而言,大小之论,皆远超其神意之限,理应无从比较。 但是他心中就莫名涌现出直觉,这一方界域,在赤陆之上! 果然……自己的“竞合之影”,并非虚幻照影一类,当年也曾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修道者;这里就是他曾经的修持地陆……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开始之地,还是结束之地? 阴甘牧本是心性沉稳之人,尤其数千载修持下来,更是令他到了心志坚韧如金刚不坏的地步。如今日这般的“大发现”以至于神思翻涌,涟漪不断,委实是数千年来所未有之事。 不知过去了多久,阴甘牧一个恍惚。 眼前景象,绕过一座孤峰之后,却是八峰连绵,相为表里。只是气机中莫名从活泼转为生涩、肃杀。 这八峰之象,赫然是他当年所凝练的“心意执着之象”。 阴甘牧心中再无疑虑。 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大约算是一种“缘聚落定之所”,本来当有一种神意纵横古今、万物皆备于我的畅达感;但是此刻的阴甘牧却莫名有一种感伤,大约是因为这里的气机过于凝练肃杀的缘故。 蓦然间,阴甘牧猛地一抬头! 八峰之间,原本是空空如也;但不知何时,竟莫名多出一个人来。 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冲霄剑气笼罩天地,看似没有锋芒,但又无处不是锋芒。巍然境界,己身似乎为其完全包裹,犹如沧海之一粟。阴甘牧心中莫名战然,恍惚间生出一个念头——就算自己突破下一个暂名为“道境”的境界,也不若眼前之人千百分之一。 这人忽然微微转身,望了自己一眼。 阴甘牧原本已是笃定,自己神游客界,此中人物皆不会与自己产生干涉;但是此刻却是心中一紧,好似异常确定,这个白衣人能够“看到”自己。 刹那之间,二人产生了一个微妙的交集。只是利弊如何,玄机为何,却是眼前的阴甘牧无法判明的。 好在不但是阴甘牧的神意,就连他所附着的“心意之影”也对这个白衣人极为排斥,竟是极快速的一个转折,就冲向了天地边缘。 …… 碧影凝立的无名界之外。 此界尚未完全长成之前,关门之外曾立下一道榜文,说的是“心意执着之象”的种种妙法,为新成道的近道境真君所用。 如今那铭榜对称的位置,却又多出了一块铜牌。 却见南宫伯玉、费难二人,各自挥洒书写。 当中所纪录,却是勘破“宽心禅”正文的一些经验之谈。以及解此禅法、先后两个步骤的一切道术之理。 将近八百上真,以及将来可能的后来之人,必都深感其德。 只是,和星盟、散修宗门出身之人的锐意勃发不同,心禅庭诸修,却是不见了先前几日的昂扬味道。 诸如方无聚等心思明练之辈,已然在浮想联翩。 当年第一个破境近道境的,是心禅庭阴甘牧。但是启发碧影现世、奠定下一步道术的,却是星盟三泊上真和费难。如今景象可谓完全相同——算定无名界成型时间地点、乃至于提前占据的,又是心禅庭;但是第一个领悟道术的却是南玉;第一个成就道境飞升而去的铁珂;如今立下指引道传的,是费难、南玉二人。 似乎终始之功,断不能由一人独享。 费难本是在专心致志铭刻碑文,这一瞬却蓦然停笔,转身遥遥一望。 清楚可见,这“无名界”又破开了一个微小的间隙,一道气机——不,应该说是几乎是前后脚的两道气机,分别溢出直去天穹,和天上“无名星影”进一步融合。 这意味着,又有两人完成了两步功果。 费难索性停笔等候。 果然,约莫盏茶功夫之后,那间隙陡然扩大至人人都能察觉的地步,一先一后两道人影分别从不同的空间汇合于此,出界立定。 正是星盟三泊上真、心禅庭阴甘牧上真。 二人一阵张望,不需任何人指引,已然窥见并锁定了南玉、费难。 然后二人各自一挥衣袖,屏退了即将迎接上来的两家下属。快步上前,几乎激起风雷阵阵。如此之近的距离,就算是元婴境也是瞬息可至,如此做大可不必。从中更能见到二人“饱含期待”,几乎到了难以自持的地步。 很明显,南玉、费难入界更早,如今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更快的出界了。 阴甘牧目光如电,直接朝着费难二人所书之铭文望去。 以三泊上真与费难关系之亲密,此刻也不过稍稍目光一对,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同样观向那铭文之所载。 须臾之后。 阴甘牧却是眉头深锁。 三泊上真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良久,阴甘牧与费难目光一对,沉声道:“这两道简明步骤,但凡能够参透碑文入内之人,断无卡壳阻滞的道理;二位繁文于此,岂不是舍本逐末了?某本想与二人印证妙见,没想到二位却丝毫不曾落笔于此。” 南宫伯玉和费难目光一对。 很明显,二人领悟到了阴甘牧意之所指——他是想看看,这碑文之上是如何记载紫薇风光的?看来,二人急迫如此,几乎失态,可见他们虽已经料到了本土修士经由那一番“神游”之后会异常震动,但是还是小看了这“震动”的程度。 南宫伯玉微笑言道:“那一番妙境,于自己心中体会便好。” 三泊上真闻言一怔。 阴甘牧目光闪动,忽然道:“我等将来道境功成,飞升所指,就是这一方地域么?”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碑前论道终始说 阴甘牧一言既出,费难微微抬首,似乎稍有些出神;而南宫伯玉却是眉头微凝,眸中有电芒闪过。鼘 因为在「宽心禅」两道功法修行完毕,进入最后一重水磨功夫后,无论是费难,还是南宫伯玉,都曾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那就是不愿意最后一步进境太快。 因为自「赤界」返回紫薇大世界本来就极为渺茫与艰难。纵然是归无咎,也没有一定能成的把握。如果再从此间飞升而去,进入另一处莫名地域,那就更加没有回返紫薇的可能了。 他们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飞升之地,恰恰就是紫薇大世界! 费难仔细打量了阴甘牧一眼,意味深长的道:「甘牧兄以那神游密界为飞升之地,不知有何依据?」 阴甘牧嗤笑一声,道:「何必有什么依据?吾辈缘法,那所谓照影的存在,起于斯,必终于斯。既明因果,岂有疑虑?」 这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竟似十分自信。 南宫伯玉暗暗思量。鼘 以功行境界之高下、道缘感应之准确而言,自然是自己和费难二人胜过了阴甘牧。但是这个问题,究竟谁对谁错,他一时之间竟没有绝对的把握。似乎隐然觉得,返回紫薇,或许真的是一种可能? 就在此时,那无名界又生变化。 一道裂隙悄然浮现,待那气机与天中星辰汇合之后,又有一人纵身出来。 来人一身青袍,面目朴实,只是额头隐然发亮,正是一直不显山露水、直到领悟碑文才展露锋芒的星盟上真莫方评,也是「二影竞合」之道上选取了应元道尊的那人。 领悟经文,入界之速,他领先了阴甘牧和三泊上真一头;但是他为人乃是极谨慎的性子,修持「宽心禅」心意之变时步步扎实,务求无碍。所以在出界的这道关门,反而是落后了一头。 莫方评一阵张望,很快就窥见了聚在一处的费难、南宫伯玉、三泊、阴甘牧四人。 轻轻踏出一步,身如影纵,已然赶到近前。鼘 他第一个关注的,同样也是费难和南宫伯玉所立的对称位置的铭文。阅览之后,却和三泊上真、阴甘牧态度相若——或者说还要更加激进两分,连连摇头,几乎将不以为然四个字挂在脸上。 然后莫方评神色一正,牢牢盯住费难,高声言道:「费难道友出世之后,无论功行之精湛,还是道心之幽微,亦或者论断之精妙,莫某人都是极佩服的。但是此铭文所言……却是有些见小了。」 他与费难名义上都是「星盟」之内的修士,也曾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所以说话都是直言无讳。 费难颜色不变,从容道:「何以见得?」 莫方评道:「墨某愚见。说的不对,还请费难道友斧正。」 「这道境之功,难度全在勘破碑文这一关上。一旦勘破了碑文,后来宽心禅中先后两道功夫,虽然炫目离奇,但其实没有丝毫难度可言,甚至较之于元婴境破境近道还要远远不如。正因为如此,对于此界现世有功的八百上真而言,既暗藏心缘索引,破境可谓事所必然,又何必徒费文字?」 「而道境之后将要飞升而去的那处地域,景象瑰奇,气度幽渺,真是好一派灿烂风光。愚以为,凡是经历了宽心禅两关、见那地域中奇景之人,阅历想必都各自不同。不如汇聚合一,将各自所见交换打通;虽远不能窥其全貌,但至少也是极大的增加了见闻,能做的准备手段,也必然大大提升。」鼘 阴甘牧颇感诧异的望了莫方评一眼。 这一番话,虽然和先前他与三泊上真二人态度相若,但是具体意见却要激进的多。 阴甘牧和三泊上真二位,不过是直出胸臆,理所当然的以为关注的重 点应当在那瑰玮「异界」之上,可谓胸中气息未平;见费难、南宫伯玉二人行为不合常理,故而忍不住提出意见。 而莫方评之见,却是十分冷静,又慢斯条理,俨然已经在为将来进入那「异界」做准备了! 但是这一番话落在费难和南宫伯玉耳中又是另一种滋味——在莫方评这里,同样异常确定,紫薇大世界就是他们的飞升之地。 念头微动,南宫伯玉笑言道:「似乎莫兄也十分笃定,那神游秘地,就是自己的行道终点。不知这一番认识,可有道心为证?」 莫方评闻言,却罕见的换了一副极严肃的面容,沉声道:「不是终点。」鼘 阴甘牧、三泊上真闻言也大为惊奇,一齐抬首看着他。 莫方评思虑良久,才幽幽道:「不是终点,是。某却以为,此间修行到了所谓「道境」,不过是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之后进入那一方界域,才是修行的开始。」 费难、南宫伯玉心中暗自品味,又生出一番微妙滋味。 味之再三,似乎莫方评这一句话,并不只是空头漂亮话……大有无意之中一语点破玄机的味道。莫非此间人物,修到道境之后,终点真的是紫薇大世界么? 他们直接与大天尊为敌,那是断然不够资格的;不知其中是蕴藏了什么奇特变化。 一直沉默不语的三泊上真,忽地深望了莫方评一眼,缓缓言道:「墨道友却是好气魄。只是那里却也未必安稳。不知道友神游之中,可能见过那般人物?」 莫方评轻声一笑:「道境之上的天人?」鼘 阴甘牧眉眼间明显闪过一丝忌惮,沉声道:「原来二位都见到了。」 费难心中一动。 赤陆上的「天玄境」。层次并不低,较之紫薇大世界上的本土道传,怕还是有些胜过。能够令三人无比笃定破境之后也远不能及、号称「道境之上的天人」,那就唯有大天尊了。 他二人回返紫薇,因为并不能主动行动的缘故,所以不曾去见归无咎;而归无咎也未主动出现面前。听他们这一番话,倒像是三人游历紫薇,都见到了大天尊的法身。不难想到,这定然是大天尊有意为之。 三泊上真不紧不慢的道:「若是身在赤界,我等功行,可谓是俯瞰一界,无有对手。但是若到了那神游之界,在那等人物面前,怕是也未必有自保之力。」 莫方评似乎颇为陌生的望了三泊上真一眼,道:「没有想到三泊道友,却是失了锐气。」 三泊上真轻轻摇了摇头,本想顺势辩解。但他抬首一望,见围坐于无名界之前的诸多上真,一多半都被他们的对话所吸引,而不再专注于悟得石碑之上的道术门径。鼘 方才的交流,并未使用传音之法。 很显然,诸位上真是被他们几位有关「飞升之后」、「异域风光」的言论所吸引。 三泊上真神色一凛,遥声道:「诸位加紧勘破道术,到时候亲眼所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胜过我等空谈。」 又一转身,对着费难、阴甘牧道:「不如我等换个地方商讨,如何?凡是修过两关而出境之人,皆可寻了过来。一齐探讨道术幽玄。」 最后一句话,他高声传出,显然是对大众而言。 阴甘牧似乎意动,但是并未接话。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道:「此地就立在我重明宗,岂不甚好?我重明宗天明墨海川,风景幽胜,气机醇厚,正合为功行精湛之位聚会讲法。」鼘 阴甘牧果断道:「甚好。」 他方才所虑,是第一批行功最快的上真之中,星盟出身的就有费难、三泊、莫方评三人。若是将完二功之后「研讨」***立在 星盟,道理上也说得过去;但如此一来那处地界的重要性,只怕不亚于足下这无名界立界之地,所以他是有些犹豫。 但是如果由规模远逊于星盟、心禅庭两家的重明宗接下,纵然成了气候,也并不打紧。 五人计较已定,陆续起身,化作虹光,远远遁离此间。 就在五人离去之后前后脚的功夫,无名界豁然再度洞开,出来一人,正是心禅庭时丙西。 时丙西举目一望,本来甚是欢喜,只道自己是第一个出界之人;待有心禅庭上真上前来,告知其费难等人刚刚离去未久,他这才一声叹息,颇含失落。旋即遁光一转,望着重明宗天明墨海川的方向遁去。 这里发生的一切,自然在归无咎道境分身的掌控之中。鼘 铁珂、南宫伯玉、费难三人完成那「宽心禅」二传之法后,各自一半气机凝练成无名星象,曾引发了一道明暗变化。 等候良久,阴甘牧、三泊上真、莫方评相继出界;那无名形象由「三人份」增加到「六人份」,但是却没有任何异变。 直到「第七份力量」——时丙西的法力加入,那天上无名星辰,又是明暗一变!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星光二转解困厄 三重云层之上,一道遁影,迅捷之余异常飘忽。虽然这遁速极快,但是却无碍于显出本人面目形容来——其人相貌,说是二十亦可,三十亦可,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只要旁人心存定见形成观感,自然会形成一道定念;只是这定念却极有可能各自不同。鬿 来人不是旁人,却是归无咎的二弟子石墨。 他此刻显露身形韵味,却是空蕴念剑结合的师姐黄希音的道术,分外跳脱飘忽。而且他并非是驾驭剑遁之法;而是身在一金色小叶法宝之上,真实速度之快捷要胜过绝大多数的近道上真。 不知过去了多久,石墨遁影忽然缓慢下来,抬首一望,眉头凝成了一个深切的竖痕。 其神色之间,却罕见的有一丝犹豫。 最近数十载以来,石墨所得最大的收获,就是自归无咎仿制的「碧影」之中悟道,心意顿时莫名一宽。月余之前,他自感将有极要紧的收获,顿生静极思动、游历紫薇大世界零落山水的念头。 这道心微妙,极不可轻忽。 须知他的身份除了归无咎弟子之外,还有一重缥缈宗弟子身份;但魏清绮的继任典礼这样的要紧事,他却不曾入席。鬿 不过半个月之前,石墨飞遁途中,偶然经历一座归无咎点化的「木灵阴阳洞天」;当时心中竟隐隐生出一念——不妨暂时流连于此,稍作停留,于心方宁。 说来也奇,这个念头,其实和他最初的那极为强烈的游历之念明显相互矛盾。 石墨思量良久,最终决定尊重本心的「原初义」,还是并未滞留,驾驭遁光远去。 如此行了半月,石墨蓦然发现,眼前这一片地域,约莫和费难出世的那「沧溟诸域」有些神似——一言以蔽之,就是四六不靠,无论是归无咎施展的木灵阴阳洞天,还是原先的隐宗地脉传送阵、或其余大宗大族的传送阵,皆非旬日间所能触及。 以紫薇大世界之大,认真探询,各个大势力之间的空隙飞地,不知道还有多少,这只是其中之一。 不安的念头,忽然浓烈。 石墨沉吟数息之后,当机立断,立刻原路折回。鬿 但是似乎已经迟了。 空旷天野之上,光天化日,原是除了一轮明日再无其余星象可见。但在这一瞬之间,西南分野,似乎有一道星象豁然明亮,莹白粲然。正星光聚而不散,犹如镜光折射,准确无比的照射在石墨身上。 作为归无咎的亲传弟子,石墨身上所藏的护身手段可谓数之不尽;不但有归无咎的赠予,还有来自九宗、妖族、隐宗的各种精妙异宝。哪怕预见道境层次的敌手,从预警到自如发动、成功遁走,都是不成问题。 但是此刻他心中异常透亮,这一切法门,终属无用! 石墨面色一冷。 当此之际,他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决断将身上一应防御手段尽数用上;能挡多少,就挡下多少! 不过他尚未来得及出手,下方不远处山脉间的却恍然有一人出现了,博衣宽带,道境气机,锋芒肃杀之意,自然流淌。鬿 正是他的师尊,大天尊归无咎。 归无咎神色平静,伸手向天一指! 剑气和合,汇聚如一。 但是那天中星力落下,却只是速度明显放缓,却并未彻底被击破。 然后归无咎纵身一卷,整个身躯化作一道璀璨清光,又挡住了那星力一瞬。 石墨定睛一望,立刻明悟,这道境法身虽然巍峨博大,还要胜过圆满层次的道境存在,但终究只是归无咎的一具分身。 好在经由归无咎「分身」阻碍,无形之中争取了一些时间。鬿 石墨立刻又发现 ,远近内外,似乎天地之间多出了一重繁复、滞重、又极精妙的变化。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山谷见,莫名出现一道黑色裂隙。其中紫影一晃,遁出一人,凝练出空灵法力,似剑非剑,似曲非直,向着天中一挡。 这一击出手的一瞬似乎无形;出手之后,仿佛呈现阴阳相抱。而真正发挥效用之时,又归于无形,俨然如清气震天而去,反馈于紫薇大世界之内,令一切归于平静。 秦梦霖到了。 石墨上前拜见后,忽地闭目思量。 少顷,石墨认真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笑容,道:「入道至今,从未感受过这样游走于生死边缘的体验。今日却是补上了一课。」 「你的缘法甚好。」 答话的却非秦梦霖。鬿 又一道光影自山谷中的裂隙遁出,正是归无咎。 这一回,明显是正身到来。 秦梦霖凝视石墨一眼,道:「此间难近于大世界中任意一处阴阳洞天。故而唯有我动用了阴阳道中一处禁法,将「四秘地」的方位临时加以挪转,才得以及时赶到。只是此法千年才得动用一回。也可说是只此一例了。」 「当然,你的运道在于,你师的一尊化身恰在近处,为你先挡了一挡。」 原来,此间正是紫薇大世界中无数可能的「心意执着之象」的一处遗迹。因为一桩要紧的手段,归无咎化身百千,早已守候在每一个地界之上;如此,赤界上八百近道修士修「宽心禅」降落紫薇,必然能够窥见归无咎的法相。 赤界之上,阴甘牧等人皆窥见了「道境之上至人之影」,自然都是归无咎的化身。 归无咎望了石墨一眼,道:「你游历天下计划,须得暂停一停了。」鬿 「且回去荒海,并传令天下各族各宗。凡身在三榜之上的嫡传,最好留在阴阳洞天门户之前修行,不可过于远离。否则纵然有变故,我也不便救援,后果不可逆料。由面前的阴阳道通道回返便可。」 石墨闻言,心中一凛。 他是知晓自己师尊的本领的。石墨曾在与白灵儿的交谈中得知,弥漫一界的木灵阴阳洞天其实远远不是全部;师尊身上尚有许多尚未用尽的「阴阳洞天」备用。一旦紫薇大世界中脱离掌控的荒僻地域发生意外,归无咎却能临时布设阴阳洞天通道,赶到那里。 但是通过方才的经验,很明显在那星辰异力落下的一瞬,只能通过现成的阴阳洞天遁及;临时布设,只怕有什么阻碍。 石墨领命离去。 几乎同时,天上有莫名无形无相的剑气玄机落下,与归无咎的正身一合。 是最新的讯息来到了。鬿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有些意思。上次去往缥缈宗本是顺路,又魏清绮本有自救之法,并不十分紧急。故而倒是不曾察觉,这天星一落,明暗之变,竟能阻止临时布设阴阳洞天的手段。」 秦梦霖道:「令所有人暂不远离阴阳洞天,只是权宜之计。到了这等境界的人物,一举一动、修持心法皆有一定之规,难得拘束。时间久了,怕是于其修为有损。同样也有碍于你的「繁荣圆满」之大计。」 归无咎点头道:「我知道的。」 秦梦霖询问道:「那你以为当如何做?将遁入末拿本洲的法子传于三榜嫡传?」 归无咎轻轻摇头,道:「如此,也不能尽解。想要在须臾之间出入紫薇大世界与末拿本洲,至少要有近道境的修为。而三榜尚的人物,依旧有不少元婴甚至是金丹境界。眼下暂时守住阴阳洞天,是唯一一策。」 出言的同时,归无咎自然与秦梦霖动用了虚丹相合之法,交流了自赤界上新获得的讯息。 眼下主要的注 意力所及,已然出现了三个方向。鬿 其一,那什么「宽心禅」之法门的第一步,遁来紫薇再行「飞升」而去的步骤;每多经历一回,紫薇大世界上道境存在将来飞升上境就莫名艰难了一线;好似冥冥之中什么因果之数遭到了改变。 其二,那法诀的第二步完成,竞合之影一分为二;一半回归本体,一半却会在赤界之上凝练成那无形星辰;现在看来,每有三四人的规模,似乎那无形星辰照影都会经历一次明暗之变,仿佛天降劫力,落在紫薇大世界上名列三榜七十二子的人物头顶上。 先后魏清绮、石墨两人之遭遇,就是由此而来。 第一批陆续成道的赤陆天玄境,有八百人之众;以四人之力引发一次变化计,这样的天劫异力,还要有二百次。 其三,就是费难、南宫伯玉之判断——真正飞升破境的「飞升之地」,极有可能就是紫薇大世界。虽然以战力而论,无论八百还是八千都不在归无咎眼中,但就怕这其中有什么莫名的手段。 秦梦霖眸中浮现出光彩,道:「先前与那人的交手,都是一来一去,一往一回;一板一眼,清清楚楚。一招出手之后,拆解反馈,再生第二招。自此刻起,似乎节奏陡然为之一变,几种头绪,竟尔齐头并进,一齐呈现目前。他果然是有「变极生变」的底气的。」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虽然如此;胜负玄机,却多半落在最后一招。眼前这些手段,再来个七八式,又何惧之有?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鬿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时序之错旋解之 南宫伯玉、费难、阴甘牧、莫方评、三泊等一行五人,遁光直去,须臾功夫,已然落在了重明宗胜地天明墨海川。鯹 此间景色,遥遥看去似有一道道极为雄浑的墨色气机,此起彼伏,翻腾踊跃,一眼望去是极为诡异深沉的色调,似乎一入此间,就要淹没于无尽黑暗之中;但是真正身临其境,却发现似乎只是寻常的白色雾气而已。 稍稍留神,不难感应到此间灵机甚是醇厚。较之每一家大宗专门开辟的破境之地,也未必差了多少。难怪可以与心禅庭、星盟呈现鼎足而三的架势。 诸湖连岛,中间甚是险要的地界,矗立着一方雄浑殿宇,栏杆玉石皆是极罕见的雪白色,犹如一块完整的明玉雕琢而成。 天明墨海川,名义上虽非哪一位上真修持之正所,但是南宫伯玉驻跸宗门之内,一年中却有三个月选择在此修行。 门户一开,五人旋即落在正殿之前。 南宫伯玉轻轻一拍手。 正门蓦然张开,旋即可见一个样貌甚是年轻、朝气焕发的修道人,快速迎了出来。鯹 不难分辨明白,此人的年轻相貌,并非金丹、元婴之后的修道人凝练容颜,而是果真十分年轻。 南宫伯玉看着迎出来的这人,却是一怔。 这位年轻修士是入道未久的修为,面目轮廓甚是熟悉,尤其是双眉异于常人,眉峰处呈现紫色;但到了眉梢却渐渐颜色淡薄,几乎成了白色。这显著的相貌特征,是再不会错的。 只是…… 这年轻修士面上却是掩不住的惊喜,对着南宫伯玉深深一拜,又飞快的一抹眼角泪珠,道:「半月之后,忆明值期已满,就要转值外放修持。忆明还道再也无缘得见上真。没想到上真终是回来了。」 南宫伯玉凝视眼前之人良久,终于才将这人和记忆中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合拢起来,若有所思道:「你在此地等候多久了?」 忆明一怔,连忙道:「自上真赴约「无名界之会」,弟子就一直值守在此地,迄今已然有五年零六个月。」鯹 南宫伯玉和费难目光对视一眼。 在赤界之中,也有类似于「洗尘关」一般的关卡。只是一直都是徐徐度之,凭本人悟性去过。重明宗之制度,收来的上好入道苗裔,往往都分配于各大殿、各位真人面前侍从听讲,通常以八年为期。若是八岁至十二岁遴选,那么这个「听讲」之期完后,约莫十六至二十岁的年纪,方开始正式修行。 最近几年,南宫伯玉返归山门之内。这位「秋忆明」乃是一个颇伶俐的小童,尚未识字,但一举一动往往莫名契合道法。南宫伯玉看在眼里。终于在半月之前,此番出行之前夜,曾对他言道,三载之后,到他十五岁的年纪,就先收他做一个记名弟子。 如今半月过去,秋忆明却说他八年轮值期,竟然已满! 阴甘牧、三泊上真目光一接,震动远远胜过了费难和南宫伯玉,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三泊上真喃喃道:「五年半?」 「莫非那无名界一成,笼罩远近,竟然有一梦经年、时间流速加快之效用?」鯹 阴甘牧眉头紧皱,目光左右扫视,一副不肯相信的神情。 莫方评目光扫过遥远山脚下的黄叶,喟然一叹道:「虽然难以置信……但多半就是真实的。本宗与重名宗相去不远,季节也是相近。半月之前赴会时,理应是初春时节;而现在则是深秋。五年之期难感,半载之分却定,恰好可以印证。」 「当真是不可思议。」 阴甘牧目光一动,旋即死死盯住天上似乎触手可及的幽明之影,道:「且再度返归,感受明白。」 三泊上真 、莫方评都是连连点头。 似乎参悟道术一事,也可以暂时搁置一边。 三人正要踏步上行,却见南宫伯玉、费难二人无动于衷。阴甘牧讶然道:「这时空微妙,二位不与我等一同回返,探明虚实?」鯹 费难神情一肃,正色道:「一齐回返,若是时空感受精妙无差,却也未必能探出虚实。正当各自约定分开,方能验明。不如三位返归无名界笼罩范围之内,立定一个时辰准的时间;而我与南玉道友在此等候。时候一到,三位立刻赶来。届时时序如何,自是昭然若揭了。」 三泊上真精神一振,道:「此言有理。事不宜迟,我等兵分两路,我等三人返归一趟;至于二位则在此等候。」 商议既定,三泊上真等人,快速踏步而去。 而另一边南玉也早已交代了秋忆明,令其入偏殿等候。 其实费难、南宫伯玉也理解莫方评、阴甘牧等人的惊诧——因为这赤陆之上虽有时序之变,但是人元所及之地,却一直处于同一种时空序列之中。唯有归无咎道境分身之甚深修为,能够跳脱其外。当世之人,并无一个接触过「时间快慢流速不同」的说法。 如今见之,自然惊异。 蓦然间,南宫伯玉忽然心有所感,猛地转身一望,看见费难长笑出声。鯹 费难也是缓缓转过头来,对南宫伯玉言道:「看来是非我莫属了。」 南宫伯玉略一思量,道:「你是说第一个道境?」 费难道:「正是。第一个道境,第一个飞升之果。这其中,当负载着大天尊的使命。这一个位置,原来依旧空置。」 其实在此番聚会之前,费难心中隐隐约约就有一个念头,大约赤界之上的第一个道境功果,当由他取得。但是后来的事情走向却并非如此,这一成就,依然是被铁珂得了。 铁珂自己倒是说他只是臻至无限接近道境的境界;最后一步,并不会在赤界之上真正功成。但是经历过「人元内外」不同的费难等人,心中已然能够有一种独特的敏感,似乎察觉到了,无名界内外,时间流速恢复倒了与紫薇大世界相同的地步。 这是道境功成的征兆。 这说明那「无名界」认同了铁珂的功果;还是说他所负的魔尊赠予之底牌异常高明,连这一方界域也骗过了?鯹 但是现在才证实,并不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点染星辰、飞升而去,必然以道境为前提,所以那无名界内外,时序骤然一转;但是铁珂终究不是真正的道境、真正的飞升。所以这时序之变,并未波及至整个人元地陆。于是,就形成了「无名界内外」时间异常错位的奇观! …… 紫薇大世界,荒海。 归无咎指尖轻轻一拈,似乎感受到一线莫名的意蕴,思量不定。 及时自赤陆之上传到的消息——根据分身对于无名界内外参悟诸修的观察,虽然其号称「必能悟得碑文」,但是事实上似乎并不像说的那么容易。资质根性之高下,对于参悟「宽心禅」的影响极大。 那些资质根底较浅的近道境,或许就要在这一关靡费极久的时间。甚至等到后来的天玄上真陆续成道,前来一同参悟,先前的这八百人也未必能「消化」殆尽。鯹 这也意味着每隔三五人的「星光异变」将持续甚久。如果一定要将大众锁定在阴阳洞天内外,冥冥中似乎存限制着紫薇大世界的人道昌盛繁荣。 「我能帮你稍解疑难。」 声随影动,一道银色的束身袍服随后显露形迹,出现在归无咎身畔,却是姜敏仪到了。 归无咎只是抬首一望,讶然道:「武域相合,有了进展?」 姜敏仪道:「瞒不过你。不过,武域彻底融合进紫薇大世界,依旧是一道漫长的大功果,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是近来的一点小小进步,却正好能够解眼前之困局。」 归无咎道:「计将安出?」 姜敏仪道:「真幻间本身像之法。我对武域的掌控,从「地元」提升到了「人元」。」鯹 归无咎一听便知其义。 「地元」「人元」之说,是姜敏仪对于整个武域掌握的阶段之名。不同阶段,各有微妙效用。 论来去如意,归无咎所持「真幻间本身像」之法,力量稳定强悍远在阴阳洞天之上,当年动用越衡宗至宝,寻常空间通道之法皆属无用,归无咎却能从容脱走。在近道境之前,这本身像之法有去无回;而道境之后,却能来去自如。 只是此法往来之地,要么局限于「往返于原地」;要么是本人在某一处空间留下印记,并且这印记维持一定时间亦会缓缓消散,等若相当于可靠稳定程度极大提升、但持续时间极短的阴阳洞天,除了应对特殊局面,自然不如万年不坏的阴阳洞天实用;对于眼前局势更无大用。 而姜敏仪所谓对武域的掌控从「地元」提升至「人元」,却意味着但凡修炼了武道道术之人,皆可在她感应范围之内。同样,也可以作为施法的坐标。 所以,只消三榜之上人物,皆修炼了武道法门,归无咎就可以借助此法随时救援。 归无咎道:「需要掌握到什么程度?」鯹 姜敏仪道:「粗通皮毛即可,与本人原来道术并无冲突。」 「我这便将法诀凝练成册,传之于名列三榜之中的人物,一旦习练有成,那方位之拘束立刻解除。」 归无咎轻轻摇了摇头,忽然一笑,道:「敏仪你是立了一功。哪怕是万青冥的手段,交锋之下,亦能旋来旋解。紫薇大世界中看似不起眼的一处变化,皆能参与进棋局之内。」 须知此时此刻,距离归无咎救援下了石墨、发出三榜嫡传不得远离阴阳洞天的诏命,不过三日时间。 姜敏仪冰冷的面容露出久违的笑意,道:「在不明就里之人看来,倒要说大天尊朝令夕改。」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功果圆熟当归去 赤陆,无名界碑文悟道之地,百余日时间过去。玒 在赤界之上其余人力所能及的地界,却是五十余年过去了。 无论是百余日还是五十余载,总之诸真领悟道传之秘、修习宽心禅法诀之进境,依旧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又有一十七人,以心禅庭北泽仑为首,依次完成了「两关」之修行,纷纷前往重明宗聚会。 大致判分,心禅庭九人,星盟七人,重明宗除了南宫伯玉之外,也有四人。 当然,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那暗星之变,又发生了四次,与紫薇大世界中,又激起四度涟漪,但是皆备归无咎化解。但这些变化,却并非赤界修士所能知晓了。 重明宗天明墨海川之会,却是愈发兴盛了。 数十年来,从最初的五人开始,到现在的二十二人,完成了心禅庭「两关」修持的修士,几乎每日论道不辍。 这一日,玉色殿宇之内,香火缭绕,左右两列二十二方石座,除了右侧上首空置,其余皆是满座。并且有诸位上真,相继论法。北泽仑、津双焰、巨奇上真、青笠上真、三泊上真、莫方评等名望素著之辈姑且不提;一位银发结成两道环髻的矮小道人,今日同样颇为积极,演示了诸般行气之道术。玒 本为小宗出身、却在破「两关」速度上排名第十,号称「幽昱真君」的这人,如今同样也是名声渐渐响亮。他也是二十二人中唯一一个并非三大势力出身的修士。 说来这天明墨海川之会,其实与当初主旨已然大大不同。 机缘巧合,颇有些误打误撞的味道。 当初阴甘牧、莫方评等人用心之迫切,在于见到的紫薇大世界景象过于震撼,故而诉求所有人联合起来,将「神游异界」之所见聚拢起来,堆砌成通识共见,以为将来的飞升之后奠定根基。 这一原始目标,如今所有人依旧在做。 但是这一步却不需要多少时间。 每有新人加入,交换知见,不过短短盏茶功夫就可以完成。玒 而如今所有人关注的终点,却转而到了道术上了。 这成就道境的最后一关,是原本的「心影竞合」之象一分为二;一半得其气机之实,似乎直入天穹,所有人汇聚于一,成为一枚盘旋赤界的「隐星」;而另一半得玄理之虚,但是已然明练精粹,几乎与分身无异;当重新纳入本身躯壳之内,炼化合一。 问题就在于已然一斩为二的两种意象,依旧有一种莫名的牵引力,且呈现一种外盛而内衰之象。似乎总是要将躯壳之内一半虚像,重新吞噬回去。想要将其克服,也算大有难度。 只要将那玄理之身完全与本身熔炼合一,彻底割裂二者的联系,就意味着道境功成。 本来这一步大家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所有的领悟难关都在前两关渡尽;这一关再怎么麻烦,终究不过是水磨功夫而已。 但各自修持了数载之后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玒 如果对二影之间的牵引力视而不见,抑或简单的想着以蛮力克服,那么别说数百年,就是一万年也飞升不成。 所以,如今天明莫海川之会的主题,已然转移到实务上——专门研究克制一分为二的心意牵引的心得。 幽昱真君讲道完毕,下一个当轮到阴甘牧。 然阴甘牧略一出神,忽然望着对面空座,对主座之上的南宫伯玉言道:「南玉道友,今日怎地不见了费难道友?」 原来,二十二席满座二十有一,差的一个,正是费难。 南宫伯玉轻轻一点头,似乎有些思绪未定,低声道:「嗯。」 诸真都是一怔。玒 这算什 么回答? 是敷衍还是不愿意回答? 莫非是费难修持秘法,不愿宣示余人? 以南玉和费难关系之亲密,若说不知道,大家是断然不信的。 就在此时,此间诸真,人人感受到远近内外,殿宇之中,气机莫名一空!这以灵机醇厚著称的天明墨海川,似乎瞬息之间灵机变得极为贫瘠,连二三流宗门的驻扎之地也不如。 遭此异变,作为重明宗地主的南宫伯玉,却依旧是悠然独坐,仿佛无动于衷的模样。 三泊上真动如脱兔,第一个纵身遁出。玒 却见他立在殿门之前,忽然身躯猛然一挺拔,一身气机也猛然一震,显然是发现了极为特殊的变故。 阴甘牧等人再不迟疑,几乎不分先后脚,一举涌出。 眼前景象,果然异常震撼。 西向的半边天穹,变得极为明亮,熠熠生光。 一个虽然不大但是却十分清晰的人影,一步一步,缓缓向天而行。 看似每一步踏出,他的身形大小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原地踏步而已;但是每个见到这个画面的人,都心中明确无比——此人每踏出一步,距离自己的距离就以亿万里之遥相远去。 一袭灰袍,但身形轮廓却透着明亮的光辉,显得十分奇特。玒 不是费难,更有何人? 这是—— 飞升之象! 短短五十年功夫,费难,竟然是功果大成,飞升而去了! 踏步向天的费难,不知走出了多久之后,约莫完全隔绝了赤陆中人的感应,终于感受到自己来到了一个近乎「玄关」的所在。一步踏出,就再非此界中人了。 这一步踏出,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其一,关于「飞升」的目的地,就是紫薇大世界的结论,必须有足够的信心,信其为真。若这里出了差错,反而飞升去往一处极遥远的天外密界,那就真成了笑话。玒 其二,费难在决意「飞升而去」之前,心中有明确的「缘尽」之意。这就意味着一旦离去——就算是真的回返了紫薇大世界——他也不会再回来了。要知道他此行是背负着大天尊的使命而来。如今在赤界中并未有明显的功果;这就意味着,他的那份「功业」,要等到他返回紫薇之后完成。 这个答案,委实有些难以置信。 但费难还是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出! 眼前空间,立刻一阵诡奇变化。时间也完全静止。唯独这份超然密意,在第一次运转「宽心禅」之时已然体会过近似的味道。只是第一回是「下沉」,而此刻却是「飞升」,抑扬之间,构成了明显的差别。 几乎在一瞬之间,就令费难怀疑,自己并不是「飞升」回了紫薇大世界。 然此时后悔终属无用,他只能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不知过去了多久。玒 当整个宇宙似乎收缩成一点、然后这一点又快速绽放、勾勒成一片生动天地、眼前景象廓然分明之时,费难微微一笑。 海波孤岛,南北悬绝。 他最熟悉的地域——沧溟诸域。 是紫薇大世界。 但是还来不及欣喜,费难面上的神情,却立刻有些狰狞了。 这是一份极强的撕裂感。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这份撕裂感不是因为己身法力、气机上某一端出了岔子,竟只是由于心中两个念头,天人交战!玒 修道人到了甚深境界,因其道心之坚、道缘之灵,已然极少出现心意矛盾迟疑的时候。尤其是达到圆满境界的层次,更是一举一动无不如意。 当然 ,也有少数几种特殊情况—— 比如紫薇大世界运势之力等伟力的干扰;又或者和较之自己更强之人斗法所做出的抉择;又或者是如万青冥这样的天外大能布局,诱惑、引导、遮蔽。 但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体现在心意之中,也不过是一丝极不起眼的迷茫和混沌,不用心感受,全然难以察觉。 而现在的费难,神识之中蓦然涌现出两个念头,这两个念头相互竞争,几乎令他达到神意撕裂的地步,这却是闻所未闻的奇观。 一个念头告诉他——应当尽可能搜集席乐荣的「缘」与「影」,或者是仿佛「残骸」的存在。不同于上一次的浮光掠影,最好是深入武域,仔细探究,将席乐荣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片段都集中起来,收纳深藏。 而另一个念头则完全相反——这个念头告知费难,当完全忘记席乐荣的一切,就当其人完全不存在。承其故道,而绝其故迹!玒 纠结良久,感受自己的心意变幻。费难却得出了一个奇特的结论: 第一个念头,来自于赤界上的修持道术法门。 而第二个念头,却反而来自于自己承载席乐荣传承的「玄命未终」之法。 答案不难得出—— 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在赤界中飞升而来,都只会秉持第一个念头,那就是强化自己和「旧缘」之间的联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双念交征蕴玄机 这交错之念在费难心中盘旋激突一阵,大约是因缘合力,时机已至,费难心中自然明悟。刞 那异常高妙的「玄命未终」之法,道理深奥无比。一方面,此法既然是一位大神通者毕生道业功行之寄托,作为传承法门当然是高明到不可思议,毫无保留。但是另一方面,此法和寻常的灌顶类、转世重修类秘法又有着本质区别—— 得法之人,虽然得了本人道术机缘之全部,但绝对不是本人的化身照影,亦决不能活在本人的阴影之下。唯有独立前进,承我之道统,立彼之道心,正反交错而成变化,方才孕育着青出于蓝的可能性。 所以,在道统通过「心印」完全继承的基础上,对于当年那人的故法、故物、尤其是精魄凝练的故形,理应排斥远离。 这就和赤界之上道术暗藏的破境之法,构成了天然的矛盾。 稍稍持定道心,费难惊讶之中,却又生出一念欢喜。 如此,便对了。 南宫伯玉、铁珂和他自己三人,往赤界之上去了一回,所负使命,必然是独一无二,替换不得。推其根由,当是三人有与其余人异常之处。刞 铁珂之「特异」已然显露明白,他乃是魔道修士出身,又深谙魔道四典。成道得以一举撮合龙云等四人,再以魔道经典点化,却是余人所不能及的。如今魔道嫡传,在黄希音已然成就近道的情境下,也唯有铁珂堪当此任。 而如今分明是自己的「异常」也凸显出来了。 因为自己与席乐荣的莫名契合,故而自己成道极速,远非赤界上的其余修士所能及;也因为自己与席乐荣的「玄命未终」之术,所以自己得到了这强烈的警示。 所以不难得出结论,大天尊对手所布置的诡秘深奥的手段,就在「故影相投」的执着之念上。 费难猛地抬首一望! 似乎天中一粒明星,忽然显露其形,然后又快速收敛。 同时,紫薇大世界之中,立刻呈现出对应的变化——刞 费难心中,两种心意,陡然失衡。 那寻找席乐荣「残影」的念头猛地炽烈高涨,几乎要压倒了「玄命未终」所赋予的远离之念。 不,甚至不需要自己去寻找! 费难清楚的感到,紫薇大世界之内,和席乐荣相关的缘法故影、因缘律动,快速的连接聚合起来,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集合,连成一个实体;而且其所凝成的方位,就在距离沧溟诸域不远的位置。 不必我去寻他;他自来寻我。 费难心中一凛。是那位大能预设好的手段,或者说是「补救措施」——一旦出现了对觅得旧缘的抗拒,就自然强化? 但稍稍一思量,费难却是决了此念。刞 因为他虽然「飞升」而回,但是对于赤界上的因果,依旧有一丝微妙的涟漪感触。他依稀觉得,是赤界之上那无名星辰之相发挥了作用。刚刚莫名的强化,实则是因为这枚「无形之星」又强化了一分。 不难想到,其实是因为赤界之上又有人成功勘破两关,将一半照影投射入那星象之上了。 稍稍玩味,费难心中念头愈发明晰。 眼下紫薇大世界之中,哪里还有什么席乐荣的「残影」?所谓「残影」的存在,分明就是从自己身上斩下,归入无名星辰相中的那一半存在;然后自己飞升入紫薇大世界,那一半「有形分身」也被映照了回来。 但异常巧妙的是,自己斩下的「有形分身」规模原本是固定的,照说就算投射回来,其规模同样不会变化。但事实上则不然,似乎那「无名星辰」愈是强大,投射回来的单一照影也愈加强盛。 这是一种奇特的放大效果, 譬如那无名星辰容纳了一百人的「半身」,其投射到每一个人身上,却都是强化了一百倍。其增幅之效,却是共享而通用。 费难忽然大是庆幸,自己五十余载功成,的飞升足够早。刞 如果等那无名星辰再多出几道照影的规模,怕是紫薇大世界的「席乐荣」有形缘身会强化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自己返回的瞬间,那照影就要扑上身来,不会给自己反应的时间,也不会让自己去做「决定」。 费难猛地抬首一望。 现在虽未到如此地步,似乎也相差不远了。 以他目力所见,已然看到百余万里之外,一个「虚影」朝他遁来。并且这遁速极快,用不了多久就要追上自己。 这人影一看而知是一道虚影,本质是完全透明,透过其身可见其背后景物;但是其身凝练无比,又莫名的厚重,几乎不亚于气机实体,难以想象是用星力自无限遥远的异界投射过来。 观其面孔,却是在「席乐荣」和「费难」之间变幻不定。 费难怎肯让这虚影附身上来,他当即立断,立刻纵其遁光,朝着相反的方向远遁。刞 但旋即费难便发现了异常。 如果自己的速度慢于那「虚影」,那不消说,迟早是要被赶上的。但是若自己的速度快于那「虚影」,随着双方距离拉大,似乎二者之间的一道联系就会蓦然加深,从而形成的一种玄妙的推动力加之于那「幻影」之身,其从中获得的额外速度,能够令其以肉眼可见的加持之力赶上来,好似张弓蓄势,触底反弹。 唯有自己与那「虚影」的速度相同,不至于招致恶果。 但如此一来,等于就这般空耗着,显然是治标不治本。 费难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速度相同的法子。 因为,这里已然是紫薇大世界。 维持住局面,耐心等候,大天尊不会坐视不理。刞 就这般维持了足足一刻钟,费难心中也泛起了许多明悟—— 其实,瞥去那最高层次的较量不提,这幻影附身,对于自己而言多半无害,甚至可以说也是一种机缘。只是这种机缘和「玄命未终」的机缘的产生了冲突而已,暂时只能选择其一。 这也验证了一件事,就是自己如今的道行,并未超过当年的席乐荣。 如果自己已然青出于蓝,那么「玄命未终」的使命自然终结,那么这幻影附身,就不会有两种矛盾的念头了。 又过了百余息,费难耳畔忽然传来声音:「止步。」 同时自己身畔,深玄剑气凝形,形成一道浩大之影。 费难毫不迟疑,凝立身形不动。刞 然后,那「照影」以极快的速度扑了上来! 就在其余己身完全相合的一瞬,费难眼前一阵恍惚,目迷五色,逶迤幻变。 定睛再望时,自己已然身处一方奇特的地界,正前方是一座独上天际的高塔,形制古朴巍峨。而这方世界,虽然能隐约感受到地域不大,但是却有一种超脱一切、宛然独在的味道。 归无咎身影也缓缓浮现,对费难轻轻一点头,道:「你做的甚好。到这一步,你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 费难连忙拜见。 归无咎摆了摆手,道:「以紫薇大世界中人的视角来看,你成就道境的速度之快,可谓惊世骇俗。颇类乎于我当年的成道之法。但是在赤陆之上成就道境,也有弊端。你领悟圆满之上,精微高明是足够了;但规模却因地域之限,有所欠缺。想要达到根基雄厚不亚于紫薇大世界成道的的同等根基之人的程度,还要耐心积蓄千年以上。」 「到时候,你心中「玄命未终」之异感消散, 再去收取那实相之影,也完全来得及;等若是两重机缘,一并得了。」刞 费难愕然道:「收取?」 费难立即将自己的推断道出,似乎那天外大能所布下的手段,就在于「飞升」紫薇大世界之后,与旧缘照影的二次结合。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换作旁人,自是大大不可;但是你与南宫伯玉,却是无碍的。安心在此地修持时日,不必多虑。」 费难这才点头应下。 同时,紫薇大世界中。 那在「席乐荣」和「费难」之间反复变幻的照影,蓦然之间失去了目标,立刻就混乱了起来,仿佛无头苍蝇。 不需要归无咎出手,只是稍稍等候了十余息,那幻影便自行溃散了。当然,只是暂时的。刞 只要赤界之上天星不坏,一旦费难再度出现,这照影也会如附骨之疽般浮现出来。 归无咎若有所思,旋即目光一动。 他并未直接将费难摄入末拿本洲,而是等到千钧一发之际才如此做;不为别的,却是为了动用《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的法门,以为辅佐,窥探推演万青冥的手段。 他方才已然看到了,如果费难与那「照影」结合,会产生怎样得见结果。 果然是一道前所未见的绝妙手法。 时至今日,万青冥的施展的种种手段,真正令归无咎感受到压力的只有最初依托「玄命未终」之道的布置,若非殊神韵提前以席乐荣为例将此法点拨出来,归无咎还真有可能中招。 至于其后的一界演算、乃至赤界演化的许多细密手段,皆未能对归无咎造成实质压力。刞 今日,终于又见到了足够有力的法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造作禁阵为御策 祥云缭绕,清气流动。 一处近乎于烟雨霏霏、宛转变化而不见边界的空间之内,一处亭台,宛然独具,当中隐约可见三个人影。 这亭台金玉二色交互,风格朴素,但明显可以看出,此处其实是一大型殿宇露出的冰山一角。 天中丝线道道,似乎是极纤细的叶条,朦胧别致。 亭阁中是一座一头宽、一头细,仿佛圆润水滴的青石,代为桌案。青石宽的一头之后坐着一人;细长的一头两侧,又分别端坐一人。 三人都甚是年轻,但气机升降,明显已是近道境界。观三人之相貌,眉眼之间,一般的圆润中平,竟给人一种颇为相似的感觉。唯一的差别,只是安坐于宽石之后的那位面色微微泛紫,而其余两人,却在淡红和蜡黄之间。 赫然是三位妖王。 这三人手中都捧着一道长长的竹简缀连成的书册,仔细观看。 过了一阵,那宽石之后面色微紫的那位,忽然泛起喜意,大声道:“近百载以来,族中金丹境、元婴境新人辈决出的前百人,道术根基却是最近五个百年法会的最佳。” 面色蜡黄的那人轻轻一点头,道:“当是玉离子飞升离去,本族气运由聚而散,反哺于下的缘故。” 这三人,正是凤族青旨、黄连、紫煊三位妖王;如今正忝任凤族门户轮值之任,也是妖王境界中新近崛起的“年轻一辈”。 为呈革故鼎新之气象,凤族之中上一辈的妖王多是隐居修持,将门户经营之计交由下一代来做。 三人商讨了一阵,正自对着三道卷册之上的图纹指指点点,忽见一道锐利清光,以极快的速度遁来。 紫煊妖王一怔,伸手一接,将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牌拿住。 这是族中特有的传讯手段,乃是最紧急的一层,本来以为自己轮值的百载之内也未必能见过一回;却没有想到接任不过数月,就遇到了最高层次的机密传讯,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务。 一点鲜血沁入玉牌,其自中心一点为缘起,猛地光芒大放。 刺目剑意,豁然张开,一举夺目,演化成明光流瀑,好似胎息之象。 紫煊、青旨、黄连三位妖王都是怔然——这明显不是凤族的神通手段。 不过是眨眼功夫,那无形剑光赫然由朦胧演化成具体,化成一道四四方方的文书。其气机性相一定,周流如星辰的湮灭生化之相,三人都是微微变色。 这一种特殊的精微剑意,紫薇大世界之中,可谓是无人不识! 竟然是大天尊归无咎传讯之文书——通过凤族阵门之外的镇守门户封藏,直接转呈过来。 三人仔细观看了呈文内容,都是怔然无语。 目光一接,各自无言。 过了足足半刻钟,青旨妖王才面带疑惑道:“如此手段,靡费之物力,委实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哪怕是我凤族底蕴极厚,也颇有些吃力。不知是各家大势力都接到了类似法旨,还是单单我凤族一家?” 这其中的内容,却是令凤族在指定地点,按照符书之上的指定形式,铸造大型禁阵三十六座。每一座禁阵,几乎都不亚于隐宗地脉传送阵那样的规模,并限期三年之内完成。 好在每一处禁阵的地点,皆有阴阳洞天通道相连,来去甚易;而这禁阵规模虽巨,但其附录法门之展现,却是拆解的极为透彻的拼接联合之法。其中最关键处,自然有大天尊亲自布设的手段,不劳他们费心。 凤族所要付出的,不过是人力物力罢了。 故而三年完成,虽消耗极巨,却也并不算太过困难。 紫煊妖王也是微微皱眉。 他当然明白青旨妖王的言下之意。如果是各大势力都接到了类似的法旨,极有可能紫薇大世界之中有极巨大的变故;如果单单是凤族,那不免令人怀疑是专门针对本族的削弱消耗手段。 黄连妖王忽然眉头一展,道:“这不是你我需要关心的事情。既然是附录在通灵玉符之中,显然其中内容在通过阵门之时已然被诸位长老看过,经其首肯。我等不过是执行罢了。” 紫煊妖王忽然目光一亮,若有所思道:“这三十六处地界,似乎都是前古遗迹、飞升成道故地一类,甚至包含了我凤族诸位道境先辈尝试飞升的‘烈阳台’。也不知大天尊是何用意。” 顿了一顿,他忽然十分笃定的道:“我倒猜测是前者——应当是紫薇大世界中各大势力,都接到了类似法旨。” 荒海地界。 剑气缭绕,演化图形。 归无咎座前,黄希音、石墨、荆柯、白灵儿尽皆在列。除了远在赤界的南宫伯玉之外,其数位弟子,却是再度汇聚一处。 道理很简单,因那“天星异变”之法,虽然已是通过姜敏仪的“武道感心”法门解决,归无咎可以及时赶到救援。但三榜人杰,行事也各自有分寸。除非遇到了不得不远离外出的契机,否则还是并不离开阴阳洞天通道为佳。 至于归无咎的诸位弟子,与其多增加不必要的变数,不如乘此机会汇聚师门,多听归无咎的指点。 当然,这所谓的“指点”,却不是宣之于口,录之于书。每隔三人,归无咎皆会以剑意演示道术,其流变无穷,一去不返,每一次的“演示”,都会给四名弟子以极大的启发。 这一日,剑意演示到了终局,所有逶迤变化,快速收敛。 归无咎蓦然抬首,微微一笑,道:“如今紫薇大世界中变化,想来你们也都有所听闻了。” 黄希音、石墨等人,闻言都是心中一动。 近日以来,归无咎传命于天下各大势力——无论第一等妖族、隐宗、甚至魔道、巫道、九宗,皆在其列。每一家都负责若干地域,领受钧命,在规定的地点营造一种由归无咎亲自指画图形的巨型法阵。 其耗用物力之巨,已然超过了当年隐宗布置地脉传送阵。 观这阵门之用,疑似是一种空间封印类的道术;但是其规模力量的层级之高,只怕足以对付道境层次人的人物。 石墨等人自然也是能够猜到,归无咎此举,是对付那位天外的大神通者。 只是这一场棋局,他们并插不上手去。若非归无咎主动相告,众弟子也只是各自修持,谨守本分而已,算是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除了如南宫伯玉、铁珂那样,缘法天定,轮得到自己出力的时机。 没想到今日归无咎却是主动提及了这件事。 石墨神情一凛,道:“想来是师尊应对那大棋局的手段。” 归无咎正色道:“你们可愿了解其中因果?” 白灵儿率先面上浮现出喜意,连忙道:“自然是愿意的。” 归无咎淡淡道:“无它。伱们已然知道——费难已在那一界域修成道境,‘飞升’回了紫薇大世界。因为师用前知三十六息之秘法探知,已然明了其手段所在。” 出言之时,归无咎随意一伸手,剑意纷纭,已是同步拟化成一道图像,渐次演化。 “紫薇大世界中亡故之人,皆成照影,此为赤界众人成就近道之时所能见,所汲取;其中道境层次的照影,亦是其成就道境之门户根基。” “而通过那无名界中蕴藏的‘宽心禅’之法,其神意勾连,自然往来于紫薇大世界一趟,可谓立定地根,缔结因果。” “当其返归于赤界之后,所执故影却是一分为二;一半投入一枚环绕赤星终始运转的无名星辰之内;另一半却是炼化于本身。待二者之间的关联完全涤荡殆尽,一举两分,便是其破境飞升的时机。” “当其‘飞升’入紫薇大世界之后,那天星照影,再将另外一半的力量完全投入过来。二次结合。所能成者,便是完整的道境法身。” 在归无咎出言的同时,剑气优柔万变,演化图形,将整个过程极为生动的展示了一遍。 黄希音灵动双目微微一眨。 如此,则前后豁然贯通——如今传命于各大势力,临时布置的超级法阵,虽然不知具体原理,但是其竟然是“空间封锁”一类,很明显是为了阻止赤界修士的到来。 石墨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刻发问道:“不知其等飞升到来,有何门道?” 归无咎道:“其命定缘数,反客为主。通俗言之——就是犹如蠹虫一般侵蚀占据了紫薇大世界的道业生机,令此间难得繁荣圆满,三榜之数,再也难以补足。” 石墨目光一眯,道:“来一个杀一个,将来人一举杀尽,并非难事。甚至不劳师尊亲自出手,如今紫薇大世界中各大妖族之妖祖、亦或者动用各家至宝,似乎不难做到。” 荆柯也接话道:“只怕令其自择,其等怕也是愿意行这杀伐之道,较为简易;而不愿靡费族中大量底蕴,营造法阵。” 归无咎微微摇头。 旋即石墨、荆柯自然也领悟到,如此简单的应对之法,师尊自然不可能想不到。之所以未用此策,必然是有其他原因。 荆柯道:“敢问师尊,其中玄机安在。”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照影相叠无尽时 归无咎并未直接答话,剑气旋收旋起,竟是再度演示了起来。 只是方才的演示,只是宏观整体,演化紫薇大世界、赤界之上因果之变;而此时的演示,却是显化成一个具体的人物。观其形容面目,赫然正是费难。 竟是以“费难”的视角,重新展示了他的道术成长之路,只是速度浮光掠影,异常迅捷而已。 自费难返归紫薇大世界之后,归无咎既然亲眼得见,回溯其道术成长之路,已不是难事。 这样的展示,无疑要确切和具体许多。 黄希音和石墨等人,都是凝神观看。眼下归无咎弟子四人,除了白灵儿之外,其余三人都达到了一眼可明辨虚实幽微的地步。 二影竞合,明悟本心,碧影悟道,观其成法,以至于历经紫薇来去一游之后,客体神魂一分为二…… 整个过程,都是历历在心,可谓是又见识了一种成道之路,大大开拓了眼界。 直到费难返归紫薇大世界的一瞬,感受到了天星照影合旧缘,黄希音才微微蹙眉。 石墨、荆柯也是面上露出疑惑。 按照他们的理解,那赤界之上的成道之法,是一种独特的“借道”之路。到了领悟“宽心禅”、心意锚定紫薇大世界之后,本人道术,已然大是圆熟。到了这一步,那“二影相合”的故影,犹如渡河之筏,到了该当弃掉的时候了。 所以,理所当然的,那故影一分为二——执着实相汇集于无名星辰之上;唯有至纯至清、宛若本人分身的一部分,与本身契合。 这一步就犹如“尸解”,一旦分开独立,便是本人的真正成道之由,奠定根基,等若彻底丢掉了拐杖。 但是没有想到,在回返紫薇大世界之后,那另外一半分身,竟尔再度投射回来! 若是借道而成,那么就不当有最后的这道步骤;若是走的彻底将“故影”消化吸收的路数,那么第一次神游紫薇之后,功行已然到了可堪飞升的地步,为何要多此一举,先分而后合呢? 玄机想来就在这里了。 容四位弟子思索了一阵,归无咎才从容释疑道:“这一分一合,正是玄妙所在。通过最为彻底的异界分合,最终达到了无隙之圆融。尔等可想一想,如果将来人灭去,杀死的到底是谁?” 石墨心中一凛。 旋即缓缓答道:“若将来人杀死,其再入轮回,是个彻底的浑融无隙之体,或者说是个‘完整’而非‘糅合’的人……等若成了更上一层的成道资粮?” 荆柯轻轻点头,暗暗叹服。 譬如赤界之上有一人,其人是借助了紫薇大世界中的某一位道境而成道。经过这奇妙的一分一合提炼,此人最终,将会达到“二影竞合”的终极结果——浑成无隙,不分彼此。若此人再度被斩杀,那么其因果业力轮转虚空,便是周而复始,再度成为了赤界之上修道人迈入近道境之时、“内景观照”所能见到的一个“玄音律动”。 只是这个人,不再是紫薇大世界原先的那位道境的虚影,而是完全消化吸收了此照影的那位本土道境。 毫无疑问,这一个人物的“根基”,将会胜过第一世的原始形态,并且其中或许蕴藏着不可思议的手段。 如此,无限杀死,无限轮回,等若等若无限个世代的叠加,将会制造出愈来愈强的“二影竞合”的素材来。 石墨仔细想了一想,又问道:“既然师尊已然有道境分身投入那赤界,那为何不斩草除根,将那无形星影、以及那号称‘无名界’的碧影空间等物,一并毁去,绝其根本?” 归无咎正色道:“这二物皆非凡品,乃是大神通者算定营设,身具不同寻常之妙理。其成住坏空、终始轮回。无论到了那一步,其形虽毁去,而因果不灭。” 归无咎早已推算明白,无论是那碧影还是虚星,以顶尖道境层次的法力,皆能将其击破。但只是毁其形而不坏其业,终究无用。到时候还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查看其因缘运转,化作了何等形态,潜藏于何处。 石墨、荆柯、白灵儿都是若有所悟。 正因为如此,师尊采取了看似保守的“禁阵封绝”之法。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法也不是如此简单的。因为这飞升的通道,不同于直接遁走的通道,可谓潜藏于虚,断然难以中途拦截。唯有等到将将落定紫薇的一瞬,空间门户开启,方能尝试将那一片空间封锁住,令其临门不入,只得原地遁返。 而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再高明的禁阵,也难以显应如神。 实则是因为所有的赤界人物完成“宽心禅”之后往来紫薇一趟,皆备归无咎的分身守株待兔般等到,观其人之缘与数,默默深藏,冥冥中缔结了一线联系。待得其飞升入界之前的一刹那,归无咎剑心流动,可以提前做出反应。 将这剑意感知之法封印于阵图之中,才能做到及时禁绝。 就在石墨、荆柯、白灵儿三人静心的同时,黄希音却是悄然抬首,望了归无咎一眼,虽然只是一眼,却是异常深刻,仿佛映照由心,无限追索。 黄希音修持毕竟较深,尤其魔道心剑乃是空蕴念剑的反面,功底非同小可,再加上追随归无咎的时间也最久。此时心意之中,竟尔体贴出一丝模糊玄机来。 师尊归无咎主动为诸位弟子解释剖析前后手段与因果,看似合理,这其中总是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黄希音总是觉得,如果是如此朴素的封印法门,好像……并不当如此。眼前景象,倒像是大战之前的从容静气,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看似是为四位弟子解释,其实倒是更像是一种奇特的自我审视与回顾。 或许,是归无咎暗中动用了什么极厉害的法门,俨然是一子既出,落子不疑的畅然飘逸? 归无咎目光一动,和黄希音四目一对,旋即微微一笑。 不愧是近道境中身负道境心意、又身负魔剑感心妙法的人物;更是他的大弟子。一丝丝涟漪,却也被她捕捉到了。 …… 赤陆之上,天明墨海川。 诸真聚会,一如往日之热烈。并且和旬月之前相比,更多出了一种奇特的专注沉浸感。 并且这二十余人也不再是聚而论道,而是明显分成了五六个小团体,每一拨四五人、五六人。 正中央的五六人中,青笠上真摇了摇头,叹息道:“真不知铁珂道友、费难道友二位,是如何做到的。一个立地成道,一个五十载功成。这一段时日,深研其道,竟有愈是发力追及,愈是遥远之感。怕不是再有五百年,也未必能修成二相斩分。” 身畔莫方评笑言道:“吾等之中,下一个成道的,必然是南玉道友。只是他顾念重明宗基业,未必舍得很快离去。” 南宫伯玉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 同一组中,还有阴甘牧。 不过他的神情却是坚毅如磐石,一副从容不动的仪态。 这倒不是因为他即将功成了;恰恰相反,按照他自己的行功感悟,想到达到一身二影之间没有任何掣肘,还需要相当漫长的修持,哪怕方法再得当,至少也是需要三百年以上。且同道之中,需要五百年乃至更久的,才是常态! 但正应为如此,他却是坚信铁珂、费难之所以如此破境,是因其具备了常人难有的特殊机缘,而非自己功行不及。具备了这个信心之后,他的心意,反倒是从容起来。 就在此时,青笠上真抬首一望,忽然道:“来了。” 自天中碧影虚像上,呈现出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靠近,身形轮廓也从模糊到清晰。 来人身形瘦长,面容之上筋骨奇崛,一身灰色宽衣随风而动,却是心禅庭门下,一位名“熬西”的上真。 不过此人气象,只是普通的近道上真,分明不是勘破“宽心禅”两关,赶来集会的人物,倒像为了是临时传讯而来。 但此间诸人,也并无一人表现出惊讶,个个都是习以为常的姿态。 熬西上真落在殿中,先对着心禅庭门下阴甘牧、北泽仑等人一礼,然后与其余诸真致意。 北泽仑极快速的自袖中取出一张圆盘,瞥了一眼,道:“三十三天。” 津双焰目光中微烁,立刻道:“如此之快……相对于异变之初,已然减缓到了六分之一。想来用不了多久,两处地域的时间,就要归于一致。” 诸真之中,附和者众。 原来,自费难飞升之后,诸位上真都是发现了一个奇妙的变化——原先骤然快速、莫名呈现“一日半年”的无名界区域,似乎时间流速渐渐缓慢了下来。 所以诸真商议之下,遣出十余位上真在无名界上轮值;每隔一个昼夜,前来报讯,验明时间长短如何。 不过几个回合下来,如今已然变成了无名界上一日,相当于其余地界一月有余。 而最初可是一日半载之比。 南宫伯玉心中暗道,这可不是无名界时间流速放缓,而恰恰是其余的人元地界,时间流速加快了六倍;只是你们感受不到罢了。而引发这变化的,自然是费难的成功“飞升”所致。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前路吉凶本心辨 忽忽然三年过去。 自归无咎传下法谕之后,紫薇大世界各大宗门的动作,可谓是轰轰烈烈。虽然那营造法阵耗费极巨,但是因为归无咎传下的阵图异常清晰的缘故,所以完成的速度也是快极。 大约到了第二十七个月,所有布置方位而法阵,已然全数营设完成。 此时此刻,归无咎负手而立,静观眼前之空幽山谷,寂静鸟声。 这里,并不是他的修持之地,荒海万法宗门户;而恰恰是圣教的八峰故地,当年改变紫薇大世界格局的那处战场。 那法阵营设之举,别有一重奥妙—— 不难想到,如果那赤界上的飞升修士,可以随意降落在紫薇大世界上的任意一个角落,那么其实是挡无可挡的。哪怕归无咎法力再强,也不可能将紫薇大世界上每一处空间都连成禁阵,做到可以随时封印的程度。 好在根据既往之所得,归无咎已然断定了,飞升之地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其实是固定的:正是你“二影竞合”所合之故影人物、因缘最重之所在。这地界何名,通过当年“碧影成型”的复现,已完全在归无咎的掌控之中。 所以,只需要分配任务,将所有确定的地点立下法阵,就足够了! 而微妙的是,眼前之地,却并无法阵立下。 须知圣教八峰之景,正是阴甘牧的心意图画之形;秉持显道、应元二人的成道者,其飞升之所,一定是这里。 但这里却并未设下任何防御措施。 “我并不赞成你的做法。” 一道悠扬沉郁、同时兼有凝练的声音莫名响起。 同时,随着不远处的阴阳洞天同道一阵涟漪,赤色人影已是浮现于归无咎右手边不远处。 却是秦梦霖到了。 归无咎闭目思索了一阵,然后言道:“那依你之见呢?” 秦梦霖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是尽数斩绝。” 归无咎不语。 秦梦霖续道:“那无名碧影、抑或是无形星辰,其中藏着自由终始、成住坏空的手法,轻易毁去无用;但是若将赤界人文道术,尽数湮灭,同样可以斩草除根。” “当年并未如此做,是因为那处演化剧烈、一眼万年;想要将其完全湮灭,势必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但是如今随着赤界之上道术成长,其时间流速,已然降低到了区区三十倍。纵然那一道分身力未能及,只消多派遣几具道境分身,不难做到。这还不算动用物力的法子。” 归无咎依旧不语。 在费难成就道境之后,赤界之上的“真实时间流速”依旧只是局限于无名界一隅;至于其余地界,虽然从一日半年大大提升到了一日三十三天,但是也就止步于此,并未进一步的追平。 大约是费难身藏于末拿本洲之内,并未将“无形星辰”上的席乐荣照影收取的缘故;随意距离真正完全真实的道境,依旧有一线差别。 秦梦霖道:“斗法至今,见招拆招,虽然伱未落下风,但是切不可低估了那等人物的手段。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蹈高妙之行时不避;行务实之道之时,亦当不避。我心中隐隐预感,这其中所藏的手段,非同小可。未必可以轻易试之。” 很明显,这二影分合,最终若在紫薇大世界被斩杀的无限轮回,绝不仅仅是力量的增幅的这么简单。 如果仅仅是力量的增幅,如今赤界之上的人物,譬如阴甘牧、莫方评、北泽仑等人是何等器宇根基,归无咎掌握的清清楚楚。将其斩了,其转世之后的心意内景之照影的“质量”纵然较之显道、应元要胜过,但是依旧是大大不及李云龙、席乐荣这一层次,说到对归无咎造成威胁,只怕是天差地远。 就算轮回强化百世千世,依旧是不足为虑。 只怕其中另有不可思议的变化。 而归无咎将其余地界尽数封堵了,唯独此间空置,那么他的意图也就不言而喻——是留下一处地方,做一个尝试。看看二度甚至三度转世之后,会发生怎样的奇妙变化。 很积极。 当然,也很冒险。 思索了良久,归无咎才道:“这其中的风险,我是知道的。” 秦梦霖道:“没有必要贪图业力演化、落子相激之后的好处。这固然是万青冥不得不留下的代价;但未必也不是一杯诱惑的毒药。” 万青冥落子愈多,打破了一定的限度之后,反而会撬动玄机,反而成了归无咎的资粮和“收获”。这样的情形,发生过了不止一次。但是如果过于看重这一重“收获”,也有可能导致自己没有办法做出更正确的判断。 归无咎悠悠道:“这些,皆在我心中流动不居,照见明白。” 归无咎一伸手,在空中轻轻一抚,形成了一个有形无形之间的光影,空圆自转。 秦梦霖目光一转,旋即也是伸手一掠而过。 到了今日,二人的“虚丹相合”之法已然到了不必诉诸形意的地步,真真正正等同于心意互通;如此诉诸实相的完整动用,已然是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数息之后,秦梦霖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低声道:“原来你备下了这样的手段。你的计划是……” 归无咎轻轻点头,道:“那是大魔尊那一子留下的后续。因果轮转,胜胜相因,至于无穷。” 一刻钟后,秦梦霖目光一动,似乎从遥望的远方收敛到近前,微微摇了摇头,道:“哪怕是有这样一道妙绝的后续,其实依照本心之所愿,我依旧是愿意选择朴素务实的法子。机会的反面是风险,风险的反面是机会,颠扑不破。” 归无咎转身深深一望,这一回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没想到将自己暗藏的底牌展示之后,秦梦霖依旧更加愿意执行的朴素的应对之法。通彻阴阳妙理之后,秦梦霖的演算感知功夫也是非同小可。归无咎亦不由暗暗思索,是否是万青冥的“玄命未终”之宝寄托己身的缘故,令自己心意判断出现偏移。 秦梦霖忽然一笑,道:“只是……我辈修道人行事,原不只能趋利避害。这样的机缘和手段放在眼前,若是行了万无一失的朴实之道,从另一个角度看,未尝不是一个未抒己意的遗憾。对付万青冥,并不是你我道术大业的全部。” “你的选择……在和万青冥的斗法一事上未必是尽善之策;但是对于整个人的修道而言,却也未必。” 归无咎笑道:“依你之意,岂不是说对付万青冥,也不需要竭尽全力?” 秦梦霖道:“到底是修道最重要。” 这一句话,声音飘忽,与其说是对归无咎的回答,毋宁说是自言自语。 天明墨海川。 对于此间人元修道者而言,又是百余载过去;至于无名界内外,则是三年时间。 悟道三载,勘破宽心禅碑文的人数也愈来愈多,此间参与这里悟道之会,已然达到了七十二人,较之百年前增加了五十人之多。 南宫伯玉独自居于高座,神情淡然。 其实,他今日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常态”——因为自二十年前,他对于此会,已然从时时参与,变成了每隔数日参加一次,聊尽地主之责。 毫无疑问,对于无形星辰之上的“李云龙”虚实二影,他已然完成了彻底分离的功果。也就是说,如果南宫伯玉愿意,他随时可以开启那“飞升”之法门,返归紫薇大世界。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心意明晰,他还没有感受到自己在赤界之上的“任务”是什么。想来自己当为之事,还有等待赤界之上的进步演化。 另外一件时时挂在心头的,却是此间的时序流动之事。 外间的时间流速,和紫薇大世界、或者说那无名界域相比,从一日半年提升之一日三十三天之后,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到底是一个道境证道还不够;还是说费难的飞升出现了什么问题,所以还不算是真正“圆满”的道境? 正在思量之间,南宫伯玉抬首一望。 整个大殿,也忽然安静了下来,变得极其寂静、宛如子夜深谷,莫名的诡异。 所有的人,都是抬首,望着一个人。 时丙西。 其实时丙西并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他原本闭目思量,不知是休息还是推演悟道;然后他缓缓睁开双目,站立了起来。 速度不快,平常至极。 至于什么气机法力之幻象,更是丝毫不见。 但偏偏人人都只这平常之中蕴藏着不平常;以此间诸位几乎距离道境一步的精深修为,人人都是恍然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莫名紊乱了一瞬,好似经历了一个奇特的梦境,又旋即醒来。 时丙西环视众人一眼,节奏异常迂缓;最终目光落定在同门的阴甘牧、北泽仑、津双焰等人身上,从容举手一礼,道:“诸位,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阴甘牧等人心中大是凛然;其实那一瞬间这心动,他们已是隐然往这个方向想过,但是又不敢相信。 但是时丙西的话,却是再明确不过—— 他功行已完,感悟到了飞升之机! 时丙西缓缓步出殿外。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去匆匆难破壁 一处荒原之上,一长一少二人相对而坐,中间铺着一张三尺见方的锦席。 看上去稍稍年长的那位,其实也是青年人的相貌,除了眼窝处有一圈淡淡的金色之外,姿容也可算甚佳;一身淡蓝近白的袍服,头上扎一块太阳方巾。 而那稍稍年轻的那位,却似未脱稚气,唇红齿白,同样姿容不俗,且睫毛微卷,增加了三分妩媚。 二人另有一显著的共同点,耳朵似乎稍呈尖形,向上挺立。 其实这二人俱非人修,却分别是元婴、金丹境界的妖族修士。 至于二人之间的锦帕,其实却是一方棋盘。只是棋盘之上零零总总的棋子,却是木制三寸多高、顶端刻之以丰富繁复的兽首形象,显然不是人道之中流行的任意一种棋类。 二人对弈有顷,年长的那位忽然身形轻轻颤抖了三下,面上也浮现出一丝淡金色的光芒,双目转为赤红。 年少的那人一怔,连忙大声道:“肖瑜师兄……你怎么了?” 年长的那位深吸一口气,轻轻一摆手,缓缓道:“不碍事。” 随着他话音落下,其面色似乎也恢复如初。 少年却面露恍然之色,道:“肖瑜师兄你晋入了元婴二重镜……族中分配的九药之数有所不足,以至于气血逆乱。” 名为肖瑜的这位年纪较长的妖修抬首一瞥,讶然道:“你却是有几分见识。这元婴境中的关窍,向来是不亲临其境不宣于口;想不到伱晋入金丹境未久,却是提前知道了。” 少年连连摇头,道:“不是师弟的能耐。而是前些时日族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族中因为营设七大法阵的缘故,耗用甚巨,以至于削减了元婴境至天人三境修士的供奉用度。顺带着也听到了诸如‘其余日用也就罢了,九药之数断不可少’之类的议论;稍加留心,便知其义。” 肖瑜轻轻一点头,旋即言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对于龙族、凤族而言,哪怕一口气营造三五十座大阵,也自消耗得起;但是以我云章一族的底蕴,营造七阵,消耗着实不小。尤其不美的是,大天尊所敕令建造的七座法阵中,其中一种融合材料,和族中十二种‘石药’隶属同源,构成了冲突。” 这两人,赫然是第二等妖族之中的云章一族出身。 年轻修士点了点头,言道:“好在如今七座大阵俱已见讫,想来用度之数,也该当恢复了。” 旋即他抬首望天,看着这一片空明澄澈,似乎颇为失落的道:“族中如你我这般,想要看看这经营靡费极巨大的大法阵到底是何等威严风光;没想到却大失所望。并且还要在这荒无人烟的所在,虚度三载时光。” 肖瑜神色一正,正要接话;天地之间,却蓦然引发了剧烈的变化! 刺目光华,忽然自天中泛起。 好似隐雾濛濛,忽然转为烈日当空,并且这转折来的极为突兀。 肖瑜和年轻修士猛地抬首。 天中所见,并不是想象中的炽烈白色;正相反,虽然外间的光泽明亮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是天上这一切变化的起点,却是轻轻冷冷,既像是线条勾勒而成,又像是一方清澈深潭、光华明镜。 这是一只巨大的圆盘,虽然目力所及不过三五里大小;但任何人一眼见之,都知晓其真实规模极为惊人,就像日月当空、不见其大一样。 这圆盘缓缓转动。 是时盛夏时节,其实颇为炎热;但是随着圆盘转动,明光落下,一切都归于冰冷,归于寂静,好似二人此身之所在,已是万年冰川之内。这种由内而外的冷寂,委实是生来从未感受过的奇妙心境。 就像是…… 时间、空间完全静止。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一切恢复如常之时,肖瑜猛地一抖肩,面色欢喜之极,高声道:“能见如此妙相,值了……” 那年轻修士欣喜之余,眉眼见却带着一丝疑惑,小声道:“肖瑜师兄。在那圆盘光影消散的一瞬,我似乎隐约看到了,其中依稀照见一个人影。” 肖瑜一愕,抚摸下颌道:“是吗?我却是不曾留意。” 赤界,天明墨海川上。 数十位上真,已是一齐遁出自门户之外,遥遥围成半圈,观看遥远天上时丙西的身影渐渐消散,神情各异。 明显诸真心境,也各自不同。 功行到了此辈这等境地,平时除了一味苦修之外,也讲究心性调和,从容雅致,所以其生活并不枯燥。 除了琴棋书画一类的娱乐之外,诸真之间,诸如赌斗、辩论,也是极为常见。 至于赌斗一道,最明显也最直接的话题,就是继费难之后,下一个功行臻至飞升之境的,将会是何人。 声望最高的自然是南宫伯玉,他与费难、铁珂一贯是并驾齐驱,那两人既然离去,第三个想来也轮到他了;并且第一个勘破无名界演化之“宽心禅”碑文的,就是这位南玉上真。 第二、第三、第四分别是阴甘牧、莫方评和三泊上真,只是三人差距不大,算是第二梯队。 没想到,拔得头筹之人却是时丙西。 时丙西的身影自天中已然消散了足足一刻钟,但是此间诸真,却无一人离去。 又过了一阵,三泊上真轻轻一叹,道:“时丙西道友,已然在那神渡之密界了。飞升之境又多一人;我辈也当迎头赶上。” 他话音一落,应和之众甚多。 旋即以他为首,许多人便即转身,似要重回殿中;而另有小部分人,大约感到今日之“意尽”,同样拔步欲动,却似是往外间行走,分明有宽己心境的意思。 但就在这一刹,天色骤然一暗! 旋即天上云朵、远近空间,本已呈现出清楚、稳定的性相,却再度归于混沌,一眼望去,模模糊糊;空间远近,层层叠叠;青山碧水,颠倒错乱。 倒像是时间溯回到了先前时丙飞升上境之时的状态。 诸真还来不及想明白发生了何事,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天中一道青影纵下,以极为猛烈的姿态,将天明墨海川右侧的一方主峰,拦腰截成两段! 地动山摇。 是时星盟中一位上真正当在正前方的路线上;好在他作为已破二境的上真,毕竟也是功行不俗之辈,竟尔险之又险的避过,只是右臂袍袖被撕破了一道。 须臾,那狼藉之地中,一道影子缓缓立起,悄然挪至近前,出现在所有上真面前—— 赫然正是时丙西! 只是此时此刻,他面目发青,衣衫破烂,形容甚是狼狈,面目更有三分阴沉。 以此间诸位真君俱是万载以上的见识阅历,此时也难免目瞪口呆,心神眩惑。 旋即许多人心中浮起一念—— 其实时丙西功行未足,勉强破境,以至于失利了? 须知在诸位上真心目中,时丙西虽然名列心禅庭原始四真之一,但是无论本人根基深厚的程度,还是演法中体现出的道术之精湛,相去南宫伯玉、阴甘牧、莫方评、三泊上真等人,都略有差距。这四人俱未功成,而时丙西却率先成就了,本来就颇为惊人。 阴甘牧形容依旧甚是沉着,道:“丙西兄,何故?” 时丙西沉郁面色稍稍收敛,先环视众人一眼,又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本人功行未足,心意中决然不可能有那飞升之念。某既然去尝试,自然是心意明断,时机已到。” “其实飞升之初,并未有任何差错;一切玄妙感应,此时毋庸多言。只是倒了即将进入那神游之境的一瞬,似乎有一道极大的屏障和阻碍,破之不易。想来要真正飞升功成,还得要先将这‘屏障’撞破不可。” “看来在功行根基之上,还需要更进一步。” 话音一落,他竟独自转身离去了。 阴甘牧闻言,却似神色一松,似有明悟之意。 他与时丙西毕竟是师兄弟,在时丙西尝试飞升的同时,他先是不敢置信;但是回顾时丙西功行道术之种种,也豁然想通了一些道理。 时丙西道基法力俱不如他,但是从入道近道境的那一刻起,他的“二影竞合”之功就是最为融洽的。阻力最少,进境最快。如此说来,在过了“宽心禅”两关之后,这最后的飞升功夫,难道不在本人道行之深浅,而只在于心影融洽的程度? 这个解释,算是通畅。但是飞升功果与本人根基法力深厚与否之间,关系并没有那么大,却是令阴甘牧稍稍有些失落。 如今这情形,其实才更加的“合理”。 最后的二心去执、斩断联系的法门,固然是和“二影竞合”之融洽相关;但是道途到了终点,必有最后一道关门为阻。想要击破这道关门,就必须倚靠本人真正而实力了。 时丙西过第一关容易,过第二关却难。 无人注意的角落,南宫伯玉目光闪烁。 虽然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他本能的并不相信,自此飞升入紫薇大世界,会有什么“天然界关”。时丙西的遭遇,怕是更有可能是人力所阻。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存异见量尺矩 紫薇大世界中不到六载时光,在赤界之上,又是一百八十年岁月。 这一百八十年间,值得称道的大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四十九年之前,星盟三泊上真尝试飞升破境,竟出人意料的铩羽而归。 这一件事,对于已然完成二功的列位上真而言,却不啻于一盆凉水浇落。 其实八千余载修持下来,彼此之间的了解也渐渐加深;再加上对于“无名界”成型历程之上各人展现的手段,在绝大多数上真心目中,对于同道功行之高下,亦是有了一定的认识。 南玉、费难、铁珂三人,功行最是精深,较之阴甘牧、三泊上真等人尤胜一筹,大约算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委实没有想到,这飞升之难,竟然艰难到这样的地步。 先前时丙西的失利也就罢了;就连三泊上真的功行,也不足以击破最后那道关门。既然如此,单单考虑最后那一步“心意斩分”的进境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纵然你于此道功德圆满,感悟到了飞升之机,这飞升也是注定失败的;只怕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数千年甚至近万年,打磨功行,提升修为,方有可能最终成功。 并且这其中还隐藏着一个事实—— 如果你再如何修持,道行也赶不上阴甘牧、三泊上真等人今日的境界,那就注定与飞升功成无缘了。 这一日,南宫伯玉西山独坐,不知是打坐冥想,还是修炼心意。 此间距离“天明墨海川”不过百余里远近,抑且门户大开,不拘外客来访。 蓦然间,一道遁影,浮现于近前。 南宫伯玉凝神一望,忽然微笑道:“甘牧道友。倒是稀客。请进。” 来人正是阴甘牧。 往日寻访于此间的,要么是重明宗门下的真君;要么是功行甚是精深、自忖有了和南宫伯玉论道资格的人物。按理说阴甘牧自然在这个范围内,但是他却从未造访过。 阴甘牧轻轻一点头,于南宫伯玉对面的小山头上洒然坐下,开门见山,径直言道:“不知对于三泊道友破境失利之事,南玉道友有何高见?” 南宫伯玉笑道:“此事已是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甘牧道友为何今日才有此问?还能有何高见,不过是说明了飞升之难、门槛之高罢了。” 阴甘牧轻轻一点头,又发问道:“听闻当年南玉道友、铁珂道友二位,相交莫逆,于道术之中切磋浸淫极深。不知南玉道友与铁珂道友二人之间,道行谁高谁低?” 这一问,可谓是蓦然转折了话题,似乎与前问完全无涉。 南宫伯玉神色不变,平静答道:“大致相若。” 阴甘牧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直视地面,径直缓缓言道:“第一次照面,我已然隐约感知,二位道行之精微在我之上。” “依照道术之理而言,对于道行在自己之上的人物,判断实不易准确,无非朦胧恍惚之相。纵然心有所见,也极有可能是妄念。但是这些年某反复推敲思量,却有一个不成熟的感觉,特来验证——其实以当年功行而论,南玉道友怕还是略在铁珂道友之上。” 南宫伯玉微微一怔,旋即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阴甘牧并未说错。 以紫薇大世界的境界划分而论,南宫伯玉积蓄底力,远较铁珂更厚。一旦觅得本人道途真法,便是奠定了圆满之上的基础,一举直指真流。而铁珂在觅得道法、修为圆熟上领先与南宫伯玉一步,但是他纵然四典贯通,入赤界之时,却也只是圆满境界。 但是正如阴甘牧所言—— 对于功行在自己之上的人物,感知未必能够准确。 可就算是猜的,他也毕竟是猜中了。 南宫伯玉既无保守机密之意,阴甘牧见他神色,已然知道自己说对了。 却见他气机猛然一涨,高声言道:“既然如此……南玉道友,为何还未尝试飞升上境?我固然明白——功行高下决定最后一步是否成功,而二心圆融决定那时机到来之先后——南玉道友你功行在铁珂道友之上,但是觅得破境时机反而较他为晚,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如今距离你二功圆满已然过去了三百余载;再如何艰难的二影斩分之道,也该当完成了。” “我,可是等候已久!” 南宫伯玉抬首一望,心中一动。 阴甘牧是典型的城府极深的人物,想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一刹那,南宫伯玉却感受到了他那强烈的祈盼之意。 慨然心绪之下,是无尽潜流涌动。 南宫伯玉略一沉默,索性挑明话题—— “甘牧兄是在害怕什么?” “你期待我飞升上境,若果然能够成功,就说明自己多虑了;先前时丙西、三泊上真的失败,确实是因为和铁珂、费难二位道友功行有所差距,不足以撞开那天地关门。如果我也失败……就说明此事另有玄机了。” “甚至甘牧道友心中会在揣测,是不是我已然暗自尝试过破境,只是却失败了!” 阴甘牧瞳孔一缩,立刻问道:“那南玉道友你……尝试过没有?” 南宫伯玉摇了摇头,道:“自然是没有。” 阴甘牧轻轻出了一口气。 他心中确实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深藏已久。 那就是时丙西、三泊之所以飞升失利,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情形,和铁珂、费难飞升之时并不相同。 往好处想,是那神意遁行之界域中,暗藏奇妙的玄机变化,时序轮转之道,犹如一年之春夏秋冬。非应其时,便不足以遁入。 但就怕是坏的方面——那两界通道,是被人力阻住了。 出神半晌,阴甘牧喃喃道:“那就唯有我自己来试了。只是……某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和南玉道友你,切磋一二。” 南宫伯玉微笑道:“自无不可。” 阴甘牧精神一振,道一声“请”,便驾其遁光,直往天上而去。 南宫伯玉随后跟上。 于是,极天深处,浮云遮蔽之下,一阵阵幽阴难测的明暗变化,维持了足足三个时辰之久。 三个时辰之后,两道身影,豁然重立原地,正是南宫伯玉、阴甘牧战后复返。 南宫伯玉依旧是好整以暇;而阴甘牧的气息,却略略有些飘浮不定。 此战胜负,不问可知了。 但阴甘牧却并未气沮之意,反而神意振奋,一派昂扬奋发之意,拱手道:“谢过。” 南宫伯玉微笑颔首。 阴甘牧正要离去,蓦然凝住身形,转身问道:“南玉道友并没有保留吧?” 南宫伯玉静言道:“自然是没有。” 阴甘牧这才满意离去。 见阴甘牧离去,南宫伯玉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 方才的战斗切磋,确实颇有些玄妙。 耗时三个时辰,南宫伯玉以抽丝剥茧的功夫,从旗鼓相当,到渐渐占据上风,并确立胜势。 其实,不说圆满之上的高妙境界和“真流大道”的玄奥,只要南宫伯玉进入“圆满之境”的道心密意,一举一动,俱呈玄妙,一招就能胜了阴甘牧。 但是这并不能说是他故意留手,亦或者是戏弄对方;因为如此战果,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只怕要引得整个赤界震动。而若不进入这般境界,而以寻常斗法手段迎敌,打成这样,又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阴甘牧所负之“二影竞合”,本是紫薇大世界中的显道道尊,根基之雄厚,大大胜过了除莫方评以外的所有赤界修士。而阴甘牧自己,又堪称资质绝代,同时身负着赤界上第一个近道境的大因果。 再加上他在修行一道上用力极深,如今已逾万载。 阴甘牧现在的根基与战力,实在三泊上真等人之上。 南宫伯玉估计,如今的阴甘牧已是青出于蓝,较之当年的显道道尊本人,怕还是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距离圆满境界,已是极为接近。 所以南宫伯玉若不展现出至少圆满境界的底蕴,斗成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南宫伯玉暗自思量。 在阴甘牧的判断中,他的功行略逊自己一筹,但是和当年破境之时的铁珂相比,只怕已经是相差无几。确立了功行战力的标尺之后,他所要做的,就是亲自去尝试,看飞升成否。 一个掌握唯实唯理真流大道的人物,道心密意深湛无比,感悟玄机缘法、吉凶之兆的本领,可谓非同小可。尤其是和阴甘牧深切交手如此之久。感受此人气运,南宫伯玉心中断言,阴甘牧的“飞升”,怕是不会成功。 但奇怪的是,南宫伯玉另有一个活跃的念头——似乎他也不会重蹈时丙西等人之覆辙,原路返回。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伏子现出有前因 一方半开放的庭院之内,稀稀落落种植着不少花草树木。 却有一个看着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年人,独立于一株绿竹之前,轻轻的吹气。 随着他口中一口凝而不散的气机吹出,直抵那绿竹之上,竟将其渐渐“推”弯犹如张弓之势。 蓦然间,这气机忽然消散的无影无踪。被推弯的绿竹,立刻反弹回来,啪的一声,正好击中于少年人的额头。 这少年却并无丝毫慌张之意,似乎这就是他追寻的味道,又或者是独特的游戏,立刻开心的笑了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少年眉目如画,远远看去朦朦胧胧,似乎写意传神之画卷;但是仔细望去,他肌肤五官的每一个细节,却又无比精致,几乎没有一丝瑕疵。 庭院门户洞开,此时恰好一人进入,见到眼前景象,不由一声叹息,道:“令狐师弟。” 少年见到进入庭院的这位面目方正的中年人,笑容愈发灿烂了,很是热切的一点头,道:“子沐师兄,你好呀。” 中年人目光一凝,和少年对视一眼,道:“令狐师弟你错过了时机,津双焰上真、北泽仑上真口中虽未说什么,但是心中未必没有少许遗憾。只是顾念师弟你是后辈中的中流砥柱,故而不曾宣之于口罢了。” “于道术修持之上,令狐师弟伱还是要更加用心一些,早日尝试破境才是。” 少年却是笑的更加灿烂了:“既然没有赶上诸位上真心仪的时限,那就更加不必着急了。若是此刻破境,恰好晚上十天半个月,岂不是愈发令几位上真遗憾了?既错过了,就错得多些。” 中年人一怔,似乎觉得少年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令狐师弟八十八年成就元婴的绝世天才,为何不愿早日破境于近道境中,而是一举迁延了二百余年?” 少年人一脸无辜,认真的道:“我也不知道呀。” 这两人,都是心禅庭门下元婴境弟子。 尤其这位少年,名“令狐去病”,却是心禅庭最近数百涌现出的不可思议的最杰出人物。入道不过八十八年,就已然破境元婴。 不过,此人心性天真烂漫之余,却别有一种“痴”的味道,譬如方才在庭院之中对着绿竹吹气,便是一例;更独特的是,在令狐去病绚丽多变的外表之下,其心性又极为冷静,几乎是冰玉之相,并非是伤感易动的性子。 所以他这许多“无意流连”的举动,委实令人费解之极。 诸位上真、同道慨然思之,也只能归因于天才的与众不同。 在赤界之上,成就近道境界有纪录的最低年龄,是三百二十八岁,却是一位散修门户出身的上真。令狐去病八十八年入道元婴之后,心禅庭诸真便寄予厚望,希望他破去这个纪录,令此荣光归心禅庭所有。 但是入了元婴境之后,令狐去病却是愈发的漫不经心了;好似一叶孤舟,在道术洪流之中倏然东西,莫衷一是。虽然他的功行很快就臻至圆熟,到了在所有近道上真眼中都可堪尝试破境的地步,但他却始终无意。 一转眼就是二百余年。 中年修士还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庭之前人影闪动,又是两人并肩,靠了过来。 这两人气度面目俱是严谨方正,背后更是各自插着一道黄色令旗帜。 只是两人并未踏门而入。左手边的那位遥声招呼道:“子沐师弟,令狐师弟。速速打点一二,一个时辰之后,在晴陇峰集合。” 晴陇峰,却是本门传送阵的枢纽之地。 中年修士面容一正,连忙道:“元德师兄,发生了何事?要往何处去?” 传讯之人也是正容答道:“阴甘牧上真传谕诸宗上下,将要在三日之后、无名界前,飞升破境。本宗祖庭元婴境以上的弟子,却是俱要前往,观礼而庆。” 他身畔之人道:“我二人还要传讯别处,二位师弟,快些准备吧。” 话音一落,两人粗粗抬首一礼,便各自离去了。 名为子沐的中年修士,面上露出不知是欢喜还是叹服的神色,道:“阴甘牧上真,真是好魄力。在时丙西上真、三泊上真尝试破境均告失利,他却已然将飞升之会广谕大众。这明显是自信必成的意思了。” “好教一界大众得知,自己道行之精深,已然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不弱于已然飞升而去的费难、铁珂二位上真。” “令狐师弟?” 中年修士自顾自言语,却发现令狐去病并未附和,反倒是目光朦胧,神情飘忽。 就在这一瞬间,令狐去病蓦然神情一凝;然后神思清宁无比,同时轻轻颔首,仿佛在回味一道悠长梦境。 他忽然抬首,对着中年修士一笑,道:“子沐兄,你自去准备吧,我就不去了。” 中年修士一怔,旋即摇头道:“这如何使得?飞升盛会,能够亲眼得见,可是不小的机缘。想来也唯有本门分枝恰好立在无名界之下,才有此机缘;其余各大势力近道以下的人物,可是想来也来不了的。” 令狐去病微微一笑,低声道:“我的破境时机,也快要到了;当寻觅一处清净地界。无名界下,显然并不合适。” 中年修士微微张口,哑然无言。 在某一个瞬间,他似乎隐约感到“令狐师弟”与先前不同了;但是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又不可捉摸。 令狐去病却是不言不语,背负双手,独自走出了门户。 似乎是因缘感激,在这一瞬之间,“令狐去病”明了了自身之来历,以及所承担之使命。 其身来由,正是铁珂回返于紫薇大世界之时,归无咎附着于“龙云”影身之上的一道精密剑气。其中道理,与当年点化“令狐去病”之时所用法门玄机完全相同。故而来到赤界之后,显化点灵,他也自名为“令狐去病”。 其实这点化生灵妙法极为苛刻,归无咎虽然能做,但一开始却并不能将其投送入赤界。因为若是和道境分身、南宫伯玉等三人一样,通过那直接的路线投送过来,那与本体之间的一线律动感应,却立刻会被切断。 而且以此物的极高明的性相等阶,投送入赤界的道境分身,却也无力操纵,非得归无咎本人不可。 但是循着“宽心禅”神意落下的奇妙通道回来,却是能够维持一线联系不散;并且就如同紫薇大世界和赤界之上两座“无名界”中的魔道四典律动感应一样,在必要的时候,归无咎可以拨动这枚棋子。 但是这并不能说是一个“漏洞”,因为这剑气化灵,并不能独立回返;而是必须附着于一道灵身之上。 而寻常的“灵体”,本人执念并未去尽,可谓是杂而不纯之体;剑气之灵一旦附着其上,很快就要被污染同化,以至于泯灭灵性。唯有铁珂所负的龙云、风青等四人照影的奇特异象,介乎于死活之间,而本体的灵性却完全不存,反而以后天的魔道四典补充之。对于归无咎的剑灵而言,等于一个纯粹的绝佳载体。 就是“胜胜相因”的道理;妙观智大魔尊的落子不但发挥了作用,并且又从此衍生出了后续手段——令归无咎具备条件,将灵体化身,布置于赤界,并且起到真人所不能起到的作用。 紫薇大世界,圣教祖庭八峰故地。 归无咎负手而立,面前却是以剑气凝练出一道棋盘。 对面的自然是秦梦霖。 二人在此等候,已是将近十年。 只听秦梦霖道:“十年时间,于赤界已是三百载。云章一族所辖的一道封印法阵响应一次;里凫族所辖的一道封印又响应了一次,分别应对传讯而来的时丙西、三泊二人。禁阵应验无碍,都是将其挡回了。” 以归无咎目前的甚深道行,对于赤界往紫薇大世界飞升的那微妙路径,其实并不能完全掌握。但是因为神游中的一眼之所见,只要是见过的人即将开辟空间,前知之法便有感应。将那处地域空间完全封禁即可。 认真说来,这其中的最微妙处,还在于归无咎临机决断,分影千万守株待兔。那时候,他可是尚未知晓后续的演化的。 秦梦霖续道:“以你期望那人的功行而论,他应当早已具备了条件,但是他却没有贸然尝试。” 归无咎指尖一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后,忽然抬首一望,道:“快要来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道心决绝难见机 无名界空。 又是一二百年过去,勘破宽心禅经典真义、打通两关的修道人,渐渐逼近半数;但是依旧有四百余人停滞于门户之外,在为“登堂入室”而努力。 但今日却是个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皆是集中在界域正上方,一个孤身介立的灰色人影——阴甘牧。 自正北方向,一行人等,忽地闪现凝实,自初露微影到人物显现,只用了短短数息时间。 千百载以来,从“碧影”演化到“无名界”的变化,虽然堪称沧桑巨变,但是唯一不变的,就是这近道境以上咫尺天涯的妙意法门。 是星盟一方十余位上真到了。 此辈也是分作数批到来,陆陆续续。 但眼下的这一批,却是星盟的核心人物—— 以三泊上真、莫方评二人为首的数人,悉数在列。 不过,一眼望去,这十余人却是构成了显著的差别——莫方评和三泊上真并列前行。而所有人的第一直觉与印象,都是莫方评之功行精湛幽微,在一行人等之中几能算得上鹤立鸡群! 须知费难飞升之后,三泊上真才是星盟一方无论威望、资历、功行俱排在第一的领袖人物。而莫方评虽然倚仗“二影竞合”的品质之利,也堪堪不过是追赶到能和三泊上真并驾齐驱而已;断然不至于反先如此之多。 再定睛望去,三泊上真明显面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赤色,气机厚重之余,又有一丝阻滞呆板的味道。 各方修士,都是心中一凛。 距离三泊上真破境失败已然有五十载之久,莫非他依旧不曾恢复圆满么? 他们却不知道,时丙西的飞升失败,算是第一次出现的意外;面对那临门一脚的界空阻碍之力,虽未能过关,但因为是突发事件,却也并未提前生出全力冲关的心思。而三泊上真则不然,面对已然预料到的关门,他焉能不全力以赴? 故而一旦失败,受创必然更重。 三泊上真自己,却是神色平淡,似乎毫不介怀。举目一望,看见无名界下方心禅庭分舵竟是熙熙攘攘,极多的修道人按照预先化设好的界域区分立定,面前更有临时布设的桌案一类,显然是专门来观礼的。 莫方评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轻轻一捻须,讶然道:“阴甘牧道友倒是好信心。” 除了极少数几家小势力之外,包括星盟、重明宗在内的天下绝大多数势力,距离“无名界”所在一界界心之地,都甚为遥远。唯有近道境之上的人物,可以凭借无名界的奇妙特性赶到这里;至于低阶修士想要一见风采,却是不能的。 心禅庭却是例外——因为他们第七十三处分舵提前占据好了地界,自然和祖庭之间布设了重重传递的传送阵。 不过,道途之终的飞升大业,邀请距离此道不远的近道境之上修士来观看,也就够了,同时兼有整齐划一之意;但是心禅庭却偏偏将门下弟子一齐聚了过来。 三泊上真闻言,微微点头。 同时心中暗忖,如果浅藏辄止也就罢了,回返之后,不失体面。如果强行冲关不成,那返回的景象可着实有些凄惨,阴甘牧是知道这一点的。到时候说是斯文扫地也不为过,难道他真的信心如此之足? 抬首一望,想要和阴甘牧交流两句,但是他一人却立在极空旷之处,周围四下无人,显然是不愿意被人打扰之意。 蓦然间,阴甘牧忽然“哈”“哈”“哈”大笑三声。 三泊上真、莫方评等人俱是怔然,这可不像是他们熟悉的阴甘牧的人物属性。 阴甘牧环身一望,对此间近千上真言道:“诸位,就此别过。” 和星盟一方修士呈掎角之势的位置,南宫伯玉自然也在列。 此时他观辨阴甘牧气象,心中暗自沉吟。 哪怕阴甘牧从自己这里得到了信心,确认自己的功行已然增长至和成功飞升的费难、铁珂相若,其实也他也不至于有绝对把握,自信破境飞升成功。 这将心禅庭修士尽数纠集而来的举动,倒像是一种道心决绝、不留后路的举动。 阴甘牧说出“别过”二字之后,却暂未有动作,独自凝神,似乎在眺望远方。 好在大家也不差这一时半刻,都是静静等待。 南宫伯玉猜测的不错—— 其实以成与不成论,他的确是没有十成把握。但是以阴甘牧蕴养至相当高明层次的道心,其实有了模模糊糊的一丝感应——似乎自己的飞升之路,和三泊上真、时丙西等人的铩羽而归,理当有所不同。 集一宗下属来观,就是要强化这变数和信心。 阴甘牧心中蓦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哪怕飞升之业不终,哪怕是道业折戟,也好过了验证明白所谓的“飞升天堑”其实是人力阻滞、自此以后再无飞升可能吧? 但是旋即阴甘牧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不祥之念拂去。 平心静气之后,阴甘牧再度言道:“诸位,就此别过。” 同样的几个字说出口,这一回他的态度却是异常决绝,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左足已然探出。一步一幽影,似乎远去,又似乎近在眼前。 如果是在无名界界域范围之内,这样的景象并不神奇。但是几个起落之后,阴甘牧明显已然超过了无名界的掌控范围,这一步踏出千山万重的妙相,却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深刻了。 到了人影朦胧、刹那消散的某一个节点,阴甘牧蓦然回首,似乎对着此间诸真、全部的心禅庭弟子轻轻点头致意;然后分身一跃! 时间静止,空间静止。 在这抑扬起伏、朦胧万变的奇特环境之中徜徉了不知道多久,阴甘牧双眸的光芒倏然锐利。 到了他的境界,行事之际,可谓高明与中庸兼具。这飞升大业,对于自己道心、道念的审视决绝固然重要,但是具体的事务上的准备,他也同样做到了极致。 除了和南宫伯玉交手、确认自己的功行境界之外,他还花费了极大的代价,与三泊上真密谈了一回——无外乎将三泊上真尝试飞升之时的一切所见所闻、尤其是即将见到阵门之际的征兆、时机,尽数获取,并且以心禅庭中一种极高明的道术拓印下来。 为了就是在这临机的一瞬,爆发出完全的力量! 虽然有关时间长短的感悟似乎被屏蔽了,但是阴甘牧心中却是确信无比—— 最后的破壁入界,即将到来! 下一个瞬间,眼前所见就是一道仿佛玉盘神论转动的妙相,犹如冰玉之体,镇空封锁。 然而—— 阴甘牧眼前一花。 定睛一望,目力所见,气机所感,已在青山碧水间。 哪怕是以阴甘牧的甚深定力,自问良久,才将心中那“不敢相信”的念头拂去,转而是莫名的欢喜。并未遇到那所谓的“界关阻隔”,自己已然飞升功成了! 莫非这飞升之道,是天地衡量之矩尺;当你功行未臻那一步时,那阵门阻隔才会出现。若是功行到了,其实并不存在“冲破”一说,这关门……自然而然的并不存在? 此身立足的一瞬,阴甘牧来不及窥望周围景象,因为他感受到自己身躯,觉醒了一种强烈的召唤。 抬首一望,青天之上,一颗莹白星辰,似乎一闪而过。 凭借直觉,阴甘牧已然明悟,这就是自己的“来处”。 随着这星影一照,一道浑厚炽烈的气机在自己面前千丈处无中生有的浮现,刹那之间显化成一个人形,玄色肃穆。观其面目,似乎是在阴甘牧自己和斩分而下的“二影竞合”之人影之间反复切换。 这分身扑面而来,几乎不给阴甘牧反应和抗拒的可能。当然,阴甘牧自己心意血脉,皆全是强烈的“顺应之、拥抱之”的涌动,自然也不可能抗拒! 虚实二身,蓦然合一。 阴甘牧轻轻一颤,旋即心中泛起强烈的喜意。 原来—— 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道境功成”! 原来,斩分二身之后,还有一道“融合”的关口。一旦融合之后,自己本拟增无可增、登峰造极的功行,竟尔打开了一重新天地,似乎重新孕育出勃勃生机和无限可能。前路修持,几乎一眼看不到终点。 道境的终点,是这样的风景…… 先前神游入界之时,看到的那宛若天神、自己坚信必在道境之上的人物,其实是真正成长至“完成”的道境? 就在此时,阴甘牧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心跳声,让他从无尽欢欣踊跃,回到了现实。 面前的景象再度明晰——眼前立着一人,赫然是神游之时曾经见到的那仿佛无形剑体的白衣人。 而离他不远的位置,还有一个一身赤袍,气机同样深不可测、意象妙不可言的女子,仿佛此身所显化,本是阴阳流转,数理流行。 阴甘牧深吸了一口气,迟疑道:“敢问尊驾……” 那白衣人不答,只是轻轻伸出一根手指,迎着阴甘牧的面门一点。 阴甘牧仿佛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念头似乎也完全停止,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犹如蜡烛缓缓熄灭,平静的迎来最后的永寂。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再去艰难阻谋算 看着阴甘牧的亡去,归无咎、秦梦霖同声言道:“可惜。” 旋即二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归无咎道:“你之可惜,与我的‘可惜’,似并非一回事。” 秦梦霖略一思索,道:“你是惜才之意。” 归无咎道:“正是。此人根基、缘法,俱臻上乘。只是在这棋局之上,却难免自蹈杀劫。” 以如今归无咎的境界,虽然道理上算是和阴甘牧相同,但是彼此之间却有天渊之别。从某种意义上说,归无咎对于阴甘牧而言,颇类乎于“天外大能”。 其实阴甘牧的心意精微,也算是有极深造诣了。但是临机之前,也只能模模糊糊感受到“此行结局与三泊、时丙西等人不同”,却不能具体明晰杀劫加身。哪怕是那不祥之念,涌现之后也随即滑过收敛,难以真正纳入心田。 秦梦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道:“我之‘可惜’,你也当明白。” 归无咎微笑道:“伱是想找这布局中的一线缝隙。” 秦梦霖轻轻点头,道:“不错。这两个环节,隐然相通。但是没有想到,那一道枷锁,居然是应在这里。” 归无咎颔首道:“我也看到了。” 秦梦霖所虑之一,是飞升修士占据紫薇道业,仿佛蠹虫的手段。 这一手段看似难以消除,目前封禁阻挡,是最善之策。 但是万一这封禁之法被冲破,就要另觅后路。 秦梦霖却有一个想法—— 彼飞升至紫薇大世界之人,若是并不将此处作为终点,而是可以由紫薇大世界中转飞升,那同样是一个破局之道。 此道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以紫薇大世界本土道境而论,除了九宗天尊,其余人劫道尊、妖族妖祖,成功飞升的只是一个极少的数字。如果飞升自紫薇大世界的赤界道境二次飞升的概率与本土道境相同,那么此法不过解决了极少数人的问题,根本不解渴。 但是秦梦霖以为,随着归无咎的功行增长,悟道精深,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未必就真的不可能;将来若是发动了什么改天换地的变化,撬动紫薇大世界的飞升条件,这或许就是备选的方案之一。 另外一件事,就是往赤界之上另遣人力之事了。 起初此事之难,就难在去而难返四个字上。 但既然那里的道境修士,飞升终点就在紫薇大世界,这岂不是一条回来的通道?似乎除了南宫伯玉、铁珂、费难之外,可堪另遣人手。 但是仔细分辨,却是依旧难行。 究其原因,这回返之法仅限于以赤界道术成就道境之人的飞升之道;而紫薇大世界中已然修成道境的人物,却难以借此路遁回。赤界之上的归无咎分身,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在观摩了数人的飞升尝试之后,其同样试行,却难以引动这飞升之机。 近道境同样也不行,因为赤界道术,近道境与道境,本为一体贯穿。若是紫薇大世界近道境过去,自然没有身影化二、进入无名界、领悟宽心禅等种种机缘。 那么可以过去的,就只能如南宫伯玉、费难等故例,修为在元婴之下,转修赤界之道。 首先,最顶尖的嫡传,是决然不行的;因为席乐荣、李云龙、以及铁珂四人合一的特殊机缘已然用尽,若是遣出资质绝高之人试行其道,暂时无以安置。至于将来情况有变,那也是极遥远的事情了。 其次,若过去之人道行资质略逊,不足以修成道境,那同样不行。 须知赤界之上的修行门槛虽然较紫薇大世界略低,但也相差不远。其原本较为容易的近道境至道境一关,因助力无名界演化之功,所以前八百人为易;后来者却没有这等福缘了。 所以,可堪派遣的,只有有望修成道境、却并非最顶尖一层的人物,这已然是极为狭窄了。 但就算是如此,还是会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此人飞升回紫薇大世界之后,依旧如那些赤界本土修士一般,会起到窃据紫薇之业力的作用。所以以这种法门成道之人,必须保证其二次飞升必成。 细细算来,唯有少数近圆满一步至三步层次的天才人物,堪当此任。 可是经由方才一见,归无咎、秦梦霖均知,这一条路,全然不通。 因为在阴甘牧入界之后、与那照影相合的一瞬,归无咎清楚的感受到了——哪怕以阴甘牧的精湛功行、甚深修为,想要自紫薇大世界二次飞升,却也艰难无比。 作为对比,阴甘牧所负“二影竞合”之影,当年的圣教显道道尊,可是想要飞升就随时能够飞升的人物。迄今阴甘牧根基已略胜显道一筹,却反而不能如意。 这其中的关窍,却应在在尚未解决的“飞升之难”一事上。这对于紫薇大世界本土修士虽然明显、但未必十分可怕的飞升枷锁,其实却是针对的是自赤陆飞升而来之人;此辈受到这种力量的干扰,远在本土修士之上。 大致想来,似乎真的是弥补漏洞,为了防止归无咎具有将所有赤界来客二次飞升送走的本领。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在此间凝立良久,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尤其是秦梦霖,对于这样的场景,更是有着感同身受的深刻认识。一刻钟之后,她的面目却也模糊起来,仿佛平湖之上泛起涟漪,虚实之间,在本人和“阮文琴”的面目之间不断的循环。 终于,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言道:“律动之相,已出紫薇矣。” …… 赤界,无名界周围。 自阴甘牧“飞升而去”,但此间观礼的诸位近道上真、以及下方心禅庭分舵的诸位修士,却并无一个离去;反而神情愈发严肃,十个人中倒是有九个仿佛泥塑木雕。 尤其是下方的元婴修士,几乎个个屏住呼吸。 道理很简单,此时的议论也好、庆贺也罢,俱是虚言。若果匆忙庆捷,阴甘牧却狼狈回返,那却是闹了大笑话。 无名界西向不远处,心禅庭部诸修,以北泽仑、时丙西、津双焰三人为首,三人呈现掎角之势。三人正中,更是摆放着一只小小的沙漏。寂静之中,那细沙流动之声,却是异常清晰,极具质感。 其实功行到了他们这般境界,除非特殊情形,感应时间都是精确无比;所以这沙漏只是形式大于实用,平白增加了三分紧张感。 又过了一阵,北泽仑、津双焰四目交接,眸中泛起精光。 他们心中雪亮——先前时丙西、三泊上真二人之失利,以身形自本界消散的一瞬算起,都是在百余息之后复现回来。 而现在,距离阴甘牧的离去,已然足足过去了三百息! 北泽仑叹息道:“甘牧兄成了。” 然后就轻轻一挥手。 下方心禅庭分舵的万千修士,一齐高声言道:“恭贺阴甘牧祖师飞升上界,修成正果!” 若是凡人也就罢了,如此之多的修道中人,且大多数是元婴境界,其胜势隆隆,端的不可小觑,令人目眩神驰。 北泽仑忽地心意联翩,忽然想到——自己是否也有这一日? 忽然间,他面前一花,竟尔是星盟三泊上真来到面前。 却见三泊上真面上含笑,抬手一礼,淡然道:“恭喜。甘牧道友好机缘。” 北泽仑、津双焰,见三泊上真如此真诚的道贺,都是心中讶然。至于时丙西,更是眉头微微一跳。 他们作为同门,见阴甘牧飞升功成,欢喜之余,其实也有一丝不可名状滋味。尤其是曾经飞升失利的时丙西,更是心情复杂。却不知三泊上真,这不似作伪的喜意,从何而来? 尤其是阴甘牧和三泊上真关系特殊,分属心禅庭和星盟的首领人物,一贯对标竞争。且三泊上真五十年前飞升失败,而阴甘牧却最终功成了,成了笑到最后的那人。 三人却不知—— 三泊上真,也是赤界之上道心根基极精湛的人物。曾经阴甘牧心中所思、所忧,尤其是面对南宫伯玉时所问,三泊上真也同样想到了,于是有了一丝模糊的隐忧。 对于三泊上真而言,早已将荣辱看淡。若果然是因为自己功行不足所以飞升不成,那反而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就怕其中另有玄机,上进之路为不可抗拒的特殊原因断绝。 如今阴甘牧功成,至关重要;证明了这条路依旧是通的。至于他和阴甘牧之间的竞争,反倒是微不足道了。 这种坚信道途通畅的喜悦,却是北泽仑等人所感悟不到的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坐关摄取影相合 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谷之中,“令狐去病”缓缓前行,身形逐渐隐去。 这山谷看似并非绝险之地,但是其中曲折迷离,犹如最上乘的阵法。偏偏其意象法乎自然,哪怕功行臻至近道境界,自以为能够自由进出,其实却难以发现,其实山谷中有三四个方位,是自己无论如何行走也难以走到的。 这就是令狐去病选择的破境之地。 到了子夜时分,令狐去病盘膝洒然落坐,微微闭上双目。 只这么从容的一坐、一闭目,前后没有任何间隙,他已然晋入了“心元识海”的内景之境。自外间看来,原本炎阳朗照的天地,那极厚的云团仿佛魔术一般已凝聚在头顶,并有细雨丝线落下。 恍惚迅捷,几乎令人怀疑此间景象原本就是如此。 且这山谷别有玄妙,虽然此谷远不足以笼罩万里,但是自外间遥遥看来,却将最关键的云气中间的丝流坠落的意象遮挡住了,倒像是寻常的山雾云雨一般。 如此从容自然,为赤界之上开天辟地以来所无,就是费难、南宫伯玉等人破境之时也大为不及。 这倒不是说令狐去病境界在南宫伯玉等人之上,而是他剑灵化身的独有特性。 内景识海之内。 令狐去病神思活跃,四处观望,感受着莫名的玄音律动,瀚海浮沉,好似感受到一种由衷的喜悦。 随着神意移动,所注视之处,一切无形玄音都以极快的速度凝成星辰,正面观照,其中人影豁然可辨。 这个审查过程的迅猛绝伦,同样是首屈一指。 不过当他神意扫视一遍、历经所有星辰之后,目光中却露出疑惑之色。 又平心静气感悟了许久,再度遍历一切星辰人相,只觉其俱大为平常,并没有值得自己选择的目标。 须知归无咎本体和这剑灵分身之间,虽然能够点化玄机,产生一种宛若两界魔道四典相通的律动,但这其实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点拨”,除了自身觉悟本来之外,尚难以传递具体信息。“令狐去病”也是出于直觉,省悟了自己的际遇与目标,确信自己到了破境之时。 但这些归根到底都是他自己的“领悟”,而非接受到了明确的指示。 又过了一阵。 令狐去病神意遍历,只觉眼前景象豁然一张!竟尔一举跳出三界之外,达到了和费难等人相同的“圆满之上、大小识海”的知见。 须知此时此刻李云龙、席乐荣等人的残影,早已烟消云散了;在失去具体的存在标的之后,再行领悟那“圆满之外”的内景世界,难度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但是令狐去病依旧在一个时辰之内突破至此关。 当然,这里并无任何收获可言。 更大的空间,依旧是空空荡荡;以令狐去病察知幽微的本领,若是有龙云、风青这一层次的隐秘照影,也同样能够清晰发现了。只可惜,并没有。 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情境,哪怕道心再是坚凝,也必然会感到少许压力,亦或者为退路计,大约要先在万千品质稍差的“备选”之中矮子里挑高个,选择一个以备不虞;但令狐去病却是剑灵之体,并无烦恼。当即左顾右盼一阵,只是懒洋洋的神意蛰眠,静静等待而已。 若是等候三日三夜,功行将散之时依旧没有收获,那也是理数如此。 时光推移,两天半之后。 令狐去病眼前蓦然一亮—— 果然是发生了变化。 眼前之所见,一切星辰内景虚像,竟然模糊了起来;令狐去病居然隐隐约约,见到了外间山谷的景象。 内景识海与外间具象之间从来是犹如天堑,完全封闭;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兼通内外的说法。 不止是如此! 令狐去病感受到自己的真身“立”在内景识海世界之内;而外面的世界,这一方山谷,却在快速缩小。这缩小的速度,并非世间任何道术所能及。大约四十九息功夫,下方已是灰蒙蒙的一片,约莫半亩大小,边界分明;说是一张巨大的幕布也好,一块田地也罢,混杂着精微气机和尘土的翻滚,令人神动。 尤其支离错乱的是,这一块亩许大小的“幕布”明明并不平整,但是其莫名涌上心头的第三个意象,却仿佛是一面镜子! 令狐去病稍一思量,已是心中了然—— 这分明是缩小了无数倍的“赤界”本体。 这半亩大小的赤界,以一个特殊的偏转角度缓缓转动,周而复始。 令狐去病似乎感受到了,这是以一个奇特的法门,吸收着完全不可见的“力量”和“律动”。 这个变化一旦开始,又引发了视角的微妙调整。原先在令狐去病的知见之中,眼前世界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心元识海;一个是赤界缩微之象。二者各自占据了一半左右的空间。 可是当这“律动”开始,这方世界明显扩大了十倍不止。似乎心元识海加上整个赤界处于一方幽微空间之内,只占据了这片空间约莫百分之二三大小的一个小角落,蜷缩于东南一隅。 而西北方向,却是一个巨大的幽影,既熟悉又陌生,看不见边界。 似乎这奇特的“吸收”,就是针对西北方向的莫名幽影背景而来。 令狐去病只觉得自己心中,莫名多出了许多奇妙的认识。 无限玄理,皆在其中! 这样的变化,延迟了一刻钟左右。 然后当变化归于中止之时,眼前所见却并未恢复原状——约莫数息之后,这“赤界”本体似乎生出一种奇妙的反馈之力,从坑坑洼洼的地陆上,忽然泛起许多拳头大小的泡泡,晶莹光泽,扶摇直上,竟完全无视心元识海和真实世界的真幻不同,径直进入! 这样的泡泡愈来愈多,愈来愈密集。 最终在内景识海之中,所有的泡泡合二为一,凝练成了一个星辰规模的巨大“泡泡”,然后摇身一变,竟成了一颗真正的星辰。但此星呈现金色,却是和其余所有的律动星影有所不同。 这一过程完成的一瞬,幽影部分、赤界部分快速的淡薄消散,好似又回到了正常的破境近道境的内景所见之世界。 而这颗新出现的星辰,分外明亮,超过了其余所有星辰照影。 令狐去病眸中,光华闪亮。 他的眸子里清晰无比—— 这巨大的星辰之上,浮现出一个人物的影子。 阴甘牧! 准确的说,和阴甘牧有九成相似;另外半成模模糊糊的细节,却是显道道尊的遗风。 令狐去病轻轻一叹,然后摇头摇头,鼓掌三声,道:“昨日方知我是我;今日才得世界真。” 从近乎于浑浑噩噩,法乎自然而行,到被归无咎点拨玄机,觉醒本来,其实只是第一步。 此时令狐去病虽然明悟了自己的本来和目的,并隐约感悟到了破境时机将至。但是对于紫薇大世界和赤界的认识,归无咎和赤界分身、费难、南宫伯玉等人探索之所得,他却并未尽数明白。 这需要他所见愈多,到了某一个瞬间,方能豁然贯通。 现在就是这个时机。 见到了阴甘牧的照影,令狐去病对于此间之知见,立刻提升到了和南宫伯玉等人相若的地步,同时又兼明归无咎本体的许多认识和推断。 同时他也自然明白了,照影既出,意味着阴甘牧已然亡故。 而自己的使命,就是通过阴甘牧的“二影竞合”而破境。 知识暴涨之后,令狐去病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方才之所见,亲眼见证了阴甘牧照影的成型过程,也就是赤界捕捉紫薇大世界亡故之人的照影,有着极高的价值。 换作旁人,若是肉眼凡胎,方才所见微妙景象,既难以看见,也难以复现;换言之,哪怕此时此刻赤界之上另有一人,也是恰好破境近道,对于他而言,只是心神内景中原本并无阴甘牧;不知何时却突然出现了,而看不到方才完整的过程。 但这对于令狐去病而言,却成了意外的机缘。 倒不在于那凝练竞合之影本身的原理;而是方才之所见,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观察紫薇大世界和赤界的视角;似乎对于某些领域的推演,有着不同凡响的作用。 单单是这一个意外收获,就极有可能会成为关键的一子,作用甚至不亚于自己出现在此地的主要目的——合练阴甘牧的竞合之影。 令狐去病喃喃自语道:“这也算胜胜相因了。” 旋即他毫不迟疑,对着“阴甘牧”,神意一合!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玄关精密初闻名 二影一合,令狐去病旋即身形一闪;似乎莫名消失,世界上本无令狐去病其人;但是旋即复现,又好像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这平平澹澹的一瞬之间,似乎发生了异常深刻隽永、又惊心动魄的变化。 山谷之内,天象顿变。 近道之功,几乎立成。 但令狐去病却没有立刻起身,闭目行功足足又半个时辰,才张开双目,轻轻吁了一口气,转了转脖颈,面上尽是活泼之色。 令狐去病缓缓站起,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自言自语道:「大神通者交手,玄机流转,微妙无穷啊!」 原来,令狐去病的破境,看似只是一瞬间,其中却经历了极巧妙的一重转折。 严格来说,是这赤陆之上的成道之法,暗藏了一个极细微的变化。 常态之下心意内景之照见,无一例外都是紫薇大世界中亡故的人物;对于这一类照影,只要你破境近道之法门,采用的是赤界之上的道术,都自然而然能够照见、汲取,完成「二影竞合」这一关。 可是他所汲取的照影,却是第一个「例外」。 此浑成之体,虽然第一世的根本是紫薇大世界中的显道道尊,但是如今主体、所成之具象,却是阴甘牧。当这照影主体变成了赤界本土生灵之后,这竞合关便不同了—— 赤界生灵,有一重微妙之性,若其照影和异界之人竞合,如同原本性相不同的两种物质粘连起来,看似结合无隙,但在其功成的一瞬,却会生出一道裂隙,直至最终土崩瓦解、神魂俱灭。 一旦破境失败,那原本的照影依旧会重现于内景识海之内,相当于从未被人采取过,并且再度强化了一次,只是强化幅度不及飞升之后斩落二转罢了。 而颠倒过来,赤界之上的修道人,竞合紫薇大世界的亡灵之影,却不会发生这样的结果。 故而若是紫薇大世界来人,尝试截取这道机缘、拨动棋局,就算其恰好觅到了正确的时机,也是必然失败的。 好在令狐去病是剑灵之体,可以模拟世间所有的凡胎之性,在一瞬间感应到不对之后,立刻引发了本身的性相变幻,并且在十分之一个刹那间调整到了与本土修士无异、可堪与阴甘牧照影完全相合的状态。 令狐去病心中明晰。 这倒不是说万青冥算无遗策,迄今为止赤界之上每一个步骤和细节的演算次序都在他掌控之内;事实上大能落子,都是随缘显化,决然不会如此具体,在至为不起眼的角落的环节埋伏陷进一类。 只是因为其人道术高妙,在自然演化的同时,棋局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漏洞,都被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堵上。 规则具现,水到渠成。 但是因为魔道落子,胜胜相因,推波助澜,却是撕开了一个口子。 铁珂神返紫薇,借用了「龙云」的无情之体,却是成了剑灵得以穿渡过来的载体。若是没有这前因,「令狐去病」本是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 另有一件事,令令狐去病心情大好的同时,也牢记在心—— 阴甘牧的「竞合之影」,品质大大超出预期。 虽然令狐去病明了自己之使命,就是获取阴甘牧的「竞合之影」,并发掘其中玄机,尝试探索这二转、三转、乃至更多转之后的之照影之中埋藏着什么样的手段。但是他既然相当于有了生命和感情,对于己身「道途」之利弊,同样会留心。 按照事先的想象,阴甘牧和显道道尊的「二转之影」,较之最初的显道道尊照影或许会强一些;但是可能不至于强太多,而是层层累加,数转之后才达到圆满之境的层次,怕是颇不如南宫伯玉、费难等人所用的李云龙、席乐荣照影。 可事实却大不相同。 哪怕确实不及,却也差距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因为这两者的结合,不单单是一个「量变」的问题。 由于阴甘牧是赤界本土修士,并非紫薇大世界本土之人。所以不难想到,如果没有显道道尊的存在,只是纯粹的阴甘牧亡故在了紫薇大世界,那么就相当于一个异种生灵客死于此,并不会触发紫薇大世界的律动转生之影。 因为有了显道道尊为内核,这律动之影方才能够产生。 但是这样一个「综合体」毕竟是以阴甘牧为主,显道道尊为次。于是就导致了一个结果,那竞合之影,远不若单纯的紫薇大世界亡灵那么滞重;反而空疏活泼,若有若无,孕育着空灵变化的可能。可是与龙云、风青那飞升之后再度回返之人的空疏寂灭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种风味。 以归无咎目前的境界,这样层次的剑灵分身,其实只能凝练出一个。眼前的「令狐去病」,其在赤界诞生,在并无其他讯息的前提下,自行取名为「令狐去病」,并非无因。 将来回返之后,此令狐去病,便是彼令狐去病。 所以哪怕这竞合之影品质不高,他也可倚靠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的道术功果,提升境界,不至于没有补救的余地。但现下这照影品质甚高,却是再好不过了。 令狐去病心情愉悦,起了遁光,自山谷之中离去。 天明墨海川。 自阴甘牧破境之后七日,南宫伯玉每日都是独坐于西山。 对于俗人而言,最大的烦恼是世俗劬劳,苦不堪言,无有尽头;可是对于南宫伯玉而言,最大的烦恼却是没有事情做。 如今荆柯与费难,皆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以南宫伯玉的道心之敏锐,自然明白随缘而动,任意而为,时机一到,感应自明的道理。但是迁延时间如此之久,他也不免怀疑是否自己过于自信,或许忽略了什么冷僻的下手方向。 正思量间,远近遁光忽至近前,又有一客到了。 此人笑吟吟,神情轻松,遥遥一礼道:「南玉道友。」 却是星盟元老,也是和南宫伯玉颇为有缘的人物,巨奇上真。 在发现碧影的功果上,巨奇上真也有辅左三泊上真之功。近万载之前,原本也算是星盟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如心禅庭阴甘牧等四人齐名,在星盟之内,除了三泊上真和费难之外,遍历其余诸真,巨奇上真也算前三四位的人物。 统合一界,他也足以名列前十。 但是自领悟宽心禅两关开始,他的修道进度却大大落后了。如今遍数一界顶尖人物,只怕已不在三五十名之内。 【鉴于大环境如此, 南宫伯玉也是微笑致意,道:「巨奇道友光临,显然不是寄情山水,意思之至;又或者闲话日常。不知道友所为何来?」 巨奇上真却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道:「为何不能是意之所至?南玉道友你还真猜错了,某今日到来,还真并无什么要紧事,原是邀请你参与一处宴会。」 南宫伯玉讶然道:「宴会?」 到了他们这等境界的人物,聚会是常有,但是宴会还真的不算常见。 巨奇上真轻轻一叹息,道:「是心禅庭的宴会。随着阴甘牧功成,看来心禅庭还真有兴旺之象。」 「就在数日之前,在阴甘牧破境而去的第三日,心禅庭中又有一人,破境近道境中。」 南宫伯玉澹然道:「以心禅庭的规模,新出一位近道境,实属寻常。」 巨奇上真连连摇头, 道:「若是寻常的人物,自然不值得大费干戈。」 「须知我辈破境,本是三日功夫。也就是说破境的那人,其入境之日,其实正是阴甘牧飞升而去的那一日。据说此人乃是心禅庭中身负厚望的绝世天才,八十八岁成就元婴,本拟三百岁前一窥近道境,是水到渠成之事,甚至有可能将这纪录极大提前。但是那人却心性异趣,流连恍忽二百余载。直到近日,才忽言「时机已至」,连阴甘牧的飞升之会都推辞未来。」 「而此人破境之后,功行精绝,几乎不亚于苦修万载的北泽仑等人,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其实行事风范,气度神采,骤然一转,几乎与阴甘牧神似。」 「哪怕是不信天命之人,心中也会泛起些许涟漪。」 「故而北泽仑、津双焰等人决意大张旗鼓,紧接着七天的庆贺阴甘牧飞升功成的大会之后,续上了此人的成道庆典。号称双重之喜。其中很明显有安定人心、暗示天命所归、宗门大昌之意。」 「星盟诸真,都是收到了请柬。若是有意,可借用心禅庭的七十三分舵的传送阵过去。」 南宫伯玉沉吟道:「倒是有些意思。」 巨奇上真笑道:「如何?一是闲来无事,去看一看热闹;二来是鉴别一番,那破格立下庆典的这位,是真的惊才绝艳,还是心禅庭借题发挥,故弄玄虚。」 南宫伯玉忽道:「巨奇道友可知心禅破境的这位天才姓名?」 巨奇上真抬首思量一阵,皱眉半晌,才道:「好像叫……令狐去病?端的是一个生僻难记的名字。」 南宫伯玉眉目一动,目中光华一闪而逝,重复道:「倒是有些意思。」 「那就去看看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相见心意昭然 荒海,归无咎行宫深殿内。 此刻除却归无咎、秦梦霖及一众弟子之外,法坛之前,却是多了一人,正是令狐去病。 令狐去病端坐于归无咎法台之前,五心向天,闭目垂帘,一副调息运功之象。 少顷,他的身形忽然发出畸变。 其端坐的正身仿佛虚影,飘忽迷离,而足根与正身完全重合、上半身处却浮现出一道看似更加真实、但功行精深之人一望便知其反为虚妄的幻影,时而拉长,时而薄如蝉翼,时而宽瘦形变…… 倏然百载,令狐去病功行进境神速,赫然已是近道境界的修为;如此进境速度,委实非人力所能及。 但是想到当年辰阳剑山轩辕怀的破境速度,也就容易理解了。 而归无咎、秦梦霖等人,却是一脸关切之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令狐去病的身形蓦然凝练合一,真身幻身无有间隙,犹如一道明亮的烛火在面前飘荡。维持了如此情形约莫半刻钟,他终于恢复常态,睁开双目,道:“已然功成。” 归无咎轻轻点头,道:“甚好。” 这却是一道和赤界之上的“令狐去病”传讯之法,心意涌动,自然浮现。 唯有二身皆在近道境中,方可发动此术。 迄今为止,归无咎收取赤界的消息固然甚是便利,但是这消息传递却是单向的;除非再遣分身过去,否则紫薇大世界的指令,却是不易传递过去,需要那一头的人物自行领悟。 “令狐去病”虽然所知甚多,但是其一是靠“觉醒本来”,二是靠“涌现扩充”;两次都是唯一机会,依旧不能即时传递消息。 但是当二身皆在近道境中之时,利用这两具相同法身之间的律动,却能达到传递消息的作用。 心禅庭。 一座半开放式的厅堂之内,“令狐去病”闭目运功,影幻绮变,正是与荒海之上发生的一切大同小异。 一刻钟之后,令狐去病身形一凝,暗忖道:“紫薇大世界中修士,尤其是赤界过去的人物,有飞升之难……另外就是融合凝练这二转‘竞合之影’的效用利弊,须得尽快参透。” 其实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此间时间流速,停滞在三十倍的阶段,以至于他与紫薇大世界的“等身”涌动传讯之时,容易丢失许多讯息。这时间流速未均,先前只道是费难的“飞升”不曾彻底,最后一关天星分身“照影及身”没有完成的缘故;但是现在阴甘牧显然是完成了全部的飞升流程的,可是这时间流动速度,为何却不曾进一步增长? 不单是传讯的问题。如果此间时间流速和紫薇大世界一致,现在又能及时传递消息,那么大天尊的布局落子,必然更加从容准确、富有针对性,而不需要面对眼前这沧海桑田之象、以至于偏重务虚。 思量之际,外间忽然凝立出一道人影,且影随身至:“令狐去病,贺宴便要开启了。” 令狐去病定睛看清来人,笑答道:“双焰师叔祖如何亲至?令惠通前来传讯,也就罢了。” “惠通”乃是一位元婴修士,从前与令狐去病关系尚可;如今却是转而担任辅佐之责,犹如一道门户之主管。 津双焰道:“有两句话,吩咐与你……” 他说话直来直去,既没有任何尊长架子,也不过分显得亲热。对于门中这位“再度崛起”的绝代英才,显然津双焰在人情练达一道上做得甚好。 心禅庭清元道场。 此间本是心禅庭诸真合练修行的所在,明明只有二三里方圆的规模,但是道场上乃是由大量一尺见方的青石拼接而成,且青石与青石之间的缝隙被刻意染成黑色,宛若一个规模甚大的泾渭分明的棋盘,一眼望去,颇有去色而就空的味道。 此间之布置,却也颇为巧妙。 其时这清元道场的四周,尚有一道道黄色的三角形旗帜,观其中文字,分明是庆贺阴甘牧飞升庆典所留;但是此时这旗帜却并未尽去,而是以等分之势,去一半,留一半。再新加入一半的宽长赤旗,上书为令狐去病破境近道贺等字样。 两种旗帜正反交错。 这分明是刻意布置的结果,且独具匠心,宣扬一种终始轮回、天命所归的意味。 此间观礼之人数,委实规模不小,星盟诸真,竟尔达到了一百五六十人之多;而三大势力之外的近道真君,也有大致相当的数目。至于重明宗,也非南宫伯玉孤身一人,同样也有四位真君,随其一同前往。 一人成就近道境,前来观礼庆贺的同道中人,几乎达到了三百人以上,几乎可以算是一道奇观了。 因为“破境近道而操办法会、邀请同道上真与会”这件事,本来就颇为奇异、也甚是罕见;所以许多人都想来看一看热闹,这是其一;另外,阴甘牧的飞升之会,除了少数性急之人当场离去外,其余许多人却是滞留在无名界处,议论流连、切磋道术。此时邀约发到,对于其而言也算是顺路。 一方玉案之前,巨奇上真略抬首,望了眼前这浩大规模,低声道:“以前却是忽略了,心禅庭还有这样一道独到优势。今日未尝不是一场预演——一旦诸天有事,召集群雄,而万一无名界上又行事有不便之处,这里却是唯一之选了。” 巨奇上真之所指,自然是心禅庭将分坛立在无名界之下的独特优势。 南宫伯玉轻轻点头,以示同意。 就在此时,南宫伯玉身后,一个面目棱角分明、双眉狭长的中年修士,忽地眉毛散开,且面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神色,道:“掌门,正主出现了。” 此人名为空栩,三百余年前成近道境,虽然面目显老,但其实甚是年轻,且实力甚强,在重明宗算是颇负厚望的年轻一辈。而且他成道的时间,正是在“无名界”彻底成型之后不久,将将不曾赶上鼎定根基的八百上真之数。 但依次分界,他却可算是无名界纪元之后的第一人。 眼前山谷之内,忽地有两道人影,浅浅的逸出,步履不快不慢,颇显从容。 正是津双焰和一个一袭白衣、相貌极为年轻、几乎有三分稚气未去的人物,显然就是这“令狐去病”了。 津双焰侧身让开一旁,似乎是将舞台交给他。 但是令狐去病却是一言不发,轻轻挠了挠头,环身对着此间所有宾客微微致意,然后就快速的退下入席。 只是他虽一言不发,动作之中却别有一种天真的味道,却也并不教人觉得失礼。 南宫伯玉目光流连,思量半晌,忽地释然。 从人物的风貌气象上看,此“令狐去病”可谓和彼“令狐去病”绝不相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相似处;但是若抛开一切幻象,单单从其气机幽深复杂的程度,以及这看似亲近、实际超脱世俗七情六欲的奇妙气象来看,是他无疑了。 蓦然间,那“令狐去病”似有所觉,转身朝南宫伯玉处望了一眼,微微一笑。 南宫伯玉心弦一动! 他虽然在一直打量令狐去病,但是并非如常人那般目光牢牢锁定;而是意之所指,若有若无,外在相貌其实与收摄心神冥想无异。这种打探方法,就算是北泽仑等辈,也感应不到异常。但是此人却觉察出来。 那就更不会错。 一瞬间,南宫伯玉蓦然生出一念——自己长久等待的“事”,怕是就应在今日的会面上。 而对于其余诸真而言,连同身畔的巨奇上真在内,竟有六七成人大大皱眉,犹如下笔呈文之前的费心苦吟。 他们在乎的,可不是这“令狐去病”的说话多少,而是对这个人物的判断。 一眼望去,只觉得这人甚是普通,只是一个极寻常的初破境的近道人物;但是旋即心意浮动,似乎又觉得这念头未必确实,没有足够的信证让自己坚信。往复之间,大是踯躅,又忍不住教人继续探询。端的是令人心痒难耐。 这一场饮宴,就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着。 半个时辰之后,饮宴半酣之际,忽然距离南宫伯玉不远处,有一人高声言道:“成就近道这一关,就能光邀四方同道的,必是非常之人。不知令狐小友之非常,仅仅是与阴甘牧上真来去同时的巧合,还是另有过人之处?某却要探讨一二。” 与会诸君,都是怔然。 功行到了他们这一步,行事都讲究一个含蓄。 此间所有人赴会的目的,多多少少,都是有“看一看心禅庭如此大张旗鼓,是否名实相符所托得人”的意思,方才所有宾客的微妙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但是直接出言“探讨”,却过于锐利,显然并不那么礼貌。 可是幽昱真君的出头,又正合他们心意! 尤其是发难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也算一界中大名鼎鼎的幽昱真君——三大势力之外第一个勘破“宽心禅”两关的人物。 令狐去病尚未答话,津双焰已然言道:“修持时间长短姑且不论。幽昱道友作为堪破两关的人物,眼下与去病交手,怕是并不妥当。待令狐去病过了这两关,境界相同之时,自然可以与幽昱道友切磋一二。想来这一天也不会太过遥远。” 幽昱真君嗤笑道:“我岂会亲自出手?” 旋即轻轻一鼓掌。 他身后一人,蓦然立起。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争上游不恤流俗 起来的是一位面目颇为严肃的中年修道人,明显是幽昱真君的下属弟子一类。 津双焰抬首一望,确认了此人非是勘破两关的人物,动作也极为爽利——微一抬臂,袖中所藏一道机关立刻发动。 此间诸真立刻惊奇的发现,这仿佛棋盘、线条分明的“地板”,忽然色泽加深。 然后一道柔和光华,自下而上,罩定虚空。 但是却并非完全笔直,而是斜向逐渐扩张,呈现一个巨大的漏斗形。 原先这清元道场,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因为气象卓越的缘故,给人的直观感受却并不窘迫。但是此刻随着幽芒笼罩,直指青天,这整个道场赫然成了这巨大漏斗的“底部出口”,相形之下,自然就显得小了。 此法当然是护持禁阵一类,拘定界域、控制斗法规模兼护佑山门。 令狐去病一跃而上。 那中年修士紧随其后。 二人在空中立定,令狐去病依旧是面带微笑,但是却并不教人觉得轻佻,平静言道:“客人先请。” 也不问来人姓名。 出手之际,令对方先出手,本是极大的自信与自负;但是令狐去病话语之中,依旧感受不到一丝傲慢的味道。 那中年修士也不推辞,更不自报家门,弹指之间就是向前点去。 这一指点出,他指头处依稀望见烛火晃动,赫然是特殊的气机呈现之法相;然后既似流沙、又如烟火的气机纵出之后,层层叠叠的扩张,百余丈之外已凝练成一枚巨大的青色圆石,翻滚而来! 赤界上近万年来演化出来的高明斗法手段,擅拟物象,由虚向实。单单以卖相而论,却是偏向写实。 但是严格来说,其也并无华而不实之弊,因为此间道术,从观想心意执着发散而来,却是将凝练物象和法力精纯两道,构建出一个完全正相关的系统。 通俗言之,这神通拟化成实体的过程,不但不是多此一举的转折,反而恰恰是体现你道术精微的方式、以及修道之门径。凝练真实物象的速度愈是迅捷,便意味着你的法力愈是精深。 勘破“宽心禅”二关之人,号称“三十六丈成万变”。意即本人一点气机以最快的速度烁出于外,只要离体三十六丈之外,就可以演化成世间任何具体的物象,并且与真实无异。 以这类似于“虚空造物”的手段而言,此间修士之能,反而在同等功行的紫薇大世界天玄上真之上。 如果到了飞升之前的道境功果,那就更是指画成型,心意立成。达到一掌之间,拟象山河的地步。 面前这位中年修士,青色圆石物象自一点气机溢出,百丈之外成型,其实功行大是不俗。 令狐去病随后出手! 其实他的出手还可以更快一些;但他眉目一动,似乎稍稍犹豫了刹那。 然后五指齐张,向前轻轻一按。 同样是拟象为石。 只是和中年修士所凝形的颇为规整的青色圆石相比,令狐去病所凝成的这一块,明显是坑坑洼洼,并不整齐。但正因为如此,也多出了一种更加真实的味道。 此间诸真,都是目光一凝,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 以规模而论,令狐去病所凝练之青石,明显较对手略小一些;但是从气机离体到显化成型,分明只有六十四丈的距离。这分明是寻常人成就近道境打磨功行至少五百年才有的境界。 这种类型的神通斗法,到了那个“完全真实”的临界点之后,演化之势未消,其实就是神通威力的强化。 轰然一震。 第一击,似乎是平分秋色。 两人都是心意练达决绝,似乎非分出胜负不可,立刻就有后续;各自再一连出手一十三击之后,到了第一十五次碰撞,令狐去病所凝物象固是一分为二;但是对面那中年修士所拟象的青石,却更是粉碎。 数息功夫,胜负已分。 那中年修士也不气沮,只是微微拱手一礼,便即退下。 津双焰等人,眸中露出满意之色。 因为看此间场上诸真毫不掩饰的动容态度,明显确信了心禅庭推重之人,名下无虚! 至于幽昱真君,神情也依旧从容淡定,丝毫不见受挫之色。 南宫伯玉神情微动,但是却最终按兵不动。 …… 翌日子夜时分。 南宫伯玉、令狐去病,赫然在一座孤峰之上相会。 只是目光不闪不避的正面一对,二人都是心中了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南宫伯玉微笑道:“既然演示了这样一场好戏,但选择的对象却是尺寸分量不对。想来应当是你藏拙太多的缘故。” 令狐去病明亮的目光一闪,笑道:“终究是瞒不过你。” 原来,所谓幽昱真君遣门下对令狐去病的挑战,分明是一出排演好的戏码。 说来也是好笑,因为令狐去病道行法力太过精微,寻常人不易看出根脚,达不到一旦出场就立刻将人震慑的效果;而由于心禅庭的威势,许多来客虽然心痒难耐,但是也不至于主动挑战。 旋即令狐去病面上露出苦恼之色,道:“你说的极是。数日之前方与门中诸真相会时,因为自己成道未久,对于此境人物虚实如何未能完全了然,所以想当然的保留较多。” 以令狐去病的功行,一旦进入近道境,除了本身规模上的不足之外,若以精微而论,实与此间功行达到飞升地步的近道至境没有任何差别,皆是达到了掌上玄关、演象山河的地步。 但是这若是完全展露出来,却也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必然会有所保留,只是保留多少的问题。 南宫伯玉言道:“对标寻常的勘破两关的修士,成就‘三十六丈成万变’的境界,分寸最好不过。如此一来,几乎一跃就成为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三人之下的顶尖人物,俨然弄假成真,成为‘阴甘牧’的继承替位之人。” 二人之策划,自是为了尽快的在心禅庭中获取话语权。 单单是天才的名号还不够;身为一宗之主宰,显然需要更高的实力为后盾。 南宫伯玉略一思量,道:“其实还是可以补救。” 令狐去病精神一振,道:“敢问方策。”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从容道:“宽心禅两关。” 令狐去病微微一怔,轻轻拍掌道:“确是一法!只是……这似乎也不是三两日间能够建功的。” 自三百余载之前,碧影彻底凝练成无名空域,其中内景玄象演化成了“宽心禅”碑文,赤界之上道境门户便通。而第一个领悟碑文道术,入内修持的,正是南宫伯玉。其余资质道根极佳的最顶尖三四人,也都是在数日之内勘破。 但这并不意味着领悟此关甚是容易;因为直到今日,足足三百余载过去,碧影中留下寄托的八百上真,也只有将将半数勘破玄机;另外一半的人,依旧在苦苦钻研之中。 虽然,其真实悟道的时间,在那无名界界域的视角,只是将将数载。 每人际遇不同,道术差异,各自所得真解也完全不同;旁人所悟通者,对于自己却未必是正道,更难求入境之门径。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此间所论,仅限于“成道在碧影之前的八百上真”。 至于无名界现世之后成就近道的人物,因为缺少了将心意玄象投入碧影这一道关门,等若无形之中缺了一把钥匙,领悟“宽心禅”的难度提升了何止百倍! 故而后来之人,一旦勘破两关,必是惊才绝艳的盖世之才。 天下诸真公认,后起之才勘破宽心禅这一事件的发生,至少要是五千年之后。 可以想象,如果令狐去病是第一个做成此事的人,那必将震动天下,地位立刻就要与北泽仑、时丙西等人并驾齐驱,并且由于和阴甘牧“前后相继”的光环,甚至有可能隐约在其之上。 令狐去病想了一想,道:“一百年后勘破两关,如何?于紫薇大世界中不过三载有余,也不算太久。” 南宫伯玉只是和令狐去病四目相对。 令狐去病蓦然有些心虚,道:“还是太快了?也是,百载之后,只怕原初八百上真,依旧不曾尽数悟道。后来者反先,未免惊世骇俗。那就三百年罢?想来也差不多了。” 南宫伯玉暗暗摇头。 这剑灵之体,虽然资质绝高,但到底有和常人有所不同之处。 只听南宫伯玉言道:“你八十八岁成就元婴,在心禅庭诸修看来,本负绝代天才之名,只是先前深藏保护,不显其名而已。其后元婴境的二百载,正合厚积薄发,重整其势,正是为了近道境之后的一飞冲天。你说是也不是?” 令狐去病睁大眼睛,和南宫伯玉面面相觑,过了好一阵,才忍不住言道:“那南宫道友……你以为多久勘破两关较为合适?” 南宫伯玉略一沉吟,十分随意的道:“以我之见……你步入无名界之后,悟道七日七夜,一举冲破玄关,入境修持。” “如此,当能名动天下。”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展奥义丝缕缠流 令狐去病闻言哑然,然后踟躇道:“如此,怕是……骇人耳目了些,动静太大了吧?” 南宫伯玉淡然道:“不知依你自身本领,去参悟那宽心禅碑文,你自拟需要多长时间?” 令狐去病一愕,然后微微挺起胸膛,道:“我剑灵之体,道心圆转明断。只要并未达真流之境的道术理路,自然一见即明,一见即通。” 南宫伯玉颔首道:“那便是了。既然事实如此,那又有何顾虑?哪怕你展露真实本领,一入无名界便领悟碑文,其实也未尝不可。我之七日之说,已然是考虑了形式上的因素,达到最佳的影响力。” “世人皆知飞升艰难,但是铁珂一出界关,便即破境。在赤界之上留下传说,如今后来者提及其人,谁人不赞?却也并无哪一个引以为怪的。” 令狐去病思索良久,忽地长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明显松弛下来;一身气机,蓦然变化。 先是虚实不定,然后明暗交错;最终重新恢复至精密完整,浑然无隙。 以道行高下而论,这一番异变前后,其实依旧相同,并非是增长修为一类的转化;只是人物气质,却忽然重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从空灵跳脱,豁然有金石之坚。 却见令狐去病深深一拱手,道:“谢过南宫道友指点迷津。” 原来,此间的令狐去病,和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虽然根本唯一,其实却有一个重要差别。 在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无论其性灵之体,还是后天之性,皆是由归无咎点化而来,所以天生就默然合道,静水深流。而此间赤界的令狐去病,虽然其性灵之数相同,但是后天之性却是从赤界上自有生长演化而成,所以生出明显的不同。 其人物之性,虽然显化出了妙意天成、明净透彻的气质,但终究没有通透大成。有时恤于流俗,不知不觉间也会遮蔽道心。 直到此时此刻,才将本心彻底洗尽。 念头一动,令狐去病豁然想到: 他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参透己身所负“二影竞合”的奥妙。其中奥妙的完全展现,怕不仅仅是反观内查、神意索引一类的功夫;提升功行的既定步骤,或许是一个更加简明直接的路线。所以尽快的提升功行,其实至关重要。 自己本来自负心意通透,但本心明练之前,竟然没有想到这看似显而易见的道理。 一念及此,又再度道谢。 到了此时此刻,令狐去病才算是与南宫伯玉、以及先前的铁珂、费难等人分量相若的一道力量。 半个时辰之后。 山间景象,却是为之一变。 方才南宫伯玉提点令狐去病之时,是南宫伯玉洞烛先机,心意明澈;而令狐去病尚在不自觉的迷惑之中。但是此时此刻,却是令狐去病眸中光彩流动,熠熠沉静;反而是南宫伯玉眉头紧锁,似乎在推敲着什么。 其中缘由,却是令狐去病将自己明悟本心、见事见真之所得,以及紫薇大世界中通过另一个“令狐去病”传递过来的消息,尽数与南宫伯玉分享。 但南宫伯玉却觉得——虽然自己采集到了许多有价值的讯息,可自己的“有为之心”的着落,却依旧不明晰。 是紫薇大世界上的飞升悬疑落在自己身上么?但此时无首无尾,他并没有生出本心通彻、一见不疑的感觉。 南宫伯玉又思量了一阵,终于道:“除了紫薇大世界中所得的讯息,令狐道友伱自己诞生于赤界数百载,有什么异常见闻经历,也可以一齐说来听听。” 令狐去病低声道:“我自己的经历……” 旋即令狐去病眸中忽然明亮,会心一笑道:“差点将这件事忽略了。我想——南宫道友你所要追寻的,就在其中!” 一语既落,令狐去病双掌迅捷无比的举起,在天中画了一个圈。 这个动作,可不是由赤界之上的本体到道术完成;清楚可辨,令狐去病双掌已然呈现出星霜之象,仿佛无量星辰、无量剑意凝练成型。而面前所呈现,也不是寻常的“气机演化”,分明是无量细密剑意自令狐去病的掌心脱落,损此而及彼,几乎等同于以本身演化! 所凝之象,却是一方圆盘缓缓转动,背靠着一个方向的莫名幽影,引发了莫名的律动之力。最终经过一阵阵奇妙的交互,似乎“收摄”完成,再构成了“反馈”,在圆盘之上的一个气泡球体之内,汇聚成了一颗星辰。 这赫然是“阴甘牧”分影成型的过程。 南宫伯玉身形一正;然后神情立刻认真起来,几乎是刹那之间进入物我两忘之境,一身气机变得极为活泼,仿佛本身藏身于一片乳白色的云彩里。 心潮涌动,感觉来了。 足足百余息功夫,南宫伯玉的登临极境,和令狐去病的法相演示,几乎同时结束。 令狐去病额头微微见汗,随意抬手一擦,道:“如何?” 这样的演示,消耗的不是法力,而是他的剑意本源,所以令狐去病方会呈现出如此状态。 南宫伯玉轻轻一叹息,道:“路是对的。可惜……演示的不够精确。” 令狐去病闻言愕然。 他之所以非常确信,自己想到的这件事情必然是南宫伯玉苦苦追寻的,就是因为演化其象,难之又难,几乎唯有自己能够完成,可以算是宿命唯一。 首先,那阴甘牧凝练影合的过程,寻常人便根本不能看见,只是一瞬前后,星辰具现而已。 如果说这一条功行足够高明之人如南宫伯玉等,易地而处也能够做到;那将“内景观照”世界模拟出来的手段,却更有特殊门槛,非空蕴念剑剑意不能成。哪怕是南宫伯玉等人要完成这件事,也要较自己艰难得多。 甚至令狐去病以为,这样的复现,也算是胜胜相因、一路势如破竹的因果之一。 最终竟未能直接建功。 却是令他刚刚升华的心性,也不由生出一线悻悻然之意。 南宫伯玉却转而宽慰道:“不必留意。寻找到正确的门径,就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一切后续,都是我自己的事。你我职责不同,各行其是也就是了。” “既然功成,你我便就此别过。” 令狐去病转而一笑,重归豁达,点头道:“也好。” …… 七日之后,重明宗。 南宫伯玉独坐孤峰,面容严肃。 方方面面都考虑明白之后,他发现自己所面临的事情还真的极为棘手、头绪甚多;和当初铁珂、费难意之一动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可谓是截然不同。 南宫伯玉当时一眼就分辨出来——那紫薇大世界和内景诸星之象的互动过程,无限幽微,无限精密,恰好是唯实唯理推演大道最佳的“材料”。也正是因为如此,令狐去病的灵体分身虽然精妙,但是目前尚未能够臻至真流之境,所以其演算虽然没有任何差错,但是精度却依旧不够将一切精义尽数彰显。 南宫伯玉可以断言,如果自己能够亲眼见到此类景象——也就是紫薇大世界亡灵因果业力凝炼收取,从中必然能够获得许多极有价值的讯息。 可是要做成这件事,各方面的困难,无一不是甚为棘手。 首先,那照影出现,必须要达到足够的规模和分量才能引起那偌大动静,就意味着必须要道境层次的人物亡故。 如今紫薇一统,紫薇大世界的本土道境,俱可算是友盟一类,自然不能寻哪一个轻易杀死。 而如阴甘牧这般,由赤界飞升之后斩落,再行显化,固然是可行。但是此道本是万青冥伏下的厉害后手,其中所有的后续手段,在令狐去病推演明白之前,当然不能尝试。 并且就目前而言,“令狐去病”只有一个;若此做必然再制造出一个“二转之影”,到时候若不能收尾,就是绝大的麻烦。 于南宫伯玉自己而言。 他现在已经是渡过宽心禅两关、随时可以破境飞升的修为。而赤界的道术之中,可没有倒退重修的说法。所以,在“晋升近道境”的机缘中窥见这般景象,于他而言是必然不能的;这就意味着,必须要探索出一个进入内景世界的办法。 又或者激进到几乎有些匪夷所思的方案—— 真正飘然离乎于赤界之上,进入紫薇大世界与赤界之间的那“真实视角”来观察?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渡法得人试玄关 归无咎此时并未出现在荒海深处,而是游走于极天之上,所处方位恰好是万法宗门户的正上方。 一动一静之间,别有一种异常深刻的味道,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十余息之后,秦梦霖到了;而且掌心之中,持有三枚颜色不同的信符。 归无咎正色道:「如何?」 秦梦霖道:「是「界限之内」的手段。」 归无咎面上蓦然浮现出笑意,颇为轻松的道:「如此便好。对于缥缈宗,越衡宗,龙族、赤魅族、孔雀族及隐宗之兴师动众,可令石墨传书致谢。」 看似平澹的旬日间,其实归无咎处,已然大动干戈。 面对万青冥这样的对手,一旦选择了激进富于挑战性的行事方案,决然不能凭借意气行事,而必须要考虑周全。 虽然因为胜胜相因之故,导致埋伏了「令狐去病」这新的一子,归无咎决意开一个口子,斩阴甘牧见二转之灵。既是探索对方的手段,也是探询其中的机缘。 但是归无咎思虑极深—— 虽然绝大多数可能性,「二转之灵」的手段发动,是寄托在成就近道的那人身上,既然此人是由剑灵担任,当然可保无虞。如此,名之为「界限之内」。但是另一种看似微小的可能却也不得不轻忽—— 那就是这「二转之灵」一旦发动,并不拘成就近道的是何人,而只在于这一名物的出现。 哪怕这种可能性不高,归无咎却也做了充分准备。 缥缈宗、越衡宗、龙族,赤魅族,孔雀族,隐宗,最擅长推演之道的诸般势力,一齐动用族中最强的推演之法,卜算吉凶。 当然,单单是这几家的手段,想要推演出万青冥潜藏深处的变化,其实是大大不及,哪怕出了结果,也决然不可信。 归无咎的本意,也并不在这里。 真正要紧的,是秦梦霖所持的一道阴阳道禁法,号称「见余而知着」。 五家演算,重点不在于结果,而在于将其中演算的数与理随意截取出一段来,以一种精妙的法门推演余数,最终验证其演算过程有没有被莫名的力量篡改的痕迹。如果有异常,其推演结果必然不同。 此法之威能,虽然阴阳道禁法是核心,但是所依傍的基础道术,规模层次愈高,得出结论的可靠程度也就愈高。眼下这六家力量的结合所推动的「见余而知着」法门,高深程度已然超过了秦梦霖望见「玄命未终」异常之时的手段。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归无咎便会断然发动补救措施。 这未尝不是一场赌博。 好在归无咎是赌赢了,那「二转之灵」所藏的手段,的确是应在得法之人身上。 秦梦霖道:「南宫伯玉传来的消息,你怎么看?」 归无咎缓缓道:「头绪不一,自然是分而论之。单说观察生死律动成型这件事,若依照南宫伯玉的想法,自「真实视角」来观察,倘在紫薇大世界这一侧,是决然不能的;但是在赤界那一端,却是未必。」 所谓「真实视角」,就是紫薇大世界和赤界之间,完全脱离二界掌控的区域。 在紫薇大世界这一端,此事当然是不可能。 因为紫薇大世界与赤界虽无限渺远,但是又宛在近前。一旦突破了三重界限的最后一步,此身便是渺然无着,再也回返不得,缥缈恍然之间,遁入赤界之内。 直到今日为止,那「最后一步」天地关门之前,还留有归无咎的一道分身,接收赤界传递的消息。 而在赤界之上,因为双方轻重不等的缘故,却没有「恍然入境」的说法;具体纵身遁出之后,将会面临何等问题,目前还并不知晓。哪 怕归无咎的道境分身就在赤界,因为虑及脱离掌控便再也无法回返的可能,所以也并未尝试过。 秦梦霖轻轻点头。 此事虽难,但是并不是没有下手的路径。 但归无咎话锋一转,又道:「关键是另外一件事;生成照影律动的问题。既然你这里的演算结果出来,可见行此策是势在必行了。」 归无咎口中的「此策」,当然不可能指的是杀死紫薇大世界中的某一位道境;结合语义,毫无疑问是如阴甘牧之故例,再开启某一处封印,杀死一个「飞升修士」。 秦梦霖沉吟道:「那善后之策该如何解决呢?须知令狐去病只有一个;且就算他探明了二转分身的秘密,但这并不意味着必然有「解法」。或许本土修道人,一旦得到这二转分身,便能触动玄机,又当如何?」 归无咎目光微微一亮,沉吟道:「你看这样的手段,如何?」 随着归无咎掌心一托,其掌心之中浮现出一物,其气象卓越,精芒流散,呈现错落有致的明暗变化,无比慑人。一望便知是空蕴念剑极高层次的实现。 秦梦霖定睛望去。 粗粗看上去此物有碗口大小,但是以秦梦霖的眼力,当然能够分辨出来,不但这六七尺大小的精气固然是虚;且碗口规模宛似真实的「实体」,其实同样也是虚影。其实归无咎掌中之物,不过是一个米粒大小的菱形。 其本来根脚,却可算是—— 空蕴念剑终极一剑的一枚剑尖! 其层次之高,几乎达到了点化生灵成「令狐去病」的手段大致相若,只是并未诞生出灵形而已。 而此物一明一暗的数里之妙,分明蕴藏着绝高的剑心推演手段。 秦梦霖若有所悟,道:「你是要将此物运到赤界去……」 归无咎点头道:「不错。没有如龙云灵体那般的载体,点化剑灵穿渡已然不成。何况如果衍化的次数太多,而其根脚却依旧是「令狐去病」,其实也会削弱每一个分身的潜力灵性,也未必是善策。但是退而求次,却未必不能做到。」 二转之灵对于得法者必须是赤界土着的限制,为「令狐去病」所轻易化解。 其实这个过程,可以拆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令狐去病剑灵之体,虽然本身的推演功夫还没有达到唯实唯理真流大道的层次,但是其应物而动之义理,却也相当于一种如镜观照的推演和破解。 第二个阶段,这剑灵之体超越世俗之上,可以模拟天下任何气血凡体之相,所以任何血脉、肉身一类的枷锁,对其都是天然无用。 虽然再无「令狐去病」可用,但是如果心元识海破境之人,能够借助这一小枚剑尖的力量,却是能够代替完成第一个阶段的工作,也就是「解密」。 秦梦霖道:「所以……你想要再派遣一人过去,且此人必须身负解决第二个阶段的难题的办法,能够依据「剑尖」演算的结果,自由调整身体性相……二者结合,可承二转之照影。如今紫薇大世界第一流嫡传之中,可有这样的人物?似乎无论人族妖族,皆不能够。」 归无咎微微点头,道:「其实正好有半个人。」 秦梦霖露出思索之色,旋即神色释然。 …… 无名界上。 世俗间三百余载,于此间不过十年。 以近道上真勇勐精进的功夫,从前一次闭关数十载也属寻常;面对领悟「宽心禅」这样的秘法的大事,更是应当道心锋芒,一举突破。 但是此间诸真,却并不是这样。 约莫有三分之二的人,神意固然是完全投入碑文之中,倾心探索;但是依旧有三分之 一数目的天玄境人物,或言语交接,或随意走动,或取出玉简观览;甚至有人自纳物戒中拿出桌桉、美酒一类,推杯换盏,竟是将这里当做了一个聚会之所。 其中道理不难明白。 最初之时,他们只道人人都如铁珂一般,只要领悟玄机,往这无名界中走一遭,就算是破境道境、飞升有望了;所以人人急迫。但是如今事实愈来愈明白,那两关之后,对于功行的要求同样异常严苛,哪怕是如时丙西、三泊上真这样功行卓着的人物,也是功败垂成。 至于他们这些功行根基尚有差距的修道者,不经万载苦修,怕是难见上境之内。 就在此时,一道遁影,悄然来到无名界上,凝立于石碑之前。 诸真见之,也不诧异,甚至有许多人主动招呼。 此人正是心禅庭年前大肆宣扬、在阴甘牧飞升之日成道的绝代天才,令狐去病。此人直至今日才来这里看上一眼,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但是没有想到,令狐去病观察碑文的态度竟似极为认真,思量许久之后,居然盘膝坐下,气机收敛。 有一位出自心禅庭的上真讶然道:「令狐师侄,你这是……」 令狐去病狡黠一笑,从容道:「自然是试试看解经破境。」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演象反在得法后 此间真君,俱是哗然。 有许多本是在议论、饮宴的近道上真,也都一齐凑到面前看热闹。 又有一人,约莫是出身星盟的上真,忍不住问道:「不知令狐道友,你二心恰和之道,修持的如何了?若是根基不牢,哪怕资质精绝,怕也是不易领悟。」 身畔数人,闻此言都是面露了然之色。 领悟宽心禅石碑,可不仅仅是悟性的问题;其中第一个关门,就是本心与所负竞合之影的融合;不说一步达到融洽无间的境界,至少要将表面那一层不谐与龃龉拂去。 而在此悟道的八百上真,因为成就近道已久,却没有这等问题。 令狐去病微微一怔,微笑道:「没有修持。」 闻言诸真,都是暗暗摇头。 他们原本虽不认为令狐去病能够悟道碑文成功,但是因为心禅庭营造的声势过大的缘故,所以心意中还有万分之一的不确定,莫不是此人惊艳盖世,心中已有成算。但若是心意磨合这一关不到位,那就没有一丝可能成功了。 其实他们却不知道,令狐去病原来的意思是「没有感应到二身融合之弊,所以没有修持」,但是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喧然,所以做出了这样的回答——自说自话,彼此都各有各的理解。 也算是令狐去病小小的恶趣味之一了。 经此一转,意图看热闹的上真顿时少了不少。令狐去病也得了一个安静的环境,闭目参禅。 就这样,七日七夜。 七日之后—— 距离令狐去病不远处的一位中年上真,身量魁梧,长髯及胸,头戴一顶六叶青花冠,此时正捻须迟疑。 这一位名为玄雍上真,却是心禅庭出身,资历也是不浅;其分属二代弟子之列,出自于津双焰门下,在津双焰诸弟子中排行第三。 他本道令狐去病是玩笑之言,看上两眼就离去了;但没想到他却是以极认真的态度,悟道七日七夜。莫不是他自负天才,本来信心满满,一时无有所得,所以被架在这里下不来了?若是如此,还是当极早传讯宗门,以「师长相请」的缘故将他召回,也算有了一个台阶。 正当他做如是想时,令狐去病忽然睁开双目,长笑一声。 无名界影、内外之分的琉璃结界之上,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凹陷;好像一只巨大的水泡上忽然落足一虫,虫足所在,按压得水面微微陷入。 然后中「凹陷」愈来愈大,愈来愈深,短短五六息功夫,已然凝练一个深邃曲折的锥形通道。 令狐去病悠然起身,长吸一口气,纵身遁入。 他在纵身飞遁的一瞬间,犹自有余暇微微一转头,对着此间醒悟到变化的诸位上真露出一个笑脸;然后,身形便再也不见。 远近诸真,都是怔然出神,寂静无声。 经历了一阵奇妙的轮回之相变化,待那一念安定感豁然及身的同时,令狐去病稳住身形一望,此身已然身处一片不大不小的空间之内。 不等观察周围的景物变化,令狐去病已然感受到了,自己心中一念,豁然踊跃。似乎是心意明晰,犹如吟诗作画的冲动。 令狐去病略略一想,便即释然。 伸出手掌,轻轻一托。 掌心之中,气机浮现,法力凝练,立刻就形成一道精微之极的物象—— 是一个两峰并立之象。 二峰体量并非相等;其中一座山峰,规模更大,慑人之势更足,且其豁然呈现,别有一种肃杀如金铁的味道;而另一座山峰,规模却要小些;气象也颇有不及。但其中一线古意,却是规模较大的那座山峰所无。 这二峰并立之象,其实 以形容而论,不难看出是心禅庭新旧山门。但是纵然是心禅庭上真在此,却也极难一眼辨明这意象的根脚,反而会觉得其异常陌生。 因为这双峰的神韵,出现的微妙的变化;在主题形象借用了心禅庭双峰之象的同时,许多细节的呈现,却是将紫薇大世界中圣教八峰融合进去;故而易于给人以一种「见面不识」的味道。 此物象写化一成,令狐去病反手一托一送。 其快速遁走,「撞击」到这方界域的边缘之时,却也不曾碰壁,而是仿佛被那「墙壁」彻底吞噬了。足足二三十息之后,令狐去病心中感受到了明确的念头:自己所凝之象,已然同化于整个无名界之内,且他模模湖湖感受到,这意象显化,最终将下沉到那心法碑文之内,令其再度增益玄妙。 这却是对于无名界成道之后再破境的近道上真,并不存在的「心意投送」这一步。 令狐去病谨慎的等待了许久,神意流转,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意味。 目前的令狐去病,对于先前铁珂、费难、南宫伯玉等人的所有尝试,都是了如指掌。 铁珂在这一步,是生出了突变——因为他所凝练龙云、风青等四化身性相奇妙,不同于紫薇大世界中其余的亡去照影,所以以「青铜天平相」写入碧影之内,却是临时发生了意外。好在大魔尊所落之子契合于此,生出了「四典填充」这一步,不但成功过关,并且还撬动了棋局上的一丝缝隙。 很明显,他的「二转之影」融合了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两人,也当属于「特殊照影」一类,是否会引动什么变化呢? 好在他剑灵点化之身,纵然有变,他也有信心临场解决! 但事实却略略出乎意料,这一步却是顺遂流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令狐去病心中暗道:「看来手段并非是藏在这一关;只是也证明了这一个凝练「心意实相」步骤,果然不曾省略。只是发生了变化,抑且颠倒了次序。」 在无名界彻底成型之前,所谓的「演化之功」——八百上真依次来到碧影之前,凝练心意物象之执着,原也是颇为重要的一道关口。但是在无名界成型之后、宽心禅碑文演化已成,这一步似乎已经成为了历史。 后来成道诸君,好像也没有地方投送自己的「心意之象」。 但是事实证明,这一步并未省略! 不过,有了明显的变化。 起初诸位上真凝练物象,是用的五行实体;而这方界域之内,除非事先携带,否则自然没有外物可取;所借用的,只能是本身的气机。 更要紧的是,这件事是在「领悟宽心禅文字、进入无名界内部空间之后」发生。这就意味着,对于绝大多数修道人而言,晚于无名界成型之后成道的诸位,其「悟道艰难」的弊端依旧存在。如前八百上真一样,以此法作为自己解经门径的福利,到底是难以复现了。 令狐去病没有看到的是,此时此刻无名界外,已经是喧嚣沸腾,一众皆惊。 因为,那「宽心禅」碑文豁然明亮;并且其中几个字形,发生了悄然改动。 直观而言,此事带来的冲击,却是超过了令狐去病悟道之速;但这样的异变,大家自然心中雪亮,十有八九是令狐去病导致的! 界域之内,令狐去病已然开启了下一个步骤的修行。 随着他「宽心禅」道术运转,己身丈许之外,一个人影豁然浮现出来。 正是融合了「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两人的二转之躯。 令狐去病凝神细看。 眼前之人的「灵体」,不若南宫伯玉、费难所持的李云龙、席乐荣化身那般,犹如真人现世;但是和铁珂所持的龙云等人化身那样 ,纯粹抽取本源,脱离因果,且需以魔道四法填充其心那样,又大有不同。 一眼望去,其人宛若真实—— 不单单是形体之真,且能感受到明显的情绪律动,气运的升降起伏,甚至是道心的起落交错。 但是其又没有一种确定的「人性」与「定见」。你若与他互动交谈,他定是不会回答;法力感激,他也岿然不动。似乎是似死而活,八风不动。 下一步,就是承载此灵躯,纵行紫薇大世界了。 不过令狐去病却没有着急动作,只是先凝神观望;少顷之后,面上竟是浮现出一丝丝的失望。 虽然还没有尝试,但是他已然得出了结论—— 这灵体虽呈现客体之象,但是论明澈中立,依旧不若曾经龙云那具灵身。所以,若是以此为载体,再运送一具无形灵机过来,怕是不成的。他自己就是剑灵之体,对于此中的判断,一旦有了明晰的念头,就绝不会错。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内外轻重自消长 这一道关门虽然被否决,但是令狐去病却依旧未动。 正相反,他的神情反而较之先前更加严肃了三分,且微微挺直了身姿。 这也是道心、道缘极为高明之人的本能了—— 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心意踟躇未决,从来都不是没有原因的;正相反,这恰恰说明问题的关键就藏在这里,务必要拈连透彻,而不能囫囵吞之。 思量一阵,令狐去病又生一念,却是尝试将面前这“灵体”分离。 铁珂之化身,全取了龙云、风青、林雷、武鸣四人,此间显化而成,也是四道独立的分身。既然自己的竞合之影也是显道道尊和阴甘牧两人,那么是否可能一分为二呢? 然当令狐去病神意法力一动,这“灵体”却立刻呈现出混沌之象,其纠结缠绕,显然是勉强不得;如果一定要将其分开,那么就只有溃散一途。 第一个直观念头,再度被否决! 令狐去病转念思之,此现象虽然出乎他预料之外,但细细想来,却也是合乎情理的:因为龙云风青等四人,原本就是并列的关系,为铁珂在内景识海之中一并获取;但自己则不然,显道道尊是阴甘牧的竞合之影,阴甘牧又是自己的竞合之影,这分明是一种叠加的关系。 欲令其自成两分,固已难矣。 以令狐去病的道心道缘之高明,三番两次的第一直觉都未能命中,可见这棋局之艰深。 令狐去病依旧不显急躁,只是凝神观看。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心中一动。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虽然眼前的光影不能一分为二;但是在令狐去病的想象之中,如果真的完成了这个拆分,自己看到了,却并不是阴甘牧、显道道尊二人;而会是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诡异面目。 道理非常简单,眼前这道“人像”,其实并不是独立完整、形容正常的阴甘牧、显道道尊“融合”起来的;倒像是无数的外显和内陷“拼接”起来的。譬如其下颌处,明显是完整的阴甘牧的脸孔;额头,侧耳,鼻梁,等许多部位皆是如此;而其手背和手指,却是显著的应元道尊相貌。 只是阴甘牧凸显于外的较多,所以容貌气质以他为主。 所以,如果真的将两人拆分开来,俨然是两具相貌奇异、崎岖不平的“怪物”。 思量良久,令狐去病动了。 他要做的,是“复原”。 另同一具灵体之内,重叠的二影,恢复常态。 就好像一个捏的并不完美的泥人,各个部位器官缺陷明显,大小不均;现在令狐去病却要选定一个正常的尺度规范,令其回归到一个合理的形态。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之久。 如果单单以“雕琢”之成算而言,令狐去病观望之下,心中早有蓝图。所艰难者,是这灵体感应操纵、令其变化的实操层面。 大功告成之后,令狐去病扶颌观望,不由啧啧称奇。 复合形态的“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修复完成了。但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却是一个“套娃”关系;阴甘牧是主体,显道道尊尺寸较小,藏在阴甘牧的躯壳之内,其中意象,竟宛若是阴甘牧的元婴。 不过其明显达不到“五五之婴”的层次,大约算是“四六之婴”。 此物凝练而成,令狐去病心中蓦然升起了豁然开朗的味道,似乎心意明达无比——这,就是入界紫薇之前的准备工作! 当即令狐去病毫不迟疑,转动“宽心禅”法诀,神意附着其上,缓缓飘荡消散。 眼前人形,仿佛残影,超脱了时空的限制,遁入了一个莫名加速的轮回通道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令狐去病睁开双目之时,眼前所见,已是一片陌生界域;此时约莫是日暮时分,密林如浪,铺满于层层叠叠的山岳之上。神观万里,却是看不见一个人影。此中景象,也不同于南宫伯玉等人和他交流过的任意情境。 但是这和赤界完全不同的气机,分明告诉他: 神返紫薇矣。 当然,对于南宫伯玉、费难等人先前的经历而言,这一步才可当得“返”字;而这一个“令狐去病”虽是诞生于紫薇大世界,但是其灵识生时,已在赤界。所以,不是故地重游,反而是初入门径。 令狐去病目中观望,耳中听闻,同时神意感知,带着好奇与欣喜,感应紫薇大世界的一切。随后便驾其遁光,自由自在的游动起来。 说起来他的落足之地,依照常理而言,也应当是圣教八峰故地。因为这不仅仅是显道道尊的因缘,同样也是阴甘牧的飞升落地之所,哪怕后续无数转,这机缘之数也只会愈来愈强化。 但眼前这片密林,却明显并非是想象中的地界。 游荡了不知道多久后,令狐去病心中猛然浮起一个念头:师尊怎地还未出现?莫不是要自己遁去荒海? 铁珂神思入界之时,与归无咎是有过见面,并施展手段;“令狐去病”的来历,就在于此。但后来费难、南宫伯玉等人经历这一关时,因再无变化,故而二人各自往李云龙、席乐荣故地游览一回,便即离去了。 倒不是令狐去病自我感觉良好,明显他这二转之身非同小可,是归无咎走出的极激进的一步。既然有回返紫薇的见面良机,少不得要面授机宜。虽然他现在已然具备了两个令狐去病涌现通灵、传递消息的法门,但是当面见之,说不定有许多手段可堪施展,断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令狐去病念头一动,决意往荒海遁去。 但是他这灵体却似乎不听指挥,自由挥洒时无不如意;而令其行动时,却不大灵光,感应若断若续。若是如此,只怕三年五载也去不得荒海。 令狐去病却不知,归无咎已然到了。 独立层云之上,正好立足在他能够感应到的范围之外。 少顷,秦梦霖也来到归无咎身边。 秦梦霖道:“如何?” 归无咎轻轻摇了摇头,道:“需要他自己领悟。” 原来,在令狐去病落入紫薇大世界的一瞬,他自是决意前来一见;但是即将构成感应之前的一瞬,归无咎却是有明确的浮现——似乎令狐去病的神返紫薇与前人不同,不能对他构成干扰。 这恰恰说明了这以往一返,其中负有别样的使命。和单单是窥望流连自己的“竞合之影”的故迹相比,这使命要深刻得多。 归无咎感受到一阵,忽然道:“我已见之。” 又过了十余息,秦梦霖也是缓缓点头,同时言道:“只要他足够耐心,而不急于回返,迟早是能够见到的。就怕……其剑体剑灵,反而较寻常人更加决绝。在此处反而成了弊端。” 倏然之间,三日过去。 这三日之中,令狐去病任意游动,百无聊赖;其实至少有五六次生出明晰的意念涌现,既然此间无事,何不速速回返? 若在常时,这样的情境,以剑心通达,最是潇洒自如,早就已经提前离去了。 但是令狐去病深知自己使命之重,自己道缘、道心,早已攀升到最巅峰的状态,所以敏锐的捕捉到这看似豁达的念头之中,其实尚有一丝迟疑。 所以,他迟迟未去。 三日之后。 当心中这“不如归去”之念第七次浮现出来时,令狐去病以俯瞰的视角凝视着自己的复合“灵体”,忽然笑了。 呈现“套娃”形态的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二人,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其实以令狐去病的眼力却不难看出,其实——内里的“显道道尊”部分,悄然变大了一丝。 由果推因,自然不难发现缘由。 此间是紫薇大世界,算是显道道尊的主场;而赤界之中,阴甘牧才为地主。故而落于紫薇大世界之后,显道道尊的存在感便逐渐强化,而阴甘牧自然渐次下降。 令狐去病毫不迟疑,心神落在这“灵体”之上,做出了类似“推动”的尝试。 过去三日时间,显道道尊的灵体比例只是增长了一丝;所以照此推论,令狐去病的“推动”,怕也是效用有限。但结果恰好相反,令狐去病“推动”的念头一旦浮现,其后的进展却是迅速无比—— 显道道尊的灵体,逐渐扩大;而阴甘牧的灵体,同步快速缩小。 只是三个呼吸的功夫,二人的立场已然完全颠倒: 显道道尊在外,等身于一人;而阴甘牧却是缩到了里面,成了显道道尊的“四六之婴”。 同一时间,紫薇大世界之内,似乎有许多莫名力量,投入到了显道道尊身躯之内,方才促成了这样的变化。 令狐去病面上浮现起欢快的笑容。 这就是应当完成的步骤啊! 于是,他一身轻松,华丽的调转身形,直往天外而去。 归无咎转身一望,微笑道:“果然是未辱使命。” 秦梦霖却是若有所思,平静道:“这一来一去,一正一反,一大一小,各自为主。分明是对这‘二转之体’特殊的修炼过程。其中到底藏有怎样的变化,待他回返之后体察一段时间,就会有消息传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虚生界力承运功 光影浮泛,人影复现。 重返无名界之后,令狐去病抖擞精神。 一路过关斩将,默运道心,勘破悬疑。到了现在为止,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但是他依旧不曾掉以轻心——谁知道这最后一步之中,是否依旧藏着什么玄关。 这最后一关的名目,便是那灵体化身一分为二之法:一半的有情实体,仿佛肉身,投入到环绕赤界运转的无名星辰之内;而另一半的无情清醇之妙意,犹如毫无杂质的自性分身,统摄入本体之内。 然后斩断两者的牵引之力,就达到了飞升道境的全部条件。 只是一试之下,令狐去病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他这具法身,是阴甘牧和显道道尊的的混同之身,但在“性相可分”这一点上,倒是没有显露出异常。令狐去病真正出手之前、意之所至,已是了然于心——如果自己一定要将此身一分为二,履行道术步骤,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 莫名有些古怪,有些别扭。因为眼前这法身呈此妙相,一旦肢解,似乎其灵性就要极大的下跌,唯有等到真正飞升之后、将另外一半的法身投送过来再度融合,才能恢复本来。 道法修持,令狐去病自然不惧艰险曲折;但是冥冥中一个念头似乎告诉他,这样的曲折,仿佛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令狐去病模模糊糊感应到——譬如炼炉之中的一锅铁水,无限提纯,分分合合,乃至于经历冷却、凝形、精炼、再度融为铁水的过程,几度反复。其道虽然艰辛,却是打造一柄宝刀的必要途径;但是若一柄宝刀已然锻造完成,这时再将其断成两截,然后熔炼成铁水,再炼成宝刀,就是缘木求鱼,彻彻底底的弯路了。 眼前景象,正是如此! 令狐去病心中明亮,将其中道理彻底捋顺,旋即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的“功果”,已然完成了! 这赤界修道人飞升紫薇、窃据业力之法,最不怕的就是归无咎将其斩杀。因为其后蕴藏着“二转”“三转”无限循环往复的法门,甚至正是万青冥所期望的变化。 当然,每经历一重转折,如果仅仅是“变强”,那么这后手也太过简单了些;并且这“变强”明显是有极限的,一旦达到圆满之境的地步,再想突破就十分困难了。想要凭借硬实力的增加对归无咎造成挑战,几乎是不可能。 所以,必须寻找其更加隐秘的后手,这样的后手,也一定存在。 令狐去病承担的,就是这是使命。 此时此刻,令狐去病清楚的认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是“演化之终”,达到了负担那“隐藏后手”的条件。简单来说,就是“二转”之体,已然足够了。接下来就是等待发现万青冥的隐藏后手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当然,令狐去病有一个猜测,并非之后的三转、四转、累次叠加并不存在;如果第一个来到紫微大世界的不是阴甘牧,而是换个一人,那么“二转”自然不是终点,或许需要三转四转乃至更多,完成灵体的反复强化之后,才算达到了堪用之境。 经过一次轮回就达到了“条件具备”的地步,不计入算度之外的李云龙、席乐荣等,唯有显道道尊和应元道尊两具照影,有此功用。 换言之,此时的令狐去病,其实可以跳过“一分为二”的阶段,直接出界了。 眼前这道“灵体”,可以完完整整的收摄入体。 令狐去病尝试牵引。 果然,这“灵体”灵动自如,立刻就与令狐去病的身躯映照合一,不分彼此。 就在身、影相合的一瞬,令狐去病低声道:“唔!” 那无形之影,和自己的有形之身结合,看似是复原,但却激发起了一种强烈而微妙的反应。 令狐去病原本以为,从“条件具备”到发现最终的秘密,尚有一道门槛,或许再琢磨感悟一段时间,才能找到下一步的线索。但是此身一合之后,这答案却是明明白白的呈现了出来。 原来—— 方才神游紫薇之前、发现机密调整完毕之后,照影二身之所属,是以阴甘牧为主、为大,立身于外;而显道道尊为次,在内,犹如元婴法身。到了紫薇世界之后颠倒过来,成了以显道道尊为主的模式。 现在回到了赤界,理应再度颠倒,变成以阴甘牧为主。 事实也是如此。 这灵体之影一旦与令狐去病身躯契合,似乎感受到了赤界和无名空间的存在,立刻颠倒转化,又变成了阴甘牧较大、显道道尊较小的模式。 可是……这演化却不是终点! 到了阴甘牧与显道道尊大小悬殊、令狐去病以为本身灵体将由动而静保持稳定的同时,此身却再度转化;重新往显道道尊为大、阴甘牧为小的方向变化。好似走到另一个极端之后再度转弯,如此周而复始。 明明这里已经是赤界主场了。 旋即令狐去病明悟过来——在紫薇大世界的演化之时,其实速度本不当一蹴而就之迅捷;是因照影在紫薇大世界中汲取了莫名力量,方才立地相转。如今这力量并未消散,而是带回了赤界之内,并且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自今日起,令狐去病所负之灵体一旦再度脱壳而出,就永远是这互相包含、大小极变的状态。 至于此变化之效用,也丝毫不加掩饰的凸显,以令狐去病的道心,轻易就找到了答案。 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胸怀宇宙! 无论是紫薇大世界道境大能的飞升,还是赤界修士的“飞升”,道理相同。浑冥之中,本身离去。斩分的,是自己的道业之缘。所以其实不能将规模极大、尤其是业力深重的物品一类,一并携带离去。 当然,修道人自己,宛若一方天地独立,丹田真种之内,犹如开辟了小世界。凡是自己完全炼化由心的本命法宝一类,自可深藏其间。但是这而仅限于本命法宝,其因缘所系,与本人无异。 而现在,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两个灵体的交互,竟尔达到了一种极稳定、极巧妙的平衡,内外相倚,几乎有挟山超海之功,又像是一个以特殊法门熔炼的“世界”,超脱物力之外。且其范围之大,几乎不可思议。 但凡是道境中人法力所能及,却可将规模极大的物品“收纳”其中,带着此物一并飞升穿渡! 这,就是这多重转生之道最终的秘密。 令狐去病目光闪亮——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在万青冥的布局之内,想要通过此法运转回紫薇大世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物运转回了紫薇大世界,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奇妙变化?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索。因为令狐去病预感到,答案蕴藏在了“宽心禅”的道术之内,时间一到,自然能够明悟,推动自己下手去做。 抬首望着迷离的界域翻滚、轮回之相,令狐去病似乎有些出神。 半晌之后,他轻轻出了一口气,神色看起来竟是莫名的轻松了许多。 对于二转分身之道,令狐去病虽不若归无咎正身那般,对于“内外之限”如临大敌,但是琢磨玩味许久,却也有了类似的认识。 这一局较量之中,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就是发动之后完全不由自主;那“二转分身之法”并不拘得法之人是谁,一旦成功发动,立刻就能实现其预设的效用。 而较好一些的可能,就是此法之发动,不能绕过得法之人,也就是令狐去病自己。但是哪怕当事之人付出绝大努力,也只能规避万青冥预先布下的手段,扭转或中止了预设的轨道;其实也只是彻底解决后患,并无太多的收获。 而最佳的一种可能,就是此法发动之机,当事之人有着极大的主导权。甚至可以扭转利弊,不但令万青冥谋划落空,反而为归无咎阵营谋取利益。 令狐去病隐约明白,由于万青冥落子过多,因因相转,一旦所谋不成,会令紫薇大世界、令归无咎攫取到常理所无、不可思议的机缘,这也是归无咎较为偏重积极策略的缘由之一。这一点,已经是被反复证明。 面前之所在,难道不正是最佳的第三种情况么? 自己不但可以拒绝将万青冥所谋之布置“运送”回去;相反可以仔细参研,这赤界之中的许多物象,有哪些是对师尊、对紫薇大世界有利的。若将其带回,反而成我之利。 思虑透彻之后,令狐去病心中大是通畅。 大袖一挥,面前的无名界分割的结界空间,重新张出一方通道。 令狐去病纵身而出! 无名界上诸位上真,猛然抬首,面上惊讶更甚。 时至今日,他们也是有经验了,悟道出界之兆,当先开一个小口子,这是为了身影两分、归于暗星的缘故;然后正身方出。但是此刻毫无征兆,令狐去病便从此间遁出了! 莫非……此人真的是天命所出,足以镇压一界气运之人?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再择生力破界关 一方赤色的湖泊之内,中间凸起一岛,约莫十余里方圆,规模并不算大。 岛正中心处,一方亭阁矗立。 此亭阁中等规模,自上方看去,敦厚质朴,原来却是一个“草庐”的格局;但是横向来看,其雕梁玄柱,金玉二色,纹饰精美尚在其次,尤其是镇定四方的四道大柱,更是墨玉幽影,时时泛起微光涟漪,显然走的是精微细腻风格,一眼望去,尽显高明。 庭阁之中,似乎有一人正在修行。 一袭红袍展开,裙摆呈现一个正圆形,足足有七八丈而有余,观其身姿,似也颇为窈窕。隐藏在幽影重重、明暗变幻之中。 少顷,那幽影散去,显露其人面目,竟是个发丝枯黄、面上满是皱纹、现出四根獠牙的极丑陋的面目! 须知修道人无论是否在意姿容,先天美丑如何,一旦道途之上有所成就,至少也会定型成中人之资,不至于以丑态为乐。 不过,只是须臾功夫,那人影已是面目一变,化作一个小眼塌鼻、身形瘦小的中年女人。 又过一息,人影又变,仿佛变成一个身量骨架高大、瞳中显出赤色的妖族女子。 如此凡十余道变化,其人终于定型。 圆脸微长,赤袍,双唇略失血色,睫毛闪动,却较常人突出。其容颜虽非绝美,却也算上乘,且别有一种温润精致;和最初呈现的“女鬼”风貌恰好完全相反。 一身气机,融洽精密,分明到了流转生化无不恰到好处的境界,分明已是圆满之境。 黄希音之弟子,木襄是也。 木襄闭目沉思。 紫薇大世界中,各大道术体例,本有绝大分别。 以人修正统、气宗道术而论,无论是九宗之高妙,还是稍有欠缺的本土道术,入道之初,对于本身的血肉躯壳,都是异常重视的。在金丹境之前,由于练气铸形尚未圆满,一旦肉身或气血本源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就意味着道途大损;到了元婴境界虽然好些,其实也只是承受力更强、眼前战力损失更少而已;肉身有缺,破境近道必然不成。 直到近道境,才算稍稍打通了这道限制,血肉依旧重要,但一旦有患,补救之法却也更多。 唯有到了道境,方可说是得鱼忘筌,划清界限。 妖族之体例,其实与人道也大致相若。 唯有魔道之修行,专注精神,不注重有形之血肉骸骨。哪怕在功行相当低下之时,亦有各种自残躯体、采补精血、夺舍转身、乃至变异物性之法门。只是最高明的修道者,往往也少行此道。 但是数月之前,其师黄希音却自宝树宗之内求得一部典籍。正是以一丝外力为引,以本人精微血象演化万千道道术。功行一成,本身拟象任意一族之血脉,无论是人道内部的种属血裔之分,还是妖族之列,俱都无碍。 木襄其实心中微微疑惑—— 因为这一门道术,对于大世界中二三流的人物,或许足见高明;但是对于她而言,却委实是效用有限。尤其是她心性特殊,尤其专注于道术之高明与否。若有微瑕,心中就稍有窒涩。 但这一段时间内,她依旧是用心修持。 因为师尊明知道她的这一特殊之处,依旧将此典籍传下,其中必有道理。 这法诀对她而言并不为难;如今已然臻至圆熟如意的境界。 思量之际,面前忽然有一道人影浮现,同时伴随其声:“很好。” 木襄抬首一望,见是黄希音到了,连忙拜见师尊。 黄希音道:“你之功行精进,超出预期。如今这如意之境,足以堪用。” 木襄念头一转,立刻明悟,师尊传于自己这一门道术,果然是有用途的。当即毫不迟疑的道:“师尊如有所命,弟子敢不遵从。” 其实若是世俗小宗、又或者散修一类,遇见类似事件,对于当事人而言多半是祸而非福;但身为黄希音弟子、大天尊徒孙一辈,又是三榜之中的人物,木襄自然不会有此担忧。 反而神意罕见的跃跃振奋。 这有可能是自己的机缘。 黄希音仔细打量了木襄一眼,似乎对于她的精神面貌十分满意,微笑道:“确然是你的机缘。你将往一处远方地域游历,完成所托之后,其中负有伱勘破近道境的机缘……其实严格来说不止是勘破近道,是一举推进至距离真实道境半步之遥的境地;甚至较为师现在,还要更接近道境。” 以木襄的定力,闻言也是一惊。 她想到了有机缘,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机缘会如此之大。以她如今的年岁,如果这“游历”是在百年之内完成的话,那么他的修持进境速度,怕是要快过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切先贤,包括大天尊在内。 但是以木襄的道心,自然也明白难易相成的道理;师尊刻意强调“距离真实道境半步之遥”,很可能那最后的半步,逆转因果,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消化。 不过纵然如此,这依旧算是一场极大的机缘。 黄希音一直仔细关注木襄的神态变化,见她刹那之间将其中一切因果俱已想明白,快速恢复至宠辱不惊的境地,更是满意。便道:“走吧。” 木襄忍不住问道:“到何处去?” 黄希音道:“去见你师祖。” …… 南宫伯玉凝神矗立。 他所“站立”之地,空空茫茫,幽渺无限,恍惚之间,星辰为近。远离了赤界之上的任意一家势力。 不难想到,他是向极天遁去,尝试那立身于紫薇大世界与赤界之间,“真实视角”的可能性。 眼前这方位,几乎相当于紫薇大世界上三重边界的边缘了。 探查之所见,定心的同时,困难也绝不在小! 说是“定心”,是因为在决定性的层次而言,好消息最主要的。 在紫薇大世界的“三重边界”的位置,哪怕以归无咎深湛道心,惊人法力和演算之功,也只会觉得那一步踏出之后,如果堕入另一方时空,亿万永隔,不能复还。如果这赤界的“边缘”也依旧是这样的情形,那么等于宣告南宫伯玉这“真实视角”的方案被彻底否决,那只能从另一条路线突破——那就是除了破境近道的场景之外,是否有再度进入那“心元识海”世界的办法? 明显,那一条路线更加虚无缥缈。 好在,南宫伯玉探查之余发现,虽然一眼望去,似乎这里的边界也性相相似,同样一步踏出咫尺天涯;但是他以甚深道心密意演算良久,总觉得那联系,并未完全断绝。 似乎自己“离去”之后,依旧可以飞遁回来。 如果将这界域范围之外譬喻为“折叠”的话,明显紫薇大世界那一头折叠的层次极深;而这一头却要浅薄许多。 但坏消息是这样层次的“折叠”,对于南宫伯玉而言,依然艰难无比! 所谓的飞遁返回,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 南宫伯玉心中雪亮,如果自己贸然尝试,那么能够成功回返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更大的可能,就是失陷在紫薇大世界和赤界之间的茫茫星空之中。 解决的方法,最直观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提升自己的功行。 紫薇大世界中和赤界之上,有一点是有显著不同的:在紫薇大世界,功行到了随时飞升的地步,那必然是道境中的佼佼者;但在赤界之上,如南宫伯玉这般随时飞升的存在,却依旧只是极度接近“道境”的“近道境”。直到飞升之后,将另外一半的投影吸纳过来,方可算是道境功成。 南宫伯玉自忖,如果自己有完全的道境修为,那其实颇有把握走出这一步。所以兜兜转转,问题最终变成了,在赤界之上真正成就道境的办法? 就在南宫伯玉思量之际,身旁忽有人言道:“我可以替你想想办法。” 却是归无咎的道境分身,悄然出现在此间。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两分身方称完备 南宫伯玉精神一振,笑言道:“差点忘了,师尊这具分身,可是货真价实的道境境界。” 分身摇了摇头,道:“你可是高看我了。” “若是我有超迈此间赤界牵引、跳出星流之外的本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以另一个视角详细查看赤界。事实上,我入此界未久,周游上下内外极限,固然知晓自己不可能跳出这一步。” 南宫伯玉闻言,面上稍露疑惑。 归无咎的道境分身,可不是普通层次的存在;紫薇大世界中绝大多数的真实道境,也是远远不及。如果说自己感受到道境之后有极大把握做成的事,他却说无法做到,那似乎并不符合常理。 或者是自己感应有差;或者是还有自己忽略的事实。 归无咎分身言道:“你是当局者迷。” “方才在你如临深渊,悟道推演之际,我便一直在旁观看。其中妙意流转,数里流星,却是也能够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言毕,他伸手朝着下方轻轻一指。 南宫伯玉定睛望去,分身所指方向,却是赤界之正中,以及那无名星辰。 稍稍思量,南宫伯玉似有所悟。 之前自己的感受分辨,只差一线也好,成就道境必然能成也罢,都是隐藏了一个极深的前提——那就是自己是赤界之上成道的修士。 因为这特殊的修道过程,所以每一个修道人,与那“无名界”和蕴藏着自己一半灵体的“无形星辰”之间,都有一丝联系。这联系平时完全感应不出来;但是当伱遥将远离、几乎遁出赤界之时,这一丝隐晦的因果联系,就凸显出作用,大大提升了远离之人觅得本源的联系。 换言之,哪怕此时此刻的自己,于此道上都有可能较之分身更强。 那就只有一条路——令自己增强至道境境界。 分身手掌轻轻一托,浮现出一枚玉简,道:“你且观之。” 南宫伯玉接过来观看,阅览之后,心中暗暗称奇。 这玉简之中所载,却是一门道术——分身转化成精密剑意,灵性反退,从现在的“分身”状态变化成一种奇特的“法体”模式,然后和南宫伯玉一合!几乎能达到一种类似于“南宫伯玉夺舍道境之躯”的效用,令他暂时突破至道境境界。 当然,道境之中,高下同样也是悬殊。 若单单是“暂成道境”,这一门道术并不见得有太高的门槛。 以南宫伯玉所计划之事的难度而论,以此法成就的“道境”,当然也是层次愈高愈好。 而这一门道法的精妙就在这里——南宫伯玉暂成的“道境”,几乎相当于他本人破境之后的极限。 之所以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是因为二人以唯实唯理大道推演,寻找到了那最契合的节点。 南宫伯玉振奋之余,心中却有一个疑问,当即言道:“蜕成‘法体’之后,可能再度变幻回来?” 分身笑言道:“自然不能。” “此事功成,不但是你们三人的使命完成,与我何尝不是如此。” 南宫伯玉轻轻点头,他所料不错。 这一法门一旦凝成,就没有退路可言,自己道境境界延续的过程,就是分身法力灵机消散的过程。 南宫伯玉道:“若是如此,在我这一头的难关,就算彻底了结了。” 接下来面对的,就是约定好日期,何时出现下一道照影律动;以及这照影如果是二转之影,将如何善后的问题。 分身却微笑道:“不止如此,还差了一个步骤。” 南宫伯玉一怔,道:“敢问缘由。” 分身道:“和身相相合,助你成就道境的法门,在‘成就’阶段固然没有任何疑难;但是一旦成就之后,其崩溃瓦解的过程,却是一种自身难知的奇妙状态。” 因为此法成功之后,分身早已灵识退散;所以这里的“自身”,自然指的是成就道境之后的南宫伯玉。换言之,那时的南宫伯玉,并无法确定自己的“道境模式”能够延续多久,而不能像法力消耗一样看到一个明显的“进度”。 也许上一个瞬间他还在虚空之中观望;但下一个瞬间己身就莫名跌落到了近道境,若是如此,自然也是大大不妙。 这个问题,似乎也大为棘手。 分身笑道:“其实此法不难解决。无非是教本体再传递一具分身过来。” “二身相感——所感的不是方位气机,而是一种冥冥中的高下之形,不受距离远近和禁阵结界限制,在心中自然呈现。届时令另外一具分身立地于界域边缘,用向紫薇大世界传讯的法门示形于星空,便能令你明知度数。” “当然,其实此法也只是预防万一。如果事先约定好了时间,观察那照影拟象成形,应当是足够的。” 南宫伯玉神色释然,道:“再派遣一具分身么?” 心意中略一玩味,感受良久,似乎琢磨到了一丝奇妙的味道,旋即自语道:“派遣分身固然是容易;但是否又有‘新手’落下?” 一道棋局之上,“不必要的落子”之弊端,不单单是万青冥处会受到影响,归无咎这里同样也不例外。 到目前为止,归无咎的道境分身,只往赤界之中遣出一具。 除非要将赤界之上的道术人文彻底镇压,否则遣出太多的道境分身,本来无用。如果不深入涉及此间道术,那许多近道境乃至元婴境能够做成的事,道境分身却不能做成。 故而以轻重而论,分身战力虽在他之上,却只能算是一枚“轻子”。 按照南宫伯玉粗浅的感受,如果没有其他目的,单单派遣一个分身过来,只是为了确保自己离界遨游的举动能够成功,那么这样的落子,就暗藏着朝着反方向转化的可能。 也不知道事实到底如何。 …… 心禅庭。 令狐去病无名界之上的壮举,可谓是惊世骇俗。 单单是以后来者身份悟道七日、一举勘破两关,其实就可以堪比当年铁珂的立地飞升。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引动了“宽心禅”碑文的少许文字变化。 这样一来,不单单是在尚处于悟道之中的数百上真中引起波澜,就算已然勘破两关,参与进天明墨海川之会的“功成之人”。闻讯也忍不住一拨又一拨的回返,观看自己领悟的碑文,和“变异”之后的文字,有甚差别。 好在对于已然成道之人而言,却是尚未构成影响。 这样不可思议的功果,足见心禅庭对于此人的推重,大有先见之明。 且宗门之内,不能不有所表示。 不过年前阴甘牧飞升庆典,以及令狐去病的成道之会,已然大张旗鼓的举办过一回;如果这一回依旧是法会庆典一类,未免有叠床架屋之嫌,既再度兴师动众,也很难现出深意。 北泽仑等人商量之后,却是做出了一个看似动静不大、但意味深长的举动—— 将阴甘牧当年的修道故地,转由令狐去病继承。 其中的微妙之意姑且不说;单单只说在“形式”上,心禅庭四道门户遥遥超出其余,无论是所处地理方位紧要,还是所据灵机强弱,亦或者规模之大小、风景之幽盛。此四道门户,当然就是原先阴甘牧、北泽仑、时丙西、津双焰所具府邸之所在。 一旦承受之,身份的转换,却是水到渠成的事。 此时此刻,令狐去病自己,却是独立于空疏的铜殿之内,闭目思量。对于这里的规模伟岸雄浑,似乎没有任何异样感觉。 出界之后数日,他心中确认明晰——自己的确是达到了那随时可以破境飞升的关门,没有任何障碍。 如果这个认识不错,那么冥冥中的后续“使命”,也应当自然烘托出来。 令狐去病自己判断,这样的“呈现”,绝不应当是外力点拨,而是内心的自然发现,所据之根本,除了“宽心禅”的道术之外,再无它物。另外一种较为极端的可能,就是复现于“内景心识”,另有奇变。但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为何尚未有呈现之兆呢? 这可不是随意用“时候未到”来解释的。因为当修道之人如果能够明确判断出“飞升无碍”,那么就极有可能飞升而去。先前经历巧妙转折、参悟重重玄机达到的奇妙灵体状态,岂不是付诸流水了。 思量良久,令狐去病忽然目光一亮。 却见他的本身气机,蓦然出现了微妙之变化。 须知在成就近道境、“心元识海”之内、和“二转灵体”契合的一瞬,为何渡过那精妙的“关卡”,令狐去病感悟气机之后,却是立刻将本身调整到和赤界本土修士气血性相无异的状态,这成就近道,方才能够成功。 但是令狐去病并不习惯那样的模式。所以在成就近道之后,他本人气机,又切换回了自己一贯的空灵剑体,一直延续至今。 或许问题就在这里了。 却见令狐去病闭目沉吟良久,随后身躯微微一晃,随着一丝丝极细腻、极奥妙的转化,其法身性相,又变成了赤界“本土修士”。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命幽玄气化玄璧 荒海地宫。 归无咎回味传递过来的最新消息,唇角似有一道弧线展开,对身畔的秦梦霖言道:“如此,可谓是恰到好处。” 对于南宫伯玉都能感受到的玄机,归无咎自然能够感受到,并且体会得更加深刻,几乎有后发先至的奥妙。 在定下了木襄前往赤界之后,归无咎心中自然浮现出一念:是否要遣出一道分身护持。 其实这个念头原是多余的;因为答案很明显,纵然不用分身护持,以归无咎掌握的物质手段,如前番南宫伯玉等三人的入境之法,亦是水到渠成。第一回既然没有差错,那第二回就更加驾轻就熟。 而且,派遣一道在道术上作用有限的“分身”,在这高明棋局之上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消息传来,南宫伯玉所要施展的手段,恰恰还需要一具分身。 如此一来,木襄的入境,就极为合理的提供了一个“理由”,将前后事宜串联在一起;并且,木襄之入境,本来就是为了起到和令狐去病类似的作用,弥补照影凝练完成之后有可能被他人采取的弊端。 首尾相顾,竟是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因果闭环的结构,等若是以一子撬动两处。 片刻之后,外间门户倏然荡开。 一先一后两个人影,透过水流,逐渐清晰。 正是黄希音领着其弟子木襄进来了。 见礼之后,纵然是以木襄今日的眼界、境界,也依旧有一丝凝肃拘谨。 归无咎双眸之中似乎有星芒闪动,将木襄映照其中,仿佛沉浮;良久之后才道:“甚好。” 木襄左足微动,又未动。 听到师祖赞誉,她的第一反应似乎是上前逊谢,木襄下意识的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刹那之间,她似乎感受到师祖这一句“甚好”意味深长,似乎不单单是就眼前而言,说她自己“远赴异域承担此任甚是合适”这件事;而是一个极深远、极长久的评价,意之所指,几乎是在千载万载之后。 秦梦霖原是如如不动,此时也不由微微抬首,似乎颇为惊诧的看了木襄一眼。 几乎同时,黄希音的目光在自己的弟子身上一闪而过,旋即轻轻一眨眼。 秦梦霖与黄希音,也是心意流动,稍作拆析,方才明悟了归无咎这一句“甚好”的含义。 不错,归无咎的确不仅仅是针对眼前所担负的使命而言。 魔道中的成就道境和道门的“道境”不同。循名责实,如果是有望成就真实道境——意即正位一个魔尊果位,其中会有奥妙的修持关口,并且这一步不当在紫薇大世界完成。 譬如铁珂,他修持到临门一脚的地步,便被妙观智大魔尊接引而去了。 但木襄却并未负担有妙观智大魔尊的接引符诏,并且根据令狐去病那里最新传来的消息,二转之人,极有可能负担着承物而返的责任,所以木襄必然是会回到紫薇大世界的。 那时,便已然是道境修为。 当然,若真的严苛评判,那样的道境,因为是在赤界成就的缘故,先天规模之限,距离最终理想的真实圆满道境,尚有不小的差距,需要一个长久提炼的过程。以道门的评判标准而论,此时是真实道境无疑,只是规模欠缺;但是以魔道的终极成就法而论,依然只是“伪道境”。 所以,若是到了那时,木襄立刻前往四大魔宗,寻其飞升祭坛而去,也完全来得及。 但是…… 她真的有必要这么做么? 其实如此选择,已是颇为勉强了。 到了那时,就是木襄命运的十字路口。 在紫薇大世界,一反前例,成就真正的“道境”,并且开辟成就魔尊的根基和可能。亦是新奇道业、微妙因果。 归无咎曾经模模糊糊感受到,魔道承二转之运,在黄希音与未衷之间,似乎还应该有一个人。如果木襄走通了这一条路,看来就是她了。 黄希音念头一动,忽的微微一笑。 眼前的木襄,其实只是圆满境界。道心道缘之感应,和她相较,尚有较大的差距。但是她也要稍作思量方能明悟之事,木襄自己几乎就提前感应到了。这明显是牵涉本人因果,一旦心弦触动,感悟就极为明显的缘故。 归无咎淡淡言道:“出发的时间,定在三日之后。这三日时间,做好准备。” …… 心禅庭。 当令狐去病重新演化成“赤界本土中人”不过一刻钟,那奇妙的感受,终于如期而至! 令狐去病忽然心中异常活络,许多念头纷纭涌现。 观其大体,不离道术之精微。 浮现的念头之中,以最近的履历——无名界上领悟和勘破二关为主,但是也有少量的元婴境之前的修行,以及破境近道、内景识海之所见;似乎将赤界之道术,以一种特殊的方法贯穿起来。 心意之中,几乎凝成实体。 然后令狐去病蓦然觉得自己胸口似乎隐然发胀,深深一呼吸,便是吐出了一口清气。 但奇怪的是,这清气犹如一朵缩微千百倍的云彩,在他深浅丈许处凝而不散。 令狐去病怔然一望,旋即循着心意引动,持续着这心意浮泛、念头汹涌、几乎复见“心元识海”的状态,持续呼吸。 而所吐出口的清气,一般的凝而不散,并逐渐融合。 直至三百六十口清气吐出,那清气的凝练程度似乎超过了一个必要的界限,忽然发生质变,变成了一个圆盘! 准确的说是半个圆盘。 此物通体如玉,直径约莫六尺,色泽纯白之中微微泛蓝,中间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凹陷。不难联想到,如果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圆盘合并在一起,那中间的“凹陷”其实就是一个圆孔。 圆环之内,密布文字,似乎是依照自外而内的顺序,渐次呈现。 令狐去病仔细观望。 其文字所载,似乎是赤界之上的道术大宗,其中后半部分明显可以看出和“宽心禅”的内容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其宏观内容,又不局限于破境,而是将赤界之上的道术全体包括了进去。 当然,此刻的令狐去病,尚不足以对其做完全的评价——因为这“玉璧”只是一半,此时尚不能见到完整的文字。 谜底水落石出。 这就是在万青冥的布置之内,最终要将其携带返回紫薇大世界的存在了。 令狐去病微微摇头。 原本以为只是在经典文字之中埋下线索,待自己心意发散,了悟使命,然后自己去寻;却没有想到此物竟是被自己“生造”了出来,就这样直接的出现在面前。 令狐去病念头微动,那为何是一半呢? 一念及此,令狐去病立刻又将自己的“灵体法身”散出。阴甘牧和显道道尊周而复始之相,立刻出现在殿宇之中。 其实最初时的混沌模样也就罢了;此刻修理成型之后的形象,已是阴甘牧真容,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但令狐去病自然不会有类似疏忽,这一方殿宇四周,早就被他以秘法禁阵隔绝。 令狐去病尝试引动,将这半块玉璧安放在两具法身配合而成的“小世界”之内。 收摄之功,内外一照,果然立刻成就。 但令狐去病心中却泛起一种莫名的沉重感,旋即化作一个极清晰的念头—— 自己若要飞升而去,这样的“负担”就是极限了,再多出一丝一羽,也绝不可能。 说来也奇。 阴甘牧和显道道尊灵体相反相成构成的小世界,在令狐去病看来端极为高明。“心怀宇宙”或许是一时兴之所至,稍稍过誉;但是“包藏一界”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将方圆数百万里之内的一切存在尽数挖取,包括五行实体、气机流行,存放于这“小世界”之内,对令狐去病也不构成丝毫负担。 但是这半块转写道术的玉璧,却是有万钧之重,只是令自己堪堪承受。 所以答案就出来了,之所以是“半块玉璧”,那是因为自己所承担的极限就是这样。 所以,还需要再有一人,才能完成万青冥所负的使命? 昨日通过“心意涌现”之法和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互通消息,得知南宫伯玉那一头的善后解决,决意以木襄当之。 两条线路,居然交汇到一处了。 以此间修道人的资质,近道境中感悟“界限之外”的李云龙、席乐荣照影,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最方便简明的“首选”化身,就是显道道尊和应元道尊的两道,以此为根基,只要经历一次杀劫,就达到可堪承载使命的地步。 当然,这两道化身若是不成,其余竞合之影经过多重转世层叠,亦能成长至类似地步。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初入界气血奠基 玩味一阵,令狐去病心意一敛,从容将那半块“玉璧”自灵体之中取了出来。 见“取出”这个动作完全无碍,令狐去病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似乎稍有疏忽,不应当立刻将此物搬运进灵体之内。但是转念一想,此物既然是他一身道术通过气机浮现,那因缘根本就在自己身上;若是其果然负有强行进入灵体“小世界”的手段,自己似乎也无法阻止。 到时候,就要动用归无咎事先布下的断绝一切的最后手段了。 于他而言,接下来的目标又可以一分为二: 一是等候木襄的到来,待她成道之后,看到另一半玉璧上的内容,合而观之,评估其运转紫薇之后,到底蕴藏着什么手段。 其二,若果然验证了此玉璧之中负有极厉害的手段,那必然要设法将其毁去。 同时,这“符合灵体”特有的小世界效用,也不可忽略了;且看一看在师尊的立场上,需要挪移赤界上的什么东西。 一切头绪整体完毕,令狐去病本当收摄功行,忽然目光一亮。 对于自己而言,半块玉璧不足以看到最终的结果,但是对于师尊则未必! 须知大神通者的交手,想到“周密不漏”、完完全全的遮掩天机极为困难。只要有一丝线索留下,就是极大的推演材料。自己何不将现有的半块玉璧之上的文字通过“心意涌现”之法传递回去? 然而—— 当令狐去病生出“将玉璧文字泄露于旁人知道”这个念头的同时,眼前玉璧之上,忽地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流光如清泉般流动。而自己先前“看过”的“记忆”,同样也模糊不清,只剩下茫茫虚空。 令狐去病立刻怔然。 如果不能提前知晓玉璧之上的内容,将其运回是绝不可能的;到时候唯有将其毁去。至于眼下,就先寻找有可能对于师尊有用的“赤界物象”了。 令狐去病心意一动,又想到了一个变化,略作尝试。 但是数息之后,却是没有见到任何异常! 原来,令狐去病的尝试是:在自己心中,明确呈现出将“演化玉璧”这件事告诉旁人;以及将玉璧毁去的念头。但是这二念浮现,却是没有激发起一丝异常。仿佛只要不是在此物进入紫薇大世界之前提前泄露其上的具体文字,就没有其他的限制。 不知道这是力量的精确,还是出于对此物的绝对自信? 数日之后,一颗赤色火流星,落诸于赤界之上的无人荒野之地。 这样的流星之象,近万载之前才出现过一回,立刻引起了赤界上修道宗门的重视。 和近万载之前相比,无论是心禅庭还是星盟,势力道术都大大扩张。但是其等一番干戈之后,却并未寻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能说那流星落下之后,恰好燃烧殆尽了。 可是这星象之剧烈,疑似又并不吻合。 这一道疑虑,也就只有潜藏于内;明面上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但是暗中依旧探询了许久。 一处远离道术流布的人道之地,一道竹篱结成的小院内,一个服色微黑、胖乎乎的稚童,正极为矫健踊跃的攀爬庭院中的一颗老树。但是待爬到一半约莫一丈多高时,他却猛地转头一望,疑惑的揉了揉眼睛。 愣着出神的同时,他左足踩定的树皮却是猛然脱落,然后径直摔了下去! 然后屋中匆忙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口中喝骂不止。 这稚童却颇为委屈。方才他明显感受到了似乎一个容颜极为清丽的大姐姐,似乎在背后盯着自己观看。这决然不是做梦,但一个转身,却不知道为何空空如也。 就在这稚童跌落下来的功夫,他口中的“大姐姐”,已然在十七万里之外。 归无咎的第二道分身,显化出护持手段,携木襄周游一界,遍观赤界人物气象。 这是木襄来到赤界之后的第一件事,委实颇费一些功夫。 每采集了一人之“气象”,木襄脖间的一枚银色玉坠,立刻就光芒大涨,仿佛一只实体的银碗大小。虚实变化之意,流动不止。 “模拟赤界中人气血之象”这件事,并不简单。 因为赤界上的人元扩张,乃是莫名高妙、玄虚莫测的法门所演化,其血脉之性,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之中。虽然木襄所负的魔道道术能够采集气血之象,模拟的一般无二。但若凭借木襄自己,譬如现在观察了一人,那么一个时辰之后呈现的,就不是真实的气象,而是一个时辰之前的“残影”。 所以,就需要采集足够数量的赤界人物,作为“材料”投入到空蕴念剑的那枚剑尖之内,演算出其中规律。 到了真正破境的那一日,此剑意所负的前知之功,将准确的把握到“竞合之影”与本身像结合的时间点;而木襄通过预设的法门,凝练出那一个时间点所应当呈现的“气象”,方能确保过关。 除了此道之外,分身也为她寻得了此间晋阶修持之道术,在巡游的同时暗中揣摩,先加以熟悉,有备无患。 这游走观察之功,赫然已是三年。 这一日,木襄蓦然心意一动,传音道:“可以了。” 此身所附之额外的遁速,立刻消去。 木襄猛然抬头一望,见自己身前十余丈之外,一个容貌极俊美的青年负手而立,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一怔之下,立刻上前道:“南宫师叔。” 神情意外之余,又有三分佩服。 须知她不是事先预定在此间停下,又或者是感应到前方有人而止步;真实原因,是她蓦然间神意之中传来的清晰的念头,自己所负空蕴念剑剑尖,采纳生灵灵机的功夫,已然大功告成。由动而静,只是一瞬间的事。 而南宫伯玉竟然提前等候在这里,这前知之功,几乎是神鬼莫测。 她却不知这并非前知,而是推演。 如果推演的材料不多,那自然难以精准。但是自木襄入界之后,归无咎的两具道境分身也随时能够通传消息,将木襄的一举一动、所处方位源源不断的告知于南宫伯玉。 随着所得的讯息愈多,南宫伯玉对于木襄的游走“进度”把握也愈发精确;最终精确到方寸之间,准确把握到木襄停歇的位置。 当然,除了“材料”的多寡之外,南宫伯玉几乎是道境的修为,而木襄只是元婴境;双方功行的巨大差距,同样是一个原因。 南宫伯玉望着面前之人一眼,道:“一子两用,这是你的机缘和气运。功成之后,必然有绝大好处。” 既然完成了联系,南宫伯玉和令狐去病那里,自然也是消息不断。 后来南宫伯玉方知,令狐去病那一头的“进展”、携一块玉璧归返紫薇之事,同样需要木襄的助力。 这就十分有趣了。 在南宫伯玉的视角看来,紫薇大世界来人、再落一子,本是为了弥补自己“观照律动”之后的收尾;若是凭空制造出一个二转之灵,但是却被赤界本土修士汲取了,那有可能是十分严重的后果。 但是自令狐去病那里,事关“二转之灵”本的线索,却也正好需要一个人再完成一次,做到和令狐去病一样的事。 如他自己和费难这样早已奠定圆满之上根基的人物,在这一番棋局之中也只是发挥一处效用,便即满足;而木襄却达到了一子两用。 木襄闻言,轻声道:“但愿如师叔吉言。只要师祖谋划功成,大势荫蔽之下,我辈后续收获,自是源源不绝。” 南宫伯玉轻轻一点头,旋即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牌。 道:“这是一家名为‘妙华宗’的宗门身份令符。不虚多久,你自然会被重明宗的某一位长老偶然发现,提携入本宗之内。” 妙华宗名义上乃是重明宗的下宗,但实际上却是南宫伯玉以特殊手段显化的存在。而此宗“掌门”的根脚,其实就是最初入界后能够令南宫伯玉臻至近道境的那件“甲胄”。如今以南宫伯玉的境界,早已用不到此物。索性将其单独分离出来,又以一具分身填充,成为一个提线木偶。 数千载以来,南宫伯玉在此界中有意无意的落子,当然也绝不会少。 木襄接过玉牌。 南宫伯玉神色一正,又道:“还有一件事至关重要。此间道术理路你也熟悉了。自今日起,至伱修成神完气足,足堪破境的程度,需要多久?” 木襄略一思量,道:“六十年足够。” 南宫伯玉轻轻点头。 于紫薇大世界和无名界空而言,就是两年不到的时间。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轻言巧语动人心 回返宗门之后,南宫伯玉独立云山,暗自思量。 木襄前来,所负使命的微妙变化,带来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她的职责仅仅是负责自己的“首尾”,令照影显化有主,不为此间修道人所得,那么这“二转”之影,无论转的是谁都可以。 但是如果她负责“一子两用”之职责,那就和令狐去病完全等同;其近道竞合之影就固定成唯一的一个目标——竞合了紫薇大世界应元道尊照影的星盟上真,莫方评。 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二转之后的功行,皆不得圆满。 但这里就有一个小小的差错,或者说误会—— 在归无咎以大禁阵封印了赤界修士飞升的去路之后,赤界诸上真都是形成了一个观念:宽心禅两道的功夫之后,还需要本身道行提升到极高明的境地,才能撞破那阻界玄关,成功飞升。 其实这个观念是完全错误的;只要本身所负和无名星辰所寄托的虚实而影联系完全切断,就可以完成最后一步的飞升大业。 可惜这个误会,却不能点破。 而莫方评又是一个生性谨慎之人,向来讲究厚积薄发,积蓄底力,从来不轻易冒险。 当年无名界成型之时,他领悟碑文甚速,固然一鸣惊人;但是他本人也是水到渠成积累的功行够了才果然出手,并非心存炫耀之意。 其后在无名界分隔秘境之中,他也没有一味的追求速度,而是一步一个脚印,不肯有失。 南宫伯玉在和巨奇上真的交谈中隐约得知,在“二影相分”这一关,莫方评先慢后快,愈到后来,进步速度就愈是出人意料,其实已在百载之前完成了。但是未免重蹈三泊上真之覆辙,他似乎不愿过早尝试这一步。 所谓“不愿过早”,虽然没有具体时限,但是以其境界而言,至少是数百年时间。 这就意味着木襄法力积蓄圆满之后,无论木襄、自己、还是令狐去病,都要等候许久。 正思量间,南宫伯玉抬首一望,心中暗暗纳罕。 迎面来了一人,不是莫方评是谁? 虽然在正殿之中他们交流并不算少;但是前来此间做客,于莫方评而言,却是第一次。 来到近前,莫方评笑呵呵道:“南玉道友。” 南宫伯玉颔首致意。 略微说了两句家常之后,莫方评慨然叹道:“本想心禅庭阴甘牧成功飞升,看似声势大涨,但是毕竟最得力的顶梁柱离去了。从长久来看,也算消涨之势平衡。但却没有想到,在阴甘牧离去的同时,竟又冒出来一个令狐去病。观此人勘破两关的声势,未来气运潜力只怕尚在阴甘牧之上。” “而星盟与重明宗,费难真君、铁珂真君破境离去;而三泊上真意外的破境不成,且受创甚重,没有三五百载难以复原。两家之内,若无南玉道友在,只怕心禅庭声势之雄,足以压倒两家。如今之道友,于我两家而言,可谓是定海神针般的作用。” 南宫伯玉一闻此言,心中了然。 在对方的评断之中,自己同样是性格含蓄、较为谨慎的人物属性。 虽然铁珂功成了,号称与他功行相若的自己似乎也必然能成;但是随着时丙西、三泊上真破境失败,这局面颇有一些晦暗不明;谁知道是不是生出什么不可逆料的变化?但是阴甘牧的飞升成功,却是一个极有力的信号,重新确立了信心 所以,在莫方评看来,自己大约在此界不会滞留多久了。 他一番话,分明是试探自己何时离去。 南宫伯玉笑言道:“莫道友放心。此间风光甚好,某还会在此间停留一段时间。” 莫方评一时怔然。 他虽然有试探的意思,但没想到对方并不和他云山雾罩,竟然如此明确的回答了问题。 但是这个答案,却稍有些出乎意料。 莫方评思量一阵,缓缓言道:“以南宫道友的道行,想要飞升,自然随时能够。之所以不去,想来是挂念宗门传承的缘故。重明宗门下弟子,能得南宫道友照拂,那真是一件幸事。” 南宫伯玉闻言,哈哈一笑道:“莫道友你此言,却是言不由衷。你是否心中在想,自无名界成型之前,南宫就与铁珂上真齐名。如今铁珂上真早已破境,而我却踟躇至今;是否眼前之人只是气机法相示现神奇,幽渺难测;而内里的真实功行,却不若铁珂等人远甚;抑或者连阴甘牧也有所不如?” 莫方评闻言哑然。 南宫伯玉为人向来含蓄,不知今日为何如此锋芒毕露。 却见南宫伯玉似乎意犹未尽,慨然道:“万载定评,岂有虚致?” 莫方评心中玩味,所谓的“万载定评”,乃是自当年碧影演化之时至今,诸位最顶尖的人物排序高下。一贯公论,是以南宫伯玉、费难、铁珂三人并驾齐驱,其后方是阴甘牧、三泊上真等人,算是第二序列。是时莫方评自己尚未显山露水,否则也当在第二等中。 也就是说时至今日,阴甘牧已然飞升而去,声誉大涨之后,但南宫伯玉依旧自信在他之上。 南宫伯玉似乎看穿了莫方评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莫道友可是在想南玉为何有此自信?” 顿了一顿,南宫伯玉意味深长的道:“阴甘牧飞升之前,曾来与我有过交手。其用意是以我媒介,衡量其功行是否达到了当年铁珂上真的境界。” 莫方评目光陡然收敛,结合方才“万载定评,岂有虚致”的评语,很明显,这一战是南玉上真胜了。 旋即他目光跳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稍稍踯躅之间,似乎又有疑虑。 很明显,作为曾经铁珂上真的挚友,又和临去之前的阴甘牧交过手,眼前的南玉分明是一个极好的标尺。但是虑及“测量”出来的结果若是相差甚远,徒然扰乱本心而已。 所以进退之间,却是罕见的迟疑了起来。 南宫伯玉笑言道:“你我也是相识已久,何必顾虑太多?既然有意,将这迷雾藏在心中,也未必是好事。” 莫方评心中一动,旋即正容道:“既然如此,就多谢了。” 二人相对一礼,一齐往天中遁去。 …… 一刻钟之后,二人施施然回返。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刻钟,但莫方评神情之上,明显有些意犹未尽。 却听莫方评包含期待的问道:“当时南玉道友与阴甘牧之战,他坚持了多久?” 南宫伯玉正色道:“较莫道友伱多出三十息。” 莫方评精神一振,道:“如此来说,那阴甘牧似乎也并未领先我太多。” 南宫伯玉微笑道:“正是如此。” 事实上,南宫伯玉和阴甘牧那一战,却是延续了三个时辰之久。 但这倒不是说阴甘牧和莫方评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因为南宫伯玉选择的战法也有明显差别。今日这一战,南宫伯玉选择稍稍加快进度,斗了一刻钟之后,悄然进入圆满境界,一举将莫方评击败。 只是他所用的道术极为巧妙,皆是近年来精妙构思、应对各种局面的手段。在莫方评的感受之中,却并不会觉得自己先是均势,而后对方忽然战力大增,将自己击败了;反而是感到自己如同陷入泥淖,战局渐趋被动。 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一开始时的差距,其实并不若想象中这么大。 如果是采用和阴甘牧相同的斗法手段,那么莫方评至少也能坚持两个半时辰。 今日之所以选择这样的策略,是在莫方评心中,略微强化双方之间的差距,如此自己所言必然更加可信。 听到南宫伯玉的答案,莫方评明显精神一振。 所负灵体而论,他与阴甘牧一个是显道道尊,一个是应元道尊,原本是旗鼓相当;以个人资质道基而论,两人同样不分伯仲。只是阴甘牧毕竟是身负赤界中第一个道境的因果,算是多了几分底蕴。 后续数万载的修持之中,明显有厚积薄发之势。 既往虽不曾直接出手挑战,但是莫方评心中和阴甘牧的对比却早已进行了无数次,自感双方似有一线微差。 如今看来,这差距却要比想象中更小! 南宫伯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索性更添一把火,言之凿凿的道:“依南某之所见,莫道友你谨慎修持不懈,只消数十载功夫,至多不超过百载,便能身负不亚于阴甘牧飞升之时的功行。”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法会轮转又当时 二载之后,荒海之内,归无咎与秦梦霖议论棋局玄妙。 二人合力,在这里尤为重要;因为以秦梦霖掌握阴阳道果之后的境界,再加上阴阳道“禁法”的作用,在与归无咎相参之下,若是每一步都将自己的推演计算衍化到极限,那其实极有可能越过万青冥的“遮蔽”一线,掌握棋局的主动。 如果说当初发现万载无事、发动时机悄然变化实为虚假,尚有一定的外力促成;那么时至今日,随着因果相循的裂隙愈来愈大,二人已然能够更好的掌握己身力量的边界。 这一日二人所讨论的,却是令狐去病气机显化半块玉璧,而遮蔽不全之事。 所谓“遮蔽不全”,指的是在令狐去病心念感应之中,唯有将玉璧之上的“具体内容”传渡于人,己身方才会出现遮蔽之象;倘若将此事概括言之——只说所演化手段,是半块广载道术的玉璧——就不会有任何防范措施。 正如眼前的归无咎,也正是直接从令狐去病那里得到的消息。 又或者更进一层,若是心中生出将那玉璧毁去的念头,同样没有触及到那道底线。 对于归无咎这样的层次来说,“知其存在”就是莫大的收获,然后可以通过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去探询。若要保密,就要做的干净,令与其有关的一切,俱紧锁封藏,不可能泄露一丝一毫。 二人商议一阵,秦梦霖言道:“有三个可能。” “一是其力量棋盘,外力之施加就是其自认为安全的最小尺度,以免画蛇添足之嫌。” “而是这是其故意为之,此间尚有一处激烈的陷阱与交锋——但是这种可能性不高,因为令狐去病的存在,本是胜胜相因得来的机会,极难提前预料到这个‘漏洞’。” “第三么……” 秦梦霖话音未落,眼前人影激荡,空间禁制一凝而止,却是姜敏仪到了。 其神意铮铮,分明有事。 姜敏仪和归无咎对视一眼,缓缓言道:“唯有几年功夫,可能是这一小局结束之后,也可能是之前——那里的时间,也到期了。”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 姜敏仪所指“到期的时间”,不是他处,却是指的是琉璃天五百年之会——如今已是改成了三百六十年。 不过,事先所有人尚未想到的是,圆满之上的人物,破境速度要较想象中为快;归无咎百载出境,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等,亦是半数时间得以完功。 此番除了新一届的九宗五百年之会外,其中修行未出之人,亦当到了出界之时,分别是宁素尘、江海、束玉白、云千绝。 姜敏仪淡淡言道:“如今九宗虽唯你马首是瞻,但是参与了那一场竞争的人,又是圆满境界,怕是心意执着,旧念难改。而速成道境之法,对于圆满之上颇为有用;但是对于圆满境界,却是要差了一些。因此想要尽快离去,似也难能。” 归无咎双眉轻轻一动。 所谓“心意执着、旧念难改”,分明是说江海、束玉白等人,不会轻易放弃心中敌对立场,至多审时度势之后,暂时静默而已。 旋即轻轻摇了摇头,道:“难道你想如林弋等人那般,将其锁入武域根本界中?” 姜敏仪神情淡然,分明并不曾否认。 归无咎轻轻一笑,道:“如你所言,既然九宗唯我马首是瞻,那么如此做显然并不合适。区区两个圆满之境,且只是近道之境,并不至于令局势脱离我手掌控。” 姜敏仪颔首道:“好。” 也不多加争辩,身形便翩然而去。 见归无咎兀自沉吟,秦梦霖微笑道:“当年为五百年之会的时机紧迫、近道机缘,乃是伱修行面临的主要问题。如今法会再启,以过来人视角观后来者争锋,不知感受如何?” 归无咎悠然道:“以悬念论,以激烈论,前尘往事,再难复现。” 下一次琉璃天之会,有望成道之人以幽寰宗张世懋、缥缈宗吕玄为首,再加上申文宏、白适幽、张承钧、原随风等人,除了张世懋是快速崛起的人物之外,其余都是在上一次法会之上偶现峥嵘之人,旁人极难与这几人竞争。 更重要的是,以前的五百年之会,乃是大道唯一;而如今则不然,唯有心气极高、资质又强的人物,心中方才秉持着“非故法不可”的念头;其余更宽广范围内的九宗弟子,却是有万法宗这一条路。 既然有了退路,这斗法的性质,自然也就变了。窄门忽然变成了宽门,肃杀之烈自然不存。 但是,也并非一定是说竞争愈激烈愈好,道途门径,从容繁荣,百路俱通,又何尝不是大神通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思量一阵,归无咎忽然神意收敛,对着天中一望,似乎在推算着什么,旋即转身言道:“赤界之上,忽忽然七十年后。该出发了。” 秦梦霖默然数息,道:“来者将至?” 归无咎缓缓点头。 …… 赤界,一座孤峰胜景之前,隐约可见遁光流动。 眼前本是一片平原,偶见湖泊点缀,星罗棋布,唯有一座甚是雄壮的孤峰。但此山形迹特殊,却是倾斜过来,直指正南,仿佛一副随时要倒塌下来的模样。 这处地界,正是角迟门山门所在。 须臾之后,可见两道遁光合于一处,放慢了速度一齐行走了一阵,只听其中一人道:“在天明墨海川相聚甚是方便。近一二百载以来,星盟之内许多议事、聚会,俱在那里的别舍中举办。去往某一家宗门的山门之内,已是颇为少见。” 出言之人,正是巨奇上真。 而与他遁光合一、并肩而行的,却是南宫伯玉。 南宫伯玉一面遥望角迟门四下风光,看似漫不经心的道:“莫道友毕竟身负一宗执掌之责;或许是有要事对于门下弟子交代。” 巨奇上真闻言,却是不以为然,道:“角迟门也算兴旺宗门,近道境不乏其人。” 此时不比无名界成立之初的景象,每一家多半只有一位近道境,所以事事亲力亲为。如今星盟中资历较深的十余家宗门,哪一家不是近道真君至少在十人之上? 况且如今各家各宗,几乎已经形成了默契和定制——勘破两关之前的近道境,往往一宗之内轮值,一面参悟己道,一面料理俗事;而勘破两关之后的人物,对于俗务就渐渐远离了,一切都以最后一步的飞升功果、积累功行为念。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似有深意的道:“如果是极要紧的事呢?” 巨奇上真闻言怔然。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应邀与会之人,俱是到来。 除了南宫伯玉、巨奇上真、三泊上真、青笠上真等人之外,其余元始二十二宗之执掌,已然到了一大半;另外十余人,也都是实力声望在星盟内举足轻重的人物,总计赫然有三十余人之多。 待客正厅之内,莫方评自己,早已高居主座。 诸君依次入厅,落坐之后,神情俱是变得有些微妙;原本在心中打好腹稿的各种客套场面话、亦或者试探之言,同时都被吞回了肚子里,都是极有默契的和莫方评相对致意而已。 眉目之中,无不有一种“意料之外”的惊讶;但细细想来,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作为功行精深的近道上真,不需要宣之于口,有时候己身法力气象的运转,就已然代表这一种“态度”。 此时的莫方评,气机淡薄从容,虽然安坐于此间主座之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无俗念”的味道,仿佛他才是客人,和角迟门山门没有任何关系! 终于,还是三泊上真打破了沉默,缓声言道:“莫道友终于还是要走出这一步了。” 莫方评微微一笑,点头致意,道:“是时候了。” 南宫伯玉却是心中了然。 距离他与莫方评的那一次交手,忽忽然已是七十二年过去。随着功行的积累增长,莫方评显然自信自己的功行,达到了当年阴甘牧的境界。至于木襄,也早已在十八年前准备就绪。 青笠上真略一皱眉。 观莫方评此时之意象,分明是跃跃欲试,不久之后即将发动的模样。便道:“当年阴甘牧立观法之会,自信必成。果然功成之后,却是极大的促进了心禅庭之声威。莫道友若是有意……” 经历了时丙西、三泊上真的失败之后,敢于尝试的,想必都是心中有绝对把握的。 却见莫方评却是摇了摇头,从容言道:“那却不必了。门中一切事宜,我早已安排妥当。和诸君一会,了却前缘,便是我的离去之时。” 诸位真君,俱是怔然,似乎摸不透莫方评之心意。 旋即莫方评转首看着南宫伯玉,正色道:“还有谢过南玉道友指点。” 南宫伯玉神色不变,轻轻一点头。 接下来此间之人所叙,不过是一些琐事,无涉赤界之内的大局。同时呈上酒茶,宛若一场小型的宴会。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莫方评蓦然抬首,言道:“诸君,时机已至。”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意异化蹈杀劫 今日之会,本是一场早会;如今议论饮宴之后,兴味尽时,正好是正午时分,明日当空。枥 莫方评缓缓走出殿外,转身对着此间诸修拱手致意;然后再无流连之意,一拂袖、一拔步,此身已在千万里之外,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似散非散。 这样的情形,虽然此间诸真已然见识过不止一回,但是今日复见,心中却依旧涌现出许多不一样的味道。 由于今日飞升之时是在正午,故而莫方评的身影消散,却是要较阴甘牧等人飞升之时更快、更不留形迹;其实在真身依旧在此界域的同时,因为日光遮蔽,其实已经模糊难见了;又过了足足十余息,在所有人感受到心意轻轻一动,方才了然,这一瞬间,才是莫方评的离去之时。 「南玉上真?」 三泊上真转身一望,微感意外。旁人露出如此神往之色也就罢了;但是南玉的功行,飞升当是水到渠成,十余载之前,莫方评言之凿凿的对他说道,南玉上真功行深不可测,真实实力远较旁人眼中所见的形象更强。 其人态度,没有明确的信征,是不可能用那样的语气说话的。当时三泊上真就怀疑莫方评是否和南玉有过切磋经历。 但现在的南玉,抬首观望,宛若一方精美塑像,却要较其余人更加投入的模样。枥 南宫伯玉闻言,转身对着三泊上真一笑。 其实身畔并无一人知道,现在的「南宫伯玉」,只是一具极高明的障眼法分身而已;其正身几乎和莫方评同步,遁往天外方向去了! 天地界限、赤界界关。 南宫伯玉显露身形,一个「归无咎」分身早已在此等候;而只稍稍迟了十余息,另一个「归无咎」也同步显现,环顾一眼,道:「木襄那里,也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经营,最重要的就是「三方同步」四个字。 在莫方评「飞升」进入紫薇大世界,被斩之后,照影律动遁回,依次完功。而南宫伯玉、木襄这里,必须要及时发动。一是要观得律动之体,二是要确保拔得头筹,为免此间修持近道之人捷足先登。 飞升这样的大业,号称道途之终,最是重要无比,行事之前多要了结前缘。按理说在莫方评宣布飞升的一刹那,只要有一天时间准备,三方一致,绝不难办,准备时间一定是够的。枥 但是行事若要周全,便不能只是如此。 万一莫方评心性奇特,一声不吭的独自飞升离去呢?所以自二十五年之前开始,南宫伯玉评估莫方评的功行进益,达到了其自身所能感知的最小界限,归无咎的一具分身就牢牢锁定其人,直到今日。 今日明悟时机一到,消息也就在第一时间传递到了木襄处。 一具分身言道:「吾等法门,立时能就。行太早未免浪费;行太晚万一失机。二日之后,正当其时。」 南宫伯玉点头道:「正当如此。」 按照令狐去病那里传来的经验,在赤界「飞升」之后,到心元识海之内具现照影,大约是两天半的时间。但这里却没有必要卡的如此精确,万一快慢不均,岂不是错过了? 但是如果太保守,立刻发动,也同样不成。因为那分身融合、拔擢境界的法门,虽然延续时间长达七日以上,但这是包含了南宫伯玉遁返的时间的。如果南宫伯玉稍稍多走出几步,其回返之路就不知增加了多少万里。枥 多一点余裕,终究是有备无患。 二个昼夜之后,发动时机已至! 南宫伯玉左手边的那具分身,立刻模糊起来,从冰玉细腻之象,化成了仿佛雾气的存在,迎面一卷,将南宫伯玉完全包裹。 南宫伯玉立时觉得此身凉热变化,浮沉之间,熏 然欲醉。 这就较之「道境铠甲」更深一层的存在,几乎深入到自己血肉骨骼之间的每一处缝隙,并自然调和,完全与己身同步;其气机流动,一切都运使有心,好似自己炼化出来的法力那般,没有一丝一毫外力拔擢的勉强。 论法力锚定和遁速之迅捷,已然与真正的道境无异! 另一具分身之上,同时呈现出微妙变化——似乎其身躯嵌套了一个虚影,神似于令狐去病之灵体,阴甘牧与显道道尊一内一外的景象,只是尺寸差别,并不至于那么夸张;只是重叠中有一线大小之别。枥 不过,只是凝立十余息,以南宫伯玉的眼力,立刻就能察觉,那「稍小」的虚影,又缩小了一点点,只是肉眼凡胎难以分辨罢了。而且分明可以感受到,这「缩小」的速率混混沌沌并不稳定,似乎除了分身自己之外,旁人难以感受到精准的尺度,和结束的时间。 不难想到,这就是两具分身配合,感知衡量「临时道境」提升时间的办法。 在一步踏出之后,星空之间的时间感应,偏差极有可能更大;南宫伯玉自己,是决然难以预估准确的。 分身轻轻伸手一点,点拨了数个界域的界空,犹如波动琴弦一般,引发七色流动,旋正色道:「百分计数。你判定了远近比例,自然可以推算出回返之时需要多久。」 南宫伯玉正色道:「明白。」 传讯于南宫伯玉的法门,正是分身长久以来给紫薇大世界传递消息的法门。只是,这样的消息传递,愈简明愈好,没有必要宛若编成语言那样精确。故而将赤界之上的一段空间,截取了由南自北的一段,化作一百等分。 己身法力尚余百分之多少,就点亮那一处界空。枥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南宫伯玉轻轻踏步,走出了那最后一步。 一个飘荡之间,在归无咎分身眼中,南宫伯玉身形好似蓦然缩小成了一指大小的小型人偶,出现在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难知远近的位置。 …… 以莫方评的功行境界,早已突破了可以「飞升」的门槛。故而这一步踏出,没有丝毫窒涩可言。纵然是感应到时间空间禁止、己身处在前所未见的界域里莫名升腾,他也依旧是处变不惊。 飞升之道,他自信必成。 外人并不知道的是,阴甘牧曾经做过的事——与三泊上真探讨破境阻力的幽微变化、感应应对之法,莫方评同样做过。且心禅庭和星盟毕竟有所隔阂,阴甘牧也只是备下了偌大代价,才从三泊上真处得到讯息。 而以莫方评和三泊上真作为星盟之内同道的关系,这份讯息,获取得更加容易;并且,也更加深刻。枥 虽然以法诀高明程度而论,莫方评所持复现、感知之法略逊于心禅庭道术。但是在当事人三泊上真不遗余力的帮助之下,从无数细节入手,积少成多,莫方评自信感悟「鼓起全力、撞击天地关门」的那一步,自己定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有时候,外在的谨慎,并非是缺乏信心;也有可能是万事俱备,在最后一步之前,临渊慎待。 更有一个外人难知的细节—— 在数千载之前,莫方评就以特殊法门和阴甘牧照过面,体察对方根基器量之深浅。得到的结论,是二人其实旗鼓相当。 所以,莫方评在飞升一道上表面上的迟疑,是在于他想尽办法完成一种推演之道;计算阴甘牧作为「第一个成就近道之人」的因果,到底相当于多少年功行? 没有想到在南宫伯玉这里却是得到了答案,令他再无疑虑。 这也是他看上去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明显的原因。枥 飞遁良久,莫方评心意稍稍一紧! 按照他自己的感应计算,刹那之后,就是发动的时机! 但是他引动己身法力,尚未来的及发动,眼前所见,已是完全不同;此身之所在,换过时空。 八峰巍峨,气象肃穆犹如金铁。 那个相貌熟悉、似乎超拔于道境之上的白衣人,和一个从未见过但气象玄妙同样不可思议赤袍女子,巍然立于八峰之间,似乎早在等候了。 就在莫方评一切念头纷纭未定,尚未来得及考虑「为何并未遇到飞升关门」这件事,一丝剑意已自那白衣人指尖溢出,旋即将他淹没,无法抗拒,亦没有思考和恐惧。 闭目思量一阵,秦梦霖评价道:「道行和阴甘牧几乎相若。但是他心心念念、迟疑不定的,和阴甘牧在气运上的差距,其实并不在于道行修持上;而在于道心道缘之感悟上。」枥 归无咎微一颔首,以示同意。 在击杀莫方评的最后一瞬,二人几乎有照见心意之功,将莫方评最后时刻的活跃的所思所想,印刻心中。 从绝对的道行高下来看,阴甘牧和莫方评二人之间的差距相当细微。但是阴甘牧在飞升之前,曾经浮现过一闪而逝的「不祥」念头,然后异化为一种踊跃决绝的意味。但是在莫方评这里,其飞升之前,却是一种似流连非流连、似淡漠非淡漠的奇怪情绪,就连三泊、青笠等人都微微觉得奇怪,只是品不出其中味道来。 这两种变化,其实都是面临杀劫之前,由于出手之人道行境界过高,遮掩天机而成的「异化浮现」。 但异化浮现之间,也有高下之别。 明显可以看到,阴甘牧要更加接近真实的答案。 归无咎悠悠道:「接下来,就看南宫伯玉和木襄了。」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推此及彼唯实道 南宫伯玉流连星辰之间,微微摇了摇头。 这里气象,看似呈现出一种淡蓝色,似乎并非深邃幽异之气质;但是其中的苍茫渺远、不可思议,又岂会是表面呈现的这么简单? 踏步之后,如果不是心神时时锁定住西北方位那一枚明亮的星辰,己身几乎有随时迷失的幻觉。 持定而凭虚,极为不易! 好在这里和紫薇大世界,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在紫薇大世界之时,到了三重极限的边界,整个“紫薇大世界”已然变成了一粒极微小的星辰,若非眼力过人,几乎察觉不出。而一旦踏出三重极限之外,那更是不可能看到任何残留的迹象,必然是如同身处另一方宇宙之中。 而在赤界之上则不然,现在自己已然踏出了那最后的边界,可是“赤界”之虚影,却依然呈现出一方宛若铜钱大小的星辰来;并且其虽有“似近实远、触手难及”的意象,但以真实道境修为奋力追赶,依旧是可以“达到”的。 其中妙理,微妙不可测度;但是用通俗的语言来形容,似乎就是空间折叠程度的差别。 忽然,南宫伯玉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他立身之处,时间感应完全混沌不实,但是以他的深湛道心,依旧模模糊糊感应到——时机应至? 那死亡律动,似乎也应该出现了。 但是面对东南方位广袤天地的他,却没有任何感应。 倏忽之间,南宫伯玉瞳孔中的光芒陡然精炼—— 原来,那铜钱大小的星辰,在自己的目光之中立骤然明亮了三分;然后一丝丝奇妙的波动,仿佛实体的气机,跳跃的音符,明暗呈现,映照于星辰上方那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上。 玄数之理,妙意昭然。 南宫伯玉立刻感到十分诧异。因为这玄妙波动,来自于“星辰”的东南方位不假;但是却似是在距离其“一尺”位置的虚空中蓦然浮现。而不是如当时令狐去病的模拟,从对面深不可测的广阔界域、也就是自己所面向的方位发散出来。 须知此力,毫无疑问来自紫薇大世界的源头,而不是赤界的“近处”。 目不瞬视的凝望许久,南宫伯玉渐渐从惊讶到嘴角泛起一丝弧度—— 原来如此! 这紫薇大世界中人物亡故、转世律动之照影,本是一种极高明的存在。其高明程度,知见之限,隔绝在“道境”这一层。也就是说,至少要有道境的修为,再加上合适的条件,方能看见这“律动”之影。 所以此时此刻,自东南方位,其实那律动之影已然发出了,但是南宫伯玉虽有道境法力,但神识和境界上却非完整的道境境界,所以依旧是“见不到”的。 如果没有赤界从中作梗,那么这亡去的律动之影,自无形中来,往无形中去,宛若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与你我皆属无涉。 但是现在多出了“赤界”,将其感应捕捉。 而且借用这样的因果,其所成就之物,却是供人成就近道的“竞合之影”。这一件物事,是供元婴修士成就近道所用,断然不可能是难见难闻之物;所以被摄取之后,其实就相当于要经历一个重新“翻译呈现”的过程,已具现为元婴修士可以感知的存在。 所以,南宫伯玉从赤界之外尺许的位置才看到“存在”的实体,就意味着从这个位置开始,此物的性相下沉到了他能够感知到的极限。 其实以令狐去病的修为,也不足以见到真实的呈现;但是剑灵所负的奇特特性,天生感知之力极强。而且一旦感知之后,所遇之物,他却会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呈现出来。 所以,南宫伯玉之所以会觉得令狐去病所呈现之画面不够精确,其实是因为那画面并非真实情境的展现,而是令狐去病自己的“想象”。但这一点,连令狐去病自己也不知道。 南宫伯玉深吸一口气。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翻译呈现”的过程,并非隔绝中断的——譬如将一物放置于黑箱之内,变化完成之后再取出来——因那律动之影本来无形无相,连绵不绝,所以这“翻译”的过程就是贯通的、一致的;当中有无限因果链条,道术法门。 对于南宫伯玉而言,这不亚于一一条反推的路径。 南宫伯玉的身躯,在深空中化作一方清澈的塑像。 数十息之后,在南宫伯玉眼中,那律动已然延长到了二尺的位置。 然后三尺、四尺…… 不知过去多久,南宫伯玉蓦然精神一振,法身意象圆融无比。 此时此刻,他目光所及之内,一道又一道无形律动,自东南方位的那浩瀚虚空中浮现,荡漾至近前,完整的被他所观察到,然后完整被赤界上的莫名力量吸收。 于南宫伯玉而言,恍惚之间,收获极大。 循着这个线索,运用唯实唯理大道,等于令南宫伯玉完整推演出了道境中方能见到的存在,无形中将一个极重要的枷锁打破,身负唯实唯理大道的道境全功。 魔道四典有一重妙用。贯通四典之后,本人的心意境界便能提升一层。元婴境时相当于近道境;近道境时与道境无异。归无咎、黄希音皆利用过其中好处。此时的南宫伯玉也是如此,循着那道线索,他的心意流动,对于唯实唯理大道的掌握,已然提升至道境层次。 许多隐藏在暗处的问题,乃至从未注意过、不以为是问题的问题,亦都昭然浮现,清楚明澈。 首先,是有关自己的道途。 达到了道境境界的“唯实唯理”大道,南宫伯玉豁然明晰,原来此道并不是终点和唯一。若是纯用唯实唯理大道,最终的进化方向,就是阴阳道之道术。 而南宫伯玉彻悟于心,赤魅族之所以成就这样一门道术,实非偶然。不但初步的门径近似,其走到终点之归旨,也是与龙族神变之法相同。以唯实唯理大道开始,却并非以唯实唯理大道结束…… 距离重明宗山门七十三万里之外,一座清冷幽寂的雪山之巅,一人独立。 远近内外,人烟绝迹。飞鸟走兽,也望不见一只。 其清幽迹象,断然不止是因为地域本身的孤僻与荒凉,更是因为此间早就提前布设了大型法阵,如今几乎与一座与世隔绝的“小界”无异。 这是木襄早已选定好的破境之地。 重明宗之内,自然有灵机上佳的所在,比之于心禅庭也毫不逊色。但木襄却选择弃而不用。 木襄并未选择在宗门之内破境,而是经营了一方荒僻异域,其用意是不愿意再度复现令狐去病之故迹——一飞升、一破境,精准同时。 莫方评的飞升之会,固然没有邀请太多人;但是飞升这样这样的盛事,哪怕只有一个人知道,其飞升的精确时辰也必然会广布天下。而木襄若在宗门之内破境,具体时辰也是瞒不住的。 对于令狐去病而言,和阴甘牧来去同时,暗中流动的谶纬之说,委实为他赚取了不少好处,也为后来的无名界上一鸣惊人做好了伏笔。但是如果再出一个类似的人物,未免会掀起不必要的涟漪。 成就近道之后,木襄并不打算有甚蛰伏之举,而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勘破两关,然后和令狐去病汇合,完成师祖、师尊所托付的使命。届时她将以重明宗的天才降世之姿,出现于无名界上。 但她是重明宗修士,莫方评却是星盟上真,彼此门户不同;且她再将自己公开宣扬的成道时间,错开三个月至半年。如此虽小有巧合,却也不至于如同日证道那样匪夷所思。 身心一映,木襄已然进入了破境的过程! 云聚云散,来去随时。 似乎也是流利无比。 但是从木襄似闭微闭的目光中,却不难捕捉到一线诧异。 因为,木襄竟是明显感受到自己进军近道境、神意内藏遁入“心远识海”的过程,好似跌跌撞撞,明显有一些波折和涟漪。 须知那些道行功行稍有欠缺之人,到了破境之机,不能完全感悟天机,将“内景世界”打开,本来是破境近道失败的一种较为常见的因素。但是以木襄圆满境界的甚深功行,出现这样的情形,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木襄心意一转,未有迟疑,强行入境。 一瞬之间,她将其中利害也是考虑得极为透彻——这莫方评背后的“应元道尊”灵身之品,具有不可替代的唯一性。自己必须第一时间将其取走;没有第二个选择! 清楚看到,在木襄彻底闭上双目之后,那浑厚云层最中央的星芒丝线,随即落下。 这一步一旦显现,便意味着破境近道的“开门”一步成功,后续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极小。 但是此时却浮现出奇景—— 所有人破境近道之时,那“甘霖降顶”的丝线,都是呈现直线的姿态,垂直落下;而木襄的头顶,那星芒丝线却是在不断的飘摇扭曲,几个刹那之间,几乎要脱离木襄身躯的位置。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异域同时能相聚 在木襄自己的感受之中,这变化更是剧烈。 目光所及,心神所感,似乎有两个“心元识海”世界一正一斜,相互交错,相互挤压,构成诡异而光怪陆离的景象,俨然自己出现了幻视;而脑海之中,更是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传来,无不提醒着木襄,自己的承受力已然到了极限。 是因为魔道出身的原因? 这不可能,因为铁珂便是魔道修士。成道过程虽不能说毫无阻碍,但是那“阻碍”却是破境成功之后的事情。 至于功行境界未足……这是更加不可能的,如果自己的境界也有所不足,那么只怕赤界之上,迄今也没有几个近道修士。 木襄念头坚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如果说是因为自己所藏的那枚“空蕴念剑剑尖”的缘故……此物的显化之形,已经好端端的出现在神意感应之内,安稳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好在坚持了百余息,这异状终于渐渐平息;木襄神意感应的两个“心元识海”,其中一个终于拨乱反正,恢复到正确的位置,然后融合,归一。 待得“心元识海”彻底稳定且只剩下一个,木襄身体上的负担感和神识上的刺痛感,终于如同黑暗遇见黎明,快速蜷缩到了角落。 不过收拾心神,举目望去,木襄却立刻诧异无比—— 因为自己的面前,竟尔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二三十岁年纪的男子,罕见的短发及肩的装束,并且黄发微有一丝卷曲;观其面目,原本五官还算周正,但是此刻却明显脸色发青,眉头紧皱,双眼眯成一线,鼻梁和嘴角仿佛打结一般,显得异常狰狞,显然是遭遇了不能承受的痛苦。 木襄心神之中,随即传来此人轻轻的喘息声。 回想到方才两个“心元识海”交错重叠的景象,木襄随即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是因为两人同时破境近道境,造成的现象? 碧影成型至无名界的八千年,赤界上的近道上真数目,从四十余人提升至八百人;其后四五百载,新近破境的的近道境,也有半百之数。平均算来,却相当于每隔十年,才成就一位近道上真。 所以两个人同时破境的概率,可谓微乎其微! 其实从前也有人有过类似天马行空的想象——如果有两人同时破境,在那“采取照影”的过程中,二人是否会在心元识海之中相遇?这“心元识海”到底是公共的心元识海,还是每一个人的心元识海? 但是修道界中公论,却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与自己破境时机的吉时感应,原来唯一;注定了不可能出现二人同时破境的情况。 这算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或许也不能说是“回避”,因为这个答案,也有可能是事实。因为此刻木襄的破境,并非她自己选择的最佳时机,而是依据莫方评破境之时而定下。这细微的特殊理由,就使得眼前景象,具备了实现的可能。 打量了一阵,对面那人,明显也看到了木襄,立刻极为惊诧的“噫”的一声。 虽然这是奇妙的精神世界,但却是音容宛然。 那人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在距离木襄十五丈之外的位置站定身形,迟疑道:“在下……圆机门褚元方,敢问道友高姓大名?你也是在突破近道境?” 木襄目光微微一动,答道:“重明宗木襄。是在破境。” 褚元方听到重明宗的声名,明显凛然一动,身躯微微前倾,道:“原来是重明宗的同道,久仰。” 旋即他一声叹息,道:“没想到同日破境,果然会在心元识海之中相遇,得见此开天辟地以未见之奇景,也不枉了。” 木襄对于赤界之中的宗门形势,已然了如指掌。 这圆机门虽不在星盟之内,但也算是赤界独立势力中较大的存在,心禅庭、重明宗以及星盟三家修士,往往眼界甚高,将三家之外修道人尽数视为散修;但是有十余家颇具规模的势力却是例外,这圆机门正是其中之一,已不能以散修视之。 褚元方颇为谨慎的道:“那……你我就各自挑选竞合之影,如何?” 木襄依旧是平静道:“好。” 褚元方忽然神色一松,道:“今日以如此特殊的方式结识,也算是有缘。翌日成道之后,某当往重明宗,寻道友一会。” 出言之时,竟不复先前的拘谨,有些神采飞扬的味道。 木襄心中了然。 这可不是此人前倨后恭。而是相识之后,二人表面是在交谈,其实却是在暗中尝试,在这“心元识海”之内,是否可以完成神通斗法的交手?不但褚元方在尝试;木襄也在尝试。 结果很明确,此间修道人的道术,并不能够动用。 如此一来,好似两具灵魂在异界相遇,彼此都威胁不到对方,那就真如同过客,心意也彻底放松。 但,这仅限于赤界之中的道术。 褚元方对着木襄微一致意,便要暂时离去,感应此间律动形成的星影,却听木襄道:“褚道友……” “还有何……” 褚元方一抬头,正要作答。但是双目正对木襄面庞,和她幽异的碧色双眸一对,光泽交汇,却立刻身形僵滞了,好似化作一方塑像。 木襄却依旧是神情平淡。 眼前之人是知晓她真实破境日期的,这却与她事先布置相违背,所以断然不能容他离去。方才这目光一对,施展的却是魔道中最高明的精神攻击法门。在暗中运转精力,感应到源自魔道四典的精神法门在此间依旧有效,木襄就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此时“莫方评”的照影,明显尚未到来。 撇过头一端详,落在褚元方残存的躯壳之中,木襄忽然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如果是真实世界,中了她方才施展出的这门魔道神通,那等若立刻将己身神魂洗去化尽,只留下一具空壳。看似遗体完整,实际上死的不能再死了,可谓再霸道不过道术。 那么在木襄的想象之中,眼前所处的“心元识海”,本是一方精神世界;无论自己还是这位褚元方,都是本身精神化形,显露于此。那么推断结果,此人中了自己这一招,理应完全崩散,整个精神体灰飞烟灭。 但是没有想到,褚元方却依旧是和现实世界中中招的模样相若,“本身模样”存在,唯有这灵体中具有精神、灵明所主的一小部分,被自己抹去了;通俗言之,损去的是“精神中的精神”,己身灵智部分。 此时看他“身躯”,丝毫不损,甚至手臂还做出了缓缓下垂的动作。一个不查,还以为是活人。 见此异常变化,木襄念头一动,立刻有了决断,将魔道四典完整运持,试法一二。 四象合一,构成律动,化作一个活泼的精气实体,映入“褚元方”的精神之中。 这一相合,褚元方紧闭的双目豁然睁开,然后上前两步,对着木襄弯腰作揖。 木襄见状,不由失笑。 眼前之人,操控如意,分明成了她的分身。 误打误撞之下,竟是实现一种类似“夺舍”的效用;且这“夺舍”高明无比,木襄敢断言,如果其能够成功返归本身,那么任何人都查看不出一丝的异常,几乎相当于殊途同归,达到了其师尊黄希音魔道心剑的效果。 而且木襄感应分明——操纵此人神意一散,缓缓自心元识海中褪去,十有八九是能够重归本身的。 只是历来破境近道境,最大的难点是感玄天地、晋入心元识海的过程。而这一步一旦成功完成,接下来体会律动玄音,将此间律动拟合星辰之形,再进一步现出人物之影,都是水到渠成的步骤。 似乎尚未听说过有哪一个人,成功晋入心元识海之后,并未寻得照影空手而归,以至于破境失败的。 木襄目光陡然一凝。 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 当即言道:“你自去寻觅那竞合之影,看能否感悟。” 褚元方答一声:“是。” 旋即便上前缓慢行步,去感受那恍惚杳冥的律动变化。 其每一个步骤,心意流转、发散过程,神识所见,皆在木襄心中具现出来。 木襄惊奇的发现,自己与分身不但是神识相通;而且本主既可以放任自流,令此灵体中魔道四典化形拟象的“灵智”自主决定该做何事;也可以通过自身的“魔道四典”运转律动,和那分身构成联系,操控其行事。这切换过程顺遂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窒涩,且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 哪怕是进行运转功法修持之类极为精确的事宜,这样的操纵切换,也不会产生任何冲突。似乎其永远有多种属性,既是分身,又是本身,又是傀儡客体;且这多重身份,并行不悖。 木襄心中蓦然泛起一丝涟漪,似乎隐然明悟,今日之收获,价值深远。 观望了一阵,这灵身自行选择了一道“竞合之影”,在如今不见了显道、应元的万千照影中,品质也算上乘,便自行取修炼融合了。 等候了足足两日有余,这心元识海之内,终于发生变化!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律动之分推缘由 星空之中。 自东南方向传来的浩瀚律动,尽数出现在南宫伯玉眼中之后,这整个的“传递”过程,可谓是一览无余;南宫伯玉眼看其走到顶点,缓缓坠落,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丝余韵,以至于最后终结。 若不出意外,为赤界映照收摄,下一步便将反馈于心元识海,想来木襄也当早已等候在那里! 南宫伯玉的神情,却是微微有些凝重。 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其收获可谓极为巨大,道术之上,又大大攀升了一个台阶。 不过,回顾过往,从他与费难、铁珂的经历来看——费难、铁珂二人入界之时,皆是圆满境界;但在这赤界之上,因机缘聚合,终于臻至圆满之上。而对于南宫伯玉而言,圆满之上乃至窥见真流,几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最终反馈,是自己的真流之境和心意境界完整的提升了一层。 如此说来,也算情理之中。 但最大的问题是…… 他自己的收获是足够了,可对于归无咎棋局中的“功果”而论,却是没有太大的帮助! 南宫伯玉念头转动,将方才之所见反复玩味,终是没有想到能够从这个过程中,推演出什么落子破局之妙法。 按理说整个过程已然结束,南宫伯玉也可以回返了;但遥遥望了一眼“赤界”之上传来的讯息,南宫伯玉选择不动。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道境境界”只堪堪用去了十分之一有余。 此时回返,未免浪费。 等候了一阵,南宫伯玉忽然双眼一亮。 东南方位,紫薇大世界的方向,分明又有律动传来。 只是这律动幽微无比,如果说方才那道必定属于“莫方评”的律动宛若涛涛海潮,那么此时这道律动,就宛若清溪流泉。这细小的规模,绵绵若存于整个界空之内,漾起微影。 经过了方才由“已知”到“未知”的推演过程,此时此刻,虚空之中律动之全体,皆在南宫伯玉感知之内。 并且,由于此微影的出现,令南宫伯玉的感知能力陡然拔擢了一层,此时此刻他模模糊糊感受到,其实在这较小的律动之下,还有规模更细微的存在,弥漫无际,前赴后继,几乎不曾有一时一刻之断绝。 但是再细微一层的存在,南宫伯玉确实是看不到了。 仔细一推演,南宫伯玉心中了然。 方才这能够感知的“细微”规模的律动,其实正是较那最强等级的律动低一等的存在,分明是近道真君亡故之后的律动照影。不知是隐宗或本土道传的哪一位天玄上真,还是妖族的某一位妖王。 以规模而论,却是后者的概率略高。 至于那实在看不明白、只依稀感受到似乎存在、前后不绝的“微影”,大约就是元婴境界、乃至更低境界的修道者。以紫薇大世界之大,每日亡故的元婴境、金丹境,必然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其实一个普通道境修士在此,也只能看见同为“道境”的、那规模最巨的律动;但南宫伯玉无论真流密意还是心神境界,陡然提升一层之后,竟尔达到一个大的跃迁,连近道层次的亡故照影,亦能看见! 其实南宫伯玉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莫方评”律动之影尚未结束之时,同样夹杂着一道近道层次的照影,只是他境界提升之前,尚未能够看见罢了。 那近道之影的律动荡漾,似乎较之道境律动稍稍缓慢,在南宫伯玉的关注之中,直至数个呼吸之后,其才“达到”了赤界所在之方位,并且为赤界感化“吸收”。 南宫伯玉定睛一望,神情明显有些动容—— 一个显著不同的迹象,明白出现在他目中。 方才莫方评的“律动之影”,被南宫伯玉完整捕捉之后,其形容面目展现,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纺锤? 大致而言,其在东南方位、疑似紫薇大世界之所在荡出之后,本是完整扩散的模样,但是其在相去赤界超过三分之二的距离,却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吸摄之力的影响,呈现一个巨大的喇叭形,被“灌注”于赤界之内。 但是现在这道“近道律动”,却真的只是如平静湖面之中投入一枚小石子,然后那波纹朝着四面八方荡漾而出,没有受到一丝一毫异力的影响;这“赤界”就好像远离水波中心的一枚不起眼的浮萍,静静的“感受着”这律动之影经过己身,并且在不起眼之间,搜集了一线律动…… 很明显,道境律动的强度,要明显胜过了近道境的律动;所以,常理来说,其律动之象,更应该呈现这“广为弥漫”的景象,但是其却并非如此! 前者,是强行搜集;后者,是只取一瓢。 并且,在汲取近道境律动之时,整个“赤界”的明亮程度明显有细微差别,分明较南宫伯玉觉得,现在才是赤界的“正常状态”,方才其实是“特殊手段”发动的结果。 不知为何,南宫伯玉立刻就想到了两个可能触发机关的存在:其一,位居赤界正中、号称赤界中道境道术之所系的“碧影”——无名界。其二,是道境二分、收纳一半气机照影的无形星辰之象。似乎是这二者之一,在“莫方评”的律动之中增幅了赤界的力量,呈现出那奇特的“纺锤形”收取过程。 稍加推理,南宫伯玉认为是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因为“飞升修士”进入紫薇大世界之后,无论是阴甘牧还是莫方评,必然都是收纳了存储于无形星辰之内的一半气机之后,才被斩杀。到了这一步之后,那无形星辰对于修道人的作用已然是微乎其微;而那无名界位居赤界之正中,又是成就道境的关键,很明显更加重要许多! 似乎是有些线索了。 旋即南宫伯玉思绪微动,莫名又有了一个猜测:其实,这并不仅仅是“近道境”和“道境”两种层次的差别;而是莫方评隶属二转修士、赤界本土中人之身份所导致的结果。 换言之,此时此刻,如果紫薇大世界中有一位妖祖或是人劫道尊亡故了,其照影虽然强度要较近道境强上许多,但是呈现出来的面目,却多半是和方才的近道境相同——如巨石如水,激起波澜而成圆,朝着各个方向均等荡漾而出,为赤界取其一瓢。 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南宫伯玉只觉自己感悟不断。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想象发挥—— 如果没有临近赤界的“强化倒灌”,莫方评的死亡律动,似乎有一种莫名空疏辽阔的味道,好似其顺序荡漾而出之后,一起一伏,相去极为遥远。极有可能经过赤界之时,赤界也“感受”不到,从而错过! 这种空疏感,同样不是道境所共有,而是唯有二转修士才具备的独特性质? 如此一来。 倘若目前的推论都是正确的话,找到了赤界之上的那道“强化机关”——假设其确实就是无名界的话——如果找到掌控这枢纽的办法,临时将这机关“关闭”,那么就有可能导致紫薇大世界上二转之影的律动,呈现“正常模式”;并且错过赤界的感应,最终打破这周而复始的循环? 此念一生,南宫伯玉只觉得自己神意之中传来一种异常的畅达和满意。 哪怕不能肯定结论必然正确,但是这“律动异象”,作为推演之由,也足够了。这一趟天外之行,无论是本身道术还是事功因果,俱达到了非常满意的收获。 又看了一眼道境时间的“剩余”,南宫伯玉便觑准了赤界的方向。踏步行去。 虽然他自虚空踏步,每一步不知有几万里之遥;但是每一步踏出之后,距离赤界的远近,似乎丝毫不变。换作旁人,面对如此景象,未免有两分心悸;哪怕是入界之时的南宫伯玉自己,也只能凭着心中信念坚守,坚信以自己的道缘和气运,必然能够在自己的“道境”维持结束之前,返归赤界。 但是现在的南宫伯玉则不然——在唯实唯理真流大道和本身道心又提升了一个大境界之后,每向前一步,自己与赤界之间的幽微变化,俱是呈现数理,感知于心;只踏出一十二步,他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计算结果——在自己的“道境法身”尚有百分之三的剩余之时,自己必然安全回归于赤界的关门边界之内。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破境功道业俱足 在木襄的心元识海之内,无数细密泡影自地上升腾而起,逐渐凝聚。 不过是须臾功夫,已然聚沙成塔,汇合成一枚巨大的水泡;然后渐渐光泽增显,化作星辰之相。 木襄目光凝望而去,其宛若镜中涟漪,水纹荡漾,最终显成一个人形;不是莫方评更有何人? 只是其人在莫方评的轮廓外表之下,偶尔激起微澜,正反逆变,似乎又呈现出应元道尊的影子。 木襄并未有丝毫迟疑,本身与之映照一合! 此界域骤然明亮。 不但是木襄的身躯明亮;更是整个界域明亮;其实若是仔细分辨,最明亮处,却是源自木襄的胸口处,一枚小小的剑形玉佩。其光芒一涨,犹如覆碗,犹如明珠,在此间映照出熠熠光华。 数个呼吸之后,木襄的身躯,忽然呈现出五彩琉璃之色。 观其主色,似乎是深艳绯红和珠圆玉润两种意象,偶尔有青色、碧色、黑色、灰色间杂。一时间五光琉璃,目迷五色。 若有眼力极高明之人在侧,却不难分辨出来,这是本身气血升腾收敛、意象显化的变化。 这五彩之变,只维持了一瞬,旋即定型。 此时再去看木襄的肌肤颜色,虽依旧是以“珠圆玉润、冰肌彻骨”之相为主,但肌肤之上明显多出一丝宛若砂砾的“暗灰”,似乎不那么明艳无暇,远离真实;而是具备了一种特殊的气血意象。 木襄双目微微一合,旋又张开,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观其额间,浮现了许多细密汗珠。 看似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卖相甚佳的一番变化,其内里却是惊险之极! 这变幻气血的功夫,木襄自问早已掌握的熟稔无比。 而尝试破境近道境之后,在看到了师祖所赠“剑尖”显化之物,同样来到了这“心元识海”世界之中,未曾出现意外,木襄心中已道法诀必成。 但是在那一瞬真正来临之际,当“莫方评”竞合之影与本身合二为一;虽然那剑尖以最快的速度提前把握到了那一瞬的时机,并且计算出了在真正“竞合”的一瞬间,本身应当呈现出何等的气质变化;然后木襄身躯顺势行功,做出相应的改变……看似一切都无比完美,但在真正竞合的那一瞬,她却豁然明悟,其实自己已然与危险擦身而过。 因为其中玄关,对于时机的把握过于精确。哪怕早了或晚了十分之一个刹那,那一丝一毫的气血流变,这照影中的玄妙力量亦能感应出来。如有不谐,此身瓦解,就再难逆转。 木襄功行虽然精微,但是在这“心元识海”世界之中,那应和之准确,真正的把握性,也只是到了三分之一的刹那的地步。方才瞬间功成而未出纰漏,几乎可以说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然此关既过,木襄心中便尽是喜悦了。 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渡过了真正的难关;也意味着这“漏洞”是实而非虚。 心神一凝,木襄运功良久。 …… 不知几个时辰过去,木襄再度睁开双目。 此时他的法体,焕然明白,可谓是将“莫方评”和“应元道尊”混同之影完全吸纳。自己入赤界的第一步功果,可谓是圆满成功;但是以她自己的功行进境而论,却依旧是有所不足。 因为这二转之影虽强,尤其有应元道尊的底子,却也只是堪堪达到的圆满境界的边界而已。比之于在紫薇大世界上破境,大致相当于刚刚达到心中的最低期望;这当然是有所欠缺了。 令狐去病所得竞合照影等阶固然与他相同;但是令狐去病却是剑灵之身,如果这一头并不满意,将来二身合一,却可以紫薇大世界中那位为准,并不影响自身的潜力上限。 而她木襄,却是真的利用此间手法,成就了近道。 神意一览,木襄默然无语。 其实原本还有一个办法——因她是魔道修士出身的缘故,如果将此间魔修的竞合之影尽数收敛,虽然其中并无一个道境层次;但是胜在次第统一,而且可以由魔道四典统一驾驭;等于一道极强的补充润色的力量。一旦熔炼成浑然无隙之境,亦能称圆满之境中的上品了。 但是这一条路,却已然被铁珂捷足先登了。 道行到了极高明境界的修道人,心意是正是偏只在弹指之间;到底是知足不辱不强求;还是缘法未尽当进去。其中的差别无非毫厘,非甚深道心不能明断之。 木襄闭目思索,感悟自己此行前来的一切际遇,以及师祖、师尊之托付,渐渐体贴出来——自己此行到来,理应是外功、内功俱圆满;事业、道业两相全。 这个念头一旦坚定,木襄便心意沉了下去,再度仔细观察心元识海之内的一切照影星辰。 半个时辰过去,木襄忽然一笑。 抓住了。 原来,在这“心元识海”的边缘位置,还有一重照影。 其虚幻莫测,常人难见,不亚于席乐荣、李云龙、乃至龙云风青等人之照影;但是其规模却要微小得多;且此影一旦凝练成形,觅得踪迹,也只是纯粹的照影而已,并不显露出星辰之相;第三,这照影游离于心元识海的边缘处,游历滑动。哪怕真有道行高明之士看见了,若心中没有莫名信心和前定缘法牵引,也只道这是心元识海之“边界”所演化的异象。 事实也正是如此。 如费难、铁珂、南宫伯玉等人,在完成了自己的二影竞合之后,虽然也看到了这微妙涟漪,却只道是此界边缘位置特有的妙相反馈。 其实此物之根脚,同样是紫薇大世界的亡灵照影;只不过是木灵一族之照影。 木灵一族所在方位,隶属于几乎脱离紫薇大世界的边缘处;而此间照影呈现,同样仿效此例! 这一重照影之收取,对于木襄自是大有好处;同样,正如同收取魔道之照影一般,这许多照影虽为细物,看似不是主体;但却可以由本身统一驾驭。只是驾驭的不是魔道四典,而是木灵一族的血脉之源。 又过了二个时辰,木襄终于大功告成。 其心意也彻底明晰—— 圆满境中破境,得意莫过于此。 起身一望,“褚元方”却依旧在破境之中。 此人一番挑选,一半是自己心意,一半是木襄代为抉择,却也选中了一个品质颇高的“竞合之影”。在除却显道、应元二人之外,足以排进前十。 不是此时此刻的前十:而是此成道之法诞生起,包含已然成就近道的八九百上真中,可占据前十之列。 因为紫薇大世界中飞升不成的道境,总一纪元以来,到底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而赤界本土修士破境,除了阴甘牧冥冥中有一线缘法牵引选择了显道道尊以外,其余人成就近道,并不敢太过挑挑拣拣;且也看不出太多门道来。能顺利成就近道,终是当务之急。故而除了显道、应元皆已为人所得之外,其余最佳的十余道照影——按理说都是紫薇大世界中曾经有望飞升、但因为种种缘故未成的杰出之士——其实也只被人采取了四五道而已。 剩下的足有五六具之多,而今日之褚元方又选择了一具。 他虽然功行较慢,但是明显这“竞合”的过程,也甚是顺利。 木襄又耐心等候了一阵。 直至这褚元方运转功成,二身合一,木襄才道:“过来。” 褚元方闻言,立刻起身,来到近前,躬身一礼,答道:“听凭主人吩咐。” 观其面容神色,气机流转,没有一丝一毫神意受制的呆滞。 木襄精神一振,已然确信,令其破境之举,果然是成功了。 木襄又道:“你出境之后,寻个由头,年内往我重明宗一行。” 褚元方却并不答话,径直往远方立定,收取剩余照影。 木襄眉头微动,道:“我方才所言何来?” 褚元方闻言,立刻转身答道:“主任吩咐,褚元方铭记于心;年内往重明宗一行。” 木襄心中大大称奇。 在方才破境近道之前,她操控了褚元方之后,已然感受到了那微妙的主客之变;成就近道之后,这变化之效用,愈发昭然明晰了。 她第一声“过来”,是真实呼唤,自己和褚元方主客两分,各有神智,犹如本体在呼唤仆从。 但是木襄接下来“往重明宗一行”的吩咐,看似宣之于口;其实却暗暗以正身操控分身的法门,将二人意识完全通连。换言之,此时此刻,褚元方就是木襄的一部分。 然后到了第三问,木襄收摄了神意控制,似乎自己和褚元方又成了独立的两人;事实证明,刚才的“神意感通”依旧有效。 这种完全将“本人分身”、“傀儡”和“精神操纵的客体”之间打通的奇妙景象,以木襄的眼力,却也是前所未见的。 木襄隐约感到,这“褚元方”之收获,似乎较自己预想中为大;且极有可能是接下来行事步骤中较为关键的一环。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因果胜负未可知 一座南高北低、方圆不过二三十丈的小峰之上,隐约可见二三人影。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面色蜡黄,身着宽袖青袍的老者,端坐于一方石杌之上,面前摆放着一只棋敦,十九道上,黑白犬牙交错。 不过他对面却并无对手,只见此老落下一枚黑子之后,随即便从对面棋罐之中取出一枚白子落下,竟是一人分执黑白,左右互搏。 每每落子之后,更是忍不住捻须微笑,似乎十分自得的模样。 另外不远处的两人,一个同样是个老者,高冠博带,凤目赤眉;另外一个却是个一身便服的中年人。可是这两人却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这狭窄的山头不停的来回踱步。 依稀可以望见,距离此峰不远处的一座险峻高峰之上,云雾蒸腾,笼罩成圆;雷声阵阵,紫电飘摇。 又过了片刻,那中年人瞥了独坐于棋盘上的青袍老者一眼,重重的一声叹息,道:“鹿师兄是倒是好定力。褚元方师侄,可是你的亲传弟子。” 分执黑白那鹿姓老者捻须一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以根器而论,他是足够了的;如今异象,必在人力掌控之外,担忧无益也。程师弟暂且宽心。” 那高冠博带的老者闻言,只是轻轻一叹。 弈棋老者名为鹿元中;中年人名为程子真;另一位高冠博带的老者名姜鹤元。三人俱是圆机门长老,近道境修为。其中鹿元中更是勘破无名界上碑文的人物。 圆机门后辈弟之中,褚元方作为鹿元中的亲传弟子,向来有天才之名,在三人心中颇不下于心禅庭、星盟之中最顶尖的弟子,破境近道这一关理应是水到渠成之事;甚至在三人看来,褚元方破境近道之后,将来勘破碑文直指道境,也未必没有可能。 岂料如此人物,今日破境近道的第一步就出了意外。 那云气笼罩,电光落下,竟是仿佛处于颠簸之中,时时脱离正中方位;好似随时就要瓦解一般。 须知圆机门中早已准备好了破境功成的庆贺大典,若是出了意外,却是颜面无光。 程子真想了一想,道:“或许是天时不利,破境未得其时。” 姜鹤元闻言,瞥了他一眼,道:“此中道理,就要问鹿师兄了。” 在圆机门三位近道上真之后,褚元方之师鹿元中号称最擅长卜算之道;褚元方近三载以来,皆在山门之中闭门不出,以待其时;而具体的破境时辰选择,正是由鹿元中由其独得之秘的卜算法门定下。 鹿元中忽然眼前一亮,呵呵一笑道:“雨过天晴矣。” 姜鹤元、程子真二人猛地转首望去,却见那朦朦胧胧的云海电光,忽地稳重无比,凝练沉寂。且规模之充沛,较之自己当年破境之时还要胜过三分! 程子真搓了搓手,果然面色由阴转晴,喜笑颜开道:“如此便好。” 唯姜鹤元似乎并未彻底放下,只低声道:“暂且等候到褚师侄出境,才算尘埃落定。” 不过,话虽如此说,他悬着的心终究是落下大半,回到了姜鹤元对面,稍稍审局之后,拈起一枚白子。 原来,此棋局并非一开始就是鹿元中一人左右手互搏,而是鹿元中和姜鹤元二人对弈;姑且打法时间。只是见到褚元方破境出了岔子,姜鹤元无心弈棋,才致鹿元中自得其乐。 雨过天晴之后,果然并未再度出现岔子;三日功夫,一闪而逝。 对面峰头云雾渐消,一人迈着轻盈身姿,三两步靠了过来。 褚元方躬身一礼,道:“拜见师尊,见过二位师叔。” 一别三日后,神采气机,已是天壤之别。 姜鹤元仔细凝望褚元方气象,先是一怔;然后面色转为惊喜,大袖一拂,长笑道:“褚师侄好机缘。” 在心元识海世界之中,除了南宫伯玉、费难,乃至于木襄等臻至圆满境界的紫薇大世界来客,本土诸真在破境之时实难准确感悟到哪一尊“竞合之影”品质较高,哪一尊品质较低。 除了第一个破境的阴甘牧,冥冥之中似有气运加持,保他得了显道道尊照影外,其余诸人,一切全凭机缘。这也是时间过去万载,那心元识海之内依旧有高品质的残影尚未被取用的原因。 但是随着道术渐渐增长,在破境功成之后,气机尚未收敛之时,观一人之气象,却大有七八分把握辨别出来其所得照影等第何如。虽不绝对精确,但勉强也可算大差不差。 此时姜鹤元、程子真皆是模糊看出,褚元方所得竞合之影,品质不低,多半在自己之上。 褚元方神情肃然,优势躬身一礼,道:“一入近道境,胸中知见,与往昔截然不同。弟子以为,不踏破万里山河,识一界之原,不足以真正奠定根基。故而不久之后,拟当出门远游一趟。” 程子真一怔,旋即笑言道:“褚师侄你从前虽负天才之名,可今日破境,言语气度竟又令我耳目一新了。博闻涉猎,确然是于道术有所裨益;破境之后远游以宽释本心,同样也是应有之义。只不过当庆贺之宴完成了,再议不迟;你以为如何?” 褚元方道:“就依师叔吩咐。” 鹿元中忽然一笑,道:“倒是巧了。我亦有意远游一趟。只是这一行,非是三年五载之功;或许三五百载,乃至一去不回,也是有可能的。” 姜鹤元、程子真俱是诧异非常。 程子真道:“鹿师兄伱又是凑什么热闹?” 姜鹤元却是若有所思,暗道鹿元中毕竟是勘破了宽心禅的人物;莫不是对于斩分二身之连,破境飞升,有什么新的感悟不成?当即便道:“鹿师兄你……” 鹿元中却并未答话,只是笑言道:“我尚有些话,要和元方交代。” 姜鹤元、程子真对视一眼,旋即轻轻颔首,二人遁光一起,便各自退去了。 小峰之上,仅余鹿元中、褚元方师徒二人。 褚元方道:“师尊有何吩咐,弟子听着便是。” 鹿元中却并不看向褚元方,而是抬首望天,幽幽道:“一饮一啄,皆为因果。一子既胜,便当见好就收;如今再见同一脉传承,是为有借有还矣。万千伏笔,于此收束。你的前进势头,到此为止了。” 话音一落,鹿元中身躯猛然崩散! 似乎化作无量星屑,上下纷飞飘扬;然后又快速凝练,似乎被一个无形的“漏斗”状存在约束,凝练为极为精纯的气机。 此气机之气象,理应是更加纯粹,星光盎然,呈现出仿佛“星流”的意象;但是其同样也更加清醇,并且短短的一个刹那之后,其清醇幽明的一面明显占据了上风,好似只是空灵玄理构成的存在,并无一丝实体依傍。 然后这精微无形之物,猛地和褚元方一合! 明光一卷,瞬息之后恢复原状。 似乎天地之间,赤界之上,自始至终并不存在“鹿元中”此人。 自此以后,若是无人提及,在圆机门及熟识宗门之中,便只知晓本门唯有姜鹤元、程子真两位上真;纵然有人逆转造化点破天机,当面问起“鹿元中”的去向,其也会自然回答“却有其人,只是远游问道,一去不回。”中间没有丝毫错乱涟漪。 褚元方的气质,也是猛然三变。 第一变,由正常的本人气象忽然魔象滋长,化作魔道修士的模样。 第二变,由魔道修士化作一个空灵玄虚、根底莫测的奇妙存在。 第三变,再度回复本来,变成了原先最正常的模样,看不出有一丝差异。 然后,他双眸之中的瞳孔,忽然一分为二,化作重瞳。然后旋转一周之后又恢复原状,自言自语道:“该当往重明宗一行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搬运何物且思量 南宫伯玉自天中遁返,归无咎分身等候在界域天限的边缘,但观南宫伯玉神色气象,便知其大有收获。 归无咎道:“看来,是道业功果,已得两全。” 南宫伯玉微笑道:“倒是也十分凶险,堪堪触及而已。” 随即便将踏步星河之所见,以及对于赤界之上别有异常玄机,会加强死亡律动的捕捉一事,原原本本诉说了一遍。 归无咎沉吟道:“以你所见,这根由是出在无名界上。” 南宫伯玉道:“正是如此。” 归无咎道:“如今之计,一来是确认此见是否正确;二来就是准备后手了。动静大小,行事缓急,无非二策而已。” 分身口中的动静缓急,不难领会。 动静较大的法子,自然是一举根除之法。如有必要,将无名界彻底破坏,自能了结了这道循环。但是如此一来,赤界之上的道术传承,势必要受到影响。且此法等于是从根本上断绝了领悟飞升之道的可能,较之解决“死亡照影的循环”,等于又提升了一层。 从迄今为止归无咎对于赤界之上一切演化的态度,似乎采用这种办法的可能性,并不算高。 而第二种法子,就是寻得无名界上的某一个“枢纽”或“机关”,令其强化吸摄死亡律动照影的功能失效,但是其本来效用,载道之基,却不见有丝毫影响。 南宫伯玉微微一眨眼,却是并不言语。 归无咎分身也甚是敏锐,立刻言道:“你认为还有第三种办法?” 南宫伯玉却并未直接回答,只道:“模模糊糊一线感应,是否正确,还是禀告师尊之后,才见分晓。” 经由星空漫游之后,南宫伯玉对于真流之道的领悟,又大大提升了一层。 尤其这推演感知之道,对于己身行事的抉择之敏锐,更非他道可比。 此时此刻,南宫伯玉似乎隐约觉得,经由方才星空一来回,自己在赤界之上所负的任务大约也结束了;剩下的事情,怕是要交由令狐去病和木襄来做。 木襄以重明宗修士的身份破境近道境,分明有继承使命之意;若是完成了“领悟宽心禅”这关键一步,名望声威自然提升;到时候哪怕年轻,接掌重明宗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无名界上。 遁光轻摇,已是有一人似缓实疾,快速立在宽心禅石碑之前,凝视不语。 此间诸位上真见之,各自动容,除了少数一二成人物正在专心致志的闭目推演之外,其余但凡神游于外、亦或者议论交谈者,无论出身于心禅庭、星盟、重明宗亦或者其余散宗,都是不约而同上前致意,神态甚是推重,乃至于恭谨—— 哪怕来人以年齿而论,算得上此间诸真是最末。 是令狐去病到了。 自快速领悟宽心禅,走出最后一步之后,令狐去病之声名在赤界之中可谓是水涨船高,一举跻身于近道上真中最顶尖的一层人物,在心禅庭内部亦足可与北泽仑等三人并驾齐驱。 片刻之后,一位出身星盟、面容苍老的上真,面上浮现出诧异,微笑言道:“令狐道友之举,却是罕见。倘此间尤有所得,那就是发前人之所未发,得前人之所未得了。” 令狐去病笑答道:“那却也未必。” 令狐去病到来,此间诸真一开始都是以为他是来寻人,和某一位心禅庭修士有所交流。 但没有想到,他却是一副专心致志再览道术的模样,揣摩起宽心禅碑文来。 既往已然功成的修士,却是极少有这么做的。 其中道理,从前功成之上真也曾解释过——此碑文领悟与否,门槛固然大为森严;但是一旦得之,就是水到渠成。所谓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而一旦“知道”,那就是真正的了然于胸,道术妙意和己身修持相契合,其一切文字、精义如同水流之历历在目,又何必再看? 勘破宽心禅之后,又有如此深思之举的,令狐去病算是第一位。 忽然之间,忽生异变。 整个无名界,似乎一明一暗,轻轻一晃! 电光火石之后,又快速的恢复原状。 虽然这时间间隔极短,但是在此间诸位上真心目中,却是不亚于天地震颤的剧变;就连原先闭目禅定、并未察觉令狐去病到来的数十修士,也不约而同一齐睁开双目,神色诧然。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令狐去病身上。 数息之后,一位出身于心禅庭的上真上前两步,低声道:“令狐师弟,你……” 令狐去病环顾诸君神色,泰然自若的道:“稍有感悟,旋做尝试;引发一线共鸣罢了。诸位不必多虑。” 又是一笑,道:“仅此一试,下不为例。” 诸真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令狐去病目光清澈如水。 他做的可不是普通的尝试。 自从发现二转功成之秘,意即布局之人的真正谋划,是成道的二人,将各自半块奇特的玉璧碑文运回紫薇大世界之后,令狐去病一直在做后续的探索。 其中方向之一,自然是如何突破那“机密”之限,能够将碑文上的讯息传递于大天尊处。 而另一个方向,就是若是将那两块必然背负深邃谋算的碑文弃而不取,但是同时善加利用二转境“包容宇宙”的巨大承载能力,将赤界之上的事物携带回去,那么选取何物较为妥当? 令狐去病虽然不曾亲身经历过末拿本洲,但是其既然是归无咎剑道灵机点化,自然便继承了其中记忆。所以很容易想到的一个方向,就是类似于“五行本源”一类的存在。 此物自末拿本洲取出,落之于紫薇大世界,对于界域构建大有奇功。 可是这段时日,他以游历为名多番探索,却发现这赤界的演化程度极高,完全寻不见那种物象演化的基础形态。 令狐去病也想到过另一个可能性,就是搬运回去的实物不变,就是那两块玉璧碑文。只是了解其中玄奥之后,经过一切特殊的手法处理,将其中原先蕴藏的手段化去,避过危机,从而点石成金。 但是此见地成立与否,还要等木襄功成之后;最好是找到突破“机密”之限的办法,令大天尊自行决断。 再然后…… 就是今日的尝试了。 令狐去病忽然突发奇想,这宽心禅碑文,乃至于整个无名界,是否有可能被自己摄取运回,整体挪移到紫薇大世界之上? 这样惊人的想法,自然要多方验证,再由大天尊确认首肯,方能施行;而令狐去病方才只是姑且一试轻重,确认了自己的二转法身,的确能够容此一界。 半年之后。 重明宗又有一位天资杰出的弟子,破境近道境的消息,在各大宗门之间传布。 重明宗更是放出风来,不久之后,他就要仿效令狐去病故例,尝试领悟无名界上宽心禅玄机。这一消息传出,包括心禅庭在内各大宗门都是嗤之以鼻——令狐去病那样的天才,哪里是这么容易出现的?这多半是造势之举,哪怕不成,也可说其距离勘破碑文仅有半步之遥云云。 此时重明宗西山峰一座静室之内,木襄抚摸着一枚青色玉简,却是美目流盼,神采奕奕。 不久之后,她就要去往无名界,完成了破解“宽心禅”的最后一步。 眼前这青色玉简,却是令狐去病送来,当中详细记叙了令狐去病破境之经历,二影大小分合之法的一切手续原委,以及最终的“获得”。当初以令狐去病的心意高妙,完全过关也是险之又险;此刻自然不必令木襄再重试一回。 既探明了道路,自然会令后来者走得更加容易。 其实对于“破境”本身,木襄并未有多大在意;因为此道虽然艰难,但是她坚信以自己的道心,一定能够成功。真正令她大感兴趣的,却是最后所得之玉璧碑文,所负“不可告知于人”的奇妙特性。 木襄豁然发现—— 自己破境之时所得的机缘,或许可以呈现出一种法门,以解此局。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见其全璧将试法 荒海地宫之中。 归无咎巍然而坐,闭目凝神;秦梦霖面前演化出沙盘一道,竹筹数十,正在垂手摆弄推演。另一旁令狐去病端坐合十,气机神意不住的升降变化,犹如呼吸鼓荡,显然正是和赤界之中的分身交流讯息之中。 少顷,归无咎睁开双目,伸手一揽,似乎将无量细密不可见的幽影剑意摄入掌中。旋即言道:“南宫伯玉心意更进一步,果是臻至非常之境。他所料不差,星河一游,所窥见机密甚是有用;接下来无论是大是小,是一举颠覆还是巧用机关,都与他无涉。他在赤界之中的使命,已然完成了。待木襄接过重明宗执掌之位,可令其速速回返。” 至此,第一批进入赤界的三人,南宫伯玉、费难、铁珂,俱已功成。 秦梦霖接话道:“还是要约定时辰,及时接应。” 归无咎微微颔首。 随着飞升功成的修士越来越多,那无形星辰照影的反馈速度也愈来愈快。先前费难返归之时,独立坚持了许久那天星照影也未能追及;但是等到阴甘牧、莫方评等人行此事时,那二影再合,几乎已是一瞬间的事。 故而南宫伯玉一旦回返,归无咎须得提前预备,将他引入末拿本洲之中。 与那一半的分影相合,其实也是一道机缘,只是眼下并非其时。 归无咎又道:“至于搬运何物的猜测,亦不必费心。待设法得知那二碑之上的文字,自然有后续线索,能见分明。” 随着归无咎出言,那厢令狐去病自然也是及时反馈。 秦梦霖却在此时轻轻一抬头,望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心中一动,对于其意也是了然。 到了今日,无论是修为还是默契,二人甚至不必虚丹相合,一个眼神便能十有八九明了对方之心意。 秦梦霖所注意的,还是那玉璧文字的“宽松”。 按照令狐去病的试验,只有将玉璧之上具体文字告知于人,才会受到那天然界限;倘若笼统告知玉璧存在之事,却没有受到任何障碍——正如已发生的事实一样。 但是归无咎、秦梦霖的眼力,却自然明白,遮掩天机务必以完全为上,仿佛彻底独立于现行规则、固有知见之上,才是最上策;事物只要到了“知晓存在”的地步,在道术道心高明之人无孔不入的侵彻下,十有八九难以保全。 这玉璧的保密措施……是万青冥的时局推演之中,并未想到自己能够入局如此之深,还是另有玄机呢? 就在此时,外间门户处,忽然泛起一丝涟漪。 归无咎大袖一挥。 那剑阵门户,立刻启了一丝缝隙,旋即可见四四方方的一道镶金黑色信符,遁至归无咎面前。 归无咎将其展开一望,眉目一动。 秦梦霖随后将其接过。 原来,却是一封来自孔雀一族的符书,乃是陆乘文、孔萱联名所具。 当中所言之事,是近日来孔萱心血来潮,感应渐明。其腹中孕育,从气感、神动一跃演化成具体元胎,也即是三个阶段中的最后一个阶段。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然和真实的有孕无异,并且凭借其圆满境界的道行感应,甚至不难推演出来这胎儿具体诞生的时间——约莫是在一百二十八年之后。 …… 赤界之上,忽忽然又过去了数月。 这数月时间,对于赤界中天玄上真,称得上风云激荡,石破天惊。 谁也没有想到,那重明宗新晋近道名为“木襄”者,果然成功复刻了令狐去病之故例,于无名界上悟道七日,立刻勘破玄机,然后一举完成了道境之前最重要的“分影关”。 多方打听之下,原来这位木襄先前之所以声名不显,是因为其并非重明宗直传,乃是在重明宗所辖的一处下宗修持;直到六十年前,才在南宫伯玉亲自布置之下转入本宗;而入重明宗之后又一直闭关苦修,罕见其人。 如此履历,却是令人浮想联翩。莫不是南宫伯玉暗中独自栽培,以为衣钵传人? 更有人想到,南宫伯玉明明道行早已到了飞升之境,却迟迟不曾走出这一步,大约是因为宗门之内缺乏了足以镇压局面的顶尖人物。 这个猜测虽然颠倒了次序,却正好算是一个明面上合适的理由。 重明宗,西山峰。 后山处的一处幽谷,两侧各有墨色三层小楼,远近十余丈外立下禁阵。 木襄之前,更有一人。一袭白衣,流光飒然;却是令狐去病到了。 木襄一旦功成,令狐去病便以出游为名,暗中潜入到了重明宗。 二人相对而立。 木襄笑言道:“破境之功如此顺遂,还要多谢令狐道友的指点。” 令狐去病摆了摆手,连忙道:“纵然没有我传书授以经验,你自己也足能过关,何谢之有。” 又道:“破境之后的所得,木襄道友可曾见之?” 此言既出,目光便牢牢锁定,似包含期待。 木襄目光之泛起涟漪,笑言道:“正是与令狐道友相同——玉璧半道,暗藏玄机密文,暂难得解。称量轻重,正相当于己身搬运之功的极限。” 令狐去病拊掌道:“如此,便是大功告成了!” 木襄沉吟道:“那机密界限,于你我之间,或许与旁人不同。” 令狐去病微一眨眼,立刻轻轻点头,显然已经明白了木襄的意思——只见他气机一动,神思一引,便能见到其身躯似乎化作虚空,朦朦胧胧;然后令狐去病张口一吐,半个白中泛蓝的圆盘倏然呈现出来! 木襄也是紧随其后,同样施为。 二人目光都是一亮,紧紧盯着对方身前所呈现,然后各自露出振奋之色。 须知由于这玉璧玄文奇妙的保密特性,令狐去病其实也和南宫伯玉做过试验。在南宫伯玉在侧的情况下,令狐去病再将自己心中“将玉璧内容告知于人”亦或者“明知有人在旁窥伺”的念头尽数屏蔽;尝试能否令南宫伯玉自己“发现”玉璧玄文。 但是试验之下,取出玉璧的动作固然没有任何阻碍;玉璧之上的文字在令狐去病心中固然也是清楚呈现;但一旁的南宫伯玉,却并不能感受到此物的存在! 很显然,这机密之限,看似稍稍宽松了一些,但也不是用这么简单的办法能够突破的。 但是眼下的事实证明,果然令狐去病、木襄二人要稍稍特殊一些;作为承载将两块玉璧运回使命的二人,玉璧上的内容并不保密——不仅仅是自己的那一半不保密;更像是一个奇特的资格门槛,对于对方玉璧之文,同样可以观览。 二人心中立刻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对于玉璧之上的内容完全贯通,其实并不需要将其中完整文字传递于人;只需要自家消化、掌握,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及此物遁入紫薇之后所能引发的变化,就足够了。 哪怕是连因果大略亦不能传递,那么只需要一个大致的“吉”或“凶”的判断,同样也算完成使命。倘若其中果然肩负着极厉害的手段,无非是弃而不用而已。 两人神意投入玉璧之上。 对于自己那一半所载的文字,两人都是熟稔于心;此时心力所在,俱在对面那一半;然后求一个贯通明悟。 忽忽然三个时辰过去。 木襄和令狐去病目光一对,皆是罕见的现出一丝迟疑。 原来,合一之后的玉璧内容,并非不可解;恰恰相反,其意贯通无比,正是赤界演化至今的道术总纲,较之单一的“宽心禅”碑文更进一步。倘若是寻常人见之,自会觉得其艰深无比;但是过了数道关劫,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且本身道基在圆满境界的人物,却是不难领悟其中道理。 可任是木襄、令狐去病对于这合一之后的“文字”达到了然于胸的地步,却偏偏察不出一丝端倪,去判断此物入了紫薇大世界,会有何等后果? 令狐去病一声叹息,苦笑道:“看起来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木襄却是思忖良久,才道:“有些难度,也算是意料之中……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却不知道成还是不成。” 令狐去病惊诧道:“哦?木襄道友有何良策,还请试之。” 木襄轻轻拍了拍手。 距离二人约莫百余丈外、右手方向的墨色门户,忽然洞开。 一个人影,施施然走到近前。 正是早在月余之前就来到重明宗的褚元方。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主客一转难守密 褚元方三步并两步走到近前,相去令狐去病、木襄不过丈许的距离,然后拱手一礼。 目光游离,分明是朝着二人身前深望了一眼。 令狐去病“噫”的一声。 此时此刻,令狐去病和木襄,都是将本人之半块玉璧打开的状态;以此人距离自己方位之近,无疑是可以一眼看到玉璧之上文字内容的。 此类情形令狐去病早有经验——当他处于呈现玉璧的状态下,纵然以南宫伯玉道行之高,一旦近身,玉璧之上的文字,乃至整个玉璧的存在,皆不能感知。 可是眼前这一位,单单只是一个眼神,令狐去病已然意识到,对方是能够看见玉璧存在的。 木襄却是明眸闪亮,随后双掌一合。 褚元方身躯之中,莫名浮现出一个个微小的气旋,最终凝练成型,化作文字,纵横十余道排列——赫然正是将两块玉璧之上的正文,依次呈现出来! 令狐去病豁然明悟。 其实眼前之人的形象,到底只是虚幻。其真实身份,乃是“木襄”的一部分;通俗而言,就是一道分身。 故而这界限其实并未被打破—— 并非是木襄将此玉璧文字告知于旁人;而只是由自己告知于自己。所以看上去才全然无碍,顺畅自如。 木襄抬首望了令狐去病一眼,道:“成与不成,就看接下来这一步了。” 言毕,木襄手上持印,往复三变。 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褚元方以身躯为载体,所呈现的玉璧文字,却猛地颤抖起来,由清晰转为模糊;再由模糊转为清晰。仿佛水面激起涟漪,不久之后又恢复平静。 整个天地,忽然一暗,传来雷声阵阵。 令狐去病心中悸动,十分确信,这看似不起眼的“天地一暗、惊雷之声”,绝不仅仅是自己目力感知的范围之内的变化;而是整个赤界发生的异变。就在刚才,整个赤界,经历了一场明灭! 木襄目中并不掩饰期待之意,缓声道:“成与不成,南宫师叔一来,便知端倪。” 旋即伸手一握,引动一枚传讯之物。 须臾功夫,南宫伯玉身影翩然,已至近前。 南宫伯玉一到,目光就牢牢锁定在褚元方身上。仔细打量良久,才道:“这就是那不可告知于人的玉璧玄文?” 令狐去病、木襄都是精神一振。 这意味着,南宫伯玉是能够看见褚元方身上的转呈文字的。 令狐去病啧然惊奇,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木襄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 原来,“褚元方”为木襄在心元识海之中“斩杀”之后,似死似生,无意中达到一种奇妙的状态。既可以说是木襄的“分身”、“傀儡”;也可以当做一个独立个体,具备独立神智,只是被外人操控。二者之间,进退左右,浑然一体,而且没有丝毫缝隙与窒涩。 木襄最为看重的,就是“浑成无窒”这四个字。 “褚元方”来到近前之时,其实处于类似于“木襄分身”的状态,实可以视为木襄的一部分;故而那玉璧文字“不可告知于人”的限制,却是落不到她头上。木襄得以从容书写文字,以其身为载体,转写真言。 待这一步完成之后,木襄便运转法门,悄然一转! “褚元方”其人,随之变成了独立于木襄之外的“客体”。虽然可以被遥控,却分明是一个独立的人。 其中关键,就在于这个人物转化的过程,是否真正做到了无形迹,无兆,无始,无终,瞬息之间完成性质的变化,连那玉璧文字中事先设定的机关,也不足以做出反应。 以木襄对这一门奇异手段的了解,却是认为十有八九能够做到。 果不其然,最终功成。 在“褚元方”人物性质变化的一瞬间,其身所负之文字,并未彻底消散。 随后的天地明灭,其实宣示着一种规则变化,宣告这玉璧所负关锁机密的效用,已然被打破! 令狐去病盘膝而坐。 周身气机鼓荡,浮影变幻。 约莫一刻钟之后,他睁开双目,摇了摇头,笑道:“我已然将玉璧守密之法被破解的消息告知于大天尊。只是这规则虽然被打破,此刻任意旁人皆可以褚元方为中介,获取讯息;但作为身怀玉璧的当事人——我与木襄道友——不能将其中文字传递旁人的限制,却依旧存在。” “故而在方才的玄音鼓荡之中,我也并不能直接将玄文传递回去。这件事要么通过大天尊分身的照影传讯之法运回;要么由南宫道友你亲自带回。” 南宫伯玉略一沉吟,道:“我之回返之期已近。此间未尽之事,就托付于二位了。玉璧文字我已牢记于心,自然由我亲自带回。” 归无咎立下的分身传讯之法,遮掩光影明暗传递消息,虽然精密无比,几乎足以传讯紫薇大世界文字所能传递的一切内容。但是作为赤界道术之汇总,这两块玉璧之上的文字,颇有一种别开生面的精微奥妙。若是通过那般法门传讯,其实等同于“翻译”了一次;多多少少有一些未尽之意。只要存在一丝一毫,就有可能构成隐患。 所以当是南宫伯玉以唯实唯理大道拆解透彻之后,亲自带回为妙。 令狐去病、木襄一齐应下。 …… 一月之后,重明宗再开盛会,并非以宗门之名,而是以南玉上真个人的名义亲自邀请。 各方上真,尤其是星盟和心禅庭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以及三泊、青笠、巨奇等诸位上真,悉数汇聚。 所为何事,其实大家也依稀能够猜到;大约是这位南玉上真,终究要飞升而去了。 虽然已有阴甘牧和莫方评二人功成在前,人心渐定。但是南玉上真此次邀约,却依旧无人敢于轻忽。因为以道行而论,南玉上真与最早功成飞升的费难上真、铁珂上真相若,时评还要在阴甘牧、莫方评之上;一人之力对于赤界格局的影响,也在二人之上。 只要此人尚未离去,诸宗任意一位上真,都不可能提前显出怠慢。 正殿之内,宾客云集。 南宫伯玉环视殿下诸真一眼,抬手一礼,微笑道:“今日叨扰诸位,有两件事。” 下首位置巨奇上真立刻接话道:“南玉道友尽管直言。” 巨奇上真与南宫伯玉一贯交好,接过话头,也不显得突兀。 南宫伯玉轻轻一鼓掌,道:“七日之后,重明宗执掌之位,由本门破境未久、却连破宽心禅的木襄师侄接任。” 话音一落,木襄已自后殿缓缓上前,举手一礼。 时丙西、巨奇上真等人先是怔然,旋即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木襄资历虽浅,但是以成道之后不久明悟七日破解宽心禅的显赫功果,立刻名动一界,和心禅庭令狐去病号称绝代双骄。只是心禅庭令狐去病虽然惊才绝艳,但是和阴甘牧同一辈成道的举足轻重的人物,毕竟还有时丙西、津双焰、北泽仑三人。除非这三位有隐退之意,又或者发生了其他什么变故,否则令狐去病执掌心禅庭,为时尚早。 而重明宗却没有这等人物,这一家是由南玉上真和铁珂上真二人立下,其余人之道行虽然号称精绝,但是与这两位到底相差甚远。二人既去,后来者理所应当以达者为先。 故而木襄接任掌门之位,也是天经地义。 同样不难想到,南宫伯玉既然让位,那么明显有飞升之志。 果然,南宫伯玉缓声言道:“第二件事。十天之后,木襄师侄继任之礼一成,本人也到了与诸位分别之时。有意观望者,尽可暂留本宗。” 尽管所有人都猜到了南宫伯玉想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但是这句话最终出口时,此间诸真,还是神情微微一怔。 尤其是功行最高的三泊上真、时丙西等人,分明又有一线意动纷纭。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歧路纷纭抉择时 一转眼,已到了南宫伯玉飞升之期。 先前相聚于此的诸位上真,三泊,青笠,北泽仑等人,并无一人离开。 最终的离别之地并未选择诸真常聚的天明墨海川,而是挑选了重明宗山门正前方百余里一座名为小源峰的山岳上。 南宫伯玉与列位上真一一颔首致意后,旋便转过身去,一步遁入天中! 三泊上真等人一个恍惚,这般轻松写意,了无痕迹,倒是仿佛回到了千载之前,令人想起了铁珂上真离去时的景象。 须知阴甘牧和莫方评的飞升离去,形式上也有“简约”之称;但是无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那精神境界上的锋芒与郑重、暗藏的破釜沉舟、一去不还的决绝和勇气,却是遮掩不住的。 唯有最早飞升的铁珂上真,才真有信步闲庭、挥洒自如的气象。 如今的南玉上真,复现当时风采。 不过是须臾功夫,南宫伯玉几步踏出之后,身躯已是若影若存,明显去到了这方世界真正的边界。 然后—— 人去影存,莫见踪迹,只留下观者怅然。 木襄越过诸真及来客,轻轻一挥手。 此时此刻,她已是重明宗执掌。 立刻便有两个弟子上前,法力释放,将眼前山巅处,刚才南宫伯玉最后离去的方位,猛然击出一穴,然后填充进去一块青色石碑,文字昭然,正是记载了“南玉上真”飞升的时间地点,以及全部过程。 回返紫薇的过程,对于南宫伯玉自然是驾轻就熟。 功行大进之后,尤其是踏足星河、进入了那神秘的空间领域之后,南宫伯玉甚至有一种奇妙感悟——明明时间空间的概念俱属虚无,但他却依稀能够感应到紫薇大世界中几个可能的“落点”;在这一点上,尤胜过当初费难的飞升返回。 不过他并未更易,而是依旧选择了和归无咎约定好的时间、地点。 不知过去多久,眼前景色一转。 地上景物倏然浮现,正是一片绵延万里、荒芜异常的群山,仿佛铜铁所铸,不见飞禽走兽,全是一片死寂。 按照缘力牵引的计算,南宫伯玉真正飞升之后的落点,当是在龙族界域;但是龙族断空凿界之后,却是游离于紫薇大世界的边缘。然自赤界的飞升回返,是非归诸于紫薇大世界本体洲陆不可的。 而眼前这片界域,正是龙族断空凿界之前的原始方位。 原来这里本是一片深空虚海,但是随着岁月绵长,渐渐填充凝实,只是生机或缺,依旧迥异于他处。 南宫伯玉立定之后,没有须臾间隙,天上明星皓大明润,圆盘大小,一闪而过。 南宫伯玉猛地转首一望,星影之上,流光坠落,随即形变。几乎是以不可思议的运转速度,化作了一个模模糊糊、既与他自己相似、又类乎于李云龙的人影,一跃扑来! 相合之无隙,速度之迅捷,几乎与空蕴念剑无异。 并且,南宫伯玉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若是自己加速遁走,这照影与自己相合的速度,明显更快! 这是近乎道境也无法阻碍的手段。 一只手掌按在南宫伯玉肩头。 旋即就在那照影几乎与南宫伯玉契合的刹那间,南宫伯玉的身形,消散不见。 一阵逶迤变化,南宫伯玉定睛再看之时,己身浮于半空,右后方是一座高塔。 塔上最顶层,一人立在门户之前,双掌合十,闭目行功,气机变化异常熟悉——正是和自己走的同一条进阶路线的费难。 南宫伯玉转身向前,俯首拜见。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淡然道:“你做的不错。” 南宫伯玉立刻道:“弟子所承担职责,以艰难而论,并不胜过铁珂、费难二位道友;甚至还有所不及。”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我指的是你自身的道术。” 南宫伯玉一怔,心中莫名有些感动。 铁珂、费难、南宫伯玉三人往赤界之行,归无咎已料定其必能完成使命无疑;除此之外,这一行既是世功,又是己功;三人在自己修道进步的立场上,同样会有不菲之收获。 以进步的幅度而论,铁珂、费难、南宫伯玉,都是提升了一个等阶,算是不分轩轾。但是修道愈到后来,进步就愈加艰难。从绝对的高度而言,南宫伯玉心意提升一层,窥见完整真流,绝对境界却是最高的。 南宫伯玉手掌一托,浮现出一枚玉珏,精光流转,其中有无数细密文字。 将此物呈上,南宫伯玉道:“两块玉璧之上的玄机,尽在此处了。” 归无咎将其接过,静言道:“其实那李云龙分身,依旧是你的机缘。之所以毋令相合,只是未得其时而已,尤待本人根基壮大。归来之后强健己身、壮大道基之法,费难已然得之,伱可与他一同参详。” 南宫伯玉再度领命。 归无咎的身影,缓缓自此间消散。 …… 七日之后。 归无咎负手而立,静观眼前微妙景象。 那是一道道细密剑气,宛若游鱼一般窜高伏低,上下游走,时聚时散。一番极古怪的变化之后,忽然凝练成一个又一个具体的文字,仿佛锦绣文章——但是这“文章”始终不能成型,无论以任何方法凝练,最终总有一两个字无法规整,或出现于此,或出现于彼,最终导致所有的剑气一同溃散。 这其实是一种奇妙的推演之法。 秦梦霖不知何时已然靠到近前,平静道:“还是不成么?” 归无咎点了点头。 眼前这推演手段,自然是针对南宫伯玉处所取来的玉璧玄文。只不过不是“复现”,而是“转化”,以紫薇大世界的道术之理转化。一旦成功,就足以窥破这文字中所负载的真实目的。 但是以归无咎的功力,推演七日,却未能功成。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或许这是好事。” 归无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赤界之上的一切经历,归无咎要的当然不只是一个结果,还有整个因果流变的过程。 其实这玉璧玄文的隐秘关锁,似松实紧,别有玄机;却没有想到被木襄以一个异同分身法破解。恰好赤界之上,万千载以来,从未出现过的“二人同时破境,在心元识海中相遇”的巧合,就被木襄遇见了。 之前一切顺遂,归无咎步步小心之余,同样坚信无差。但是这一回,却似乎从中嗅到了诡秘的味道。 秦梦霖之意是,此刻破译玉璧玄文如果十分顺利,反而是其中暗藏机关的概率就愈来愈大了;但是遭遇困难,说明困阻依旧在,藏有风险的几率,似乎是降低了。 仿佛出神般凝思了一阵,归无咎十分笃定的道:“一定是有些手段的。” 秦梦霖果断道:“既然如此,无论破译出何等内容,又或者终无结果;那两块玉璧,皆不令其入紫薇大世界便是。” 归无咎微微摇头,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呢?” 秦梦霖一怔,旋即明悟。 这一回,无论是归无咎还是秦梦霖,都是隐约察觉到事机过于顺利所潜伏的隐患。这固然是因为二人道缘高明的缘故;但也分明说明了,对手隐匿掩藏天机的手段,并未做到极致。 起码,没有达到入局之初那一子的隐秘程度。 所以,眼前面临的抉择,并不是对于对方秘手的破解,而是近乎于一个半明半暗的考验。说不定眼前的一切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将那两块玉璧运回紫薇大世界反无大碍;另辟蹊径,反而出错。 大致路径,无非是三条。 第一,最原始的方案,也即是对方表面上的布置——将两块玉璧运回紫薇大世界。 第二,是令狐去病一直考虑的办法,若是将两块玉璧运回紫薇大世界有害,断然不能为之,但是二转之影成型后独特的“运载天地”之功也不必浪费,是否转运它物,譬如那无名界域入紫薇大世界;有可能化危机为神奇,给归无咎带来正面的助力。 第三,就是什么都不做,真的无所搬运,空身而回。 这三条线路,从最简单的思路看,第一条线路是错着,归无咎的选择,在二三之间,且多半是第二条路。 但是以归无咎思虑之深,尤其是对万青冥的充分估计,却不敢如此笃定。 其实这三条路,每一条都有可能是陷阱。 归无咎淡淡道:“到了抉择的关键时刻了。” (本章完) 正文 晚上更新 白天有特别重要的事情。 《万法无咎》晚上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推演法所得一致 荒海之地,再度变得热闹非凡,呈现奇观。 这倒是与万法宗之会后诸宗、各族年轻一辈的弟子之间的切磋交流无关。此事已然成为定制,隐宗妖族之嫡传,只要在本族、本宗之内的排名进入前百,自然会参加那三分轮转的“荒海交流”。 当年剑阵门户之下聚会高台,始终呈现繁荣之象。 新出现的意象,却是在天上。 不知从哪一日起,自万法宗宗门处抬首望天,便能发现天上颜色一分为二——东边那一半,俱是深深浅浅、宛若云层瓦片一般的赤色;弥漫半天;其范围之广匪夷所思,绝不仅仅是目力之所及,神识探去,同样万里无际。 而西边的一半天空,却是清气流转,看似规模小一些,其实却愈发的浑成归一,深邃悠远。这气机流动,时而如镜,时而如尘,委实是不可思议。 根基臻至圆满境界、道行又达到近道境的人物,品味良久,其实不难得出结论: 东向这一半,其实是极大规模的阵法。 只是这“阵法”的规模实在是大极,当年隐宗、妖族等联盟会攻巨蛋结界,似乎也并未营造出如此巨大的规模。 而西边那一半,却极有可能是一二人之力;不难想象,能够和如此大阵并驾齐驱的,自然非大天尊莫属。 此等气象,自然是归无咎的手笔。 此时此刻,归无咎与秦梦霖立于天中,抵掌相对,各自运转道心,将空蕴念剑的感知之力和阴阳道道术的推演功夫发挥到了极致,摄动一界气象之变,纷纭变幻,犹如微尘。 尘起尘落,剑光幽微,又时时如同水泉,下坠升腾,似乎和荒海地下那座模拟“无名界”的复制体不断的互动,生成无量玄数因果。 持定功诀,已然足足有四十九日时间。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联手推演的,正是令狐去病之假设——其实也是一眼可见的一种抉择——如果不运转那二道玉璧碑文,转而运载它物,最显眼的,就是“无名界”本身了。且此物和南宫伯玉探索出的生死业力摄取之功相关,极有可能是重要一环。 而另外占据半边天穹的偌大规模的存在,同样是执行的演算功夫—— 九宗之中幽寰宗、藏象宗、原陆宗、缥缈宗、乃至辰阳剑山等精擅演算之道的宗门,加上有人劫道尊坐镇的四大隐宗,以及孔雀、赤魅、天马、腾蛇甚至于凤族,其各自所怀之利器,演算之手法,都被归无咎汇聚一道,形成联合! 这样的事,从前是不敢想象的。 但是如今紫薇一统,归无咎又手持木灵阴阳洞天,从组织上到道术上促成联合,也不过用去三个多月时间。 他们承担的使命显而易见:那就是推演玉璧文字的含义效用,从而得出将其运转回紫薇大世界的后果。 其实单单以演算的上限而论,哪怕是紫薇大世界中最顶尖的十余家势力、百千专精卜算之道的近道上真、妖王联合,再加上数件一等一的法宝阵图——譬如天关四象仪、天算书之类,效用也未必比得上归无咎秦梦霖勘破剑果、阴阳果之后联合的威力。 但是其却有一桩好处—— 因为汇聚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大,几乎承受着紫薇大世界整体的因果之重,所以这样的卜算法门,最坏也只是不能算出结果;而极难被整体颠倒、篡改。 而单单凭借归无咎、秦梦霖一二人之力,或许上限更高,但万一在和万青冥的较量中失算,风险也是更大。 借用紫薇大世界一切道术总成,整体大势的力量,也算是归无咎统一紫薇之后有力的后手。 忽忽然,百日过去。 云天之上,归无咎、秦梦霖同时睁开双目。 面前镜光微尘、浮动的玄妙气象,忽然凝练收束,化作三四行字迹。 结果已出。 就在几乎同时,占据东部半边天穹的赤色阵力,也是陡然暴涨,然后凝练成一串文字。在空中犹如实体一般,跌跌撞撞滚落到归无咎的近前! 两处卜算法门,竟然是同时出了结果。 归无咎、秦梦霖目光一瞥,二人竟是同时现出一丝惊讶。 二人联手卜算那“无名界”所得的结论是——此物其实类似于赤界的心实枢纽,若是一旦搬运至紫薇大世界。赤界与紫薇大世界的关系,将会从“上界”与“下界”的关系,变化成“大界”和“小界”的关系。 换言之,赤界将会渐渐转化成紫薇大世界的一部分。 至于接下来将会引发的变化,暂且不得而知。 而各家联合一方卜算的结果——若是木襄、令狐去病二人将所怀玉璧运抵紫薇大世界,那碑文一现,并非功法一类的存在;而是会化作最底层的道术玄理,弥漫于一界之内。导致的后果,就是紫薇大世界道术和赤界道术隐然相通。 这还不是其最终的目的。 赤界与紫薇大世界的距离,微妙异常。既是一举可入,亦是去而不返。其中缘由,不单单是空间之妙,更是和各个界域的道术差别、体系不同,有着明显的关系。 而一旦紫薇大世界和赤界道术渐趋相通,那么所导致的后果,就是二者的距离,将会莫名接近。 此时此刻,赤界已是处于不受紫薇大世界影响的最小距离之外;一旦再度接近,必然呈现同化融合的趋势,令赤界成为紫薇大世界的一部分。 所以,卜算的终点,竟是得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结论—— 将无名界整体,亦或者两块玉璧,搬迁到紫薇大世界,其终极效用,居然是一样的! 秦梦霖道:“要不然……就是选择第三条路?” 所谓“第三条路”,自然是将两件东西完全放弃;既不采纳万青冥预先布局的两块玉璧,也不去存另作载体、以免浪费的心思。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或许这看似殊途同归的结局之中,也有细微差别。” …… 赤界之上。 无名界宽心禅碑文附近,令狐去病时动时静,仔细端详。 如今的无名界诸真,已然习惯了他明明破了这一关、却依旧在此流连的做法。因为另一位与他齐名的人物、重明宗执掌木襄,也是经常这么做。 令狐去病剑心之体,按照当前的修为境界,未必比得上南宫伯玉、费难等人;但是他却有一桩强处——若是专精于一事推演,随着浸淫时日愈久,自有一种抽丝剥茧、步步深入的效用。哪怕不能突破本层次的极限,但也一定能够达到那个力所能及的极限。 在此间陆陆续续观察百余日,令狐去病心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念头。 那就是“无名界”是赤界之根本,其实本应该绝难挪移至界域之外;一旦如此做,整个赤界,必然土崩瓦解。但是自己尝试的一瞬间所得的感应,又真实无比——自己二转之后“身容一界”之力,的确是能够撬动此界的。 这就构成了一个矛盾。 反复思量,令狐去病得出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结论——其实这两种可能性都是真实的;自己既能携带一物回返;而此间之无名界,也绝不会消散不见。犹如分身或揭画一半,一分为二。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或许如此做,的确是最终正手。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随缘一卜无着意 木襄虚浮天中,似在逐空而行。在她的视角,依稀目力能见处,是一团轻盈气机,仿佛星辰,又若有若无。 不知过去多久,木襄轻轻摇了摇头。可以知晓,她所追逐、观察的,正是赤界之上的另一个奇妙存在——宽心禅之后、所有距离道境仅一步之遥者,将本人竞合之影斩下一半后投放的那 “无形星辰”。木襄盯上此物,自然是有原因的。承载了万青冥所负棋局之使命,其冀望运输之物,是那两道玉璧碑文。 而要逆转阴阳,为我所用,令狐去病遍寻类似于 “五行之精”的物质而不得,于是将视角挪移移动到无名界上。其实木襄对此也十分认同。 但是这个猜想是真,便有一个疑难环节——按照令狐去病的暗中尝试,他与木襄二人之一,皆能独立负载起将 “无名界”运回的职责,并不需要分散合作。如此一来,一人完成使命之后,另外一人必然空置。 在木襄看来,二人中的任意一个空走一趟,都是不合理的。仔细推敲,木襄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在曾被南宫伯玉、令狐去病等否决的这 “无名星辰”上。看若是将此物运回紫薇大世界,以助师祖成功。但是追逐感悟了一阵,却觉这一条路,不大走得通。 这无形星辰,果然无形无相,其边界之模湖,游走无形的意趣,哪怕是以木襄所持魔道功法的高妙,竟也不易掌握。 聚拢合一,已然为难;何况将其运转收摄进小空间之中。蓦然间,木襄身旁,虹光一闪。 木襄并不转头,只轻轻一颔首,道:“令狐道友。”如今南宫伯玉等人皆去,而归无咎分身又镇守于一界边缘不出,能够悄然近身的,就只有令狐去病了。 令狐去病呵呵一笑,道:“木襄道友。好久不见了。”木襄诧异转头一望。 令狐去病这剑灵之体,一贯并不拘束,从来是平易近人,意通天真。但是今日的他,明显却要较往日更加活泼一些,跃然之意,外溢于形。 转念一想,木襄道:“令狐道友……有大收获。”令狐去病并不答话,只是将手掌一托。 掌心之上,一道寸许大小的圆珠浮现,隐隐然呈现出透明和尽墨两种相反的意象,但是又十分统一。 木襄一眼望之,就知这是模拟的无名界的意象。令狐去病伸手一拂。这一拂,却如乾坤之袖,立刻就将掌心之上的那枚 “圆珠”纳入了进去。但大袖挪移之后,掌心圆珠却又依旧存在。木襄沉吟不语。 她当然能够看得明白,这绝非是障眼法;的确是有什么东西,被大袖一卷采撷而去了;所遗留之相,似是原物,又非原物。 令狐去病微微一笑,再度伸手一拂!这一拂和第一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同样似乎是带走了什么,令留存的 “意象”发生了第三次改变。木襄双眸闪亮,道:“你是说,我二人都是……”令狐去病道:“不错。都是挪移那‘无名界’。如此一来,木襄道友忧虑的那个问题,也就解决了。”月余之前,无名界上。 令狐去病陡然悟到了 “分身如揭画”的奥秘。但是仔细思索推敲,这两日,他又陡然想得更深了一层! 既然 “携去”之后那无名界依旧存在;那么木襄将要携带往返之物,或许同样是 “无名界”!就真的如同揭画,一个揭第一层;一个揭第二层。回到紫薇大世界之后,融合归一。 同时,也解决了木襄 “此身空付”的困惑。令狐去病十分认真的道:“我隐约感到,若如此行事,当得非常之妙。说实话,以时局推演之繁复,我并不相信这样一条奇特的路径,会是一道陷阱。”木襄道心运转,仔细思虑良久,竟也十分认同令狐去病的结论。 想了一想,道:“令狐道友的信心,大可如实传之于师祖。想来师祖也会认真考虑。”……荒海地宫。 今日似乎有些不寻常。除了归无咎之外,秦梦霖、姜敏仪,黄希音,石墨,乃至魏清绮、荀申等他宗之客,九宗真君,隐宗、第一流妖族的长老、族主等人,也一个不差,一齐聚集于此。 人人均知,归无咎与天外大能之竞争的胜负棋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今日归无咎将要做出重要决断;而决断一下,各家势力,将各自负有使命。 不过,内殿深处,依旧只有归无咎和秦梦霖二人。秦梦霖道:“什么决断之法?连我也不能提前宣示?”所谓的重要抉择,自然是令狐去病、木襄二人搬运之功如何运用的抉择。 答桉无非三种——那阴阳玉璧;无名界;或者什么都不做。以卜算之功而论,归无咎的手段和秦梦霖在伯仲之间;归无咎之剑心、秦梦霖之阴阳道非常法;紫薇大世界中其余大势力卜算之法的结阵统合。 能够用到的,无非是这三种办法。就连秦梦霖也想不出,归无咎会如何另辟蹊径,做这个最终的决断。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提前说出来,就不灵了。”闭目安坐,足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忽然睁开双目,自袖中一拈,剑气流布,已是化作一枚铜钱。 归无咎一身气机快速收敛,仿佛化作凡人一般,澹澹言道:“正面朝上,是运那玉璧回来;反面朝上,是无名界;竖直落地,是无所施为。”言毕,就将铜钱向天上一抛! 秦梦霖目中露出奇光。若是旁人在此,势必以为归无咎眼前施展,只是一种 “表象”;内里是精深无比的道术内涵。但秦梦霖却看出来了,归无咎是真的收敛了全部法力,也放弃了一切操控;真的就是最朴素的随意一投掷! 这算是化繁为简吗?还是最彻底的诉诸运气?归无咎转身和秦梦霖对视一眼。 平静道:“思虑良久,心中有些许模模湖湖的认识提炼出来,也不知对也不对。” “今日之局,有三重忌讳,或者说陷阱。” “第一重忌讳,是时。在某一个固定时限之前,若是未能做出决断,那么过去这个时限之后,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断,都是错的。其中陷阱之深,在于运转何物回来的差别,并不是绝对。” “第二种陷阱,是法。若是过于注重道术推演、卜算之道的结果,哪怕是聚集紫薇之力的演算,不生反噬之力;最终依旧会有一线阴差阳错。正确的答桉,不可以法求之。” “第三种陷阱,是意。若是存了对万青冥如临大敌的心思,将胜负之心看得太重,最终的结局,必然导致冥冥中的不利。” “所以,思来想去,这是最合适的办法。”秦梦霖轻轻点头。不止是归无咎所说的三点,她听明白了;除此之外,更是领悟到了许多归无咎并未宣之于口的言外之意。 不难想到,是归无咎对于万青冥这棋局之上的整体谋划,有了一个认识。 其中真正的奥秘,只有等将来验证,才能知晓。归无咎虽是未用法力,但是这一掷手劲却大。 铜钱飞到几不可见,过了好一阵,才落了下来。落在高台之前,一阵颠簸飞舞。 十余息后,终于落定。反面朝上。归无咎神色澹然,看上去没有丝毫负担,道:“就教令狐去病、木襄按照各自谋划,取无名界飞升而来罢。”ps:昨天实在是没法更。 以后都是每天晚上。就定时到11点。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完功日时序归一 自令狐去病、木襄使命之日确立算起,紫薇大世界,三年忽然而过。于赤界之上,时光飞渡,已是五百四十年时间。 这五百余年,赤界之上新近成就近道的,固然为数不少;而那无名界域悟道之人,当初为无名界成立曾添砖加瓦的第一代天玄上真,领悟宽心禅的数量,陡然增多;如今尚未悟道的,已是极少数。 但是阴甘牧当年断言,依旧被证明无误——要勘破这一关,其实对于造化之前、投诸观想实相的上真而言,其实已经是有了线索,变得十分容易。 后成道的天玄上真,除了令狐去病、木襄之外,也再无第三人功成。这五百余年时间里,赤界之上功行卓着者,道行进展也较预期快了不少;三泊、青笠、津双焰、时丙西等人,在赤界诸真心目中,皆已成功飞升,破境而去。 资格最老的第一批成就近道的人物,唯有北泽仑一人安之若素。这一日,无名界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东南西北合围成阵,尤其是正下方心禅庭分坛,人数尤众。堪称百余年前津双焰飞升之后又一次盛大气象,甚至规模还要远远胜过,完全不输当初阴甘牧的飞升典礼。 原因无它,今日正是令狐去病、木襄二人飞升之日。这数百年来,二人声威,与当初的铁珂、费难、南玉等人无异,堪为赤界之上两大势力的领袖。 心禅庭诸真阵前,约莫十余上真,以北泽仑为首,将令狐去病围成半圆。 神情之中,不舍之意,依稀可见。势力规模再大,再是百足不僵也好,顶尖人物的重要性,始终是不容忽视。 近二百载以来,星盟一方不但没了费难这等等阶的人物,就连三泊上真也离去了;声势一下子回落,再也维持不住和心禅庭并驾齐驱的格局。 反倒是重明宗有木襄坐镇,隐隐然声势更盛。如果诸位真君愿意,他们巴不得令狐去病在宗门坐镇个五千年、一万年。 奈何人各有志。少顷,终是北泽仑将心关打破,直抒胸臆道:“师侄走得太早了一些。”令狐去病微微一笑,道:“重明宗木襄道友与我一道飞升离去。以几方势力格局而言,其实反而是我方多占优势。”北泽仑一怔。 暗暗琢磨,似乎令狐去病所言也有道理。以规模而论,重明宗较之心禅庭明显是有所不足;所以木襄个人的重要性相对令狐去病更高。 一同离去之后,的确是心禅庭一方的相对优势,更大了。但是有顶尖人物镇压局面的那种气定神闲,却是换不来的。 令狐去病又道:“如今早成道者皆已离去,北泽师叔在当今之世,算是德高望重,独树一帜。”北泽仑摇了摇头,道:“能者尽去罢了。”令狐去病抬首一望,界域正中,木襄早已在端立等候。 当即洒然道:“时机已至。”旋即缓缓踏步前行,步步凌虚,仿佛已得飞升之旨,身形意外的飘忽。 归位之后,翘首而望的诸宗上真,何止八九百数,几乎是一界之上真汇聚。 而天玄境以下的金丹、元婴修士,云集于正下方心禅庭分舵外围的法坛上更不知有几千几万人。 令狐去病高声道:“我去也!”身形便是拔空而起!观礼诸真都是一怔。 在他们心中看来,令狐去病虽是向来不拘一格,但是今日场面如此盛大,临去之际,多多少少是要讲两句话的。 但没有想到,他真就去得如此随意!此念方起之时,异变陡生。令狐去病凌空不过里许,忽然回首,大袖一拂。 天光骤然一暗。大地震颤。雷声阵阵。这倒是小场面;最关键的是,在此间诸真眼光中,这浑成一体的 “无名界”,竟忽然消失不见了!这一下,大家心中震动非同小可。难道令狐去病离去之际,要将赤界道统断绝吗? 因令狐去病遁去速度并不算快捷,有几位上真几乎忍不住要出手阻拦,只是在最后关头生生止住。 就连北泽仑,一时间也是略微意动。之所以最终无人有所动作,倒不是震慑于令狐去病的道行与声威;而是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信念——觉得令狐去病就算功行再强,也不足以在飞升之际将作为赤界道术根本的 “无名界”卷走!果然,不知是几个呼吸,还是十余个呼吸之后。一切天地异象忽然停止,由动而静,全无征兆。 哪怕定力强如天玄上真,也无一例外觉得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时。 “无名界”好端端的呈现在原地,像是复生,又像是从未离去。刚刚几乎有所动作的几位天玄境,心中莫名生出惭愧。 经此一变,令狐去病飞遁的速度陡然加快,稍一回眸,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之后,身形三两个顿挫,已然出现在此间天际的极限;然后,消失不见。 木襄紧随其后。在她翩然行出数千里后,忽地回首展袖,如同海底捞月一般轻轻一抹。 这一下,天地异象复现,连同无名界也再度消失。好在这一回大家都有了经验,再无人大惊小怪。 几个呼吸之后,木襄最后一道残影,自天中消散。有一些心思灵敏之辈,却是心中猜测——是否令狐去病和木襄二人,功行已然在南玉、铁珂、费难以及阴甘牧等诸位前飞升者之上? 这最后的无名界明灭,天地异象之变,分明是二人有意为之。这是新发现、创制的什么道术步骤,对于飞升之后的功果有益? 只是愈是思索,却愈觉得茫然无头绪。因为实在难以想通,如何才能令稳固无比的无名界,生出这样明显的变化。 ……紫薇大世界。某一个瞬间,已然臻至道境的秦梦霖、姜敏仪,以及心意已属道境的黄希音,心中都生出一个明确的感应。 甚至于身在紫薇心实之中的费难、南宫伯玉,也都生出一丝模模湖湖的念头。 至于归无咎,自是算定了令狐去病、木襄的飞升落足之地,等候接引。 荒海地宫,姜敏仪眯起眼思索一阵,忽道:“我知道了。”秦梦霖道:“有何感知?”姜敏仪道:“正如同先前之推演。那物一旦进入紫薇大世界,赤界与紫薇大世界的关系,就从大小二界,变成了上下从属的关系,俨然身在一界之内。时空之序,也归于一致。”秦梦霖点点头。 这是先前之推演预料到的。如今紫薇大世界的时间流速,和赤界相较,是一日和半年的关系。 若要二者一致,最直观的方法就是在赤界之上长成真正、完整的道境。 但是依据先前推演,这 “两界归于一致”的举动,也能导致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变化,立竿见影。 怕是从现在开始,赤界和紫薇大世界之间,包括赤界之内无名界空和其余区域之间,时序完全相同。 姜敏仪却面色古怪,道:“不止是这样。” “这种变化,不是赤界成长至成熟,或者说放缓至和紫薇大世界相同的流速;而是二者之间相向接近。” “换言之,赤界之上的时间流速是减慢了;但紫薇大世界之上的时间流速,却是加快了。” “只是身在本界之中,难以感知罢了。”姜敏仪功行本不及秦梦霖;但是他和封闭的武域有感应维系,且她的道行已然到了对于武域回归紫薇大世界有了一个清晰的时间表的程度,立刻感受到自己的功业进度似乎莫名快了许多。 原本至少要七八百年的功果,似乎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秦梦霖闻言,眉头微凝,显然也十分动容。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二界相契幽微变 末拿本洲之内。 令狐去病、木襄成功飞升之后,已然被归无咎护佑此间。 这两人所持之道术,都与旁人不同。哪怕是南宫伯玉、费难等人境界犹有过之。 令狐去病是剑灵之体,此名此人,皆属唯一,必然要与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合成一人。 木襄不必多言,是真正成就道境这一步,在紫薇大世界完成的第一人。 二人立身之后,反应十分一致,都是查看自己独特的“空间”中,所负之物! 但是一望之下,却是空空如也。 两人各自持有的“无名界”,似乎一入紫薇大世界,就莫名消散融合了。 但令狐去病、木襄二人并未惊异;且下一步二人的动作也是完全相同—— 都是闭目沉思,感悟气运升降。 对于道缘层次极高之人,道心练达,歧途正道历历分明。唯有极高层次的棋局,才能令其本心之上生出一层迷雾。 但是这也仅仅是“事前”。 像这样明确、重大的歧路抉择,一旦到了做出抉择之后,感受之激烈又会陡然增加数倍! 此时此刻、令狐去病,木襄的抉择,已经尘埃落定。 所以尝试去感应,自己所做的选择,到底对还是不对。 一念初起,心中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那种自信充盈的满足感。 令狐去病、木襄都是心中一凛。 但紧接着,二人心中却也并未生出危机感和晦涩感。 归无咎目光一瞥,已知二人举动之意,笑言道:“不必再试。” 二人一齐拜见。 木襄略一犹豫,还是直接发问道:“敢问师祖。最终做出的抉择,到底正确与否?” 归无咎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言道:“你二人所负载之物,已与荒海之物融合为一矣。如今其负有玄妙,已不亚于赤界中的那件真品。” 所谓“荒海之物”,自然指的是归无咎模拟凝练的那一座“无名界”。 此时此刻,归无咎虽身在末拿本洲,但却心中自有感应——荒海中的那座“无名界”,此时此刻已是生根发芽,将宽心禅文字诸物,一齐演化出来。 无形之间,精华俱在,已是夺去了此物之根本;也奠定了赤界和紫薇大世界融合归一的根基。 木襄闻言,精神一振。 从这方面看,似乎这一场搬运意义重大,自己选择正确的概率,似乎大大提升。 令狐去病更是面上浮现出笑意,道:“这一子,多半是对了。” 归无咎淡淡道:“那也未必。” 令狐去病闻言愕然。 再想问时,归无咎身影渐淡,已自末拿本洲之中退却。 姜敏仪能够感受到的细微变化,归无咎自然也能感受得到;并且更加精确。 只因姜敏仪所持功业,是武域与紫薇大世界的融合;而归无咎所持的功业,却是他自己的整个道途! 而终点汇聚的时日,又是那么巧合。 紫薇大世界中决胜负的时间点,似乎已然定下了。 …… 凤族。 凤族今日当值,主理事务的,是年轻一辈名为璞安难的长老,成就近道比之归无咎万法宗成道只早上三百年。 这一日,璞安难正独坐玉台之上,自斟自饮。 倏忽之间,一道遁光激射而至,急匆匆落下一人,上前一拜,大声道:“启禀长老,玉华真元桩通体尽赤矣!” 璞安难闻言一愣,手中酒杯落在地上。 他手指一伸,本想出言斥责;但是料想以对方三境修为,也不至于这等寻常的看护职司都出来岔子,便改口道:“待我亲去看过。” 身躯一卷,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报讯之人一愣,连忙跟上。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璞安难来到一方湖泊之前。 此湖泊困居高山之间,面积大小,介乎于湖泊与圆潭之间,其形貌之圆,真如大神通者精准切割出来的一般。 湖中水象,呈现赤色、青色二色交错。 而湖泊的正中央,约莫一根碗口粗细的“铁棍”,高三十六丈,笔直矗立,犹如定海神针。 璞安难长老功聚双目,认真看去,此时此刻,“铁棍”果然尽赤,并非幻象。 怔然良久,璞安难掌心握住一枚传讯玉符。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赶到此间的妖王,已然达到二三十人之多,且功行深湛、隐居不出的名宿族老,占据一半以上。 议论纷呈,也是七嘴八舌。 “果然是喜从天降,元气尽复?我凤族合当复兴?” “莫不是此物本身出了问题?” “绝不可能……” “此物虽然是炼制未久,但其效用之灵验,和本族既往卜算之法一脉相承,岂有差错之理……” “不必多虑。锥在囊中,岂能隐藏?不论生于哪一个部族分枝,快则十余载,慢不过百载,对应人物必然出现在我等视野中。到时候加以考验便可。” “何必等上百载,将本族接下来三日之内出生的人物,一并遍历计数,快快将其寻出!” 卜算之道,原本是凤族的拿手好戏。 那枚细长铁棍,长达三十六丈,本是凤族最近一二百年才炼制出来的一件奇珍,名玉华真元桩,作用是隶属卜算一类。 但是并非通用类道具法宝,而是物有专精,只能卜算一件事——那就是凤族下一个真正顶尖的人物,出世于何时。 在上一个千年,凤族玉离子,稳稳压过龙族李云龙一筹。 从某种意义上说,以龙族的底蕴,李云龙从始至终未能臻至真流之境,可以算是并未达到预期。 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李云龙之不足,也未必不是为下一代积蓄了潜力;而玉离子达到的层次远远超出预期,结局就是其一旦离去之后,凤族真正的杰出人物,想要再度孕育积攒出来,需要更长久的时间。 此间所谓“杰出”,自然是以圆满境界为限。 这件法宝出世之后的测验结果表明,以凤族之宏大底蕴,近乎人榜、道前一步的人物,可谓是代代不绝;但是要达到地榜行列,圆满之境,却需要至少等候三百年。 但是今日,玉华真元桩通体尽赤。 这意味着,下一个圆满境界的人物,本族将在三日之内出世。 …… 赤魅族。 族主公元明与妖王公盛良,正一同在溪边垂钓。 那异界之行,南宫伯玉在其中得了大机缘的消息,赤魅族自然也有与闻。 当初,公元明对于自身之谋划可谓十分满意,尽显一大族族主之深谋远虑。 哪怕南宫伯玉选择了九尾狐族,但是在公元明的策划之下,南宫伯玉与赤魅族的联系,因那道术之修缮,依旧密切而不可分割。 但时日今日,南宫伯玉因一场机缘成长至极高的高度,公元明却忽然有些后悔了。 因为赤魅族,终究是缺了足能扛鼎的人物。 公盛良妖王道:“要不然……再想想办法?他今日眼界更高,也当明白背后支撑之力的重要性。哪怕以所负一族之气运相互倚傍而论,赤魅族能够给与他的助力,也是更多。” 公元明出神良久,摇头道:“希望渺茫。只是设法再前进半步罢了。” 公盛良妖王也是一声叹息,道:“以我赤魅族今日之地位,理应有圆满之境的人物支撑门面。若有此等境界中人,虽不及南宫伯玉,也堪称表里相合。” 公元明正要说话,蓦然神情一凝。 旋即自袖中掏出一幅图卷,张开之后,诧异言道:“已经有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一域从速一域宽 诸如凤族,赤魅族这样的变化,在紫薇大世界之中,其余种族、宗门,快速的发生、发现。 未过多久时日,各方讯息,汇总于荒海。 数量之浩繁,几是骇人听闻。 越衡宗有一弟子,名谢思语,如今年纪未及六十,不过是堪堪金丹境界的修为;参与荒海之会,也不过是二三次而已。 平心而论,其人资质,在越衡宗这一代算得上第一。 阴阳鱼试,俱是九星。 但是若以其终极目标而论,其实也不过就是近道一步、人榜有名的程度;能不能够达到,还是两说之数。 九宗之内,同样隐然有盛衰之理。 既然有了归无咎、木愔璃、宁素尘,以至于文晋元、韩太康等人,后续的一辈,稍见低谷,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近日以来,这位谢思语豁然悟道,竟一举攀升至人榜之中。 金丹境初臻此境界,则其潜力终点,几乎有望直指圆满之境! 凤族与赤魅族所新出,血脉资质非常之人,有望圆满的那两位,早已被本族暗中关切,照拂起来。 巫道之中,又有变化。 若说巫道之根基,其实较阴阳道略逊。御孤乘最终境界之成就,同样是略高于预期。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巫道近百年涌现出的一个杰出人物——一个名为巫星的少年,进阶金丹之前始终未能攀上人榜。 若是这个步点没有踩准,最终想要成就圆满之境,怕是恰好会差上一丝半点。 然而就在令狐去病、木襄入紫薇大世界十二个时辰,巫星隐有所悟,同样升至人榜,将来圆满有望。 木灵一族,本是白灵儿一枝独秀。 但半个时辰之前木灵一族急讯传至荒海,言道族中又出一位异才,将来地榜有名。 须臾之间,紫薇大世界中目前已臻人榜、将来圆满有望的人物,竟是多出了五位! 而稍逊一筹的,更是达到十人。 藏象宗蓬经武; 四御门司空翎; 乃至万法宗之内,石墨游历才外,又偶然发现的一名年轻弟子苏飞航; 以及妖族新近出世者三人;隐宗、阴阳道、武道、魔道各一人。 这十个人,将来潜力极限,本是距离圆满境界一二步,距离上榜稍稍差了一口气的人物;但是瞬息之间,也是拔擢了一层。将来各自人榜有望。 安顿好令狐去病、木襄之后,归无咎遁返荒海。 除了归无咎亲近人外,九宗真君,隐宗、大妖族中说得上话的长老、乃至族主本人,每一家各自有一个代表人物,一齐聚集于此。 此时此刻,诸君都是严阵以待的态度。 这样的架势,自三年之前归无咎做出决断之时就一直维持,从未放下。 归无咎法身一降,各家真君、上真、长老,早已等候在侧,便一齐靠拢了上来。 缥缈宗施凤楠真君肃然道:“大天尊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身旁孔袖妖王、孤邑上真、司夕夜等人,也一齐点头应和。 很明显,紫薇大世界中瞬间引发的惊人变异,明显是说明棋局有了极瞩目的变化。无论是推演之道,还是实打实的建筑阵门、提供人力物力,怕是都到了义不容辞之时。 归无咎环顾众人一眼,微微一笑道:“有劳诸君美意。眼下暂且无事;诸位可以各返宗门。” 又补充道:“不必劳神多虑,我自有计较。这段时日,诸位费心了。” 此间诸真,无不愕然。 但是归无咎所说的话,他们自当信从。各自表明态度之后,陆续离去。 归无咎独自来到那合和二相,几乎和赤界之上完全相同的模拟“无名界”之前,仔细观望。 最终的选择,引发了这样剧烈的变化,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这并不能说做出的选择错了——如果换作挪移它物,极有可能也是类似的结果。 此时此刻,紫薇大世界中的异象,严格来说不是“提升”,而是“提前”。 原先万年之期,紫薇大世界满七十二人之数。时间进度如何,在归无咎心中历历分明。 现在之所以来了个大爆发,其实是因为—— 整个周期,已经缩短成了千年! 归无咎成觉境之期;也是飞升之期。 赤界之上时间流速减缓;紫薇大世界之上时间流速加快。两相结合,构成了这样的奇观。 因为这一番巧妙的变化,先前费心思虑的许多疑难问题,譬如赤界去而难返、同道难以建立;亡故之影正反循环,业力挤占;紫薇大世界道境飞升之难等等,此刻不能说完全得到了解决,但是都陆陆续续有了头绪。 换言之,这些已经不再是斗争的核心部分。 最后较量的战场,悄然确立。 不知何时,秦梦霖来到近前,和归无咎对视一眼,然后沉声道:“他想要的布置,已然功成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 这样一场剧烈的变化,战局的突然延伸,毫无疑问是万青冥期待看到的结果。 但是归无咎这里,也没有任何失算之意,同样对局面演化十分满意。 起码到目前为止,到底是采用保守遏制之策,还是从宽从深,往双方落子愈来愈多的方向上较量,两种策略谁优谁劣,未有定论。 归无咎道:“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末拿本洲的初入之法,对方始终不能以照影法破解。所以最近的数百载,还是安全的。” 所谓确立的“决战之期”,就是九次末拿本洲出界机会用完,归无咎尚未飞升的数百载时间了。 …… 赤界之上。 虽然铁珂、南宫伯玉、木襄等重明宗最顶尖的人物已经相继离去,但是天明墨海川作为近道上真的论道之地,这个传统却是维持了下来。 但是重明宗自家修士资历却是略浅,如今这里举办聚会,十有八九是以北泽仑或巨奇上真为主。 这一日,殿中约莫二十余位真君论道正酣,原是声音此起彼伏;但一瞬之间,这声音却平复了下来。 其余许多真君,都是不约而同将目光投下巨奇上真、北泽仑二人。 而巨奇上真和北泽仑,却是相互对视。 目光之中,还有一丝欣喜,和不敢置信。 巨奇上真默然十余息,忽然道:“北泽道友……” 北泽仑试探着道:“枷锁尽去?” 巨奇上真猛地一点头! 虽然时至今日,赤界修士成功飞升的也有七八个以上;看似道统有始有终,已经大臻圆熟。 但是自阴甘牧成为赤界第一个近道修士开始,对于赤界之上成道法,一个疑虑从未消去。 那就是—— 那所谓的“二影竞合”之法,似乎并非真正独立上乘法;而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补救法”。如若不然,这成道之法,为何不是如金丹元婴境界那般,自由自在、强化己身而成;却偏偏去合一道明显具备独立人格的人物幻影? 所谓上进艰难之心,由此而来。 但是就在刚才,这莫名的困顿感,忽然消去! 这倒并不是说感应到什么独立修持的法诀即将出世。事实上,或许道术内容依旧不变,今后的成道之法,还是竞合之影;但是那种为人从属、走上窄路的感觉,确实是无影无踪了。 巨奇上真笑道:“若是我所料不错,今后成就道境,当是愈加容易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成道疾沧海桑田 玄浑琉璃天。这一日,冰心莹彻的天上妙界,忽然颜色变化,深浅反复。 几度升降之后,门户骤然张开。四道金光映射于外,恰好是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纵横错成十字。又过十余息,其中缓缓行步出四个人来。除了一人蓝白相间的长袍,气度凝实恢弘,其余三人,都是一袭白衣。 江海、宁素尘、束玉白、云千绝。四人出界之后,遥遥一望,旋汇聚一处,各自颔首见过。 今日一同出界,四周空空荡荡,明显不是下一届琉璃天之会开启的时间。 心中默数,时限已明——三人完功其实依旧未足满三百六十年之数,而是依旧快出一步,只得三百五十七载。 然后,四人面色都是微微一变,说不出是惊奇还是惊喜。因为破境历时甚久的缘故,四人心中有数,以如今紫薇大世界的演化剧烈程度,怕是有沧桑巨变。 所以一旦出界,也无心顾及其他,心中更迫切的是等候各自迎接之人,抑或者快速返回宗门,了解天下大势。 但是这一瞬之间,四人心中都生出极微妙的感觉。江海秉持剑道,感悟最为直接。 心念一动,莫名感受到,似乎自己此番成就近道之后,一旦脱离了玄浑琉璃天的藩篱,进入紫薇大世界中,好似立刻告别过往,进入了 “从近道境到道境”的前进修炼模式。气机之增长,法力之圆满,效率远远高于预期! 说不定未必需要千年之数,便能臻至道境。少顷,宁素尘、束玉白、云千绝三人,各自神色微微变,同样也体验到这一点。 束玉白目光一瞥,观望三人神色,心中暗暗摇头。在刚才的一瞬之间,他还以为是自己独得之秘;但现在看来明显非是。 江海又仔细体会数十息,当先道:“异哉!约莫数百载时间,便有道境之缘。这倒是一个大大的惊喜。”束玉白道:“是我等道行,胜过九宗故法先贤?”很明显,四人的圆满境界,其实和九宗先辈中能够成就天尊的人物境界相同。 按理说破境时限,理应参照已然成道的五十余位天尊。彼辈从近道到道境这一关,常态而言当是在二万载以上;能够万年成就的,都算极为罕见了。 如今自己这莫名增益,莫不是因为自己的 “圆满之境”较之先辈更强?须知宁素尘、江海,算是站在圆满之境的顶点;哪怕是束玉白,本人功行经过对于辰阳八剑和藏象七功的拆解,也明显提高了一层。 云千绝摇头道:“只怕不是。” “我之道行,较之三位稍逊一筹,不过勉强臻此界限。但是此刻我心中明悟感应,以如今的气机流转之速,也就是千年上下,便得道境功成。”束玉白一愕。 既然云千绝如此说,那就的确不可能了。云千绝乃是抓住了最后一步机会,勉强追上了圆满境界的门槛。 以修为根基而论,至多也只是和诸永辰、姜成鹿、东方晚晴的先辈天尊并驾齐驱,而绝无可能根基胜过。 宁素尘接话道:“的确不可能。我入琉璃天之前心中自持功法度数,将来近道至道境一关,须得七千年上下打磨;但如今出界,已然变成了七百年,平白缩短了九成。”四人目光一对,心中隐约泛起一个念头——那就是,紫薇大世界的变化之剧烈,或许远远在其想象之上! 就在此时,两道遁光骤然落下。辰阳剑山蒲方舆,藏象宗居四维。四人心中微动。 江海、束玉白目中更是泛起一丝棋期盼之意。来的是辰阳剑山、藏象宗二家真君,而越衡宗、盈法宗却并未遣人来接。 这莫非说明如今是辰阳一方得势?居四维率先言道:“恭喜师侄近道功成。”束玉白还礼致意。 但居四维话锋一转,忽然道:“束师侄。掌门传下法旨,命你在门中玉璧玄关闭关五百年,调和身心,精纯道术。无故勿要外出。”束玉白一愕。 如今自己气机感悟,距离成就道境,也用不了六七百年。闭关五百载,岂不是意味着近道境至道境之间的绝大多数时日,都隐而不出? 如今自己成就近道境界,战力在藏象宗算是数一数二,本当为宗门最得力的人物,怎会做这样的安排? 怔然道:“这是为何?太师伯如此布置,用意何在?”居四维摇头道:“如今藏象宗执掌,是念莎师侄,如今她已是道境修为。这道法谕,正是她所颁布。先奉行勿疑,勿生枝节。”束玉白不敢置信道:“杜念莎?” “如今紫薇大世界,发生了何事?” “九宗之中,两大阵营争竞,形势如何?”江海、宁素尘、云千绝三人,也是一齐侧耳倾听。 蒲方舆真君摇了摇头,道:“九宗本为一体,气力相合,哪里有什么两大阵营?如今紫薇大世界在大天尊遥领之下,避却内耗,一举呈现繁荣之相。圣教已然不存;龙凤麒麟玄武诸族及巫道等,亦呈更新之象。曾经纷纭,不过是幻梦而已。”旋即目光和江海一对,意味深长的道:“回吧。”江海出神片刻,目光微微一凝,也不再多闻,径直驾遁光离去了。 束玉白尤其惊异,道:“大天尊?这是哪一位?”居四维默然道:“归无咎。”宁素尘、云千绝二人,眸中陡然泛出光华。 ……距离荒海门户处最近的阴阳洞天传送阵,原本是南宫伯玉、白灵儿等人立下的比斗之地,忽然气机涌动、竟是一前一后两拨人同时动用了这阴阳洞天。 并且规模甚巨,不仅仅是有人孤身穿过;而是五六十丈长短的法舟车驾,以前后二百余人护佑,一般的通体漆黑,外间包裹了一层,严密如同龟壳。 后出界之人目视前方,忽道:“公元族主止步。”前方那人立刻转头,诧异道:“孔吾族主。”原来,一先一后携带两座法舟赶到的,赫然是孔雀、赤魅两族族主亲自护送。 旋即两人并肩而行。孔吾妖王当先道:“我所亲自护持的,是本族特产,于修炼空间类道术大为有用的奇石——元转无相石。应大天尊之请,借用些许。不知公元族主是?”公元明若有所思,道:“这是赤魅族中界域成阵、四方网罗通连立下根基的一物,九窍星磁元晶。认真说来,也是空间类的材料。”孔吾妖王道:“看来大天尊将有不小动作。”地宫之下。 归无咎剑气遥感,旋对石墨言道:“孔雀、赤魅两族族主已至,你且去迎上一迎。”石墨领命退下。 此间清楚可以看到,在那模拟 “无名界”的浑成之相旁边,已然堆积了不少奇珍异物,正是从隐宗及各大妖族、乃至九宗中交换而来。 孔雀、赤魅两族因为取用之物调配不易,反而是来得较慢的。姜敏仪站在一旁,道:“不知道你这一次尝试,成功的几率多少?”归无咎道:“若是一切正常,当无不成之理。”如今紫薇大世界和赤界已有融合之相,其方位悬隔,已是身在界限内外半步之遥、时时具有交集的程度。 以特殊的法门,立下传送门户,已经具备了条件。ps:前几天尝试很失败,抱歉。 白天忙得特别累的话,晚上真的动不了,这几天各种办法都想过了,比如九点半忙完的时候洗个澡、运动一下等等,结果脑子里还是一团浆湖,很难开始打字。 所以还是改回来,起早一点写好了定时12点,开始一天的生活。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贯通合力炼阵符 当然,此类法门,限制依旧不小。赤界对于紫薇大世界而言,就相当于环绕而动的一颗星辰。 以目前物力条件,唯有当这 “星辰”距离紫薇大世界最近之时,那种 “仿佛身在同一空间”的特性,才算得到最大的强化;也勉强达到了运用传送之法的门槛。 以时间限定,恰好是每隔周年而出一日,一日能渡一人,而且还是单向的。 但是这毕竟是将紫薇大世界和赤界联络这件最关键的事情解决了。不止如此,其余的几大疑难,尤其是赤界飞升而来、导致业力增减变化等等,依旧有望通过另一种方法解决。 阐释其中微妙变化,姜敏仪忽然言道:“如此一来……对于挪入紫薇大世界之物,我倒是有些信心了。”归无咎道:“何以见得?”姜敏仪道:“此物一出,先前的几大疑难,都涣然冰释,仿佛不存在一般。” “但是那样的疑难和挑战,譬如无名界最初的映照之功,飞升之后业力增减等等,必然也有其实际效用,而非虚应之招。若你不能妥善解决,其必然是招招致命。” “如今表面看来其等尽数化去而有解,好似进入了一个新的格局之内,但是这种陡然提升层次的感受,必然不是对方的初始目标——而更像是故法皆不得计后,拉进一个双方皆无把握的领域。”归无咎微微一笑,正视姜敏仪道:“看来你距离道果完成,也是愈来愈近了。”事实上,就在十余日之前,归无咎已然传命下去,于半年之后,所封禁的空间封印,尽数解开。 此法谕一下,诸族各方上层奉行无碍,但是中下层却有杂音传出。毕竟,乍一看去这些封印法阵靡费资源着实不小,用了没有多少年,虽曾阻隔过数人,但是绝大多数禁阵几乎是从未发动过。 一时忽然改弦易辙,心中难以完全想通。他们却不知,没有当时的见招拆招,就没有现在的新的格局变化。 更重要的是,如今紫薇大世界上的剧烈变化,对于归无咎,乃至每一个天资甚高的修道人而言,好处极大。 这样的深刻的变革,已不能解释为万青冥故意投放的诱饵、先弃后取一类;哪怕在万青冥的预计之中,也必然是归无咎一路以来应对无误,所导致的进入一个愈来愈开放的竞争领域。 少顷,姜敏仪露出凝神倾听的神色,道:“束玉白未多生变故,径直返回藏象宗去了。”归无咎笑道:“如今时局,他也不得不识时务。” “尤其修行之速,亦能稍稍易其心意,影响其做出选择。”如今姜敏仪对于武域领悟渐深,已然掌握了归无咎虚生投影一类的法门;天涯悬隔,如能亲见。 其实藏象宗只遣出一人去传递消息,也是一种试探,尤其去的是资历较浅、于上一届琉璃天之会方才成道的居四维。 以战力而论,除非一派掌门动用至宝,否则束玉白等虽只是刚刚出境,战力当在九宗早先成道的列位真君之上。 但束玉白若真的不服,姜敏仪通过阴阳洞天赶到,自会将其拿下。说话之间,孔吾族主、公元明族主二人进来见过,归无咎自是亲自接见并答谢。 诸物齐备之后,归无咎环视眼前积蓄,出神良久。旋即气机一引,面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童子,唇红齿白,手中捧着铜炉。 归无咎笑言道:“好久不见了。”小铁匠哼哼道:“什么好久不见,分明是你不放我出来。”又面露惆怅之色,道:“如今紫薇大世界之格局,都是落足于宏观远景;炼制杀伐之宝的需求,反而不若竞争激烈之时那么热切,我也无聊的紧。”此时此刻,哪怕是寻常的道境,若不识根底,也难以辨明小铁匠的真宝之身;其形貌神思,早已返璞归真,与真人无异。 归无咎道:“现在正有一物。”伸出手指一点,丝丝无形剑意,点在小铁匠眉心,正是将将要熔炼之物,法诀密奥告知。 小铁匠接受完毕,诧异道:“竟然是远距传送阵的实物之引……难倒是不难;原来在于虚实配合。如果没有差错的话,四十九天,也足当成型了。”归无咎微笑道:“如此甚好。”其实以归无咎如今的法力,空手炼器,第一流炼炉能够做的,他同样也能做。 只是今日营造有些特殊,是将传送阵立在模拟的 “无名界”之内。其中有形实体成型的过程,这 “无名界”无形妙意也要随时推演,呈现出与之类似的变化。二者之间,必须配合无间。 最终,所凝练出的实体处于虚实不定的奇妙状态,方能凭借感应之功,使其具备类似于魔道四典异域感通的效力。 小铁匠东张西望一阵,蓦然间一张口,将此间所有备好的材料尽数吞了。 同时法诀默运,面颊之上有澹澹的纹路浮现。而其身躯也是豁然一隐一现,旋即出现在模拟 “无名界”内正中的位置。三月时间,一闪而逝。……最近几个月,赤界之上,却是极为热闹。 一连串惊人的变化,相继发生。最初是一种奇妙的心意感悟,经巨奇上真、北泽仑等人点明,是道术枷锁尽去、法诀由曲向直之意。 但随后一个更惊人的变化却以更快的速度轰传开来——无名界上,和外界时间之序以极快的速度归于一致! 看似在无名界周围悟道的上真,只是极少数人;但是这个变化,影响也不可谓不大。 这意味着,于此间悟宽心禅,不再是倥偬百年,时光飞渡;而可以变得更加从容。 就在三日之前,又发生了一桩剧烈异变。那无名界本体,宛若结界的巨壳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印记,纵横两道,宛若一个 “井”字;但要触摸其实体,却又虚无缥缈。这一重变故,更是影响深远。 毕竟,从无名界挪移定位、宽心禅石碑现世之后,此物再也不曾显化过什么明显的变化。 由此以来,这无名界周围,却是迎来了有史以来人物聚集最为整齐的一次聚会。 因为近道上真数量增加的缘故,较之当年无名界定位、宽心禅现实的那一次,集齐的人数更多。 以北泽仑、巨奇上真、青笠上真等为首,领悟宽心禅的诸位上真和核心,议论其中精奥。 其中十分之七的人,都是持有 “道术现世”一说,并和早些时日那 “天地渐宽”的心意感悟联系起来。诸真首脑相聚之处。巨奇上真善能察言观色,仔细打量了北泽仑一眼,道:“北泽道友,似乎并不完全认同道术现世之说。”其实巨奇上真自己,倒是颇为认同的。 很明显,赤界之上的道术,为何有一种枷锁感、似乎前路不振?因为你的上进之路由 “竞合之影”而来,并非你独立走成的道路。如果那竞合之影不足,消散,或是用尽,那么你的前进之路也自然断绝了。 而枷锁尽去,最好的解释,就是独立道法的现世。前些时日,这种感觉消散的一瞬间,大家并未发现有任何道术现世的征兆;直到今日终于呈现出异样,而且是出现在最敏感的无名界上,与道术相关的概率却是极大提升。 北泽仑沉吟道:“按道理说,的确是道术现世的可能性较高,只是……”北泽仑作为赤界最早成道的四人,虽然根基较之阴甘牧等稍弱了一些,但是见识眼力,感悟幽玄,也算此间诸真独步。 他总是觉得,这种若有若无,虚现印记,更像是空间一类的法门。就在此时,青笠上真勐地伸手一指,道:“诸君请看!”巨奇上真,北泽仑等人一齐抬头看去,豁然发现,那两横两竖的印记,似乎莫名幽深了两分。 北泽仑曲指一算,立刻言道:“距离此物呈现,恰好过去了三日三夜。”青笠上真精神一振,连声道:“如此则易尔。看来此物并非初现玄机、尚需演化良久之类;其演化看来甚是迅捷。我等只需守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必然能见端倪。”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赤界传法完道果 旬月之后,荒海异象纷呈。 却见小铁匠一步遁出,好似身躯从与无名界“重叠”的状态下分离,完成一种奇妙的分化。 而奇妙的是,原本隐现于小铁匠身躯之内、一个缓缓转动、纵横两道的“井”字形银符,却并未随着小铁匠一从遁出,而是莫名留在原地。 归无咎伸出手指一点。 “无名界”气象,也随之虚实不定,仿佛从实体化作虚影;但是经历一个轮回,又重新化作凝实。 这来回一变,可不是无事发生。一个恍惚之下,那银符实体,已是和“无名界”完全相合,似乎天然一体之物。 哪怕是道境层次的人物此时到来,怕是也难以想象,其实这是一件刚刚炼制完成的“外物”。 小铁匠打了个哈欠,道:“既然成了,我先休息几日。” 旋即便身化遁光,消弭不见。 约莫过了十余息,整个无名界,立刻传来一阵深邃悠远的味道。 归无咎抬头一望,遥观眼前之物,几乎能感受到与之通连的实体轮廓。 到了这一步,无名界上的自己分身,已然不必动用那奇特的文字符号传讯,单单是借助两方无名界域,就能达到一定程度的讯息交互。 轻轻一抬手,外间门户打开。 外间两人,依次进入,却是归无咎的两位弟子,石墨和荆柯。 二人入境之后,循归无咎目光指点,仔细感受无名界的气机形貌变化。只觉此物又生一变,灵异非常;但一时之间却不能断明变化根由何在。 归无咎笑道:“此往来传送之通道是也。” 石墨、荆柯都是心中一凛,这意味着自发现赤界开始,最大的难题已经被解决。 归无咎道:“你二人意下如何?” 虽未明言,但是石墨、荆柯两个,都立刻想到,这是要两人中的一个,做第一个通行两界之人。 两人都在默默思量。 但是心中所想,却并不奔着“解题”去,考虑此行目的如何、条件如何、成败如何等等;而是奔着“自足”去,考虑自身道术若要更进一步,需要做些什么。 十余息之后,石墨转头望了荆柯一眼,道:“此行似乎应当师弟去为宜。” 石墨心中考虑分明,自己完全继承空蕴念剑道统,将来上趋剑果,似乎并没有明显的窒涩和缺陷,完全可以独立完成;而此行对于荆柯而言,似乎是一个机缘。 荆柯果然也并不谦让,郑重道:“弟子必不负恩师所托。不知弟子该何时启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不急。且去仔细思量三日,准备妥当。” 二位弟子,一同退下。 少顷,秦梦霖身影浮现,道:“其实姜敏仪去,最为稳妥;只是浪费了一次机会。让荆轲去,却有些强人所难。二者之间,一疾一缓,却没有恰好好处的人选。” 归无咎点头道:“难是难了些。但是若不借助这一桩机缘,想要独立悟得道果,同样不是等闲能成。” 虽然先前南宫伯玉、费难、铁珂、令狐去病、木襄已先后去往赤界,并成功回返,但是荆柯此去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南宫伯玉等人,是借用赤界之法成道,并在亲身实践的过程中见招拆招,破解万青冥所设之局,并加以解之;但是荆柯则不然;他不是去借法成道的。 退一步说,哪怕他想借用此法成道,也不成了。 第一,如今赤界与紫薇大世界时序一统,已然一致,在赤界之上修行,并无类似于“逆宇玄石”之类的加速效果。 第二,如今李云龙、席乐荣、龙云等四人、显道应元的二转之影,所有堪用照影已然用尽。如荆柯这个层次的人物所借之影已是没有;实在要用,只得轮回杀劫转生多次凝练,实属勉强。 荆柯此去,却是去“布道”的。 如今赤界与紫薇大世界契合,冥冥中产生了微妙变化、广大机缘。但是无论是归无咎还是秦梦霖,都深刻的认识到,其实这变化并未发挥到极致。若果想要达到紫薇大世界和赤界的完美融合,其中一个重要条件,就是更易赤界之道统,将赤界道术,从完全依赖紫薇大世界亡灵的旧模式中解脱出来。 如归无咎、秦梦霖亲去,此事原来十分容易。 但若是如此,就失去了“一着两用”的机缘—— 此番赤界布道,也是一场机缘。 归无咎的甚深布局之中,在紫薇大世界中提前呈现九大道果,于自己之功德,对付万青冥之推演,都是一大利器。时至今日,九果已现其六。姜敏仪所得武道传承,一旦完成武域一统,见到那与盈法宗相通之道果,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所以,亦可以说是九得其七。 剩下两个,荆柯当居其一。 如今荆柯融合紫薇大世界本土道术、归无咎与九宗道术而自成一家之路,并未完全成型,正处于定型的关键时刻。其实接下来的道路十分明朗,就是尝试着重参悟真昙宗、四御门两家道传,看与哪一家契合。 毕竟,因殊途同归之理,剩下必行之路,当是和真昙宗、四御门相通之道果。 其中抉择,归无咎心中自有决断,但还是将其交给荆柯自己。 荆柯做出了决断。 三年之前,荆柯选择了参悟真昙宗道术。这个抉择,却是和归无咎所想暗合。 但是荆柯想要得见道果,依旧有一个难关。 平心而论,荆柯目前的境界,或不如秦梦霖、黄希音;但是较之木愔璃、杜念莎、林双双却未必逊色。 通过末拿本洲转授之法,木愔璃能见玲珑果,林双双能见空果,杜念莎能见实相果,荆柯当然也有能力窥见真昙宗对应之果。 但其中有显著不同的是,木愔璃、林双双、杜念莎都是修习本门一以贯之之道术,无有窒涩;而荆柯却是杂糅百家,最终有意识、有目的的向着真昙宗靠拢;所以天然隔了一层。 如果没有更大机缘的话,将来荆柯入末拿本洲领悟碑文,也会明显艰难。 经此一行,须得先将本身道术圆融。 所以说,这是一个机缘。 秦梦霖道:“最大的难题,一是时间;二是他现在的修为。” 归无咎微笑道:“但是也有一桩好处——他与南宫伯玉等人隐藏混迹其间不同,可以有一个公开的身份。” 秦梦霖思量之后,缓缓点头。 对于荆柯而言,最大的挑战是时间。因为时序一统的缘故,意味着荆柯必须在两界合一的数百年时间内,以目前只是元婴修士的身份,完成赤界立下道传之事;而不能如南宫伯玉等人,修持数千载。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上界来客正道传 无名界前,巨奇上真、北泽仑、青笠上真为首的诸位天玄境,三个月以来一直驻守于此,几无一人离去。 因为无名界上的纵横“井”字符,变化的频率立竿见影,每有三个昼夜,颜色就加深一层,凝实程度也发生变化;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其必然臻至一个确定的“终点”。 这一日,心禅庭的方无聚忽然双目一亮,道:“是不是到了尽头了?” 北泽仑定睛细看,旋即和巨奇上真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在这一瞬之间,他们都生出了明确的直觉——眼前之物象,和无名界本身完全融合一致;不止是一致,甚至仿佛同源而生,一同经历了万载岁月。 其余星盟青笠上真、柏茹溆上真等人,目光灼灼,凝神观望,似乎期待下一步,这符号就如同“宽心禅”石碑一样,演化成更进一步的道术文字。 此念生出的一瞬,周围的呼喝之声已是不绝于耳: “将成矣!” “出现了!” “可惜,某宽心禅正文尚未悟得,却是追赶不上这天机变化了……” “去曲取直,何惜之有?” …… 清楚可见,那井字符完成之后不过间隔三四息,立刻光明大放,变得模糊,如同天生宝石,光彩照人。 但是下一刻,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这符号并未如诸人想象中那般,渐次扩充,勾勒呈文;而只是愈来愈大,光线愈来愈亮,使得那“井”字中央有一种溟濛不定、虚幻悠远的感觉,犹如天地间破开一窗,勾连于未名之地。 然后,在此间千数上真注视下,一人不紧不慢的从中走了出来。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心中念头,都是面对未知的如临大敌;但旋即感受到来人功行规模远在自己之下,大约只较元婴更强,却明显不及近道境,这才放下心来。 仔细观望,来人看着相貌年轻,一身青衫,但是气度中却又一种独特的严谨肃然,沉厚凝实。 此人立定之后,见到周遭千余近道上真的浩大规模,却是神色坦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北泽仑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两眼,当先问道:“道友自何处来?” 竟是以平辈之礼招呼。 荆柯微微一笑,淡淡答道:“自来处来,自去处来,自归处来。” 北泽仑、巨奇上真,都是心中一凛。 如果来人只说“自来出来”,或许只是言语机锋;但是自去处来;自归处来……这意思分明是……指代是由赤界的飞升终点溯回而来? 巨奇上真试探道:“我赤界之上,道术一成,修行到圆满尽头者,也不乏其人……” 荆柯笑言道:“不错。正是因为费难、阴甘牧、南玉等诸君穿渡往返,两界因果渐重,缘数已足。我师才能立此门户通道,遣我来行功果。” 此言一出,轰然声起! 千余上真亲眼所见,门户将成,此人立刻就穿渡过来,没有一丝间隙。费难、阴甘牧、南玉等姓名既然从他口中道出,那就是确凿无疑,此人是由飞升往界而来! 北泽仑疑惑问道:“敢问道友字号,来处何名?道友说……这‘通道’是令师一手建立,不知令师是何许人物?” 荆柯坦然道:“我名荆柯。来处便是诸位道术功果中的飞升之地,号称紫薇大世界。我师乃紫薇大世界之至尊,一界门户道传、各方人物,皆以‘大天尊’称之。我师以甚深法力,立下两界通道,映照勾连,整上下之序。” 北泽仑、巨奇上真等人闻言,俱是默然无语。 一是震撼,二是失望。 所为震撼者,是眼前之人说,其师乃是紫薇大世界之至尊主宰;所为失望者,是他们原本以为无名界上的符号,乃是赤界自然演化的结果。如今看来,却是外人以法力点化。 但是随后往深了想,整个赤界的奇特成道之法,何尝不是有着鲜明的人力斧凿之痕迹? 至于寻常功行普通的近道上真,脑海中却是各种想法纷纭。 最常见的念头,却是眼前这“通道”是赤界修士可用否?如此一来,是否不必飞升,也能臻至上界?和通过飞升通道跨界而去的阴甘牧之人,有何不同?如果能够借用此通道而去,并且在上界之中修行之路得以开拓,那岂不是不必辛辛苦苦过这飞升关门? 但是或许没有这般好事…… 荆柯却是淡然自若。 他此行所行之目的,和先前费难、南宫伯玉等人截然不同,难度更高不说,更有种种不利因素。但是他的优势也不能忽略——那就是可以正大光明,立下旗号,申明诉求,并借用师尊威势。 巨奇上真试探着问道:“不知荆柯道友莅临本界,所谓何来?” 荆柯微笑道:“赤界道术,本来不全。借法成道,终有枯竭之日。荆柯今日前来,自然是要重立道统,更新道传。” 北泽仑、巨奇上真、柏茹溆上真,乃至此间诸位真君,闻言个个面色古怪。 他们方才是有明显的心理波动。 其最初的期望,正是落足于“赤界道术圆满之征兆”这一点,以为无名界上符号,乃是如宽心禅碑文一样的道术演化之象。 但是随后事实揭晓,此物却只是一个空间通道,而且是上界大能人力铸造。 在这一瞬间,他们心中自然是有些失望的。 但是现在来人却说—— 他的目的是重立道统,更新道传,这明显又圆回来了,冥冥中符合了最初的期望。 世间安有如此巧合! 方无聚疑惑的摇了摇头,皱眉道:“只是荆柯道友的修为……” 其实短短三言两语,方无聚心中已经相信了荆柯之所言。若来人是一位上界的道境大能,他们必然深信不疑;但来人却是一位道行比他们还低的元婴境存在。思来想去,总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止是方无聚,其余诸真,十有八九也都是做若是想。 荆柯不答,抬头看向无名界域内宽心禅石碑一眼。 方无聚、北泽仑等人,也不知荆柯此举是何意。 十余个呼吸之后,荆柯忽然笑道:“足下生路,且行且观。” 言毕,缓缓向前,连走七步! 每走出一步,足下如同踏在水面之上,激起一圈涟漪,快速发散。其中的韵律,由虚向实,由实转虚,分明蕴藏着极深的道术之理。但是散去之后,却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此间上真,尚未领悟宽心禅碑文者,虽觉荆柯步履曼妙,暗藏幽玄;却也仅此而已了。但已然通过两关之人,却无不是心中剧震! 因为荆柯走出的七步,步步之律动,分明和他们掌握的宽心禅道术契合。 非所见极深,偏僻入里,甚至所知与自己相同,不能有此演绎。 一眼望见,立刻就生出如此感悟,并融合入自身道术之中? “足下生路,且行且观。” 意思是他并非居高临下,开辟出所谓的“道途”,又或者对赤界道术加以改良;而是说他自己本身就是亲身实践之人,第一个率先示范,将路走通;足下就是所成之道? 这是对他境界不高的回应。 还是说,荆柯的师尊,他口中的飞升之界的大天尊,刻意遣一位资质绝高却修为境界尚低之人,亲身蹈临,开辟前路? 在诸真沉浸在震撼之中时,北泽仑已回过神来,率先道:“本界道术之完备,就托付与荆柯道友了。” 竟是一见不疑。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水到渠成初试法 三个时辰之后,心禅庭。 “荆柯道友请。” 方无聚引路在前,荆柯紧随其后;身后有数个年轻弟子跟随。 无名界上定下基调,以心禅庭、星盟、重明宗三方势力为首,都是表态对于荆柯的立道之举全力支持。 遍观赤界道术流转衍化,也确然是荆柯的当务之急。 而首选目标,自然是诞生了赤界之上最早的近道道传的心禅庭。 再进一步说,哪怕是心禅庭和星盟势力规模相当,但是一个是相对紧密的宗门,另一个却是诸宗联合,在道术体例的一致性上,也是心禅庭较有优势。 遁光幽幽一转,来到一方背靠青山的幽静山谷。其方位景象大开大合,正对中门,隐约可以看见无名界虚影,恰在天上正中央。 方无聚笑道:“这是心禅庭四位祖师之一时丙西师叔当年修持之地。自师叔飞升之后,此地封藏不用;如今遍观门中山水气脉、宫观殿宇,却是以此处最契合做荆柯道友的栖息之地。” 荆柯心中一动,道:“叨扰了。” 此举也可见心禅庭态度诚意。 方无聚又道:“按照北泽师叔吩咐,对于荆柯道友的支持,暂能想到的有三处。” “其中之一,本门自入道以来的道术传承法诀,无论何等门径,面前殿中皆有副本拓录。此物在后山崇文殿中,道友一见便知。须知四位祖师所居殿宇,乃是完整包藏了门中道术秘法,一分为四。其晚辈程度,还要在传承殿之上。” 荆柯轻轻点头。 方无聚伸出手掌一托,掌心浮现出二物。 一簿四四方方的蓝色名册;还有一块看似不起眼的铜色令牌。 方无聚续道:“此牌符名为清幽玄象符,乃是心禅庭后山先觉洞的入洞令符。先觉洞中所藏,尽是模拟拓印成就近道境竞合之影的小秘境法门,乃是为元婴修士提前熟悉破境近道、增进感悟之所用。此等手段,各宗均有。但是以体例完备、规模巨大,却是当之无愧以心禅庭为第一。” “师叔以为,成就新法,对于故法之领悟,怕也是必不可少。知己知彼,方能推甲而及乙。或许这一步也是荆柯道友创制新法的关键一环。” 荆柯颔首道:“贵派所虑,确是周到。” 方无聚又道:“这一道名册,乃是本门金丹、元婴二境最杰出的弟子名录。其事迹才能,皆有详细记述。荆柯道友既要成法,就不免有试法之人。看上哪一位试炼道法,尽管诏之。” 荆柯面上微微现出讶异,道:“好。” 方无聚将荆柯神情尽收眼底,似乎十分满意,笑道:“尚有思虑未尽周详之处,荆柯道友尽管吩咐,某随时随地恭候指令。” 荆柯道:“方真君言重了。” 待方无聚离去,荆柯心中微动。 没想到利弊相生,事先以为的劣势,却莫名成了优势。 对于“立道统”这件事而言,荆柯此行的一大不足,就是他目前的功行修为尚低。如果是归无咎亲自到来,又或者秦梦霖、姜敏仪,料想不必费上太大力气。只是因荆柯获取道果做历练铺垫,熔炼本身道术合一,任务才交到他身上。 没想到心禅庭等各大势力,会这样全无保留的支持。 不止是方才;两个时辰之前在无名界上,星盟、重明宗两家,也曾盛情邀请。 这就是修为高下的区别了。 如果来的是个高高在上、战力足以压服一界的人物,赤界诸宗自然是战战兢兢,顺服听命,但是反而不会有这种毫无戒心的诚意。 正是因为荆柯走的是“亲身试道”之路,本身垂范,走出一条路来。一旦成功,其不可思议、玄妙难测,还要更胜上境修士亲自演法,这是其一;而此界诸真,也有极大的兴趣观览借鉴荆柯的成道之路。 所以,竟是形成了一种浑成无间的状态。 荆柯纵身入殿。 紧随的八人,各自遥遥跟随在后,不听到招呼,却也不自作主张上前,显得极有分寸。 荆柯自前殿穿门而过,直往后殿而去。 一旦入内,发现此间所谓崇文殿,形制颇巧。正殿面积虽然极大,却异常充实,二十四道十余丈粗细的巨大石柱呈弧线排列,一枚枚黑色玉简,悬挂于石柱之上。 荆柯略一观望,随便就采取了殿中金丹、元婴境最主流的几种道术功法,快速浏览。 赤界之中的道术,在近道关门开始采取了明显剑走偏锋的“借法”之路,但是在此之前,和紫薇大世界一样,依旧是以我为主。 心元识海之中“二影竞合”之道,荆柯自认为早晚是要看一看的;但此事并不着急,还是先从正宗的金丹、元婴道术开始,顺序推演。如果遇到疑难障碍,再行辩证之道。 博才众长,举一反三,熔炼诸法归一,本来就是荆柯的长处。 约莫只是两个时辰功夫,荆柯已然将此间金丹、元婴境界最核心的三百一十七种道术功诀,一一遍历,悠游于心。 荆柯神情浮现出一丝诧异。 因为…… 好像太容易了? 此间一切道术,理数昭然,根基已经铺垫的极为厚实;渐次推演,几乎没有一丝障碍。 如荆柯之心性,当然不会陷入“为何如此容易”之类的自我怀疑之中,而是立刻着手去做。 身前立刻浮现出一道分身,隐约透明,当中气机流转清楚可辨。 随着这“分身”体内的气机运转,荆柯缓缓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写下几个大字:先天真元一气决。 演化试法,顺遂无比。气行一百零八周天为一日之功,汇成一丝真实凝练的“根本元气”强化本人之元婴;三百六十周天为一段;九段为一重。功法止步九重为极境,到了那时本人元婴经由根本元气滋养,继臻至境,有可能引发“天地备于我”的正反变化,一举遁入近道境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短短八十一年,就能从元婴境修炼至近道境。 其一,修道人本来讲究张弛有度,自不可能如此连续修炼不辍,不作休息;其二,此间所谓滋养元婴,乃是就大成境的元婴而言;若是本人刚刚破境元婴境未久,本身元婴稳固、法力积蓄尚有所不足,就需要先推进到类似于“元婴四重”的境界。 哪怕在紫薇大世界中的九宗道术,元婴一重至元婴四重的积累,也依旧占据了破境近道的主要时间。 第一重,第二重,第三重…… 荆柯几乎是保持着每隔时辰一重功法的推演速度,单刀直入,摧枯拉朽! 终于,第九重功成。 荆柯目光一凝。 他本以为或许是在第九重的最后一瞬,整个功法圆满和谐、相当于“封箱成品”的一瞬,出现莫名的不自洽现象,导致自己的功法瓦解。就如同龙族神变之法推演之难一样。 但是真的就这么顺利的成功了。 以他的感应之敏锐,绝不相信自己推演出的“先天真元一气决”本身有甚问题——如果不成,再寻原因;既然成了,就绝不会错。通过修习此法,必然能勘破近道之门? 此行人物,果然入界的第一天就解决了? 正思量间,荆柯忽然现出诧异之色。 抬头再看,浮荡在空中的文字,虽是他一手创制出来,却已变得见面不识,好似极为陌生。 天然的封禁秘法? 不对。 稍稍思量片刻,荆柯心中了然——自己来到赤界,正好过去了整整一日。 换言之,赤界距离紫薇大世界之内、几乎完全包容、可以算作一界的那一日,也就是一年一次中传送通道可堪动用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在赤界回到若即若离、不能为紫薇大世界完全统属的状态,似乎以此界之独立位格,不足以支撑一门上进至近道境的道术。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借鉴故法立新意 思虑半日,荆柯将前后因果尽数想通。 其实,只要时间足够,一旦条件成熟,不需要他做任何事,赤界之中的独立道术,自然会成长起来。 最明确的指征,就是赤界和紫薇大世界的相融程度。 那两界通道最能说明问题,现在“一年一度”、唯有两界在最近点的那一日方能通过传送阵往返的状况必不会持久;或许数十载之后,就会慢慢增加到两日、三日;到数百载、甚至千余载之后,终究会达到任意时间皆能传送的程度。 这也意味着紫薇大世界和赤界的彻底融合。 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自己必须提前完成,将之构建成自己领悟道果之名的奠基夯实。而道果之完全,又是师尊布局中极重要的一环。 天地本身之局限,是最难突破的障碍。 譬如紫薇大世界作为特殊大界,所能容纳的道境之数甚多;而那些寻常界域,一界只得一人。在那等界域之中,纵然你道行天资俱足,但只要先有人占位,后来者便无缘道境。 但荆柯并不因此沮丧,反而异常淡定——因为目的明确,便有了解决执法。 第二日一早,荆柯纵起遁光,直往后山而去。 不多时,目光所及之处,便看见一个笔直工整、仿佛模型范铸的锥形“小山”,通体金色。在山体正中央略微偏下的位置,开了一个黑黝黝的圆形孔洞。 孔洞之内,稍稍内收三尺,开出一道窄门,门前有一个黄袍修士肃然而立,观其气机,赫然是近道境。 非有如此修为,也难以一人之身看守这在心禅庭中最重要的门户。 荆柯一伸手,正要将“清幽玄象符”取出,那黄袍修士已然笑盈盈的遁出相迎,道:“方师兄早有嘱咐。荆柯道友请进。” 荆柯微一颔首,道:“叨扰了。” 目送荆柯进入门户,这黄袍修士眸中却是闪过一丝诧异。 他本能的感受到,似乎只是区区一日,荆柯已然将门中道传尽数览过,所以才寻到这里。 倏忽之间,越过一层厚似一层的三重石门,荆柯步入先觉山秘藏殿中。 在最深处不过十余丈方圆的室内,墙壁四周都是挂着一道道卷轴图画,或写意,或写实,各有妙意流转。而图画面前,各自摆放着一只青色蒲团。 这些蒲团可并不寻常,以荆柯的眼力一眼就能辨明,一旦入境,与图画相合,结界自生。 最为瞩目的,是洞府之中央,有三件物品,呈现三足鼎之势头。 一件是青铜圆鼎,当中灌满细沙;而是图纹呈现,却异常细腻;虽然看不出具体是何物,但本能令人觉得精微生动。 第二件是一张黑色的布帘,通体玄色无纹,似乎看不出什么;但是心神一旦沉浸其中,就如同陷入沼泽,难以自拔。 第三件是一枚拳头大小的圆珠,一隐一现、一闪一烁,在图像精微和浑成无暇之间反复变化,一呼一吸,极有规律。 荆柯观辨良久。 其实今日他所做的,和费难等三人遁入赤界之后,费难第一个尝试的事情大致类似,都是在元婴境中,提前感应心元识海之密。 这秘典之中的法门,和当年星盟所谓“点灵禅”的手法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但是赤界道术毕竟经历了万载的发展,这提前示现之法,又岂会原地踏步? 这一座密洞中之物,比之当年费难所尝试,明显又增益了太多。 似这洞府四围环绕的图卷,皆是一人之力而成,和费难当日所尝试类似;而最中央的三物,却是打通玄机,前后相继,由心禅庭的许多成道近道相继点化,融炼心识而成。所摹所画,几乎有破妄见真之效,距离真正的“心元识海”内景世界已是高度接近。 只是此三物虽然更加逼真,却不是寻常人所能尝试,其中多位近道立法间细微的未谐之处,犹如陷阱,一旦陷溺其中,便难解脱。哪怕事后解救回来,也要根基大损。 荆柯仔细辨认了一阵,立刻判明,那灌满细沙的青铜圆鼎,正是三物中品阶最高者,前后经由八十一位近道真君凝练神意;而那圆珠是六十四层;黑色布帘是四十九层。 未有犹豫,立刻神意一纵,与那圆鼎相合! 须臾之后,荆柯神意一复,发现自己已然立身于浑成意海之间,无量星辰远近流动。 荆柯心中立刻了然,除了不能真正借观星辰、摄取照影以成近道之外,自己此时的精神境界,和真正破境近道时“开辟心识内景”的状态,几乎完全相同;好像真正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与现世隔绝。 荆柯并没有尝试观察星辰、显化人影;而是神意宿主内求,旋即伸出手指向前一点,一枚水珠猛然涨大、破碎,化作繁密九道文字。 前后观览,荆柯面上浮现出笑意。 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步骤。 此时呈现之文字,正是他自创的破境道术,先天真元一气决。 但是现在,在荆柯神意之中,这文字含义,道术妙理,运转法诀,重新历历分明,含义昭然。 当初费难铁珂等人进入赤界,乃是抱着摸石头过河的态度,第一次尝试,其实是要不小的探路勇气。而此时此刻的荆柯,却是以我为主,颇有闲庭兴步之雅致。 尝试之前,他已经隐约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既然赤界本身难以催生出独立的近道法门,那么原有的“二影竞合”之法,能够独辟蹊径成功,自然有其道理。 现在果然证明,当心神沉浸入奇妙的“内景”世界中,就打破了限制。 荆柯闭目,尝试勾连本身气机,但并未成功。 约莫试了三四次之后,荆柯果断放弃。 这也不出他所料,直接在内景世界之中修行,是不成的。 身在真实世界中,除了二界融合最近的那一日,否则由于天地规则之限,对于近道道术的掌握、理解,自然受限瓦解,更遑论修行。 身在内景世界之中,“理解”这一关的障碍被打破,但是此时此刻的身躯,犹如一个虚幻的精神体,并不能导运气机,实行“修炼”的步骤。 稍稍思量,荆柯立刻有了两个思路。 其一是“打通”,构造内景世界的精神之躯和外在实体之间的联系。其实无论是谁,哪怕身在内景世界之内,终究同是一身。并非是完全割裂开来了。 自己此时此刻内景观照,神意如何变化,那么自己真身的气机升降,也必然受到一定的影响。只是其中的规律不易把握而已。如果将其中规律研究透彻,等于可以将导气之术翻译进识海内景之内,加以遥控。 荆柯仔细忖度,却以为这一条路,并非是正道。 因为内外勾连的联系建立,原本极难,姑且不必多言;就算建立成功,心神内动和气机外引之间做到效用相同,那也意味着成就近道的最快九九八十一年功果,需要完全在心元识海之境中完成,这是远远超过元婴修士的承受上限的。 第二条路,就是借用。 自己在心元识海中获得了什么,并且退出之后,这份“获得”依旧存在,并且能够指引本人的道术修行。就像故法之“竞合之影”一样。只是此物不是旁人的道术传承,而是赤界中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门。 模模糊糊,荆柯有了些许构思。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证道三关客相迎 荆柯的办法,从底层而言,依旧是借用了“二影竞合”之法。 想这赤界蒙昧之时,人道纪元尚处于萌芽阶段,道术有成,至多也只能臻至元婴境界;凭借此术,就能生造出近道境的人物,甚至有望上窥道境,距离最终功成只有半步之遥。 其妙设阶梯、打破天堑,果然有独到之处。如果将其全盘推倒,不采分毫,显然也未必合理。 其不足者,不过是在于“竞合之影”皆是前人,既数量有限,又不得自主。从而令赤界之上的道术,平白多出一种委曲求全、寄人篱下的意味,难振根本之茁壮。 荆柯想要做的,既要吸取“竞合之影”独立完善、构成内在收敛的特质,竟能在赤界之上自主修炼道术必不能成的环境下,通过依附追逐、消弭差别,引导而功成;又独立自主,法依道术,而非依傍旁人。 其中诀窍,就在于令“竞合”的对象发生变化。 不再是紫薇大世界的亡故道君,而是自造竞合之影,此影不是旁人,而是观想将来、至少臻至近道境的未来的“自己”。然后令此影与自己相合,渐次引导,最终真正臻至此境。 所谓半借其法,而独立其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宏伟的构思。 而其中的疑难,至少有三项。 第一,是将未来的自己——臻至近道乃至道境境界的“我”,在元婴初期观想出来的法门。 这一环其实相对容易解决。紫薇大世界中的精微幻法,观想法,灌顶法等等,能够实现“一梦百年”效果的法诀神通,数量着实不少。当年荒海的秦梦霖,也曾修习此术。只是此法在筑基、金丹境上感元婴较为容易;在元婴境界上感近道、道境,就十分艰难,迄今为止尚无如此等阶之法门。 但是道术之理既然通畅,些许疑难就不是问题。至少可以借助于师尊之手。以大天尊如今法力,空蕴念剑之玄妙,生造出类似道术,并不困难。 甚至以荆柯对于此法难易层次的把握,怕是不需要师尊出手,以九宗之中辰阳剑山、缥缈宗、真昙宗等几家的特点和底蕴,亦能模拟出类似法术来。 第二个疑难,是进入“心元识海”的时间提前了。不再是即将破境近道之时;而是成就元婴之后,就要遁入此间。立下“我”之法印。这一步并非是感悟内景世界之玄妙,而是真真切切要要立下本人之根基。所以模拟再真实的“点灵禅”类法门都是无用,必须真正进入心元识海不可。 只是若无元婴巅峰的修为,那勘破玄机之心境、紫电加身之负担,都是极大的挑战。有资格加以尝试的,委实是寥寥无几。所以必须寻得妥善之法门,令天下大多数元婴境修士,都能遁入心元识海之内! 单单是这一步,就是极大突破。也意味着类似于心禅庭“先觉山”一类的传承,价值大大降低。 这一步,有了南宫伯玉、费难等五人的经验在前,荆柯自己有几分把握提前进入心元识海之中一看究竟。但是推演出一门所有元婴俱能成功的法门,其实难度不小。 第三个疑难,也就是看上去最虚无缥缈的环节了——如何将心中观想的“竞合之影”、本身未来法相,投入到紫薇大世界上去? 须知亡灵显化的原理,是紫薇大世界上亡故之人,于异界转生的生死律动波及赤界,为赤界之上的独特玄机所捕捉。如何借用、绕过、替代此法,做成类似之事,目前看来当得上玄妙莫测四个字。 但是这一步还极为遥远,荆柯自然不会因此杞人忧天。 唯有等第一步、第二步都走完了,自己见识了心元识海之中的虚实,才好集中攻克下一个问题。 “当务之急,是先了解一番心禅庭之内距离破境近道极近的人物有几个;最早破境是在几时;如若没有合适的,就要到星盟、重明宗乃至其余宗门去寻。” 荆柯心中合计。 想要以未臻圆满的修为强行进入心元识海,可不仅仅是凭借本人根基雄厚就可蛮干;如果能够亲眼观察一番此间人物破境的景象,把握势必增加几分。 计较一定,荆柯自秘洞之中遁出,下一步就要了解一番心禅庭的破境之所在何地。 出了门户,却见方无聚早已等候在门前。 方无聚微笑道:“荆柯道友一日遍观道术,第二日便入先觉山见破境之心意密界。真是神速。不知此间心禅拓印,道友见得几何?” 荆柯微微一笑,道:“圆鼎中所藏,乃八十一道神意汇聚。所成内景世界,几与真实无异。见过这一件,其余也不必再试。” 方无聚闻言暗暗心惊。 最中央的三件奇物,唯有门中资质绝高之人方能尝试。千载以来,寥寥无几。但那三件异宝积攒到三十六层之后,无论是谁,也绝不可能看出圆鼎等三物各自是多少位近道真君神意凝聚。 以方无聚的底蕴,勉强可以见到第三十六层;而北泽仑等人的道行,也未必强过他多少。 如荆柯之一览无余,真可谓是匪夷所思。 方无聚缓缓道:“或许立道之功,真能由荆柯道友一举成就。” 荆柯却单刀直入:“道友此行,所为何事?” 昨日交代的极为详尽周到,方无聚并不至于如仆从一般随时守候在侧,此时赶到,必有缘故。 方无聚道:“有一位别宗通道,想要见一见荆柯道友。” 略一犹豫,方无聚补充道:“以荆柯道友身份之特殊,哪怕是如我辈近道境,想要当面一见的也是趋之若鹜。只是我等深知道友采撷道术,自有独到的次第步骤,不愿被他人搅扰。故而都是拦下了。” 他没有说的是,荆柯刚刚出现在无名界,此界诸真自是震动莫名。但是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荆柯已先入心禅庭。其后许多小派真君回过味来,都急忙想要一见,或为了解上界虚实,或为提前搭上关系。 荆柯点头。 方无聚略一沉吟,道:“只是有一位同道,执意要与荆柯道友一见。他自信满满,言道若通报姓名,道友必能感知缘法,见上一面。故而方某暂教他在通明殿等候。若是道友无意,再拒绝了便是。” 其实此论甚是滑稽,因为荆柯来到赤界分明不足一日,目前识得的人物,除了已然飞升的几位先贤外,便只有自己等寥寥数人。但那人道行根基俱颇为不凡,在当世近道真君中功行位居前列,仅仅是通传,方无聚也不太好拒绝。 荆柯若有所思:“敢问来历姓名?” 方无聚道:“圆机门,褚元方。” 荆柯心中了然。 伸出手指,似做推算,旋笑言道:“这位道友所言不差。的确是有些莫名缘法。还请将这位道友请入山中,我即可便回。” 方无聚暗暗纳罕,口中却道:“好。” 荆柯拱手一礼,径直往山谷中回返。 此番入了赤界,虽然只是荆柯孤身一人,但是该做的准备功课,当然完备。南宫伯玉、木襄、令狐去病等留下因果、所见细微,荆柯无不了然分明。 这位褚元方,分明就是被木襄意外掌控,成就人我分身,最终成就运物回返的关键。木襄飞升之前,令其处于自主行动的状态,但是冥冥中留下识念操控,一旦异界来人,当尽力辅佐之。 但荆柯其实也并未对此太过看重,因为力量层面的助力,此界有师尊分身潜藏,一旦需要,他身上怀有传讯之法。 而道术之上的增益,全看他自己。荆柯并不认为,一位近道境——哪怕是功行当世顶尖的近道境,就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正殿之中坐定,须臾功夫,来人身和一道清风,三两步遁入殿中,微笑道拱手道:“荆柯道友。” 荆柯目光一凝,竟是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 褚元方的信息,他掌握的清清楚楚。 此人本人天资,在同道中算是上乘人物;后来成道的环节,选择竞合之影的过程中,因为有木襄的帮助,他其实是选到了剩余道境残影中品质最高的一等,是仅次于显道、应元之下第二梯队十余残影中的一个。 或许其人低调行事,根底不为常人所知,但其实只需精心打磨功行,只怕他的道行,不在北泽仑、巨奇上真、青笠上真等之下,已然跻身于赤界的最顶层。 不错。 此间同道中人,或许只是以为褚元方“功行上乘”;但是和他素未谋面的荆柯,却知道他实际上是“当世顶尖”。 但是一见之下,荆柯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 其此人气度中暗中隐藏的精微玄妙之象,和归无咎引导交底的南宫伯玉等人当年近道法相相比,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不但是胜过了北泽仑、巨奇上真,甚至超过了一转境界的阴甘牧、莫方评,算是赤界本土修士中的第一人!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献策合用正当时 荆柯不答,微微颔首的同时,右手在袖中轻轻一点。 一点曼妙气机渐渐透出,呈现墨色与蓝色相间、仿佛烟尘旋转缭绕的状态;然后快速一收,在褚元方身上一扫而过。 气机无形,而两人之间的隔膜似乎被莫名打通,彼此相知更深。 这并非是荆柯本身神通,而是此行的预备手段之一;本身没有任何实际效用,只是一种展现和宣示、譬如烟花绽放一般;最终勾引涟漪,引起魔道故法之共鸣。 算是一种验证身份的手段。 褚元方眼前一亮,随后也伸出手掌轻轻向前一推,一个八面立柱模样的结界屏障立刻浮现。 口中却笑言道:“荆柯道友有甚吩咐,尽管道来。褚元方力所能及之处,必然尽力施展。” 荆柯心中一动。 仔细想了一想,对于褚元方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诸如“较之南宫伯玉、费难等略逊一线”这一层次,说穿了至多等同于圆满境,到底真正达到与否还是两说;在紫薇大世界中固然也是地榜有名的人物,但本不足以令荆柯动容。 但问题是褚元方理应并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介乎于“真身”和“被木襄掌控的分身”之间的形态。其根基潜力,理应较完全心志独立之辈略逊一筹。将这个因素考虑进去,此人臻至现在的境界,就太过惊人了。 很显然,眼前的褚元方是自主模式,行动之间有一种莫名的从容洒脱。 如果单单是“听候吩咐”,似乎并不至于这样眼巴巴的急迫请见。 计较已定,荆柯沉声道:“还要先听一听褚道友之献策。” 褚元方眼前一亮,赞道:“上界来人,果然高明。” 略一停顿,褚元方续道:“不是褚某自谦。今日一见,恐怕某之功行修持,在荆柯道友预计之上。” 荆柯轻轻点头,道:“敢问究竟。” 褚元方正色道:“根由还在某之成道的特殊时间点上。” 荆柯念头一转。 所谓特殊的时间点,无非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二人同时遁入“心元识海”之内的景象,木襄、褚元方二人成道之时,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做到。 褚元方续道:“后来因缘,相遇木襄道友,选择竞合之影、契合上宗道术云云,固然也是机缘,不必再提。但是此等机缘尽数吸纳了,某至今也只当是与北泽仑等人相若,而无今日功行。” 荆柯点头。 褚元方话锋一转:“而同时遁入‘心元识海’一事,表面看上去是巧合;因为赤界中万载成就近道八百人,平均每十二年才出一位天玄境。恰好同时破境的几率,自然不高。但是褚某却以为,这并非巧合。若是正常发展下去,哪怕再过万载、数万载,也不会再度出现这个‘同时’。这是天机错谬,成此机缘。” 荆柯略一思量,道:“然道友在其中之所得,又应在何处呢?” 褚元方点了点头,终于亮明来意:“因为二人同时遁入,天象有异,风雨如晦。无意间使得褚某人对于‘遁入心元识海’这件事,有了更深的领悟。后续渐渐推演出定中入界之法。后来修为提升,自是多次进入心元识海之中所得收获。” 荆柯双目一凝。 多次进入心元识海!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怕是整个赤界,即将石破天惊。 荆柯略一思量,肃然道:“木襄却并未发现其中玄机。” 褚元方淡然道:“这是因为木襄道友功行更高的缘故。当时同日破境的一瞬,木襄道友根基更足,所感应到的异动更小。稍稍用心约束,便无碍于破境;而褚某却是地动山摇,天星明灭。成与不成,几在两可之间。因为这不谐维持更久,对于心元识海如何与本人神意相通、建立联系,反而认识得愈加深刻。” “正是多出了这样一个奇妙的角度,反助我寻得更多蛛丝马迹,征兆之象。” “今日前来,正是想问一句,此入界之法,不知对于荆柯道友有无助力?” 荆柯沉吟道:“此法元婴境亦可用否?” 褚元方微微摇头,道:“直接动用固是不能。但是在原法诀之上增删修缮,损益变化,却未必不能修整成一条道路。” 荆柯低头思索。 褚元方的到来,如同心想事成,恰好送上了自己最需要的东西。 但是他神情依旧平静:“既然如此,且将其法门交我一观。” 褚元方旋即自袖中取出一枚水滴形的玉珏。 本质与玉简相同,只是品质更高。赤界之上,常为诸宗正法秘传所用。 褚元方掌心又浮现出一枚青色铜签,道:“既然如此,褚某就先告辞了。需要某出力的地方,以此物便可联络。” 举动极为利落。 荆柯点头道:“好。” 褚元方收了结界,纵身一顿,来去如风,出了大门。 荆柯将那玉符在掌心一握,其中文字著述,立刻浮现于心神之中。 以他的剖析能力,不过盏茶功夫,就尽数了然于心。 “心元识海”之存在,乃是赤界成立之后天造地设,巧妙之极的成道捷径。造物之奇,称得上“大醇无疵”四个字。明明是伟力点化,但是却能做到和赤界的完美融合。此间成道之人,也只有在功行积累到足够,心意瞬发,一举遁入,从来没有“过程”的呈现。 或者说天资再强之人,也不能勘破。 而二人同时破境、进入心元识海的时机,却是令这一瞬产生了不谐。能够教人隐约“看见”进入心元识海的方法。 从道理上说,没有太大问题。 至于从近道境到元婴境的修缮改进,荆柯略微观察了一阵,觉得以自己的能力,似乎不在话下。 …… 紫薇大世界,玄浑琉璃天上。 此时此刻,距离玄浑琉璃天三百里远近,有一人一身白衣,长发披肩,举目眺望良久,正是魏清绮。 忽然,她身畔不远处,水汽一凝,化作一个人形,微笑道:“清绮师妹。” 魏清绮一怔,旋即笑言道:“归师兄。本来自忖未必看得准,若心中无定数,便要到师兄那里去请教一二。看了一界中幽微变化,难以逃过归师兄方寸之间。” 归无咎微笑道:“我也是因为下一次琉璃天法会将近,才得加以留意。” 魏清绮认真道:“那归师兄以为如何?” 归无咎道:“增益之势渐涨,一如紫薇大世界之人事。” 魏清绮闻言,缓缓点头。 方才之问,要点在于如今紫薇大世界的变化,和琉璃天定制之间的影响。 如今紫薇大世界之中,人才涌现的速度极大提升。且九宗真君,修行破境的速度,也明显提升。这是束玉白等人出界之后所能感应得到的。 但是魏清绮通过仔细询问的宁素尘、云千绝,得知在其即将破境之时、在玄浑琉璃天之内,却并未感受到这样的变化。 如果此间破境速度也明显加快,那琉璃天之会的间隔日期、入界人数,就要发生变化。 事实是并没有。 所以三百六十年一届的新制度,得以继续维持下去。 但是琉璃天毕竟是紫薇大世界所容、所成,相感相生。此处没有影响,必然出现于彼处,不可能超然独立。 魏清绮心中之猜想,就在于其中“太质之气”的凝练滋养速度,是否加快了? 这个答案却是肯定的。 由此可见,赤界纳入紫薇,时序一变所带来的极深影响。 归无咎笑道:“清绮师妹可是有了制度增益之心?” 魏清绮略一思量,道:“眼下这一届,变与不变并无太大差异。但是自三百六十年之后开始,似乎是随时变化为宜。” “当然,此间制度,是归师兄所立。到底如何,还要归师兄定下主意。” 归无咎坦然道:“天地间有此大变,成道之制,当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先小进一步,四九变五十,是事所必然。”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四九五十初入境 魏清绮面现惊讶,道:“四九变五十?没有想到在归师兄这里,步调如此之大。” “对于这玄浑琉璃天内部变化,以我当前功行,混沌未能窥其全貌。想是其余道境,亦有所不及;非具备宏观一界、正反辩证之法,不能尽得虚实。” 归无咎微笑道:“师妹所言,切中要害。正是以宏观一界的反观法推演而来。莫看琉璃天中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古今未有之变化。” 归无咎口中“四九变五十”含义不言自明,乃是“四九成道”拓展成“五十成道”之意。 四九成道,是归无咎立下万法宗之后暂定之九宗制度。 近道四步者,得入玄浑琉璃天。这是三百六十年一度法会之考核门槛。而五步至九步,则是入万法宗成道之门径。 如今归无咎决意,“四九”变做“五十”。 看似只是一步之遥;但是每一个等阶,数量并非固定,而是层次愈低,人数会有一个爆发式的增长。不难想象,近道五步之人数,极有可能比一至四步加起来还要多。 这是因为归无咎宏观紫薇,发现随着时间加速之后,人才气运强化的速度虽然已经甚是明显,却依旧不如气机流动增长的速度。 这玄浑琉璃天看似平静,其实内里太质之气扎根于紫薇大世界,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汲取膨胀,大大超过往常。 换言之,其实以九宗先贤最早的谋划方案而论,眼前的变局,却是大大合其心意了。 同时也可以判断,这是当年的九宗先贤,也无法做到的事。 魏清绮微现神往之色,感叹道:“四九之制一立,九宗近道境人数大涨已是事所必然。各家宗门制度,也随之有了深刻变化。没想到今日变中生变,竟是又有一重扩张机会。” “但是……细细想来,似乎又十分合理。” 魏清绮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望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颔首道:“正是如此。” 其实以紫薇大世界之广大,哪怕四九变五十,亦或者将来有更激进的变化,也绝不会有一界拥挤、不堪承受的感觉。 正恰恰相反,此时回过头去看,反而可以发现以紫薇大世界之大,既往之天地灵机似乎偏弱。到了今日,才转为正轨。 但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在今日变化之前,却是从来没有人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放眼瞭望,连启蒙未久的赤界都有千数近道,且发展潜力何止百倍;那么紫薇大世界中宗门之数达到千家、万家,每一家皆有近道境数人乃至数十人,亦或者道境之数以千人计,此等景象,才有完全之意。 魏清绮十分认真的道:“我有一个疑问,还请师兄解惑。” 归无咎道:“师妹请问。” 魏清绮道:“如此变化,是以紫薇一统之功为主,师兄与天外大能之竞争增益推动为次;还是全由这场竞争演化而来?” 归无咎略一思索,缓缓道:“紫薇一统,虽是前所未有之功果。但是要自有演化至今日局面,非纪元之期能及。今日景象,还是因为虚空斗法、两界相合之余波。” 魏清绮认真道:“我明白了。” 其实近日以来,归无咎感悟愈来愈清晰、深刻,一个观念也愈来愈明晰。 局面演化到今日这一步,对于自己而言可以说“顺利”,但是却不说占据上风。 以万青冥为对手,归无咎固然竭力高估对手;但是蓦然回首,因为混一紫薇的主场之利,对手也未必不是尽力高估自己——哪怕双方修为悬殊。 料想在对方的布局之中,能够通过先前几种具体手段简明得胜固然是好;但是对方其实也做好了自己能够成功抵挡的准备。若是自己接受住了考验,时局就会引入一个极开放的前所未有的领域,以对手布下的最后手段一决高下。 这一条路无法避免,令狐去病、木襄无论搬运何物,都会被冥冥中的力量引导进入这个方向,只在具体的利弊细节上略有优劣之分。 其中一个猜想是—— 如果紫薇大世界和赤界融合,而赤界却是万青冥所创造。那么一旦融合之后,万青冥等于“部分创造”了这个世界;对于紫薇大世界的领悟知见就会加深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从而有助于其无情大愿的实现;亦或者以这样的方式,动摇自己“一界之主”的地位? …… 一个月后,距离心禅庭后山约莫一万三千余里的峡谷中。 荆柯立在背靠山壁的浅滩上,出神良久之后,悠然间抬首一望;然后身躯毫无征兆的轻轻一摇晃,足下逆行八步,回到原位。 远近千余丈,天色陡然一暗。 就在天色暗淡的一瞬间,荆柯的身躯,似乎发生了莫名的错位。好像刚才的“逆行八步”只是幻影,他的真身,其实如如不动。 这行走的八步,确实是荆柯的心神意识之观想;但是不知为何,似乎触动了什么莫名的玄机,打开了锁钥;竟然将观想中的精神,具象于现实之中。 在荆柯双眸之中,眼前的一切景象瓦解、凝练,正反三度。 终于,眸中所见,不再是山谷,而是一片奇妙的云天瀚海,星辰浮动。 荆柯微微一笑,成功进来了。 只用了十余日功夫,他就完成了对于褚元方所留道术的成功改良,令自己遁入心元识海之中。 放眼望去,无形气机玄音,浮沉泛起,只要稍加留意专注,抑或其自然游走到近处,就自然化作星辰之相;而对着那星辰之相再度留意,就不难从中发掘出人物的照影。 但是和古往今来真正元婴圆满、功行增无可增,引动破境机缘来到这里的人相比,荆柯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此间所有的“竞合之影”与自己尚有一丝隔膜,不宜轻易与之相合。 不过正因为如此,反而给荆柯带了了一种特殊的客观、独立的视角;似乎所有的星辰之影,皆是浮现于虚空之中。他对于这方“世界”,反而认识得更加清晰,几乎能够看到这世界的背影,和所有照影映照的路径。 三大难关的第一关,已然渡过。 至于第二个难关,虽然荆柯眼下尚不能做到,但是他并不认为其中有不可阻碍的困难。所以,他可以暂时跳过第二个问题,去思考第三关。 假设自己已然凝成一具观想将来成就近道境甚至道境的“本身像”,将如何投入其中?通过入心元识海、再从心元识海之中取出这一仿佛“镀金”的过门,借用到竞合之影的追逐、同化的特性。 最终以这个先验的同化特性,绕过学习上的障碍。 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略微比划了一阵,荆柯微微摇头。 虽然此间能够感受到自己法力神通的存在,但是却不到气机外铄,构成实体的存在留存在心元识海之内。 其实有一种最终兜底的手段,就是借助师尊归无咎的力量。假设“第二步”推广成了赤界中人人可堪修习的法诀,便可以借助紫薇大世界和赤界之间的联络通道,将每人的“未来观想之象”投送到紫薇大世界。 然后归无咎凝练出与真人无异的道境分身,再一举斩碎,就有可能制造出“竞合之影”,为赤界中人所用。 但荆柯以为,这个兜底之法,绝对不是正法。 第一,如此事事需要师尊亲力亲为,不像是另立道术,倒像是另外一重层次的借法;只不过借法对象发生了改变。 第二,所成竞合之影,如何确保一一对应,正为本人所得?如果一人所立的未来本身像,却被旁人捷足先登,或恶意占据,那岂不是相当于旧法换了一种形式? 之所以能够被称为道术,那么此法必须达到真正的独立。 观想未来本身像、进入心元识海犹如种下一棵树;最终树木为本人所得。每一个环节,皆不假手于人,才算功成。 正文 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非常重要。需要暂停3-5天左右。如果顺利的话25号更新。 《万法无咎》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登门试问已功成 忽忽然之间,荆柯入赤界已有二载。 这一日日暮时分,天明墨海川之南,距离诸真论道二里许的小山头上,巨奇上真正捧着一只青色的歪嘴葫芦,小口啜饮。 香气四散,顷刻至于百丈之外。 蓦然间,巨奇上真侧身一望,看到头戴竹冠、身着青色华服的靠近之人,摇一摇手中葫芦,笑道:“青笠道友。你也来一口?” 话音未落青笠上真已到了近前,面色却是淡然如恒,轻轻摇了摇头。 旋即目光望向正南。 巨奇上真露出若有所思之意,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某本是好动之人,不如与你一同探上一探?” 青笠上真面上方才露出笑意,正色道:“如此甚好。” 在如今驻世的渡过宽心禅的上真之中,青笠上真算是功行卓著之辈。 并且他的功法特性,和心禅庭时丙西类似,属于厚积薄发,先慢后快。事实上功行进展的速度,要较最初预想快上许多。 原本数十载之前,他就有了离去之意,只是为求完全,一直没有着手去做。 到了真正想要离去之时,却发生了一件事——荆柯来了。 明了来意之后,青笠上真立刻改变了主意。 不妨看上一看荆柯成果。如果进展顺利,有了明确的成功期限,那青笠上真再滞留二三百年,也不在话下。 这倒不仅仅是“离去愿望”一类;而是赤界道术若果然发生根本变化,那么他们这些提前成道之人,未必不能领悟一些什么;对于飞升之业,乃至飞升之后的功果,兴许便大有好处。 照说两年之期绝不算长,距离青笠上真心理预期的三百至五百年之数,不到百分之一。 但是有两件事。 其一,荆柯一开始的进度,实在太快! 先入心禅庭,不过区区月余,据说心禅庭中道术、影壁、各类传承,悉数观之。其后进入星盟,前后三月,也做到了一览无余。 在星盟用时较长,倒不是因为此处道术积累更深,只是因为星盟势力更加分散。纵有“无名界”为枢纽,往来也费些功夫。 其后不足二十天,尽观重明宗。 其后荆柯就在天明墨海川以南一百七十里的一座客殿中暂居,如今已有一年半有余。这一年半时间,倒是没有听说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其二,荆柯迄今尚未有“创制”之举——哪怕较为粗浅的道术一类。 无论是心禅庭、星盟亦或者重明宗,对于荆柯的便利条件中都有一条——但凡道术创制,需要资质杰出的弟子试法,本门皆一力支持。但荆柯却并未传法一人。 结合这两项,足以合理怀疑荆柯在“立道”之举是否有什么障碍。 故而青笠上真已然有一探之意。 二人联袂出行,不需动用遁光,只如闲庭兴步般走出几步,便来到了荆柯隐居的大华山天枢殿。 距山门十里许,便见青色殿门忽然大开,同时有声音遥遥传出:“二位上真请进。” 青笠上真和巨奇上真目光一对,暗自骇异。 在并未驾驭遁光、收敛气机“信步而行”的模式下,一位元婴修士,便能清楚地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入了殿门,荆柯站在距离门户三丈处相迎,也是殿内前后居中之处。 巨奇上真率先笑呵呵道:“荆柯道友,叨扰了。” 青笠上真虽未说话,但是只是举目一看,心中竟莫名心定。 观荆柯神色,锐气俱足,锋芒既盛且厚,绝对不是受挫之相。只看颜色,就教人心境为之一宽。 荆柯延请二人入座,道:“二位上真有何指教?” 青笠上真微一沉吟,缓缓道:“无它,荆柯道友所行之壮举,一界上下有识之士,谁不是异常关切?只是自觉不便直言相问罢了。某不揣冒昧,特来问上一问。” 稍作思考,他选择了直来直去。这也是双方各有优势的身份下,最简明的交流方式。 荆柯一点头,只是不曾说话。 巨奇上真笑道:“若是功法大成之前不便告知于人,那我二位不敢强人所难。” 荆柯摇头道:“那倒没有。” 旋即续道:“这一载有余时间,某尽收赤界道术、天地物象、各种神通妙法,以促新法之成。诚可谓竭尽所能,无有遗漏。最终验明,原先心中所立之法,到底难成。” 短短一句话,巨奇上真、青笠上真,闻言都是愕然,抑且心境一波三折。 二人先是心中暗奇,荆柯在此隐居,深入简出,明显是在闭关潜修。如果说尽收赤界道术、神通妙法还说得过去——或许是先前遍历诸宗,留下副本——那么尽收天地物象,那就不明所以了。二人自然不知道有归无咎分身可以暗中出力。 然而青笠上真见荆柯说话的自信态度,利落过关,还以为是说“终于功成”;没想到最终竟是“到底难成”。 巨奇上真怔然沉思。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原先所立之法,到底难成——这岂不是破而后立,另辟蹊径而功成之意? 青笠上真面容一凝,很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立刻道:“荆柯道友的意思是……立下了与伱预先所设之法略有差异的新路?” 荆柯微微一笑,道:“正是。” 青笠上真促声道:“此道果然能成么?” 荆柯胸有成竹的道:“具体功成当然漫长;但是头绪分明,立下路径,应当很快就有了结果。” 青笠上真和巨奇上真对视一眼,一脸不敢置信。 荆柯依旧是云淡风轻。 其实最终的答案,并不遥远;但是真正找到这个答案,却需要非同小可的功夫,亦需独到而正确的思路。 第一步“提前进入心元识海”解决之后,按理说应当顺应解决第二个问题——凝练观想未来、本身成立近道乃至道境幻影的功法。但荆柯却以为这一步纵然繁琐,却没有必然难破的门槛,只能放到后面去做。 理应先考虑类似于“本人本身像”之类的存在凝练功成之后,该如何放进心元识海的问题。 荆柯甚至有一个想法,或许依据此法之不同,先前的功法随之削足适履。换言之,是先见了下酒菜,再决定吃什么主食。这说明荆柯有足够自信,凝练之法有可能不止一种;而挪入心元识海这一关,明显更加苛刻,需要最正确的功法来配合。 在具体实行过程中,荆柯更是采用了一个巧妙的办法。 如果旁人来做这件事,势必拘束在“将本人神通显化之象送入心元识海”这件事;但是或许是荆柯充分认识到了此事的艰难,竟尔一口气放低了条件。无论是有形无形,神通道术亦或者是实物,皆取来检验,看有无可能挪移入心元识海之中。 这么做看似漫无边际、不着要领,其实却是抓住了要害,深切把握住了心元识海的本质,也为迈出成功的一步创造了条件。 真正的答案,却是令人难以想到。 青笠上真疑道:“荆轲道友……此法功成,是有待于进一步完善之后,还是说……” 巨奇上真笑着接话道:“还是说是我二人来得巧了?” 荆柯笑道:“如巨奇上真所言。” “既然突破关门,岂有保密之理?况且,这一条道路的最终功成,非我一人所能成就,还需要普天之下修道者一同试之。尤其成法之路,尚有两道不同的分枝,需要天下同道评判抉择。” 青笠上真怔然道:“那道友之意是……” 荆柯从容道:“就劳烦二位传讯一趟,七日之后,无名界上,荆柯讲演立法之道。” 青笠上真莫名有些恍惚。 他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问一问;没想到不过二载时间,赤界成立完整道术这样的大事,居然就真的开花结果了? 巨奇上真神色振奋,道:“就包在某身上。” ps:大家久等。这几天的经历,酸甜苦辣,一言难尽。明天还是晚上,后天开始正常变成中午。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破而后立是道基 青笠、巨奇二位上真离去之后,荆柯立在殿中,旋即大袖一挥,关闭了门户。 今日若非二位上真拜访,实是荆柯锤炼道术之功到了最后一步的关键时刻。心中所悟究竟是不是事实,立刻就要揭晓。 提前约定之后广布法会,未留后路,可见荆柯心中之自信。 逆行八步,身躯从殿宇之内蓦然消失。 不必说,是身入心元识海之内了。 整个过程,却了无痕迹,看不见风雨交加之象,甚至在室内亦可完成。 心元识海世界。 荆柯看着眼前的无量星辰,以及逐渐演化成人物照影之形的律动,神色平静。 但是仔细看去,其人其景,已然与二载之前他第一次遁入心元识海之内大不相同;没有那种特殊的隔膜感,反而有一种挥洒自如的味道。 独自观察了许久,荆柯终于踏出最后一步。 前两年的验证过程,荆柯都是用的巧妙的反推之法,大胆假设,甚至是先验的在心中猜出答案,然后再去验证。但是如今这最后一步对还是不对,却只有实证一法。 荆柯选中了其中一个照影。 那照影从律动之影显化星辰,再到显成人像,是个身量高瘦、手中持有玉笛的中年男子。 此人分明未臻道境,但是又要较元婴境强上许多,乃是一疑似出身隐宗的天玄上真。 荆柯神意完全投入,就要与其相合,看似是走上了费难、南宫伯玉等人的旧路。 倘要破境近道境,此刻的心元识海之内,已没有有资格为荆柯采取的照影;哪怕其中品质最佳的六七道境之影也有所不及,更遑论只是近道境。哪怕赤界本土修士一旦取用,也势必终身无望道境。 更微妙的是,荆柯并非元婴功行修炼到水到渠成才入心元识海;他原本道行就尚在积累之中,乃是借用了褚元方处所得的妙法。 所以他和心元识海中一切近道照影之间,理所当然的有一种隔膜,似乎主客两分,并不能轻易用之。 但荆柯不管不顾,偏偏就尝试了。 最初一个时辰,照影与荆柯之间,果然是两相悬隔,毫无感应的状态。 但是随着时间延续,又过了两三个时辰之后,这“隔膜”似乎忽然软化、暧昧起来;柔润祥和的光华,渐渐沁到荆柯身上。 可如此景象,说是“竞合”也未必恰当;那些流动光泽,近到荆柯周围,却自然化作混沌一片。 像是一只雪人,遇火而化,本身不断削弱,无量雪水聚做一团。 荆柯严如冰霜的面容上终于泛出微笑。 如此之快的破解谜题,他心中也颇为自得。 如果是换作旁人,必定是想方设法的尝试“如何在心元识海之内留下印记”;为最后一步奠定根基。但是荆柯出于道术上的敏锐,总是隐隐约约感道这一步似乎极为艰难,乃至于几乎不可能! 所以荆柯最近两年来的一切举动,其实都只是为了印证一件事—— 一切有形无形无相,皆不能在心元识海之中留下痕迹。 心中诞生了这个明确念头之后,传递于紫薇大世界,自然有师尊加以验证,告知其猜想为真。 通俗的说,心元识海内的照影诞生具有唯一性,只能从亡故之人的“律动之影”显化浮现。 到了这一步,得出结论之后,换作旁人,又有两种常见思路。 第一种思路,就是门槛最低的法门,借由大天尊之力,以剑气助人演化分身,成就未来之象然后斩之;但这种法门依旧是借用拐杖,等于换汤不换药。荆柯心念已决,定然不用。 第二种思路,就是模拟出“死亡律动”这样的存在,生造律动之影入心元识海。 这也是最容易想到的办法。 但是先前仅有南宫伯玉在天中遥观所见,这赤界中的枢纽,宛若一个大喇叭一般强化吸收的紫薇大世界亡故之影;若是在赤界之上亡故,又或者是模拟道术,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产生类似的律动之影。 所以想要神通造影,须得将将本人运至紫薇大世界。且不谈两界通道如今一年只能运送一人。就算能够为之,这也依旧是借用拐杖之法。 荆柯却生出一个看似冷门的思路: 现有的律动之影,收摄紫薇大世界一切亡故之人,岂非是一个巨大的“粮库”? 只不过先人都习惯了直接采取,囫囵吞枣的“竞合”,而没有想到更深一层。 如果将心元识海之内的固有之影打破,其实就相当于将一幅画好的化作重新还原,提取其上的墨汁。 荆柯心中有极大把握,认为自己猜到的,就是正道。 那么下一个难题就摆在面前——如何将现成的竞合之影打破,碾碎,化用? 这个关口看似同样十分艰难,但是仔细思索却大有玄机可循。 因为如今进入心元识海之中成道者,已不下于千人,更有南宫伯玉、费难这样境界绝高之人,和令狐去病这样剑心感应、洞明烛照之人。如果这竞合之影有什么可以轻易拆解的办法,一定不会留到今天。 或者说,功行到了完全成熟、接近近道的哪一步,就唯有“整取”一条道了。 但这是不是意味着破局之道在于功行未臻成熟之人身上呢? 自然而然的,荆柯就想到了“明明功行不足以破境却强行竞合”这一条道。 这样的尝试,看似风险不小;但是荆柯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所以,终获成功!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青衣人”面目已然模糊;而在荆柯面前,却是多出了一团地瓜大小的青光圆球,仿佛一只水泡,纯粹无比。 由于本人功行未到,竞合不成,所以这照影在接近本人法身之时渐渐瓦解,构成此等形貌。 忽然间,这只“水泡”变成了一只青色的葫芦,惟妙惟肖。 荆柯淡淡一笑。 如此变化,自然是随着他的心意而定。虽然不能直接竞合,但是一旦近身,却能由人力主动操纵。 在这心元识海之内,精神犹如实质,一切观想之形,都能具现出来。 可以想象,如果此时此刻荆柯的“造梦法”已然功成,就可以借用这些“材料”凝练观想出一具本人的未来分身;先蕴养于心元识海之内,待本人功行接近圆满之时,再通过“竞合法”将其取走,并通过旧的道术系统,独成己道。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本人“造成”的道境分身,其中大可以在照影的记忆或道术体系之中留下关门秘钥,不虞被旁人取走。 少顷,青皮葫芦重新变成水泡的形象。 又过了半个时辰,荆柯目光一凝。 这最后半个时辰,“水泡”的大小居然快速扩张,增大了接近三成。明显可以看到,此光团之凝就,明显如同滚雪球一般愈来愈快。 如此一来,心中较最初时的想法,却又是前进了一步。 荆柯最初之计划,就是他方才所做。每人都是独立自主,犹如一个泥瓦匠,自行碎石、取土、搅拌。 但是这“水泡”有着仿佛滚雪球的特性,那么一人之力很快就可以“粉碎”大量的竞合之影;到时候自己面前的就不是一个“水泡”,而是一个湖泊。 如果将所有的竞合之影全部碾碎……等于赤界上所有人的第一步都提前完成了,只需要湖中取水,凝练其形。甚至当其大到一定规模,自然具备同化之法,紫薇大世界上有人亡故之后,在心元识海内的照影自然就被同化。 后来者入心元识海,就非是今日景象,浑如进入了一座大水池而已。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转向难得两全法 七日之后,无名界前,熙熙攘攘。 听闻荆柯立道之法将有大成,赤界上真,无不振奋莫名。 因荆柯乃是上界来人,且管中窥豹偶见其道术境界,其实赤界之上的近道境,十有八九都是相信此事必定能成。但是短短两年时间就有了头绪,依旧是大大出乎众人等所料。 不过此时此刻,诸真四目相顾,神情却略显茫然。 北泽仑、方无聚、巨奇上真、青笠上真,以及如今执掌重明宗的一位黑发修士元洪上真,是为诸真之首领,聚在正中。 各家上真都将目光投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而北泽仑等人同样举目四顾,观辨远近。 无它,荆柯并未出现在这里。 不一会儿,种种议论猜疑,各自私语,乃至高声质疑,都随之浮现。 巨奇上真暗暗纳罕道:“怪哉,怪哉。” 他与青笠上真是当面得了荆柯准信之后的传讯之人,自然不会怀疑讯息有差。 而且荆柯的性格质朴谦和,并非是眼高于顶之人,不至于有意怠慢。 北泽仑似乎所见与青笠、巨奇二人相同,远近一望,遥声道:“大家稍安勿躁。以某浅见,荆柯道友尚未出现,说明其道术功成的概率,反而提升了。只是或有大醇小疵,需要巩固解决。” 他在诸真之中甚有威望,且这一番论断众人仔细想来,似乎真的大有道理。 方无聚忽然抬头一望,高声道:“来了!” 众人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果然就在无名界正下方,一道遁光轻轻浮起,其上不是荆柯,更有何人。 荆柯当仁不让,来到无名界中心站定,环顾道:“诸位有礼。” 柏茹溆真君十分迫切,立刻问道:“荆柯道友所言道术更易之道,果然是成了么。” 荆柯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低首沉吟良久。 过了好一阵,才笑道:“方略已成。” 诸真各自神情微变,这个确信的回答落地,大家都是心中一跳。 荆柯又道:“诸位稍安勿躁。” “今日前来,乃是与诸君通传一声。但是论及道术之奥,法理之原,空谈无益,却是不便直接展示。敢问诸宗今日间是否有有望破境近道之人?若是有之,可令其从速破境。待其破境之后,听其讲演,理数自明。” 话音一落,荆柯在无名界上轻轻踱步,随后身体一凝,似乎进入了奇妙的入定状态。 又过数息,其本人身形,竟也隐去。 北泽仑目光一凝。 这一瞬间的感应,几乎令他立刻就想到了破境近道、进入“心元识海”之时的意象。但是此刻既无风雨雷电之象,且遁入心元识海只是精神内返,却并不会如荆柯这般本身不见。一时间竟有玄妙莫测的感觉。 青笠上真急问道:“我星盟诸宗,近日可曾有哪一家有人亟待破境?” 身后百余丈外,一个身着六星云袍的老者上前一步,高声言道:“我龙川宗有一位弟子向景明,三载之前功行大臻圆熟,本是在这一两年内循心神感应,挑选合适时机破境。” 青笠上真立刻道:“若是果有把握,就教其从速破境;破境功成之后,速速赶来。” 那一旁方无聚亦是直接出言道:“速速通传柳长空师侄。若是感应无碍,可以提前尝试破境。功成之后,往无名界来。” 心禅庭毕竟是统一的宗门,方无聚对于门下细微事,了如指掌。 此间诸真,都是饱含期待。 对于他们而言,等上三天,并不算什么。 …… 此时此刻,心元识海之内。 荆柯面前,已不是一个气泡;而是一纵横十余丈、扁扁的光团。规模之盛,可谓是极为壮观。 到目前为止,被他吸收的元婴境、近道境照影之总数,已然达到了十万余之多,虽然对于整个心元识海而言依旧是沧海一粟。但是以此界的“加速”特性,最终的功成绝对不需要太久,哪怕从宽估计,三载之内,亦可成就! 只是荆柯看着眼前的这道“光湖”,却是有些想法。 少顷,他伸手手掌一引,摄拿部分过来,随意凝练成人物塑像;最终形貌万变之后,却是变成了他自己的模样。 当然,眼下此象只是徒具其型而已,并非是根据“观想未来之影”刻画,所以也当不得竞合之用。 只是其品质,似乎稍有差距。 按理说,如今这“光湖”的规模,凝练出道境层次的完整照影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凝练数个、数十个,绝对不存在数量不够的问题。 但是哪怕自己的“观想法”再是完美,刻画出来的人物照影没有丝毫瑕疵,因为这光团本身的品质等第,最多也就相当于原先道境照影中的中等水平,不但距离显道、应元等照影大大不及,就是相去第二等的十余二十个照影,也有偌大差距。 既然如此,原先心中拟定的一个方案,就不得不调整了。 按照七日之前荆柯窥破奥秘之后的想法,赤界演变,新旧法诀传承,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须知功行到了能够勘破近道这一关的人物,都是有些志气的。进入心元识海之内,虽然其无法辨别不同道境照影之间等阶高下,但是对于道境和近道、元婴层次的照影,依旧能明显区分出来。 元婴层次的照影姑且不提,只能作为辅佐从属之流。单说主干部分,所有人直观选中,都必然是最强等级的道境层次照影。其实哪怕品质较高的近道层次照影也能勉强充作“主体”,却从来无人尝试。 一旦试之,此人必定无望飞升不说,功行气象,也要较寻常人短了一截。 所以,荆柯原本的打算,自己的“搅碎打通、汇聚一团”的计划,并不去触碰那些道境层次的照影,只将心元识海之中近道境之下的照影完全凝练,并且随生随化,不断的自紫薇大世界中构成补充。 而道境层次的照影,依旧留在那里。 如此一来,欲以新法成道者,自立观想本身像;想要以旧法成道者,或者暂时功行已经走上旧路无法回头,也可以有现成的道境之影可用。 但现在看来却是不成而了。 荆柯明显可以感受到,这是“层次”而非“数量”之间的差别。如果不将道境层次的照影也尽数搅碎统一,那么最终的那“资粮之海”的品质就无法达到最高。 而他自己,注定是要通过此法“证道”的,这一点断然没有缓和的余地! 须知如今心禅庭、重明宗、星盟之内,都有许多走上旧法注定无法回头之人;并且大多都是各自宗门的核心弟子。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因为哪怕是功行在元婴初期、能够转向通过新法成道之人,目前其等也是处于“无米之炊”的状态,因为立下本身像的法门,荆柯的“观想法”功法,尚未现实。 这一步从终极难度来说对于荆柯而言或许不在话下;但是步骤是否繁琐、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却是个未定之数。 所以如今道行在元婴之上者,都势必要空后许久,能否赶得上还是两说。 如果完全转向,就意味着此等人物道途断绝,而且各大势力,都会有一个小小的断档。 如何妥善解决,倒是一个问题。 思量之间,“心元识海”蓦然摇晃起来。 一阵明灭,约莫半刻钟之后,一个人影显化此间,观其面貌是个面容极年轻、但两鬓微微发白的青年人。 此人一入此间,立刻被巨大的“光湖”所震慑,失神了好一阵。 转头一望,更是惊异:“荆柯道友。”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弥合断绝万全策 荆柯抬头一望,道:“道友就是听闻无名界上传讯,选择即刻破境之人了。” 两鬓微白的青年人再举手一礼,道:“在下向景明。” 目光一瞥,望了那十余丈方圆的“光湖”一眼,向景明若有所思道:“立新法而承故道?确然合理。荆柯道友好手笔。” 荆柯微微一讶,没想到此人反应如此之快。 向景明见到荆柯的第一印象,自然也是荆柯如他一般,破境时机到了;但见到此间景象,立刻知道不对。 不过,他能立刻酝酿出“立新法而承故道”这五个字,也足可见他道心见解不俗。 荆柯微笑道:“道友所言不差。” 旋即伸手一点,气机凝化,自那“光湖”之中截取一团,迅速的凝练成本人相貌。 但是为了显示道术精微、模拟成法之气象,此“荆柯法相”容貌烁然,幽邃深远,乍一望去几乎是近道境之上、和道境差相仿佛的味道,完全不亚于此间任意一尊道境照影。 如此示现,以向景明的道心,自然明白其中路数。 当然,距离法诀成立,将来真正功成之后的“本身像”,眼前这法相自然是大大不及。 真正功成所炼,必是巍巍然凌驾乎界域之外,绝对不亚于当年席乐荣、李云龙法身的气象。 但饶是如此,向景明已是大受震撼,双眸泛起亮光,击节道:“妙啊!” “天地所限,自立之法至于元婴之后,自然蒙蔽,故而须得照影之术,犹如灌顶。荆柯道友这里,是借用了照影之法;但所造之物是自己,此影之成立亦出于己;故而无愧于‘独立’二字。” 荆柯连连点头,对于此人又高看了一眼。 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分。 其实以赤界之中近道真君的人数和出现之比例,数年成就一人才是正常;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并不稀奇。但是荆柯外出传讯之际,就隐然感受到必然有契合之人。 既有此缘法,那么此人资质道心,自然不差。 向景明又道:“荆柯道友之意,是要某在此成道之后,将其中幽微变化加以演示,尽数告知于无名界上诸真?” 荆柯缓缓点头。 向景明道:“此事就包在向某身上。” 荆柯微一摆手,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抬头望向心元识海内无限律动之影,道:“新法既立,旧法便是不存。中间有人前功尽弃,亦有数百载道术断绝。” 向景明一怔,旋即言道:“荆柯道友之意……是此间道境照影之象,须得尽数熔炼归一?” 荆柯道:“正是。” 向景明有些不解,道:“如今法诀既成,受损者不过是无法走上回头路的少数人;为何说有数百载近道断绝?” 荆柯伸手一点,自己面前的“法相”立刻散去,道:“此非正法也。真正的观想道境、成立本身像的法门,尚在推演酝酿之中,或得数百载光阴。” 向景明道:“原来如此。” 其实对于要求不必太高的本土修士而言,立下一道层次不高的观想道术、然后利用如今规模的“光湖”材料,同样能够成就道境。但是一来荆柯对于道术层次自有要求,必须与紫薇大世界达到一个相对完美的平衡;二来他自己必须是第一个通过此法成就近道之人。 所以在这两项上都没有妥协的余地。 荆柯道:“道友之后,恐无继之者。” 向景明怔然良久,道:“如此……怕是风波不小。但是新旧之法变幻,道术自立革故鼎新,怕也不得不如此。” 旋即想到,荆柯自己,是打算坚持此道贯通到底,不到功成之日不出。所以才将对外传讯之事,交由自己来做。 荆柯环顾一眼,蓦然又伸手一点:“道友取用之法相,当以此为宜。” 荆柯所选中的,正是剩下五六个品质最高的照影之一。 向景明对着那照影仔细观看两眼,蓦然间心领神会,立刻谢过,道:“那在下就先行破境。” 荆柯缓缓点头。 向景明持法破境之际,荆柯也着手将“熔炼”的目标选中为道境层次的照影。 果然,到了这个层次,哪怕是道境照影中品质不高者,融化的速度也明显放慢,犹如万载坚冰难融。但是当其中的一丝气机汇同进入了“光湖”之内,这十余丈的光华,肉眼可见的品质提升了一层。 三日之后,向景明传法功成,再度拜谢之后离去。 而整整三日时间,第一件道境层次的照影,也只是浅浅的褪了一层皮而已。 凝望良久,荆柯忽然微微摇头。 毫无疑问,自己行事的大方向绝对没有错误;但是他总觉得中途道术断绝数百载,似乎有哪个环节没有尽善尽美。 思量一阵,这心元识海之内又是一阵光影浮动。 一个人影,若曲若直,若隐若现,竟是通过一个奇特的弧线“挤”了进来。这进入心元识海的方法,明显和方才的向景明不同,而是与荆柯自己,有些类似! 荆柯心中一动,立知进来的不是寻求破境之机的人。 果然,其人身形浮现,徐徐立定,却是褚元方到了。 褚元方见到此间景象和荆柯,先是略微惊讶,然后笑道:“每隔二三载,褚某都要入境修持,领悟竞合之影的更迭变化。却没想到今日再进,荆柯道友已然经营出如此气象,看起来是近乎于大功告成了。” 荆柯道:“距离功成,尚有数百载立道之功。” 然后便将前后原委,讲述一遍。 其实破解第三个关门虽然巧妙不易想到,但是没有物质上的难度;整个立道之举,真正构成现实困难的,就只有“功行未臻水到渠成却提前进入心元识海”这一关,也就是第一步。而这个步骤,却是褚元方献策完成的。 褚元方思量良久,忽道:“恕某直言,荆柯道友道术之成,固然已是不可动摇;但是尚有一桩隐患。” 荆柯道:“何患之有?” 褚元方道:“如道友所立之法,新法成就之前,等若对于走上元婴境许久的人来说,前路已然断绝了。” 荆柯点头道:“料想诸宗真君,当能明了其意,取舍无疑。” 褚元方微微摇头,道:“对于已然成就近道的诸宗真君而言,他们固无所谓,甚至于依旧乐见道友道术之成。只是对于那些近道期望断绝之人而言,又岂肯认命?只要但凡有一点可能,其极有可能不顾约束,强行尝试,融合尚未被化尽的道境之影。” 荆柯淡然道:“此事我已然虑之。” 消息一旦传出,天下有望近道之人,立刻抓紧最后的破境机会。而荆柯自不愿心元识海之内的道境竞合之影损失太多,影响品质。果然有资质出众,如向景明这般,破例让其成就也不是不可;但绝大多数人,自然是拒之门外的。 虽然荆柯非如木襄那般擅长魔道操控之法,但是拿捏进入心元识海之人,依旧是轻而易举。 褚元方正色道:“我固然明了荆柯道友之神通。但是忧患不在心元识海之内;而在心元识海之外。” 荆柯讶然道:“此言何解?” 褚元方道:“以褚某对于心元识海的了解,若是在外间形成了数人、数十人、乃至数百人尝试同时进入心元识海的情境,其本人固不得进;但是却有可能动摇心元识海的稳定性,有可能干扰到道友的熔炼之举。” 荆柯若有所思。这一点,还真的在他预料之外。 仔细想来,一旦消息传出,只要尚有一线希望的元婴巅峰修士,必然都要挤这最后一家店。这等情形,还真有可能发生。 猛抬头一望,见到褚元方的神色,荆柯讶然道:“似乎褚道友已有良策?” 褚元方道:“良策不敢当,是有一个从权之法。”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去限余数能两全 荆柯道:“敢问良策何在?” 褚元方轻轻一拍手,笑道:“我观这万千照影演化聚合唯一的法门,并非扶摇直上,愈发精炼而永无止境;而是随着规模愈加增长,其精炼之数渐缓,直至臻至某一个平衡之境界。若说其演化永无止境,那岂不是等候时间愈久,收容紫薇大世界亡故照影愈多,此间品阶亦能无限制的上升?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荆柯缓缓点头,道:“褚道友所言甚是。其中道理,我已见之。” 以荆柯的深湛眼力,不可能察觉不出这一点。 譬如说这“光团”仅仅是丈许大小、堪堪容一人所用之时,其品质作为荆柯凝练道境观想身的“材料”,自然是大大不及;随着融炼其中的近道、元婴诸境界照影愈来愈多,其实这品质已有显著的提高。 但是荆柯却同样发现一个道理——只要后续添加的依旧是止步于近道层次的分身,那么其最终会卡在某一个水平线上,哪怕将所有道境分身之下的照影用尽,也达不到自己的要求。 唯有投入道境层次照影,方能合用。 毫无疑问,投入道境层次的照影,其道理和近道境时相同——随着数量增长,其品质提高也如是曲线上涨,愈来愈缓,最终稳固在一个定值上。 而这个“定值”单单作为材料,炼化出不亚于圆满境界道境照影,当是水稻去唱。 不必将所有道境全数用尽,就能达到那个稳定品质的“终点”,这是有可能的;这意味着后续会多出来许多道境照影不必全部炼化。 当然,只是“将将达标”还不够,最好是有一定的冗余。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荆柯虽然潜力根底极高,但毕竟只是元婴境界,且还算不上元婴圆满。 以他推演之功,能够看到吸收近道照影的所有变化轨迹,已是难能可贵;吸收道境照影之后的变化之数,过于磅礴深邃,并非他一时所能看清。 褚元方微微笑道:“褚某不才,或可于此间助荆柯道友一臂之力。” 荆柯目光一凝。 仔细思忖,褚元方道行极高,以根基而言不过略逊自己一筹;但是以修为而论,他不但已然成就近道,甚至已经渡过了宽心禅之劫,算是近道境巅峰的修为。距离飞升回返之时的南宫伯玉、费难等,也仅有半步之遥而已。 似乎还真的是一个可堪助力的人选。 褚元方十分自信的道:“某遥观此间演化气象,不出三日,能得演化纯熟均平之数。到时候观其余量多少,自可与外间之人商量。令其立下便宜制度。” 荆柯心意默运。 这一回他踏入赤界,其实最难的一关就是被褚元方解决,提供了提前入心元本洲之法。后续难题,要么自信有解,要么只是悬疑巧关。认真说来,此人所提供助力甚大。如果这个“美中不足”的疑难也是被褚元方解决,那实在是莫名离奇之事。 但是以深湛道心反复推演,却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好一阵之后,荆柯才道:“褚道友姑且试之。” 褚元方点了点头,旋即目光投向律动之影聚合成“光影湖泊”的变化之中。 同时其灵体立刻飘忽,倒是真有魔道修士风范,好似此间的无限妙意玄理,都被其采撷。 荆柯在一旁观看,只过了一刻钟,立刻就能断定褚元方确有此能。 如此推演,一口气进行下去,果然就是三日三夜时间。 堪堪第三十七个时辰将过,褚元方身体蓦然一凝,身上光华褪去,瞬息之间竟生出一种肉身出现在心元识海之内的感觉。 双目一闭一睁,似乎是调和气机,然后褚元方才转过头来,笑言道:“所靡费之数,倒是要较预料之中多出不少。” “本以为最乐观的估计,只需半数,便成定境;但是道境终极,果然与近道境不同。其最终极限层次颇为高明,哪怕缓缓提升的尺度已极其细微,但是始终不能止住;直到此间照影几乎耗尽,方才成就了那圆满之象。” 荆柯神色淡然,却是并不意外。 因为最终熔炼道境之后达到的“终极材质”,必然维持在一个极高的水准上,堪能自由熔炼圆满层次的道境照影,这必然需要量变到质变的漫长演化,所靡费的道境照影绝对不少。 当初他自己虽不能算清,但是心中打定了保守的主意,除了潜力极高如向景明之辈破例给一个机会,其余皆是不允,道理就在这里。 荆柯道:“还能剩下多少?” 褚元方正色道:“若是品质从最高计,自上而下保留,是一般说法;若是追求余量最大,又是一般说法。” 荆柯道:“分别多少?” 褚元方道:“若如前者,是百三十到百五十;若依后者,是五百之数。” 这两者差别,前者是保留现存竞合之影中品质最高的存在,在余下百三十到五十时大熔炼所成的“材质”趋于稳定;若是追求保留下数量最多的竞合之影,那自然是将现存品质最差的俱都留下来,可以保存五百之数。 荆柯道:“足够了。从前者之法,留下百数。” “那就劳褚道友外出传命。将来三百载,空余一百照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且由本人出手,选中心元识海中品质最佳者。如何分配,是他们的事。” 赤界道术建立至今,近道上真的产生速度,大约是每三年一个。 荆柯自问给自己余下三百年时间,有足够的把握将“推演道术”这一步做完——并非一定需要这么久的时间,这是算上他破境近道、回返紫薇大世界领悟道果所需要的最大时限。保证在九劫终局之前完功。 哪怕真的三百年功成,赤界之上近道传承,也算是保住了。 …… 无名界外。 青笠上真、巨奇上真、北泽仑、方无聚、元洪上真五人。却是驾起遁光,暂时高拔至无名界外二三十里的所在,分明是有要事相商,避开众人。 至于向景明,却立在里许之外。 巨奇上真道:“以我之见,还是先行瞒过为好。” 北泽仑连连摇头,道:“若是瞒过,又能瞒多久?就算向景明能够守秘,指不定过去几年几月某一个尝试破境,进入心元识海见其机密,这消息也都传出去了。” 巨奇上真不以为然道:“那就暂时约束门下,令其积攒功行,暂勿破境。” 青笠上真道:“如此似是治标不治本。纵然心禅庭、星盟、重明宗三家可以约束,其余小宗万一有人有望破境,又如何约束?依某之见,还是开诚布公为上。” 北泽仑面容严肃,再度否认道:“道途当前,人心难束。开诚布公容易,谁又能真正奉行?” 一向足智多谋的方无聚,此刻却是眉头紧拧,不发一言。 向景明破境成功之后快速赶来,将其中事宜向巨奇上真、青笠上真禀告。 五人一番合计,起初不以为然,毕竟他们都是近道巅峰的修为,寿元万载以上;无论哪一家,暂时三百、五百年不出近道境,似乎也不能算是很大的“断档”。 但是仔细一想,却似乎有些麻烦。 因为每个人的近道机缘,何其重大?你令他牺牲道途,他却未必听你的。到时候最少也是阳奉阴违,偷偷尝试破境。目前来看,这样的尝试几乎是无法阻止的。而这样的举动,也不知是否会对身在心元识海之内的荆柯立道之举构成干扰。 毕竟,在座的诸位,尚无同时入境的经验。 在他们看来,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数,不令二人同时;但是如果荆柯赖在里面不走,那么势必如向景明之例,会和荆柯在心元识海之内相遇。 要是在里面生出什么争执,他们势力虽盛,却也不好控制! 就在此时,一道遁光,快速疾驰而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再临会心情迥异 巨奇上真抬首一望,却见来人也是个熟人,正是圆机门褚元方,成就近道之期和赤界中最后一位不世出英杰、南宫伯玉的接任者木襄仿佛同年。 褚元方上前见过,盈盈一笑后单刀直入:“荆柯道友托在下传讯诸位,其整合化一之功、照影凝聚之象,不必用尽。道境层次的照影,尚能余下百数。而荆柯道友将那道术彻底演化成功,至多不超过三百年。故而中转过渡,已有其法。” 巨奇、青笠乃至北泽仑等人都是愕然。 荆柯此时尚在心元识海之内,而褚元方却说能够和他传递消息!五人第一反应本是不信;但是照影分化凝合之说,乃是向景明功成之后立刻告知于五人,再也没有旁人知道。褚元方知道这一点,那么其人所言极有可能是真。 北泽仑定睛一望,更是暗暗惊异。 因为他发现,眼前之人,竟有些幽深莫测的味道。此时此刻赤界诸真,北泽仑自认为道行第一;但是现在却突然没有那么确信了。 毫无疑问,褚元方是将本人功行,一展无余,再无丝毫掩饰。 方无聚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皮微微一动。 大约是在荆柯入心禅庭做客之时,褚元方便上门拜见。或许就是那时结下的机缘? 心中不由暗暗羡慕叹息,明明是自己与荆柯照面较多,却未曾揽得机缘。 青笠上真率先直入主题:“若果真如此,的确是难题自解。” “不如你我三家联合,昭告天下。每隔三载,定下一个名额。以平均而论,也算是人人有份了;若要强争先后,便以实战分高下。如何?” 北泽仑、方无聚略一思忖,都是表示同意。 如果成道之路本是差额,譬如原先有十人有望成道,皆有这从权之法只得五人,那剩下的五人依旧不易掌控;但如今成道比例不变,不过是定序先后而已,那么只要允诺下一定的好处。同时明定赏罚,不难将其贯彻下去。 其实他们却是多虑了,因为荆柯一方只要避免许多人因为恐慌性的原因同时尝试破境就足够了;纵然有一二人不遵指令,荆柯也有足够把握将其踢了出去。 巨奇上真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便将此事在无名界上颁布。” …… 玄浑琉璃天。 此间界域重开,旌旗车驾云集,人烟汇聚甚众。 虽然不比三百六十年前之盛况,但依旧是有偌大规模。 是法会之期到了。 单单九宗一方,其实人数甚为清减,除了那些个扈从之人,不过是每宗遣出一位真君领队。之所以看上去规模还算不错,一是石墨带领万法宗许多弟子前来观礼——不过这些弟子数十人众,却大都只是金丹境界,连元婴境都寻不见两个。 万法宗除了承载使命,为九宗六至十步的人才提供成道路径外,自然有渐次收录嫡传弟子。但是此事兴起未久,且收录的多半是从头开始的童子,是以修为不高。 除此之外,荀申竟也领了一批数量甚巨的弟子光临。他所带领的,却都是以元婴境为主了。 带领越衡宗门人弟子与会的,正是新近出关未久的宁素尘。 只见她对荀申笑言道:“隐宗俊杰,可要上场一试?” 荀申摇了摇头,道:“今朝隐宗门下,其实与万法宗相同,不过是先见一见典章制度。若说真实交手,其实差距依旧不小。真要比试,也要等到下一届,全由新道法奠定根基之人成长起来,才有一丝悬念。” 毋庸置疑,琉璃天成道之期,正是九宗元婴境修士的最巅峰。 在这个时限,如果万法宗、隐宗嫡传,与之比斗一番,确是大有味道。但以今日时局而言,万法宗、隐宗嫡传,依旧是不成气候。所以今日只是“揭幕”,真正落实,还要等到下一届去了。 但是放眼望去,无论是石墨还是荀申麾下弟子,都是一副摩拳擦掌、憧憬异常的模样。 宁素尘与其余八宗真君目光一对。 各人以目光示意。 旋即见到九位真君,手中各自取出一件锁钥模样的物事,各自摇了一摇。然后九道光泽汇聚,先是凝练成一个指头大小的光点,旋即扩张,化作一道一丈大小的门户。 并且这“门户”并且是抽象的光影一类的物事;而是十分具体,宛若一根竹子弯曲成门,竹节十段,宛然可见。 清楚可以见到,此时此刻这竹节五节碧色,五节紫色。 旋即九宗门下,各有一位弟子缓缓上前。 这“竹节”所成之门户,分明是一件测验类的宝物。乃是九宗共同炼制、执掌。门户尺度,可以自由调整。如今颜色,便是以“五步”为限。道行根基在五步之内,便能越门而入;功行未到,便不得入。 其实前来参与琉璃天之会者,对于自己的功行高下,自然认识得再清晰不过,其实就走一个形式;但是总需要这么一个道具,保证公正,排除一切可能的争议。 上一次琉璃天未入道者,其实若拖上三百六十年,如今获取资格,是绰绰有余。但是其等大多数也通过“真气玄晶”成道了。今日与会的,除了幽寰宗有二人外,其余恰好每一宗各有一个,总数是十人。 这九人以缥缈宗吕玄、幽寰宗张世懋二人为首,都是圆满层次的修为。其余如白适幽、申文宏等三人,也都是在上一回的法会上初露锋芒;至于另外几个,辰阳、原陆、越衡等各一,其实并非第一流的人才,不过是近道四五步之间。 至于最新新崛起的新锐人物,虽然锋芒极盛,但是距离元婴巅峰毕竟尚远。 自竹节中所成门户走过,下一步便是琉璃天了。 整个次序,便真的如同踏春巡游一般,轻松写意。 十人一同踏步而过后,吕玄、张世懋先是露出了沉思之色,然后远近一望后目光一对,不约而同的露出微笑。 并且二人各自看对面神色,都是了然了对方之心意。 二人是想到一起去了。 参加本次琉璃天之会前,二人心情都是一般的平静。 并且随着归无咎立下制度,成立万法宗,如今琉璃天成道之法,是原先拟定的四九也好,还是突然放宽的五十也罢,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从“争夺一个定数的名额”,变成了“达到一个规定的门槛”。 更通俗的说,从争斗变成了测验。 上一回玄浑琉璃天惨斗的画面,既是空前,也是绝后。应世而出的人杰,达到圆满之境的,就几乎要将九个名额霸占完全。如今这样的壮怀激烈,永远成为过去了。 其实无论是吕玄还是张世懋,心中是略有一丝怅然之意的,这是一种似好像未能赶上“盛时”的心境。 但是,现在当他们平平淡淡的从门户之中走过,心境却突然一宽——这何尝不是大道门径一种?甚至是正道? 哪怕没有惨烈激荡,但是一切水到渠成,当你功行达到规定的界限,自然就有上进之基;天数之序,一界运转,似乎如此才更加合理。 未临深渊,却也不必为憾。 心境释然之后,吕玄、张世懋等人,施施然步入琉璃天中。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界合得见果名 时光荏苒,忽忽然已是一百二十年过去。 自琉璃天之会后年许,紫薇大世界中经历了第三次“无情大愿”演算竞合,却是被杜念莎的出界化解。其后果然四十九年一次,又依次被木愔璃、林双双的出界打破平衡。 由此可以证得,如今赤界和紫薇大世界的诸般演化,尤其是无名界虚影入紫薇后的奇妙变化,并不能起到增益演算之功的作用。 一百二十年时间,紫薇大世界上在百二十年前应时而出英才,果然承载着“时序之变”的助力,成长速度匪夷所思,譬如巫道之巫星,如今已然是元婴境圆满的修为;出身自九宗的那几位,用不了三五十年也即将获取参加下一届琉璃天之会的资格,较预想速度快了一倍。 但是功行进益最超出常理的,还是白灵儿。 直接观看资质道基,最初时的白灵儿不过是人榜之列,想要成就圆满也十分艰难;但是十余载之前,她便已是臻此境界;至于今日,已然是一举突破圆满之上,踏入到了天榜的层次。 以道基锋利本不能及,却偏偏步步顺利,这当然是和木灵一族融入紫薇的大因果相关。 归无咎独立天外。 时至今日,不必立在紫薇大世界三重界限之外,就能够观察到“赤界”的幽微变化。 一百二十年来,每年一度的“传送通道”,归无咎这里虽未曾尽数动用;但也未尝弃而不用。如黄希音、石墨等人,都曾借此通道往赤界一游,观其人文风貌。 同样,最关键的,还是时时关注荆柯的“立道”之举。 归无咎思忖良久,忽然有了动作。 眼前一点气芒浮现,立刻扩大,演化人形。同时气机修为,也在不断的攀升;只是面目五官,始终是模模糊糊。 虽然面目模糊,似乎所谓的“分身”之法未臻高明境界;但是其气机点灵,一动一静,却似乎在告诉旁人这是真实的生命! 待这“人形”的气机成长至了道境层次,一道剑光自其头顶无端浮现,然后猛地落下,将其彻底搅碎。 一丝丝旁人难见的律动之意,由此远离。 如是凝练分身,再将其斩破,一连重复三次! 忽然,归无咎抬头遥望。 整个紫薇大世界,忽然稍稍暗淡了一线。 这和他刚才的举动,分明毫无关系。 心意一动,无形秘宝遥掣神意观察一界,归无咎立刻了然——是姜敏仪得见道果的时机到了。 …… 此时此刻,姜敏仪立身于紫薇大世界的南部边界,大约是与当初归无咎寻得木灵一族界域正好对称的位置。 眼前是一片无尽汪洋,水象涌起百余丈高,但又没有一丝声音。 姜敏仪神色淡然,她自然明白这只是一道虚像而已,若是自此间穿渡,要么是一阵混乱之后回到原地;要么是天旋地转,呈现出飞升之象,彻底远离了紫薇大世界。 此时此刻的姜敏仪,形貌变化甚大,与常时完全不同。 身躯愈发莹白——非是人体之白,而是近乎于乳白色,仿佛是以特色玉石凝练成人形;甚至说本身就类似乎一尊白色塑像,只是神气浮动,精韵流转,一望而知是活人而已。 之所以呈此异象,却是因为姜敏仪将“白虎印”与本身彻底融合为一了。 数百载修持到了终点,姜敏仪对于“武域”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其实在往常看来,紫薇大世界中有许多“入口”,可以进入武域之中;而武域与紫薇大世界,又没有物理的界限。故而宏观大貌,容易将武域当做是小界一类的存在。 但是直到今日,姜敏仪对于武域地域之所属,豁然贯通。其本来就当是紫薇大世界的一部分,只是闭合收敛,自成一界。现在她所占据的位置,就是武域的当然方位。 从某种角度来说,武域就是成型更早、方法更出奇巧妙、隐匿更深的龙界。 往事已过,覆水难收。今日所谓的“融合”,并非是将武域长久经营的封闭形态打破,彻底化归紫薇大世界;而是完成“定位”,和谐于紫薇一统之序,令紫薇大世界运转无暇,同时武域之中,亦能感同共享紫薇之气运。 眼前所见,固是茫茫然,空空如也。 但是其实一个偌大界域,已正浮现在眼前瀚海之上方,缓缓升天而去;其左右相寻,正是在寻找自己的“定位”。 这个过程,看上去顺遂无比。 但约莫只是百余息之后,感受到本体与界域的完全融合;姜敏仪忽然眉目一动,露出极惊讶的神色。 并非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是太过顺利了—— 在界域即将定位的一瞬,姜敏仪心中一个念头,或者说是三字之名,呼之欲出! 自己的道行已是到了这一步了。 只要自己愿意,心中念头一转,下面三个字,立刻就从浅浅遮蔽的状态浮出水面! 可此时此刻,现在这“顺利”反而成了烦恼。 所得三字,果名是也。 按照姜敏仪的预估以及归无咎原先的设计,在她完成“武域相融”的伟业之后,本身道行自然进展到了能够领悟道果的程度。届时入紫薇心实,看一眼盈法宗道术碑文,自然就能将果名取了。 但现在的姜敏仪赫然发现,自己不需要观看盈法宗碑文,就能够做到这一步。 一来,这是凭借武域一统的根基,因果之大非同小可。 二来,通过归无咎对于其余道果的推演,通过猜测、感知,其实已然提前得到了答案,预知了武道所得道果,和九宗之中盈法宗殊途同归。这个“提示”可谓极为重要,又有对比鉴证之功,较之单以本门道术领悟道果的魏清绮、杜念莎等,自是容易了许多。 可是这样一来,就带来一个问题。 如果是在紫薇大世界中掌握道果之名,就等于损失了一次“机会”。 譬如前三次无情大愿发动,第一次扭转乾坤的是魏清绮;其后则是杜念莎等。而秦梦霖却并未起到类似作用。正是因为秦梦霖是在紫薇大世界中掌握“阴阳果”之名,所以起不到忽然出界、改变紫薇大世界预演之数的作用。 姜敏仪心中立刻决意。 暂时将推演之念收起,待一切功成之后,入末拿本洲,再悟通本名。 好在她潜于末拿本洲也不需要太久,距离下一个四十九年之变还有三十年左右,届时就是自己出界之时。 可是决断之后,姜敏仪总觉得不妥。 武域相融,是莫大的功德伟业。如果在此时此刻,能够一举突破道果之名,可谓是顺天应人、暗藏造化。本人所负的因果气运,也如同推波助澜一般,随势类增。这样难得的道术登峰造极的刹那光华,真的会和归无咎的棋局布置产生矛盾么? 审问道心,姜敏仪以为不然! 她的身躯蓦然消散。 看似不见,其实是融入天中,和整个“武域”隐隐相合。 同时不再遏制心中的推演念头,在武域与整个紫薇大世界最和谐的那一“点”融合的一瞬,她心中的念头也愈来愈明晰。 似乎无限宇宙、无量星辰,以极快的速度从眼前流过,到来、远去。最终在无数个纪元之后萎缩、衰竭,仿佛塌陷成一团,成为最终的永寂。待其缩小至不见不闻的微妙之境后,在某一个瞬间,又陡然释放、爆发、一点化作一界。 时间流逝,周而复始。 最终武域定位的一瞬,姜敏仪心中那个观念也彻底明晰: 寂灭果。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法贵独立期已至 得见果名,对于姜敏仪而言是水到渠成;但是意外的是,紫薇大世界与武域相合之后的一番奇妙感受。 在武域与紫薇大世界逐渐融合的过程之中,气运渐渐相通,姜敏仪自己,与其弟子代思炆,名入天地人碑文,亦属水到渠成。 但是当武域真正定位,纳入紫薇大世界的序列,似乎正反相合,反而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姜敏仪心中明悟—— 此身显隐,尽在自己一念之间。 简而言之,目前的姜敏仪,是在「本身与武域融为一体」的状态;她感应分明,其实她领悟寂灭果这回事,只要自己立刻退藏入武域,而非回返紫薇大世界,那么此事对于紫薇大世界而言依旧是「退藏之秘」,同样可以起到解四十九年之厄的作用。 只是如魏清绮等人的出界,是自心元本洲而出;但二三十载后姜敏仪的「出界」,却是自武域中出。 看上去融合之后的武域,反而是更加独立了;可这无碍于从根本上而言,武域得到紫薇大世界的支持,愈来愈多、愈来愈厚的事实。 姜敏仪心念一动,本人已退入武域之中。 完成这一番大造化之后,尚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赤界,心元识海之内。 荆柯负手而立,默然以对。 此时此刻,在他的面前,心元识海中的景象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星辰之影,举目望去是一目了然,不过二百之数有余,汇聚在心元识海最中央、纵横不过数十里的范围内,犹如一个精妙的点缀。 而整个心元识海内最显眼的存在,却是一个仿佛占据半界大小的「太阳」,明光烁烁,幽深难测。其规模之庞大,跃动之腾涌,升降浮沉之动人,一望就令人心中生出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惬意感和满足感。 除此之外,在荆柯面前十余丈之外,立着七尊塑像;相貌都是荆柯自己,神气绵绵,道境修为,含义气运深邃丰满。 轻易可以辨出,这不再是「徒有其表」,而是真正的本身像竞合之影。 荆柯本是心志极其坚凝之人。 其实道基资质出众者,十有八九都是意志坚定之辈;但是荆柯又与众不同,对于修道之事中剧烈的变化,他好像天然就有一种澹薄和隔离,仿佛本心如如不动。 但是这一百二十年修道,却对荆柯感悟深刻,心意数变。 在着手完成这最后一关之时,他本来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的;但是一开始的经验,却觉得此事远远较自己想象中容易。自己预留的三百年最终期限,只用去了不到十分之一,就借助原采自隐宗的一门「还真定法」推演出观想之道,凝练出自己的第一尊未来法身。 可是仔细观看感悟,荆柯却总觉得自己的「凝练成果」,缺少了什么。 其后数度尝试,都是大同小异;看上去是圆满境界的道境本身像,但冥冥中心意坚定,总是有一丝欠缺。 时至今日,成法之数为七,但没有一个是荆柯最终满意的。 反复心念朔回,不知道最终的问题出现在何处。 看起来这「必然能成」之事,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心元识海中忽然发生变化! 三道明显的律动,忽然呈现。 须知心元识海之中一切诸相资粮,本是紫薇大世界亡故照影而来;而紫薇大世界中亡故之人,数量之大,可谓无时不有,其实也并不值得惊奇。 但是此时呈现的律动,却异常显赫,若虚若实之间,律动如潮,显化的「星影」规模也是极巨,较之现存二百余星辰中最大的一颗,明显还要大上不少 。 荆柯定睛细望,其上浮现的照影,却是三个既熟悉又陌生、又隐隐带着模湖感的人物照影。 这「竞合之影」品质几乎不亚于被南宫伯玉等人取用的最上乘照影,但是荆柯偏偏心中明白,若是有人直接取用,定然不成。 这是…… 为了成为万化归一之后的「资粮」准备的! 此念方生,三道规模极宏的照影,立刻冰消雪融,投入到了巨大的「太阳」之内。 须臾之后,其中幽芒妙影,深邃博大而圆满的气韵,陡然又提升了一层。 荆柯心中了然,直到此时此刻,准备的「素材」才真正到达完美的状态。 这是一种极玄妙的变化。 并非是说褚元方选定裁留之数依旧不足;事实上,如果「材质」本身所成未来本身像,并未臻至圆满道境所用,那么荆柯必然能够清楚的感应到。但荆柯却并没有生出类似的感受。 这说明再添加固有的竞合之影,其品质也不会提升。 唯有新加入的这三枚照影,起到了最后点石成金的作用。这种「提升」,不在于品质之高下,而在于令荆柯所持的事业、在赤界之上百余年的履历,忽然鲜活起来。 尽心投入一件事一百二十年,而且又有冥冥中品质与自己匹配的外物感应指引,荆柯忽然感到眉心微微一热。 一个符号形状,若隐若现。 荆柯立刻一怔。 他的血脉遗传三叶推演妙法,早已用尽。 仔细一想,荆柯旋即明悟。 用尽的确是用尽了;但是法尽而缘未尽。如今的他,当然并不能简单粗暴的利用「一叶化去」的功果,创制推演出一门道术来;但是既往的三次推演之功,此刻在心中浮现,并且身在一个与本人道术全部相涉的异域,好像形成了奇妙的反应。 荆柯登时知道问题在哪里。 他的前七次立法,都是在前人成法的基础上改良;但是这赤界之上真正「独立」的道术,必然是「独立」之法!其根由正出,不假于人,似乎冥冥中起着极关键的作用。 随着荆柯额上三叶之形复现,心中豁然开朗,似乎时机才真正成熟了。 …… 一座沙洲之上。 沙洲百余丈规模,最中间的位置立着一方小屋。 那小屋以赤色、青色、墨色三色粉饰,形容极为瑰丽,看似是一件根底不浅的异宝;但偏偏规模极小,不过是只有纵横丈许,几乎相当于一个茶亭,用作临时休憩也嫌局促。 沙洲正南,丈许宽的小溪回环成弯,划成一道半圆,水声潺潺。 一个青衣男子,手持一根二尺长的粗笔,在面前的白布画架上涂鸦,看上去所绘的是一幅人像,但只有外在轮廓,没有五官面目。并且画布上所成,竟是活物,时不时笔墨流动,手舞足蹈。 他身畔不远处,是个身着靛紫交织大氅的女子,双手托腮遥望远方,身前不远处放着一根细长的鱼竿。 女子腹部隆起,竟是足月之象。 这一男一女,不是旁人,却是孔萱、陆乘文。此间沙洲,其实也是孔雀一族的一处秘境,隶属八十八果,且是其中最为神秘的小界之一。 孔萱双眼微眯,道:「你说孩儿出生之后,会有何等异象?」 「风云雷聚?七彩虹光?还是气象颠倒、云雨不时?又或者是生而能言、转瞬长成?」 陆乘文微笑道:「至人未必灵异,灵异未必是必然。大成若缺,大巧若拙,也是一番道理。」 孔萱不以为然,摇头道:「既然孕育如此之久,已然与常人不同;后续当然也异于常 人。」 陆乘文澹然道:「点化生机,乃是最为难料之事。哪里又有一定呢?再者说,今后功行道果不负预期,才是最重。细微末节,不足挂齿。」 孔萱翻了个白眼,道:「如果生来未见异象,那么一定是他的父亲太普通了。」 陆乘文莞尔一笑,也不争辩。 须臾之后,陆乘文手上画作既成,似乎想了一想,才道:「大约还有多久出世?观其定数,似乎下限已至,最多不超过三年?」 孔萱扳起指头仔细计算,口中道:「取其中数,约莫是还有十四个月……但是此时此刻,就在时限之内,谁又说得准呢?」 忽然间,孔萱面上浮现出奇怪神色。 然后她缓缓伸手,抚住隆起的腹部,声音不知是茫然、惊喜还是飘忽:「就是现在。」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掌驭一界可从宽 孔萱缓缓起身,进入身后沙洲中央那三色小屋之中。 陆乘文在外边等候。 忽然间,陆乘文似乎心念一动,心中产生一种“应时而至”的奇妙感觉,似乎上一个瞬间和下一个瞬间已完全割裂,具备着不同的意义。 然后他下意识的抬头一看。 此小界之内,天清地宁,一切如常。 陆乘文心中一笑。 他是心意驯熟、道心圆融之辈,临事如水之就下,讲究无可无不可。方才唯恐孔萱期望过高,所以才有那一番辩论。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依旧是期望“生而不凡”的。既然无有异象,心中亦只是坦然以待而已。 在就在此时,小界之内,一道剧烈的电光落下! 这电光之影极巨、极粗,落在小界正中。 须知电光前后,并无天地幽暗之象,也没有雷声;甚至气流流转,也是一应如常;就这么平白多出一道剧烈的电影,如丝景象,真有一种异常的幻灭感。 定睛再望时,小界正中、那溪流回转成弯处,已然多出一道深深的旋涡,深邃飘忽,似乎将这界域击穿,和外界构成奇特的联系。 不知过去多久,轻轻的啼哭声,自小屋之中传出。 随后传来孔萱略微有些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陆乘文长吸一口气,踏入小屋之内。 小屋之内,其实空间较外面看上去明显大了许多,但又非是暗藏小界,似乎是一种规模有限的空间之法。 尽头处有一方碧草环顾、烘托中央的奇异六边形木台,纹理极为奇特,不知种属;木台中央,稍稍凹陷三寸多深。 这自然是为孔萱生子所做的准备,与孔雀一族所赋道术一脉相承。 而此时的孔萱,已然离了这木台,轻躺在靠近正门丈许的青藤摇椅之上,双掌抱着一只婴儿。 陆乘文上前一望。 此时婴儿身躯蜷缩,暗藏于一个晶莹剔透、完全透明的透明壳体之内,仿佛卵生;但是明光玉润的“壳体”上,又能见到血污弥漫,或聚或散,变化成各种形状。 少顷,所有的血迹蓦然凝聚成一团,自婴孩的胸腹处沁入;然后那完整的琉璃玉壳,猛然一分两半;似乎无形之物,一举从孔萱的掌心之中落下。 孔萱面上含笑,仔细端详着掌心婴儿,左看右看,竟是爱不释手。 陆乘文也靠近去看。 这婴孩瞳仁漆黑,目光灵动,短胖四肢犹如划水一般轻轻摇晃;稀疏的头发竟是近似于深蓝色。 灵异孩童,生儿能言者有之,生而不哭反笑者有之。此婴孩生下来哭泣如常,似乎算是比较正常的一类;但是他的哭泣,并非是嚎啕大哭,而是小声啜泣……竟是仿佛一种成年人的忧伤一般。 孔萱望了良久,若有所思道:“我儿啼哭之中,自有心声。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婴孩只是轻轻一眨眼,似为呼应。 陆乘文见之,大为惊奇。 此时亲眼所见,似乎以“灵异”而论,这孩子并不若古今典籍之中种种奇异降世者那么鹤立鸡群;但是只一瞬间几个微小的动作,就莫名给陆乘文一种“超脱人世之外”的奇妙感受。 也不知是否因为是自己嫡亲血脉的缘故,所以产生了类似观念? …… 武域,真幻间。 一个锦袍青年,和一个光着膀子、身着灰布直缀的汉子,并肩飞遁,似乎相谈甚欢。 那身着灰布直缀的汉子,看着身量高大,仿佛中年人的相貌;但是细观面目,竟要比那锦袍青年还要年轻许多。 只听那灰衣汉子言道:“房龄兄,若某果有所得,却是某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锦袍青年笑道:“山城兄太客气了。一来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说是生死与共也不为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之所以郑重告知,教山城兄恪守其密,并非是炫示机缘难得;而是其中暗藏本家族老一个隐藏的判断。” 灰袍汉子面露惊奇,道:“什么判断?” 锦袍青年略一犹豫,道:“这一桩机缘……所见之人、道术,似乎不是武域中所应有的存在;倒像是一个外来之人。只是其道术渐渐与武道相融,不知为何出现在这试炼空间之内。” “若是传出去,怕是有莫名关碍。” 灰袍汉子道:“原来如此。” 又飞遁了一阵,二人来到一处密林。此间雾气濛濛,不辨远近。 且这雾气可不单单是遮蔽视野这么简单,其仿佛实体,犹如棉絮一般;若是强行进入,自然就被挤了出来。 但锦袍青年却似掌握了方法,领着那灰衣汉子,不知怎么在这雾气内前后行动、左右转弯,折腾了好一阵之后,眼前豁然一空。 锦袍青年躬身一拜,遥遥道:“前辈在么?房氏后学小子,前来拜见。” 自二百年前开始,房氏的一位嫡传弟子入秘境修持,偶然遇见一位异人。其人道行不及日曜武君,却远远超过下境界入境试炼的修道人。并且一见之下,在此人指点下收益良多。 由此缔成约定,令房氏后来弟子辈每次入境,取一些事关武域的经籍道书,以及此秘境中未有的蔬果食物供奉上,然后这位异人会加以指点一二,并传授的通过禁阵之法。 但是锦袍青年话音一落,稍后半晌,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等候百余息,锦袍青年再度高呼一声,同样没有回讯。 灰衣汉子怅然道:“莫不是这位前辈有事外出不在?” 锦袍青年正要附和,却猛地一抬头,伸手一指:“看!” 灰衣汉子放眼看去,却见高山之巅,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身着紫袍,双掌合十,身形如玉。以二人堪称一家嫡传的眼力,立刻就能辨认出,虽然其气象和所谓的“日曜武君”截然不同;但是以境界深浅而论,却似是各擅胜场,并驾齐驱! 这位前辈,是在突破近道境! 山巅处的这个女子,却是席榛子。 她漫游秘境,未知过去多久,就寻得了一卷名为《唯我大乘经》的碑文。不知是姜敏仪只是将此地作为贮藏之所,随意丢弃于此,还是本意就是令自己观看。 静心修持,功行精进果然是一日千里。 凭借这卷经文,圆满境界突破近道境,和圆满之上突破道境,花费时间都是类似,约莫数十载功夫即可成就。所以席榛子也早在百余年之前就获得了破境资格。 但是她却迟迟未动。 因为以她的道心,心中自有感应。这番世界,不同体系的修道者在此间成长立道,所能容纳的上限,就是“近道境”。达到近道境之后,想要在这里突破道境,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一旦突破近道境,她就能感受到这里独特的“枷锁”。到时候天地虽大,也如牢笼无异。 还不如广加涉猎,将此间能够见识到的武道手段尽数观览,拓展视野根基。 但是就在今日辰时…… 席榛子莫名心中一动! 随后生出一个明确的念头,似乎这方世界的上限大大拓展,与立身于紫薇大世界中,竟似没有任何区别!哪怕自己突破到近道境,也不会有任何负担枷锁,依旧可以向着道境前进。 毫无疑问,是这个“小界”发生着极根本的变化。 这个念头一旦明晰,席榛子便毫不犹豫的加以行动。 在这方世界之中,破境之轻重,似乎与紫薇大世界有所不同;虽然总的用时是一致的,但是破境最关键的环节,都是在数个时辰之内完成;其余后续漫长的数月至数年不等,不过是收束气机,凝练合一而已。 只用了半日时间,席榛子心中神意观想,仿佛有一朵花朵绽放,本身气机陡然转圜深邃,情知自己已算是九成九的天玄境。 目力随之幽深,遥遥一望,正能够看到那座巨大的“本身像”。 但就在此时此刻,那巨像光影一动,却有三个人物从中逸出! 然后一个虚影在席榛子面前浮现,朦朦胧胧正是姜敏仪的相貌,只听她言道:“他们三个道行等同于初入界之时,此时已经落后了许多。是否要帮衬,全看你自己心意。” 话音一落,这虚影随之散去。 席榛子闻言默然。 刚才所见分明,是林弋、武铉溪、利大人从那巨像中被释放出来。 毫无疑问,姜敏仪既然如此做,那是有绝对的把握,不惧任何破坏的尝试,而是将整个“世界”,当成了困锁封印之地。 结合气机感应上限的提升,很明显这方世界,甚至是整个武域的道统,有了惊人的变化。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性相异藏忧思 沙洲之上,多出了一座纵横二十余丈的小院。 孔萱与陆乘文之子,诞生之后三日,双方计议良久之后,终得其名。乃是将二人姓氏各取其一,名为孔陆。 孔陆之道基道心,果然有足见奇异之处——第二日便能口齿清晰的说话;出生之后每隔一日,其修为境界便增长一截;到了第七天,已是相当于金丹境界的修为。但至此为止,似乎稳定下来,不再增长。 至于其身形却不见长,虽然几天后就能光着脚丫,在沙滩上健步如飞,但是身量不过是较刚出生之时大出两寸而已。 但是如此形貌,在孔萱、陆乘文看来,不但不显快,反而显“小”。因为金丹境界,乃是练气铸形之圆满,到了这一步,等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身形仿佛常人,才与其相契;而以孔陆的身量,却有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味道。 其后孔萱以秘法探查,原来孔陆所谓的“金丹境”,只是一种气机之引,仿佛锻炼成熟的最佳状态。 其实以筋骨、血肉的性相而论,依旧是柔弱异常,与初生婴儿无异。 这一日,沙洲宅室附近,看不见陆乘文,仅见孔萱、孔陆两个。 并且二人都是一副静止凝立的姿态。 孔陆蹲在沙洲一角,双手抱膝,全神贯注的看着什么。 而孔萱却是在相隔十余丈的位置,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其实以她的眼力,除了盯住孔陆之外,更能够辨明孔陆注意力之所在——他分明是凝望沙地之上独有的“沙虫”。此虫于人无妨,可以算是小界中景观的一种。体型与稍大些的蚂蚁相若,成群结队,在沙地之下三四尺的位置构筑巢穴。 孔萱凝望良久,心中既有欢喜,又有烦恼。 孔陆之灵异神奇,果然不负孕育良久、自具非常根基。但是这孩子的性格,似乎过于孤僻了些。从出生之日那奇特的哭声开始,以为征兆,其后数日,愈来愈加明显。 就这般凝视沙虫,他可以足足看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嫌烦闷。有时候四处张望,摇头叹息。 在孔陆诞生之前,其实孔萱也忧虑过自己生下的孩子是否会成为混世魔王一类的人物;但现在看来,如此反而是更好的一种可能性。 幽思内藏,总令人隐约心神不宁。 许久之后,孔萱忽然神色一动,道:“孔陆,你在做什么?” 最初几日,当孔萱称呼“小宝”、“陆儿”一类的称呼时,总发现孔陆似乎下意识的锁着眉头。于是索性以全名称之;好像如此更契合他的心意。 孔陆口齿不清:“没做什么,就是袖子太大了,行动不便。” 他身上本来是穿着一件靛色的衣服,款式和成年人所穿的广袖法服相似,只是尺寸同比例缩小而已。 却见此时孔陆已将袖口扯开,撕下几乎一多半的布料,然后将剩下的部分重新缝合起来。由是袖口缩小了一倍不止,竟是仿佛窄袖箭装的装束。 孔萱妙目一眨,也不阻止。 现在孔陆所着都是凡服,并非至宝一类;而且在这些日常琐事上,本也没有必要强求一致,而是错过了观望掌握孩子心意成长和演化的方向。 孔陆折腾完了,咚咚咚跑到近前,眼巴巴的望着孔萱,道:“娘亲,饿了。” 孔萱便将孔陆一把抱了起来,解开衣襟。 孔陆找准位置,张嘴咬住,啪嗒啪嗒吃得卖力。许久之后肚皮滚圆,才十分满足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目光朦胧。 孔萱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摇晃,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孔陆睡着之后,孔萱捧在怀中,凑近了仔细端详,旋即面上浮现出微笑。 其实在孩子诞生之前,孔萱心中是颇为厌烦奶孩子一类的琐事,巴不得生下来快些长大。但是如今却是心境一变。 虽然孔雀一族早已为孔陆准备了许多琼浆玉液、灵丹秘宝,但这孩子却喜食母乳,而且饭量极大,几乎令孔萱不得不借用一些道术上的手段,方能支持。此外为他准备的小竹床一类,也完全用不上;非得抱在怀中方才容易入睡。 但是因为孔陆那有些孤僻、异常的性格的缘故,这两件本当令孔萱极为烦恼的事,此时此刻竟是化为蜜糖,令其心甚慰。好像唯有如此,方能见母子之间牢不可破的羁绊,似乎此时才能见到孔陆类乎真正儿童的一面。 此时此刻,小界的边缘之处,陆乘文独自踱步。 遥遥望去,界心沙洲,已然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观其面容,似乎饱含忧虑。 和孔萱的愁容相比,陆乘文的忧虑,明显更深,有时候时时目光眺望远方,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间,眼前气机涟漪浮动,丝线勾勒,凝练出一个人形。 陆乘文却长吁了一口气,颔首为礼:“归兄。” 是归无咎到了。 归无咎身形呈现之后,陆乘文却反而露出坦然之色:“纵是归兄未来,我也在考虑,是否也直接往荒海去一趟。” 归无咎微笑道:“孕育良久,终于诞生,似乎贤弟不见喜色。” 陆乘文略一沉吟,才道:“生儿聪明能言、道术贯通者,我也听说过不少;但是本人习性,却必然是自后天之中逐步养成。孔陆……却似乎有些异常。” 其实归无咎也早在孔陆诞生之前,便和孔萱、陆乘文提起过。 当年“弟子”之说,最初只是因为孔雀一族特殊法门诞出的灵异之才,唯有归无咎方能令其完全成长,完全释放潜力。但是归无咎却以为冥冥中名实相合,他也正需要这样一个“弟子”,绝不是随意指点一些道术这么简单。 关键棋局之上,九个步骤中的最后一步,似乎算定了就应当由孔陆来完成。 这个消息传来,陆乘文、孔萱本是极为振奋。 须知如今所谓的“步骤”,是由魏清绮、姜敏仪等完成,具体玄奥虽不得知,但不入真流之境,不可能承担使命。并且这最后的步骤,相距孔陆出世,不过短短两三百年时间。 这就意味着孔陆需要在二三百年时间内,成长到得见真流的境地,这个进度,较之当年归无咎自己,都未必逊色。 但是孔陆生出来的异象,却令陆乘文无端忧虑了。 他隐隐知道归无咎和天外大能的争斗,几乎到了玄妙莫测、无孔不入的境地;唯恐这其中伏有什么玄机。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我方才已经看过了。” 陆乘文心中一凛,道:“怎么说?” 归无咎遥望远方,缓缓道:“功行修行至终点,举步飞升,斩分天人。由此可见过去未来,知三世宿命轮回。至于生死轮转,两界均衡,本是一生一灭,一起一落,开始与结束时时转化。既见其首,便不见其尾。” 归无咎又道:“但是例外也不是没有。梦霖往事,你也当略知一二。有生入一界者;也有前后贯通者。虽然极为罕见,但也无足惊异。” 陆乘文闻言,松了一口气:“不是你的对手伏下的手段便好。” “其实将来成就如何,资质高下,我真的没有太过在意;只要能够顺遂其意,自有生长,便已足够。怕就怕为人借道设法,不由自主。” 归无咎郑重道:“你放心。哪怕真个如此,我也教他还原本来,全始全终。断无舍弃之理。” 陆乘文这才彻底放心,旋即一笑,道:“好似到了今日,才是他的出世之日,心中方有他出世之喜。” 又道:“若是要教孔陆承载道基,岂不是时间甚紧?难道归兄今日前来,就是……” 归无咎一摆手,道:“不急。我观孔陆资质,与那一道异常契合,原也不急在一时。待其十二岁之后,往荒海一行便是。”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内炼相融尽收取 归无咎此行,正是为一览虚实而来。 如果承受使命颇为艰难,那就从速突破;如果契合而易,那就可以宽限一些。 所见的结果,却令他十分满意。 孔陆的出生,性相之妙,在于孔雀一族号称能够推出登峰造极人物的道术;而这道术的精微,又在于两种血脉之间的微妙平衡。 故而孔陆在孔萱腹中之时,长久孕育,真有天造地设的熔炼之妙,真有天地烘炉孕育宝胎的味道。如今一旦出世,并非从前所见的任意一种天赋,却可新命名为“天炼之体”。 而道果之所取,唯余二种。荆柯已是暗合了真昙宗所契之道果,那么最后交由孔陆完成的,就只剩下四御门了。 而今日一见,孔陆生来之性,和四御门“有无四炼”所通之道,冥冥中有一种殊途同归的味道。再加上其本来绝高的资质,和自己的有意引导,二百年内功成,大约并不困难。 说不定孔陆承命悟道,较之荆柯的功成时日,也未必就晚上多少。 见明虚实之后,归无咎悄然离去。 时光荏苒,一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这一日,约莫三尺来高的孔陆,正蹲在沙滩之上写写画画。 当之曲溪沙洲,已然变成一片茫茫瀚海,一望无际,偶然有湖泊点化其中。密云不雨,逶迤变化,现出一种既凝练又温润的气象。 这也是这片小界之中独特之处,早在孔陆未出世之前,已命中契合了孔萱腹中胎儿,随之显化成长。 本身根基有任何欠缺,外间皆有法阵示现为图形,得以拆解呈现出来。 陆乘文缓缓上前,见孔陆手中捉着一根竹枝为笔,在沙地上书写的是: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陆乘文稍一品味,只觉这两句话,精神异常饱满,旋即言道:“豪情跃然,风流自足。” 孔陆猛地转过头来,目光明亮,声音清脆:“爹,下一局棋吧。” 陆乘文从善如流,道:“可。” 孔陆右手拇指立刻在左手手腕上的银环上一按。 面前立刻浮现出一只木刻棋盘,纵横九道。 红黑双方,各自十六枚棋子,依次放好。 淡白木色的棋子之上刻着字迹,线条工整,既见稚嫩,又并非大失掌法,框架结构颇为完整。整体呈现的精神风貌,竟似有一种大巧不工的味道。 子力运转交换,进展极快。不多时棋盘上的棋子就少了一半。残局又经过一番纠缠,十余步之后,陆乘文笑道:“单车对马炮士象全,和了。” 孔陆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满意:“爹爹棋路,似乎进取不足。近来十盘有七盘是和棋。” 陆乘文道:“行步谨慎,自是和面为上。未必要强分胜负。但若是你棋力显著高于我,想和也是不能的。” 这新颖棋局,是孔陆号称“自创”,但是陆乘文心中明悟,十有八九是孔陆心同前世,自他上一世的记忆中攫取过来。 变化之数虽不若弈道,但是以攻杀为枢纽,子力纠缠生根环环相扣,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最初一年时光,孔陆是与孔萱较为亲近;但是一载之后,却是情势一转,反而与陆乘文更加亲近了。 原因是陆乘文行淡薄冲虚、道法自然之理,对于孔陆的成长,并不强求。但是孔萱明显对于孔陆的成长更为上心,约莫一年之后,感受到孔陆气动如常,似乎已经可以自行修炼,便对孔陆的修行异常关切。 “今日的功课时间到了。” 蓦然间,远方清脆声音飘来,碧色翠影随后浮现。 孔陆脸上一苦。 陆乘文略一沉吟,随即道:“凡事有张有弛,似乎也不必急在一时。” 孔萱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如果你儿子果真生而灵异,聪慧契道,那自然不需要太过努力。你倒是逍遥了;只是族中族主、长老,诸般关切,不知和我说过多少回了。” 一载之后,孔萱对于孔陆的关切,已经从性格异常孤僻,到天分资质似乎不及预期。 不但是孔萱对于儿子期望甚高,更加投入极高期待的,还有孔雀一族的诸位长老。 在孔雀一族诸位妖王看来,孔陆乃是秉持本族古今无双之妙法、又适逢三十六子图现世,得以寻到了整个紫薇大世界最契合的人物。两者结合之下,所成当是匪夷所思的惊才绝艳之才。 当三十六子图之时,毫无疑问是对标正册中名列前六、流转不定的六人;如今天地人三碑,将来在天碑上理应也是靠前的人物。 如此人物,不说是生而知之,但至少也得是道术一学即会、一点即通。 甚至于孔雀一族有几位长老已经在暗暗忧虑,本族道术或许用不了孔陆便要学尽,到时候必须要准备好充分的条件,以供涉猎采取。 但没有想到的是,孔陆一岁之后开始修炼,资质竟只是与中人相若,明显不及预期。 虽然生来一岁能够修炼,本就甚为惊人,但是无论是孔萱,还是孔雀一族中的妖王长老,心中都隐然失落。 孔陆站起身,双手叉腰道:“娘亲不必忧虑。再过两三年,便能见到我的厉害。” 孔萱瞪了一眼:“两三年?你倒是真敢开口。” 伸手一摄,清光缭绕,仿佛一只袖口快速扩大,立刻就要将孔陆捉住。 孔陆无奈,蓦然身形之中金光闪闪,变得空灵异常,然后纵身一荡,如同瞬移一般,竟飘到了十余丈之外。 孔萱一愣,旋即面上又惊又喜:“四重门的前置道术?你是何时学会的?” 孔陆一眨眼,慢悠悠的道:“我领悟道术,契合入身,需要时间。博览涉猎之后,每过一年,自然习得一门道术。强行多耗苦工,本是徒劳无益。” 言毕,背负双手,一副十分自信的模样。 孔萱托腮思量一阵,忽地双目一亮,轻喝道:“不对!小兔崽子敢偷奸耍滑!” “若果真如此,你为何不提早说明,讲明其中道理,却说什么两三年以后?” 言毕掌心气机一摄,虹光再现。 孔陆想要逃走;但这一道神通却是有备而来,若虚若实,几乎锁定了四周空间。一提一纵,已然将孔陆捉住,携在腰间,猛地打了十几下屁股。 这种惩戒,可并非对付世俗孩童的手段,而是孔萱精准衡量的孔陆承受能力所施加的惩罚,立刻令其惨叫不断。 孔萱思量百余息,仿佛明悟,笑声中带着欢喜:“险些就被你混过去了。这应当是天然具备‘内炼’一道的手段。” “从今天起,除了每天吃饭睡觉,每日当有八个时辰用在修炼上。” 孔陆闻言,如听晴天霹雳,立刻眼泪汪汪。 孔萱捏了捏孔陆的脸蛋,喜滋滋的道:“乖孩儿放心,未免枯燥,娘亲延请族中妖王,传授不同道术神通,每隔两个时辰就换上一课,保教你不觉得枯燥。” 原来,孔陆所承天赋,乃是独特的“内炼”之道。看似其资质只是中人,颖悟道术、修炼神通,速度都并不快捷。其实一切道术神通,只要过眼,自然而然的会在他身体之中缓慢融合,构建成最合理的形态。 最重要的是,这种“熔炼”的上限极高,你是学习了一门道术也好,还是同时学习了十门道术也罢,都无碍于这天然内炼过程的进行。从某种道理上说,这“灌输”的效率越高,孔陆的成长就越快。 孔陆唯恐父母发现这一点,想要以其他理由推脱。 原本也不是没有概率成功;但是他的出世乃是孔雀一族极为重要的事情,对于他资质灵异显在何处,孔雀一族中的推演猜测,几乎到了汗牛充栋的程度。而“天然内炼、道神相契”正是主要的三十六种可能性之一。 故而他的谎言,却是并没有瞒过孔萱。 陆乘文闻言,只是微微摇头。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潜度玄关道将成 又是三载过去。 赤界之上,荆柯在心元识海之内,蓦然自定中醒来,身上弥漫流布的气机,也豁然收束。 在他身前百余丈的位置,已然多出一座巍峨巨像,身形较之此间剩余的道境星影大出三倍不止,气机浮沉不定。其人神采装束,和荆柯本体一般无二。 观其目光神韵,第一印象似乎算不上“灵动至极”,任谁望之,都知道是照影法身,而非是真人。但是其中的幽深味道,浩渺悠远,内涵丰富,一旦仔细感受,却极易沉溺其间,令本人神识在不知不觉间与其相融。 已是大功告成。 荆柯目光一望,神识渐复之后,感应了用去的时间,不由了然。 在他领悟了最终道术需“自立”这一道诀窍后,全身心投入其间,其实完成道术的速度颇为迅捷,前后不过六载时间。 较之自己心中预想,快了十倍不止。 这是因为并非是法诀凝立出来的一瞬,就算“功成”;而是需要自己证得此法,通过眼前这本身像成为第一个新法破境之人,才算真正功成。 而恰恰是这一步,需要比想象中更久的时间。 同时荆柯目光一转,敏锐的发现一件事—— 最终功成凝练的这道“未来本身像”,似乎性质和此间原有的竞合之影构成了矛盾。在其朗照之下,明明与其相距甚远的数十道境照影,竟呈现出类似于坚冰融化的迹象。好似彼此并不相融。 延续时间更久,那剩余的照影必被坏去;同时自己的破境需要相当久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赤界中人破境不成,必然生出事端。 荆柯微微一笑。 这样的变化,若是对于百余年前的自己而言,其实颇为棘手;但是经由百余载道术成立的过程之后,熔炼了近乎于绝大多数的竞合之影,此刻的荆柯,对于“心元识海”已经有了极大的主导权。 并且将来所有人各自凝立本身像、“各自破境、互不相扰”的法门,也正是由此而来。 随着他大袖一挥,那巨大的“太阳之海”之间,蓦然漫起一线涟漪。犹如水膜分界,将整个心元识海一分为二。 自己道境本身像,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之中;而其余数十竞合之影、以及成为主体的“太阳之海”,在另一片空间,也即为赤界中人破境之所入。 两界完全隔绝。 后来诸君,一切领悟了荆柯所立“新法”之人,也能动用类似变化。 建立本身像后,同时可以借用一线心湖光影,凝练出一个密封结界,等于在心元识海之内再度划界自守;只是界域不若眼前荆柯所立这般巨大而已。界中之界,唯有自己的本身像和本人。 铭刻了方位之后,从中退出,修持自元婴圆满之后再度进入,本人的入境之地,是这“界中之界”的小界,见到自己凝练完成的竞合之影;而其余人第一次铭刻照影,却是进的心元识海主界。 待本人凝练竞合之影完成,那界中自界自然会散去,所渡用光影,也自然回归于心湖本体。 由此达成了各自照影的一一对应、互不干扰。 但就在心元识海一分为二的一瞬,荆柯眼前却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 自己原本气象巍峨、不逊色于既往任意层次的本身照影,突然微微一暗,似乎品质降低了一线。 并且这不是瞬间的“变化”,而一个趋势。若是延续半刻钟时间,这“本身像”的品质,就要降低到跌破圆满界限、隐然有一线瑕疵的层次。 荆柯心中一凛。 瞬间决断,似乎唯有将刚刚这道“隔膜”打破,重回统一的心元识海世界,方能遏制这种变化。 心神之中飞速推演,荆柯立刻知道了原因。 是因为心元识海之内尚多余了数十道故影未去,导致的界域的不平衡。 从品质上来说,按照褚元方推演的数目,熔炼到这个程度的竞合之影,数量已经完全够了;但是新旧交替、革故鼎新,讲究一个纯粹而完全。如今之象,法力足够,气运未够;根基已足,但因缘未尽。 只有当所有旧的竞合之影尽数散去,全部熔炼进入“虎扑太阳之海”之内,打通贯穿,无有逸漏。自己创制的各自凝练小界、自有归属的法门,才能稳稳站住。 荆柯飞速权衡。 若是自己的竞合之影品质降低,这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如果将“隔膜”打破,自己的“本身照影”层次必然恢复;但是其余数十本身像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坏去;而他已然预感到,自己的破境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至少在百年以上。 在这个时间内,赤界上修士,进入其间,发现已无竞合之影,尤其是和说好的“三年一争”定制相悖,顷刻间就要发生大的动乱。 说不定以为自己更易道术是假,真正目的就是图谋整个心元识海。 而许多人同时尝试破境、进入心元识海,是非常容易想到的冲击策略,届时对自己的破境必有影响。 暂时出界,将新法传布于人,提前宣布道术更迭完成,自此之后,皆用新法破境? 这也是一个办法,但是荆柯凝练本身像、融合本身像,本是一以贯之,令自己的气机法力气运达到巅峰。若是中途出界一回,实属不智,损失并不比本身照影层次降低为小。 进入赤界之后,自己所行都十分顺利,严格来说,这是第一次遭到挑战。 过了十余息,荆柯猛然抬头一望。 原来,自己层次降低的“本身照影”,竟然又缓缓恢复。 定睛细望,其中气韵流动,微玄之极,赫然是归无咎最后补充的三道道境竞合之影的作用。 这三道斩化分身,不单单是令积蓄达到圆满,引发了三叶草的余韵;更有完整根基、斩分始终的味道,此种韵味一出,立刻令“太阳之海”性相一变,似乎和那剩余的数十竞合之影之间,有亿万载隔绝。 荆柯淡然一笑,重新投入了破境之中。 同一时间。 一人独立幽谷,身形七转,然后悄然消散,身形虚实不定。 而心元识海之内,已然多出一人。 正是褚元方。 褚元方抬首一望,观看眼前之气象,不由愕然。 他此时此刻正是在包含数十照影和太阳之海的一半界域之中,自是看不到正在破境的荆柯。 仔细凝望眼前的“太阳之海”的性相变化,以及整个心元识海深邃、稳固的特性,看到气机细密微玄之意,褚元方神情显出了然之色。 先是微微摇头,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一回合,在荆柯谋划立法更易的道术的全过程,尽在他掌握之内。 当然,也包括旧的律动之影取用之数不足,将会导致的后果与变故。 按照褚元方的估计,此时此刻的荆柯,应当面临困境。于是他正好出现,再度落下一子。没想到一切谋划到了终局,眼前的局势似乎与他想象中有所不同。 褚元方喃喃自语道:“一切‘术’的层面的上的较量,皆被化解了。那就唯有在两界相合,大势争锋。” 话音一落,他的身影,缓缓自此间散去。 …… 孔雀一族正界。 界域之内,有孔吾族主,孔袖妖王,以及其余六七位功行年齿具深的妖王,以及孔萱。 看着六七位妖王神色,俱都是愁容满面之意;但是愁苦之中,又似乎带着一线欢喜。 只听其中一位黑面妖王道:“我‘子玄库’所藏甲等秘法,亦已告罄了。” 孔袖妖王轻轻点头,旋即言道:“到此为止,我孔雀一族所藏秘法七库,已是尽数取用。” 诸位所议之事,正是为了孔陆。 孔陆所负奇妙道体资质,宛若饕餮,博闻强记之后,自然映照本身,缓缓消化。如今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孔雀一族上乘道术竟已用尽。 尽管距离真正掌握尚有距离,但是孔雀一族诸位长老通过内外连通之小界详细审查过,所攫取之多寡,与他本人之炼化,几乎全不相干。换言之,哪怕是竭尽所能的填喂,也不会出现“消化不良”的迹象。 归无咎的约期是一十二岁,如今堪堪只过去了一半。 剩余六年,若是空度,未免可惜。 那黑面妖王道:“不如访求于赤魅、天马等族,交流道术?” 另一位妖王却连连摇头,似乎并不认同:“紫薇大世界中第一流的妖族,道术层次本来相若。但是因血脉所限,终是本族驾驭自家神通,更为便利。这样的交换,恐未必算得上是上法。” 另一位妖王附和道:“大天尊定下十二年之期,恐也是没有想到孔陆汲取吸纳道术速度如此之快。大天尊与孔萱、乘文颇有交情,不如往荒海一行,看是否能提前拜入大天尊门下?” 孔袖对孔萱言道:“你意下如何?” 孔萱略一沉吟,道:“归无咎定下一十二年之期,必有道理。” 孔吾缓缓点头。 孔萱却又道:“但入其余妖族交流,恐怕亦非上策。” 孔吾讶然道:“你有何见地?” 孔萱道:“尽闻天下道术之妙,岂可忽略了九宗?不如以游学为名,一一涉猎之,岂非大善?而且隐闻孔陆将来所承之道术,也与九宗之中的某一家相关。” 孔吾仔细思量,旋即点头道:“有理。”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所去抉择由天定 小界之内,陆乘文溪边独坐。 五色遁光一落,孔萱靠了过来。径直言道:“归无咎所言,我儿将来所承之道统,暗合九宗之归旨,是哪一家?” 陆乘文神色不变,依旧是静观溪中流水,缓缓言道:“四御门。” 孔萱眉头微凝。 当年九宗内争,四御门唯辰阳剑山马首是瞻,算是对立阵营。虽然如今九宗乃至整个紫薇大世界都是以归无咎为尊,当年恩怨尽付流水,但孔萱本是喜怒直接,心中自有高下评判。若是在九宗之内择上一家,四御门却算不上好的选择。 陆乘文抬首一望,道:“为何有此一问?” 孔萱便将和族中长老所议、孔陆所习道术将罄之事说了,然后道:“依族中长老之见,涉猎九宗道术,固是上上之选。莫如将来与哪一家道统有缘,便提前光临,权做预热。” 陆乘文沉思一阵,摇头道:“未必妥当。” 境界到了陆乘文这一步,道心幽微非常人所能及。再加上对于孔陆的仔细观察,心中自然映照出念头,若是直接去往四御门,恐非张弛之道,对于孔陆的成长也未必有利。 因为孔陆自然不是资质驽钝之人,讲究笨鸟先飞,占得先机。他的不由自主的“道心熔炼”,冥冥之中也有特殊的道理,如何能够达到效用最大化,却值得仔细商议一番。 孔萱双目一亮,连连点头道:“我意也是如此。” 虽然她恨不得孔陆以最快的速度汲取天下道术,臻至心意、道术、神通的完全圆满,每日几个时辰的功课更是严厉督促不肯有一日懈怠;但是依孔萱的道心,在一些玄之又玄的关窍处,断无蒙昧之理。 孔萱续道:“以我之见,契合于自然之道,随意天成,似乎更佳。” 言毕,随手一点,气机流光浮动,五色金光竟尔凝练实体,聚合成九枚形状不规则的石子,其上各自浮现出一道字迹。 陆乘文眉目一动,诧异道:“这是什么道理?” 孔萱不答,掌心一托,已然又浮现出一只青色布袋,材质绵密,神意难入,然后将九枚石子投入其中。 陆乘文立刻了然,这是要孔陆区抓阄,抓到哪一家,就去哪一家。 陆乘文第一个念头,大约觉得未必十分妥当;但是仔细思索,立刻发现,在自己对于孔陆的道体资质未能把握住清晰脉络的同时,似乎也也不是一个办法。 请教于归无咎当然是更稳妥的办法;但归无咎既然约定日期,不到必要时刻,事事关照,似乎也落了下乘。 思虑良久,陆乘文道:“那么就试试看。” 二人足下生风,不一会便来到了沙洲中央,居所之前。 此时此刻,孔陆托着下巴,正自发呆。 左手边不远处是散落的棋子;右前方则是水流转折处,湿漉漉的沙地上更有沙虫蠕动。 但是孔陆对于一应动静无动于衷,呈现出和年龄不相宜的沉静。 直至孔萱、陆乘文来到近前,他似也懵然无觉。 孔萱轻轻咳嗽一声。 孔陆方回过神来,懒洋洋的道:“娘亲。” 孔萱道:“你出生六载,尚未出去见过世面?即日起外出一游,涉猎采取,如何?” 孔陆目光陡然一亮,似乎瞬间恢复了精神,连忙道:“去哪里?” 孔萱、陆乘文都是一怔。 在这一瞬间,二人都是感应到了,孔陆气机猛然拔升一层,变得异常活跃灵动。 这其实说明了一件事——在这“一刻”之前的孔陆,其实并非处于本身的最佳状态。 按理说孔陆心意气象,只要略有不谐,以孔萱二人的境界便能感应得到;但是一来孔陆的根基过于浑厚,没有自己相对于本身的比较,其实看不出明显的瑕疵来;二来孔陆所谓的“不在最佳状态”,更多的是依本人的心境活跃程度而言。 但偏偏孔陆经常呈现出这样的沉静内敛之象,所以就混淆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孔陆所负的资质虽然奇妙,但是天下道术毕竟不可能无止境的吞没自炼。虽然这样的“内炼”不耗心血气力,但是“排队”的内容愈来愈多,对于本人也是一种隐隐的压抑,需要有特殊的办法加以调和。 孔萱道:“是天下道术极盛之地;具体的还要你自己来抉择。” 孔陆立刻起身,道:“九宗?” 天下道术极盛之地,如果所指唯一,那只有大天尊修持之所;但既有“自己抉择”之说,显然并非唯一,那就只有九宗了。 孔萱一伸手,将背负身后的青色布袋探上前来。 孔陆伸手其中,随意乱抓,一阵掏摸之后,取出一枚石块来。 三人定睛一望。 石块正面,却是一个“缈”字。 陆乘文怔然一阵,忽然微微一笑。 这抓阄的法子,或许还真有些道理。 刚刚他也心中盘算了,虽然于孔陆的道术门径未能尽数了然于心,但是对于客观条件如何,却是可以称量一二的。 通俗的说,所去宗门出面之人,修为愈高,愈是尽心,对于孔陆的帮助就愈大。 除了归无咎不算,九宗之中,魏清绮、杜念莎、木愔璃、林双双,以四十九年为序,依次成就道境。以修为而论,四人纵然有差别,也是在毫厘之间;但仔细一看,缥缈宗还真是最合适的。 原陆宗姑且不提,远近程度就差了一些。其余三家,哪怕是功行差距细微,依旧是魏清绮略胜一筹。更重要的是,杜念莎、木愔璃对于宗门细务的上心程度明显更高;而魏清绮却只是提纲掣领,小事不拘。 且作为归无咎二弟子的石墨,本来就兼具一半的缥缈宗弟子名分。如果孔陆拜在归无咎门下,同习缥缈宗道术,却也算得上是驾轻就熟二了。 孔陆认真道:“是去缥缈宗么?” 虽然他年纪尚幼,但是对于紫薇大世界的势力分布,孔陆总还是知道一些的。 孔萱道:“正是。” “也不必久候,明日一早,便即启程。” “只是缥缈宗道术的路数,在九宗之中算是和各大妖族差异较大的,也不知你能不能明练无碍。” …… 心元本洲之内,荆柯完成了对本身像的收纳熔炼。 此时此刻,他的身躯闪闪发光,似乎空灵,似乎凝实,卓然伟岸,朗照四方。其中气象,和当初费难、南宫伯玉竞合席乐荣、李云龙之后的景象,有八成相近。 但有一桩显著的不同,却不可轻忽——荆柯自己凝练的“本身像”明明已经被他二度炼化入体,但是眼前的“虚影”却并未完全消散。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由于界域一空,就连界域的“一分为二”结界也都彻底化去了。 但是那曾经存在的“荆柯”道境照影,却依旧留下了模模糊糊的一道影子。 荆柯神情平静,对于这一层变化,他并没有感受到明显的害处,所以也就坦然视之。 忽然之间,这“影子”猛地飘了起来。 好像一件蓑衣,为风力所卷,扶摇之上;一直飘荡到这方空间的最高层,方才止歇。同时,那凝练如日的巨大光冕、照影之源,却忽然灵动沸腾起来。连带着整个心元识海空间,也以一个极大的尺度摇晃,几乎摇摇欲坠,时刻就要崩塌。 但荆柯凝神细感,却是不惊反喜。 原来,他感应其中幽微玄理,这并非什么异变,而是在自己即将功成的前夜,当此革故鼎新之机,需要化虚为实,以留见证。 荆柯不再迟疑,伸手向那日轮中一点,如泉水般的幽芒,立刻被汲取而出。 ps:这两天去单位忙讨要工资的事情。今天还有两更,补前天和昨天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壁浮天道相契 随着荆柯伸手一指,面前太阳光池之内的流泉,自然跃出。 喷涌而上数十里,倏忽之间。几乎达到了一界的顶端,并且去势尤自不止。所采取之数量,已经超过了一人凝练道境层次“本身像”的数倍。 汲取如此规模的“材料”,纵然是荆柯也理应会觉得略微有些吃力。但此刻他却是轻飘飘的,异常娴熟,毫不费力。 十余个呼吸之后,宛若乌云的一团,在穹顶浮现。 荆柯心中一动。 他感受的极为清楚,似乎有两种力量操控着这喷薄而出的“光泉”。 其中一道,毫无疑问是他自己。 但是荆柯心里明白,哪怕此时此刻自己丝毫不出力,似乎还有一种力量,仿佛界中自生,操纵着这材料的演化。 以两种力量的强弱而论,当然是荆柯的力量占据绝对的主导。只要他稍稍发力,这偌大的一块“光泉”就会随着他的意志揉捻搓圆,显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这样做当然没有任何害处,甚至可以说是应有之义;但荆柯略一思量,还是完全撤去了自己的力量,且看这光泉如何演化。 那一团巨大的“材料”,形貌缓缓变化。 其中规律,宛然可见,但美中不足的是速度稍稍慢了一些。 荆柯却泰然自若,丝毫不见急迫,静观其成型。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这“演化”的速度陡然加快,真有“水无常形”之致,构成了一物。 所成之物倒是不像是个立体的存在,扁扁的一层,先是如同薄膜,然后光影骤然凝实,化作一道石壁,上浅而下深,共计分为七层,每一层三丈多高。 最上面一层高度与宽度大致相若,其后每多一层,宽度就大出三四丈。 荆柯凝神一望,心念一动,立刻明白该如何做。 自己已经取用完毕、犹如破旧袍服的“本身像”残影,仿佛突然受到感召,去往了这七层墙壁的最顶端,安放其中,然后彻底与“墙壁”本体熔炼合一,犹如在墙上留下了雕塑。 刹那之间,原本只是和竞合之影质量、气象相似的“墙壁”,猛然间金光大放,瞬间成为了整个心元识海的核心枢纽,似乎地位之重要,还要超过凝练合一的“光海”。 事实上,这道“墙壁”正是浮现在“光海”之上的正中央,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荆柯心中了然。 从自己开始,之后每一个成道之人,都会将自己的“照影”留在此间。 第一层最高处,只能容纳一人之位,正是天地间第一个以新法成道之人,已然被荆柯自己占据。 第二层,则是二人;第三层三人,以此类推。 这当然不是说以此成就近道之人总数只有二十八个——事实上荆柯已然看到了后续的变化。当这七层二十八个位置尽数占满的同时,这“墙壁”自然而然就会再升起一层。第八层满,以此类推,将来直到百层千层,永无止境。 根基一成,荆柯随即感受到,“本身像”与自己的神魂彻底融合。 道基之立,已然功成,是到了出界之时了。 …… 孔萱将孔陆抱在怀中,遁光疾驰,陆乘文紧随其后。 此时此刻,已是出了阴阳洞天,后半程的路上。 只是阴阳洞天出入口本是定数,若是其余宗门地界还好,归无咎新立的木灵阴阳洞天,总在近处,须臾便到;但是缥缈宗山门阵图,却随势而转,不拘一地,今岁时辰,正好是距离阴阳洞天较远的位置。哪怕是以近道境的修为飞遁,也需要相当遥远的时间。 将来熟络之后往复来回,当然可以采用先去往固定方位的宗门譬如越衡宗,再通过九宗内部传送阵的法子;但是今日第一回拜访,还是当直入山门为上。 孔萱道:“做客别宗,举动不可失礼;但道术中有不明之处,也不可拘束客气,拘泥形迹。” 孔陆有些不耐烦,啃着手指头道:“都说过很多遍了。” 须臾之后,一方阵图,在三人面前快速放大。 孔萱、陆乘文心念一动,本想止住身形,门前通传。但却莫名感受到阵图之中某一处,似乎有一道玄妙的吸引力,自己理应维持去势不变。 但是环顾一望,自己三人遁速虽然依旧快极,却教先前在无形中减慢了许多,且天地之大小,在快速的翻转;不过二三个呼吸,早已立身在阵图之内某一个说不清方位的内部空间之中。 此间是一方独立的庭院,水声潺潺,环境清幽。 庭院正中央有一方奇石和假山,假山最高处有流水落下,环绕山石。但是这水不知从何而来,落在下方也不见归处。 假山之畔,立着一人,布衣长发,面带微笑,举动看似从容,实则每一瞬都契合玄机,和谐圆融。 却是魏清绮亲自在此等候。 孔萱将孔陆放下,上前两步,笑道:“对这小子而言,六载之后、拜入归无咎门户之前,我孔雀一族却无所传承。今日叨扰……” 话音未落,低头一望,孔萱皱眉道:“发什么呆?千万叮嘱,勿要失礼。” 原来孔陆仰着头,如痴如呆,目不瞬视的盯着魏清绮。 孔萱的招呼,却是充耳不闻。 魏清绮定睛一望,微笑道:“无妨。” 此时此刻的孔陆,心中震动非常! 在见面的第一个瞬间,他立刻被魏清绮身上气机吸引。只觉所见之人气象佳妙,无与伦比。 刹那间他自然以为是面前之人道行修为更深的缘故;以修为深浅而论,魏清绮已臻道境,而孔萱、陆乘文却是近道境界。以道基层次而论,魏清绮是圆满之上,见道真流;而孔萱陆乘文只是圆满境界。 但只是一两个呼吸之后,孔陆心中立刻有一种福至心灵的感应,敏锐的觉察出,这不仅仅是道行深浅、境界高下的原因。哪怕是境界与之相若的木愔璃、杜念莎,一旦相见,必定没有这样的契合感。 似乎隐隐然契合着其余因素。 孔陆年纪虽幼,却也暗藏大志。 在来到此间的路上,孔萱早已对他讲明,十二岁之后,将拜大天尊为师。所系道术,与九宗之中四御门相若,虽未必尽习其法,将来却是殊途同归。眼下六年,不为真的奠定根基,只是一种涉猎张弛。 若果真与缥缈宗道术不能契合,那尽可以改换别家。 但孔陆却早已定下主意,要在这六年时间,将其余八家道术一一观遍,才见本领;到时候天下震动,尽知己名。 但这一瞬间,孔陆莫名念头明晰,其实先前之见甚是幼稚——这缥缈宗,分明就是自己这六年的归宿,虽非最终相通之道,但其中却暗藏感激共鸣的道理! 然后孔陆竟不自觉张开双臂,摇摇晃晃走上前去。 孔萱目光反复变幻,竟未阻止。 魏清绮微微一笑,将孔陆一把抱了起来,摸一摸额头,粲然道:“二位道友放心。此子虽定下了是归师兄弟子,但是与石墨相若,却同样和我缥缈宗道法有些缘分……” 低头一望,和孔陆十分灵动的目光一接,魏清绮却是心中微讶。 刚刚孔陆张开双臂上前的一瞬间,的确是道意接引,福至心灵;但此时此刻这小家伙被自己抱起来之后,却有些念头纷纭,心意不定了;好像有道心入凡心,似乎对自己十分仰慕。 ps:下一章10点。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域内幽明出界时 荒海地宫之下。 门户一开,石墨快步进入。 莲台高座之上,归无咎掌心一拈,顷刻间凝合成一枚小剑。 反手一托,正要将其交由入得殿门的石墨;但见他抬首一望,心神蓦然感遍整个紫薇大世界,然后那小剑无形无迹的化去。 石墨一怔,道:“师尊……” 归无咎轻轻摇头,道:“无事了,倒是较你空来一趟。” 石墨眉头微凝,似乎有些不解。 对于他而言,师尊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可以说是料事无有不中,一切自在由心。他既然传命让自己过来一趟,忽然间改弦易辙,委实是极为罕见的事。 归无咎微笑道:“原是要你往孔雀一族和缥缈宗走上一趟。” 旋即将其中原委道明。 原来,那日遥遥一望,归无咎已知孔陆道基虚实。估摸着时间,其波澜孔雀一族之道术,恰好到了涉猎将尽的时刻。 归无咎本拟让石墨传讯,提点孔陆往缥缈宗去。 因为孔陆自炼之体,契合四御门道果,但是本身性相,偏于唯实一道;采撷道术,若是无止无歇,阴阳失济,其实也有一丝不谐。而化解之法,莫如缥缈宗道术之空灵无我,了无痕迹。虽然缥缈宗空果并非孔陆所采取,但契合之妙,却是不可轻忽。 但神意遥观,原来孔萱等通过抓阄的法子,已将孔陆送往缥缈宗去了。 明白前因后果,石墨颔首道:“原来如此。” 正要转身退去,但走出两步,石墨却再度止步。 因为他立刻想到—— 师尊的本领,并非仅仅是料事如神,更是在长久历练之中,对于每个人的气运、潜力之高下,有着精准的把控。 如果孔陆凭借自身能力、道缘能够寻到缥缈宗去,那么师尊自然没有必要加以指点。 归无咎看到石墨疑惑神情,笑道:“看来你明白了其中关键。” “如今紫薇大世界‘加速’之后的演化,便在于其规模愈广,愈深,而难以以一力完全掌控。孔陆与缥缈宗道术之间的契合,隶属道果相契一类,按照从前,远在如今的孔陆感应缘法之外;但时至今日,却能够触及。” 石墨缓缓点头。 说到根本处,这是赤界之上的二物,与紫薇大世界契合的变化。 石墨似乎隐隐然捕捉到了,先后数个回合的交手,看似每一次师尊这一方都是顺利过关,但是那天外大能有底线的,这底线就是将最终的战场,引入一个异常开放而陌生的环境,从而令双方都有机会。 归无咎忽地抬头一望。 然后缓缓道:“荆柯之道业,将要功成了。” …… 赤界上,心禅庭北泽仑、星盟巨奇上真、青笠上真、褚元方、元洪上真等二三十人,正在天明墨海川殿内论法。 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丝毫不稀奇,甚至可以说是老生常谈;但是最近数载,他们却从一条道路上莫名发掘出新意。 这件事是褚元方首度发现—— 某一日他忽然心有所感,随口议论,正是畅想赤界道术未来之景象、荆柯所立为何等法诀。本来只是随口说上一说,但随之他惊奇的发现这看似随意的议论,竟令自己气机勃勃,精神饱满。 其后月余,其余诸位上真,也同样发现了微妙。 心中对于将来道术的畅想,哪怕没有任何依据,一切只是凭空想象、凭空论说,起到的效用竟立竿见影,比打破道术中艰深的悬疑还要更见神效。 历来论道,无不是玄理精深、劳神费心;如此诡异的静进之法,委实闻所未闻。 这一日,方无聚正说到酣处,外面天色,却陡然暗淡了。 缓缓暗淡,犹如日食。 照理说这不是什么稀罕景象;但是每个人的心中都传来一种极为凝重的感觉,仿佛天地用寂,这方世界的破灭,就在目力能及的将来。 其余诸位上真正自错愕,褚元方已经有了动作。身影一纵,已直出殿门,直接往天中无名界的方向遁去。 巨奇上真等人紧随其后。 身形刚刚落定,举目观望,诸位上真从四面八方往无名界上汇聚,只二三十个呼吸,人数几已尽千,达到了赤界上真中的绝大多数。 赤界诸真在无名界上大汇聚,发生过数次。诸如此界初立、双碑演化、阴甘牧飞升、荆柯立道等等。 但每一次都是有人出头,晓喻四方。如今日这般,完全因为突发事件就令一界上真蜂拥而至的,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 究其原因,自是因为这界域寂灭的感受,过于刻骨铭心。 就在所有人集齐的一瞬间,这“寂灭感”攀升至顶点。 可这方世界并非真的毁灭了;暗到尽头光明立刻恢复,并且复原的速度较之“阴暗”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只是七个呼吸,一切又恢复如常。 诸真目光相聚之时,界域中央的空间,忽然弯曲,呈现明晃晃的金色。 然后一个人影,若虚若实,踏步而出! 褚元方双目一凝,道:“荆柯道友……” 看清来人面目,北泽仑、巨奇上真以及一众近道真君,无一例外都是屏住呼吸;刚刚因天地变色乱象稍稍引动的喧嚣,立刻被压了下去! 清楚可见,北泽仑的面目,先是惊愕,然后是惊喜;又立刻转为迟疑;最后莫名有些沉重晦涩。 竟是瞬息之间,数度反转。 其余诸位真君,神态大致与之相似! 巨奇上真上前一步,迟疑道:“荆柯道友?” 但面前“荆柯”,双目微闭,并不作答;并且举手抬足,似乎动作有些迟钝,不像是活人,倒更像是一只木偶。 巨奇上真也是心中一沉。 一个照面之下,那巍然博大的近道气象扑面而来,较之赤界故法成道的近道境,这种规模上的雄厚明显强出至少二三倍,令人目眩神驰;自是人人都以为,荆柯已然功成了。 但下一刻,诸位真君立刻发现,这种博大雄厚,只是幻觉,好像是有一层明显的“虚影”,宛若无形之衣,若即若离。而真正的“荆柯”,依旧并未破境,还是原来的元婴境界。 不但是元婴境界,而且还“隔”了一层,好似不甚灵光。 难道以上界使者之能,这开辟道业的功果,也终究不能成么? 就在此时,荆柯双目圆睁,微微皱眉,似有品鉴之意;然后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入了真实世界之后,赤界中所见的一切,都已忘却;但是“竞合”本身像,却是带来一种微妙的指引,独断先验。并不需要你明白道理为何;只是需要在心中生出“源自于本身照影”的直觉念头时,按照这个念头去做,就自然是修持正道! 通过这样的办法,完全规避了天地规模和道术之限。 荆柯来到赤界之前,做过充足功课,虽未尝试赤界道术,但却大抵知晓以赤界法门竞合照影之后的感应。 两者对比,前者是将现成的道术根基改头换面,但依旧是以完整的形态“加于我身”;而此时此刻的本身照影,却只是告诉自己该如何做;观想之影,到底并非实在之物,而是一种“真实的可能性”。 北泽仑深吸一口气,问道:“如果某并未看错,眼下荆柯道友,依旧还是元婴境界?” 荆柯微笑道:“正是。” 北泽仑心中一凝,续道:“那开辟道术新篇之事……” 荆柯正色道:“当然是成了。” 无名界上诸真,无不愕然。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何谓功成尚须证 褚元方蓦然双目一亮,道:“荆柯道友并非是一举成道;而是利用心元识海取用道术。” “所立本身像者,并非是将那观想之道境照影一举示现为真实;而是将其成长之路以最直观的法门传授下来。” 荆柯缓缓点头,道:“褚道友好见地。” 这位褚元方,在他的立道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立道之事所引发的一界气运,如果说自己占据七分,那此人也得占据三分。也不知这潜移默化的气运加身体现在何处;如果体现在道术上,未必不能令他突破圆满境界的桎梏。 北泽仑道:“原来如此。” 青笠上真接话道:“敢问荆柯道友,你距离最终成道,尚有几许时间?” 荆柯道:“以我心中所感,五十年足可成就。但是其后得法的诸位,或许当在百年以上。” 青笠上真茫然失神,低声道:“百年么?” 思虑品味良久,青笠上真一声叹息,释然笑道:“道有简易,功有深浅。若骤然所见之影,便是荆柯道友功成之后的真实气象,那么一百年水磨功夫,也是完全值得。” 元婴境成就近道境的破境关门这一步,赤界之上本是速度最快的,从感应到破境时机,到最终功成,不过是三天时间。 在紫薇大世界中,却是至少三载,通常十余载至数十载、近百载不等;至于九宗道术的成道特殊,故往是五百载,如今是三百六十年。 眼下荆柯所立之法,已然超过了除九宗之外、本土道术的破境时限。 因为每一个步骤循着那竞合之影的指点,等若天然隔了一层,速度自然要慢些。 但青笠上真说得明白,如若其等第一眼直觉、见到荆柯身上那宛若“无形袍服”的气机感应实体化,就是他成就近道之后的真实气象,那么如此雄厚的规模与根基,也确实当得三日变成百年。 就在此时,两圈人物之外,一位上真忽然出言道:“照此说来,荆柯道友既未真正验得功成,那么立道之举,尚未算得上完全成功?” 四周列位真君,都是将目光聚集过去,神色间分明十分诧异。 当即有人反驳道:“依乾兴上真之意,是质疑荆柯道友此法不能真正成就了?” 刚刚出言的这位,青色长须及胸,两鬓却微微斑白,身量瘦削,头戴一顶玉冠。此人道号乾兴上真,乃是出自三大势力之外、一名为平野宗的独立宗门。 乾兴上真迎着众人目光,也是微微一愕,旋即哑然道:“某并没有其他意思……以荆柯道友之功行,将来成就近道真正是水到渠成。但是按照常例,在荆柯道友证得近道修为之前,此番功业,到底未能算是真正成功。” 北泽仑之侧,方无聚忽然出声道:“依荆柯道友之功行,一旦得法感应不虚,就不会有任何差池。” 诸真连连称是。 但方无聚话锋一转,忽然又道:“但是是否真正功成,却并不是以荆柯道友成就近道来验明。哪怕荆柯道友成就近道,或许赤界之上的道业更替,也不能说是彻底成功。” 这一番话,却是人人闻言吃惊。 连北泽仑也是眉头一皱。 但出奇的是,却没有人出言反驳;反倒是列位真君都露出了仔细思索的神色,各自低头不语。 过了十余息,反倒是从许多人神情中看到了认同。 荆柯笑言道:“我固知方无聚道友之意。” 以荆柯的修为,哪怕是稍弱一些的人物,一旦发动了某一门破境道术,其能够运使与否,是不是能够顺利走到终点,感应直觉之准确与生死大事无异,既然眼下无恙,就绝对不可能出现破境失败的事。 方无聚担忧的是,这破境之法,对于荆柯而言或许容易;但是对于其余人来说却有可能艰难到不可思议。如果这破境之法门槛过高,以至于大大超过了从前之故法,那么这道术更易,哪怕成功,也只是形式上的成功。 在他们眼中彻底的“成功”,其实不在于荆柯,而在于以赤界之上的修道者尝试,验明此道之易行。 方无聚认真道:“不知何时可得验证?” 荆柯伸手向前一指,怡然道:“法诀俱在,当择人而试。只是这成道之先后,颇有关碍;所以不能不慎重选取。” 方无聚掉头一望,不由怔然。 荆柯所指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无名界域中最核心的所在,空濛幻影、宛若实相的无名界躯壳内的宽心禅碑文。 但是放眼望去,那宽心禅碑文一切如昔,没有任何变化,哪里算得上“法诀俱在”? 褚元方却是一皱眉,然后眨了眨眼,露出疑惑的神色! 然后他猛地纵身遁下,须臾功夫,已然带了一名心禅庭分舵的元婴初期修士上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相貌甚是年轻、明显可以看出只是刚破境未久的元婴修士,循着褚元方的指引定睛一望,然后结结巴巴的道:“正心观想大成法……” 四下诸位上真,都是一愕。 良久之后,众人陆陆续续反应过来。 原来,在已然用旧法成就近道之人眼中,这宽心禅碑文,依旧是原本文字;但是在确立路线之人看来,此间文字,已是显化成了一门新的道术。一体两面,唯看你所行之道! 道术俱在,接下来就是选择人物加以尝试了。如果荆柯之外的本土修道人,较为容易的掌握了这一门法诀,那才是真正意味着大功告成! 北泽仑目光闪动,旋即问道:“成道先后,暗藏玄机?不知第一批试法之人,要选择几个?” 荆柯回想起心元识海内璧影之象,本想说“二人”;但是心念一动,却道:“本不在多。只得一个便好。” …… 石墩之上,棋局交战甚酣。 棋局两边,赫然是魏清绮和孔陆。 进了缥缈宗之后,魏清绮也不提传授道术的话;只是带着孔陆在山门之内踱步行走,然后问一些既往经历的话;然后再讲一些凡间趣闻,山野奇谈。走得久了,孔陆只道双足酸痛。于是魏清绮便将他背在背上,在宗门之内缓行。 宗门弟子见之,暗中啧啧称奇。 过了一日,孔陆却将身上所藏棋盘棋子取出,言道要与魏清绮一试这号称象棋的新棋种;魏清绮欣然从之。 恍惚之间,竟是一连对弈了六十七局。 观孔陆此时相貌,双眸灵动,神采奕奕,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直到此时此刻,他心中念头异常清晰——这三载以来,所“积压”的许多孔雀一族道术,看似有条不紊,炼化有时;但是随着积压总数愈来愈多,其实总是对自己精神有一种微妙的影响。 但是来到此间之后,区区数日的散步弈棋,好似自己的心灵如同时空之无穷无尽,豁然开拓,蓦然生出一种积蓄再多也无所畏惧的畅达感,心中惬意,以此时为最。同时面对眼前这位缥缈宗掌门,更多出一种奇特的亲切,和一种观察、形容、和感知的欲望。 魏清绮心中暗奇。 凭借她的道心感应,明显能够感受到对面这小家伙在暗中审视评价自己。对于一个年方六岁的人物,面临一位道境,有这样不受干扰的“审视”念头,其实颇为灵异。 魏清绮微笑道:“我是何人?心中如何想,就如何说。” 孔陆一惊,小脸上分明露出谨慎的神色,偷偷瞄了一眼后,才慢吞吞的道:“小子斗胆,以为能够形容魏掌门的,唯有‘圣质’二字。” 魏清绮眉目一动。 九宗之内,并无这样的断词。据魏清绮所知,孔雀一族中同样没有;但是她也能依稀感受到这个评价的含义。如果是由这小家伙生造而出,都倒是有些意思。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拔擢契合由我定 三日后。 无名界下,心禅庭分舵,此时却已被充作它用。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空出约莫方圆各三十里的空地,旌旗环绕,气机隐隐,竟是有人在其中打斗的样子。 而四界正中,提纲掣领的枢纽方位,三十余位近道上真赫然在列。 并且堪为一界之魁首的北泽仑、方无聚、巨奇上真、青笠上真、褚元方等人,都赫然在列。 自三日之前,一番议论,点明了道术传承的关键后,此间诸位上真动作极快。只三天时间,就准备好了这一场法会,意欲决出一个名额——赤界本土修士凝练新法、塑造本身像的尝试机会。 参与之人,都是各宗嫡传的元婴初期修士;元婴修为本是必要条件,但若是破境甚久,往往都走上了观想竞合之影的故法,难以自拔。适宜踏上新路的,却无一例外只能是破境元婴未久之人。 诸位上真,面容都甚是凝肃,甚至没有太多兴致点评议论,一个个都十分投入。观其态度,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近道名额争夺。 其中道理诸位真君皆有感悟,其中尤其以心禅庭北泽仑领教更深。 万余年前心禅庭发扬光大,当时论道心资质、根基深浅,其实北泽仑、阴甘牧、时丙西、津双焰四人,可谓是各擅胜场,纵然有差距,也只是在毫厘之间。可是一旦成道之后,阴甘牧与其余三人的道行差距,却渐渐拉大了。 其中缘由,自然是阴甘牧托了“赤界中第一个成就近道之人”的福。有此名分,冥冥中如有天助。 此时此刻也正是相似的道理。 荆柯是外界来客、传法之人,姑且不列;而赤界之内,第一个以新法功成者,说不得便有些好处,气运加身。 少顷,南向那方战局,率先分出结果。 最终决战的两人中,有一个身形微颤,然后被敌手抓住机会,连续一十二击迫近,难得防御,只能认负。 胜出那人,身量高大,肌肤微黑,头上带着一顶三角形的铁冠。 巨奇上真,却是面露喜色。 北泽仑神色不变,但是眸中依旧有一线莫名失落,口中却是淡淡道:“恭喜了。” 胜出这位,正是星盟麾下紫璇门弟子,夜轻亭。 只是一眼望去,姓名和相貌气度,并不十分契合。 夜轻亭来到四阵中央,诸位上真的台阶之下,躬身一礼,就退到一边。 约莫顿饭功夫之后,东向、西向两座大阵同样也决出了最终的胜者,分别是出自重明宗的年轻修士向秀筑,和出自圆机门、破境元婴只得半个月时间的阴白鹤。 向秀筑一身白袍,看起来双十年纪,姿容挺拔,看上去已是极为年轻;但那圆机门的阴白鹤,看起来几乎是十三四岁的相貌,更显飞扬跳脱。 好在今日之试,并非是从浩如烟海的无尽元婴修士之中选拔,其考核资格,乃是先由各大宗门推荐,等于已经是先筛选了一回。能够参与者二百余人,都无愧于一界精英得出称号。 然后将其一分为四,再斗上五轮,决出每一阵的胜者。 又过了半刻钟,北向那阵中同样分出胜负,一个身量高瘦、头扎方巾的中年修士惊险战胜一位劲装武者,缓缓上前。 北泽仑、方无聚等心禅庭真君,都是如释重负;而巨奇上真、青笠上真,眉眼间却是略感失望。 原来,这一阵是心禅庭元婴修士度辛岚,对上另一位星盟修士。 如果星盟一方获胜,就是有两人进入最终的预选;而心禅庭却被提前淘汰出局。 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未发生,最终也是颇为巧合,心禅庭、星盟、重明宗,以及作为散落宗门代表的圆机门,各自出得一人。 最终获胜的这位,心禅庭修士度辛岚,看似是文士打扮,但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种锋锐的味道。上前一拜之后,环顾其余三人一眼,立刻道:“如何对阵?还请诸位真君立下章程。” 身量高大的星盟修士夜轻亭,却是嗤笑一声,大声道:“某以为最终的觉选,定然不是两两对阵。” “若果真如此,起初编排六轮比斗直接选出胜者也就是了;何必要划分四个战场,先决出前四?就只是为了重新抽签安排对阵么?” 度辛岚双眼一眯,却是没有反驳。 其实这个道理,对方一旦言明,他也就想到了。 夜轻亭占了些许上风,表面上神情傲岸,但是心中明白,这是因为自己获胜较早,所以提前将其中道理想通。 果然,巨奇上真微微一笑,道:“最终能够决选出阵的四位,皆是当今元婴初期修士中的佼佼者。但是轻亭说的不错,这最后的一关四人择一,却不是两两比斗;而是由荆柯道友出题,亲自加以考核。” 度辛岚、夜轻亭等人环顾一望,四下却不见荆柯。 北泽仑道:“稍安勿躁。”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眼前光影一现,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荆柯出现,诸位上真一同致意。 荆柯道:“诸位久候。” 北泽仑等人微笑着客气两句。同时暗中观察,赫然发现,荆柯气机加身的“无形羽衣”,似乎较之三日之前已然与本身契合了一线。虽然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丝差距,但是在近道上真眼中,已然构成了明确的分寸,并且可以推演出荆柯道行进度。 但是粗粗一算,北泽仑等人惊讶的发现,其实只需要二三十年,荆柯一身气机,便能与本人浑融无间! 这有三个可能:第一,荆柯先前所言是保守了,其实他可以更快的成就近道境;第二,二三十年后,荆柯依旧并未功成。但是单单观察本人气象,其却与真正的近道境没有任何差别!这是一种更玄妙的变化。 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身在心元识海之内,和身在外界的修持进度是不同的,并且依旧有加速修持的法子;所谓百年之期,是在外间道术遮蔽的情况下的进度;若是借用心元识海,或许可以更快。 只是这在心元识海之中久驻的法门,极有可能是荆柯独有,难得传承后人。 其实他们的猜测却是想得岔了。 约定好比斗选拔之法后,荆柯遁入心元识海之内,乃是寻一安全地界往紫薇大世界传递消息,与修行完全无涉。 仔细观望了眼前四人一眼。心中暗忖,选拔出来的赤界新锐,根基确然不俗。 荆柯大袖一挥! 面前赫然浮现出一道图卷,张开之后,图中是绘着一道极精微的剑影。 其实所谓之物的形貌,和“剑”完全不相干,更像是一只并未盛开的花骨朵;但是无论是谁,只要一见面,心中自然明白这是一柄剑。 荆柯微笑道:“这便是题目。” “观望这副图画,心有何感,仔细体贴。感悟到多少,最终熔炼成自家之物,创制出一门神通来。” “若神通规整为难,一招一式,也足够了。” 题目一出,不但是度辛岚、夜轻亭、向秀筑、阴白鹤四人诧异,就连北泽仑、方无聚等四人,都明显有些惊讶。因为这个题目,实在过于开放了。 巨奇上真问道:“创制神通招式,没有任何限制?” 荆柯道:“没有。一切自由发挥。” 度辛岚等人俱抛却杂念,心神投入其中。 而北泽仑等人再三观望,直觉此题的奥妙,所考核的关键,却是自己所不能想通,暗暗叹服荆柯境界之深。 但他们却不知道,其实这场考核,不是为了“契合”的选拔;而是荆柯为了自己的选拔。 荆柯对于自己立下的道术有着充足信心,赤界嫡传,中资以上,勘破关门绝对没有任何障碍;而这个名额偏偏如当年的阴甘牧一样,有一线缘法牵连。 在荆柯法诀一成、将本身残留光影映刻如墙壁的一刹那,也曾想到过,是否需要在赤界留下一座山门传承;但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如此做,必然和心禅庭等现有势力形成特殊的纠葛。 转念一想,不留下“宗门”,只留下“人物”,似乎也足够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各显神通法相容 荒海之上,归无咎掌心显化出一枚剑符,心意一感,对身前不远处的秦梦霖微微一笑,道:“孔陆是第一例;荆柯这里却是第二例。” “天地广阔之后,似乎每个人都聪明了许多。” 秦梦霖将那剑符接过,神意一览。 其中之意,是要紫薇大世界中选拔出一个人物来,元婴境界,去往赤界之后,一试荆柯新成立的破境之法。 这也是荆柯在赤界之中只选拔一人的原因。 按照那壁影图形之示现,第二批成道,或者说所占据位分气运相当的人物,是二个名额。 表面上看,这没有任何奇特之处——赤界本土修士一个名额,紫薇大世界来客一个名额,好像只是荆柯率性决断。 但事实上既然是验道法成立与否,选择两个赤界本土修士才是常态。紫薇大世界和赤界各选择一人,事后看来似乎普通,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出的决定。 若是从前的紫薇大世界,唯有三五百年前的归无咎自己身临其境,且心意仔细体贴,方能做出这个决断。 秦梦霖道:“抉择之数,无非是在三榜之内、元婴境界中的人物,选拔一人。此等人物,因近百余年来天象之变成长极快,总计有二三十人之多;你看哪一个合适?” 归无咎思量良久,忽然一笑,道:“不妨做一个题目。且看是否每一个当事者,都能如孔陆那般,应运感缘,做出正确的决断?” 随后掌心一动,数十道剑光凝练成指头大小的一团,四散而去。 秦梦霖伸手一掠,捉起剩下的一道光团。 这是归无咎所发出的信符,正是发往有备选人物的各家势力。 信符之中的内容表述也十分奇怪,先是将赤界之上的成道之法简单介绍了一遍,然后强调,最合适的只有一个,此事谈不上机缘,唯审问本心,若是自认为自己合适,便七日之内来到荒海。 秦梦霖道:“若是无人来到,又或者多人一齐过来;又或者来的确然只有一人,却并非是你以为的最契合之人,又当如何?”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且看来人是谁,再做决断。” …… 无名界下,道场之上,忽忽然已是七日之后。 就在有几位上真已略感不耐之时,度辛岚、夜轻亭、向秀筑、阴白鹤四人,几乎在同时气机复振,似乎从凝神观望的状态中醒来。 度辛岚第一个上前,施展手段。 但见他掌心一托,缓缓前推。气机从凝练到发散,色泽也从深到浅。粗粗看来,几乎就是一团雾气四散,没有多余的巧妙变化。 但是此间的诸位上真都看出了,这分明是模拟了极致爆发之后的混沌,别的不说,这气机发散的过程,与之临敌之人绝难感受到真正的“边界”在哪里,其看似弥漫之后不过五六尺大小,其实却波及了三四丈的范围。 只要掠上一点,就要身受重创。 北泽仑连连点头,心中满意。他自己在元婴境时,尚未有这样的创制之功;当然,这也是因为当初赤界道术尚显粗疏的缘故。 度辛岚自己,也是十分自信,躬身一礼后退下。 第二个出场的是夜轻亭。 他骈指向前一伸,面前清光一纵,一道烟尘随之浮现。而那烟尘的“顶端”,明显可以感受到一道绝强的气机,须臾功夫就绕着十余里宽的场地转动了六七圈。并且这气机速度愈来愈快,本身却也愈来愈凝练,最终凝成米粒大小的一点。 这一招似乎通过极为奇特的办法,维持超速追击的时间较想象中更久;但偏偏气机凝练之后,威力却不见减弱。 第三个出场的是向秀筑。 此人大袖一挥,立刻有许多剑雨纷呈,细若牛毛,又如同雨点化直为曲,构成一个阵列,弥漫前推,速度既快,波及范围又广。 方无聚先是不以为意;然后双目陡然一凝。 乍一看来,这一招似乎卖相不错;但是和前两人的手法相比,依旧明显逊色了一些。但是仔细一望方能看清楚这一招的妙处——这细雨如针挥洒而出之后,你中上一枚,和中上千百枚,轻重居然完全等同。显然是在图卷之中,领悟到了极为巧妙的道术精粹。 最后一个上场的,是看似只有十三四岁年纪,稚气未脱的阴白鹤。 只见他掌心十分随意的向前一推,面前气机结环,仿佛圆幕,围绕远近十余丈之外,颇有些素烟滚滚的气象。 但除此之外,看不上任何奇特之处。 北泽仑、方无聚、巨奇上真等人,都是紧锁眉头。 首先这所谓的神通运转缓慢,肯定不是攻击之用;但若说是防御,且不说其正面防御力到底如何,这神通之象只是环顾四周,并不及上下,明显漏风,也并不实用。 但阴白鹤对于自己这一式却十分自信,施展完毕之后,颇为得意的望着其余三人一眼,然后才一礼退下。 四人都施展完毕,一切就都等候荆柯的评断。 荆柯沉吟良久,道:“最终得胜之人——” “是阴白鹤道友。” 阴白鹤大喜过望,立刻上前道:“谢过上使青睐,小子不胜荣幸。” 其余度辛岚等人,神色明显异常,既有三分意外,又有些许不服;只是碍于荆柯身份特殊,不敢直接发问。 褚元方呵呵一笑,对着北泽仑、巨奇上真等人道:“承让了。” 北泽仑沉吟半晌,终于问道:“敢问荆柯道友……优胜之品评,如何论断?” 荆柯微微一笑,并未直接作答,只是道:“日后自然分晓。” 最后阴白鹤所施展的道术,其实既不是进攻,也不是防御;而是犹如一道无形门户,重点在于“感知”。敌人的神通道术,乃至其本体,一旦在那“烟帘”之中穿过,对于施法之人便是一个拆解的过程,易于感知敌手道行深浅,以及神通之妙。 其实这感知之法明显尚有许多漏洞: 第一是感知范围不全;第二是须得额外动用法力,并非宛若立阵一般成为附身光环,额外平添助力。以此时的效用而论,只怕这门“神通”还不如其余三人所施展的手段。 但荆柯的目的,并不是在于考验高下;而在于测验四人中哪一位的道术路数与自己最为接近。 除了“成道之法”,荆柯还会在此间立下一门“神通”;而最契合者,就是得法之人。由此人占据第二层的两个位置之一,对于荆柯将来在赤界影响力的扩张、业力之加深铭记,有着极大的好处。 荆柯环顾一望,见度辛岚等人略显消沉,笑言道:“三位也不必沮丧。待阴白鹤验明功果之后,第三批成道的三人,伱三位当仁不让。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能够成为第三波成道之人,同样是甚深机缘。” 荆柯立下赤界中立道功果之后,在这方界域之内,几乎能够做到举动从容,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为何是将考核划分四片场地,先决出四人,再从四人中选出优胜者? 因为胜出之人联合紫薇大世界来人,占据了光壁第二层的两个名额;而剩下的三人,等前两人功成之后,自会占据第三层的三个名额。 前三层一二三人,都有不小因果;三层之后,才会略逊一些。 度辛岚等人,这才略微振作。 巨奇上真道:“既然选定,入无名界上堪得法诀,就在此时此刻了?” 荆柯摇头道:“不急。” 北泽仑沉吟道:“一生二,二生三……莫非此番成道者上尚有一人,来自……上界?” 荆柯笑道:“北泽仑道友明鉴。正是如此。”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感心相契当自荐 一方幽深的悬崖深谷之前。 一道又一道的灰色气机从谷底涌现,规模时大时小,一旦浮现于外,立刻透出一种极强烈的“死”之意境,甚至其颜色迷离,几乎浮现出白色骨骼照影。直到升至半空,才倏然散去。 立在悬崖之前的是一个身量不高的黑袍人,看着年纪不超过二十,双手雪白,但是面颊却隐然泛红,额头之上一左一右,两点朱红。 此间气氛幽深凝肃,宛若黑夜般沉寂,但是他的长发却始终保持飞扬姿态,几乎散成半个伞形。 此人凝视甚远地方,每隔三十息,深蓝色的双目极有规律的一眨。 倏忽之间,远方黑气滚动,顷刻演化成一个遮蔽半个天穹的幻影。然后那巨大黑影骤然一收,显成一个身形枯瘦的老者。 背后一左一右,插着两根白骨。 老者道:“你成就元婴圆满已有三十载。迟迟未有动作,列位四祭大巫,都是翘首以待。” 黑袍人不言不语。 老者又道:“如今九宗嫡传,境界在圆满之上者,已然无一例外借用‘唯我大乘经’成就道境境界,执掌门户。此典籍我巫道早已交换而得,何不尽早用之?一旦成就近道境界,以后续秘法推进至八祭功果,在如今天时助力之下,料想二三百载足可成就。” “到了这一步,方才算得上传承有序。” 黑袍人摇摇头,依旧不答。 这年轻的黑袍人不是旁人,正是巫道中新近崛起、道基堪列第一,如今已是圆满境界的巫星。 而老者却是巫道中诸位六祭大巫中功行最深、成道最早的一位,名为柏灵衡,也是巫道中眼下暂时执掌大局之人。 但是巫道近况,却有一难言之隐。 以巫道之底蕴,代代八祭大巫不绝,才是常态;纵然有什么意外,由六祭大巫暂用秘法底蕴,能够发挥出不亚于道境的战力,也是理所当然。甚至于巫道中的此类法门,较之孔雀一族孔雀羽衣等物,还要更显高明,能够达到的上限更高,条件限制也更小。 偏偏柏灵衡所持道术特殊,施展不得巫道所传之底蕴。 而其余诸位大巫,功行较浅,更是运转不得。 所以眼下的巫道,除非禁阵坚固之外,竟是没有了道境层次的实力。 虽然如今天下一统,战力高下也暂无用武之地,但是平白矮了旁人一头,却并非吉兆。 按理说巫星修为进境极为神速,再加上《唯我大乘经》的助力,理应快些顶上;但他偏偏并无此意,在元婴巅峰境界流连已久。 柏灵衡见劝说不动,一声叹息,正要离去。 巫星蓦然出言道:“这道传讯,你怎么看?” 同时手腕一抖,已然浮现出一枚花生粒大小的剑符。 正是归无咎传往各宗的书信。 柏灵衡先是一愕,然后下意识的道:“老朽遣人问过修贺,他说审问本心,似乎他并非契合之人。” 修贺乃是自巫星之后新近崛起的一位巫道俊彦,修为乃是元婴初期,虽然眼下尚未名列人榜,但是其潜力根基,摸到近乎圆满一步,是轻而易举的事,将来迟早人榜有名。 巫星却微微摇头。 柏灵衡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惊讶:“你?” 巫星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轻轻点头。 柏灵衡愕然道:“不是说元婴初期境界,才是最契合的境界?” 巫星道:“不可一概而论。借法之道,本是我巫道的专长。之所以在元婴境界踯躅未尽,便是感受到所承道法缺了一门,在今日的紫薇大世界,似乎已经不够用了。” 柏灵衡怔然良久,反复思量,莫非真有两分道理? 天下道术,融汇贯通,教学相长,本是常理。但是旁人所谓的贯通,往往是如荆柯、孔陆这样,涉猎万端,万川归海而成一流。而巫道的道术则不同,其借用别家道术,却是将其完整搬运过来;但是自己经过一种独特的反客为主之法加以驾驭,看似未经熔炼,却能完整发挥出故法潜力,甚至更胜。 换作旁人,在元婴圆满境界再去换用新的破境之法,已是迟了;但对于巫道修士而言,半途借代,却正可一试。 巫星思虑良久,似乎下定了主意,道:“我往荒海去一趟。如果不出意外,回返之时,就当是近道修为了;并且较之旧法成就,根基更厚一层。” …… 荒海地宫,七日之后。 归无咎、秦梦霖,都在等待这个答案。 倏然之间,归无咎微笑道:“合适的人,即将来到。赤界之上的二人功果,不久之后便见分晓。” 秦梦霖略一思量,道:“看来荆柯、孔陆,所承之道,都是顺遂无比。” “如今宏观大局,万青冥的推演法,足可抵挡九度。第六轮由姜敏仪的变化化解;第八、第九轮当是荆柯和孔陆,时间算来绰绰有余。唯有第七轮承担此任之人,不知功行到了何等地步,区区七八十年时间,是否来得及?” 归无咎沉吟道:“他已然静心修持二百载以上,如今功果如何,不妨一观。” 旋即伸手一点。 眼前立刻浮现出一道画面。 这是一片剑意封禁的奇妙世界,几乎和紫薇大世界本体断绝。但是其中巍然博大、气机深沉浑厚,灵机充沛,却不下于九宗的任意一处小界。这方界域之内,在靠近北向的居所中,其中廊庑处原本是卷帙如山,汗牛充栋;但是此刻却是空空如也。 庭院之外一人端坐在蒲团之上,一袭白袍,面容丝毫不改,依旧是当年那个少年相貌。 云无心。 当年归无咎为他准备的本土道术,云无心领略尽意,那典籍便随之消散。再加上三枚玄道果的力量,本身气运功行道基,快速攀升,以极快的速度突破近道境之后,这修行的“去势”,犹未止歇。 清楚可以看到,现在的云无心,已是圆满境界的巅峰;一旦打破界域隔绝之力,令三道碑文感知,只怕会立刻出现在地榜第一的位置。 但是云无心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此时此刻的修行,正是为了下一步的突破。 秦梦霖看了两眼,道:“以突破之前的继续而论,可谓是增无可增,完全具备了条件;但是自圆满境界到圆满之上毕竟是一道大关。你我出手点拨固然容易;但若要凭借自身本领静悟突破,那就难上许多。” “虽然最终必成,但是是用上五十年还是一百年,那就说不准了。” 归无咎暗中沉吟。 其实这里面依旧有一个关窍,如果在元婴、甚至金丹达成圆满境界,然后一举突破圆满之上,那就相对容易一些;可因为本土道术之所限,得到玄道果的加持之后,境界的飞速提升,和修为的提高近乎于同步。这也是云无心以本土道术中不可思议的速度成就近道的原因。 但成就近道之后,再寻常完成圆满境界到圆满之上的突破,就又困难太多了。 哪怕是云无心现在绝对圆满巅峰的状态,再加上玄道果之力,想要一举突破,依旧十分困难。 就在此时,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忽然浮现:“我这里有一个办法。” 却是姜敏仪的声音。 领悟寂灭果之后,姜敏仪身藏武域之中,并不直接出现在紫薇大世界;但是能够以特殊的法门,遥相传讯。 归无咎双眉一挑,旋即道:“这却的确是一个办法。” 随着他伸手一点。 封藏界域之内,云无心面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幽深通道。 云无心心有所感,睁开双目,遥遥一望。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脱困还原遇异客 真幻间世界西南角落,一片崎岖峭壁之内。 这一方山谷,连绵百余里超出地表百余丈,但地势大致平坦,只有中央约莫十余里的地界矗立着几座高峰。 而这险峰之内,竟环绕着一汪四四方方的碧水清泉,看着水象凝实如珠、清冷似玉,但是偏偏又有极浓密的雾气扶摇直上。一时间几乎分辨不清的泉水的温度。 清泉之中有一人沉浸其中,其人双目紧闭,面色隐然发青,只勉强能够看到头颅和黑色长发。 感受其中气机变化,道行高深到一定境界,便能发现此间气机为那山壁所限,呈现一个奇妙的发散收敛的循环。看似规模不大,但是将整个“物象”和作为此地中心的人物完全勾连无二,犹如一体吗,却非近道境修为所不能。 约莫过了三四个时辰,沉浸水中之人豁然睁开双目,长身而起之后,一袭白衣倏然加身。 观其面色,从三个时辰之前的淡青色,渐渐变得红润,似乎神完气足。 这却不是旁人,正是林弋。 气机一复,林弋轻轻纵起百余丈,立在空中遥望,感受这方界域的气机幽微。 其实他刚刚在塔中被释放出来的一瞬,已经做过同样的事;但是唯恐当时状态不佳,此时恢复圆满之后,又再来一遍。 百余息后,他神色一定,低声自语道:“果然有天翻地覆之变么?” 被困锁在本身像内部空间之中,其中缘由固然是因为彼此敌对,而姜敏仪行事又往往淡漠无情、不留后路;但林弋却知,其实根本的原因是自己已然臻至近道境界;姜敏仪若本身不在这方界域之内,实无力干涉一个近道境界、圆满层次的人物,在其中做各种尝试。 当时自己身在这方世界之内,已隐隐然有一种层次远低于紫薇大世界本体、天地有限的直觉。 而今日出界,这种感受却莫名消散了。 这天地,茫茫然,寂寥空阔,无穷无尽;但是其中生命力和境界之幽深,却要较当年大大胜过。 如此感觉看似是好事,但是林弋深知,在“这方世界可堪为人完全掌控”的前提下,这意味着什么—— 这已然不是寻常的小界;至少也是不亚于龙族三重九宫断界之法的规模。 单单是姜敏仪一人成就道境,只怕还不能促成这样的结果! 所以,自己看上去是“自由”了;但出界之渺茫却依旧如故,完全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更重要的是,当年那一场大争的胜负,似乎不问可知。 唯一可堪欣慰的,是这方世界可以容纳近道境的修炼和成长;若是在此间能够顺利破境道境,或许也会有一些新的变化。 推敲之前,正前方一道烟尘豁然明朗,托着一个人影,快速放大。 约莫十余个呼吸,那人影在距离自己百尺之外停住,面含微笑,声音已遥遥传来:“可是林弋道友?” 林弋面上露出极为诧异的神色。 再三凝视来人,想要看清楚其是否动用了什么易容之法;但答案却并没有。 面前这人,看着面嫩,一身淡灰色长袍,气机在动静之间,颇为跳脱。 林弋沉声道:“敢问阁下姓名?” 面前之人果断答道:“云无心。” 林弋心中暗道,果然并不曾听说过。 其实在遁光出现、显露气机的一瞬间,林弋立刻就判断清楚,来人和自己一般是近道修为;境界等级也完全相同,是圆满境界。 一时间心中以为,必然是当年的哪一位熟人到了。 这方世界既然呈现出如此惊人的变化,姜敏仪多半臻至道境;而根基在姜敏仪之上的人物,怕也同样是道境修为。那么可能性更高的,就是当年三十六子图上前六之后、排名靠前的某个人物。 没想到却是个生面孔。 这倒并非是林弋低估了紫薇大世界的演化速度。哪怕不提最近百余年来的天地异变,单单是他在塔中困居数百载时间,紫薇大世界中新出一位近道境也不是难事。只是麒麟一族对于气机升降、深浅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 哪怕同为圆满境界,层次没有高下之分,但是同样会有阶段先后、道韵生熟的细微差别。 在林弋感应之中,这分明是一个老成之极,浸淫圆满境界年数不亚于自己的人物! 林弋微微皱眉,沉吟道:“观道友一身道术,似乎并非武域嫡传,也并非九宗、阴阳道、巫道中的某一路。” 云无心粲然一笑,颔首道:“林弋道友明鉴。云无心所持,正是紫薇大世界固法传承。隐宗百家、圣教道传,乃至潜伏宗门,前古遗存。一应汇览之后,炼成一条上进之路。” 林弋闻言,面上明显浮现出不信。 当年所见,圣教、隐宗算是本土人道道传之巅峰。以圣教道术之集大成,再加上席榛子、利大人之不世出资质,亦只能推进到距离圆满一步;其后因神道功法之融合,方才勉强打破这一关,并且只是一成一败。隐宗若凭自身道术演化,荀申等人亦绝难臻至圆满。 而眼前这人不仅仅是圆满境界,且这几乎令自己错认的圆熟老成、实在难以想象是从本土道术得来。 但是再三辨认,的确不曾从此人身上发现出什么别家道术存在的痕迹。 在林弋思索的当口,云无心也不多话,只是面含微笑,好整以暇。 思虑良久,林弋道:“哪怕道心资质再如何高明,只倚傍故法,想要臻至阁下今日这般境界的话,也几乎是难之有难,喵喵之极;更不提以阁下之年齿,成道速度的快捷无伦,更是不可思议。想来,是有非凡机缘傍身的。” 云无心面色忽然严肃,点头道:“正是。” “在道术典籍完备的前提下,云某若能尽情释放本人道基资质,成长至今日境界,至少也需要一千五百年时间;并且若要冀望下一步的突破,那是绝对不能的。之所以有今日功果,却是得大天尊机缘相赠。” 林弋疑惑道:“下一步?大天尊?” 面前这位云无心,道行在圆满境界中可谓登峰造极,全不亚于最早在三十六子图中的七至十二位。此等人物,所谓的“下一步”只能是圆满之上,中间再无其他说法;而大天尊又是何人? 似乎看到了林弋的疑惑,云无心双掌一合,笑道:“大天尊林弋道友自然是认识的,归天尊讳无咎是也。如今紫薇一统,千百门户,尽在大天尊统御之下。” 林弋面色一凝,心中一沉。 其实在从塑像之中遁出、却发现这方世界反而牢固茁壮、又并未呈现出换过主人的迹象,他便已然猜到了这种可能性。 当年的争局,绝难以平手结束,除非激斗上千年胜负未分,否则情况是显而易见的。 云无心续道:“至于下一步……自然是林弋道友精炼数百载,一步功成圆满后,却始终不能突破的那一步。” “道术维新,新旧交替,本是自然之理;但是紫薇大世界规模之大,底蕴之深,纪元轮转,芸芸大观之下,也当有一集大成者,跻身圆满之上境界,以证前人智慧犹存,心血不虚;哪怕基础稍欠,终究积累有成。” “这一人,天命所归,舍我其谁?” 此言一出,云无心气度一番先前之冲淡平和,随意近人,变得凝肃沉静。 看向林弋的目光,也多出了一丝奇妙的味道。 林弋眉头一锁,沉声道:“所以……林某成了你选中的促成破境的磨刀石?那阁下怕是选错人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章 须经死争方见道 林弋的自信当然不是没有理由。 当初三十六子图现世,归无咎、轩辕怀等六人流动不定,占据前六;但是正册的另外六人,就有他一席之地。 虽然如今胜负之势变化,他也能大致猜到魏清绮等人已然臻至更高境界;但是并无碍于他圆满境中浸淫甚久的事实。如非他本身境界极深,也不会对云无心产生那“错认”。 在本身像中困居数百载,的确是莫大的损失;但是这损失其实也并不若想象中那么致命。 倘是功行未完、境界不高之人,如此困上数百载,必然导致本人法力、潜力大大降低;但林弋原本就是圆满境界,再上一步就是圆满之上的天堑,境界上本是临渊止步;而法力一途,犹如一只容器,其上限如何早已划定。此时他出界之后略加修持,一身法力早已恢复圆满。 不止如此—— 在困居的数百载中,他虽然不能真实修行,但却可以通过心中观想的法子推演道术,自问对于麒麟一族传承、以及数百年前之汇通融合之举,彻底推进完成。此时本身所负战力,绝非未臻圆满之上境界可以撼动! 云无心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交手之后,自见分晓。” 林弋眉头微皱,这份飘忽从容的自信,隐隐然有一种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感觉。 气机凝练,瞬间进入备战的状态,林弋道:“那林某就和云道友切磋一二。” “切磋?” 云无心双眉微微一挑,旋即轻轻摇头道:“林弋道友有什么愿望,又或者是未尽之事,不妨提前托付下来。若是云某力所能及,当尽力替你完成。” 林弋猛地一抬头。 此言自是双方定要见分生死之意。 这是眼前之人第二次给与他类似“误判”的错谬感,第一次是因为其境界法力之圆熟;这一次却是因为其气度语言,有一种并不一致的割离。 云无心从容道:“看来林弋道友还没有看明白。” “倘若你我是金丹、元婴境界,一场切磋比试,感激相生,促声破境,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如今已然臻至近道之境,欲求上进也难。若无通天彻地之机缘,又或者立身于生死轮转之前,难求真正破境的机缘。” 话音一落,其一身气机、法力,如同烟雾一般渐渐浮动,荡漾。 林弋瞳孔立刻一凝! 他立刻识别出来——这并非是寻常的神通、道术;而是一种磅礴气运,仿佛一界之枢纽,大势在我。赫然和他的麒麟一族“四色相”相同,同样属于气运加身一类的妙法。 并且其规模之磅礴,变化之精微,丝毫不亚于自己。 原来,这才是对方早上自己的原因。 林弋缓声道:“那就见个高下。” 四象气机,正反四色变化犹如彩虹,又入微尘,浮现荡漾。 下一刻刹那,两人身形同时电闪,斗到一处! 由静而动,速度极为迅捷,中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和间隙。 这是既简明直接又异常飘忽的一战! 一方面,林弋和云无心相去不过里许,以近道境界的磅礴法力和采撷气机的规模而言,这个规模已然极近。两人各自以拳力剑气,正面轰击!一阵阵,一道道,气机呈现有形无形之间,如刃入海,正面相撼。可以说是有七分近乎于武道斗法但又并不纯粹、融合神通之变的斗法形态。 常理而言,这样的斗法模式,对于妖族更加契合;于人道修者而言是舍长用短。但是欲分生死,却必须有这样的短兵相接不可。 不过其中凶险,唯有当事者能够明了;倘有功行略微不及之人观看,此间战场,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遥遥一望,天地之间,倒像是有一只巨大的“肺”,鼓荡呼吸。 两种气机韵律,原本只能说“宛若实质”;但一旦凝练纠缠之后,凝实感却陡然加深,呈现出一种异彩纷呈的奇特性相。 林弋心中笃定。 数百年观想推演,他自问极有所得。 原先他所持“四色相”法门,对于大势碾压、恢复己身、振作气机等等,可谓是效用极大。但正面克敌制胜,除了数种较为偏门的幽深法门之外,却缺少了正兵之法。那数种诡秘法门,看似胜算不小,但一旦为人所知,自然后劲不足。 如今他所持道术,却是弥补了这个缺憾。 仔细望去不难发现,林弋此身之气机分为内外两层;外层是那绽放开来宛若实质,纠缠一道化身巨肺的部分;而内层却是自己面目肌肤之上精气流转,珠圆玉韵的支撑之力。二者一是主压制腐蚀,一是主振作本元,并行不悖! 其实对面云无心的气机性相,也是与自己相若,外示磅礴,内显精微,肌肤之间,隐隐有轻纱流动。 但林弋以四色相为核心,撷取诸般道术最终凝练而成的法诀,却有“内外相生”之妙。也就是说自己气运盈盛,压制敌手和振作自己之间本为一体,正反互现。而敌人欲复现抗衡,所需的气运之力或者法力,须得一倍于己。 长久下来,胜负消长,自然明朗! …… 荆柯独立于无名界高台中央,泰然自若。 其后是巨奇上真、北泽仑等人;以及最终决选中式的阴白鹤。 此时诸位上真倒是依旧耐心;反倒是阴白鹤机缘在前,临门一步,神色踊跃,分明有些竭力遏制又难免心意浮泛的气象。 等候了半日时间,荆柯忽地面露微笑,道:“到了。” 却见中央那奇妙的“通道”,忽然呈现出明暗变化。 然后缓缓步出一个人来。 一身墨袍,气度幽深,既显功行之精微,又有一种独特的死亡与寂灭的味道,哪怕是诸位近道上真,也是人人心中一凛。 荆柯双目微微一凝,道:“原来是巫道的道友。” 第二层的人数,一者取紫薇大世界,一者取赤界,这一变化荆柯已然心意偶得。但是推演紫薇大世界来人具体所属何门,却依旧不在他感应之内。 巫星先是冲荆柯一致意,平静道:“承蒙大天尊之德。” 旋即又环顾四下,对于此间诸位上真淡淡道:“巫星。” 入界之前,归无咎自然将赤界上的人事变化,稍做交代;故而巫星进入此间,只当是进入了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处荒僻地界,倒是并未有“身临异界”之感,和费难等人当初入境之时,已是有绝大的不同。 唯立在一旁的阴白鹤目光一凝。 因他明显看出,眼前之人道行精微似乎不亚于荆柯,明显在自己之上。 那紫薇大世界既为上界,英杰辈出原也不奇;只是这第二次破境的两人,竟是有高下之分,一主一从么?这个念头一起,阴白鹤心中莫名涌现出强烈的不甘,以及变强的渴望。 荆柯转身一望,心中暗讶,但是神色却是平静如常。缓声道:“观想将来道境、凝立本身法相的功法,尽在眼前了;二位且去观之。” 伸手一指,自是落在因观法之人而示现不同的宽心禅碑文之上。 巫星、阴白鹤同时轻轻颔首,缓步上前。 只是举目一望,立刻就陷入了微妙的“神定”状态,前后没有一丝一毫的间隙! 这个转折之快,就连北泽仑、褚元方等人,也不由微微失神。 原本诸位上真还想通过察言观色一类的法子,推敲诸位得法顺遂与否。但现在看来,成与不成,除非到了最后时刻,竟尔是难以断言的样子! 巨奇上真上前两步,正色道:“敢问荆柯道友,此法诀得,心象之成,大约需要多久?” 验证这法门真正功成,前后无非是四步。 第一步,观想法,顺利接收掌握荆柯所传的“心意本身象”的神游观想之道,明显自己未来的道境之影。 第二步,在心元识海之中成功凝立法象。 第三步,本身功行修持到元婴圆满,顺利接收法相,开始修行。也就是荆柯目前的境界。 第四步,才是最终功成。 其实以诸位上真的眼力,心中雪亮,第三步、第四步可谓是水到渠成,几乎无需验明。以荆柯的道术,一旦成功立法且这法诀完成加身,本身没有感受到错讹,那此法几乎必成。而真正验明的关键,在于前两步;而最关键的是第一步。 只要“观想未来之影”这一步成功,大家心中就踏实了一大半。 荆柯淡然道:“九九八十一天。” 巨奇上真等心中一定。 如此最终结果,很快就要出来。 ps:昨天还是那个事情去单位了;抽空补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融汇借法见前路 高台之上、无名界显像之前,巫星、阴白鹤皆在闭关修持的状态中。 诸位上真,凝神静气,静静等待。 毕竟其等自行参悟宽心禅碑文时,枯坐百年,本是常事;更何况如今已然知晓时限是九九八十一天。 巫星外示平静,身形如如不动,仿佛身在冥想之境;其实真实心意,却十分活跃。 快速评定审视了目中所见之后,巫星立刻做出判断,其实这观想模拟的道术并不困难。 这也是应有之义——如今的荆柯也只是近道境界,而且本身根基也并不比巫星强上太多;荆柯所创制的道术,巫星加以领悟吸收,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障碍。更不必说巫道所持法门,对于触类旁通有绝大的天赋。 约莫只是半个时辰之后,巫星身躯之上仿佛浮现出一层淡淡的云雾,本身看似不动;但是旁观之人一个恍惚,却会觉得其身在云端,轻轻摇曳。 北泽仑、巨奇上真等人心中一凛,没想到巫星快速精进若此。再转头一看,阴白鹤那里,却并未出现什么异兆。 其实这云雾浮动之象,正是巫星精神拓展,依照法诀缓缓推演的变化。 简而譬喻,相当于这“无名界”又恢复了从前的效用,在某一方时空之中,时间流速再度加快千倍以上,令巫星的“成长”也一去不返,突飞猛进! 如此七日七夜之后,巫星忽然轻轻一眨眼。 这一下,他的身躯真的是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向前走出了一步。 环身之上,也有一道青气一闪而逝。 诸位近道上真的心,也立刻提了上来。 巫星自己,也是目光一瞥,看了一眼阴白鹤,然后重回定中。 方无聚舒了一口气,缓释一笑,道:“我还以为此子颖悟法门,已然功成。” 青笠上真认真道:“我亦作如是想。” 北泽仑略一沉吟,道:“上界来人,资质当然极为不凡。但是这九九八十一日成法,似乎是玄妙定数,恐怕不易轻易突破。” 一应言语,巫星都听在耳中。 严格来说,诸位上真都并未说错—— 他的确是功成了。 七日七日的时间,他已然在神思观想之中见到了道境的自己,成为八祭大巫之后的“本身像”。 按理说他正可以结束神定,宣示功成。 只是看了一眼,阴白鹤分明刚刚结束对于道术领悟的阶段,着手入境。而真正成就的时间,也势必数倍于自己;对他而言,九九八十一日,似乎堪堪足用? 巫星地位超然,心性稳固,自然不会什么一鸣惊人、骇人耳目之类的顾虑,所以故意推演数十天。他之所想,正如北泽仑之所言。 眼下这门道术,尚处于一生二、二生三的初始阶段,一动一静,皆合玄机。 故而这八十一日,未必能够轻废。 如此琢磨,巫星心意豁然打通。 这一门观想道术,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借用”则罢;而是贮藏心中,成为本人道术的一部分。虽然表面上是修炼之道,但是和其余神通等同视之,未必不会产生微妙而有趣的变化。 一旦如是想,好像前面的路,就豁然贯通了。 如同巫道中现有十二法、乃至御孤乘继承的殇拳、一剑破万法等法门一样,此刻修持所得之法门,亦如同珍珠项链一样镶嵌、加入其中,令巫星本人之视野、心意,莫名为之一宽。 巫星神思复定,立刻投入到道术纳入的尝试之中。 正在他身躯感受到一丝温暖柔和,这门道术和巫道十二法中的几门道术所可能产生的互动、反应涌上心头之时,那头阴白鹤却是面露大喜悦,猛然睁开双目! 巫星心中一凝,回溯感应,原来刚才的一念悸动和尝试,其实已是七十余天过去。 九九八十一日之期,已然到了! 巫星轻轻一颔首,向前踏出一步。 短短数十日,在圆满境界的基础上,他已然为引动变化埋下了一道极强的动因。 恰好此时此刻阴白鹤将目光投了过来,发现这位上界来客,在领悟这一关的速度较之自己似乎还慢了半线,不由心中暗暗惊奇。 北泽仑等人,见这第一关二人都是顺利过关,心中更是振奋。 荆柯微笑道:“接下来,便是传二位入心元识海之法,种下本人道境法相。” …… 此时此刻,真幻间之内。 因为云无心和林弋斗法规模气象进一步提升的缘故,早已引起了秘境之内许多人的注意。 武域之中入境试炼之人,大都是近乎于元婴境界,大大小小约莫百数,都聚集上前,甚至有胆大的,已然靠近在相去二人不到百里的位置。 这个距离上,云无心二人所呈法力气机只要略微变化,便能将其席卷而入;又或者引动天地风雷之象,也足可弥漫万里。但是在长久争斗之中,二人都是采用了内示精炼约束、外显气运混同的斗法之道,极有规律。 而在正相反的位置,利大人、武铉奚相去不过丈许,同样凝神观战。 为外在气机所掩,其实二人近身交战的位置,足足十余里的地界,已然化成支离破碎、弥漫纷纭的一片;好似一个直径十余里的巨大棉絮,填充于二人之间。这分明是空间裂缝数量巨的征兆。 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人举手抬足,都有一种莫名窒涩。 此时此刻,林弋环身依旧是一层浅浅的白芒流转,类似乎不染纤尘的精煞之法,而外间的宏伟“色相”,却仿佛游龙一般正反穿梭。 而云无心身上缭绕一层清浅盈盈、白中泛黄的雾气;外间实相,却是四道灰蒙蒙的龙卷,反复游动,和林弋所呈现的色相之形搅在一处,不分彼此! 二人出拳的动作似乎都缓慢了许多;拳锋每每靠近,速度便愈来愈缓。直至相隔大约六七寸之时,速度同时降低到近乎于静止;然后两人再由静而动,仿佛被这区区六七寸之间所蓄的斥力弹开。 并且这弹开的速度,也是愈来愈快,立竿见影的加速,倏忽之间,就从如同缓慢行步的速度,纵出至二三十里之外。 如此周而复始。 看着气度轻盈,不染纤尘,其实却是一种极凶险的比斗之法。 因为这无限去而复返之势,不到分出胜负,却是无休无止! 林弋暗暗心惊。 对方所持战法,将气运之力一分二用,其实与自己大同小异。但是他却并未持有自己这般内外相等、所费不增的秘术,等若消耗比之自己多出一倍。但是对方坚持到现在不落下风,这岂不是说明对方所负气运之力,达到一个磅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林弋所见无差。 若不提暗合本人气运、有助于突破境界上的种种妙用,单单只说神通具象、用以实战上的发挥,其实玄道果的加持之力,也未必比得上麒麟一族精炼千万代的“四色相”法门,其中精粗,有着明显的差距。 林弋冥想所得之道术,也却有消耗减半之效,等价于作用倍增。 如果云无心所负玄道果之力,只是一枚、两枚,那么到此时此刻,他多半已经抵挡不住;但他所得玄道果,却是三枚之多。 又斗了一十三个来回。 云无心忽然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在近道境界完成层次的提升,其实要较自己想象中更加困难。 三枚玄道果之力加持何其强横,云无心心中明白,哪怕是不变持续,以现在这样的方式斗下去,奔着体力法力消耗殆尽、二人同归于尽走下去,最终如果侥幸活下来一个人,那必然是自己。 但是这样的“胜利”,并不足以令自己成功破境。 至少,不会是一步、顺利的破境。 自己,需要一场完胜! 此战的对手,是最初的圆满境六人之一,并且道术体系和自己大致相若…… 而此时此刻的云无心,对于本土道传的道术累积,还是所负气运之力的磅礴,都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巅峰,几乎增无可增…… 所以,契机就在于,这事关气运的法门。 心意一明,云无心微微一笑。 下一瞬间,双眸忽然明亮。 林弋惕然一惊! 刹那之间,他感受到面前之人,有一种“内外一体”的感觉;外间示现的龙卷,和环绕本身的精蕴,似乎完全融合,一体两面。 自己苦思百余年所得的道术,竟在瞬息之间被对方“复制”了过去…… 就算是观察推演之功再强,哪怕是当年归无咎,也不至于随意交手之间就将对方道术窃取过去,并且现场复现。 林弋刹那间有些失神。 ps:昨天在群里说过了。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差的三章抽空补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渡河弃筏终如意 气运玄妙,感而后通,和神通之道大有不同。 云无心和林弋交战既久,神思气机纠缠纷纭,与林弋所施展的法门,竟是一举映照过来,化为己用。 这样的妙理呈现,却是紫薇大世界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 按理说此道术中自然之理,不应深藏如此之久;但是这“感通”之法,偏偏需要本身所负气运强大的一定程度方能显化;而诸如云无心这样一人身兼三枚玄道果的人物,却是古今所无。 放眼望去,当云无心也具备了这“内外兼用、气力二分”的道术之后,明显变得更加游刃有余。 哪怕从实力上看,依旧是个不分高下的局面;但是哪怕是尚未臻至近道境的利大人,也隐约看出此战如果拖延下去,胜的必然是那陌生的年轻人。 云无心一拳一拳击去,二人之间相斥的“近点”已延伸至数丈以外;但这并不意味着二人的交手有松懈的趋势;正相反,这是一个轮回,相去愈远,反震之力反而愈大,对于双方的消耗也就愈大。 但此时的云无心却是眉头微凝。 他感受的十分明晰,自己长力之胜陡然提升了一倍,相持下去必然有利;不止如此,在林弋那一分为二、耗用不增的道术骤然映照己身、可以自由运用的一瞬,他的心中,莫名浮现出极大的喜悦,好像朝着终点又踏出去一步。 但是——只是无限接近,依旧并未达到! 纵然是通过千击万击,将林弋耗败,似乎自己也未能真正打破那道关门。 在近道境之后再度提升根基,果然十分艰难。 就在此时,战局忽变。 数十里外,一道深青色光华,忽然冲天而起,直往云无心身后纵去,似乎掌心化作锋刃,隐隐窥见人形。 刹那之间,竟是和林弋一起,构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却是武铉奚看见战局不利,果断加以援手。 云无心心中一个恍惚。 眼前突然杀出的这位,也是无限接近圆满境界的人物。 他从林弋处借得的法门,本是提升的“效率”,而非“战力”。所以虽然单打独斗他自问必占胜场,双方优劣之势已然极为分明;但是这偌大的差距在以一敌二上却并不适用;如果对方加入这样一个生力军,自己当是非退不可! 但是他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是“习得”了林弋道术之后,进一步滋生的对于气运之道运用的演化和开辟。 于是,云无心伸手一点! 那振作于外,仿佛龙卷的气机,忽然放大,并且一分为二。 一道呈现淡淡的灰色,犹如一道巨柱,抵挡在推锋直进、宛若巨大青刃的武铉奚之前。一攻一守,双方皆在飞速的消耗之中。那淡灰色巨大气柱上固然极快速的凹陷出一个大坑;而武铉奚仿佛身化巨刃、掌心所负的青芒,也在快速退散。 同时,另一道墨色气柱,竟如瞬间挪移一般,将林弋困在其中,并且快速收紧。 林弋只是眼前一花,立刻感受到绝大的压力——似乎眼前之法门威力之足,远远超乎自己想象之上,心中立刻一惊。 但随后想到,若是对方果然身负这样的杀手锏神通,又怎会隐忍如此之久? 定神一感,不由怔然—— 原来,这收缩困缚的“龙卷”,其中性相林弋仔细观辨之下竟十分熟悉,正是对手的“气运之力”所化。 无论是压制控场还是恢复振作,亦或者提振信心驱邪避秽,气运之用,总是在较为“务虚”的一面;哪怕是麒麟一族四色相传承,其作用已经称得上是立竿见影;但是终究当做实体兵刃又或者具象化的大神通道术来使。 林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哪怕对方所负气运之力绝强,又或者对于此道有着比自己更深的认识;但是这样的“运用”,总觉得仿佛高渺之物跌落凡尘,违背了“气运”二字的真谛。 再仔细一望,林弋心中雪亮。 这样的法门,只得唯一一次,并且会对本人气运之力构成真实、不可逆的消耗。 正如眼前所见,那宛若巨壁的龙卷,抵挡武铉奚冲击所不断扩大的坑洞,正是这种损耗的真切展示。 这是对手以一敌二局面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可以理解为消耗本源。 只要扛过这绝强的一招,那么此人所负的气运就将彻底消散,到时候哪怕是一对一,自己也将占据绝对上风。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 刹那之后,两方战局立刻分明。 应对武铉奚那一道灰色龙卷,本是处于防御者的姿态。在其精微气机耗尽洞穿之前,果然已经先一步将武铉奚身化长戈的锐气磨灭,令其宛如浮在半空,动弹不得;又如同醉酒,进一步积蓄攻势,需要极长的时间。 但应对林弋的这一道困缚收敛、彻底压制的手段,却似乎并未建功;在这墨色龙卷缩小至三尺大小、几乎将林弋彻底封印的一瞬间,林弋竭尽全力,自这黑色龙卷中点破一丝缝隙,然后从中逸出! 然后他消耗极巨的法身,气机猛然一拔,恢复了圆满之相。 而显化为残破状态,犹如实体的两道“龙卷”,一旦溃形之后便从天地之间悄然隐去,不留残形。 林弋定睛一望,喝道:“道友败了。” 清楚可见,云无心身上所负嘉妙气象,规模上在自己之上的气运之力,已是彻底不见! 云无心眸中光芒闪动,神色依旧如常;转身一望之时,手腕一抖,两道二指多宽的剑气,分别攻向林弋、武铉奚二人。 林弋双臂一振,自信抵挡。 武铉奚灰眸一闪,虽然本身麻木不仁,但是还算是神完气足,加上身负玄武一族之天赋,对于这样信手一击,同样也并不放在心上。 岂料“嗤”的一声响,武铉奚一声惨叫,身躯自天中跌落下去。 数息之后,身前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一动不动,死活未知。 而林弋的架臂一挡,同样也似乎出现了微小的差错。 好在他是入境最久的圆满境界之一,在那剑气近身的一瞬间,虽不知事先为何产生了误判,但是对于本身和谐的违碍随之涌现的一刹那,他没有多想,最终加以避让,以至于这剑气未及要害。 饶是如此,胸前白衣染尽血色,看着颇为骇人。 死死定住目前之人,眼前这年轻人的形象似乎忽然变得陌生;又重新变得熟悉;再度陌生;如此反复数变,最终和林弋心目中初见李云龙、席乐荣等人的印象,莫名重叠。 直到此时此刻,云无心才微微一笑。 没有料到,将此身所负的“气运之力”彻底化作一次性的实体加以用尽,方才开启了他的圆满之上大门。 大道微玄,妙不可言。如果是本身距离圆满之上仅差半线,借助一枚玄道果破境,未必是这样的路径;诸如马援等人突破圆满境界,便是实例。但云无心却不同,哪怕他天资极为惊人,但是本人道术天堑,至多臻至圆满之境。更上一步,其实有偌大差距。 而归无咎一举下了猛药,将三枚玄道果之力投诸其身。 助力是大了,但也是莫名的负担;最终不得不以得鱼忘筌、渡河弃筏之法成道。 云无心望了林弋一眼,微笑道:“世事无常。云某所料,也未必全中。道友命不该绝,尤有将来,真是可喜可贺。” 林弋闻言。遥遥向下瞥了一眼,默然无语。 他是活了下来,但是武铉奚毕竟未臻圆满境界,和破境之后的云无心差了两层。没有那一层临机规避的感应,被云无心一剑彻底命中,显然是宣告殒命。 他和武铉奚的紧密关联,一是麒麟、玄武两族旧交,二是格局使然,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是毕竟是曾上三十六子图的人物,又是因自己而亡,一时心中也有些茫然。 云无心却是飘然而去。 在此界之中游荡一阵,本拟寻出界之法。 因为无论是他自己的意志,还是大天尊的安排,必然都应在突破圆满之上这件事上,如今入境之目的,可算大获成功。 但是颇为奇怪的是,在这秘境之中游动许久,却是未见出路。 以他更上一层楼的道心,仔细思量,忽然明悟了什么;索性稳固心神,巡游一界。约莫三日之后,在一座半山深谷之间,看到一个女子,道行境界似乎均未较自己逊色多少,独自在山林中踱步。 云无心心意微动,纵身落下。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三关齐驱需应物 十日之后。 无名界高台之上,忽然一阵涟漪泛起;一道人影先是隐约显露出细密的一线;然后豁然呈现全身。另外一道人影,慢了半步纵出。 巫星、阴白鹤已然凝象完成,功成出界! 此间等候的诸位上真,都是不约而同的一愣神;反倒是褚元方率先问道:“可是成了?” 阴白鹤深吸一口气,郑重颔首道:“很是顺利。” 巨奇上真、北泽仑等人对视一眼。 神情中既有隐约的不可思议,又透露着由衷的欢喜。 在完成第一步——“掌握法门”这一关之时,双方都是用了荆柯预定时限,九九八十一日完成。到了第二步上,虽然没有一人提问耗时几何,但是所有人心中都下意识的认为所用时间,必然更长。 这种认识,深深根植于当年自己破境之时在心元识海中所见。那些道境层次的照影,无一不是瑰玮宏大,气魄非凡。想要将心中观想之象凝练成相同层次的存在,必然不是轻易达成的功果! 没想到,巫星、阴白鹤等二人掌握入界之法,只用了三日时间;随后进入心元识海凝练本相,更是只花费了七天。 其实此间诸位真君不知道的是,单单是心意引动、凝练成象,三日便足以完成;更多的时间,却是用在荆柯传授的密封成界之法上。 青笠上真猛然抬头,望着巫星、阴白鹤二人,神情倒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味道。 巨奇上真与他相交甚深,笑道:“道友是见证功成,未知此时正是时节,还是等真正完法之后?” 青笠上真忽然一笑,道:“瞒不过你,正是此意。” 最关键的前两步得以完成,其实就可以宣告了荆柯的立法之道大获成功。青笠上真于愿已足,似乎飞升而去的时机已经到了;但是他还是在犹豫,是否要等荆柯或者巫星、阴白鹤真正“功成”,完成四境步骤,身负近道修为,再行离去? 只是这不知道要多等一百年,还是更久。 青笠上真忽然一抬首,遥遥问道:“阴白鹤。相去你二次入境,领悟本身法相加身,进入荆柯道友今日这般境界,尚需要多久时间?” 阴白鹤闻言一凛,正色答道:“回禀上真,须得行功二百年上下。” 荆柯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神情之中,似乎不见喜悦。 在巫星、阴白鹤二人入心元识海的一瞬间,荆柯心中生出明确感应,似乎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已经来到,天地之间应运而生,当有非常之之象,应和这非常之变。 但二人出界,却偏偏什么也没有发生。 仔细思之,似乎是还欠缺一步。 自己的出界,是两步并做一步,先凝立本身像,然后气机凝化,构成感通;最后将本人本身像采取,一举出界,只等最后一步“修行”至水到渠成。 但是继承道术之人却不是这样的步骤——诸如眼前的阴白鹤,正确的次序,是在元婴初期的阶段完成“观想法”,第一次进入心元识海,凝炼自己的“本身法相”;然后出界修行至元婴圆满后二入心元识海,令此法相加身。然后再修持百载。 如果荆柯心中大功告成的那一瞬,是在第三步完成之后。那么如阴白鹤所言,岂不是还需要二百年时间? 依照师尊的布置,和自己的完功次序,这个时间似乎太久了,早已超越了棋局之上的规划。 当然,也可以认为他此时此刻就已经大功告成了,不必等待心中那冥冥的“预兆”,现在就立刻回返紫薇大世界复命。但荆柯以为,若是如此,自己的所得并不圆满。 荆柯抬头一望,心中蓦然一动—— 紫薇大世界中来人试法者是巫道巫星,本身也不能说太过意外;但是他身上其实有一个明显的超出预料的特征:此人是一位元婴境圆满的修士。 果然,巫星似乎感受到了荆柯的关切,微笑道:“我此刻出境,不过是报讯。若是愿意,自可如荆柯道友那般,凝象得象,一举功成。” 阴白鹤闻言一愣。 见到巫星的初印象,阴白鹤立知此人根基境界在自己之上。其实那时心中隐隐约约有了预期,在接下来的破境成道过程中,或许对方进度明显要较自己为快。但是真正实行之后,无论是领悟道术,还是参悟入境之法,以及心元识海中凝炼本身法相,二人心中进度反而相当。 于是阴白鹤心中又生出一念,似乎第二批的两人,当是天命所限,理应不分轩轾。 但是没料到此人却说,他出来只是报信。 也就是说,足足领先自己两百年的时间。 荆柯沉吟不语。 单单是巫星,似乎还不够。印证道术功成的气机,天地为证交感之象,理应在“初传道”的两人,功行达到和自己相通的境界,令法相加身。所以短板依旧出现在阴白鹤身上。 巫星忽地双眉一蹙,旋即缓缓展开,点头道:“我知道荆柯道友之所想了。” “原来紫薇大世界的这一圆名额,落在某身上,巫道道术之契合只是其一;另一重因素,却是物契时机,截去二百年光阴。” 荆柯略带讶异的道:“巫星道友知道了什么?” 巫星认真道:“令阴白鹤道友,入境同时尔。” 话音一落,却见巫星掌心轻轻一托! 清楚看到,他掌心一道圆环忽然泛起,犹如水波一般虚实不定;然后那手掌看似大小不变,其实却给人一种掌握二三里的错觉;掌心中的一物,似乎从从水面中浮现出来。 六七个呼吸之后,连诸位近道真君都是眼前一花;立刻发现在巫星面前丈许的地界,忽然多出一块直径约有丈余、通体黝黑的不规则圆球,又仿佛是一块黑色的石头。外生九窍,似乎与内里气机相连;而正中央的位置,几有一道一尺多宽的极窄“门户”,仿佛是通往内里的中空空间。 门户之间,隐隐然有一层清气,隔绝内外。 荆柯诧异道:“逆宇玄石?” 巫星颔首道:“正是。” 这一块逆宇玄石,并非是昌营星中那偌大规模的实体,而是巫道中另外收藏的一块规模较小的存在。 以巫星的天资,原是用不到此物;但是他金丹境后新得的一门道术中,有一种特殊的冥想法极为繁复,等闲需要虚耗数百载光阴。前后七关,不得不以妙法渡之;最终就想到了逆宇玄石的办法。 其实此物,归无咎那里也有规模较小的一块,但是由于此物之物性特殊,换做旁人,要将其带入赤界,却十分艰难。 而偏偏巫星这里,却又有特殊机缘。 因他所持的那门道术,有类乎于赤魅族的“地相分野”之妙,每一境身在地域,自有玄机。故而昌营星中那大逆宇玄石虽有妙用,巫星却不能定时赶过去闭关。为求简便,反而将另一块规模较小的逆宇玄石,炼制成类似于“本命法宝”一般的存在。 因为具备的本命法宝一般的物性,才得以穿渡两界而无碍。 巫星伸手一点,那石中清气,忽然隐去,依稀见到内里玄机。 阴白鹤神情诧异,他隐约听到二人所言似乎和自己相关,但是反复辩证,又不明就里。 巫星转过头来,笑道:“此为阴白鹤道友准备的闭关之所。其中修持旬月,可抵二百年之功。”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去而复还明道心 云无心遁光一落,打量眼前之人。 这是个身着紫青错色宽袍的女子,功行境界明显是新破境近道境未久,气机圆融和合,已得圆满之韵。 这人面容气度别有一种沉静自得的味道,手中似乎轻轻盘着两枚松子,犹如铁胆一般。 不知为何,云无心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触。 随着心意之动,云无心微笑拱手,遥声招呼道:“席榛子道友?道友有礼。” 席榛子双目一凝,想了一想,道:“你是三日之前踩着林弋突破境界的那人。你是归无咎的弟子?” 云无心摇头道:“并无师徒之名。” 但这一句话,无异于承认了自己有今日成就,是得到归无咎的帮助;并且这帮助还不小,近乎于有传承之实的程度。 席榛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目光微动,依旧轻轻把玩着掌心松子,低声道:“没想到播流传承,后学之辈,也达到了这样的境界。” 云无心感受着自己的心意变化,忽地出手。 先是左手探出,拇指,食指、中指依旧向前虚点;然后右手也是同样动作。 每一点点击在虚空中,立刻便形成形貌各异的神通道术,似剑,似丝缕,似圆环,似隐雾。各自不同,性相各异。虽然规模只是相当于元婴修士的层次,但每一击的含蓄内敛之中,分明是用尽全力。 席榛子掌心清光泛起,通体近乎透出淡淡的金色,然后指掌间气机神通形貌变幻,依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先后十击,电光火石。 十招交手之后,云无心心中了然。 见到席榛子的一瞬间,自己心中之所以会生出那异样的感受,是因为此人正是继自己之前,传统道术的“集大成者”。其余荀申、陆乘文等人虽然同样达到圆满境界,但是其中有归无咎和九宗道术影响的因素。 纯粹以本土道术的演化而言,臻至圆满境界者,当推此人。 不过她眼下施展的手段,云无心在得自归无咎的道术中,却大致见过,无一逸漏。似乎总觉得以这样的规模,成就圆满境界,似乎十分困难。 席榛子神情更是诧异。 她分明感受到了,眼前这位道术之存粹古典,与自己异曲同工,完全没有归无咎剑道传承的影子;但是推本溯源,自己却只能见到十之五六,分明是将圣教所未能涉猎的本土道传,也一同融汇其中了。 云无心想了一想,忽然道:“道友小心。” 双掌一合,掌心立刻浮现出一颗淡白色碗口大小的圆珠,缓缓转动,上面浮着一层雾气。 这圆珠似慢实快,本体亦快速放大。临到近身之前,几乎有阴阳道乾坤一掷之妙。 这是全力以赴的一击,乃是以圆满之上的层次激发。 席榛子神情不变,身形先是微微后仰,然后猛地向前推出一拳。 一声巨响。 然后席榛子轻轻飘荡出百余丈外,并未受到损伤。 虽然境界差了一等,但是圆满之境和未臻圆满之境的差别,依旧十分明显;若是人榜中人来接此招,必是非死即伤。 这一击规模虽然控制的极小,但是烈度却不亚于和林弋那全力以赴的出手。在席榛子拳力和“掷圆之象”同归于尽之后,方圆十余丈的空间,立刻多出了千万条仿佛棉絮泡沫的空间裂隙,然后缓慢复原。 云无心一愣,神情中似乎略微有些失望。 心中回味一阵,云无心道:“我明白了。” 不知是对席榛子所言,还是自言自语。 席榛子似乎也捕捉到了云无心的心意流动,淡然道:“此神道之法。若是道友想见证不依傍外法而臻圆满境者,那么我的确是算不上。不必怀疑,你是踏出这一步的第一人;更遑论如今你又踏出一步,臻至圆满之上的境界。” 云无心见席榛子说的通透,完全领悟了自己心意,轻轻一颔首,拱手道:“告辞。” 双足一顿,便是腾空而起,远远遁去。 正如席榛子所言,云无心一开始心中的期待,是眼前之人是第一个不依傍归无咎的助力而成就圆满境界者;算是自己的“先驱”。但是通过交手的试探,他发现圣教所承之道术,其实并不足以将人推动至那般境界。 所以才有了第二下全力以赴的出手。 这一下试探出来,是依傍神道法门,起到一个独特的枢纽作用,令席榛子得以突破圆满境界。而此等法门,虽云是显道道尊自创,但是无论是云无心的直观观察,还是从既往阅历中之所知,都知道这其实是继承了某一位大能的伏笔。 所以,虽非归无咎的助力,但席榛子借神道成法,依旧称不上“自成圆满”。 云无心遁出半日之后,忽然止步。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以他突破圆满之上的道缘,真的会因为错认了席榛子的道术根基,就生出那样明显的情绪涌动么? 其实自己一开始就错认了;他与席榛子之间,的确是因为“本土道术”这一环节而产生的隐隐的关联;但这未必是因为席榛子成就之高,全用故法成就圆满境界,所以有可能在道术上给自己一些借鉴。 仔细一回想,成就圆满之上的境界,再不得归无咎直传的道术传承的前提下,想要更有所进步,就不再是“兼收并蓄、触类旁通”能够解决的。因为这条路,已经走到了终点。 凝在半空思忖良久,云无心忽然微微一笑,折返而回。 …… 荒海地域,归无咎却并不在地宫之下,而是立于天上,似在遥遥观望。 身旁不远处,姜敏仪似乎也是微微抬首,掌心虚托,似乎保持着观察的姿态。但是这个姜敏仪明显并非真人,而是一道涟漪幻影,将本人境界完全藏住。而示现于目前的,却仿佛有一个重叠的小世界。 良久之后,姜敏仪道:“去而复返……他做到了。” 归无咎微笑点头。 姜敏仪眉目一动,道:“在他击败林弋、成就圆满之上时,作为突破推演、变更紫薇大世界底力的一子,就已经完成了。没想到你还会关注后续。” 归无咎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棋盘棋子之说只是譬喻,并非真的是谁的提线木偶。随着紫薇大世界的演化,他未必没有具备将来再进一步的可能。” “继承本土道传这一使命,如今能够搜集到的道术,他已然尽数见之;纵有湮灭于前古纪元之前的存在并未被发掘,其数量也极为微小;指望这上面的拓展进步,可谓渺茫之极。想要突破,更重要的是心性阅历上的磨炼——紫薇大世界前古纪元厚重的历史,其实也是一道宝藏。而席榛子就是一个最好的门户,如果二人能够阅历相通,从一个旁观者尤其是圣教嫡传的视角见闻往昔风月,好处不小。” 姜敏仪皱眉道:“原来是这样。” 归无咎微笑道:“你以为如何?” 姜敏仪坦率道:“我还以为是这二人性格互补相契,适合持‘有情法’成道,你要我来做个媒人。” 按说以一个本土道传修道者的立场上去见证历史,感知相通。其实荀申、陆乘文同样也有资格,其与席榛子一样,俱是圆满境界无差别;但是其中微妙在于,荀申、陆乘文算是拥抱和新纪元的人物;而唯有在席榛子身上,才有一种仿佛“前朝遗民”的视角。 从她的视角中展现的历史,无形中更加深刻。 这一点差别,于人之心境感知,便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道之幽玄,不外如是。 (本章完) 正文 晚上更新 rt 《万法无咎》晚上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微澜暗伏枉用功 数月之后。 心元识海之内。 阴白鹤和巫星域分两元,各自有一道宛若结界的隔膜;但是这结界隔绝却并不彻底,彼此可见。二人同入心元识海,却没有一同突破近道境时所引发的动摇顿挫。 两人各自施为,可谓并行不悖。 可以见到,巫星所凝成的道境照影,是个面色红黑交错的巨人,双目之上尤有二目,身量异常魁伟,交错的双臂之上,横置一柄宝剑。对照本人面目,实难想到这就是巫星自己的“观想本身相”。 而阴白鹤那里就要合理的多,所凝成的道境分身一眼望去就和他有八成相似,只是神色气机更加老成。 自入此间完成“第三步”,双方的动作极为默契,不缓不急,节律自然。 数日火候,双方俱感功行圆满充沛,到了彻底凝炼竞合的时间了。 就在此时,阴白鹤双眸中忽然泛起一丝迷茫;倏然间双臂一振,轻喝道:“来!” 与他本人相貌相似的竞合之影,立刻泛起夺目光辉,与他本人一照! 他的举动,看似没有任何不妥;但是其实下手速度,却莫名要较两人数日间的“默契”,快了一线。 在这刹那之间,阴白鹤心中忽然泛起许多异样念头。 似乎有一个念头告诉他,“第二批”成道的二人,在最终完功次序上,如果自己领先半步,隐隐约约有什么莫名的好处。 其实这个想法十分矛盾——因为这数日以来、入得心元识海之内的直觉,分明是二人同时完功,才最契道理。 但是她偏偏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这是一种莫名的竞争之心。 以道行根基而论,巫星胜过他不止一筹;以先前因果而论,原本巫星就有立地成道之功,而他自己从第二步到第三步尚需要二百年时间。是巫星取出一件名为“逆宇玄石”的奇宝,令他在其中修炼数月,抵足了二百年功行。 似乎对方隐然占据先机,自己不断然行动,不足以返先! 见此变化,巫星双目一凝。 立刻双掌一合,口中毫不迟疑的喝道:“回!” 那四目红黑巨身法相,以一个较之阴白鹤更快的回溯速度归位及身。虽然起步慢了一瞬,但是在及身的一刹那,却是完全同时。 能达成这样的结果,非巫星不可。 倘若非是有圆满境界的人物,这一下必然被阴白鹤掌握先机,难以反先。 纵然有了圆满境界,但若是南宫伯玉、荆柯又或者木襄这样的心性,对于阴白鹤这样的争先之举,在心中没有明确利弊感应的前提下,多半只是付之一笑,不与对方一般见识。 偏偏巫星的心意精校明审,独断无疑,既然心中提前存了“同时达成”的念头,就必须要做到,完全没有人情练达方面的考虑。 和当日荆柯完成这一步时呈现的景象相似,两具法身分别融合于巫星、阴白鹤之身的同时,其本来所存之相并非完全消失不见了;而是在原地呈现出一道淡如脱壳的涟漪。 心元识海之巅,那高壁形象蓦然凝实,变得森严无比,光芒笼罩之下,将存粹如遗蜕的二具照影轻轻吸摄回去。 不一会,这影壁的第二层,多出了两尊图像。 阴白鹤神情一怔,直到此时似乎才回过味来,对着巫星歉然一笑。 巫星却是无动于衷,闭目略一感应,数息之后道:“这一关也已然成就;当出界了。” 无名界上。 荆柯眉头微皱。 刚才的一切,他都尽收眼底。 成立新法、奠定道术根基之后,他却是获得一种特殊的本领。若是心元识海之内无人,而荆柯自己也身在外界,那么一切犹如寂灭,荆柯也难以感应到其中有什么变化。但是若有人在心元识海之内完成凝像、溯身、投影照壁等相关举动,荆柯便宛如获得了慧眼看穿虚实的本领,对于心元识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此时此刻,在他的感应之中,距离象征功成的天地之变,愈来愈快了。 如果刚刚真的是阴白鹤提前半拍、巫星落后一线,那么照壁吸引“遗蜕”的进度,也同样会是一先一后。 这其中就有一丝不谐。 所幸被巫星的断然举动化解了。 身旁不远处,无人能够看到,褚元方的眸中神态,也是一明一暗的变化。 他虽然看不见心元识海中的变故,心中却有着清晰的指征——自己的谋划,并未完成。 从赤界中的中式之人由阴白鹤获得开始,他便在酝酿着一子,方才便是落子之时。 赤界演化之初,万青冥的一切形下谋算,乃是提前布局、自然演化;但是当“褚元方”点灵感通之后,便相当于是一个极微弱的有形化身,有此人的灵智,附加上预先拟定好的使命和手段,令其尝试落子。 只可惜“褚元方”依旧有用,其所谓“落子”,必须保证在归无咎一方不可能察觉的限度之内。今日阴白鹤的这一子,尺度之大,其实已经是能够尝试的极限了。 通过赤界演化、费难等人相继入界开始,其实褚元方也隐隐然意识到形下领域的交锋,双方谁都难以取胜;唯有等候最终紫薇之变引导出的全新领域,一举分出胜负。但是既然有落子的机会,他依旧会忍不住尝试。 稍后半晌,巫星、阴白鹤相继出界。 二人身形一显,北泽仑、巨奇上真等人不必发问,只是看两人神色气机,便相继大喜过望。 外示近道、其实暗弱;似乎徒有其表,偏偏境界高凛。 和荆柯出界之时的状态,如出一辙! 北泽仑长笑一声,对荆柯言道:“到了此时此刻,方可说没有任何意外可言,真正道基打通,大功告成。” 巨奇上真的话语中却多出几分羡慕:“荆柯道友在赤界因果之重,已然算的是道业蒙昧,筚路蓝缕以来的第一人。纵然是阴甘牧道友第一个成就近道的因果,也无法与你相比。” 荆柯面上泛起笑容,意甚开怀。 北泽仑、巨奇上真等不以为意,还以为是荆柯因为“功果告成”之后的欢喜。 当然这的确是宏观的原因;但荆柯之喜,却因为他见到了北泽仑等人所未见。 在巫星、阴白鹤二人出界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这方天地明显的变化。 紫薇大世界,变得和“赤界”相通而近,这一回是真正的打通,几乎达到了一体无碍之境地。除了层次略低,遮蔽了近道之上道术直传门径的天堑外,二者几乎消弭了一切差别。 原本在荆柯心目中,总是要等到真正成就近道,在这方世界中成道之后,才返回紫薇大世界;但是他现在念头清楚无比,哪怕他现在直接回返紫薇大世界,在紫薇大世界的环境中,也足可运使“本身法相”所指引的功法;而并不会因为天地一宽构成什么难以弥补的矛盾。 那呈现于无名界之内,勾连两界的通道,也变得彻底稳固。虽然依旧有时间推移强弱不同的奇特变化;但是只要有大神通助力,已经能够做到随时遣人往返相通。 “天地大同”之变,唯有荆柯一人有了深刻感受;但是这通道之变,却明显更加具体切实。 约莫数十息后,褚元方、北泽仑、方无聚、等一众近道上真,也发现了这一点。对荆柯各自道贺,他们便都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无名界内通道出现的位置。 虽然紫薇大世界中也曾有数度来客;但从前这“通道”都是旋起旋收,主动权赤界一方全不可见;但是此刻诸位上真心中生出隐隐约约的念头;似乎他们往这通道中奋力一跃,似乎也能抵达对面的终点? 稍一思量,其等也都是心中明悟,以近乎于道境的修为,这通道怕是承受不住;但只是这种可能性,便令其不由心动!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道业奠基已完功 青笠上真慨然叹道:“一年内而三步功成,可谓迅捷无比。如今看来,某所要等候、见到的,只剩下区区五十载了。五十年时间,某还是等得起的。” 所谓五十年,自然是荆柯完成第四步、一举成道的时间。 荆柯却是微微一笑,淡然道:“未必需要等候五十年时间。” 青笠上真一愣。 和其余的推演类讯息不同,映照法身之后尚需要五十年时间成道,是荆柯亲口所言,而且体会自家之事,绝对不可能临时发生什么变故。 荆柯悠悠道:“赤界之变,自三法身功成出界,便已迎来了根本的转折。五十年后,一如今日,又有何等差别可言?” 青笠上真、北泽仑等人暗自沉吟。 荆柯是说,他立下道术所引动的天地变革已然完成;就在巫星二人刚刚出界的那一瞬间。 难道就是无名界上那“通道”位置的奇妙感应么?此物虽然玄奇,但是未必与赤界本体有什么极深的关联。 荆柯道:“诸位尝试一动,自然明之。” 就在巨奇上真、北泽仑等人思索之际,青笠上真念头微转,已然明了;心念一转,已然有离尘之意。 很明显,他率先领悟到,荆柯口中的“动”,其实就是飞升上界而去。 数息之后,青笠上真神色陡变。 因为他清楚的感应到,似乎“飞升”之事,门槛陡然降低,变得容易了许多;那缥缈悠远,似乎只是外在实相,其实自赤界往上界而去,并无永绝之间隔。功行臻至满盈,自然能够做到。 自今日起,飞升上界不必以阴甘牧、南玉、费难等人为标尺;所有近道境一旦修行至顶点,自能为之。 大约慢了半拍,北泽仑、巨奇上真等人面上神色微变,各自目光交接,难掩惊喜。 短短百余息之后,整个无名界上上真俱知晓这一消息,竟是禁不住舆情涌动,各自喜形于色! 荆柯立道之举,受惠的当是后人。 甚至许多近道上真心目中有一个念头——后来者若是所承道术愈加高明,那岂不是借用旧法成道的自己大大吃亏了?只是这念头稍微有些阴暗,无人宣之于口而已。 没想到,道术之立,受益最大的,反而是他们这些近道境的存在。 许多人明明要卡在功成之前一步的位置,触手难及;如今却忽然打开了上进门户。 巨奇上真立在青笠上真身畔,笑言道:“道友如今也可如愿了,某提前祝贺。不知道青笠道友尝试飞升上界,选定何等时辰?若是慢了半步,某反而要反先了。” 青笠上真一振衣袖,洒然道:“某为了这一日等候许久;但是时机将至,却反而不急了。还劳烦荆柯道友问及大天尊,我等客临上界,有无关碍?修行之道,是否有说?” 巨奇上真、北泽仑等人微微一怔,没想到青笠上真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转念一想,他这一举动随机应变,极有必要。 因为如果飞升交接变得容易,那么短时间内将有为数不少的修道者将行此举。从前每隔数十、数百载飞升一人,或许上界修士并不关注;但是若变成一口气蜂拥而至飞升过去许多人,那引动的变化着实不小。 那上界既然是“大天尊”主宰,又有荆柯这个沟通渠道,自然可以问一问态度,更加妥当。 荆柯心念转动。 赤界之上所谓的道境飞升,其实是“伪道境”,以法力而言,大约相当于紫薇大世界道境妖祖、道尊的三分之一。这一点归无咎对他讲明过。但饶是如此,这样的战力,也凌驾于绝大多数近道境之上了。一口气渡过许多人,如何安置,似乎还真是一个问题。 提前禀明师尊,似乎也很有必要。 想到这里,荆柯答道:“我不日正要返归上界一趟,到时候当问明师尊,尽快给诸位一个答复。” 青笠上真闻言谢过。 荆柯蓦然一转头,笑道:“一生二,二生三,如今时机到了。” 目光所及,正是遥立在诸位上真之外的度辛岚、夜轻亭、向秀筑三人。 按理说阴白鹤既然成了胜者,他也是初成元婴的修为,这破境诸关门,势必极为漫长;而荆柯又有明言,最初的成道次序井然,不会前后错乱。需要等到第二、第三人过关,才轮得到后面。 所以这三人理应极早离去,不宜在此空候。 但是三人凭着心中一种好奇心,却硬是亲身经历了巫星、阴白鹤二人得法的全过程。 如今果然轮到自己! 三人上前拜谢,旋即便依样葫芦,来到宽心禅碑文之前,凝神站定。 北泽仑若有所思道:“后来之人,也需要四人、五人、六人一道,一同破境?” 荆柯笑道:“那倒是不必。一而二,二而三;自三之后,无有定数。” 在度辛岚等三人进入神定状态,开始领悟观想“未来道境本身相”之时,荆柯心中生出明确感应——这一趟赤界之行,功果大成,已经到了可以返归的时候了。只需要自己真正破境近道的那一瞬间回到赤界,在此地完成,就没有更多的要求。 …… 秦梦霖身影一动,遁入荒海地宫之下。 只是眼前门户渐开,眼前空空荡荡,却不见一个人影;耳畔只闻见叽叽喳喳的鸟声。 抬首一望,归无咎常坐高台已空,上面果然有五六只黄鸟左右盘旋。 秦梦霖目光微凝。 在她目光注视之下,那六七只黄鸟搅动着仿佛尺许大小的漩涡涡轮,涟漪仿佛,形态万变;终于在某一个瞬间,所有的空气涟漪连同黄鸟,都已消失不见;而归无咎已然好端端的坐在玉台之上。 秦梦霖不由微微出神。 如果仅仅外在幻术,这算不得什么;不止是他,只要有道道境修为,具能演化出这种写意如画、仿佛打通虚实的奇妙变化。但是刚刚在秦梦霖的感应之中,眼前所呈现完全不类于幻术;似乎归无咎真的就是自那五六黄鸟演化其形。 归无咎目光一动,笑道:“道业所成之法,方具雏形而已。” 秦梦霖一怔。 归无咎口中的“道业所成”,除了他准备对付万青冥的终极底牌、令紫薇大世界出现九种道果并生显化的盛举,再无其他。 秦梦霖道:“如今九果见七,荆柯、孔陆的领悟,并未完成。”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道:“之所以具备雏形,正是因他二人领悟道果的一切障碍,都已打通。” 秦梦霖面色微奇,道:“孔陆那里,距离将入四御门悟道,似乎尚待时机。” 荆柯那里她是知道的;的确将要大功告成了。一旦返归紫薇,便将入真昙宗借鉴道术。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感通四御门道术,尚待其时;但是他的心意,却的确是打通了。” 话音一落,面前雾气流动,忽然呈现出一幅画面。 正是孔陆在缥缈宗的近况。 除了游走、弈棋之外,魏清绮却仿佛真的将孔陆当做孩童对待,为他准备了许多玩具;诸如沙盘、木马、陀螺、积木、乃至刀剑兵刃、各色法宝,无所不备。孔陆徜徉其间,果然也乐在其中。 但是这一日,孔陆站立在一座宝塔之前,伸着脑袋凝望良久。 这座“宝塔”一人多高,其实却是一座毁坏的丹炉;通体铁铸,淡青微墨,正面开出一道门户,犹如一间小室。 凝望良久之后,孔陆忽然双目放光,轻轻一跃,竟然从这“门户”之中钻了进去。 这宝塔内部的空间,容纳一个成人似乎有所不足;但是容纳孔陆,却绰绰有余。 孔陆在其中盘膝而坐。 其实那丹炉之内的空间,又黑又脏,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有趣;但是孔陆不知为何,却似乎十分欣喜,甚至有两分陶醉。 ps:晚上会补一章。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反哺道传糅古今 席榛子道:“我所亲历见闻者,就大致如此了。其后归无咎一统紫薇大世界云云,乃是你目见耳闻,所知反而较我为多。” 去而复返之后,席榛子云无心二人在这山谷中围炉而坐;倒也无关于道术切磋,只是闲话平生。 只是云无心的经历较为简单,三言两语便说得明白;后来倒是席榛子讲述过往,尤其是以圣教的视角,讲述了入圣教修道、成为嫡传弟子、入阴阳道和“阮文琴”初步交手,视野大开;然后归无咎进入视线,以及隐宗与圣教交手之烈度逐演化。 其后诸方盟友入局,三次清浊玄象之争…… 直到最后胜负大势渐明的结局。 云无心神色间悠然神往。 功行臻至圆满境界的人物,无一不是当世天骄,其中年齿较长者更是当年竞争的当事之人,其中原委无不分明。偏偏云无心是个生于荒野的后进之人,对当年之事所知不祥。 后来应招荒海大会,固然从其他人口中恶补了一界往事。但此时此刻归无咎依然功业大成,立下赫赫威名,云无心所能知者,要么是赞颂之言,要么只是从前故事的“梗概”;以及大致的人物谱系;说到详细精密,却毕竟不能了。 此时一件件事流动下来,仿佛亲历。 略一思忖,云无心端起眼前瓷杯,吹了一口其中泛起的黄色微碧的茶叶,一饮而尽,神情中忽然有一种仿佛“豁然开朗”的变化,然后淡然道: “气运升降,人世浮沉;古今递变,以故为新。” 席榛子先是眉头微微一凝,旋即舒展开来。 她自己讲述往事,虽然态度看上去极为平静,但内里自有一种特别的“黯然销魂”之意,蕴藏着道争胜负、前途分野的惨烈。 云无心的话语腔调,还是品评之言,却是过于平淡了;似乎有些冷漠,只是一个看热闹的看客,一切并不动心。 但是这样的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而已。 席榛子本是属于对于旁人心意极为敏感之人,立刻就能觉察到,云无心话语态度,漠然随意之中并不轻浮,而是有他独到的味道。 云无心忽然一笑,道:“席榛子道友,可有意出界一游?如今的紫薇大世界,别有一种自由宽松的味道。” 这是云无心第一次直呼席榛子全名。 席榛子眉目微动,旋即摇头道:“不必了。” 虽然胜负已分,大局已定,但是席榛子顺从本人心意的决断却并未改变。她当然也知道时移世易,归无咎也并不会拿她如何;以紫薇大世界之大,也必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但是曾经的一切,不必刻意忘记;也不必刻意改变。 云无心沉默一阵,忽然笑道:“我欲与席榛子道友交流一番道术,这大概不成问题吧?” 席榛子眸中微现诧异。 只听云无心续道:“云某这一二百来,所知所见,着实不少。以汇合总成、聚一界道术之大观而言,原来的圣教自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是随着形势演化,大天尊不仅仅汇通圣教、隐宗两家道术,又以百年荒海法会将所有隐藏脉络的宗门都发掘出来,并观辨其源流。如今聚合之下,料想除了沉没深埋的前古纪元道术,一应法门,可称尽观。” “较之圣教当年所采集,必然也是大大胜过。” 席榛子轻轻一眨眼,品味着云无心的用意。 云无心刚说要切磋道术,席榛子还有些奇怪。因为云无心一开始的用意就是如此;但是看穿了席榛子能臻圆满境界是仰赖了“神道”之法后,这心思便打消了。还奇怪他为何改变了主意;没想到云无心的意思已然与最初时候截然相反—— 不是要借鉴自己的道术;而是自荐为师,“传授”自己道术。 至于云无心所言,席榛子固然知晓其符合实际。论对紫薇大世界本土道术之总成,如今的归无咎,必然已经大大胜过了当年的圣教。 席榛子想了一想,道:“见道明学,百川归海,去势无止。这是对我道术大为有利之事,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但是传道因果,同样甚大,所谓无功不受禄,还是先请问——云道友为何要这么做?” 云无心呵呵一笑,连忙摆手,语气幽渺而兼有轻快:“什么无功不受禄?席道友所言,令我得益良多。” 席榛子一怔。 讲述往事,她刚刚也只是感受到云无心淡泊随意之中,别有味道;但也只是“别有味道”而已,却并没有看出“受益良多”,以至于能够用道术反哺来交换。 云无心神色一正,道:“云某有一言。” 席榛子道:“道友请说。” 云无心道:“紫薇大世界道争胜负,当当初时节,为争一统之序,非此即彼,有胜无败。一方得之;一方即失之,没有转圜之理。故而败局之人,升降之势极明,精神气运难以挽回。” “但是当今的紫薇大世界,却有一重新的变化。以我之见,当年争斗,不是归零之争;而是大机缘之前的嬗变。若是紫薇大世界本身得益增益广阔,当年所谓成败,也就不算什么了。” 席榛子闻言,沉思良久,才道:“道友之言,足感盛情。” …… 一座圆形的小山,形貌非常;其上更有一物,异常夺目。 这“小山”不过二百余丈高,形如覆碗,弧度向外,看上去倒是十分新颖别致;山体似乎以一块完成的石头雕成,不见草木。至于山巅处最中心的位置,更有一块一丈多高的不规则石块,浮空三尺多高,轻轻转动。 似乎有三道无形气机,又或者光影,呈现一个略微向下、宛若伞骨的形态轻轻转动,覆盖着这凸起的石山。 仔细观望,不难发现其中铭刻了无量细密文字。 梅雪亭伸手一引,道:“大天尊请见。这便是本宗传承之至宝。” 并立于梅雪亭身畔的归无咎,轻轻一点头。 当年敌对争衡已成往事,立下了“万法宗”四九成道之因果后,归无咎对于九宗已能做到如臂使指。 荆柯即将自赤界之中回返,归无咎自要稍作安排。 提前登门一趟也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归无咎虽对九宗驾驭无二,但是事关每一宗的根本传承,还是不可轻忽视之。本是举手之劳而已;却能令真昙宗上下感到自己的重视和诚意。 归无咎正观望间,梅雪亭忽然面色微现犹豫,道:“大天尊之所为,是见本宗传承至宝之中前人未见、当世难传之精义。然后将其转拓为一处隔绝紫薇大世界的所在,再转授于荆柯?” 归无咎微微点头道:“正是如此。” 梅雪亭道:“道中幽玄,以某知修为,或许难知;但是我真昙宗历代传承,却有一道秘闻箴言——自本门传承推演至终极之所见,号称‘金石未开’,似乎隐藏着非凡之异象。” “若有可能,是否令荆柯独自领悟之,明了幽玄?若是代为转授,怕是本门传承有与缥缈宗、原陆宗、藏象宗等诸宗不同之处。万一有所错愕,岂非并不为美。” 归无咎神情微动,点头道:“有劳梅掌门相告。容我观之,再作决断。” 梅雪亭闻言退下。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异道艰难有蹊径 归无咎立在峰前,暗自思量。 原本对于荆柯的安排,其实和魏清绮、杜念莎等人相同。 令荆柯来真昙宗领悟道传,并不是让他一举领悟真昙宗道果之名——显而易见,在紫薇大世界领悟道果本属无用,正如秦梦霖直接领悟阴阳果一样。非得“无中生有”,在万青冥施展推演大道之后施加这一重变化,方见功果。 之所以将客临此地,是因为如魏清绮、杜念莎皆是深谙本门道术,基础扎实。而荆柯也有必要补上这一关。到了真正时机成熟之际,入末拿本洲塔中领悟道术,才是的道之门径。 但梅雪亭所言,却是略微打乱了归无咎的计划。 若是从前,一时间还真无善法。但是时势推移,略作思量之后,归无咎却有了解决之道。 归无咎剑诀一指,心意沉定,神意已遥通别处。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真昙宗上下,突然发现,整片天地忽然暗淡下来。 这并非是云雾行走,遮蔽日月;清楚可见,天上赫日当中,形貌位置完全不变;但是其色泽却莫名变成一种淡淡的蓝色,似乎多出了一道奇妙的隔膜。 气机变得粘稠,法力运转,总是较寻常时节费力三分。 但是宗门大阵却又没有任何感应,激发了防御之相。 梅雪亭在中观殿中等候,忽然发现天地异变。紧接着十余个元婴四重境的山主上前禀告。 不多时,遁影一闪,付萧山也来了。 付萧山言道:“掌门真人,这变故因何而起?” 梅雪亭沉吟良久,道:“归无咎在门中观真传法;或许是在演示什么手段。” 付萧山神情微微一怔。 梅雪亭却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道:“令门下弟子勿惊,一切如故。” 其实以梅雪亭的甚深道行,所感应到的不仅仅是“天色沉暗、气机窒涩”这么简单;分明是自己熟悉的时节、界域,升降分合,阴阳流布,与从前大为不同。 回想到他与归无咎的交代,自然隐约能猜到归无咎在做什么尝试。 山峰之前,归无咎面前,依稀浮现出一个人影,六七道浅浅线条,不显实体,但是明显可以分辨出来是姜敏仪。 姜敏仪道:“如此,可够了么?” 归无咎曲指弹出,感应到界域气象之变,点头道:“足够了。只是还需借道离去;分界之后,人在武域,而非在真昙宗。” 姜敏仪很是随意的点头道:“这个容易。” 归无咎道:“甚好。” 姜敏仪身影缓缓退去。 约莫十余息之后,真昙宗重归天地清朗,明日昭昭。 梅雪亭提出的疑难,就在刚刚的尝试中被解决了。 姜敏仪彻底完成武域证道之后,整个武域中的一部分,可以自由调用伸展,犹如灵动实体,随时可以进入到类乎于“两界相融”的状态。 刚刚的天地变化,便是武域接触过来,将真昙宗“吞没”进去。 故而在这一瞬之间,真昙宗已从紫薇大世界消失;而是存身于武域之内。 而在两界相分的一瞬,刚刚处于“兼容”地域中人,可以选择留在紫薇大世界;也可以选择退回武域。如此,就可以实现在真昙宗本地领悟道术,但是机密不失。 归无咎暗自思量道,虽然守密之法得到解决。但是倘若完全自己勘破的话,荆柯领悟道果的难度,就要大大提高,较之熟悉道法之后入末拿本洲领悟碑文难上了不知道多少。 尽管入赤界得到了积累之后,荆柯或许有能力做到此事;但时间上能否来得及,依旧并不乐观。 所以自己依旧要加以助力;但因梅雪亭所言之限,并非是一举推动到最终的结果,而是止步于门前半步,打好基础之后,只将最后半步交由荆柯来做。 思虑既定,归无咎立刻着手尝试。 分身推演之法,和本身神意离体之后的观察,二者并行不悖。 观望眼前这浮空之石,释放三道浅浅光线,俯覆转动。正是象征着天地之间的三道根基,和真昙宗倚为道术基础的三道幽玄妙理。 其转动之势,就是和这方天地,一切构成互动。 归无咎稍作推演,心中暗奇。 诸如剑果之流的推演之道,是两两生变,正反相兼。三问而得八法。而眼前的真昙宗道术,却是一生三,三生九,九九八十一变,牢笼天下之数。这样的道路虽然可行,但是却别具一格。 无论是归无咎本体神意观察,还是他早已成熟的分身感知之法,屡次尝试之后,都是在接近功成明显尚有许多距离的地方止步了。 并非是归无咎能力不足;倒像是这真昙宗道术的天生缺陷。 归无咎不徐不疾,凝神推演,恍惚之间便是七日。 以归无咎今日的修为,冥心默运推演验证一事,就算是万青冥出手所导致的幽微的吉凶变化,也能略微感知出端倪;但是对于眼前的真昙宗道法,却也不过是勉强能见头绪而已。 如果不提前来尝试,而让荆柯来领悟,断然是不成的。 七日推演之功,归无咎可以得出结论—— 真昙宗道术,并非不全之法,而是与其余诸宗道术,处于同一水平线。 但是因为其特殊的演化之道特立独行,别有玄机,怕是只有符合某种特殊条件,才能将其领悟贯通。而且这“条件”并非现世所有,极有可能是真昙宗当初的立法之人能够达成;而后续之人缺失了条件。 如果没有自己出现,真昙宗证得道果,也势必要较其余诸宗为晚,尤其远不能和原陆宗相比。 思量了一阵,归无咎心意之中,空蕴念剑气机涌动,忽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归无咎微微一怔。 随后抱着一种“从善如流”的心意,姑且尝试。 顷刻之后,眼前的真昙宗至宝呈现之象,忽然发生异变! 那下垂的光束,突然从三道变成两道。 然后两道变为四道;四道变为八道;整整齐齐,转动之速加快,并且光泽流动,如同实体! 归无咎极感意外,略一思索,旋即明悟。 原来,归无咎刚刚踊跃起来的念头,是以空蕴念剑所负剑理,来“攻”或云“拆解”这真昙宗道术。 其实从道术理论上说,合归无咎、秦梦霖精擅道术演化成的分身演化之法,乃是旁取九宗道术、攻破其中精义的最快、最优之法,等若有一个胜过本宗任何先贤的“白身”天才,专精一家之术。而以其余道术去拆解碰撞,哪怕高明如空蕴念剑,都难说能够见其全貌。 但是结果和归无咎想象的截然不同。 似乎真昙宗道术中自然藏了嬗变之因由、演化之玄机,俨然是配合到了极点,剑意流动之下,真昙宗道术,却也应手而解! 通俗的说,是其中早已埋伏了“钥匙”。 只要有一人,本人修为达到了“领悟剑果”的境界,同时兼通真昙宗道术,就可以将走正面极难攻破的真昙宗道果之秘走通;以难易而论,反而是要居于其余八宗之首。 归无咎立刻领悟到真昙宗和辰阳剑山关系如此紧密的原因了。 这怕是真昙宗祖师的安排。 在自己的空蕴念剑崛起之前,能见剑道真流、领悟剑果的,唯有辰阳剑山一家。 只是一刻钟过去,归无咎感到自己对于真昙宗道术的领悟,已然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此时此刻,那山巅异形圆石,已然如同被火烤了数个日夜一般,再前进一步,就会轰然破碎,呈现“金石为开”之相。 归无咎总结自己的道术之所得,确信已然极为丰厚,足以助力荆柯击破最后的门户;于是果断停手。 心念一止,那浮空之石也立刻恢复成玄寂清冷之象。 归无咎微微一笑,身形一顿,自真昙宗缓缓消失。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锋势满盈当别离 返回荒海之后,归无咎在玉叶莲台之上坐定。 虽然离开了真昙宗,但是这件事却并未结束。 因为如今归无咎的道术,已然到了道体幽玄的境界;但凡一件事推演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其实和真正做成就没有任何区别。 只需以紫薇大世界的浩浩大势融合己身,那一步之后,豁然可得。 因真昙宗特殊道法的缘故,归无咎须得将“金石为开”之异象交由荆柯开启,让他去做这个名义上第一个勘破机密之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归无咎不能提前知道答案。 须臾之间,归无咎的神意,已然笼罩整个紫薇大世界。 巍巍天地,唯我独尊。 同是道法妙相,本人之感悟,却是回溯至不久之前在真昙宗至宝之前领悟道术的状态。 当归无咎己身愿意强盛至顶点时,他心中一个念头开启,好似在另一个并不存在的时空做了一个尝试。 结果出现,水到渠成;然后那观想出来的世界之影如宇宙寂灭一般彻底崩散。 但归无咎心中已有玄机—— “玄数果。” 如果换作是旁人,哪怕是不宣之于口,只要是心中“知道”,也算是击穿了这最终的秘密;不但紫薇大世界业力相感,真昙宗那至宝也必将呈现出“金石为开”之象。 但是唯有归无咎,此刻一念感悟,一念封藏,无损于天机运转,真昙宗之宝物,依旧处于等待开启的状态。 约莫三四个呼吸之后,眼前的“无名界”模拟幻影忽然涟漪泛起。 归无咎微微一笑。 是荆柯回来了。 时间之准确,若合符契,就像棋局之上一步步的落子,每一子都异常严谨。 荆柯自门户中遁出,看见归无咎正在法座之上,连忙上前两步,一拜道:“拜见师尊。” 归无咎道:“不必多礼。” 荆柯道:“弟子幸不辱命,赤界之上道术传承,已然建立。新旧更替,有条不紊,未起额外波澜。” 归无咎微笑道:“我已知之。你做的甚好。” 荆柯并未在此事上再多落笔墨,转而向归无咎详细禀告了青笠、巨奇、北泽仑等人即将飞升紫薇大世界的消息。 随着道术传承建立,其等“心愿已足”,并且飞升而来的难度的似乎大大降低,所以其等前往紫薇大世界的愿望空前强烈。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打探归无咎这位紫薇大世界主宰者的口风,确保两两无碍。 归无咎点头道:“任其自来无妨。” 在和万青冥处于局部手段的较量时,归无咎对于此举本是严防死守。但是如今此一时彼一时,小棋局被大棋局替代,紫薇大世界容得下些许道境人物。 况且其还不是道境,以紫薇大世界的标准来说,其法力根基,只是相当于普通道境的三分之一。或许要在紫薇大世界中修持良久,才能补足根基。到二次飞升之后,功行方能与道境等同。 归无咎道:“三日之后,你且往真昙宗一行。一应准备,早已妥当。稍后我且赐你一枚真昙宗道术精讲心法,令你及早了悟其中玄机。” 以归无咎的眼力,自然看出荆柯已然做到了与赤界因缘圆满的境地。 他只需要在成就近道的关门立身于赤界完成;而并非全部修道过程被绑定在赤界上。故而可以一边积累功行,一边去往真昙宗领悟道术,二者并行不悖。 荆柯再度谢过,便独自退下。 在荆柯离去之后,归无咎蓦然抬首一望。 这天地之间,似乎又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归无咎旋即明悟,是刚刚推演玄数果,再度将“主宰一界”之业力推演至极致导致。有得必有失,这样的结果,势必会引发一些变化! …… 三日后,原陆宗。 清溪剑台之畔,林双双作为地主,招待来人。 主宾四个,一起坐在下方为奇石、上托仿佛银盘的特殊法座之上。 客人赫然是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三个。 一眼望去,林双双双眸之间,似乎隐隐有一线赤色,似乎气色不佳的模样;而木愔璃、杜念莎同样显出困顿平静之相,不知道是打瞌睡,还是神思收敛内藏。 林双双道:“因这天时之变,我自问已是耽搁不得。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一抬首,望了魏清绮一眼,补充道:“我素知清绮道友独持己心,独蕴道心,自得而慎行。大约是和我一样,即将离去的。” 魏清绮容颜之上,隐约有一道道清辉流动,似乎月华加身。 虽然没有呈现出其余三人类似于“受损”“困顿”的气象,但是这般形象,毕竟也与常时不同。 她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道:“不然。清绮在此间,还要暂留年月。”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林双双一失神,就连木愔璃、杜念莎,也是微微一愣。 魏清绮见三人误会,微笑道:“不是三位想的那般。我等相知本深,林道友所说,正是清绮道心所持,更有何话可言?只是清绮于此间暂有事未了;而且清绮持有一法,可以暂居此间而无碍。” 林双双闻言,再一看双方的气色变化,此间唯有魏清绮呈现健康状态,不由了然。 三日之前,归无咎推演“玄数果”,再度将自己神观紫薇、统御一界的影响力,强化到极致。 那莫名业力,也自然极大增长。 故而无论是林双双,还是木愔璃、杜念莎,都感到极不好受。 紫薇大世界规模之大,本是不容“独尊”之人;但是真有人做到了,其对于其余达到圆满之上、道境修为的人物,俱是极大压制。 能够于此间存身者,除了秦梦霖这一唯一例外之外,其余必须归诸于三种身份之一。 或者是归无咎之道侣,如姜敏仪。 或者是归无咎之弟子,如黄希音,将来成就道境之后的石墨、荆柯、南宫伯玉等。 或者是甘心拜服,以为仆从,如玉娇龙。 当初缥缈宗掌门东方晚晴突破圆满之上境界,本可暂时执掌缥缈宗山门一阵,直到魏清绮出关。但是她却选择立刻飞升而去,便是感受到了这种“一界独尊”的压制之力。 魏清绮等四人通过《唯我大乘经》成就道境,并且每隔四十九年为归无咎解开一劫,功德已成。之所以暂未离去者,是因为各自宗门需要道境修为的人物奠定局面,打好基础。留的时间愈久,对于宗门的助益就愈大。 最近百余载,虽然四人时时刻刻也会感受到归无咎的凌人之威,但是一来这种压迫勉强还能承受;二来其等掌握了身入末拿本洲的法门。每隔一段时日,可以往末拿本洲之中暂避,蕴道体而全锋芒。 但是随着三日之前的这强烈变化,林双双等人发现,就算连“暂时停留”也变得困难了。 长久深藏于末拿本洲,似乎也意义不大。 既然如此,那就唯有飞升一途。 林双双螓首一转,望了木愔璃、杜念莎二人一眼,缓缓道:“二位与大天尊俱是因果不浅。一者有入道之初一见不疑之缘;一者一同奠定了金丹境界的根基。似乎两位有不同的选择。” 木愔璃轻轻摇头,洒然笑道:“入门初见;惊鸿一现。归师兄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师兄;既无道侣之缘,更无主仆之义。本来要为越衡宗多做些什么;但是如今局面,也只有离去一途了。” 林双双转头,看向杜念莎。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上下来去巧遇合 天明墨海川以东三百余里。 三个方向,三个人影,驾着轻盈遁光,在此汇集。 刹那功夫,三人面目相对,却是北泽仑、巨奇上真、青笠上真三人。 北泽仑淡然一笑,道:“二位道友倒是准时。” 青笠上真背负双手,神情怡然自得:“我归去之意甚急,二位早已知之。既然自荆柯道友处得了准信,再做迁延,徒劳无益。倒是没有想到北泽仑道友也如此果断。只是以道友位分之尊,作为心禅庭唯一的宿旧元老,不当离去得如此悄无声息。” 北泽仑平静道:“些许虚誉,何足挂齿。” 荆柯返归上界之后,虽未再度回返,但是不久之后却是传了一封书信回来。言道上界大门始终敞开,赤界修士功行已足者,应去则尽去,大天尊始终欢迎。 得此准信,青笠上真精神一振,立刻着手准备飞升离去之事,告知诸宗功行甚深、执掌枢机的诸位同道;没想到北泽仑却是表态愿意一同飞升而去。 巨奇上真呵呵一笑,道:“未设大宴及告别之会,三人一同飞升而去,倒是颇得隐逸之妙。” 青笠上真一怔,道:“三人?还有谁?” 巨奇上真正色道:“此间三人,还有哪一个外人在此么?” 青笠上真讶然道:“巨奇道友你?不是说好你是为我二人践行么?” 巨奇上真轻轻摇了摇头,道:“临时改主意了。” 北泽仑微微一笑,道:“如此也好。” 话音一落,他身躯之上似乎涌现出莫名的浮力,仿佛轻轻一晃,立刻飘摇而起。 说走就走,没有半点流连多话。 青笠上真、巨奇上真二人对视一笑,身形俱都飘摇而上,紧随其后。 只是极快的几个起落,三人便感到身形来到天关之前,彼此之间,悬隔如同天涯。 同时,真正尝试这一步之后,心中的另一种感受却是舒朗开拓,顺畅无比。好似这飞升之举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枉费自己准备的数百数千年;只要真正愿意尝试,在通过“宽心禅”的那一日就能够成功! 三人当然知道这只是幻觉。 若非荆柯立下道基之举,这飞升关门之难,自己远远做不到这般信手拈来。 刹那之后,三人消失在虚空之中。 在那混混沌沌、迷蒙不定的空间中不知穿渡了多久,北泽仑三人忽觉眼前骤然一亮。 一道盛大、雄浑的气机扑面而来。 三人在通过“宽心禅”关门时,其实已经相当于到紫薇大世界游览了一次。故而心念在一瞬之间,已然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地。 但就在三人俯瞰地陆、意欲徐徐靠拢之时,异变陡生! 一道白色纤影,自下方飘摇而上;看着速度不快,但是只是刹那功夫,已自千万里外靠近到三人目前,极惊险的擦身而过。 至于在千万里之外自己为何能看清楚此人存在这件事,同样十分费解。 北泽仑、青笠上真、巨奇上真三人面色陡变,因为感应到那白衣女子气机,简直强盛到不可思议!哪怕数百数千个自己,也难以与之相比! 那白衣女子目光一瞥,神情之中分明有几分好奇;但是遥遥一望,并未有任何动作。 这便是上界的人物么? 巨奇上真目光闪烁,左右一望,道:“二位,怕是你我遇见了一件万载难遇的巧合之事。” 北泽仑、青笠上真从刚刚的惊变之中回过味来,旋即明悟。 因为他们三人出现的位置,看似已经看到了紫薇大世界地陆,但是其实相去地表尤有极遥远的距离,几乎在青空之外。哪怕是紫薇大世界中能人辈出,但大多数人没有必要飞遁到这样的高度。 但是他们偏偏就在这个高度相遇了;三人俯身向下;那人却是飘摇而上。 再有,那人平平淡淡之间一步千万里,杳然隔山河,固然可以说是其功行高明至不可思议;但也有一种可能…… 遁光纵落,眼前景象变化,可以看见是一片荒凉大海,海上隐约紫气流布。 在靠近海面的位置,有一个黑袍女子双臂环抱,看着十分年轻,好整以暇的等候在这里。 北泽仑神思一定,仔细辨认,却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功行与自己大致相若;并且她明显是看着自己三人到来,不显惊异。 北泽仑旋即上前一步,合十一礼,道:“道友是上界使者,特意在此等候么?” 黑袍女子笑嘻嘻的道:“我名黄希音。荆柯是我师弟。说是使者也无不可;你们三位是赤界来人?” 青笠上真却是记挂着方才所见之事,立刻问道:“方才我等破界而来之时,相遇一人;一袭白衣,看上去年龄和道友相若;不知……” 黄希音笑道:“你分明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刚才那人姓林。她之举动,和诸位其实相同。不过一来一去,能够相遇,却也是一件奇事。” 三人都是微一恍惚。 他们的确都是猜到了。 但是自赤界之上辛苦修行,最终飞升至上界;但现在看来上界也并非终点,达到一个极高的高度之后,依旧会再次“飞升”,去往更加深不可测的世界。但是猜到这个结果之后,其等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飘忽,隐然不愿意承认。 直到黄希音点明。 巨奇上真肃然道:“不知那位林道友,是何等修为?莫非是道境之上的存在?” 黄希音淡然道:“得以飞升而去者,自然是道境修为。” 巨奇上真、北泽仑三人又是一愣。 …… 荒海之内。 此间门户骤然一开,归无咎微笑道:“倒是稀客到了。小师妹请进。” 门户之外,一道黄绿人影仿佛游鱼,旋即便来到了临近的玉台客座之上,声音缥缈:“林双双已经先飞升而去了。再过几日,师妹我便要一同离去。今日前来,是向师兄道别。” 归无咎轻轻点头。 随着他前番推演真昙宗道果之名,已然知晓自己在紫薇大世界“唯我独尊”业力已经增长至一个极为强盛的地步。除了道侣、弟子、仆从之外,其余圆满之上者,断难容之。 回顾当年相遇,木愔璃在他心目中,从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清新可喜;到今日的道境修为,执掌越衡门户。说是“从来没有变过”固然不妥;但是确然有隽永不易之处,自然不会属于这三种中的任意一种。 归无咎缓缓道:“离去只是暂时的。无量界域之内,星河之里,终有再相见之日。” 木愔璃转头一望,忽道:“离别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对师兄说。” 归无咎道:“师妹直言无妨。” 木愔璃一眨眼,道:“诸如越衡宗,眼下承兴盛之运,师妹我也不必担忧什么。但是藏象宗由杜师妹执掌,铭刻上她的印记,彻底逆转当年不利结局,却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藏象宗一门之内,除了她之外,其余再无与师兄有深切交情者。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杜师妹若仓促离去,总是不妥。” “但是一切事功,终是次要;若心扉未开,其余不必多言。” “我固然知晓问诸本心,杜师妹其实并不抗拒;但是她一来不知道师兄之心意;二来也怕背上囿于形势而作抉择的声名;所以心中有些迟疑。” “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归无咎轻轻摇头,道:“九宗上一代诸位俊彦,杜师妹因形势之变,是最不洒脱的。” “百年相候缘,万载不能磨。彼若有意,此间荒海门户,永远为她打开。” 木愔璃嫣然一笑,道:“如此最好不过。”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远近奔逐动静法 经由黄希音略作介绍,北泽仑等三人才明白了紫薇大世界“道境”和赤界“道境”之间的巨大差距。 尤其令三人不敢相信的是,眼前这位,其实并未突破道境关门,只能算是近道境界。但是其给与他三人的感受,却是较自己只强不弱。无论是法力上,还是精神、境界上。 聊以自慰的是,无论是那飞升而去的白衣女子,还是眼前这位,哪怕在上界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若是和寻常道境相比,差距虽然也有;却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三人良久无言,约莫半刻钟之后,巨奇上真才道:“其实数百载以来想象上界风光,神思纵驰,异想天开,也曾想到这种可能——或许上界也不是终点,在上境中修持圆满,会向更高的界域飞升而去。” “但是在既往想象之中,总是以为是修持到道境之上的某一境界,才行此举。却没有想到,会是同一境界的壮大和提升。” 北泽仑、青笠上真一齐点头,深以为然。 彼等都是将成道飞升作为暂时的“终点”,其实这个观念并不算错。只是层次上虽然相同,成色上却有差别。譬如一株树苗,“心苗既立”算是功成;但是这树苗是否茁壮,最终有多少斤两,却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念头转动,思绪纷纭之后,三人却并不见沮丧,反而情致陡然振奋。 因为来到上界的“目标”立刻就明晰了—— 那就是壮大己身,积蓄规模,想方设法令自己从“贫瘠”的状态中一举跃出,提升到了上界道境并驾齐驱的境地;然后再试那二次飞升之法! 黄希音微笑道:“师尊早已为诸位准备好修持之地;请三位随我来。” 话音一落,黄希音便纵起遁光,向南而去。 三人紧随其后。 此时黄希音所行通道,并非是经过“阴阳洞天”;但是这路线明显是归无咎以秘法经营过,纵横往来,犹如星河直渡,未过多久,就越过了半个荒海。 大约只是百余息功夫,黄希音倏然止步,伸手向前一指:“这便是了。” 北泽仑等三人目光一望,都是一愣。 眼前的“宫殿”,规模实在是大极!门户千转,一望无际,绵延何止万里。不止是星盟、心禅庭山门无法与之相比的问题。北泽仑略一估量,怕是将心禅庭所有分舵势力之营设,全部集中起来,也没有这等规模。 这连绵殿宇通体白色,一眼望去有一种极“新”的味道。 青笠上真忍不住道:“眼前这殿宇,是……” 黄希音道:“师尊得了荆柯师弟之请,专门为诸位备下。” 青笠上真闻言默然。距离荆柯汇报消息,这才过去多久?这位上界大天尊法力之深,真是不可测度。 北泽仑抬头观望,却忽然发现了一点玄妙。 原来,眼前的“宫殿”看似规模极为惊人,其实仔细看去,其千门万户,各自阵列成型,且本身雄厚凝实,一眼看去,让人下意识的以为是“宫殿”;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完全实心的墙与柱而已。 唯有最中央的那一部分,才能算是真正的“宫殿”,隐约可见宫室门户。其规模虽然同样堪称大极,却也只是比心禅庭山门大上六七倍,没有看上去那么夸张了。 外间的绝大多数,赫然是一座巨型阵法! 北泽仑皱眉沉吟良久,终于和巨奇上真、青笠上真交换了一个眼色,道:“感激大天尊美意。只是以紫薇大世界之大,某等还是决意周游观览,宏观一界气象为主。” 如此规模的宫室,如果拒绝,怕是有些不识好歹的意思;但是北泽仑等仔细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尊重本心。 黄希音不以为忤,笑容依旧:“新入客境,览其胜貌,熟悉风土人情、道术门流,也是应当的。” 巨奇上真等三人心头一松。 但黄希音话锋一转,又道:“但是眼前这座居所,却是对三位而言依旧十分必要;诸位怕是不宜拒绝。” 青笠上真道:“这是为何?” 黄希音神色平静道:“诸位马上就明白了。” 三人都是神色微动,各自心中思量原委。 但只是过去不到百息,黄希音道:“来了。” 北泽仑猛地抬头一望。 自青天之上,忽然出现极为熟悉的一“人”,论其相貌,不知道像是北泽仑自己,还是像他当年道境时所采取的“竞合之影”。这道影子,以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向着自己靠拢过来。 旋即又是两道暗影,分别向着巨奇上真、青笠上真过去。 北泽仑只是一愣,立刻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他入了紫薇大世界后气机圆融,法身和谐,几乎将这一茬给完全忘了。 顷刻之间,北泽仑、巨奇上真、青笠上真,神色变幻,似乎十分为难。 凡事就怕对比。 在那三道“人影”出现的一瞬,北泽仑等三人立刻明悟了其实己身距离真正通彻的“道境”境界依旧有一线微小的欠缺。只有将当年一分为二,存贮于无形星辰之上的另一半照影和身,自己才算真正达到了道境。 但三人总隐然感觉这样的抉择是一种“过时”的举动,一旦如此做,似乎本身法力、规模、根基,就彻底固定住了;自己不再是上界的道境修士,而是原属赤界的道境修士。如同一件容器被定好了容积,不会有丝毫提升。 黄希音看了三人一眼,道:“诸位请随我来。” 轻盈身姿一纵,竟是直接往那“宫殿”的中心而去。 北泽仑等三人紧随其后。 须臾之后,三人立在弥漫天海、犹如白色迷宫的“宫殿”正中。 三人之“幽影”,自然也更换方向。 但此时此刻就显露出那“迷宫”的作用了;三道人影一旦进入白色殿宇范围,似乎被一种奇特的阵力阻滞,左右乱窜,但是寻不到正确方位;距离三人的距离,却也时远时近。 黄希音笑道:“如何?” 北泽仑醒悟过来,道:“这座巨殿迷宫,实为法阵,是大天尊为我等准备的?为的就是……” 黄希音正色道:“不错。” “其实诸位在赤界之上所映照的那一半道术、显化成影,与本身相合之后,确然有莫大好处。但是正确的时机不是现在;而是诸位法力修持茁壮至达到预期之后。若是提前合之,却相当于一物之封存,断了自身潜力。” 自令狐去病、木襄功果完成之后,紫薇大世界与赤界相融,看似联系更加紧密;但是这照影相合之功,却反而由躁转柔。 换作从前,在北泽仑等人入界之后的一瞬间,那一半照影就要奔逐而来,除了归无咎亲自护持之外,再无人能够阻挡。但今日其等飞升而来,却是等候了许久这照影才出现,并且靠拢的速度并不算快的样子。 这一切自然都在归无咎演算之中,否则也不必立下眼前之物。 巨奇上真略一思忖,笑道:“我等本是要周游上界。纵身遁至极远处,料想这照影不能追及。” 黄希音摇头道:“不然。哪怕诸位挪移至亿万里之外,彼此联系一旦被切断,旋即那照影自然会出现在诸位万里之内,并缓缓靠拢。” 北泽仑神情微变,那岂不是直到修炼到功行圆满为止,再也不能离开眼前这座宫殿? 黄希音目光闪亮,明显看穿了北泽仑所想,笑言道:“那倒也不是。” “如三位所见,眼前这照影遁速,的确算不上快。若是诸位刻意躲避,其的确是难以追及。所以诸位尽管可以游览于外,纵适己意。但若是被这照影追得厌烦抑或神疲力竭,便可返回此地,暂做歇息。” “这迷宫法阵,足以抵挡那照影三年之久。如此往复,也可算动静相宜。” 北泽仑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高下悬隔应有为 巨奇上真遥望眼前茫茫大阵,忽然问道:“不知此阵力阻滞之功,是只得由外而内由外,还是内外俱通,由内而外亦可?” 青笠上真、北泽仑二人闻言都是一凛,心道巨奇上真问出了一个极关键的问题。 譬如此时此刻,他们三人立在大阵正中央位置,那三道“照影”想要靠近到三人近身处,需要三年时间。但是在此照影即将穿越阵基的同时,自己却可借助此地遁阵挪移到大阵之外。 如此一来,那三道照影掉头去外,是否会受到这大阵的阻滞之力呢? 黄希音笑道:“当然是内外俱通,往复成阵。” 巨奇上真三人闻言大喜。 仔细推敲,这座大阵的运使之法就太多了。如果自己立身于大阵附近,等若每隔三载转换一次内外方位,就能得长久安稳。甚至可以试探出这“照影”感应本身的极限距离,其中多出各种各样灵活驾驭的办法,使自己不受到太大拘束。 而且观眼前磅礴巨阵,明显是随时演化,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之中,断不至于有什么“记住路线”之说,无穷次往复,便可以动用无限次。亦或者将来直接增益此阵之规模,也未必不可行。 北泽仑等三人这才诚心实意的谢过。 青笠上真又问道:“在我等之前,已有飞升上界之人,譬如南玉上真、铁珂上真、费难上真、阴甘牧上真等人,不知其如今身在何处?” 黄希音微笑道:“其等此时此刻俱不在此界之中。” 铁珂是飞升魔道世界而去;费难、南宫伯玉,身在末拿本洲;而阴甘牧却早已亡故,化作令狐去病的二转竞合之影。但说是“俱不在此界之中”,却也不算错。 青笠上真抬头遥遥一望,露出神往之色。 巨奇上真、青笠上真也是一般。 在三人听来,自然以为其俱是二转功成、再度飞升而去了。 黄希音又道:“诸位乃是两界道术演化、飞升难易之变后,第一批到来的人物,故而某才在这里守候。以后此阵此殿,便是诸位立身之地之一。当中名目,后续经营,皆由诸位自决之。” 巨奇上真缓缓点头。 却见他思量良久,忽地双掌一合,气机浮动回环,旋即凝练成仿佛实体的变化,似以精密微尘演化出规模极宏的变化。只是六七个呼吸,已凝出一道极巍峨的山岳,浮在大阵正中殿宇的正上方。 巨奇上真道:“名目如何,还请二位拿定主意。” 青笠上真望向北泽仑,明显是将这个决定权交给他。 北泽仑略一思索,道:“便叫做‘赤月行宫’吧。” 巨奇上真欣然颔首,随着他掌心轻轻一转,那巨大山岳的东西南北四面,都依次呈现出“赤月行宫”四个字。 巨峰之下,同时浮现出一块百丈高的石碑,当中详细记述了巨奇上真三人今日飞升而来的见闻,以及眼前这巨大迷阵的效用。 此峰此字,别有一种微玄妙意,而且和赤界道术相契。再有飞升修士到来,立刻就能发现之,并明了此地之用。 黄希音言下之意很明显,因为三人是这里营设完毕后第一批到来的人物,她才专门引荐。后续再有来人,当然需要三人自行解决。 一切都是妥当之后,黄希音又留下了紫薇大世界中阴阳洞天通道的运使之法,方才告辞而去。 拜别之后,巨奇上真笑道:“此刻某心中踊跃,却还不拿那附骨之疽般的照影当回事。先望此界中周游去也。或许二三十载之后,烦不胜烦之际,再回来消停三载。二位以为如何?” 青笠上真道:“我与巨奇道友所见相同。” 北泽仑也道:“我三人当一齐行动。” 商议既定,约莫一刻钟之后,三人便是出了大阵,各自周游而去。 …… 忽忽然便是半年时间过去。 这一日,清微宗门户骤开,一道宛若画影的幽渺图像豁然呈现,依次送出三个人来。 却正是巨奇、青笠、北泽仑三人。 巨奇上真慨然道:“光临‘隐宗’的五大领袖势力之一,这一回总算是拜访到有道境大神通者坐镇的宗门。这位芈道尊虽然自谦因前古旧法成道,功行在如今的紫薇大世界中只是末流;但依旧比我等高出太多!” 这一番访道论争,芈道尊以一道化身以一敌三,应对巨奇、青笠、北泽仑三人,依旧是游刃有余,取胜不难。 虽然有巨奇上真三人并未与照影相合、算不得完整道境根果的缘故;但芈道尊同样用的只是化身,而非真身。可以想象,即便巨奇三人融合照影,道境得全,以三敌一之下依旧不是芈道尊的对手。 其实对于三人而言,震动最大的还不是和芈道尊的这场比斗。 斗战之后,芈道尊请三人观看了纪元更替大战的一些照影图像。 据芈道尊所言,以他的功行,哪怕十人、数十人合力,也非成长于新纪元、踏步于圆满境界之上的新晋道境天骄的对手。 但哪怕是那样的人物,也需数人联合,并且借用能够增益本身战力数倍数十倍的法阵,方能与大天尊抗衡。一旦落单,大天尊几乎是举手之间便能将其灭杀。 彼此之间的差距,几乎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步。 青笠上真出神一阵,笑言道:“这半年以来,初访数家山门之时,倒是我等见识浅薄了。这紫薇大世界所能承载的道术上限,真是不可思议。” 巨奇上真随声附和。 但北泽仑却是不答,独自沉吟良久,才道:“我倒不这么看。诸位真的是因为今日之所见‘一改旧观’么?相反,在某看来,这种意外和割裂,反而更加浓烈了,犹如天堑悬隔。” 巨奇上真一愣,品味良久,道:“我明白道友之意了。” 半年之前,三人打听清楚消息,得知紫薇大世界六大道传,与他们路数最近的乃是号称“本土人道”的一脉,其中领袖,又是以一家名为“隐宗”的联合势力为首。 这“隐宗”由百余家大型宗门联合,几乎占据本土人道道传半壁江山,组织形态和赤界之上的“星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人自然循着阴阳洞天通道,依次去拜访。 在三人想象之中,这“隐宗”的百家宗门,自然当是每一家都有道境坐镇,并且数量还应当不小。 岂料拜访第一家宗门,却知门中修为最高的只是近道境;并且得知整个隐宗,道境存在只有五位;不过眼下尚有三个修为顶尖的近道上真,法号姚纯、路艰、平翔者,正尝试突破道境。如果功成,便有八人之多。 三人愕然之下,开始还以为是双方知见、观念的差别。 料想对方所谓的“近道境”,就是如黄希音那样的存在;至于道境,则是更加深不可测的人物。 但一见之下才知不然,那里所谓的“近道境”,就类乎于三人认识之中的“近道境”。尽管比赤界之上的近道境要强上一些。 这给三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青笠上真也道:“北泽仑道友所言有理。” “虽然此界中那些自新纪元中成道的天才人物,一旦成就道境之后,功行便提升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是以数量而论,却终究是少了。哪怕是妖族妖祖多在沉眠,神秘莫测;但是考上界道境之总数,怕是至多不超过百人之数。” “若是我赤界中勘破‘宽心禅’两关的人物尽数飞升而来……” 巨奇上真笑着接话道:“不错。如果依照实力高下排名的话,怕是自一百名自一千名之前,都要被我赤界来人占据。” 三人对视一眼,旋即同时微微一笑,似乎心有所悟。 这是一种奇妙的直觉。 他们当然不敢有什么反客为主的念头,因为此间最顶尖人物,依旧是强大到不可思议,超出想象。不必说大天尊,就是飞升入界当日恰好碰到的那白衣女子,此等人物,足以一人将千百个赤界飞升修士扫平。 他们只是觉得,以这奇妙的力量结构,等飞升往紫薇大世界的人愈来愈多,似乎他们也将构成举足轻重的一个环节,而不仅仅是过客。 原先以为,在此间补足功行,便立刻二次飞升。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这是一种迫切。踊跃的“当在紫薇大世界做些什么、留下些什么”的念头。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错道复圆明心迹 杜念莎着一身深蓝色斗篷,衣袂迎风飘动,步履不疾不徐,分开湛然深墨的水象,直往下而去。 百余息之后,面前呈现一道敞开的石门。 门户洞开。 杜念莎略一沉吟,并未出声,直接沿着丈许宽的石门走了进去。 越过石门之后,可见内部空间葱葱郁郁,遍布花草,生机勃勃;正北方向的几方莲台高座之上,空无一人。而南向一座模拟天外之物的浑成法相,呈现球形,气机莹彻流转,透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精致。 在此物之前,归无咎负手而立。 感应到杜念莎的到来,归无咎面上浮现起微笑,平静道:“你来了。” 杜念莎道:“来了。” 旋即向归无咎走去。 待走到近处,才发现归无咎所注视的,并非眼前这座规模浑成可观的模拟法相,而是此物之前的一道石碑。 这石碑并非直立,而是呈现一个轻微的仰角,其体甚薄,并且碑体也只有一寸多厚。从侧面来看,其实只是相当于一个薄板。 杜念莎眼力高明,仔细观望良久,才发现这所谓的“石碑”其实是空蕴念剑剑意所化。 至于上面的字迹,好似多了一层异常的遮蔽,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归无咎伸手一拂。 那遮蔽感立刻散去,文字焕然明白。 杜念莎定睛一望,不由目光一凝!这碑上的文字赫然是一道以归无咎名义发出的法书信笺,通传紫薇、昭告天下,和藏象宗掌门杜念莎缔结良缘。 再看一眼日期,赫然是三年之前。 杜念莎讶然道:“归师兄,你……” 归无咎淡然一笑,缓缓踱步,同时道:“所经所历,一切人事有缘,其形势脉络,一切历历在目。其奔逐东西,往来南北,或直线,或曲线,所归何在,所去何方,皆得感应分明。你我之间,因果未尽,更有何疑?” 杜念莎仔细思索,忽然浮现出一丝微笑,从容道:“不是去而难返,而是因果未尽。” “这个解释,很别致。” 归无咎轻轻摇头,道:“不是别致,是事实。” 归无咎的横空出世,对于紫薇大世界的一应人事,产生着深远的影响,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而对于改变了哪些人的命运,归无咎功行渐高之后,当然也有一种“自觉”;他方才所言,正是此意。 表面上看,归无咎的影响,无非是强弱、消长、胜负两个维度。 与归无咎在同一阵线上的,往往得到许多好处,功行修为、道基潜力等都得到了极大的拓展,无论是秦梦霖、姜敏仪,归无咎的诸位弟子,甚至是杜念莎,都属其列。 与归无咎在敌对阵营的,或避其锋芒如轩辕怀、玉离子、御孤乘,或黯然殒身如李云龙、席乐荣,或踟蹰不前如林弋等,一切也不必多言。 但是一应人事,并非只有“利弊”两个方向。 以杜念莎为例,如果没有归无咎,或许她的修为境界或是相去圆满一步,或是勉力冲击成功达到圆满境界;总之是在这二者之间,非复有今日之修为。但她的性格、心性,没有后来之曲折,却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遥想当年初见,杜念莎本是了无烦恼,飞扬跳脱、直来直去之人。后来之变化,却是因归无咎在藏象宗之变而起。 哪怕时势推移,后来归无咎在九宗之中的角力中站的上风,杜念莎也重新恢复了风采与自信,但是性格之全貌,行事知见,终究是回不去了。犹如一颗青果,忽然成熟之后,便再难回到从前的生涩时的状态。 但归无咎却道:“不是去而难返,而是因果未尽。” 归无咎一伸手,指尖一道细密的剑气浮在空中;旋即这剑气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分行两道弧线,最终各自化成两道半圆,汇合成一个圆圈。 杜念莎凝视这个圆圈,若有所思,道:“这是殊途同归,最终走到相同的终点之意?” 归无咎道:“然也。” 杜念莎一声轻笑,道:“这所谓的终点,指的是相伴之缘?莫非在师兄你的演算之中,当年如果藏象宗做出了另外的选择,你我之间,依旧是这样的结局?” 归无咎坦然道:“难道不是吗?” 杜念莎笑道:“若是如此的话,师兄你就算是藏象宗的赘婿了。” 归无咎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知见,凭借本身做出执着,做出选择。我之所见已经说过了;不知师妹今日终于决定过来,选择的理由是什么?” 杜念莎心中的迟疑,归无咎十分明白,连木愔璃也明白。二人之间本就有未尽之缘作为根基,且杜念莎更是维系藏象宗和归无咎的纽带,做出选择不难。但这个原因不是促动,反而是障碍。如此问诸本心,会觉得是因为利益而做出的选择,却是与她本心不合。 但是她现在既然来了,自然是念头通达。 杜念莎神色一正,道:“因为我发现,除了明悟道果出界的一刹那外,我还能在其他地方,助力于师兄。” 杜念莎虽然功行臻至极高境界,但是和归无咎现今达到的层次相比,却依旧有明显的差距,可以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而且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中的掌控力,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但是随着紫薇大世界的快速变化,杜念莎感到这个世界似乎有前所未有的新意。 她好像在心中隐约听到了留下来的必要。 归无咎神色突然一正,道:“杜师妹的慧心,真正臻至明悟道果的境界相契了。” 归无咎大袖一挥。 二人身畔远近,忽然浮现出纵横倾斜、或零或整的各种各样的画面。 杜念莎一眼望之,看到所呈现的人物,立刻知道这并非是制造出来的幻象,而是紫薇大世界中各个地域中“剪影”的集中。 席榛子和云无心一番交谈之后,似乎心境豁然贯通,生出回到紫薇大世界观望一番的心境。当年圣教存在时代,似乎已经整体被湮没,无碍于她新世界的新变化。并且在这种莫名的融合之中,似乎蕴藏着特殊的可能性。 一座小型洞府之内,白灵儿正在闭关修行,此时观其气机莹润,精微无暇,其神采之超然,似乎比之杜念莎自己,也不逊色多少。 紫薇大世界之中,原本潜力在距离圆满一步之人突破圆满境界,又或者原本上限在圆满境界之人突破圆满之上,无不是需要极可怖的大机缘、大气运。这一点杜念莎自己,最有发言权。 这登峰造极之路,真是难之又难! 但白灵儿却似乎是天地间唯一一个例外,当其方出现在众人视线前,一眼可以看穿是“人榜”层次的根基;甚至许多人心中忖度,是归归无咎借用了木灵一族阴阳洞天的因果,才将她收为弟子。但是她却毫无阻碍的臻至圆满之上境界,并且余势未尽。 北泽仑、巨奇上真等人,周游半载之后,似乎明悟了自己身上尤有可为之功,随着行走紫薇阅历渐多,似乎心中的念头,也渐渐开始明晰…… 孔陆在数日之前,似乎心境忽然一空,仿佛有一种“食物”突然消化,己身恢复了饥渴和振作的感觉。这几日忽然不在需要宽释心境的游戏消遣,渐渐变得沉静起来;对于自身的潜力使命,似乎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归无咎淡淡道:“席榛子代表过去;孔陆代表未来;其余各自与背后木灵一族、武域、赤界等并非传统意义上‘紫薇大世界’界域发生关联,四维八极,往来古今。一同凝练,化作一个从未有过的新世界相貌。” 杜念莎目光闪亮。 她自己虽然不属于过去未来亦或者异域,但毫无疑问是构成紫薇大世界当前厚度的一环。 其实归无咎没有说的是,一切演化完成,就是最终的“时机”。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终始未必皆在我 一间不算宽大的殿宇中,人影攒动。 这殿宇仅留正面一道窄门,未开窗户,故而内里甚是昏黄,以左右二十四道篝火补充昭明。其实不难看出不也得布置是刻意为之,营造出一种动静结合、明暗跃动的氛围。 殿宇正中,是青石打造的宽背座椅,色泽一深一浅,上面端坐两人;中间隔着一座四四方方的石台,犹如燕几。 左边主座上,是一位身量矮小、穿一身麻绳所织漏风斗篷的老者,微微驼背,手中把玩着两枚铁胆。 客座席上,却是赤界来客,青笠上真。 下方相去丈许半圆内,却有四位上真,一边是北泽仑、巨奇上真;另一分明是同样忝为地主的二人。再往下二丈许,划明界限,木栏搭成的座席之上,却有数十个功行不俗的元婴修士。 此时此刻,列位元婴修士都是专心致志,听台上两人议论。 这里,是隐宗之中“龙图宗”之所在。高座之上,正是龙图宗掌门嫙启上真;至于下方作陪的两位相貌年轻的上真,却道号游粤、横乘,成就近道年限,都在五百载之内。 其实嫙启上真与青笠上真二人,与其说是“交谈”,毋宁说是辩论。 初始时节,双方你一句我一句,流畅通达。 但是约莫到了二个时辰之后,嫙启上真依旧是对答如流,反应敏捷;每当青笠上真言毕之后,他依旧能立刻接话,言辞精审。 相反,青笠上真这里却似乎有些吃力;当嫙启上真话音告一段落之后,他却是频频长考。最多的几乎达到一刻钟之久。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青笠上真将左手边石台上的茶碗,轻轻向前一推。 嫙启上真微笑道:“承让。” 下方的诸位元婴弟子,都是面露微笑。 这一场论道,自然是以嫙启上真完胜而告终。 至于巨奇上真、北泽仑二人,面上并不见丝毫沮丧之色,只是皱眉凝思,时而轻轻点头,时而缓慢摇头。 过了片刻,青笠、巨奇、北泽仑三人,目光一对,似乎有传音交流。 旋即青笠上真道:“紫薇大世界道术之精微,根基之深厚,委实教人大开眼界。似道友这般,才是真人境界,某实心向往之。” 嫙启上真掌心蓦然用力一握,神色间竟尔露出既极惊愕又极微妙的神情,旋即失笑道:“心向往之这四个字,正是老朽想对青笠道友所说的。没想到竟先出于道友之口。” 青笠上真一怔,也显出十分惊讶的神情。 稍一思量,似乎才略微领悟到对方的意思。 嫙启上真微微一笑,道:“精微深湛,本不足道;关键是在于结果。” 在嫙启上真看来,眼前这位异界来客,一身功行除了没有“虚空挂画、天地流行”的那种奇妙异象外,本身法力规模大大胜过了如自己这般的天玄上真,其实已可以道境视之。将来积攒功行,打破最后一重关卡之后,竟然能达到飞升有望的层次。嫙启上真如何能不羡慕。 更重要的是,似乎其等修持,是通过一种极霸道、极简明的法子,以本人资质而论,对方并不胜过自己。 青笠上真道:“有一件事,是为不情之请,还要劳烦贵宗。” 嫙启上真道:“道友请说。” 青笠上真缓缓言道:“我固知隐宗诸家,联络甚便。其后等候的诸多宗门,还请上真代为退却。我三人当暂隐而经营之,拜访之说,容后再议。” 嫙启上真面露难色,道:“定好时辰、依次等候的,已然有十四家之多。许多道友,更是调整了闭关出游时辰,对于三位到来,翘首以待。” 赤界上有人“飞升”至紫薇大世界的消息,在北泽仑等人落界不久之后便通传于隐宗上下。 因归无咎在荒海暂为其准备了栖息之地的缘故,等若清楚表明了态度,这说明来人并非不速之客,而是在大天尊的掌控之下,甚至就是大天尊经营异域的结果。 对于北泽仑等人的依次到访,诸宗俱是欢迎。 一开始,三人都是留意于有道境驻跸的宗门,不及其余。但是从半年之前,三人却一改常态,决意依次拜访,与此间近道境天玄上真论道谈玄,辩论道术,以求进益。一时之间诸宗踊跃,遵循每一家天玄上真空闲时辰、竟是排好了日期,一连准备到十四家。 反正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北泽仑等人似乎无法在一地停留太久,所以约定好的时间,一定可靠。 青笠上真的态度却十分坚决,道:“半途而止,我等三人深表歉意。但是经由贵派等五六家一一试了下来,某等深感自身之不足,故而不得不暂避以求进益之道。” 嫙启上真微微颔首,不再劝告。 青笠、巨奇、北泽仑等三人。当即告辞。 既然中断了“造访”,三人自然不会再借用龙图宗内部的传送阵点对点行走。 盏茶功夫之后,三人出得山门,漫游远近风光,最终落在了一座荒山之上。 巨奇上真微笑道:“便是这里了,可以暂驻流连,品味道心。” 另外两人的神情都很是严肃,并没有接巨奇上真的话,沉默以对。 不久之前,当三人感知到了紫薇大世界力量结构的奇异,明悟了“我来此间非为过客”的道理,心中踊跃,确然是有一种“把握玄机”的欢喜感。 但是在紫薇大世界中到底该做什么,想要明悟其因果,似乎真不是那么容易! 其实三人思路十分清晰—— 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自己较高的力量层级。 但是访诸诸隐宗时三人发现,各大隐宗虽然有人劫道尊坐镇的数量较少,但是哪怕是次一等的宗门,能拿出来的底牌也绝对不少。至不济隐宗俱在大天尊护持之下,可以凭借法帖请到大天尊的剑气分身。 至于实战试炼一类,各宗达到“半个道境”层次的启封秘法,也决然不少,并且都是和本宗道术相匹配,试炼之用,远远胜过外力。 故而自己战力之强,似乎并不是什么独到优长。 第二个容易想到的,就是散布道术,造成道法生根,正反融合。 但是这个结果却更令三人沮丧—— 他三人几乎算是道境修为;但是论及道法,却反而不若此间的近道修士。青笠等人原来有一雄心壮志,将赤界之上既往存在的道术体系,与紫薇大世界逆向融合,立地生根,已成己方之苗裔因果。但算上今日和龙图宗嫙启上真这一场,论道辩法,竟是已经一连输了十七场。 尽管隐宗诸真号称其所传、所言者俱是旧法,远不及所谓“九宗”一流的无暇道术,亦不及年轻一辈弟子修持、为荀申所创立的隐宗一贯之法,远远达不到“无懈可击”的程度;但是青笠等人轮流尝试下来,却发现更其一字,难如登天! 想要将赤界道法逆向影响紫薇大世界,真是极为渺茫。 这是因为其等成道,在元婴之上的最精微部分,俱是直抄心元识海之本身像,虽然也完全达到‘理解无碍’的地步,但是和本身实修者终究是隔了一层;其创制也有,但却多半是形下实学部分。 故而修为虽高,道法根基却不能紫薇大世界诸真相提并论。 “力量优势”和“道术融合”两条路都走不通,三人实在不知自己在紫薇大世界非为过客的“未竟之业”到底是什么! 三人就这般凝思了二三个时辰,北泽仑忽然道:“我明白了一半。” 青笠上真立刻回过神来,道:“怎么说?” 北泽仑道:“应行之业为何,我依旧没有想通;但是发现了一件事。” 巨奇上真立刻道:“何事?” 北泽仑道:“紫薇大世界诸真,其道术根基明显较我等为深,资质也不见弱;按理说道法愈加高明,就代表着向上攀登愈加容易。但事实相反,其等修至道境,反而要较我等艰难太多。” “二位说……我等在紫薇大世界的应行之业,是否和这个‘不合理’的现象相关?” 巨奇上真、青笠上真都露出了沉思之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好像没有把握住。 就在此时,一道遁光,忽然落至近前。 三人抬头一看,竟是嫙启上真追及过来。 北泽仑道:“道友有何未尽吩咐?” 嫙启上真微微一笑,道:“老朽似乎隐约感知三位心意,故而有一言以告之。” 青笠上真道:“愿闻高见。” 嫙启上真道:“当年某元婴境时,有一日福至心灵,突发奇想,似乎在道术上有了别出心裁之见。一时感激之下,用力甚深,但却徒劳无功。” “某本不信邪,对于自己那奇思极为自信;暗道既有此萌始,必当有所结果。但是事实却不然。苦思经年,终无所获。” 北泽仑略一沉吟,道:“结果如何?” 嫙启上真道:“后来某将心得随意记录下来,丢在一旁,偶然间为我师弟所获。他略一观之,思绪自然畅通,竟立刻创制出一门神通来。” 北泽仑三人暗自沉思。 嫙启上真道:“三位虽有因果之萌动,但全始全终,却未必需你三位独立完成。所以三位何必过于忧思劳神?” 北泽仑三人,都是神情微动,表情各异。 嫙启上真笑道:“这也只是老朽一孔之见。是否有用,三位自行斟酌。” 言毕,就起了遁光,飘然离去。 又过去了足足一刻钟时间,巨奇上真猛然抬头,道:“我似乎明白了。” 青笠上真也轻轻一点头,道:“我等所行之业,似乎与此人相关。” ps:万法从的角度写的并不好,而且中途因为各种原因断更过好几次。早些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对一直追读的读者说一声感谢。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界星河共浮沉 真昙宗内。 今日掌门梅雪亭有事外出,宗门自有付萧山真君坐镇。 此时付萧山正在偏殿之中入定,暗暗默运玄功,自感近二百载以来的天地幽玄之变果然影响力极深,哪怕如他这样的成道甚早者,都感到自身道行法力有一丝松动,似乎有了再度提高的可能。 蓦然间,他所居之偏殿,忽然轻轻一晃。 付萧山心中一凛,以他感应之灵妙,立刻判断出来摇晃的并非只是他所居之偏殿;而是整个真昙宗! 面容一肃,他立刻纵身遁出。 举目一望,果然看见整座真昙宗起伏浮沉,虽不能说摇摇欲坠,至少也是根基不定,犹如浮萍。而这波动的源头,恰恰是那处地界! 付萧山立刻追索过去。 须臾之后,付萧山身形立定,眼前之景象足以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安置本宗传承之宝的那座山,此刻已经呈现动态流水之象;而山上圆转之石,竟似被火烤了七日七夜一般,通体赤红;在此山之前,前往真昙宗访求道术的荆柯,双掌合十,衣袂微动。 就在付萧山心中无数念头纷呈的当口,一切异象忽然结束;那巨石色泽也立刻暗淡下去。 荆柯缓缓睁开双目,遥遥一礼,道:“惊扰到付真君了。” “真君放心,真正功成之前,不会再有这般异象。” 付萧山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几乎以为荆柯就要一举功成了。 但转念一想,哪怕道心深湛如魏清绮等人,也是归无咎将道术密意引渡入一方奇妙世界,令其蕴养锤炼了数十年方才成就;而且彼等都是道境修为;荆柯就算可以看成是近道境,也低了一层。且必须限定在宗门之内勘破完功,又怎么可能在区区三年之内功成? 是自己多虑了。 但是他口中却道:“不妨事,有甚尝试,道心所指,任意施为无碍。” 荆柯又是一礼。 付萧山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荆柯重新将目光落在那铭刻法文的异宝之上。 其实付萧山掌门不知,刚刚荆柯真的是能够“一举功成”的。 荆柯所负赤界之行的因果与所得,实在太厚,令本人的推演契合,潜通道果,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但若只是如此,魏清绮、杜念莎等人修为上的优势,对于本宗功法长期浸淫的优势,也都不可忽略;双方只能说是优劣相当,断然不可能只用三年就功成了。 真正的关键在于,归无咎对于真昙宗道术做了极深入的拆解,尤其是发现了辰阳剑山和真昙宗之间的道术之秘。这“以剑合解”的法门一出,真昙宗道果之明悟,顷刻从七宗最难,变成了最简单。 是简单的多。 荆柯快速突破,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 但是临门一脚,荆柯却并没有出手。 荆柯暗暗摇头——如今之事,倒是有一种“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了。 因为在真正即将功成的一瞬,荆柯莫名感到心中缺少了什么;似乎与自己的心境并未完全契合。 稍一思量,明悟本心,立刻知道是那种自赤界中道法刚完之时的心境。 那时自己法诀已成,出界感应整个赤界上下,看似表面上没有什么直观的异象;但是心中却有一线微妙涟漪,仿佛天地皆备于我,主客泯然,内外不分,浑成通透,一切都在自己感知之内。 而此时此刻,自己似乎缺少了这么一种“一界星河共浮沉”的心境。 其实并非单单是此时,当荆柯回到了紫薇大世界之内,远离赤界,心中自无这般感应。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直到将将功成之际,他才赫然发现这种心境,已然成为自己的标志之一;每当自己完成重大使命、道术突破的关键环节,理应处于这样的心境之中。 可是又该如何解决呢? 如同其余诸宗道术被搬进末拿本洲一样,将真昙宗功法搬运回赤界? 这当然是不妥的;且不提真昙宗必须要在本宗之内窥破玄关的要求,赤界可与末拿本洲不同,那里完全是万青冥的点化之地,一旦在那里成道,只怕自己在出界那一关的效用,就完全不存了! 正思量间,外间又有一道速度并不甚快的青色遁光停下,旋即进来一个长相年轻、不过是金丹修为的修道人,进来之后合掌一礼,道:“荆柯道友,外间有人寻你。” 荆柯微感惊讶,有人找自己,竟然直接找到真昙宗来了。如果是师尊,必然会直接出现;更不会是金丹境修者通传;同理,也不会是其余几位功行最顶尖的人物。 荆柯凝声道:“何人来寻?” 金丹修士掌心一托,立刻浮现出一座窄边铜镜,当中一阵晃动,却浮现出北泽仑等三人。 荆柯微感意外,道:“你且安排一处地界,我去见上一见。” 将三人引入这真昙宗道术传承之地,自然不妥。 金丹修士领命退下。 围湖的八角亭中,北泽仑、巨奇上真、青笠上真三人等候一刻钟,见荆柯子对面踏步凌空而来,先是一怔,然后面上不自觉浮现出微笑。 在赤界之内,他们本是要荆柯代为传讯,看飞升上界方便与否;但是荆柯去后却并未回返,而只是借由那通道传信一道,以示可行。但是今日他们前往上界,双方又相遇了,是在上界相见。 在真正见面之前,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于是心中确信了:荆柯,的确就是他们要寻找的人。 青笠上真微微一笑,道:“荆柯道友,一别三载,真是久违了。” 荆柯点头道:“我固知三位入界紫薇,已有三载。不知这三载之知见所得,还令君满意否?” 巨奇上真神色一正,肃然道:“紫薇大世界之道术精微,果然令人叹为观止;但是大开眼界、广有收获之余,心中也愈发迷惑。我等反复思量,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怕是与荆柯道友,有着密切关联。不知荆柯道友能否为我等解惑。” 然后,便将入界紫薇之后的感悟,甚至对于紫薇大世界力量平衡、自己当有所为的感受,都毫不避忌的说了出来。 荆柯沉吟道:“容我思之。” 荆柯道心之深湛明锐,自然远远在三人之上。哪怕事先没有任何铺垫,猝然一见面,他心中也清晰的感受到了双方的“再见”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因缘。 旋即也立刻想到,是否双方所遇的困境,其实统一于一事之中,犹如锯齿相合,相遇而解之? 但是仔细一想,却并不那么简单! 巨奇上真等人来自赤界,一见之下,对于荆柯心中形成那种“一界星河共浮沉”的奇妙心境,确实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但这种促进,十分有限。如果相去略远,荆柯就感受不到。 究其原因,因为巨奇上真、青笠上真等人,本质上是旧时代的“遗老”,所习并非他创制之道术,而是赤界的前古旧法。所以双方的直接因果,就不那么深刻。 倘若修持荆柯所传之法的“后辈”们,自阴白鹤以下,相继成就道境数百人,并一齐飞升至紫薇大世界,构成弥漫犹如星辰的节点,还真有可能令荆柯心境为之一宽,仿佛与界域相融。 但那至少是数千年以后的事情了。 至于眼前,却完全来不及了。 “未习我道……” 荆柯反复忖度,仔细打量面前巨奇上真等三人,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荆柯又仔细考虑了一阵,道:“某有一念。三位姑且试之。有无成效,请三载之后告知于我。”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去往卑势清净地 巨奇上真精神一振,连忙道:“有何真知灼见,荆柯道友尽管言之。” 荆柯缓缓道:“某体贴出来的,乃是七个字——去往卑势清净地。” “去往卑势清净地?” 北泽仑目光微动,暗中咀嚼。 心意浮泛,似乎一举找到了和自己既往所行思路不同之处,仿佛另辟蹊径;但是其具体含义,依旧感受不透彻。 青笠、巨奇二人,亦是与北泽仑相若。 荆柯解释道:“此即字面之义也;紫薇大世界中,道术流布,有峰有谷。其至高者,当然是荒海我师驻跸之地,其余有九宗、阴阳道、巫道,乃至隐宗百脉,妖族三等。但以紫薇大世界之大,自也有相对暗弱贫瘠之处,此三位之所谊去也。” 北泽仑与巨奇上真目光一接,暗暗疑惑。 是要自己往紫薇大世界道术未盛之地传道? 此乃舍直就曲之法,正面和本土道传较量不得超胜,就从缝隙处下手? 只是他们所习之道毕竟和紫薇大世界道传有所差别,元婴境后分歧渐大,能否培养出近道境的人物,委实难说。如果不能培养出近道境,那么散布区区金丹、元婴道种,也很难说成了什么气候。 荆柯见其眼色而知其心意,立刻微微摇头道:“不是传道。诸位去了这‘卑势’之所在,什么都不必做,清净感知便可。” 北泽仑三人,咀嚼其中味道,只觉荆柯所言,愈发飘忽艰深。 荆柯进一步提点道:“三位所思,是被局限在‘或呈法力之胜,或呈道术之雄’的圈子里了。以常理而言,修到诸位的甚深境界,能够释放道业功果,的确不出于这两途。但以紫薇大世界之微妙,终有跳出牢笼、在诸位执掌之外的关窍。” “一定要说有什么‘法’的话,或许只有八个字:静而能感,感而后通。” “三位不妨试之。” 三人想了一想,巨奇上真肃然道:“就依照荆柯道友之言,姑且试之。” 以三人近乎道境的修为,当然也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是能够加以指点、令其行事的,必然也要自己先明其理。哪怕是与紫薇大世界的道境交流,也不例外。 能够令其在“未明其理”的前提下选择“盲从”的,实是屈指可数,但是荆柯以不到近道境的修为,却做到了。 这当然是三人亲见荆柯立下赤界道术的缘故。 北泽仑三人告辞而去。 临别之际,巨奇上真道:“无论有效与否,一定时之后,必然都报与道友知晓。” 荆柯轻轻点头。 目视三人身化虹光而去,荆柯陷入沉思。 今日一相遇,他才知道,自己在其实自己在赤界上的“立道”功果,并没有全数完成。 表面看来,此说似乎不可思议,首先法诀验证无差,其次那定世壁文上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统立下,淡然确凿的证明时代更替、道术功成。但所谓一界之指,道术之传,不仅仅是当下尚未入道之人、不仅仅是整个赤界四维八极界域之内。 从最宏观的视角,往来古今之变,过去,现在,未来,都在自己的“立道”范围之内。 故而赤界上已然成道的千余人,除非已然亡故者,否则皆在荆柯的“度化”范围内,令其与自己所立新法相融。若是这因果缔结,此等人物,无论身在何处,都能令自己心中产生犹如星辰的感应,整个紫薇大世界,似乎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一界星河共浮沉”的意境,也就不难把控。 但是其等既然以故法成道,当然不可能回炉重修一遍。可行之策,只有新旧兼容,兼容并蓄。 但其实荆柯对于北泽仑三人的指点,也只是凭借自己既往阅历、和一线道心感悟的模糊认识,是否真有效用,又或者是否还需要其他条件支持,那就不得而知了;只能暂且试之,以观后效。 …… 三月之后。 北泽仑三人遁光如何星虹在高空流动,终于停在一片明黄色的海域所围的孤岛之上,俯瞰望之,顾左右道:“就这里了。” 青笠上真、巨奇上真,缓缓点头。 在如今归无咎立下木灵阴阳洞天之后,如今的紫薇大世界之中,某一片大域中包含中等妖族势力的人口规模,但却游离于主世界之外的情形,已经基本绝迹了。 但是以紫薇大世界之大,其本身人元之力不盛、甚至连妖族也无法存身的险地、奇地,蛮荒凋敝之所在,依旧十分充裕。眼前为这片“黄海”所围孤岛,便是一处清净地界。 这“黄海”之中的水象虽然不若赤水、玄水之幽深,而且看上去没有太大的侵略性,但其中所蕴藏的腐蚀之力却绝对不小,且不是“气蚀”,而是“神蚀”。当你在水面上飞遁许久,又或者乘舟而行,倘若目力所及总是以这黄色海面为主不及其余,那么神识之内,就会悄然种下毒根。哪怕是近道境界,亦有可能中招。 三人可以确信,以自己立身处为圆心,方圆三百万里为界限,别说修道人,随便一禽一畜也都罕见。 落在岛屿之上后,青笠上真运使法力,随意建立起来一座石屋,以及石桌、石椅之类。 然后三人便怀揣着强于在此地闭关的心思,独自静坐修持。 但一连半年过去,却始终无事发生。 这一日清晨,北泽仑自入定中醒来,心中暗感犹豫,暗道荆柯对于这一“尝试”,也只是推测和建议的态度,并非有绝对的把握。莫非是他所料有差? 但北泽仑抬头一望,却见对面的巨奇上真紧闭双目,面色忽然发红,盘膝而坐的身躯竟随着一呼一吸有一个明显的放大和缩小;数息之后,面色骤然转白,如此循环往复。 北泽仑一怔,功行到了他们的境界,完成一次小飞升,当再无走火入魔的说法。 而青笠上真看起来闭目入定,一切如常;但是当巨奇上真呈现出这样的情形,青笠上真并未立刻感知到,本身就很奇怪! 就在北泽仑犹豫是否要将巨奇上真唤醒之时,巨奇上真猛地睁开双目,长长出了一口气,高呼道:“好梦!好梦!” 神色竟是舒泰之极,一派心潮澎湃的模样。 到了他们的境界,自勘破宽心禅之后,似乎再未有过这样振奋激越的心境了。 北泽仑肃然道:“道友……感受到了什么?” 巨奇上真却是不答,独自体会良久,忽地又转为怅然,道:“自荆柯道友立下心道术之前,赤界成道之法的根脚根本为何,其实大家都是能猜得到了。” 这个秘密,在宽心禅神思飞升一度之时便被勘破,随着知见拓宽,尤其是紫薇大世界和赤界的关联被打通,赤界上真,更是确信无疑——那心元识海之内存在的大大小小、道行或高或低的塑像,其实正是紫薇大世界中曾经存在过的人物,准确来说,当是其过去业力未竟,所合之影业。 北泽仑缓缓点头,道:“你我竞合之影者……” 北泽仑突然话音戛然而止,猛地抬头与巨奇上真对视数息,难以置信的道:“你梦到了……” 巨奇上真轻轻点头,长叹息一声,才道:“是的。我梦到了。” “这个梦实在太过清晰。既往只是亦步亦趋,而今日却是以一个奇特的立场去感知,犹如目见耳闻。只可惜,这个梦结束的太快;梦中的经历,也并不完全。”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玄律归身塑真魂 巨奇上真感受到的梦境照影,当然是他所合的“竞合之影”的一段经历。 从前的近道功法修行之路,可以说是一种“灌输”和“引导”;但此时此刻,则成了更加生动的旁观。一正一反,互现其义,相互拆解,立刻令巨奇上真感到大获裨益。 只可惜这梦境的片段相对偏短,只是其漫漫修持之路上的惊鸿一瞥。 就在这时,青笠上真缓缓睁开双目。 北泽仑道:“看来青笠道友,同样大有收获。” 青笠上真却是微微摇头,道:“只能说是小有收获;但不若巨奇道友所见清晰分明。” 原来,青笠上真也模模糊糊感受到了类似的“梦境”;但是他的梦却只是涟漪幻影,丢失了许多细节;甚至人物形象都相对模糊,好像不是残缺一只胳膊,就是望不清楚面目。 乃至于连此人身份,是自己竞合之影原主这件事,青笠上真也是一半靠猜,一半靠感应,才能得出的结论。 以效用而论,青笠上真只是心中多出一种颇为新奇的感受,仿佛打开了新的视角,至于说具体收获,却是没有。 青笠上真问道:“北泽道友并未有类似感应?” 北泽仑摇头。 三人之中,唯有他目前全无所获。 巨奇上真道:“我等不妨在此呆上一段时间。其中深浅,自然会渐渐感应准确。” 北泽仑、青笠都是点头同意。 三月之后。 这一日晨时,北泽仑望向巨奇上真面目,忽然心中一动,迟疑道:“道友共性大进了?” 自赤界成就近道开始算起,北泽仑乃是赤界中成道最早的四位近道之一,只是功行进境略逊于阴甘牧;而巨奇上真算是第二梯队的顶尖,却要较自己稍差一筹。这个格局,数千载未变。 但此刻恍惚之间,他竟然觉得面前之人有一种望之不透的感觉,这分明是所称量之人不在自己之下的征兆。 巨奇上真轻轻摇头,笑道:“非也。” “以道行高下而论,其实与往昔并无差别;所见未必是所知,所知未必是所得。” 但巨奇上真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若今日再与隐宗近道上真讲法辩论,某虽不敢说能胜,但是却自信比前番坚持更久。” 北泽仑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这三月以来,巨奇上真感受到的“梦境照影”渐渐凝聚完成,形成了极长的一段,前后脉络分明。 而一旦成了气候和规模,其中递进转折、修道脉络,就更加清晰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北泽仑再去问青笠上真。 青笠上真梦中所见,终于也变成了相对“完整”的一段,足有考镜源流、涉猎往事的妙用;但是和巨奇上真的区别在于,青笠上真所感受到的画面模模糊糊,好像与自己相隔甚远;故而他的见到与收获,自不及巨奇上真。 北泽仑暗暗沉吟,莫非此地与自己不合,所以需要换一个地界? …… 荒海。 归无咎向身旁瞥了一眼,道:“世间关于此道之感悟,无过于你。似当出手一试,以促其功成?” 身畔秦梦霖平静道:“理应如此。” 在出声的同时,她已然有所动作。右手掌心向前轻轻一推,然后由顺而逆的轻轻晃动,似乎在揉搓着什么;随着她的手掌在虚空轻晃,天地间似乎有莫名的力量受其感召,运转的规律和方向,随之变化,并延伸极远。 好像过不了多久,这种律动的影响力就会波及于整个紫薇大世界。 赤界心元识海之象,本质是紫薇大世界亡故之人的律动之影,投往异界而去。 这因果之转,理应不存在于紫薇大世界中。 如今承载其道的修道人,落足于紫薇大世界之中,从某种角度上说,未必契合天道的轮转之理。 但是紫薇大世界业力深远广大,其等真的来了,却也不见什么异常。 这紫薇大世界,仿佛一块巨大的画布;种种因缘,业力,道术传承,法力气机之鼓荡,就如同一种又一种的颜色,一层层、一道道,添加在这画布之上,时间一久,早已不见其本来面目。 哪怕是当年尚存的些许因果,也早已化作无尽碎片,犹如大海之中的沉渣碎石,早已不成气候,更难形成整体。 故人复来,今难见昔。 除非此人寻到相对风平浪静、不受道术因果沁染的地界,正如荆柯口中之“卑势”,细心感悟。那本身像的当年因果,才会渐渐聚集回来,形成仿佛涟漪梦境的存在。 过了一刻钟,秦梦霖手掌一收,抬头遥望,仔细感应天地之间的变化,旋即满意的一点头,口中曼然道:“此试法可行尔;尚未竞其功。” 归无咎轻轻点头,道:“我固知之。” 话音一落,归无咎凝神不动。 二人身前不远处的“无名界”模拟之体,突然发生奇妙变化,似乎在不断地“后退”,退回刚刚营造完成的初始形态……然后,每一位在宽心禅碑文成立之前成就近道的赤界近道上真,其模拟心象何如,都是清清楚楚呈现在归无咎面前。 然后归无咎掌心一托。 掌心灰蒙蒙的一团,说是微尘,但却比微尘更细;乃是本体极其微微小的丝弦,因其数量极巨之故,方才呈现出有形有色的相貌。 秦梦霖讶然道:“好霸道的手段。” 但是手上动作却不停歇,依旧是那一推一转之势,立刻就将归无咎掌心中所凝练的“微尘如团”的存在吹散。 其规模只是变大到一倍上下,立刻就由有形变为无形,再也看不见存在的痕迹。 然后飘荡于紫薇大世界中。 秦梦霖对于紫薇大世界中“残存因果之聚合”有着独到的深刻认识,她一开始那轻轻一推一转,仿佛按摩的动作,其实理顺紫薇大世界中的次序,令紫薇大世界中每一个“有缘”的片段,更加快捷的回溯吸附到本体周围。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 紫薇大世界,有纪元轮转,兴衰更替。 每一次纪元轮转,上一个纪元无穷生灭,一举沧海桑田,无量因果丢失殆尽。等于整个大世界经过了一次洗牌。 虽然修炼到了道境层次的人物,在这个大世界中的因果极深,一次洗牌未必能完全洗尽;但若是二次、三次呢?终究会有因果前缘去尽的那一日。 这就是巨奇上真、青笠上真、北泽仑三人的差别之所在。其感知清楚与否,其实完全按照三人“竞合之影”距离今日之远近、相隔几个纪元而定。 所以秦梦霖说“未尽全功”。 她的理顺促通之功,只有那相应的因果的确存在,方能见效;若是那因果早已湮灭不存,自然没有后续效用。 但归无咎的功行,却达到了望穿紫薇大世界往来古今的程度,回溯列位赤界上真当年凝练心象,他已然能将所对应的“人物”形象事迹完全推演出来,并且生造出“因果”。 约莫三日之后,北泽仑也能同样感应到与巨奇上真相似的“梦境”;但是巨奇上真之感知,是他的竞合之影真实因果的汇聚;而北泽仑感知的,却是归无咎生造出来的存在。 但二者效用,却是殊途同归。 秦梦霖忽然道:“距离第六次现世推演的时间,快了。” 归无咎微一点头。 秦梦霖道:“你有没有感应到,这一次和前面五次将有所不同?” 归无咎道:“自然感应到了。但是姜敏仪那里,也有新的收获。”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虚实无着原难定 归无咎与心情先生的较量,随着局势演化,斗法的形态也不断变化。 具体的行事策略,更是更易,行步东西。 譬如说最初的阶段,为了提防心元识海中的“无限转世”法承载的阴谋,归无咎对于所谓的“飞升修士”采取严防死守的策略。 但时至今日,对于北泽仑等人飞升而来,归无咎却反而并不抗拒,反而加以引导。 这是因为对方一切局部、微观的招数均未奏效,最终在令狐去病、木襄所承使命中达成了妥协,转而推动紫薇之变,数百年后,在一方更大的棋局之上分出胜负。 但这样层次的交手,玄之又玄,形上与形下之间随时可以加以转换,没有默守陈规之说。 归无咎并没有和万青冥签订协议—— “局部的手段大家都相互罢手,只等各自妥当、紫薇大世界孕育了充分可能之后再进行决战。” 没有这样的说法。 所以时势一变,如果在局部有落子的可能,双方都不会放过。 如今之局,对于万青冥而言还真的有数个有利条件。 最直观的,万青冥已然屡次失败。 从第一次尝试感知,每隔四十九年一次,如今已经经历了五次。对于万青冥这样的大神通者而言,每一次失败,都未尝不是一种蓄势和叠加,增益着下一次感知的效用。 原本纵然有这个增幅,以九大道果依次现世的奥妙,依旧足以镇定一切。但是后续又有两个因素,有可能形成变数。 其一,是林双双、木愔璃的飞升而去。 不止是二人,随着紫薇大世界天象之变,资质顶尖之人修行速度迅猛增长。最近一二十年以来,归无咎神识感及四大魔宗之时,已然感应到了申屠龙树的存在感渐渐微弱;直至月余之前,终于彻底消失在“天榜”之内了。 不知是飞升,还是采取了其余妙法。 这一方面是因为归无咎“一界独尊”气象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如今“圆满之上”境界的人数已然超过限度,天榜超限,对于稍次一层的人物涌现,就会构成影响;最终影响紫薇大世界整体繁荣圆满局面的出现。 有人离去本来是必须的,但是一旦有这般境界的人物离开紫薇大世界界限之外,就有可能对于万青冥的推算演化之道,构成某种帮助。 其二,则是紫薇大世界自身的“强化”。 随着紫薇大世界本身的变化,使得这方世界弹性更足,可能性更加充沛;简而言之,诸如九大道果现世之类的事迹,已然从“不可能的神迹”,变得似乎稍稍有那么一线可能。等于是降低了万青冥推演之道难度的下限。 所有的因素综合,在归无咎、秦梦霖心中生出感觉—— 这第六次推演,单单是身负道果之名现世紫薇似乎还不够。 当然,这不是说万青冥有可能完全突破这一变化,一举功成;但埋下什么伏笔,在第七、第八次占据更大的优势,乃至提前取胜,就不是不可能了。 二人商议一阵,面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玲珑形象,外示轮廓,内盈气机,却是姜敏仪的幻化虚影。 只听姜敏仪十分简洁的道:“这一回,我有十成把握。” “你应当担心的,是后面的三次推演,按照你的计划,依次由云无心、荆柯、孔陆化解。很明显,你要所成就的功果愈大,给对方可资利用的反馈也就愈大。他们三个,也都需要比原计划中更多一点的收获,方能顺利过关。” 秦梦霖道:“你以为如何?” 归无咎道:“云无心、荆柯二人处,俱能达到比想象中更高一层的成就。七、八两关的过关把握,并不亚于眼下的第六关。唯有孔陆所负的第九关。还需要寻找。” “当然,准备的时间还算充分。” 姜敏仪道:“我先准备去了。” 身影随之缓缓消散。 …… 七日后。 那荒僻孤岛之上,北泽仑双眸精光四射,神情振奋。 就在他又等了三日,最终按捺不住,决定换一个地方试试运气;那“梦境”忽然扑面涌来。 甚至北泽仑根据巨奇、青笠二人之经验,以为纵然自己得到感应,也势必模模糊糊,实际效用不显——很明显,青笠上真所见之梦境弱于巨奇上真,而自己完全感应不到,极有可能是顺位在还青笠上真之后。 没想到他的梦境却是极为充实。 从前在他修习之时,是那“竞合之影”有甚引导,他照做,仿佛一个示范教室。但是其中三味,每一种行为背后的目的、理由是什么,他们并不需要明了原委。 但是现在则不同,通过梦境中的一切,他几乎以旁观者的视角亲眼见到,犹如亲身经历;甚至比亲身经历感知更加明确。 一生履历,恍然若梦。 更像是活过了第二世。 巨奇上真、青笠上真同样精神振作,面带微笑。 巨奇上真本是三人中梦境所见最为真实之人,但哪怕是他,梦中内容依旧是断断续续;直至数天之前,这梦境终于进了一层,归于圆整。 青笠上真更不必说,他的提升幅度,当然比巨奇上真更大。 三人一番交流,印证各自所见所得,青笠上真忽然道:“未曾想我等竞合之影,其实皆是此界中亡故之人。” 巨奇上真道:“应是如此。前人未遂之志,转世于我。莫非赤界道缘,也正是由此而来?” 先前他们只是确定了自己的竞合之影是紫薇大世界的“先人”;但是并没有发现所有竞合之影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并未走到终点,飞升之业不成,而中途陨落。 北泽仑神情踊跃,信心十足,道:“如今吾之境界,再与隐宗诸家的天玄上真作一番辩论,自信有胜无败。如若再精心准备数载,将紫薇大世界诸隐宗《正经》等经典融会贯通,怕是与这里的人劫道尊,亦能有一番好胜负。证得此果,方才不负道境之名。” 巨奇上真神色中显出一丝古怪,缓缓道:“恕某直言,北泽道友此见,似乎有些刻舟求剑了。如今我等何须再与其辩论。” 北泽仑一愣,沉默良久。 半晌之后才道:“巨奇道友所言极是。其实我等在紫薇大世界中的‘未竟’‘未完’之事,并非什么传道立业的功果,而是自身之圆满。如今窥见前世照影,二身贯通,两世和解。关于道术精微的领悟上,也与自家修习所得而无碍。” “从某种意义上说,吾辈所持之道法,已然和赤界之上荆柯道友所立之新法——自化本身像之法,殊途同归了。” 巨奇上真大笑道:“道友所言极是!如此一来,我等可以安心积累功行,等候飞升上境。” 一直静听的青笠上真,忽然摇头,道:“不止如此。二位莫要忘了,我辈此间行法,乃是荆柯道友指点。他先前言明了,若有效用,当及时告之。” 巨奇上真一愣,道:“此事我自然不会忘记。” 不料青笠上真继续摇头道:“二位难道没有发现……我等所求、所得,以至于这最终的结果,其实和荆柯道友所立之功业、所诉求之结局,隐然相通么?以我之见,哪怕吾等功行提升数倍,达到飞升之限,也暂时不宜离去。” 巨奇上真一愣,脱口而出道:“那做什么?” 北泽仑眸中精芒一闪,缓缓道:“当然是等候赤界之上其余渡过宽心禅的诸位修士,一齐飞升而来,并试用吾等今日之法,成就吾等今日之境界!” “不对,不是等候;而是设法传讯,令其速来。” “荆柯道友,也一定是作如是想。”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虚设法再立界名 时光荏苒。 第六次无情大愿推演之象,终于如期而至。 归无咎与姜敏仪相隔不远,一南一北,浮游于云端之上。 此时姜敏仪虽依旧未到现世之时机,却不再是玲珑幻化之象,而是整个身体藏在一宽阔无极的“镜面”之后;也不知是否是呈现出影子。 归无咎神气感应,遍及四方;而姜敏仪却是闭上双目,气定神闲。 突然间,归无咎的“感知”锁定一处,并不再离开;而姜敏仪也同时睁开双目,肃然道:“来了。” 神意聚落,及于一片生机勃勃的地界…… 这一地风貌可称“双海”,上半部分是“云海”,下半部分是“竹海”。云于竹之间,又有若隐若现的绿色,逶迤飘荡。 突然间,一人自东,一人自西,以极快的速度纵驰此间,然后在竹海中央相遇。 自东向而来那人一身黑边红底、气度庄重的宽袖大袍,疑似礼服的形制;他身材高大,但五官却异常清楚俊秀。 腰间斜斜挎着一柄长剑。 只听他笑言道:“长君师兄果然一贯守时。” 自西向来者却是个身着素袍的年轻人,眉毛略粗,看起来十分年轻,右手两根指头提溜着一个扎成“井”字的小包。 他闻言十分亲切的一笑,道:“伍师弟,你所要的‘黄檀蜂叶’。为了这一包物事,师兄我可还是费了些周章。” 穿着大袍的伍师弟立刻喜形于色,连连拱手,笑道:“谢过师兄!” 相貌年轻的“长君师兄”却并不将手上的包裹递过去,笑容渐渐沉敛,道:“能让我看看师弟你的真实功行进境了么?” 伍师弟略一犹豫,正色道:“好。” 旋即指尖剑诀一起,腰间长剑缓缓浮空。 “长君师兄”却是空手迎敌,双掌之间,都是浮现出一丝赤色。 旋即二人战成一团。 这两人,明显都是金丹境界修为。 交手之初,气机流布,丹力滚动,搅得远近云气浮沉,竹叶更漫天飞舞;再夹在一柄长剑、两道仿佛火球一般的神通之象,可以说是乱作一团,高下莫辨;哪怕眼力极高之人在此观战,恐怕也要心疑此战会延续多久。 但是只是百余息的功夫,所有的乱象骤然一收。 “嗤”的一声响,是长剑入鞘的声音。 伍师弟怡然后退两步,神色从容;而长君师兄衣衫之上多多出了两个明显的裂痕,面色也转为苍白。 长君师兄愣神良久,才道:“伍师弟,你还真是深不可测……” “本门金丹境弟子的首席之位,看来我应当让贤了。” 话音一落,他将小包裹丢了过去,转身纵遁光远离。 这个事件,都在归无咎的观察之中。 这位“长君师兄”,名为戚长君,乃是百家隐宗之一大梁宗下属宗门——千秋门如今的金丹境首席。 至于这位“伍师弟”…… 其实千秋门中,并没有什么伍师弟;或者说,这是今日“凭空出现”的人物。 所谓求取“黄檀蜂叶”的请托、长久以来深藏不漏云云,其实都并不存在;但是却牢牢扎根在戚长君的记忆之中;并且当“伍师弟”回返宗门之后,他的一切“人际关系”,也都异常合理,好像早已存在于所有人的记忆之中。 这样的景象,在整个紫薇大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遍地开花般的出现。 从最初的“梦境”,到现在的“无中生有”,可见无情大愿到了第六转之后,每一次都会有非常之变化。 紫薇大世界中,“遍地昏黄、仿佛银霜卷过”的奇特景象,再度呈现。 这是此法正式发动了。 弥漫之势来的极快;瞬息功夫就来到近处。 此时此刻,姜敏仪适时出界,本身的存在和“寂灭果”的天机,丝毫没有掩饰的展现出来。 那席卷腐蚀之力,立刻崩溃消散。 但是…… 没有散尽! 放眼望去,整个紫薇大世界色彩层叠,呈现错像,仿佛半百老者的头发黑白间杂一样,许多白发之中尚余留了一丝黑发。 现在的紫薇大世界也是如此;其中绝大部分,似乎因姜敏仪的现世而导致一切复原,但是竟依旧有少部分地界似乎十分顽固,竟不能完全恢复! 若是如此,这一次无情大愿推演,虽然被坏去七八分,但已不能算是归无咎的全胜;其中必定会藏下对于万青冥有利的因果,积攒到下次一齐爆发出来。 其中的问题,就出现在突然涌现了千千万万个“伍师弟”身上。 经由五次无情大愿失败,万青冥凭借此法“自转运行”的底蕴,变化出了这样的手段——将自己所谓的“推演”,从“圆通”进展到“偏正”。 所谓“圆通”,是指他的“无情大愿”推演必须整体融合,绝对准确;只要有任意一个重要环节出现推演的偏差,整个无情大愿就会崩溃。 而所谓“偏正”,却是在推演的内容中区分出“主要”和“次要”,只要“主要”完全推演准确,哪怕“次要”中出现了重大瑕疵,那么他的无情大愿之法依旧不能算是彻底失败。 而此时所谓“主要”的部分,就是紫薇大世界中万千的“伍师弟”,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将其设定为紫薇大世界的根系和支点之所在,处于一种极为重要的位置。 须知所有的“伍师弟”都是万青冥制造出来的,那么“无情大愿”对其的根脚推演,自然没有一点误差! 想要将其一举斩杀,也是做不到的;因为所有“伍师弟”的出现,是一种“业力流行”的过程,归无咎每斩杀一个“伍师弟”,在其他地方就会有另一个“伍师弟”出现。 而在“无情大愿”发动的一瞬间,万青冥能够在紫薇大世界中实现的效率,达到和归无咎齐平。也就是说归无咎一瞬间可以击杀一千万个“伍师弟”,万青冥便能生造出一千万个新人。 这样虚空印牌、自我定义的法门,门槛之高不可思议。在无情大愿第一次发动之时,是完全不具备条件的。 这也是随着紫薇大世界的深入演化、与赤界的融合,导致了紫薇大世界与归无咎的预期潜力极度扩张的同时,万青冥楔入的因果也就不断加深! 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他应得的“权利”。 归无咎神色平淡,看了姜敏仪一眼。 姜敏仪却依旧平静,双手合十。 归无咎目光一亮。 在一瞬之间,紫薇大世界的所有生灵,都莫名其妙于脑海中泛出一个念头——我在哪里? 好像自己处于一个奇妙的、陌生的世界之中,好像瞬间被投送到了异域。 刹那之后,方才回过神来,重新确立了“我身在紫薇大世界之中”这个理念。 瞬息前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紫薇大世界,却是经历了自古及今无数纪元中几乎最深刻的一次变化。 达到天元之境,姜敏仪已经可以自由的操纵武域,并且将武域挪移至类似紫薇大世界“凹陷”之处;完成了所谓的“回归”。 但是从最根本上而言,武域还不能算是紫薇大世界“无差别”的一部分。 这一步,直到现在才完成。 用最通俗的话说,“紫薇大世界”的“定义”,发生了变化。 那些尚未褪尽的秋霜残相,终于也彻底消散! 第六次无情大愿,终是完美渡过。 想那些个无穷密布的“伍师弟”,其实不过是些金丹、元婴修为—— 以万青冥现在的力量,还无法在紫薇大世界中生造出近道以上的力量层次。 那么这些区区金丹、元婴层次的人物,哪怕数量再多,又如何能够代表紫薇大世界的“主要”呢?如果从最直观的看,当然是道境以上的人物,才有此资格。 其中奥妙在于,其每一个人出现的时机、方位,都仿佛经过了精妙的计算,和紫薇大世界达成了一种极玄妙的配合。以至于在“此时、此刻”的瞬间,令其获得在万青冥无情大愿定义中“主要”的地位。 但是姜敏仪令紫薇大世界“扩容”,等于整个紫薇大世界的含义,都发生的根本的变化。譬如一块石头,本来用三根小木棍可以精密的搭成一个稳定的结构,令其站稳;但是当着石头之上再叠加一块,平衡立刻就被打破。 在武域完全融合于紫薇大世界之后,伍师弟等人的“主要”地位立刻被取消。 无情大愿之法的部分成功,也就彻底不存。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四十九年树一木 第六次无情大愿的竞争,在看似波澜不惊之中完成。 此刻姜敏仪已彻底显露身形,神情之间却没有顺利过关之喜,反而有一丝意外,若有所思的道:“其实比想象中困难一些。” 归无咎缓缓点头。 其实姜敏仪这一回准备的,有上下两道后手。所谓“上法”,就是刚刚呈现的彻底融合紫薇、“更易紫薇之名”的法门。而另外一种“下法”,却是武域作为紫薇大世界的镜子,助其还复本来,消除可能临时加之于紫薇大世界的各种手段。 如果“下法”能解决问题,那么“上法”就可以留存下来,留存一个合适的时机再用;甚至有可能等到下一回无情大愿,作为云无心、荆柯等人的辅助手段。 但临场发现,那“伍师弟”等人业力极深,涤荡澄彻,竟难分明,必须用“重新定义紫薇”的法子加以解决。 姜敏仪道:“如此一来,接下来三回,他们的担子就愈来愈重了。” 解决无情大愿之法的消耗,当然是愈小愈好。己方投入的手段愈强,对方能够吸收辩证的也就愈多。和前五次无情大愿变化不大、依次施展相比,最后的四次无情大愿每一次都会推陈出新,展现出独到的手段。 归无咎道:“哪怕提高了门槛,荆柯那里,依旧是有充足信心的。” 姜敏仪道:“我亦知之。孔陆负责最后一回,如今时间还久,以他独到的‘修行’之法,将近一百五十年时间,能够成长的潜力,简直不可估量,尤其是在你遥遥提点之下。关键是下一回,要求陡增之后,看云无心能否顺利过关。” 归无咎平静道:“姑且看之。” 姜敏仪略一犹豫,道:“以他的聪明,应当知道自己当潜心在真幻间中修炼数十载,再应时出世。但是前些时日他却在界域之中暗暗与界主心神沟通,索要出境门户,不出意外应是为席榛子准备的。就看先前他与席榛子的奇妙遇合,其中的收获有多少了。” 归无咎道:“那你告知了与否?” 姜敏仪道:“告诉了。” …… 真幻间。 云无心在本身像岛屿以南的一座小岛上有限踱步,忽然往一块巨石之上一坐,双手抱膝,神态悠闲自在。 少顷,东方遁光分影,在天中形成一道浅浅的线条,直至来到近处才落下,却是席榛子到了。 席榛子站定,问道:“我若寻求出界,当是问道友索取?” 云无心笑道:“那是自然。我还当道友早就明白了。” 席榛子若有所思道:“这方世界……与之相关联的整个武域,似乎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云无心缓缓点头。 虽然“真幻间”是一个独立妙境,很多剧烈的变化被遮掩住了;他们也只能隐隐感知一线。 不过从最近一批进入此间的武域弟子,其神情激烈,交流频繁,明显与往日不同。 他们的态度明显不是因为秘境之内有什么异常;那就只有可能是入界之前发生的事。 云无心忽然道:“我来奏上一曲,为道友送别。” 言毕,忽自袖中掏出一只木口琴,七八寸长。 云无心看着这只木琴,神色忽然浮现出追思之色——这是他从前时的爱好,自涉猎大界、经行荒海之后,却是一次都没有取出来过。 将口琴放在唇边,云无心鼓足气息。琴声响起,呜咽悠扬,与不远处波浪起伏的海水相互应和,含蓄细腻之中有一种特殊的穿透力,似乎令时间变得静止,打穿了时间界限。 席榛子一边倾听,一边思索。 初遇云无心之时,尤其是感知到云无心和林弋的那场战斗,那时候对此人的第一印象是“超然”;但是后来一番对话之后,虽然此人论道头头是道、字字珠玑,但是席榛子依旧从一些细节中,捕捉到这人似乎有一种独特的“天真”—— 只是这份天真被表面的正式感掩藏的很好而已。 直到今日再相遇,才有点率性而为的意思了。 席榛子渐渐听得入神,云无心的琴声,却戛然而止。 转头一望,云无心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席榛子道:“怎么了?” 云无心摇了摇头,叹息道:“鬼上身了。” 席榛子眉头一皱。 云无心展颜一笑,看起来十分无所谓的道:“是有艰难的事情找上我了;准确的说,此事我本知之,但此刻突然发现,以前的准备还不够,还要做得更多。” “其实不久之前感受到武域的又一次变化,我就隐然感知到了。这几日运转心意,寤寐求之,其实也是在隐隐约约寻找问题和答案。突破了某一个界限,才令心中的感知愈发明晰罢了。” 云无心长身而起,口中念念有词,旋即双掌缓缓推动。 眼前立刻出现一道门户,仅有一人多宽,前路缥缈莫测,看不见对面之情形。 但是席榛子心中立刻明亮—— 顺着这道路出去,就能得脱此地牢笼。 云无心正色道:“我还要在此间闭关修持一阵。你我就暂时就此别过了。” 席榛子却是凝立不动,似乎若有所思。 稍稍等候了一阵,反而是云无心先开头笑道:“我本以为那一日说得极为透彻;道友早就该寻到我这里。但是没想到却一等等到今日。如果不是前几日感知到武域发生莫名变化,怕是道友不会过来。” 席榛子神情却忽然复杂,悠悠一叹,道:“你是我的敌人啊!” 云无心一怔,道:“此言从何说起?” 席榛子道:“当然,你亦有恩于我。不过,那一日论道,若是由旁人来做,真是太合适不过。但来的人是你……却真是教人无话可说。既有你在,我又有何求?你云无心,既是点破迷津之人,又是阻我前路之人。” 当日,云无心和席榛子一番论道,席榛子本来已经打穿心意,明白古今递变,正观紫薇的道理,紫薇大世界跳出了从前非此即彼的竞争,而是处于一种玄妙的升势变化之中,超脱了既往的胜负视角。 但是她却迟迟未动。 因为席榛子发现,她最擅长做的,无非是作为本土旧人道道术体系的代表人物,统合故道,立于今朝。 但这件事云无心已经做了,而且做得更好,甚至本人道行也臻至了圆满之上的境界! 说来十分讽刺,这个打破她心中定念、令她跳出牢笼之外的人,就是侵占了她“存在价值”的人。 云无心略微出神,明白了席榛子的意思之后,突然陷入长久的思索之中。 好像是意外,又好像是得到了什么莫名的启发。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云无心忽然笑了。 云无心一声叹息,道:“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道友谨记——常怀旧时心,却未必要尽用旧时法。这一条路已被我走到极致,难道你就不能做点别的?” 席榛子目光微凝,心中似乎立刻捕捉到了什么。 同时她感觉到了,云无心这句话,不但对于她而言是十分有益的指点,同时对于云无心自己,似乎也有极大的好处!这更像是一种奇妙的自我开示。 席榛子沉吟道:“云道友你……” 云无心坦然点头,道:“不错。这不仅仅是对道友的提点,更是一种自悟” “刚刚因为你的感慨,令我明白了我要做什么——我要种一棵树。” 席榛子疑惑道:“什么树?” 云无心道:“榛子树。” 席榛子皱眉道:“榛子是灌木。” ps:昨天在群里说过了。新书《幻世道主》已发,准备了两年,但是心态还算坦然,开头比较轻松,但还是强设定文,争取融合情节好一些;会逐步揭露一个从未有过的世界形态。如果大家试了觉得还可以,能追读就尽量追读,万分感谢。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抛却旧缘指前路 席榛子自真幻间中遁出,眼前天地一变,那熟悉的气机感身相合,立刻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紫薇大世界中。 举目遥望,不由微感愕然。 原来,此间距离当年圣教山门,竟只有不到二万余里,是席榛子极为熟悉的地域。 如今她已知数百年来紫薇大世界中的种种变化,这里作为当年的决战之地,据说早已成为大寂灭之所。但此刻放眼望去,却觉得山峦之间清溪流泉,草木茵茵,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席榛子眉头微凝。 如果那“死寂之相”能够被修复,那么此地委实算是风水极好的所在之一。但是她气机感应明显,圣教诸峰,似乎也并没有被其余势力占据。 这片地域以南不足万里,一道若有若无、仿佛透着明亮的存在,隐在云间。 席榛子一眼望之,就知道这是类似空间通道的存在,但此物显然是新立,并非当年圣教之阴阳洞天。 圣教得以壮大,其实是倚仗两种法门——一是阴阳洞天;二是神道传承。 如今这里“阴阳洞天”依旧存在,但却并非故,立刻在席榛子心里构成一种奇妙的感受。 正自思量,席榛子忽地眉目一动,直往作为当年主峰的北峰而去。 方才似乎感到了一线气机涟漪。 走到近处,赫然发现有一人盘膝而坐,一道道蔚蓝气机直冲天际,竟是在尝试突破近道境。 不过他的突破“近道境”和常法不同,并非本土炼气士的法门;气机交互之间,似乎有一轮巨大的圆日成为背影,成为本人“聚合”的方向。 此人一身华服,腰佩两枚异形玉坠。其气质风貌,和席榛子刚刚别过的云无心几乎是完全相反。 云无心是外示肃穆,其实内里天真;而眼前之人,一眼望去是珠圆玉润的风流态度,但内里却有一种品味不尽的沧桑感。 观其气机道行,虽不若席榛子,但差距也不算大,远远超过本土道传中的顶尖人物。 修道人到了席榛子这般境界,本来是过目不忘;但此时此刻的她,对于圣教覆灭之前的事迹,心中莫名有一种“封存”之意,故而观望了三四个呼吸,才令眼前之人的形象,在自己的脑海中渐渐熟悉了起来。 此人曾为故识,当年来圣教拜访,曾有数面之缘—— 阴阳道曾经的第二嫡传,夏宗三。 此刻夏宗三的破境正好已经到了尾声,待见其气机渐渐收束,终于与身圆融无暇后,缓缓睁开双目。 见到席榛子之后,他先是面露极为惊喜的神色;然后猛地拊掌道:“没想到,是故地见故人。” “席榛子道友,久违了。” “当年圣教一别,如今已是数百载未见。” 夏宗三身上气机收束的极快,此时神气一凝,一切归于稳定。席榛子仔细观望,忽地皱眉道:“胜败之数,气运升降有分;不进则退,原也寻常。但是道友却并非‘不进则退’;而是真的退了。” 以夏宗三的根基,倘若不能更进一步,但只要顺其自然的发展,如今至少也有逼近圆满极限、相当于人榜上的实力。 但此时一看,夏宗三却连“圆满极限”的层次都尚未达到,不及圣教利大人,以及九宗当年最大规模的琉璃天之争中,并未入琉璃天成道的穆暮、韩太康、游采心等人。 夏宗三闻言,面上倒并未出现沮丧、颓废,亦或感慨、豁达;而是以一种出奇平静的声调道:“阴阳道道术,本是如此。相生相补,相逆互位,与巫道之间又有相互替代占位的微妙缘法。于别家而言,得势者升腾,失势者止步;但是我两家若未能合石台,便反而后退。” “当然,这是就宏观而言,并非是绝对的避无可避。若本人天资超迈,未必不能避过。说到底还是某实力不济。” 一番论述,倒像是真的和席榛子讲述道法上的道理。 阴阳道、巫道各自有转化之理,循势运转,分执两端,只是轻重不同。 最终阴阳道胜,巫道败,于两大势力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只有两个人是意外;巫道祖高岑,反而得了许多好处;而阴阳道夏宗三,却渐渐沉沦。 席榛子略一思量,道:“那么道友今日来到此地,又意在何为?” 夏宗三慨然道:“夏某当年离别于阴阳道之时,身上有最后一线阴阳道的‘机缘’指引,可以演算一线天机。原本这机缘唯有当本人有性命之忧时方可动用;但是回味此生道途,见如今紫薇大世界中昂扬之势,终不甘一身道业付诸流水,远不及诸等第之下凡庸之辈。” 席榛子略一思索,旋即了然。 阴阳道的道法特点,唯有借用整个“道统”的帮助,才能成就道境。而近道境不成道境,自然失控瓦解,寿命反而远不如人道的天玄上真。 如今紫薇大世界的微妙变化,导致许多功行不及夏宗三之人亦能道境有望,甚至破境而去;但夏宗三却连道境这一步都无法企及。 见此变化,夏宗三便果断将本人最后的一线机缘投了进去,为了寻得一个启示。 席榛子道:“极而复返,道友心意,与我有相近之处。” 夏宗三沉思一阵,忽然道:“道友请随我来。” 旋即遁光一纵,便循着北山正门,直往当年圣教的地宫深处而去。 夏宗三投入本人因缘之后所得的最后“指引”,其实是一次相当于“占卜仪式”的机会;令他将身上最后两件与阴阳道相关的物品,摆放到指定地点,便有可能得到前路启示,或许其中就有转运良机。 而这所谓的“指定地点”,号称“旧缘聚落之所”,夏宗三稍加推演便知是圣教故地;精确的地点,则是北峰后殿地宫之下。 这样事关本人命运的重大仪式,理应阻绝外人,小心谨慎的独自进行;但夏宗三此刻却邀请席榛子同往。 这倒不是因为席榛子是圣教故人;而是因为夏宗三在尝试封禁山门之前,心中莫名有一个念头:若果真有人出现在这里,便是同道,当与之“合流”无碍。 半刻钟之后,夏宗三来到地宫之下、法坛之前,宛若地下校场的一片所在。曲指微算,旋即将腰间两枚玉符取下,安置在固定地点,口中默念法诀。 一道不知道是光还是雾的存在,突然腾涌! 然后瞬间张大,变幻成一个圆形的“门”,气机幽重,但是隔膜者一道淡淡的“水幕门户”以为隔绝。门下留下几个印法,文字历历分明,是讲述了开放门户之法。 透过“水幕”隐约可见,这门后十余丈,并非空间,而是相当于过道;其实是连接着另外一道门户。且那门户依旧是透明琉璃形的气机遮挡。 通过前、后两道门户,才是那方“未知之地”;但因为两道门户都是透明的缘故,那“未知之地”竟是隐约可见。 夏宗三陡然出神。 在他的想象之中,自己完成法式之后,当是得到文字图案一类的东西,启发前路;没想到却是形成了一个具体的物品! 再转头一望,席榛子神情中的惊讶之色,却要较他更甚! 因为席榛子赫然发现,这两道门户所通之处,不是别处:正是自己的来处,武域真幻间秘境! 见到席榛子神色,夏宗三念头急转,忽然明白了什么。 席榛子出现在这里,乃至于自己为何对别人“见法”并不抗拒,甚至自己自己投入此身所存最后的机缘,背后都是有深层原因在推动的! 而且自己今日破釜沉舟、投入一切的尝试,极有可能她才是最大的受益之人;而自己只是一个“奉献者”。 想到这里,夏宗三忽然心情复杂。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六年之期师徒缘 凝望之间,那犹如水帘的门户之上忽然浮现出两行字迹: “循心中精微妙道而行,自感功行已足,堪当上前一步,之时,可入之。” 席榛子看到这句话,立刻了然。 夏宗三却是眉头微微一凝。 因为“循心中精微妙道”这句话,很明显不是泛泛而指。必然是当是之人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道”。 但夏宗三虽有奋发之意,但是他今日举动,就是为了寻“道”。 这个“道”,他还没有明确。 那么正如他心中所想,其实他动用阴阳道最终机缘所得到的,正是为了席榛子所服务;而他自己只是附带…… 席榛子心中微动。 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差别,但是她眼下尚未感受分明。 联想到云无心所言的“种一棵树”,似乎自己已经重新在棋局之内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俱被荒海归无咎、秦梦霖看到。 地宫之下,归无咎将眼前涟漪幻境一收,道:“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秦梦霖道:“基础俱已夯实,而且是按照云无心的意愿发散。最终能否有超脱想象之外的收获,就看他自己了;也看席榛子。”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只是夏宗三为本人道途所投入的最后机缘,却浪费了。” 秦梦霖道:“这我自然记着。将来大局已定,也有他一份功劳;将来还他一个圆满结果。” 席榛子循云无心所指之道入世,若果有所成,最终亦当如其余诸子一样,暂入紫薇大世界所不能见、不能知之地。归无咎本拟直接给与她一个入境门户,无论是武域,还是末拿本洲。 但是就在他即将打算如此做时,却发现一旦亲手留下这道“缘”,就等于取消了席榛子行事的“意义”;这其中有非常微妙的差别,似乎和席榛子将成之功果相关。 而真正的“无着”也就只有一法了;秦梦霖利用阴阳道的禁法,借助阴阳道弟子的“底蕴”借道布施,从而“给”了席榛子一个入道门户,同时不沾因果。 倘若秦梦霖未施秘法,那么夏宗三动用那法诀,就会卜问出一条行事的方向指引,而非开出一道具体的门户来。 秦梦霖道:“这一关能做到的都做到了;那么值得布局的,也就是最后那一次了。” 归无咎突然遥遥一望,笑道:“已经来了。” …… 极天之上,一道鹅卵形的飞遁之宝,快速自天中飘荡而过。 此飞遁之宝内外三层光罩,都是薄薄的一层,宛若完全透明;只看到最中央的位置,似乎是一个仿佛船舱式的存在。 此宝飞遁之速极快,几乎与星辰运转无异,远在近道真君之上。 小船舱的前方,立着一人,儒雅气度,冲淡随和,正是陆乘文。 突然间,那船舱之前的光幕涟漪忽地一阵涌动,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距离荒海还有多久?” 陆乘文微微一笑,道:“还有三百万里。” 那小脑袋缩了回去。 约莫过了一阵,小脑袋立刻又探了出来,问道:“距离荒海还有多久?” 陆乘文笑道:“还有七十万里。” 小脑袋第二度缩了回去。 并未等候太久,光幕上小脑袋第三度探出,倒是没有发问,只是大叫道:“停,停,停……已经到了!” 陆乘文微微一笑,道:“时间感知倒也精确。” 船舱形的法宝核心之内,又有一个女声传来:“到了荒海是不错;但是现在是荒海的北岸边缘。距离荒海中海域中南、大天尊道宫所在,还有一段路程呢。” 但是话虽如此说,这鹅卵形的飞遁之宝终是蓦然停在半空,轻轻转动三周。 一个小小人影猛地从中钻了出来,兴致勃勃的道:“我知道的!就在这里止步吧?爹娘都说拜师需诚,那么既然已经到了荒海,剩下的路就由我亲自去走,如何?” 忽忽然六年过去,已经到了约定好的孔陆拜师大天尊门下的时间。 在缥缈宗呆了数载,孔陆身材高大了不少,乍一看去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但是面容晶莹明澈,圆润稚嫩,却反而看上去比他十二岁的年纪更小一些。 孔萱正要反对,陆乘文已然轻轻点头道:“如今你气机肉身俱熟,完全具备了金丹境的战力。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也无不可。” 孔陆闻言,一声欢呼,立刻身化青烟,直接自鹅卵形的飞遁法宝上一跃而下。 见到孔陆离去的场景,孔萱眉目微凝,道:“你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出了?难怪不肯用最近的直接通过阴阳洞天去往小界碑的路线,亦或者三生阴阳洞天的路线,而是乘坐这还原羽化珠。” 孔陆微笑不答。 …… 孔陆落至地面,左右一望,只感荒僻之外,别有一种宏大自然的味道,这却是在孔雀一族或缥缈宗宗门之内所感受不到的。 缥缈宗以精致著称,但哪怕是孔雀一族密界广阔,山水形胜无不具备,但是真正的自然,依旧有微妙差别。 举目四顾,忽然发现眼前有一座山,青气隐隐,虹光反复,气度颇为别致。 孔陆仔细一望,忽然笑道:“环抱之形,很有些‘合炼’的气象。汇聚于中,便是天然的炉。布下大阵,汇集灵气,倒是个修炼的好去处。不如拜师大天尊之前,先找一个备选基地。” 随后口中轻轻哼哼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孔陆对于自然界风光如何,并不看重;只是看重那山水形势,所契合的合炼之理。 遁至近处,孔陆忽然一怔。 原来,这山谷之前的确有一道门户;但上面流光转动,隐隐成阵,似乎暗藏着无穷纷纭变化。 孔陆愣了许久,观察了一阵仿佛“禁制”的存在,突然就踏步走了进去。 未过多久,孔陆探身而出。 里面果然是一处环境清幽的小谷,但是美中不足的是,这里已经有了人力所及的痕迹,自然并非第一个到来这里的人。 一座双色水泉池极为显眼。 正前方的小山坡上,更是隐约有土石残骸,好像是古旧房屋朽坏之后所存的遗迹。 但是再往东边,那里却修葺的甚好,以青色的玉石围成一圆,好像结成了一个浅浅的护栏,中间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不高,只有丈许有余。 孔陆走过去一看,石碑中央是一行十分清晰的字迹:“大天尊出越衡初涉尘世碑”。 下面是百余个小字正文。 孔陆看过之后不由一愣。 原来大天尊第一次从宗门之内出山,落足点就是这里! 过了一会,孔陆不由鼓掌嬉笑道:“大天尊初离宗门涉足尘世,是落足在这里;我孔陆初离宗门涉足尘世,也是在这里。所以孔陆就是大天尊,大天尊就是孔陆。” “好大的胆子!”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孔陆一惊,几乎吓了一跳。他虽然现在只相当于金丹境界,但是能够靠近他身边却让他丝毫不能察觉的,哪怕是孔雀一族中的妖王也做不到。 猛地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十分年轻、姿容绝美的女子,穿着黑纱千叶裙,目不瞬视的看着自己。 孔陆本来觉得眼前女子面目十分熟悉,正在回忆是紫薇大世界中的哪一位成名人物;但他心中蓦然一动,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涟漪泛起,对眼前女子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无论气度还是魅力,俱无懈可击;以后寻找道侣,似乎就应该找这样的……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同门试法争胜负 恍惚一阵,孔陆只听眼前之人微笑道:“小师弟,你好呀。” 然后看见眼前之人面容气机再度变化;而自己神识之中,好似有一个奇怪的泡泡被戳碎了;又像是自己原本沉没于深水之下,此刻突然浮出水面。对眼前人物的认识,出现了种种分歧。 黄希音指尖虚点。 她的感心之剑已然到了可正可逆、可发可收的地步;此时变化,是她将一剑的影响尽数收回,只留下一个零头。 但是对于孔陆当前的修为而言,哪怕是一个零头,也足以对他的神魂体魄造成严重的影响! 只是黄希音心中量度,这个影响,在孔陆自己能够感知的范围之内,而非醉生梦死而不知。 孔陆神情有些慌乱,感到身体里看似法力都在,但软绵绵的浑然使不上力。 这分明是那一剑的残余力量。 举目张望,很快就寻到了一处空地——这是那石碑东南方位十余丈外,看上去是一片土质松软的田地遗迹。 孔陆奔跑过去,手足并用在地上一阵乱刨,不一会就挖出一个三尺多高的小坑,然后猛地跳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活像是被人活埋的景象。 孔陆闭上双目,轻轻呻吟。 黄希音双眼一眨。 清楚的看到,孔陆的“精神创伤”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治愈;麻痹不仁的法力运转,也快速松动。 他所挖的这座小土坑,看似是匆忙之间胡乱作为;但其实是选中了这山谷之间营设“天之之阵”最佳的四处阵眼所在。最善于吸收田地流行之元气,炼化己身!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简易的“炉”。 不知过去了多久,孔陆只感身体渐渐复原。 此刻他已然记起来了,眼前之人是大天尊大弟子黄希音,如今也是修为道基臻至最高层次的十余人之一,故而称呼自己“小师弟”。 而且方才出手,明显是试探自己的斤两,并无恶意。 想通原委,精神也渐渐松弛下来。 此身他自感治愈,身形猛地一拔,已然从“自埋”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但只是相隔不到一瞬,就在孔陆凌在半空尚未落下的时候,他的精神又骤然一紧! 再度遭遇袭击! 袭击不是来自黄希音,而是来自上方。 孔陆抬首一看,一个布衣男子,气度冲凝浑厚,食指向前虚点。 这人孔陆依旧是认识的——并非源自图卷、画册、传说之中的认识,而是在缥缈宗真的见过几次,甚至还有过一次相去不远的眼神交流。 这大天尊的二弟子,石墨! 今后同样算是自己的师兄。 随着石墨这一点,一道剑气猛然及身! 这道剑气,自手指间出来的一瞬间,只是银针般粗细;但是及到孔陆身前,却是丈许围圆。 这剑气看似速度不快,但是孔陆心中立刻有了清楚的概念——如果自己尝试躲避,只是徒然消耗,最终反而浪费了自己取胜的机会。 必须正面防御! 孔陆心思一定,身形猛然一纵!先趋及一个百余丈之后的位置。 一足抬起,一足垂直向下;一臂横在胸前,一臂指天。 然后就以这个奇怪的姿势,在空中缓缓转动。 看似如影随形、不可阻挡的剑气,竟尔在愈靠近孔陆之时,速度便愈加缓慢;似乎真要及身,已是不知数百个时辰之后。 虽然终有达到终点之时,就不算孔陆防御成功;但是这样微妙的差距,已经不是道术上;而是修为长久积累造成的细微影响。 修为更高者压制修为出手,和本来便是如此境界之人出手,看似控制到完全等同,其实依旧会有微妙差别。 这样的结果,算是孔陆过关了。 孔陆见石墨神情中露出“认可”的意思,旋将剑气一收,心中正自窃喜。 他那一纵,同样是臻至空间之中一个极为巧妙的“阵心”,然后用环身自炼之法。 只不过应对黄希音时展示的,是“恢复”;而此时此刻展示的,是“防御”。 “他们作为我的师兄师姐,肯定想杀杀我的威风;但是为了表示公平,肯定不会用超过金丹境的力量来对付我……” “也就是说,刚刚就是他们最强的‘金丹境’实力,全都被我防出去了……” “从来小徒弟都是最强的……” 想到这一点,孔陆心中忽然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看我手段。” 蓦然间,孔陆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转身一看,却是一个姿容绝美的男子,一袭青玉袍,信步踏来! 他没有额外出手,或者说他的出手就是“行走”。随着这虚空步伐,一阵极为诡异的力量忽然在孔陆周围浮动、泛涌。说不出来是雾气,还是光影,亦或者只是心中之幻象。 孔陆猛然抬头,立刻觅得一个方位,纵身过去,就要以对付石墨剑气的法门依法炮制。 但就在他身趋其位的同时,摆好了防御的姿势,却忽然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似乎自己的防御效果远远没有达到预期。 忽然然其中一道烟气钻进鼻孔中,身形一歪,如倒栽葱一般,从天上掉了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孔陆悠悠醒转,便听眼前之人道:“你输了。” “这应该是金丹境足堪承受的力量。” 正是那姿容绝美之人。 黄希音、石墨在一旁,目光注视着孔陆,微笑不语。 说话的自然是南宫伯玉。 如今赤界异变,他的“竞合之影”同样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赶上本人。所以虽说依旧留在末拿本洲修行较为省力,不必如北泽仑等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四处奔波,在外地和荒海迷阵之中往返;但是终究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出来透透气。 孔陆愣神良久,忽然道:“不对!” 南宫伯玉平静道:“哪里不对?” 孔陆大声道:“你临时施展的手段,固然不超过金丹境的界限。但是你所施展的颠倒地元的手段,不是要提前以更高的法力层次布置,就是要预先要借助什么宝物;只是战斗中并未展现出来而已。” “还是不公平!” “不公平不公平……” 说到激动处,孔陆扯动嘴巴,做了个鬼脸。 南宫伯玉闻言,却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一旁的石墨却笑了,缓缓道:“我与小师弟在缥缈宗有过数面之缘,按照我的推演,他十有八九是能够咀嚼出来其中因由的;南宫师弟却不肯相信。” 赤魅族极为擅长“地元变化、暗合玄理”的修行道术与神通。方才交手之时,南宫伯玉将心中区划的不同区块地元之力随意颠倒,由此导致空间中每一个“点”的含义也就发生了变化。孔陆所选定的位置自然也就由正而误。 但这的确需要提前将整片空间炼化归位一次,明定序号。这个过程,要么是近道境的手段,要么借助一件宝物。 孔陆大声道:“我的道……其实和你的手法大致相同。如果有一件利器辅佐,才能臻至登峰造极境界。” “到时候就算不拜大天尊为师,我所能达到的高度,也不比你们差!” 黄希音、石墨,南宫伯玉,都是微微一笑。 黄希音神色认真的道:“如你所言,若你有利器辅佐,自己的大道就能圆满,天下万法不能加,也无人能在你之上,是不是?” 孔陆略一犹豫,但还是挺着胸脯,昂然道:“是!” 黄希音向着此间石碑之前的空间一望,缓缓道:“真人请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一落,那一方空间忽然呈现出一个奇妙的扭曲;然后气机凝形成实体,却是个胖胖的童子。 孔陆一愣。 虽然他修为尚低,但是明显感受到,那“人”并非刚刚过来;而是一直潜藏此间,而自己并未发现! 盯着看了良久,孔陆忽然大叫一声,张开双臂,就向那胖童子冲了过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悲大喜心茫然 孔陆一声大叫,向着对面那胖胖童子扑了过去,立刻四肢挂在其身上,伸手在他脸上乱摸,道:“门在哪里?门在哪里?我要进去!” 胖童子自是璇玑定化炉,小铁匠。 小铁匠胖胖的小脸上出现一丝无奈,旋即大口一张,就将孔陆吞了进去。 孔陆眼前一黑,旋即又微微透露出亮光,只觉自己身在一方奇妙世界,正是那品质极高的炼炉的内部空间。 昏昏沉沉,无量岛屿、水流、高山,似乎浮在半空,形成零零碎碎的许多小界。 孔陆仔细一感知,不由又惊又喜,连连拍手! 虽然他只是金丹境界,但在孔雀一族时初入妙果演化的各类小界,对于小界的形态本来极为敏感。 在孔陆感知之中,眼前的这方小界,虽然界域范围不大,但却是无界有限,大醇无疵。身在其中若是修炼,必然是最高层次的自炼己身,修行无论速度还是质量,俱都能提高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如果用于斗战,他定身于这片小空间之中,立刻就可以达到内炼、外炼的绝对均衡,等于是的己身保持一个奇妙的“不坏”状态。 旁人借助这件真宝斗战,倘若藏身内部空间之中,等于是完全借助此宝自身的力量,以为防御。 而孔陆则不然,他身在其中的状态,等于是完全胜过一人、一宝之叠加,更是完全包含了他本人斗战时的一切手段。甚至可以“人宝合一”,形成一个“灵”的虚影,在外面看来,依旧是“孔陆”的人形形态,而难觉察宝身在外。 当然,这都是有朝一日他功行臻至极高境界之后的事情;以当下而论,他自己得力量在小铁匠面前却是微不足道。 正自心中惬意,忽地眼前光明大放,他却已是被“吐”了出来。 孔陆急切道:“你若肯陪我一同修行,将来我成道之后,必然有你大好处!” 小铁匠十分好奇的打量孔陆两眼,只简单答道:“好的呀。” 如今小铁匠灵智渐高,几乎臻至返璞归真之境;不但不亚于人类之智慧,更无人之贪嗔痴戾,方才孔陆急火朝天的扑过来,他感到对方没有恶意,却也不作阻止。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既请出璇玑真人在此,自然是因你所持之道,与他两两极相契。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陆重重点头,道:“好极了!” 出入过一回,他自己已能感应到小铁匠宝身空间出入门户。 此刻身形一遁,又再度进入。 如是进进出出,反复三个来回。 每尝试一回,他心中便愈加欢喜,只感其中幽深难测,眼前这宝炉,看不到潜力尽头。 小铁匠自清浊玄象之争后得了机缘更上一层,便是天下有数的至宝。其后帮助归无咎炼化无名界之形,更是添加了一层底蕴。如今在紫薇大世界器道至宝中,几乎算是数一数二。 以底蕴而论,仅次于四御门镇宗之至宝。 但四御门那至宝,与其余诸宗镇宗至宝相似,因为是第一代祖师的遗物,本不可轻动,使用的条件、次数、后果,俱是有许多条条框框在。而小铁匠虽然底蕴略欠,但本身层次不输;并且本身独立灵活,没有任何额外制约。 以实际能够发挥的效用而论,怕是反居其上。 对于“炼物”一类的至宝,孔陆本是天生敏感,道数契合。别看目前只是金丹境,就算是元婴、近道境,在这方面的感知也远不如他。孔雀一族族内的绝大多数宝物,他轻易便能感知深浅了。 但面对小铁匠的渊深境界,孔陆却感知不到尽头。 孔陆当然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自己道途上的相当长的时间,甚至是整个道境之前的道路,眼前之物,都会是他修行、斗法上的最佳臂助,能令他实现自己的极限! 黄希音微笑问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陆继续随口答道:“好极了。” 自出生以来,今日可谓孔陆的第一大大喜之日,真可谓“天命遇合”的无与伦比之奇缘,心中欢喜久久不散,仿佛余味不尽,愈想愈喜。 又过了一阵,黄希音继续问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陆继续答道:“好极了。” 直到将近小半个时辰过去,孔陆心情渐渐平复。蓦然间心情一动。 眼前三人,黄希音、石墨,南宫伯玉,俱是大天尊弟子,是这方世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从刚才到现在许久功夫,他们竟是一言不发,就这样平静的站在自己面前。 虽然可以解释成将来同门师姐、师兄对于自己的关爱,但还太奇怪了一些。 黄希音目光骤然明亮,上前一步,声音也轻柔了许多:“现在,你意下如何?” 孔陆一愣。 此刻极致的满足感褪去,心中竟莫名浮现出一点茫然。 他的修炼与旁人不同。 虽然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但是一切修行,都融合在他的“内炼”之道中;完全不需要劳神费力。如果再有一件绝顶外物助力,令他能够随时维持于“天地合炼”的最佳状态,那么他的修行,就等于是沿着一条笔直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一往无前的走下去,没有任何阻滞。 就这样以极限效率走到终点,没有任何波折,也没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对旁人而言无限艰难的功行突破,对于他而言可谓毫不费力。 那些对顶尖天骄而言也是难到不可思议的才“相去圆满一步”突破圆满境界,从圆满境界突破圆满之上,对于孔陆而言也不算什么;他照常修炼,最终自然便是圆满之上境界,甚至窥见真流,也是水到渠成。 好像……一切都做完了? 黄希音平静道:“你之所以有今日之福缘,原因有二。” “其一,便是孔雀一族多少个纪元的积累所成之道术,恰好遇到了我师指点因缘,寻找到了整个紫薇大世界中‘最接近’的人;并且你父你母,本身也是最顶尖的根基。这个‘最契合’,本来是几乎不可能的‘因缘之外’,但是偏偏实现了。” “一旦功成,便有寻常道术神通所不能及的威力。” “这是你的先天之缘。” “其二,眼前璇玑真人,自然是整个紫薇大世界中对你助力最大的后天臂助。如今与你遇合于此,这是你的后天之缘。” “你可明白了么?” 孔陆怔然出神,迟迟不语。 如果是个慧心资质普通一点的人,当然以为黄希音所言,自己有此功德,都是师尊所赐,所以理应忠诚不二、谨记师恩云云;但是以孔陆的智慧,却知道黄希音不是这个意思。 黄希音之意是,先天缘定,后天缘定,都并非孔陆自身的能力,而更像是命运的馈赠。 那么对于孔陆这个“我”而言,他的价值又在何处呢? 孔陆忽然皱起眉头,用力揉着脑袋。 过了一阵,扳起手指头数: “行走天下,搅动风云?不对……” “涉猎百家,融汇贯通?也不对……” “立坛挑战,以杀见性?也不对……” “都是前人走过的路;并且并不会比独自打坐修行得到更高的助力……” “还是说不需要眼前这件至宝的帮助,自己独立修行?可天下独一无二之契合,为何不要?这不是刻意落了下乘?还是不对……” 蓦然间,孔陆似乎从大喜转至大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石墨莞尔一笑,道:“先回去见过师尊,再看前路。”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风花坛内自在游 归无咎收录各个弟子,除收黄希音之时本身功行尚浅,其余自石墨以下,早已是大势已成,龙升九天。 但却也并未我在收录弟子这个环节,搞出什么惊人的排场。 因为归无咎之收录弟子,乃是最纯粹的“道传”,和世俗大宗,抑或所谓的大神通者带有厘定名分、分配资源、门户继承一类世俗意义的“收徒”本来就有所不同。 而这一回收孔陆为弟子,算是动静较大的一回。在孔陆一路上见过荒海风光、历经三月来到万法宗行宫之时,竟也举办了一场颇为正式的庆典。九宗、隐宗,乃至包括孔雀一族在内各大妖族,都遣妖王来贺。 忽忽然又是三月之后。 一座花园型的院落之内,人影攒动,上下三重。 最上面丈许多高的拱石型高台之上,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中年人,玉面细眉,气度沉静。他手上演示,口中讲述,明显是在讲道。 下方观众又分为两层;第一层都是穿着清一色的白色略微泛青的服饰,整整齐齐坐成两排十余人。而第二层却人头攒动,怕是不下于百余人。 院落之内,遍布花花草草,道路支离交错,目不暇接,只有在最中央供“讲道”所用的三分之一的空间,颇为平整。 以这院落之大,足可容一座校场;但内里却颇为精致。 这里却是万法宗一百零八讲坛中、位列地煞之数二十七名的“影月风花坛”。 万法宗如今的制度,不同于紫薇大世界中任何一宗。 在不明就里之人想象中,万法宗作为大天尊开辟之道传,收录弟子理应俱是精英之士,门槛远远超过世间其余宗门;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万法宗门中弟子,分为“道传”“别传”两类。 其中道传一类,乃是自石墨以下各自外出巡游发现;亦或者九宗发掘,虽然资质甚佳、但是与本门道术未必契合者。 这一类人资质确实都十分出色,但是也并不是非天纵之才不可、要求高到十分严苛的地步。只要判断有一线成就近道的期望,就可以列入“道传”的行列。 此刻影月风花坛中,坐在下方听讲的服装统一的这一类便是。 至于“别传”,只有缘分之所在,所有的“道传”一类弟子外出巡游所见,都可以引人入门。不设门槛,于宗门之内听讲三年;三年之后,留下一半。推荐之标准,不设天资之限,只要“不昧本心”即可。 此刻听讲之人中,坐在后排之人便是。 万法宗之传道,不同于世俗中的师徒亲授,也不同于妖族的血脉传承,而是号称“四讲”。 自上而下,分别是大讲,客讲,小讲,自讲。 所谓大讲,乃是大天尊或其亲传弟子石墨、白灵儿等人讲课。 其次一层之“客讲”,顾名思义,讲课的并非万法宗修士,而是客人。此所谓“客”者,便是每次玄浑琉璃天之会后第二等成道的人物——借用大天尊之手,点化成就近道者。此成道之功,归无咎并未收取任何报酬;只是邀其在方便之时,代讲一课。 越衡宗蓝钰、谢月屏等,俱在这里举行过三到四次“客讲”。 至于“小讲”,乃是万法宗内、具有石墨、白灵儿等人弟子名分的第三代弟子主讲。当然,到目前为止除了木辛是为第三代中唯一一个嫡传弟子,其余俱只是记名弟子。不过石墨记名弟子之中,又有一名名为苏飞航的弟子异常出色,将来有成就道境之潜力,或有望成为入门嫡传。 最后一等“自讲”,乃是“道传”诸位弟子中,自感有所心得,想要和同道分享,便自告奋勇上来听讲。 今日影月风花坛中所讲,乃是第三等的“小讲”。 主讲之人,正是白灵儿记名弟子严青宣。 此人虽只是记名弟子,才具根基也未及三榜之上,但偏偏修行进境极为迅猛,数载之前成就道境,乃是归无咎助法成就的第二批、万法宗内部第一批成就近道的人物。 严青宣在高坛之上讲了许久,忽然小园之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听讲的诸位弟子俱是耳目灵敏,一齐转头去看。 这才看到,原来听讲的两批人之外,这园子里还有一人,正蹲伏在不远处的一颗桃树上,看着年纪不大,并且修为也只是金丹境界,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不曾发现? 严青宣无奈,无法再假装没看见,只得向着那小桃树上遥遥一拜,道:“小师叔有礼。” 众人闻言大惊,立刻想到,这就是这段时间风闻的大天尊亲自收录的又一位弟子? 孔陆自小桃树上一跃而下,一个箭步蹿到了高台之上,背着双手,老气横秋的道:“严师侄,你刚刚所讲,似乎尚有可商榷之处。” 严青宣神色平静,从容道:“还请小师叔指教。” 孔陆便往那高台中间站定,正色道:“这合气内炼之法,共有七种锻炼次序……” 严青宣先是不以为意,旋即面色渐渐严肃,露出沉思之色。 约莫一刻钟之后,孔陆讲述完毕,好整以暇,气定神闲。 严青宣却又思量了好一会,才道:“小师叔所言,确是真知灼见。” 转身向着下方听讲的诸位弟子道:“刚刚所讲有关‘返气合炼’的一段,以孔陆师叔所更正为准。” 听讲诸位弟子,看着孔陆的神色,都是极尽拜服,恨不能五体投地。 孔陆十分满意,嘻嘻一笑,这才蹦蹦跳跳下了高台,旋即伸手一招。 原来,那小桃树上还有小铁匠与他作伴,只是潜隐身形,别人看不见而已。 孔陆毕竟是少年人心性。 三月之前,感到此生无所事事,心中迷茫了好一阵;但是进入荒海万法宗、拜师大天尊之后,见识到种种新奇事物,精神却突然好转了。 尤其是他发现自己在万法宗内似乎辈分奇高,许多在寻常道传弟子中素有声名的师长、都只是自己的晚辈,这种感觉尤其良好,便时不时跳出来人前显圣。 当然,孔陆也知道,一味仰仗自己地位压人,长久以来旁人必然不服。所以每次出场,总也是拿出点真功夫。 那位严青宣根基学养甚厚,虽然如今之世资质上佳者修道速度变快了许多,但万法宗成立不过数百年,能够第一批成就近道的人物,岂同凡响?孔陆在小桃树上抓耳挠腮的听了许久,方才在他最熟悉的“返身自炼”这个题目上抓到了一些毛病。 “哎呦!” 孔陆正得意洋洋的走出小圆正门,猛地感到头顶一痛,被人敲了个爆栗。 猛地抬头一看,眼前之人一袭纯色白衣,神思灵动,气韵非常,好像一个人就能散发出一种极具生命力的气场。但是此刻,却以一个明显带有不满意味的眼神看着自己。 孔陆捂着脑袋,道:“白师姐……” 白灵儿一把揪住孔陆的耳朵,道:“你给我听仔细了——想要人前显圣,抖抖威风,我也不拦着你;但你自可去找二师兄门下弟子讲法之时下手,不准踩我门下的脸面,否则有你好果子吃。这几天发明了几种新的刑罚,师弟有兴趣试上一试?” 孔陆暗暗叫苦,只得道:“好说好说,师姐我知道了……” 入门之后,孔陆只觉两个师兄为人都不错;听说尚在九宗之一真昙宗修持的另一位师兄,性格更是三位师兄中最为敦厚凝实的,将来势必也很好说话。 但是两位师姐,却令他头痛至极,并且各有各的头痛之处。 大师姐黄希音每每遇到孔陆之时,最爱拿他试剑。剑意所感,令他心中神魂飘荡,生出种种幻想,酸甜苦辣一言难尽。 但大师姐的手段虽然精深诡秘,到底还是以同境界的手段来与他较量,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锻炼。但白灵儿师姐却是唯一一个“不守规矩”的,心中压根没有控制在金丹境界修为和孔陆交手的意思;犯到她手里,不由分说就被压制整治,弹脑门、揪耳朵只是轻的,还有种种炮制手段。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孔陆心中嘀咕,当然不敢说出口。 白灵儿却突然变脸,十分亲切的笑道:“走吧。” 孔陆一愣,道:“去哪里?” 白灵儿笑眯眯的道:“拜师之后三个月,不是尚未传法?师尊要见你。” ps:万法宗成立之后都是赤界上虚空过招的内容,还没写过万法宗内部的形态,填充一点。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野话趣谈紫薇书 孔陆便随着白灵儿,通过荒海直潜水底的玄妙门户,数经转折,来到正殿之前。 玉璧十二道,显化成十二座门户,此时唯有中间六道打开。 白灵儿微笑道:“师弟请进吧。” 孔陆一愣,旋即轻轻一点头,直自中门进入。 当日拜师大典是在万法宗之内,这荒海地宫,孔陆还是第一次到来。进入门户之后,旋即发现眼前地界第一印象虽然是空疏寥廓,但再仔细看其实面积并不算大。 两方高台,形制也比想象中的朴素,并不比万法宗上的“天罡”门类的讲台高大多少。 正南方向却是背景空疏,似乎是开放的形态,有一颗规模极大的透明圆球,仿佛星辰。其中演化幽玄,一眼看去便令人目眩神驰。 孔陆只望了一眼,立刻知道其非自己所能揣度。 左侧高台之上,气机流布,忽然显化出一个人形。 孔陆连忙上去拜见。 归无咎笑道:“你自拜入我门下,已有三月。这三个月功夫,却是未见道术。” 孔陆神情严肃,看起来十分老实的道:“正是。” 归无咎道:“以紫薇大世界之广大,纪元之悠久,古今传承,丰厚难计。倘能见其精华,取其精微已成己道,固足以为立身之根本。但是观其超然整形,流布之相,前后终始,似乎尚未有门人弟子做过。” 孔陆一愣,忍不住低呼:“啊?” 旋即低下头去。 但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古往今来,修为臻至极高境界之后,号称“天下道术无所不通”的,倒也不乏其人。 但是这里的“通”,指的是兼收并蓄,以成己道。譬如归无咎自己熔炼空蕴念剑之时,也只是借助念剑演化图,吸收了隐宗道术之中有资于空蕴念剑养成的部分;并不是将所有隐宗的道术全部修炼一遍。 后来云无心也是一样,他号称总成紫薇大世界中的旧道传承,也指的是达到了旧道术所能推动的最高境界,以一法而兼容万有;并不是说将所有前古道术依次修炼。 孔陆自己是自炼之体,本来汲取再多道术也是不惧,皆能自行炼化。 但是凡事就怕对比。他在孔雀一族中时被灌输了大量道法,乃至在身体中“排队”许久,似乎也没感到有什么异常;但是到了缥缈宗之后,经由空疏之力点化,才立刻明悟,洗却这“有所压抑”的状态。 眼下师尊所言的“超然之形,流布之相,前后终始”是否指的是将紫薇大世界古今各类道术完整汲取吸收?如果是的话,只怕自己又要回到以前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似乎看见了孔陆之心意,缓声道:“你且看来。” 掌心一托,已是有一只青色案牍浮现出来,上面是一卷又一卷厚厚的书册。 孔陆抬头一见,不由一愣。 竟然不是玉简,而是实体的书册。 这案牍之上足足有半人多高的大卷,对于世俗之中的阅卷、抄书之文员来说或许是一个大工程,但对于修道人而言,却不算什么。心中默算估量,满打满算大约也就三千万言。 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道术变化,每一页可以显化千千万万? 案牍飘至近前,孔陆伸手一摸,却发现这就是最普通的纸张,上面并没有什么显影类的道术纹阵。 孔陆迟疑道:“弟子将这些道书带回去仔细揣摩?” 归无咎微笑道:“在这里就可以看。” 孔陆点头称是,旋即将最上面一卷书册取出来,揭开第一页。 其中所浮现的文字,却令他不由一愕: “第一回:纪历因循老树生新芽天地易辙九宗入紫薇。” 孔陆愣住好一会,旋即紧盯着正文向下看去。 是以三十六万年前,九宗初祖进入紫薇大世界,划界东南,打破紫薇大世界原有之平静为起点,所展开的故事。 讲述的是九宗各自划定界域,立下“内界”,驱逐部分妖族和魔道修者,立下内传送阵;以及九宗诸位上真深入一界,观看紫薇大世界虚实的故事;最终直至九宗成盟,立下玄浑琉璃天为止。 当然,这只是“第一回”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则是描述的当时紫薇大世界中的各大宗门、演化之迹象。在九宗入世的同时,所呈现的种种面貌。几乎与之同时,本土道传中的“圣教”已有萌芽之兆,在不久之后呈现燎原之势。 最令孔陆感到惊奇的是,其中记载的虽然是紫薇大世界的往事;但是却并非是“正史”、而是“”的形态!每一回之中,在九宗一方,与本土道传一方,都各自以一人的视角为准,讲述其所知所见、所经历的一切。 以第一回而论,九宗部分是越衡宗一位近道上真,名为庆元真君;而本土世界方面,乃是一家名为“剑河宗”的掌门人,剑河上真。 其中所叙之事,七成是大事;但是也有三成是细枝末节,包括庆元真君、剑河上真等人饮宴、歌舞、游戏、乃至与伴侣的日常生活…… 孔陆看完第一回之后,怔然出神。 又翻回到最先的目录,看清这案上厚厚的书籍,总共是七百二十卷。三十六万年,例分五百年为一卷。 思忖一阵,孔陆忽然眸中微微一亮,直接越过案上半人多高的书册,直接将最后两卷抽取出来。 随意瞥了一眼,孔陆心中不由微微一愣。 原本他以为这“”的最后两卷,师尊所著的“”之中,是否会将自己作为主角。但是一看之下则不然;在记载紫薇一统的前一个五百年,九宗方面是如今的缥缈宗掌门魏清绮视角;而本土方面,却是他老爹陆乘文视角;而紫薇一统之后,九宗方面是如今越衡宗真君文晋元视角;代表本土方面的,则是孔陆的师兄,荆柯。 其中当然也有关于归无咎的记述,只是从容到来,不增不减,却也看不出什么特殊。 归无咎微笑道:“将这部书看完,或许对你如意门中的疑惑,有所启发。” …… 赤界之上,无名界门户周围。 这道门户沉寂了许久之后,此时忽然再度呈现出盈缩反复之象,从中缓步遁出一个人来。 其中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相貌,一身水绿长袍,长发披肩,面容柔和中带着锋芒,双重呈现淡淡的碧色,一眼望去,竟有些妖异的味道;但是观其气度,却又十分平易近人。 随着对于宽心禅的领悟加速,此时无名界前修持的近道真君不若从前之多;但是将这里作为上好的修炼、交流之地的上真,依旧不在少数。见此异象,立刻有许多人围了过来。 这里诸位上真一阵快速目光交接,只见其中一个长髯中年快步上前,道:“道友是上界使者?” 绿袍青年微笑道:“正是。” “在下苏飞航。” 他只通报姓名,却并未提及传承,长髯中年目光微不可察的一凝,追问道:“敢问道友可识得荆柯道友?” 绿袍青年神情忽然严肃,道:“飞航正是奉师命一行,其实本是转自荆师叔的吩咐。” 此间诸位上真,都是一愣。 虽然来人并未通报传承,但是从修为气机来看,也是极近高妙;虽是元婴境界,但同样已臻至他们难以断言深浅的地步。所以这里诸位上真都是猜测是荆柯的同门师兄弟;没想到却是荆柯的师侄。 其中一位上真心直口快,立刻道:“苏道友的道行境界,似乎较之荆柯道友初入本界之时,也未必差了。” 他倒是没有试探之意,只是心中如何想,就直接宣之于口了。 苏飞航却是神情一肃,道:“苏某岂敢与荆柯师叔相比?如今苏某与荆柯师叔之间,还有三大步的差距。” 长髯真君微微恍然。 三大步的差距,他却是不信;想来是来人谦虚而已。但口中却也不纠缠此事,直接问道:“如今令师叔在本界传道之功已然大成,不知道道友此行……” 苏飞航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道图卷,缓缓张开。 然后才道:“本界以旧法成道的诸位上真,尽可观之。” 诸位上真定睛观望,先是不明所以;旋即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图卷之上,是三道仿佛真实的“立体像”,好像并非画卷中的人物,而是打开虚空门户,自然呈现。 长髯真君等人,一见之下只觉所见之人极为面生,气机神采,巍然高妙不可思议;还道是上界的大能一流。 但是仔细观看人物相貌,赫然发现是北泽仑、青笠上真、巨奇上真!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劝得客来成大势 诸位真君都是心中恍惚,实不敢相信青笠上真已然臻至这般境界。 苏飞航也不多话,只是静观那图像。 少顷,“图像”突然有了变化,其中北泽仑,率先自画上“走”了下来;然后对着环身诸位拱手一礼,化作遁光散去了。 稍慢片刻,青笠上真、巨奇上真,同样自画上走下来,环身一礼之后,纵遁光远行。 诸真面面相觑。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遥遥望见一个人影急速遁来,对着苏飞航肃然颔首,道:“道友通传之意,我已知道了。” 说话的正是如今执掌心禅庭门户的方无聚。 又过了一刻钟,相反方向,星盟柏茹溆真君同样上得前来,依旧是一番相似说辞,并道:“这一消息,梦中功行吻合的诸位上真,以及天明墨海川处,此刻当悉数与闻。” 这画中行人之法,乍一看不知其奥妙何在,其实却是融合了阴阳道和魔道的妙法。 前来劝行,本来荆柯亲自来一趟是最有说服力的;但是他此刻须得在真昙宗修持。而北泽仑等三人,如今近乎道境圆满的修为,想要通过那通道重回赤界,目前尚不可行。 借用画卷,乃是本人一身神通法意之寄托,可以说是一道极高明的分身;各自遁返宗门之后,和本门曾铭刻印记、长期执掌的镇宗之宝、宗门印信等物相感应,便可证明来人身份,其实与真身无异。 返归之后,“北泽仑”三人以己身为示范,劝说门下功行臻至那般境界者,当极早飞升而去! 先前那长髯上真,明显也是意动,但他立刻冷静下来,追问道:“敢问苏道友……不知三位上真之境界,是因何而得之?” 这话一旦问出来,神色匆忙的方无聚、柏茹溆真君,也是神情微微一凝,露出倾听的神色。 方才“三人”返归宗门,极陈本身境界之妙,臻至无碍玄境云云;但是到底为何臻至这般境界,其中道术之理为何,却没有多谈。 苏飞航微微一笑,情知众人是怀疑北泽仑等人是得了某些稀缺、乃至唯一的资源,方才臻至这般境界;后人一拥而上,未必持续。 芸芸众生,所求不同。 似青笠上真那般殚精竭虑于飞升上境的,为数不少,但并非全部;也有许多人暂不急着离去,除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实现功行的提升。但凡有些许意外,还是再等一等更加稳当。 苏飞航道:“其实荆师叔在赤界之上的道统所立,并未完全。” 方无聚神情一怔,立刻追问道:“此言何意?” 苏飞航道:“荆师叔言道:人人证明己道,赤界道术一统,其后焕然分明,还称不上圆满;所谓圆满者,通彻过去、现在、未来,无不证取真果,明悟本来。” 方无聚等人愣了良久,才回过味来。 柏茹溆真君缓缓道:“北泽仑、巨奇诸君臻今日境界,是将过去映照之影化作己身,融洽无二所致?” 苏飞航道:“道友见解甚深。” 此间诸君,一齐意动。 其实苏飞航这回答极为精妙,他如果一味地打包票,说后来者也一样会取得类似机缘云云,这里诸真反而将信将疑;而他直接讲明荆柯所求之圆满,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言下之意很明显,唯有“过去”成道的所有上真,皆达到荆柯传布新法之境界,才算他打成功。 那么不言自明,所有人都是有一样的机会。 而且这个回答极符合直觉,诸位真君下意识的便相信这是真的。 方无聚慨然叹道:“大道当前,看来我等也到了该当离去之时了。” 又对苏飞航道:“下方便是我心禅庭分舵所在,苏道友不妨在此暂歇,至多三日,便有结果。” 苏飞航轻轻颔首。 三日之后。果然方无聚亲自捧着一张书笺名册过来。 毫无疑问,三日之内无名界上,又经历了一次大法会,最终形成了方无聚掌心所持之物。这赤界之上别的不提,近道境人物想要相聚,却委实十分便当。 苏飞航接过一看,有意在近期飞升紫薇大世界的,竟然达到了二百八十八人之多! 几乎占据了无名界圆满之前成道的诸位真君的四分之一以上。 第一批离去的,有二十八人;定期在三个月之后。 第二批离去的,有八十人,定期在一年之后。 第三批离去的,是为剩下的一百八十人,如果前两批人都十分顺遂,则定期在三年之后。 名单之形成,是结合了本人意愿和各大势力平衡的结果。 方无聚道:“某虽向道心切,但是如此大事,也不得不妥善安排。这三日大会之间,天下近道真君议定了章程,甚为详备。其实包括方某在内的二百二十八人,只是整个三批中的第一批。” “又有二百余人,会在五十年内,看形势之变,看是否跟上。” “如此,飞升而去者,便占据了半数。” “至于最后的数百人,会在阴白鹤等第一波通过新法成道之人的‘第四步’彻底走完,试以更替之意,陆续飞升上界。” 苏飞航微笑道:“如此甚好。” 他这一回飞升上界之行,已算是大获成功。 赤界诸修之果决,行事步调之大,其实还略略出乎他的意外。这也说明荆柯师叔之前赤界一行,立道之功,甚是的人信服。 只是紫薇大世界一口气多出数百位功行不俗的人,也可算是一场“剧震”了。 …… 一连三天时间,孔陆将七百二十卷书册看完,一时间有些恍惚。 呆呆坐在地宫之外,背靠梁柱。 在看到第一卷时,他心中模模糊糊有些感应,似乎是一种新奇的触动;但是说不出道理何在。 但是越看到后面,反而越糊涂了,想要从中体会什么“微言大义”,却总觉得不得要领。 只是他也是有些逞强的,拜入师门之后第一次传法,若是自己不能悟通,多少有点没面子。 正想到深远处,忽地脑门上“咚”的一声,并且穿透力极强,几乎痛彻心肺! 孔陆连忙捂住脑袋,看白灵儿正在前面,十分不满的道:“师姐别闹了。师尊传下书册,我正体道参玄,领悟其中妙处。” 白灵儿笑嘻嘻的道:“体道合玄?那又如何?修道虽然重要,却也不是人生之全部。总要匀出点时间耍子,不然有何乐处?” 孔陆一愣,猛地抬头。 “修道虽然重要,却也不是人生之全部……” 孔陆喃喃两遍,脸上猛地绽放出大欢喜,叫到:“我知道啦!” 孔陆兴奋异常,猛地双足一纵一扑,四肢挂在在白灵儿身上,紧紧抱住,高声道:“谢谢你,白师姐!” 白灵儿眉头一皱,本想将这小挂件揪下来,但莫名感到孔陆气机之活,似乎又达到了一个奇妙的境界,就任他挂在自己身上。 孔陆心中豁然明悟。 归无咎所传的书册,其中要诀在于七实三虚。 所谓“实”的部分,乃是历史道传、紫薇流变;所谓“虚”的部分,是此书终究是以为体,每一章回都带入了个人视角。除了其所经历的大事之外,许多生活日常、谐趣游戏、好勇斗狠、男女情爱、六根不净,甚至是看似全无意义的鸡毛蒜皮都事,都记录了许多。 孔陆一直以为是“相融”之法,这看似平凡之中暗藏大道玄机,所谓“大道幽玄,不离人伦日用”是也。 但是其实还有另一个解法: 生活就是生活。 整个紫薇大世界,除了“道术”之外,实实在在还有与道术无关的其他人、事、情。 自己也是如此;他因先天禀赋再加上小铁匠相助,在修道上已然臻至“步步自足”的境界;想要再高,已不可能。欲求新意,当然会在与道术无关的事情上! 而且,这正是自己的长处。 孔陆双眼明亮,暗道:“我要给这紫薇大世界,一点小小的震撼!” ps:明天开始新书第一轮推荐。大家能追读的务必追读;哪怕不真读,每天将新书最后一章翻完就可以。明天后天大后天三天就行!能追到万法最新章看到这句话的,在我心中已经当大家是朋友;所有就厚颜请朋友们帮帮忙,拜托了!!!!另外,这三天正好是新书第一个小高潮,追读不亏!!!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三劫三业已在前 归无咎端坐于荒海地宫之下,眼前三道气幕,显化成三种形象,犹如镜面。 第一个形象是席榛子。 他设法寻取的今世典籍数量渐多,深思半载之后,更是暂离了圣教门户,前往荒海一行。 因圣教故地,本来就设置了木灵阴阳洞天,此时洞天开启无碍,去往荒海,却也极为方便。 虽然相隔当年震动天下的大争已然过去了五百余载,但是席榛子这圣教嫡传、当年第一批三十六子图上有名的人物,荒海列宗之长老、嫡传岂能不识? 但是她久未现世,如今既然出现,更是在荒海这地界,就说明这其实是大天尊所默许。想到这一层之后,以席榛子道行之精微,此间论道者对她也相当客气。 席榛子果然心无介怀,亦不耻下问,与各宗嫡传论法三十三日之后,翩然离去。 只是她虽然涉猎新法,却无意修习,而是秉持“心怀故道”之念,将其用作一种奇妙的用途…… 第二个形象,是紫薇大世界中不住行走流动、感受过去的自己的赤界飞升诸真。 此时方无聚、柏茹溆等人早已在紫薇大世界之内,见识了荒海迷宫处北泽仑等人留下的碑文,自是心中安定,循法修行。 归无咎自是一如往前,加以方便。设如类似于巨奇上真,其竞合之影本在近古,自然而然便有所觉悟;诸如北泽仑那样,时代久远者,归无咎却自以无名界中演化之象推演造作,一切以人力促成。 随着其等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卑下之势”行走愈来愈多。真昙宗之内,荆柯的悟道进境,亦是一日千里,重新找回了那种天地为客、执掌星河的微妙感觉。 第三个形象,是孔陆,白灵儿。 此时的孔陆,骑着一只小青驴,行走于凡民国度之内。 凡民中见这二人气度不凡,飘逸灵动,无不啧啧称奇;甚至有心中有些阅历见识的,已然怀疑这是否两位仙师在世间游历? 其实孔陆身畔,尚有一个显成虚影的小铁匠,只是以凡民眼光,不能见到罢了。 但凡孔陆所经行之处,总有奇思妙想,另类创制,轻易便在市井之中流行开来。 白灵儿也是看孔陆心思活络,奇想不断,方才与他结伴出游。 观望一阵,归无咎身畔,秦梦霖忽然浮现,问道:“俱已功成?看来最难的一关,已然有所成算了。” 归无咎轻轻点头,道:“第九关较第八关为难;第八关较第七关为难;但是如今看来,反而是云无心的这颗‘树’,目前还不能说有十成之把握。” 大道之外,尚有世俗生。 其实想不到这一点,才是“理所当然”的。 这并非是说万青冥无情大愿推演紫薇,只推演道术相关,其余人物、生灵、器物、形下之体一概与之无关;恰恰相反,其余一应存在,当然也在其必须推演相合的范畴之内。 只是正常来说,推演道术之内的东西,要比推演道术之外艰难更多!世俗中所能演化之物象也好,制度也罢,并非凭空产生,每一事一物,都有前物为基础,无情大愿对于此道的推演,其实比推演道术发展容易了何止数百倍。 但孔陆偏偏是令另类;其所思所见,似乎暗藏天外星灵之寄托,与紫薇大世界之故道截然不同,也在紫薇大世界从前的历史上找不到任何依据;更无推演之根由。若令其孵化妙用,纵然是无情大愿,也当有所不及。 至于第八关,同样甚是艰难,但是因为赤界之事,乃是许多人一同经营,基础扎实,到了荆柯这里反而无碍。 同时观察三道图像,归无咎忽然目光微动! 旋即他伸手一点,眼前又生出第四幅画面。 这却是一个世俗村落,寥寥数十户人家。此时此刻,泥墙之内,几个成年男女东奔西走,神色喜中有忧。中间大堂之前的过道上,两个女子抬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木盆,三步并两步穿堂而入,进了内室。 不一会,一声嘹亮的啼哭,自内室之中传来。 秦梦霖仔细观望了一阵,沉吟道:“靠近清凉山的所在……” “资质确然上佳,但是充分发掘的话,也只是人榜层次,能值得你如此留意?” 略一思量,秦梦霖猛地抬头,道:“足数了?” 归无咎微笑道:“初足数。距离完碑,还有很大距离,也有很大变数。” 秦梦霖罕见的出现惊喜之色,摇头道:“哪怕是初足数,也是一件大事!” 如今天地人三榜之上,人数渐渐充盈圆满。 天榜之数,虽然如今孔陆尚未上榜,但因其所负使命,这一步已然是水到渠成。 十二人之数,其实已足。 分别是秦梦霖、黄希音、石墨、令狐去病、南宫伯玉、荆柯、白灵儿、孔陆、杜念莎、玉娇龙、魏清绮、云无心。 其实真实的人数乃是一十三位,但是姜敏仪终劫功成,武域之妙,早已达到“显隐随时”的境界,虽说与紫薇大世界完全相融,不分彼此;但是若此身隐于真幻间之中,本人姓名,立刻便会从天榜之中隐去。 这是因为十二人中,令狐去病乃是归无咎代行正反之道的点化之身;一旦功成,或许别有去处;那时候姜敏仪便可补充了进来。 至于申屠龙树,已如未衷一般,深藏于魔道中微玄之地,早已从榜上隐去。 至于地榜之上,多出了木襄、木辛、代思炆、云秋蝉、巫星等人;人榜之上,自苏飞航、蓬经武、谢思语等人以下,二十余人,尽是近百年之内涌现;这也是紫薇异变、万年化千之后的加速演化之象;已然与归无咎当初预演大大不同。 这也是正常结果—— 因为自赤界开始的一番较量,就是谁也不能将对方快速击倒的前提下,将局面演化成一个新奇的“未知”领域。归无咎当年之推演,乃是以万年之期计算,自然不适应今日之格局。 但是以绝对数目而论,排除掉宁素尘、束玉白等人成就道境后有可能飞升离去的变数,目前三榜总数其实只有五十八个,距离七十二人尚差了十四个。 但是这十四个人中,其实有十三个只是“暂未上榜”而已;其资质潜力,若是充分兑现,将来一二百年之内终究榜上有名;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然占据了一个“预备名额”。 如今添上此人,也就是达到了归无咎口中的“初足数。”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也不必太过留意。” “当年以紫薇大世界巨变之前的情形,尚有陆乘文、余荆两可之争。如今以紫薇大世界之繁盛,说是天命所归,一个个全都定死了,余者皆是无望,岂非不合情理?” “若当今之世果真更活跃、更有生命力,那具备相应潜力的人物理应更多,到时候一同竞争着最后的十四个名额。” 秦梦霖道:“话虽如此。但是这对于你第三业的完成,已是达到一个标志性的阶段;说是百步之旅走出了八十步,也不算夸张。第一步更是早已功成;如今反是第二步稍稍落后了。” 归无咎忽地微微一笑,道:“不落后。” 言毕,伸手向前一点! 眼前一道门户打开,打开了一个极精巧的小空间,当中一人,缓缓自其中步出。 面前之人,正是自“令狐去病”、木襄大功告成、返归末拿本洲之后的就隐藏不出的令狐去病正身。 一眼望去,其气机凛凛,宛转清澈;竟疑似有道境修为! 归无咎正色道:“行走紫薇,犹如星辰。你明白的。” 令狐去病一拜道:“弟子明白。” 旋即便身化虹光,自正门遁出。 这一声吩咐下去,归无咎身躯之上,隐然浮现出星空虚影;此时虽无敌手,但是明轮气海也随着惊鸿一现。气海之内,更有六实三虚,环成一圆的九枚星辰虚影。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倏然自立感通法 圣教山门之前。 席榛子盘膝而坐,掌心微微一动,将一道青色气机缓缓收敛,从尺许大小渐渐缩小至龙眼大小;最终更是成为一个米粒大小的小点。 当中字迹宛然,又繁又密。 荒海之行,涉猎道术。但是她谨记自己“心怀故道”之念,借法而不用法。并非是直接修炼了当今时代的神通,而是假使自己以拓宽之后的眼界,回到过去,道术又该如何发展? 方才收敛之象,也并非神通道术;而是一种奇妙的“心印”。 席榛子眉目忽然一凝。 得云无心之言启示,席榛子已知凭借自身之潜力,单纯的涉猎紫薇大世界现有之道术,也并不足以前进一步;反而须得将自身道途提炼精纯,其中或许有一线机会。 但是这所谓的“机会”,究其本质而言,席榛子依旧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进一步攀升至更高境界、成就圆满之上的机会。 但是用心钻研许久,又或者是她整个人与紫薇大世界的奇迹逐渐融合,心中却是莫名诞生一个念头——不说自己此生与圆满之上无缘;至少在极短的时间内,怕是难以窥至那等境界。 唯有将来有了道境修为,遇到宛若当年缥缈宗东方晚晴那般际遇机缘,方才有可能再度突破。 但那不知道是千百年之后,甚至自己未必还在紫薇大世界。 可是若不是往圆满之上而去,自己本身已然是圆满境界,那么这重启道心、一番波折,又是所为何来呢? 静思许久。 席榛子忽然神色有些古怪。 回顾与云无心相遇之处,反复揣摩,她心中忽然泛出一个极古怪的念头——或许自己的修行之道,就是将成就自己臻至圆满境界的“神道”之法尽数剔除、替换,成为如云无心那般纯而又纯的以故法成就圆满之人。 这个念头委实有些荒诞,因为破境之法加身,其道理、神通、气机与本人早已融为一体,甚至已经成为境界的一部分;并不像外物随身携带那样,说带着就带着;说抛弃就抛弃。 这样的“剔除”和“替换”,怕是归无咎也未必能够做到。 但是席榛子却忽然觉得,自己所行之路,多半就是这一条。 …… 赤界之上。 褚元方纵其遁光,自西而东。 看着行色匆匆仿佛有什么要紧事;但是实则不然。 事实上,褚元方是处于“静以处默”的状态,静观天下风云变幻,无所事事甚闲。一切都在为将近一百五十年之后、紫薇演化趋于极致的出手做准备。 从上一回他冒险在“阴白鹤”身上动用手段,却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没有任何动静,他就心中了然。 如赤界成立之初,那些行下手段异常锋锐之时;都未尝见效;那么到了此时,虽然见缝插针、随物赋形之心意不变,并非枯等决战之意;但以实际的成功率而论,这些具体手段,终究是越来越低的。 自己真正发挥作用,几乎落定是百五十载之后。 但数息之后,褚元方在空中蓦然止步! 他愣神良久,眼神中先是出现难以置信的神色,然后似有所悟;最终转为淡漠。 旋即他右手轻轻一托,掌心浮现出一件奇物,尺许多高,幽芒隐隐。 又思虑了一阵,褚元方遁光一转,直往无名界而去了。 只是须臾功夫,其遁光已至,轻飘飘落下。 自当日定下章程之后,这里诸真汇聚最古老、最便捷的所在,也同样成为了完成宽心禅之人的飞升之所。 此时此刻,这里有各家上真百余位,见到褚元方到来,都是面现纳罕。 一位红面短髯、手持一根短笛的上真笑道言道:“元方道友你改变主意了?不欲在此间,与我等作伴?” 此人号巫亭上真,乃是如今星门一系堪称领袖的人物。 由此也可见物是人非,短短三载之前,巫亭上真在星盟之内无论威望、资历亦或者功行,均难以排入前三十;但是一晃眼之间,他却成了星盟之中几乎可称鹤立鸡群的魁首。 本来只是暂为“代理”,但一时半刻之间,他似乎也不急着飞升而去了。 他身畔几人也立刻留神,凑到近前了。 其中一人笑道:“以元方道友之功行,这是应有之义。” 另外一人道:“同道渐去,元方道友高处不胜寒了;连个论道之人,也难以寻得。” 最近三载以来,赤界之上最令人惊异之事,便是前三批飞升上界的名录之中,居然俱无褚元方之名。在诸真心目中,褚元方可谓是自有赤界以来,三大势力之外的第一人,道行精微不在北泽仑之下。 但这只是诸真之“定见”,其实唯有荆柯方能判明、北泽仑自己隐然有一线感知,褚元方之道行,分明在北泽仑之上。 这样的人物,流连于下界,倒是有些不可思议。 褚元方微微一笑,摇头道:“如此看了,正如我未必知诸君心意;诸君也未必知我。难道我褚元方是恋这赤界功行独尊之威势,方才不去,留在此间号令天下?以三大势力之雄,非一人所能动摇。” 诸位上真闻言,深以为然。 前三批飞升名录,既是考虑到本人意愿,也是考虑了赤界之平衡。 如果褚元方是心禅庭、星盟、重明宗任意一家的上真,那只怕是去是留由不得他;哪怕是绑也要绑了他一同飞升,断不能留一人破坏平衡。但他出身小宗,纵然有北泽仑一流的势力,也兴不起什么浪花。 当然,若是他们知道褚元方距离当年的费难、南宫伯玉等也仅仅是一线之隔,那又另当别论了。 又一位青面上真奇道:“道友既明此理,为何拖延至今日呢?” 褚元方踱步一个来回,才悠然道:“飞升之说,自我辈近道道法成立的那一日,恐怕就有类似之推演想象。” “但是我等均没有想到,那所谓的‘上界’,其实距离我等极近。不但感悟宽心禅时见过一回,就连如今飞升之后,巨奇道友等人亦能能传来音讯,交通两界。” 诸位上真各自点头。 但褚元方话锋一转,忽道:“只可惜如今两界之‘通道’,并不容道境人物回返,只是作为那界域中‘大天尊’门下客临之路。哪怕是巨奇道友等人那般传讯,一来必须假借其手;二来也颇损功行。如非必要,其实不便。” 巫亭上真闻言大是愕然,看着褚元方道:“莫非道友不去,竟是为了解决这一桩疑难?” 褚元方微微一笑,道:“正是。” 话音一落,他掌心之中已然浮现出一物。 此物是个半尺多高的支架,看形貌是六只手掌捧成一团;撑着一只直径尺许的球体。但是那“手掌”和球体并不完全接触,任由其相隔寸许,浮空缓缓转动。 至于那球体的形相,紫色近黑,似实似虚;与无名界的“外壳”有明显的相近之处。 诸真一齐凑过来观看。 褚元方缓缓道:“采取一线气机相印,借由此物,诸位飞升赤界之后,亦可于本界感通联络,不假外人之手。岂不甚好?” 巫亭上真怔然道:“此物果然能够应验么?” 褚元方微微一笑,淡定自若道:“下一回再有哪一位道友飞升,试之可矣。”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一气照影见其形 巫亭上真等人,一时之间都是有些恍惚。 这并非是其等反应过于平静、认为此事简单;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从直觉上看,虽然赤界和“上界”似乎有藕断丝连,但是这仅仅是指关联飞升之秘的“通道”、抑或者类似于“神魂返渡”内宽心禅之法,缔结了联系。除此之外,若是凭借一件另外的器物,构成了此界与上界的联络,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是褚元方毕竟是眼下赤界之中功行最高之人,信口开河的可能性,着实不高。 而且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微妙的力量,影响着此间诸真的认识,令其心中渐渐信奉,或许此法真有可能。 许久之后,一位紫髯上真道:“巧得很。上一回诸真联袂飞升而去,本门赤河上真却是因为照拂他门下一位得意弟子突破功行,暂时耽搁了;原拟七日之后单独飞升上界。” “既然如此,不妨就令其试一试道友之法。” 褚元方微笑道:“如此甚好。” “既有人验明效用,那是再好不过了。若是应验,其后陆续飞升上界者,当皆以此法傍身。” 虽然第一阶段的人分成三批已然陆续飞升紫薇大世界,第二阶段、第三阶段的人物要等“新法”真正功成方能放心离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其后数十载所有人都是按兵不动,只是飞升而去的人物控制在一个较小的比例而已。 褚元方却并未往他处去,而是留在无名界空静候。 在诸真看来,身怀此非常妙法,如此做是理所当然的。 七日之后,一位头戴高冠、身着内外青紫两层袍服的修道人缓缓上前。 此人远看似乎甚是年轻,但是行至近处,却发现脸上有许多细密皱纹。 这位便是星盟中幻流宗真君赤河上真。 此人在成道甚早,在赤界诸真中几乎能够排名进入前一百;但是他偏偏领悟宽心禅真谛却是最晚的一批,那当初八百上真之中反而位居最后的一百。并且成道之后,功行修至巅峰,更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臻至境界,赤河上真心中却有明确心念,自己这样的“巅峰”状态,亦只不过能维系五百年上下而已。通俗而言,这便是他得以飞升上界的窗口。 五百年时间,看上去十分久远;但是对于赤河上真自己而言,却是险之又险。或许从前修道中某一个步骤出了差错,他本人功行就远难臻至飞升之境。故而对于今日一切,他心中十分珍稀,尤其是门下传承道统,也非得尽善尽美不可。 上得赤界之后,他相去褚元方十余丈之外,却是驻足不前。 褚元方微微一笑,主动招呼道:“赤河道友。” 然后拔步靠了过去。 掌心一托,那奇妙的六足环拱的“宝物”再度浮现出来。 足足沉吟良久,赤河上真才道:“该当如何施为?” 褚元方从容道:“仿效下方六张之印形,与其相同。依次变幻三度,尽数模拟之后,自然功成。” 赤河上真闻言,当即微微皱眉。 如果说赤界之上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以此为媒介,实现了通传讯息之用。那么听起来明显要合理一些。 数日前听闻消息之后、在来到此地的路上,赤河上真也以为是类似“分合法”的手段,取一件异物炼制而成的物品,和褚元方所成之物相互印证。感通联系。 没想到并非如此,竟是纯用功法一类? 赤河上真信心立刻减弱了三分,心中便筹谋着以一个什么托词,拒绝了。 对于今日之飞升大道,赤河上真自问来之不易,不想增加任何有风险的举动。 褚元方见赤河上真无动于衷,沉默一会,缓缓道:“赤河道友修行至今日,所求的便是一个‘无碍’。此物恰恰能够帮助道友,于今后的修行之中,实现‘无碍’。须知道境飞升,远远不是终点。” 这番话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赤河上真闻言,郁结陡解,颔首道:“那便试上一试。” 依次施法,完成了这三道步骤。 时隔今日,在百数以上的人物实现了“飞升”之后,此间诸真,对于此事应对已颇为从容,再无从前之仪式庄重之感。 哪怕是赤河上真自己,虽然心中依旧略微谨慎,但面上看去也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挥一挥长袍,凌空踏去…… 然后,渐行渐远。 在无名界诸真的视角之中,在某一个瞬间,赤河上真忽然消散隐匿。 巫亭上真忍不住问道:“敢问元方道友,你所持之法,多久能见灵验?” 褚元方微笑道:“稍后。” 不知过去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亦或者一日、三日。 当赤河上真眼前重新明亮之时,身前已是一片辽阔赤海。 又花费了些许功夫将及海面,左右一望,他当即心中一定。 原来,自北泽仑、巨奇上真等三人以下,其留在迷宫之中的印记,显然不止是纯粹的碑文而已,而是以气机凝练实体,铸成极为显赫的“标志性”的存在。 赤河上真一望之下,就知道自己落在了前人飞升的落脚之处,此行顺遂无差。 然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感知褚元方所留的“传讯”之法。 蓦然间,赤河上真不由地一愣。 依照本人经验,他原本以为会是某种极细微、丝缕相连的联系,运使大是不易;能够留下一点点气机感应,传下某个印记,便算是成功;但没有想到,这个“感知”却极为明显! 只消直接动用最普通的“内视”之法,他立刻就能看到一个茫茫然的赤色星球,看似混沌一片,实则极为具体鲜明。 只是没看到其中有具体之人物!? 但赤河上真随即发现,当本人注意力集中在这“赤星”之上,此物便即可放大,不知多少倍之后,眼前已然是一片黑水河流、环抱森林的景象。 虽然并不认识那具体地点,但是这气质风貌,却断然是赤界无疑! 如何具体联络? 赤河上真念头转动,旋即便有了主意。 只见他注意力稍稍自“内视”之中退散,恢复到了“宏观赤星”的程度;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圆形绝对中点的位置,再渐次放大! 无名界之所在,正是赤界之中。 固然,当放大的精微程度达到了方才相当的程度时,面前突然显露出几个人影—— 正是褚元方、巫亭上真等人! 并且形貌,还十分清晰。 同一时间,在赤界无名界上,褚元方面前六臂环抱的紫色球体上,忽然一阵剧烈的明暗变化,旋即其中若隐若现的浮现出赤河上真的身形。虽然看上去清晰程度远不若赤河上真那一头,但是依然令周围诸上真见之哗然! 不过几个呼吸功夫,立刻便有一大半的人靠到近前来。 褚元方从容一笑,好整以暇的道:“赤河道友,若是能感知我所言,请左拳右掌,相抱为礼。” 赤河上真虽然听不见褚元方说些什么,但是凭借唇齿之动作,依旧能分辨明白。毫不迟疑,就做了一个左拳右掌的合抱之礼。 “内视”之中所见,褚元方也回了一个相同的动作。 只听褚元方续道:“此法虽妙,却有次数限制;一应使用之法,赤河道友须得记仔细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以实应实赤界行 荒海之内,归无咎正神情凝重的看着眼前呈现的画面。 秦梦霖、姜敏仪、黄希音、石墨等人,也悉数在侧。 清楚可以看到,在赤河上真尝试感应之时,其身上似乎有一道无形丝线,冥冥中和赤界构成联系。 这不是“若有若无”,而是“无形有体”。功行未臻一定境界之人,浑然无察,乃至冥心默运,极力感知也不可能做到;但是功行臻至窥见真流的程度,却又觉得这联系切实无比,就仿佛一条真正的丝线,遥遥探及远方,将整个紫薇大世界,和赤界联系起来。 当然,以紫薇大世界和赤界之大,单单是这一道丝线,自是异常脆弱。 但若是有百道以上,维系各个方位,那这“丝线”的联系力就不止强了百倍,而是亿万倍。 不止是归无咎心中有明确规划,其实在座之人均知,赤界终究与和紫薇大世界完全相合的那一日。 这“丝线”的存在,却是令这个效果提前达成了一部分;可以想象,在此物完全奏效之时,营造出此法的人物,对于紫薇大世界会有一个动态的、完全的把握,其实和被铁珂化解的第二次“无情大愿”时无名界将要呈现的效果相似,只是犹有过之。 彼时无情大愿之法,自然灵验无疑。 石墨神情凝重,道:“这一回的手段,和前番变化,可谓截然不同。其最为显着者,是这一招棋,几乎相当于明牌。” 黄希音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自万青冥现世之时,直到前六次无情大愿的交手,其手段俱是藏在玄之又玄的隐秘之处;哪怕是归无咎,亦无把握凭借本身道心感知一定能窥见其手段,还要借助阴阳道无上秘法,和紫薇大世界各大势力演算之道的联合。 与此相比,“只有窥见真流程度才能发现”这一条看似很高的门槛,简直宛如笑话! 以归无咎阵营的力量,几乎有两位数足以一举窥破其中玄奥之人。 归无咎澹然道:“不止如此。” “此人所持之手段,非同小可。” “眼下紫薇大世界与赤界,虽然距离极度拉近。但是无论是直接飞升也好,抑或是借用无名界‘神观’渠道设立的通道也罢,本质上都是借用了飞升直到无视空间远近的玄奥。除此之外,依旧只能采取立在界域极限营造变化加以传讯的旧法。” “能够心声相见,如在目前,已经不是任何埋设好的‘后手’、以及赤界之中固有物力变化能够做到的。” 姜敏仪、黄希音、石墨闻言,都是一凛。 归无咎之意,分明是说有真正的“智慧之体”操持着这一切。 莫非是万青冥能够遣出什么部属之类,又或者提前留下了宝灵充沛的秘宝,感时发动? 至于万青冥本人分身,似不可能。 寄托在归无咎巨蛋演化至宝中的“万青冥”,曾经和归无咎的一番交流。或许其余细节有未尽未详、甚至似是而非之处;但是对于万青冥发动的手法,却应当无差。如果在这根本的环节上撒谎,时间一久,归无咎必然能感应出不对来。 万青冥的确是以不可思议的分身寂灭之法,结合玄命未终之术,一半藏于寂灭之中,另一半在归无咎体内的法宝中;外间世界,当无能存在。 归无咎略微一想,伸出手指,面前轻轻一点。 身前不远处彷照的“无名界”,忽然光影变幻,呈现出一个又一个的人物。 归无咎本有分身在赤界经营许久,费难、南宫伯玉、令狐去病、木襄、荆柯历次入界,所见所闻,归无咎亦是一览无余。两相结合,再加上以炼制而成的彷造“无名界”为根果,如今其对于赤界的掌握,已是达到了不亚于紫薇大世界的程度。 从已然亡故的“阴甘牧”开始,赤界之上所有人物形象,化作一尺大小的半身像,依次在面前轮转而过。其形迹宛然真实,鲜明动人。 依次遍历之后,又逆回一遍,终于在一个人面前停住。 正是褚元方。 回朔此人竟有之经历,姜敏仪皱眉道:“木襄、荆柯的功业,俱留下了此人甚深印记。新法成道的第二批人物,也是他促成。莫不是其已然布下了数枚棋子,占得先机?” 归无咎摇头道:“不会。” 一旦构成了实质的影响,必然逃不过归无咎的感应。 事实上,若仅仅是与木襄同日成道、对荆柯进献入界之法两件事,归无咎至少要遍历眼前人物七遍以上,方能将其寻出。但是前回荆柯传道新法于“第二代”的两人,紫薇大世界巫星、赤界阴白鹤先后中式。 在阴白鹤那里动用的手段,已然逼近了可能被发现的极限;只是一旦无功,被无形无迹之间化去了。因此显着征兆,归无咎方一下感应明白。 反过来说,若他当时已然成功,那么其必然更久的暴露。 姜敏仪又道:“将其杀了?” 她口中所杀之人,不仅仅是褚元方,还有已入紫薇大世界的赤河上真。 归无咎道:“此事事关荆柯之功行。” 姜敏仪微一思量,续道:“杀一个两个,也不碍事。当初阴甘牧等人,也不都被你一剑斩之。只要以故法成道之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完成了类似北泽仑等人的功果,荆柯之道行,便当顺遂——八百个理应最够了?” 秦梦霖眸中幽芒一闪,道:“就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姜敏仪、黄希音、石墨等人,闻言都是一凛。 按照三年前苏飞航传来的讯息,第一阶段的飞升修士已然尽数到来,刚刚入界的这位赤河上真其实是一个“迟到之人”。后续到来的“第二阶段”,理应在数十载之后,等新法中石壁上二、三阶的五人尽数功成。 但是来得稍晚数十年,却无碍于其先“采用”了褚元方留下的手段,而不是等到飞升的那一天。 方才画面之中见到,赤河上真内视反观,其神思跃动,明显不是单向的传递信息,而是达成了某种交流;这未尝不是在起到“验证”的作用,以蛊惑诸真,印证其法? 眼下飞升而来的毕竟只是少数;若是其已然“试用”了褚元方之法,那情况就不容乐观。 归无咎略一思量,道:“当尽早将其斩除。” “只是若遣分身处理,虽然功行较之本人相差无几,但是赤界之上别有玄妙。是否真实生灵,冥冥中有微妙的差别。分身战力虽足,却有可能在这一重玄关上给对方留下了后门。故而当由一位功行足够的人物,过去一趟。” “若是其上修行者已然提前借用其法,其终究非是万青冥本人施展的手段,当可设法驱除。” 姜敏仪诧异道:“我还道你会说静观其变,任意推演局势,以观后效。待九劫将完之际,再决胜负。” 归无咎笑道:“彼用虚,我亦用虚;彼用实,我亦实。和万青冥的这一番交手,本来时时刻刻都在往复变化之中。” 略微一顿,归无咎悠然道:“其实数载之前,我已隐然心中有所感悟。和万青冥的棋局,当不至于真如想象那般,按部就班演化到九劫之后。在这最后三劫的百五十年内,或有突如其来的变化,其力量、具体、切实,非往常可比。” 石墨闻言,心中一定。 既然师尊早有所料,可见眼前的局面,依旧在掌控之中。 黄希音眉目一动,本想自荐前往。她作为归无咎的大弟子,目前并未参与到赤界的棋局之内。但是心意一照,并没有“此事非我莫属”的直觉,故而还是按兵不动。 姜敏仪毫不迟疑,道:“我去。” 归无咎笑道:“的确是非你不可。” 以道行而论,无论是已臻道境,还是黄希音这样本身在近道极限、心意与道境无碍的人物,在赤界之上体现出来的,均是那一界的极限,本来无所差别。之所以有合适与否之说,却是应在其他方面。 因为两个“无名界”之间的通道,目前尚难供最顶尖层次的人物通连往复。故而其余人若要经此一行,依旧是用那最原始的法门,因为不知第一落足点的精确位置,或许就有稍微失机的可能。 而姜敏仪则不然,以他如今对于武域的掌控,却可以强行将一丝“真幻间”坐标投影观想于赤界之上、那一头的无名界内。虽然这个投影标记的强度极为微弱,大约只相当于龙界坐标强度的千分之一;但是姜敏仪并并非直接用其瞬移过去,而只是将其作为无名界连通通道的强化和补充,令她也能够和荆柯、苏飞航一般,借用这处通道! 无名界上,乃是赤界枢纽所在,褚元方极有可能身在此地未去,那么姜敏仪就可一举掌控局面。 功行到了姜敏仪这个程度,已然不需要过多的准备。 只见姜敏仪目光凝望于“无名界”上,十余息后,伸出右手食中指,轻轻向前一点,似乎已经把握住了什么。 然后,她的身影渐渐暗澹! ps:新书大家记得追读啊,推荐票月票什么的也投给新书吧。谢谢大家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利剑一落无能断 赤界之上,无名界中心,忽然呈现变化。 此间空间,极近扭曲,似乎达到了极诡异的状态,连无名界也在滴溜溜的圆形和极明显近乎条形的椭圆形之间反复变幻,一阵扭动。 赤界之上诸真,无不大惊。 此时此刻,诸真相继赶到。 虽然赤河上真飞升上界、试用通传联络之法功成不过一刻钟,但是因为无名界往来便利的缘故,这里的近道上真数目又激增三成,几乎恢复了往日一同领悟“宽心禅”时的盛况。 大家正环绕于褚元方周围,听其讲解这超然高妙、几能显露实迹的通传消息之法到底有何限制。 如此高明的法诀、奇物,自然不可能无限动用。 又或者思虑周详之士,已计较着是否专门设一殿,供奉褚元方所持的这件“奇物”,然后每一家宗门,都遣一位值守看护于此,成为一个专门通传消息的所在? 同时有冀望近水楼台之人,已然先行依次尝试那“仪式”,因褚元方已然声明,法诀一成,便可永久生效,将来无论何时飞升,俱能起到与赤河上真今日相同之功用。 人物行动,犹如流水,每十余息便是一人;很快就有百人以上被“预授”了法诀,然后退在一旁。 但是眼前的惊人异变,却是将纷纭思绪、演法举动骤然中止。 就在人心惴惴之际,那变化突然稳定下来。一个极细微的小点,突然放大;只是到碗口大小时,一道流光突然从中遁出,气机猛然一张,显化成一个人形;旋即无名界的形相,立刻趋于稳定。 姜敏仪环顾一望,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褚元方,和他掌心所持之奇物、以及周遭之人相继试法之举动。 正如来时所料—— 虽然飞升的时限是在数十载之后;但是尝试法诀却未必要等到飞升之时。但姜敏仪也没有想到其动作如此之快,就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已有百余人禀受其法。 如果将其尽数除去,荆柯之功行就要略微受到影响,有人数不足之虞。 但赤界之上诸位上真,却更是骇异! 姜敏仪到来的一瞬间,他们以为是类似于荆柯、苏飞航一流的人物到来了;但是其气机中止之后,此人分明是赤界自古及今的巅峰境界,完全不亚于当初飞升之时的南宫伯玉、费难、令狐去病等人。 但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事实上,此间诸位上真都隐然感受到一个“收敛”的过程;尽管只是一瞬间。 换言之,其实有一个瞬间,此人真实修为远远超过大家所认知的上限;似乎是因为天地所限,最终才回归到现在的形态。 姜敏仪目视褚元方,平静道:“此人乃是域外妖魔降世,借用邪法,意欲为祸上界。这所谓的两界连通之法,方才试法之人站在左边;未尝试法之人站在右边。” 无名界上诸上真闻言,无不大惊。 但是姜敏仪相貌虽非凶恶,但明显是一个极不好说话的人,尤其强烈的压迫感临头,竟无一人敢于问明原委,又或者提出异议! 以关系远近而论,褚元方虽行动低调,并不擅长结交往来,但毕竟和是大家相识数百载;而眼前这女子,却是个陌生人。出于本能,此间上真,毫无疑问是相信褚元方居多。 但是在姜敏仪武域气质笼罩之下,十余息之后,此间诸真的思虑、念头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结合前后发生的一切,认知似乎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褚元方言明自己有通传两界消息之法,这里诸位上真本是将信将疑。纵然成立,在大家想象之中,也不过是勉强传递一两个字迹,或一线精神气韵而已;但其最终实现,却极大的超过预期!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但是面对这样的景象,大家看似“惊讶”,但其实心中却莫名平静,并未泛起涟漪。似乎有一种力量,让其并不能准确的评估这一切。 此刻才认识到,褚元方能够做到了,有些古怪。 当即在一位腰间别着歪嘴葫芦的青衣上真率先去往右边的动作引领之下,无名界上其余人,也陆续按照姜敏仪的吩咐行事。 姜敏仪暗暗点头。 褚元方施展的蒙昧之功能够被自己的武域力场化去,这说明力量层次还不是万青冥亲自施展的手笔,事先所料无差。 约莫盏茶功夫,此间数百上真,尽数分为双个阵营站定。 已然试法过的,共有一百一十二人。 尚未试法过的,人数约是对面一倍,大约二百余人。 姜敏仪神色平淡,掌心轻轻一握。 右边二百余人之中,立刻有一个身材高瘦、面目枯槁之人,和一个身着黄袍的近道真君,身躯快速收缩,犹如塌陷。 二人尚未产生任何知觉,已是化作粉尘一般落下。 仿佛被一界之力,碾成粉末。 此间诸真,无不心中惊骇。 其实随着道术的发展,他们也隐然心中有数,那些曾经达到过极高境界的修道者,如今传名赤界的南玉、费难,包括阴甘牧和莫方评,其实俱有对于寻常近道境瞬间斩杀的能力。 但哪怕是瞬杀,多少也会有一个全力出手的姿态吧?如眼前这女子这样轻描淡写,早已到了他们心中不敢想象的境界。 不过,却也无人为死去的二人叫屈。 因这二人,的确是试用了褚元方所留下的“通传”之法,但是却站在了右边;其中那面目枯槁的名为“玄清子”,素来与褚元方交厚。 但是这两人岂能不知来人实力,倒是也耍了个花枪—— 因这两人本来就是站在右边;只是并未挪动而已。如果姜敏仪发现,可以推说临时生变,反应不及。 但姜敏仪却并不给二人这个机会。 此举倒也不完全是立威,因为这样心意浮滑之辈,将来容易为敌所称,沦为棋子一流;不如尽早除去。 姜敏仪又道:“哪几个人说话管事的?” 数百上真之中,立有三人上前。 分别是星盟巫亭上真;心禅庭圆心上真;重明宗紫桦上真。这三人算是功行地位,领袖三宗。 姜敏仪平静道:“在我回返之前,无论试法与否,皆不许飞升上界而去。若走脱了一人,唯你是问。” 巫亭上真三人,小心翼翼的领命。 其实姜敏仪这交代,只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已;如果所去之地是一处暂时退藏的神秘所在,那么或许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离去,以求脱身免祸;但上界正是自己的来处,谅这些人不会有“逃去上界”的想法。只是唯恐有些人思虑不同凡人,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而已。 一切收拾妥当,姜敏仪目光锁定在褚元方身上。 褚元方道:“好手段。” 直到现在为止,他既不说话,也不逃跑,更没有先下手为强尝试一战,只是平静站在这里。 这三个字,是姜敏仪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且这三个字,也并非称赞姜敏仪刚刚的行事,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当然之举,并不值得称道。 褚元方所赞誉的,是姜敏仪来得如此之快,背后自然是归无咎的决策。 随着本人“灵智”飞速增长,褚元方也在复盘推演数百年来的这场棋局。 其实在赤界演化之初,归无咎如果肯花费较大的力气,似乎有几率将赤界荡平,但是他却并未选择这么做,而是徐图缓进,互增其势。在“演化”之中获得更高的收益。 在赤河上真作为第一个尝试者入了紫薇大世界,这必然瞒不过对方。褚元方也曾想过,归无咎是否依旧会继续采用静观推演之法。如是如此,就大大失算了。因为这一回这里暗藏的手段极为厉害。 仔细一想,能够做点化自己的灵性的背后大能之对手,并且棋局迄今依旧是平分秋色,归无咎当然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 所以,对方必然会来干涉。 但是在褚元方思虑之中,哪怕归无咎干涉,想必也有一定的反应时间。料想其来得再快,眼前的演示手段、令此间上真一一试过,理应也完成了。哪怕只是这样的程度,在第八次无情大愿之中,我方也胜了一半。 没想到其动作如此之快! 以虚应虚,以实应实,始终无懈可击。 姜敏仪却没有与褚元方议论的闲心,立刻一拳笼罩下来! 这一拳之下,乃是以本人赋予的武道气机为主体,立刻形成了极强的吸摄之力;但偏偏只针对褚元方一人。 清楚见到,姜敏仪凝练显化为米粒大小星辰的拳力缩影,竟是和褚元方的身体相向而行,几乎立刻就要不期而遇! 武域之法的优点,一是立界设法之后,敌手极难逃走;二是一旦出手便是全力以赴,除非双方均是圆满境界、或圆满之上,否则只要有一丝差距,终究能分出生死胜负。 但是其劣势,就在于“立界设法”的一瞬间,若是对方无心恋战,依旧有及时遁走的机会,这封闭型的打法反而不若玄门道术直线追击、或变幻莫测一类的神通法门了。 而姜敏仪借用一界之力,将“断界隔绝”化为针对性的引力,并且意在象先,在防止对方遁走这一方面,几乎做到了极致。 这相向而行的一拳,似乎已是势不可挡!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困于星中绝旧迹 哪怕是真正的道境,进入赤界之后,也会被压制到相当于近道极限的战力;但不能说两者之间,没没有丝毫差别。 至少,似姜敏仪这样借用武域之力而成神通的法门,就只有真正的道境能做到。 虽然武域距离这里已经是极为遥远,但姜敏仪借用的,并非一定要是“真实存在”的武域;而是借境观想,依傍身上白虎印,自然令周围界域,呈现出武域之形。 尤其是这一下本身禁锁之法,论对敌人无可逃逸、万无一失,绝对是达到了与空蕴念剑、阴阳道、魔道中类似法门并驾齐驱的程度。纵然归无咎亲至,在这界域之力上限的限定之下,也难以比自己做的更好。 但是倏忽之间,眼前微影一瞬;就在姜敏仪犹如一定星芒的拳力,和褚元方二人相撞上的一瞬间,褚元方的身影却蓦然消失。 再度出现,已是在姜敏仪掌控范围之外。 姜敏仪目光一凝,但是却并没有显出意外。 其实她刚刚心意之中,是两种念头相互交织。 其一,是对自己的手段绝对自信;但同时她又隐然感受到,自己的禁锁之力哪怕是强到了这样的境界,似乎对面依旧有一线生机? 这也是提前对于巫亭上真三人做出吩咐的原因。 若果然真的自信绝无变数,一招就能将褚元方毙杀,那反而不需要做这样的布置。 一击失手之后,姜敏仪已然明悟。 是对象的“定义”发生了变化。 眼前之人,自然是褚元方。 其实天下之人,哪怕是凡夫俗子,本来也非一成不变,而是时时刻刻处在变化之中;只是这种变化,对于大神通者的感知追索,不构成任何障碍而已。 神通愈是到了高明层次,就愈讲究精确。以她的禁锁之法而言,本质上依旧是天人感应,倚靠一界之力,对一个个体完成压制。但这样的力量,刚刚精准施加于一人,就是因为准确锁定了“褚元方”其人之本质。 但就在那一瞬间,“褚元方”的定义,似乎发生了变化,以至于这封锁出现了一丝缝隙,令其逃了出去。 但褚元方虽然逃走,但是面上却蓦然出现惊骇、茫然之色,竟有些慌不择路之感。 在刚刚脱困的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与本人分离;当其分离之时,他神智一明,似乎明白了自己有今日成就,完全是由于那一种“无形气运”附身;但回顾自己被那“气运”附身之时,自己不单单是实力增强而已。 思考问题的立场,方法,行事步骤,乃至整个人生的目标,都悄然完成了转向。 通俗的说,就是“自己不再是自己”。 这种战栗,比之现在比姜敏仪的追杀更令人可怖! 但是纵出遁走之后,随着那莫名“气运”再度与本人聚合,褚元方神情重归冷静。 姜敏仪立刻追上,发出了第二击! 先前的第一击,褚元方之所以遁走的所有演化方向,已然被姜敏仪更正修订。这一击若是对方依旧用旧法逃遁,必然不行。 却见褚元方气机微微一隐;本人气质又是一变,从一直气质颇为阴郁之人,变得好像遍布清光、与月华相融无二一般! 几乎看不明白他用了何等法门,竟然从姜敏仪的收敛困藏之法中遁走。 其实这并非是“气质”,而是本人道术体例的变化。 褚元方功行虽然已经深不可测,明显胜过了赤界本土所出的7阴甘牧、莫方评等人,距离南宫伯玉、费难也只是一线之遥;但是在他心中,并没有类似于紫薇大世界得见真流、圆满之上、圆满境界等明确的概念划分。 经由这一重转变,褚元方完成了这一道“转向”。 此时此刻,他心中明晰:自己是圆满境界;而姜敏仪却是比得见真流更高的层次。虽然这种境界会被赤界之上客场作战稍微削弱许多,但依旧不是自己抗衡的。 姜敏仪神色淡然。 这样层次的变化,可不是随意变上一点即可;而是要完全逃出她既有道术的体例之内。此刻她心中有了明确感应——对方的逃遁之路到此为止;接下来的第三招,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挡。 姜敏仪一拳击出! 褚元方满是绝望。 但瞬息之后,褚元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暂时无碍? 周围泛起一道道涟漪,仿佛活人精气,但是又不可窥见其形;自己容身其中,与其不分彼此。 感受明了这是何物之后,褚元方不由大喜;似乎暂得喘息了! 褚元方此身之所在,自然是容纳所有故法成道的近道上真一半“竞合之影”的无形星辰。此物在赤界之上任意飘荡,不止是恰好,还是早在定数之内,飘荡到近前,将褚元方救了进去。 姜敏仪仔细观察半晌,不由皱起眉头。 此物本来是一个类似空虚气球的形态,与一切运转之外物互不干扰。如果有人与其“相撞”,其实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是褚元方身上的莫名气机,似乎无形中和这空虚气态形成天作之合,令其陡然粘稠,竟真的仿佛实体的效用,将其护佑于正中。 而自己却不得入内。 至于强行将其击破,以自己的道行固然能够做到;但是如此一来,等若这一半的照影被完全毁去,所有飞升紫薇大世界之人最后一步都无法完成。不仅仅是荆柯的悟道会受到影响,就连借用赤界法门成道的南宫伯玉、令狐去病、木襄等人,也要受到牵连。这当然是完全不可行的。 好在对方困在此间,已不得遁走,尽可慢慢炮制。 同时姜敏仪思虑周详,唯恐对方有什么金蝉脱壳的法门,令自己顾此失彼。当即双掌一合,一道浅浅人影在身前渐渐成型,十余个呼吸之后同样化成姜敏仪的模样,只是眉心处隐约可见一个奇特的宝印。 这人留在近前,而姜敏仪真身,却是化作流星,倏然远离。 未过多久,已是重返于无名界之上。 不知是为她声威所慑,还是用时实在太短。这里三百余位上真,竟不曾有一个离去。 姜敏仪双掌一合,自掌心中央一个黑色小点快速放大,然后化作一个方圆二三十里规模的小界,将左右边一百余位已经“试法”过的真君尽数囊括在内! 其气机感应,顷刻间完全不存。 右手边二百余位上真,神情先是愕然,然后眉眼间明显可见一丝惨然。 有几个生性桀骜顽强的,目光游离左右,似乎有异样心思浮动。 一上来对于姜敏仪所下之命令,其等完全服从,是以为此人道行之高,似乎远超赤界所能容纳之上限。认真出手,绝非自己所能抵挡。但是看她追击褚元方的战斗,似乎也并不能一击将其击毙? 如果此间之人同心协力,以二百余人对她一个,总好过束手待毙。 但是另有一部分人,神情却略感困惑茫然。 对方并未即刻出手,而是令所有人皆不得飞升上界;甚至连“暂时不许离去”的话也不曾说。如果其果然抱着解决了褚元方的心思再回头收拾,持定了无人敢于离去,那这个戏耍心思未免也过于毒辣了一些,似乎和眼前之人展露的心性不符? 其实有不少人情精炼之人,在姜敏仪命令其“不许飞升”之后,反倒是心头一松。莫非自己料错了? 就在所有人都是怀揣不同心思、情绪纵意流动之时,眼那封禁的“界域”却忽然消散。 右手边这一拨人抬头一望,不由愕然。 原来,方才完全气息断绝的百余同道,并非是被杀死了;而是出毫发无损。 姜敏仪依旧是面无表情。 她心中感受明确,那一百一十二道“印记”,已经被自己用彻底隔绝于赤界的法门清洗干净,再也没有留下一丝。 杀一个两个还好,一口气杀尽,数目不足,对于荆柯道术有所挂碍;她当然不会这么做。 其实姜敏仪心中已经做好了万一这“印记”极为顽固、自己尚不能竟全功的准备,那时只有令归无咎再设手段。但是一旦施行下来,却也比预想之中顺利。 (本章完) 正文 新书《幻世道主》已发;说点心里话 在前面正式章节的末尾提过两次,本来不好意思再说了。 但是今天新书评论区一个朋友,说发新书为什么不开一个单章,他都不知道,是在别的地方偶然发现的???虽然我也没搞清楚有什么区别;可能真的有区别吧。那就从善如流,发一个单章。 新书陆续准备的设定集、资料集在五十万字以上;设定密度、体系完备是万法的十倍;目前正处于整个体系渐渐揭开的阶段,大家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虚。 第一版的开头有点过于激进,有些老读者不太适应;后来调整过了,现在的版本大家应该都是能接受的。我敢负责任的说,虽然文笔通俗一些,,但是万法在设定、文字上的优点(这也是为数不多的优点了)新书都具备并且完全覆盖,绝对不可能出现喜欢万法但是不太接受新书的情况(只看了第一版前两章的除外--)。 新书节奏会更快,爽点会更具体、密集,尽可能做到把好的创意、设定、文笔融合进爽文框架里。 非常诚恳和大家说一句,如果能看到这一章的朋友,尽可能去看看新书,并且追读。 今天已经得到坏消息,新书第二轮推荐没了(一轮游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新书拼推荐、拼追读,除非有相当大规模粉丝基础成名作家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快慢均可;没名气的作者,肯定是×卢风、脑洞流、二创流的流量大,常规风格的真的干不过! 看看新书榜那些书的书名就明白了;我也不是说那些书不好,只是我的能力写不出来那种。 除非是凡人流,这是唯一一种开篇节奏慢点依旧有可能有读者的;但这也是建立在成熟世界观的基础上。 还有一条路就是文字上精雕细琢,实体风;会吸引一批老白读者前期追读。就像万法引言和第一章开头那样;就用那种文字风格,内容变化一下,紧张一点,节奏感强一点。但是新书是有冲量打算的,那种风格会很累,想日万基本不可能;作为小作者想绝对靠质量取胜还是太渺茫了,也太冒险了;而且这种风格到时候收订比也难说,容易叫好不叫座。 当然,这也没有打击到我,并不会因为没推荐就有一丝动摇。我在群里就说过,这本书是会和万法一样坚持到底的,而且会更新稳定;原因无它,因为做的准备之多,沉没成本之高,已经不允许半途而废了。 至于有些读者关心的万法何时完结——距离完结还有一卷。 上面这些话,就是我的全部心路历程。看追读能不能上去,有下周推荐。另外推荐票月票什么的,原来投给万法的,就改投新书吧?有书单的书友加一下书单?还有其他我想不到的支持方式,推广途径等等。 万分感谢。给大家磕一个。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寂灭分合斩顽敌 无名星辰之内,褚元方神色喜怒不定。 方才还暂得安稳,一会又神情迷茫;过一会忽然咬牙切齿。须臾之后,突然又双掌合十,似乎在做什么动作。 原本褚元方以为已经暂得无虞了;他可不是凡人,困居某处之后不数日就要饿死;而且此物提供的防御功用,纯粹是源于其自身,也不需要耗费本人之法力。 在这样的条件下,一位功行臻至飞升境界的修道者,耗上数十年、上百年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以由他从容思索应对办法。 但是就在刚才,突然发现了身体里的莫名变化,褚元方立刻坐不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体内的那道莫名力量,似乎突然变的灵活了,竟似若即若离,飘摇不定。 褚元方旋即明悟—— 这气机有自行离去之法! 是因为身体之中所负的力量,感应到在寄宿于自己身体里的状态下,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萌生了这样的“意念”?这也意味着,自己成为了一枚弃子! 惊惶之余,褚元方立刻尝试各种自救之法门。 但是随即而来的发现又略微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似乎自己体内的莫名之力,在选定了一个宿主之后,还是会受到宿主比较强的影响。如果自己意志力坚决,似乎这力量也不宜轻易离去。 心情再度稍安之后,褚元方便不再以“暂得喘息”为念,而是积极尝试寻找破局之法。 修行到今日,他的眼力、判断也是与日俱增。通过刚刚的变化他做出了一个推论——那就是归根到底,自己身上所负的力量还是有能力离开己身的。之所以现在自己还能掌控,最坏的事情并未发生,是因为局面并未演化恶化到不可挽救。 如果真的濒临绝境,此身所负莫名之力,必然有摆脱自己另寻寄托的法门! 褚元方心中之筹谋,乃是动用数种传送秘法相互中和,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挪遁极远处,然后再行遁离! 这“无名星辰”除了暂时的防御之外,还能提供一定的神识隔绝用途,这便是自己的机会! 只是刚刚有了思路,褚元方脸色猛然一白。 姜敏仪回来了! 她去而复返的正身,和留守此间的那道分身,凝练于一,再度恢复成圆满形态。 然后…… 姜敏仪毫不犹豫,轰出一拳! 刚刚去解决无名界上百余位真君身上所负之隐患,其实这里也没有闲着。姜敏仪这具以大印定住的分身,仔细推敲了眼前“无名星辰相”的形态微妙,同步在心神之中结合了来时已知的种种讯息,渐次推演出各类破局之法。 就在正身将正面事情打理完毕、归来复位的同时,她心中的策略,已然明晰。 这一击,是姜敏仪领悟“寂灭果”以来,真正第一次全力出手;臻至本人修为的最高境界。 一拳之下,天地永寂。 这一招的气象,并没有从前武道法门如浪潮高涌、不断攀升至本人巅峰直至超越极限的意味,反而有些含蓄深沉。 但是这一招之后,就是洗尽一切真正的大寂灭,抹除了一物在时空中留下的任何痕迹。 其实如果方才追击褚元方之时,便是用这一招,成功的概率大增。 这并非是姜敏仪留力;而是心谙道果这一层的妙用,每一击出手,都要有由来、有始终。尤其是第一次出手,更有非凡意义,必须要有所印证。方才的褚元方,并不值得动用这一招。 话分正反,“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固然是正确的;但是功行到了极高境界,乾坤正位,名实相符,同样与本人道心息息相关。 唯有眼前之物,终于成功令她萌动了动用真流道果层次力量的心意。 等这一招发出之后,褚元方的面目,从惨白变成灰黑。 看起来姜敏仪是真的不顾毁灭一半竞合之影的后果,要将他强行杀灭于此;并且以这一招的威力,的确是能够做到! 但是这威力绝大的一击,加之于“无名星辰之体”上,却平平淡淡,好像没有任何作用? 褚元方一怔,心情不知道有多少个来回的起伏。 又得救了?! 然而姜敏仪动了。 这一回是真身行动,身躯如电横身飞来,猛地一脚踹在“无名星辰”之上。斗战风格,可谓与寻常道境迥异! 这“无名星辰”,立刻被踹成无数碎片,四散奔走而去! 待周遭一切存在为之一空,只余下“褚元方”一人存在,姜敏仪方再度出手。一拳轰出! 褚元方目眦欲裂,竭尽所能意欲纵身遁走! 同时他身躯性相一变,在体内莫名之力的引导下,此身的记忆、经历、感情,被快速篡改,几乎在刹那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人”。这是继那莫名之力一分一合、对于修道体系的认知领悟之后,尝试的第三次“变化”;意欲以这样的变化,突破姜敏仪锁定。 但这一次“变化”没有丝毫效用。 同时褚元方惊讶的发现,自己竭尽毕身所能尝试的“飞遁”,理应是自己有生以来速度的极限,似乎只是幻觉而已;自己其实平静的立在原地,没有挪动了一寸。 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挪动,还是有一个“世界”与自己完全同步。 到了最后时刻,褚元方心中蓦然安宁;反而没有了任何情绪波动。 似乎他的思虑,也仿佛本身的气机游动一同静止。 世界出现了明显的边界,然后在渐渐收敛。 刹那之后,褚元方化身灰尘碎屑。 但这所谓的“灰尘”也并未飘扬而去,而是进一步收敛,缩小,直至变成真正的“虚无”。 如果在姜敏仪身后有一位旁观者,若此人修为不超过圆满境界,只会觉得方才眼前那一片空间黑蒙蒙的,好像一片空间被墨笔染黑;如果观察者是圆满境界之上,那的确是能够看见真实的过程;但是在其心中同样会产生强烈的错觉,似乎刚刚的“褚元方”,只是上一个纪元的人物照影,而非真实存在过的活人。 因为功行到了那一层次的人物,已然能体察感知范围内的一切细微因果,在自己心神中勾勒出一个连续的整体。 而寂灭一击的威力,导致其人除了在自己心神记忆之中外,其余一切不存,完全断绝,于是才能形成这样的错觉。 姜敏仪观察内外。 褚元方的确是彻底陨灭。 而他身上所负的气机,也被她用“一界收敛生灭”的方法完全摧毁。这种方法摧毁灭杀之决绝可靠,不在空蕴念剑之下,等于是生造出一个小世界,再将其完全破灭,永远从现世中剥离。 除非这道气机提前在褚元方身躯之外留下了另外残留;否则当是完全灭绝了。 又等候了一刻钟上下,姜敏仪目光微亮,轻轻一点头。 那被轰击的残破不堪的、分身千万的存在,此时朝着一个方向缓慢聚合起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其将再度聚合成型,变成一个新的“无名星辰实体”。 这里收敛的一半竞合之影,乃是事关南宫伯玉、荆柯、木襄等人道行,乃至将来紫薇大世界的成长之限。姜敏仪又怎么会真的将其一击毁去?方才他寂灭击的第一手,其实针对的并非无名星辰本体;而是所有竞合之影中的“缝隙”。 等若那一击之后,此物从一个连结的状态,突然变成松散的状态,然后姜敏仪将其一击击溃。 她心中推演无误—— 只要单独的竞合之影并未损毁,其终将再度完全聚合,形成一个“无名星辰”。 这里彻底了结,姜敏仪方施施然再往无名界而去。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捷足先登两相全 重归无名界上,姜敏仪举目一望。此间三百余上真,却有接近十分之一,已然离去。 算是自我安慰也好,意欲暂避来人锋芒也罢,至少从表面上看,姜敏仪刚刚已经施展了手段,祛除了褚元方所留下的“后患”,那么离开也也有了一个理由。 如果姜敏仪并未再度召集一界修士聚集,那就算是避过风头了。 但是被姜敏仪点名的巫亭上真、圆心上真、紫桦上真三人,却是并未离去。 巫亭上真道:“尊者还有何吩咐?” 姜敏仪点了点头,道:“已然离去之人,想来三位自有通传消息之法。吩咐只有一句话——赤界之上,但凡过去宽心禅一关的故法修士,限令三个月之内,飞升紫薇大世界。” 此言一出,许多上真都是面有难色。 有不少人更是心中暗暗诧异,刚刚姜敏仪施展手段之后,没有其他吩咐,原以为再也无事了;没想到她第二度去而复返,却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他们却不知道,姜敏仪行事自有法度次序。紫薇大世界与赤界之间,通过“飞升”之法的联系,最是微妙不过,算是缔结了一种与寻常时间、空间形态完全不同的通连之法。 刚刚若是有人飞升而去,姜敏仪唯恐这“飞升”的过程为褚元方所趁,导致其莫名逃脱。 将其彻底解决之后,再反过来处理此间之事。 令其等提前飞升,是讲究一个“落袋为安”,唯恐其中又有其他变故。等这成道前古的八百至一千人尽数来到紫薇大世界,在归无咎神意观临的亲身掌控之下,纵然有什么风险,也更容易控制。 不会如今日一般,只要再晚来上一日,就要有一二百人被污染。 圆心上真环顾左右,看巫亭上真、紫桦上真两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当即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道:“尊者容禀。” “吾等飞升离去,固然是完本身道途,应有之义。但是前番已然和苏使者禀明,这赤界道传,突破近道之上,毕竟是观其养成、见其传承,总要托付圆满,方才心境稍安。” “故而除了功行最为杰出、早有离去之意的一二百人外,我等大众,还是希望看来荆柯道友所创立之道四步功完,再行离去,如此心愿圆满,再无遗憾。” 一番话,也是条理清楚,不卑不亢。 其实圆心上真也是心中忐忑。 他自负颇有观人之能,按照他心中评断,姜敏仪行事看似肃杀决绝,但不像是喜怒无常、行事毫无底线的人。所以大着胆子提出这番要求。 只是对于功行远在自己之上的人物,他的“观人”准确与否,着实难说。如果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对方弹指间就能将自己灭了。 其实他心中最大底气,就是刚才言语中口中许诺的“苏使者”苏飞航。 当时方无聚等人对苏飞航提出这个“三阶段”的方案时,对方可是极为满意的,算是认可了这个次序。如果“苏使者”和眼前这位也是同属一门,隶属所谓的“大天尊”门下,那么自己这里也当有个字据。 姜敏仪眉头微皱。 这事情倒是有些难办。 一来,对方的要求还算合理,如果是一个两个冒尖的,他们尽可追逐自身道途,提前飞升而去,不以大众为念。但是若要令故法成道之人尽数飞升离去,其等想亲眼见证后继有人,似乎也是应有之义。 同时,这个方案,的确是得到了苏飞航的允诺。 强行勒令其离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的话,这事情似乎做的不圆满,好像有哪些地方会留下后患。 就在此时,一道内青外黑,隐隐发散的气机,出现在姜敏仪和无名界上诸真的视野里! 一个身形颇为奇异的人物,缓缓上前。 此人姜敏仪和此间诸真竟然都是识得的——这是照壁之上,“一生二”之后的两位新法成道人物之一,紫薇大世界巫道,巫星。 只是他此刻面孔之上似有一种赤气流转,同时本人气质也是与往时迥异,以至于功行稍差之人,几乎要间隔足足三五息,才能辨认出来人身份。 自出界之后,巫星似乎是无影无踪;似乎并未感知到他通过无名界上的“两界通道”返回紫薇大世界;但是赤界之上,又寻不见他的人影。 巫星来到姜敏仪面前,平静合十一礼,道:“姜道尊有礼。” 虽然功行差别甚大,但是巫星名分已定,成为这个时代执掌巫道之人,所以面对姜敏仪也只是以平辈之礼见之。 姜敏仪仔细盯着巫星看了两眼,旋即释然道:“巫道功法的融合之功……将你巫道中本身的许多熔炼秘术、《唯我大乘经》、和赤界之上的道统相互结合……准确的说,是以赤界之法成为你的最后一‘珠’,成就本人功行圆满。” “有此机缘,圆满境界的积累已是一步补足。” “你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巫星笑道:“惭愧。算是取走了荆柯道友的一桩大功德因果,帮忙之说,怕是称不上。” 姜敏仪摇头道:“你取这因果,本身付出的代价亦大。总是要承你的情的。” 巫亭上真、圆心上真、紫桦上真,以及无名界上其余近三百上真,个个神情疑惑,不知二人对答玄机何在。 就在此时,巫星气机一变。 那与本人往日截然不同的“异相感”突然收敛,其人形象,回复到了上一次见面时候的状态。唯一的不同是……其人的修为层次,巍巍然与天地契合,光泽流动,看似圆润明澈,但莫名给人一种此人重量极其惊人的直觉。 近道境! 而且不是普通的近道境,单单给人感官上的冲击力而言,几乎一步就达到了和南玉上真、费难上真、令狐去病、木襄等人突破“宽心禅”之后的境界,但是具体的气质,又明显有所不同。 这种自己为“古”,眼前之人为“新”的意念,在在场所有上真心目中,流动不去! 巫星借助巫道独到之功法,终是近道功成,成为了第一个完成新法步骤“第四步”,彻底走到终点的人。 他所谓的“取走了荆柯道友的一桩大功德因果”,其实说的就是“新法第一个近道境”的因果,相当于当年的阴甘牧。 说来也很离奇,荆柯这新法创立之人,尚且在第三步中,并未真正完功;巫星反而倒是提前完成了。 这对于荆柯,其实倒无大碍,因为荆柯的目的,本来就是通过“立道”强化本身根基,以及对于道果的领悟能力,以及和自身原本天赋的推演之功彻底融合,化天赋为道术法门之上的存在。 至于“第一个成就近道”这样较为具体的功果,他也未必十分看重。 而巫星取这桩功果,算是有得有失。 所得自不必说;而姜敏仪口中的代价,就是巫星如此之快的达到了近道境,以至于他现在是“近道境修为的圆满境界”。哪怕他具备了突破圆满之上的可能,但是这一步如不能在金丹、元婴境界迈出,而是迟滞到了近道境,破关难度陡然增加,花费的时间又必然更长。 云无心便是前例。 姜敏仪仔细打量巫星两眼,忽然明悟了什么。 紫薇大世界圆满之上本有定数;如果巫星强行追求在近道未成之时突破,那等于是提前来抢孔陆的位次,对于孔陆领悟最终一果大大有妨碍。 现在的选择,反而是两全其美。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绝尽之后有涟漪 孔陆最后一个圆满之上的位置,无人争抢。 巫星也先取实惠,获得了相当切实的好处,元婴境的积累终于归诸圆满,代价是将来突破圆满之上的时间要大大推迟,难度也有所提高。 算是各取所需。 姜敏仪心中体会,这算是巫道彻底与归无咎所掌控的“紫薇大世界”相融合、相配合的表现了。 因果轮转,在归无咎飞升离去之后,这是巫道在紫薇大世界立足的根本之一。 一念及此,姜敏仪道:“将来之世,巫道在你手中振兴,已是必然。” 其实巫星今日之成就,距离当年御孤乘依旧有相当差距;但是以运势而言,御孤乘在紫薇大世界之时是下降,而此刻的巫星却是上升,大势所在,并非一人之力可以逆转。 巫星微微一笑,并未推拒,笑道:“承姜道尊吉言。” 在姜敏仪看来,这是得失相当、合则两利的选择;但是巫星自己知道,其实自己所得,远远超过所失。因为他融合功法的修持之道,本来是一去不返,以勇猛精进著称。其实按照当今紫薇大世界的变化,顶尖天才修行之速,本来就相当惊人;巫星滞留于元婴圆满不动,本来就算久的。 在元婴境界中破境圆满之上虽然很有诱惑力,但巫星隐隐然感到,如此抉择,有违自然之理,其实不妥。 真正做出决定之后,一步踏入近道境,他心中反而豁然开朗—— 他明白自己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其实有了赤界新法这一变数在,巫星成就圆满之上年限或许长了一些;但是难度和门槛提高,并不若想象中那么大。当然,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敏仪环顾四周,道:“如今大家心愿已足,诸位还有什么说法?” 如果说还有什么辩解余地,那就是巫星是紫薇大世界来客,其等或要看到本土出生的阴白鹤成就近道,方才真正圆满。 若如此说,姜敏仪却不会再让步。 因为巫星虽是紫薇大世界来人,但是实实在在依照荆柯所立新法成道,没有一丝水分。 只见巫亭上真率先上前一步,答道:“某再无疑虑,愿意交代好宗门之中的后事,便飞升而去。” 圆心上真、紫桦上真也一同的:“谨遵尊者法旨,某等三月之内,必飞升而去。” 其余诸真,也一同应和。 姜敏仪环顾一眼,心中颇为诧异。 因此间诸位真君,倒不像是因为巫星的出现被逼到墙角,不得不离去;言语之间,竟似颇为诚心。 环顾场中,此时此刻许多真君明显有神意交流,像是巫星的出现,真的对他们触动极大! 实则这是因为姜敏仪眼中的“巫星”,和此间诸真眼中的“巫星”,形象依旧是截然不同的。这一点,哪怕姜敏仪功行极高,也无法带入视角,产生相同的感受。 在此间诸位上真心目中,“自己为古、巫星为新”的念头一旦萌发,就快速滋长,弥漫,构成极为坚实的印象,好像无形之中有一个念头提醒着自己,他们已然是“不属于这里”的人物。 唯有离去,才是正途! 巫星业朗声道:“某将在这无名界上,滞留七日时间。七日之后,自有修行去处。劳烦诸位传递消息,此时不在的诸位前古同道,请来一观,自然会有和诸位相同的心境。” 圆心上真等人一同称是。 姜敏仪缓缓点头,对巫星道:“既如此,你我暂且别过。” …… 转眼间已是半年之后。 两座峭壁之中的幽深处,天色冥茫,只余一线,一看就是一处极为荒僻的所在。 其实这里荒僻远远要超过眼前所见的这么简单——这两座峭壁之外,同样不是什么好去处;而是绵延数十万里的地裂之形,并且在地下裂缝之中有强烈的污浊气机散出,非但人兽飞鸟绝迹,就连蚊虫也不见得能寻见一个。 但这峭壁之中,却正有一人,衣衫污浊破烂,面有焦色。 却是赤界飞升修士,赤河上真。 能够令一位功行接近道境的人物,神情焦虑,几乎坐立不安,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半年以来,赤河上真连续遇到两件意外之事。 其中一件,与褚元方定好的联络之法,突然失灵!自己按照当初约定等候足了相应时辰,满足了使用条件的限制,但是却依旧没有和赤界之上重新取得联系。 这倒也罢了,兴许是褚元方的创制依旧有什么不明的隐患。好在自己作为第一个尝试之人,这法子并未妨碍自己的飞升大业。 真正关键的是第二件事。 他按照荒海迷宫中碑文所示,寻找“卑势”之地,静心感悟。 但是那所谓的“冥心默运、梦通前古”之象,偏偏没有发生。 本来赤河上真也并不留意,只道自己火候未到。但是月余之前他和心禅庭方无聚偶然相遇,同时知晓第一批飞升的修士,因为是同时降临的缘故,所以离去之际安排了消息通传之法。 这方法说来也简单,但是依照固定的次序和节奏,安排固定批次的人物返回“荒海迷宫”留下讯息,就可以实现在一定期限内所有人之间的消息互通。 一问才知道,原来先来的诸位同道,修为都顺遂无比。只需要进入所谓的“卑势”之地,快则当夜,慢则不超过三天,就能实现“神感汇梦”,和自己的竞合之影达到更高层次的了解。 直到自己的另外一半照影遥遥追来,才会设法更换一个地点。 综合所有人的讯息,硬是没有寻到一个像他这般,引法“失败”的人物。 现在的这处幽深悬崖,几乎是他能寻找的最幽静的所在,赤河上真敢保证数十万年之内人迹罕至,绝对不可能受到任何外力干扰。 但是一连呆了七天七夜,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蓦然间,赤河上真两眼明亮,陡然站了起来。 他好像抓住了原因。 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莫非是和采用了褚元方的“联络之法”相关? 这个思路一旦萌生,后续的念头逐渐清晰: 不是干扰,就是隔绝。 其实所谓的“竞合之影的前身因缘”本身是存在的,甚至是“与己为邻”来剧场因为自己受到一种莫名力量的影响,导致自己迟迟无法与之相合,永远隔了一层。 赤河上真精神陡然一振,既然明白了原因,自然当寻找应对之法。 但是他立刻发现不对—— 自己的五感、内视、乃至道心感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个心中的“明悟”到底是如何出现的?那种“梦境交感”的微妙感受,本是极超然的存在,几乎相当于一种“因果联系”,足可在一界之中历纪元而长存;而能够隔绝此物的,当然是同样超然而不可思议的存在! 以自己在赤界飞升修士中几乎算是底层的修为,怎么会有这样清晰的概念? 就在此念萌生的一瞬间,相应的变化同时浮现。 天上似乎有莫名星光落下,偏偏看不出来是源自哪一颗星辰。 原本地下深渊之中,冒出来的是一些邪煞之气;但此时此刻,却蓦然有一道极为轻灵的气机涌出。 天星地气,两者结合,立刻在赤河上真身上一卷。 却见赤河上真,一身功行之精纯精微,陡然间节节提升。 立刻从飞升修士中几乎垫底,提高到顶尖的存在,类乎于北泽仑、青笠上真等人;然后再拔擢一层,几乎达到了当年阴甘牧、莫方评等人的层次;瞬息之后,再提升至第三层,相当于另一种形态的“圆满之境”,方才止歇。 而赤河上真的神情,也从刚才的焦虑多动,变得异常冷静。 目光明亮,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听赤河上真纵身而起,自言自语道:“是该做些什么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两身相激成业影 荒海之内。 归无咎,秦梦霖,黄希音,石墨,以及自赤界回返的姜敏仪,仔细观看着归无咎身前演化之气象。 尤其是姜敏仪观看的尤其认真。 赤界一行,最后她用寂灭一击的力量彻底消杀了褚元方,神意观览,心境感应,确认无误对方是彻彻底底被消灭了,无论是“褚元方”自己,还是他身上所负的莫名之力。 但是回顾这一行,唯有在心中略有疑问的,就是此行之顺利超过了预期。 姜敏仪也想看一看,是否真的有什么手段,能够超出自己牢笼范围之内。 岂料刚刚回到荒海,就发现所谓的“异变”,早已被归无咎锁定。 但凡赤界飞升而来之人,每过来一批人,归无咎便将模拟的“无名界”内此人气机本来观览复原。纪元之内,本身遗迹尚存的,加以扩充强化;若本身不存的,就模拟复现。 赤河上真当然也不例外。 但可以清楚看到,这一段时间以来,赤河上真却成了一个“特例”。他所负之因果往生、竞合之影,其实就在他身畔缭绕徘徊,但是始终没有与他梦中相合,的的确确是隔了一层! 直到今日,最终的变化终于呈现—— 清楚可见,赤河上真已经继承了“褚元方”的未竟之志,变成了他那般之相貌;功行也是预期一般无二。 姜敏仪目光一冷,道:“若是须往赤界之中反复来回,倒也麻烦。出现在紫薇大世界之内,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但是她也没有说要立刻出手,将其灭杀。 因为论“斩草除根”之可靠,她的寂灭一击不在空蕴念剑之下。虽然归无咎绝对实力更高,但是也未必有绝对把握灭去之后不令其复生。 如果不停转生,必然麻烦。 现在还不能确定其所谓的“转生”是否仅限于飞升修士;还是紫薇大世界上所有人。 哪怕其“转生”仅限于紫薇飞升修士,如果一个个轮流下去,我纵然也一个个灭杀,对于荆柯的功果也是影响极大。 除此之外,正是因为对于自己“寂灭法”的信心,姜敏仪还有探究对方“转生”原理的兴趣。 杀之不死,不明缘由,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里。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 似推演这般微妙变化,若是一二百载之间,就算是他也要大费周章。但此时此刻,归无咎仿佛化身广阔虚空,身后九点圆形光影一闪而逝,双眸之中一点清明冷冽的光泽一明一暗。旋即道:“我已知之。” 石墨道:“敢问师尊,是何等奥妙因由?” 石墨是继承的归无咎空蕴念剑一脉。在见到眼前示现景象中,他在心中也是反复辩证,确认自己空蕴念剑出手,必然能将其灭杀。 可是理智告诉他,现在他的修为动用空蕴念剑,效用还无法与姜敏仪的寂灭果威能相比。所以自己的感知必然是错误的。 能够令修持剑道之人感知有差,超出牢笼之外,这不得不令他生出极大兴趣。 归无咎缓慢道:“准确的说,赤界之上,褚元方的确是被灭去了。” “眼下赤河真人那里,不是‘转借’、不是‘逃脱’,而是完完全全的复现。” “复现?” 姜敏仪咀嚼其义。 归无咎道:“相继寄托于褚元方与赤河真人身上的莫名之物,来由十分玄妙。这是万青冥的‘后手’,但是并非提前布置好的死棋,又或者是某一种固定手段;而是一种奇妙的‘结果’。” 姜敏仪、黄希音、石墨等,仔细聆听。 “我所负秘宝,本是万青冥‘玄命未终’之寄托,可以视为一人;而意欲夺舍转生的万青冥,虽然深藏虚空,本身不见,但是其施展的手段,却在冥冥中构成了一种对抗。这种我与万青冥之间,亦或者两个万青冥之间相互对抗的过程,强度达到一定规模,触发两仪相激之力,诞生涟漪,就成了那莫名之力。” 石墨若有所思道:“所以说……这种莫名之力是一种持续不断地存在;只要这‘对抗’还在继续,哪怕那力量被灭杀了,也能重新复活过来?” 归无咎点头道:“不错。” “至于这复生之人,也并非由此灵机自定。而是在于寄主前缘因果之多少。” “换言之,褚元方那里,并非是刻意埋藏了什么机关后手,令其本人亡故之后,复现于赤河真人处;而是因为这‘两界通连’之法,乃是褚元方正式下场以来动用的最激进、最重要、最关键的手段,而赤河真人乃是第一个承载这道使命之人。双方因果极重。” “所以,当其亡故之后,因果相续,那莫名力量的寄托,就注定是在赤河上真这里,而非别处。” 姜敏仪道:“如此说来……如果将赤河灭杀,这力量将会在他旧相识之中与其关联最深的那人处复活?” 归无咎道:“不错。” 秦梦霖道:“对应人物,似乎应能推演出来。” 归无咎点头,但缓缓言道:“话虽如此;但这个对应人物,可是能持续变动的。” 黄希音忽道:“若是置之不理,不知又会如何?” 归无咎摇头道:“这力量附身于赤河之身,反而要较在褚元方身上更加危险。如果其不顾自身的话,倒是可以做出许多棘手的变化来。” …… 此时此刻,赤河上真已然出了那荒僻之地,纵身飞遁。 他面色阴冷,看上去与僵尸无异,一眼看去竟令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这是一个较之前任宿主褚元方更加危险的人物。 事实也正是如此。 因为褚元方功行根基本身不俗,所以自身定念犹存;虽然是被这莫名之力无形掌控了,但是这掌控其实是在暗处。时时刻刻,关于自己利弊的考量,在某种程度上也在“约束”着风险。 但是赤河上真功行更弱,定力根基较之褚元方逊色不少,这无形中导致了那莫名之力对于他本身的掌控更深。此时此刻,赤河上真竟是完全抛弃了自身安危之念,好像化身于万青冥的急先锋,一切从战局着想,试图给与归无咎造成最大的麻烦。 从某种意义上说,赤河上真是比褚元方更完全、更纯粹的棋子。 归无咎方才所言无名之力运转化生的道理,赤河上真自然明白。 修道者对于自身的命数推演较为容易,赤河上真心中略微一加计算,就明白了于他而言,因果最深的人物是同门的“务元上真”—— 就是那位紫髯修士。此人在赤河上真成就道境之处,给与他极大的帮助。 赤河上真仔细思量一阵,微微摇头。 这个人选,并不是很合适! 没错。此时此刻赤河上真心思极为活络,他所想的,正是利用自己的“亡故”为筹码,完成破局! 这莫名之力的“复现寄托”之法也并非毫无破绽,而且自一人转自另外一人,也需要时间。否则这力量干预原主,只要令寄宿之人自杀,然后无限传递。顷刻间就能令所有飞升修士全部亡故,那立刻就坏了归无咎的大事。 但这样很明显并不现实。 且不谈时间问题,这“无名之力”的掌控力,并未强悍到完全掌控所有人的地步。万一两三次传递之后,价值于类似北泽仑、青笠上真这样功行较高的人身上,其如褚元方一般,这力量的影响是在暗处,只会做冥冥中自以为对自己有利的事,令其自杀,是断然不可能的。 赤河上真的思路,是与另外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缔结超过自己与务元上真从前的因果。 也就是令自己身负莫名之力的下一任宿主,发生变化! 然后通过感染此人,去坏了归无咎的大事。 这个思路清晰,赤河上真一眨眼,似乎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缜密定策巧相遇 因果之数,乃是轻重不定,并非始终如一。正如人之结交,可能有一人是你平生最引为知己之人;但是将来结识新人,相知更胜一层,也毫不稀奇。 当年入道修持的好几个关键步骤,赤河上真得务元上真相助甚多,故而现在感应因果之数,他是排在第一。 但若是和别人缔结了更加强烈的因果,就有可能反居其上。 而天底下最大的“因果”,无非是生杀之数。 赤河上真预想的方案是,寻找一人,与其激战一场,形成死斗。若是自己亡故于对方手里,这生死因果,就有可能胜过了自己与务元上真之间的因果。如果恰好此人极为重要的话,那就等于是污染了一个重要的目标。 但是这目标选择,同样大有讲究。 正如褚元方亡故于姜敏仪之手,但是此莫名之力的传递对象,却是自己,而非姜敏仪。 这是因为这力量目前所能及之上限,还不能影响到道境层次。对于能力上限远在自己之上的存在,在这莫名之力的判定之中,自然就会将其忽略过去。 那么最合适的目标,无疑是“近道境”的人物。 半载以来,略微知晓了紫薇大世界之虚实后,赤河上真是奔着“天地人榜七十二子”去的。 因为这“莫名之力”附体,有一个奇妙的特性,所着之人,不落因果。这本来是为了隐匿自身所用;但是无形之间,却能达到一个极佳的效果——一旦有身在七十二子中的人物被这莫名之力“转移”,其人本人虽在,因果却消,象征着紫薇大世界道业圆满的“七十二人之数”,立刻就要少了一个。 哪怕此人本身完好,功行俱全。 赤河上真心中雪亮,到了天地人榜七十二的层次,其人根基极深,远远胜过未被“感染”之前的褚元方,所以受到的影响还要较褚元方更小,更遑论和自己相比,指望其彻底失去神智、发狂杀人或者自杀,那是绝对不现实的。 他所要的,就是“七十二子图缺位”这一效果。 不止如此,赤河上真隐隐然感知到,自己身上所负之莫名之力,还有一次特殊的效用—— 哪怕宿主不亡,此莫名之力也可以突然爆散开来,重创宿主的同时,转寄于下一个目标。 但是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一旦动用,以后就只得完全寄托于宿主,彻底失去了“主动离体”的功能,哪怕如褚元方与姜敏仪之战时暂时离开一瞬,也不行! 然而一次,已经足够了。 赤河上真设想出这样一种情形—— 如果一个人身在三榜之内,同时与他因缘最深、关联最密的“联系人”同样也在三榜之内;那么自己先污染此人,然后动用了唯有一次的自爆效果,转而寄托于此人关系最为亲密的另外一人;如此一来,就可以一次性坏去三榜之中的两个位置。 最终目的,就是令归无咎的天地人三榜,在百余年后不能彻底满员。 稍微一计较,赤河上真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下手的对象,理应是“近道层次的圆满境界”,如今地榜中的人物。 道境免疫他所负之力的感染,姑且不提;元婴以下的人物,都是被各个势力保护的极好,防御措施反而在近道境之上;甚至身负的保命手段之周全也在近道境之上。自己要击杀对方固然不能;让对方杀掉自己,同样难以实现! 那就只有近道境。 并且紫薇大世界的顶尖近道境,和自己这样的半步道境,正好是好对手;激战之势,理所应当。 以境界而论,若是圆满之上的人物,无一不是紫薇大世界中不世出的奇才,而且几乎都是道境修为,未及道境的只有云无心、荆柯、孔陆等寥寥数人,别说得手,就是寻见都是千难万难。 若选择对象是人榜、未及圆满之人,成功把握是大大提高了;但是以紫薇大世界人才之盛,百余年间推动两个“后补”成就人榜修为,似乎也不在话下。 唯有圆满境界,尺寸正是合适!如果这“圆满境界”的联系人同样也是圆满境界,那么一下子坏去两个,料想短短百余年之间要补足两个圆满,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随着自身的思虑推演,紫薇大世界中的许多知识,莫名的在赤河上真心目中浮现。 近道境界、圆满层次,一个个“适合”的人物如同画像一般,依次遍历而过。 江海、束玉白、宁素尘、云千绝,张世懋,吕玄;马援,荀申;陆乘文、孔萱,祖高岑;巫星,代思炆…… 心中稍一计算,赤河上真立刻计较已定,似乎是选择孔萱或者陆乘文较为适合! 九宗的那几个,山门过于封闭,潜入不易,不如妖族易于下手。 更重要的是,孔萱、陆乘文因缘最重的“关系人”必然是对方;这也就实现了赤河上真刚才的预想! 他身上所负莫名之力虽然玄妙,但是也只是对于自己的因缘轻重感知无误;还达不到推演所有人明练无碍的地步。其他那些人,与本人因果最重的是谁,还真不说准。唯有孔萱、陆乘文,这几乎是公开的答案。 思路一步步清晰,直至抵至终点,赤河上真信心百倍。 但是突然之间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 归无咎已然达到了“神观紫薇”的境界,随时可以以虚拟神意降临。 并且他身上依旧有为数不少的“木灵阴阳洞天”储藏,一旦哪里发现意外,他都可以及时赶到,亲自出手处理。 若是归无咎亲自干涉,自己的计划岂不是难成?难保他有巧妙的封印手段,将自己擒获…… 然而念头一转,赤河上真立刻将这个思虑抛去,好像这一点不足为虑。 纵身遁出那阴苦秘地之后,又身化天星飞驰半个时辰。他正要调转方向,往孔雀一族而去;但倏忽之间,赤河上真却是一愣。 然后他神意渐渐扩充,捕捉距离自己东南方位三十七万里的一片云海之上—— 那里有一只青色小舟,在云海中奔逐,速度并不算快。 舟上一人,是个穿着男装便服的女子,半缕长发一束,另外两半随意披洒肩上,英姿飒爽之中,又有一种挥洒如意的味道。 她横着身子坐在舟中,一双赤足挂在舟外,好像此舟不是在青天之上游动,而是真的浮于水中,她在感受双足浸水的滋味。 近道境界! 圆满层次! 赤河上真先是愣住了几个呼吸,然后大喜过望。 这同样是刚刚在他心意中浮现的人物之一,但是他心神中只知此人具体讯息,但未知其所在。依其他讯息汇总,总是以为此人是在一处比九宗更加严实的奇妙封禁秘地中修行,完全寻之不到。 所以心目中最早就将此人排除了。 若是能够遇见的话,那么此人只怕是比孔萱、陆乘文还要合适的选择! 云秋蝉。 她的“关联人”同样十分明确,十有八九就是云无心。 云无心不但是圆满之上境界,而且更是第七次无情大愿发动的关键人物。如果能够一举污染云秋蝉、云无心,那直接就可决定自己身后大能与归无咎之间的竞争胜负。 一时间,赤河上真几乎感到自己有些呼吸急促。 他猛然转向,以天星纵落之势,向着那小舟的方向飞遁过去。 云秋蝉行舟观景。 当此变乱是世,功行到了极高境界,每突破一步,都是难之又难。除非本人提前具备了这样的底蕴,后续只是渐次兑现;否则从从圆满境界突破圆满之上,亦或者从一步之境臻至圆满,无疑都是难如登天。 但却也极少数人,破境而上,相对容易。 第一个容易的是孔陆;第二个容易的是白灵儿;或许第三个容易的,就要轮到云秋蝉。 当年初临荒海,各方势力英杰汇聚,品评人物,怕是没有人认为云秋蝉会臻至圆满境界、地榜层次。但是在没有获得什么惊天机缘的前提下,云秋蝉与云无心分隔之后平静修行,竟然就这样水到渠成的完成了。 一时之间,回味往事,连云秋蝉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云秋蝉似乎觉得自己的根基、因果冥冥中还是有所欠缺,缺少了一点“本心信服”的味道,所以成就近道境之后,就开始游历四方。 蓦然间,云秋蝉从思虑中回到现实。 因为面前多出一个人。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静观其变收桑榆 荒海地宫之下,姜敏仪观望眼前浮现出的景象,道:“是否要立刻出手?” 云秋蝉和赤河上真之间的战斗,已是一触即发,现在干涉还来得及。 石墨略一思忖,道:“若是师尊出手,我便即刻寻见务元真君那里,将其拘束起来。其人根基,较之赤河胜出不止一筹。” 寄托之人的灵性,和那莫名之力,乃是相互依存消长的关系。 似赤河上真这样,本身根基欠缺,哪怕想要直接将其拿住也是困难。哪怕其本人被彻底制住,他身上所负的莫名之力,也足以操控本体自杀,消散泯灭之后,再寻寄主。 而务元真君本身的道行、道心较之赤河上真胜出不少,哪怕被这莫名之利操纵,其行事怕是介乎于褚元方和赤河之间,令其自杀再行转寄,却是压制不住本人“以我为主”的自利之心。 若其不肯自绝,那就可以以他为宿主,将其拘束起来。 而从赤河上真亡故,到复生于务元真君身畔,这需要一定的演化过程,足够归无咎提前准备。 如此一来,等若只损失了赤河、务元两个飞升修士,便将这一局拿住;区区两人,也不妨碍荆柯的悟道功果。 归无咎摇头道:“不必。静观其变便可。” 秦梦霖微一蹙眉,道:“为何?” 以推演感知而论,秦梦霖自信不在归无咎之下。此刻她心中十分认同石墨的建议,并不认为这样的方略有任何不妥之处。 一旦赤河上真亡在云秋蝉手里,后果不可预料。 哪怕云秋蝉道心根基俱厚,也难保其中不会藏了什么后手。 归无咎从容道:“因那物寄托我身,所以在此事之上,我的感悟更加清晰。那莫名之力一旦被完全控制,无所做作,反而才是蕴藏着更厉害的手段。任其流动,在流动之中控制,才是最善之策。” 若说无情大愿中面对芸芸众生、虚空造物的手段,万青冥不能及于任意演化道境的层次,只能以元婴幻影混乱众生,也就罢了;但似这般唯一而具体的手段,力量层次最多只能抵达近道境,对于道境完全无用;并且几乎本人根基心性在近道七步之内,就能掌握一定的主导权,除非是相去圆满明显还有距离的人如赤河上真,才会被这力量完全驾驭。 这样的力量层次,不是太强;而是太弱了! 这样具体而唯一的手段,其能够实现的真正能力上限,严格来说足以对归无咎之外、紫薇大世界中的任何人造成威胁。 之所以这力量如此之“弱”,是因为其还是萌芽状态,蕴藏着变化的可能。 归无咎隐然感到,将其固定控制,反而会增进此物之演化。 秦梦霖略一思量,点头道:“若心念明确,自是以你亲身感应为准。”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但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手段出世之后,战局便是完全挪移到了紫薇大世界;赤界已然归我所有。赤界之上新旧道传,可令一人完成那一步的突破。但是因赤界必然在万青冥感知范围之内,所以这样做并无意义。” 姜敏仪诧异道:“你说的是席榛子?” 归无咎道:“正是。” 姜敏仪沉吟道:“观望赤界之上新旧道术,确实有助于她重新解构身上的‘神道’之力……但是如果要在下一回合的较量中生效,就意味着无情大愿之力并不能提前感知到?” 这几乎意味着赤界已经和末拿本洲、武域一样成为归无咎的后花园,机密程度已经超过了紫薇大世界的本界。 这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归无咎正色道:“正是如此。” “万青冥在赤界上的一切布置、因果,都是与那莫名之力相为表里,互相维系。可以说此物是他的布局根本也不为过。当此物转移至紫薇大世界,就意味着赤界之上因果全消,再也没有他留下的痕迹——哪怕这方世界,是他点化创造。” “自此以后,当可派遣一位得力人物,镇守赤界。一旦荆柯所立道传主宰其域,便是其彻底为我所有之时。” 石墨闻言暗暗点头。那莫名之力值得对方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彻底舍弃了赤界,那当然不可能用那么简单的法子加以破解。 归无咎又道:“此事我不能亲自出面。还是你尝试动用阴阳道的法门,令其自悟,生出去往赤界之心。” 秦梦霖道:“上一次是借用夏宗三;这一回还要想些办法。” …… 云秋蝉看着面前来人气机,稍一感应,便知其法力规模浑厚在自己之上;但是又并未达到紫薇大世界上诸位道尊、天尊的层次。 此刻相去巨奇上真等人破界而来已有时日;距离赤界之上大规模的“飞升”客临,也已经有三年有余的时间。 云秋蝉虽然不问世事,但这样显赫的力量,也不可能不知其来由。 更何况这样的“力量”因竞合之影的缘故,在一地待不上许久就要反复行走。 她自然有手段和久居荒海演练之地的通道联络,早已知晓原委。 云秋蝉平静道:“敢问道友姓名,有何见教?” 赤河上真淡淡一笑:“某无名无姓,乃是混迹于方圆千里的散修。今见你姿容不俗,特意取来做压寨夫人。” 云秋蝉眉头一皱。 大派势力不及之地,若是一位金丹、元婴境散修是这般作风,倒也不奇;但是这话出自一位几乎接近道境的人物口中,就显得十分荒诞了。 而且天地人三碑榜上有名的人物,每一个人的人物形象,在一定层次之上的人心目中,没有不认识的道理! 自己既未易容,也未遮掩气机,当然不可能生出误会。 但云秋蝉的道心,早已明达无碍。虽然心中知晓此事可能有些玄机,但面对如此出言冒犯之人,她又怎么会畏首畏尾? 双掌一合,身上所坐的小舟已然不见。 同时两袖一挥,神通凝练,天地立暗。 天地骤然仿佛午夜,天上明星点点。 一道华彩真实、几乎有混元真宝气象的七星宝刀忽然自云秋蝉袖掷出,长二三十丈,直取赤河上真面门。 只有功行同样臻至圆满境界的人物,才能发现这并非混元真宝,而恰恰是云秋蝉凝练的神通意象。 但是神通呈现如此写实的面貌,几乎是赤界修士的斗战风格;但赤界修士所成之气象,又有哪一个能与她炼形的这件宝刀相提并论? 此刀速度并不算快。 但赤河上真却是略微凝滞。 以赤河上真的视角方才能够看出,其实天地间还有一把刀,但是此刀几乎完全是由无形气机所化,同样只有圆满境界的人物才能感知其神韵。 此刀也是二三十丈的规模,一旦出现,似乎就是准确的以赤河上真的立身方位为坐标。 其效用好像是一柄无形的“虚刀封印”,完成对敌手的困锁。 双刀一为至虚,一为至实。 其实那无形之刃,本身作为禁阵之法,能够悄无声息之间将敌人困住,本身就是一件大为不可思议之事。其缘由在于,这“虚刃”不仅仅是不显其形而已;而是真正的不存在。 其所有的法力变化、效用呈现,都是被那实体兵刃去向敌人的“攻势”中和抵消。 换言之,若是敌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硬接一招,那“虚刀困阵”就仿佛不存在。当敌手应对正面有了闪避之心的同时,那“中和”被打破,敌人才会赫然发现,自己已身在困阵之内。 阴阳双刀竞合法。 这是云秋蝉荒海涉猎道术之后,自身所成为立身根本的神通道术。 赤河上真原拟被对方一剑斩杀,或许因果就超过了务元真君;但他忽然心中念头萌动,觉得这样似乎依旧有所不足。 当即身上法力一鼓,犹如身化赤日,照亮黑夜。 一拳向正前方虚空处打出!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实刀斩敌化寄气 赤河上真一拳击出,并非是以拳力攻击;而是舒张己势,令己身那极炽烈的光华再度暴涨三分。 这样的打斗之法,其实反而和传统的赤界修士指形具象之术风格迥异,一望而知是一种壮大己身、涤荡外力的法门。 虽然看上去十分赫目,但其实是一种较“笨”的打法,不在精巧工整和变化之道上做文章,而讲究一鼓作气激发本人全部潜力。 看上去似乎和紫薇大世界上最顶尖人物的一种思路殊途同归,但实际效用相去甚远。 赤河上真抬头一望,微微一惊。 原来,他这一击,竟然干干净净的将“无形飞刀”的困阵破去了。 在他心目之中,还是尽量高估了上界三榜中人的战力,料想激烈抵挡一阵,缔结因果较为牢固,也就可“从如赴死”了;但是没想到战局却要较想象之中乐观? 云秋蝉双刀连发。依旧是一虚一实,实者指归,虚者定位。 赤河上真精神一振,一拳一拳加以破去。 这出人意料的惊喜,使得他竟然浮现出一些其他的想法。 若果然能够将对方击败乃至斩杀,那又何必用这“感染”之法?自己还可以再去寻孔萱等人,等于平白赚了一个。 就在赤河上真下一发拳力将出之际,他突然觉得面前空空荡荡。 猛的转身一望,原来那形象无比具体的“实刀”,不知何时已取代了“虚刀”的方位,将自己困在当中;然后快速缩小! 而“虚刀”的无形轮廓,已是遥遥在外。 这缩小之势,其实就是一“斩”! 赤河上真再度振作本力,本以为抵挡不难。但是那“实刀”缩小到一人大小的位置,就那么轻轻的环身一转,浑似没有遭到任何阻挡,就便将赤河上真头颅割了下来,然后那无头尸身,倏然坠落。 阴阳双刀竞合法,分为“追刀”和“易刀”两路,效用各趋两极。 那追刀之法,实刀在外追袭,虚刀立下困阵,无形无相。但是这虚刀虽然神鬼莫测,一旦被困住之后却也不需要惊慌,只要你本身法力足够雄厚,便能以蛮力破解。想要以小巧细腻的法门破阵,却难敌此困阵无形无相、全无破绽可言。 但是如果换用“易刀”之法,那就全然相反。那实体刀型自大而小逐渐缩小后的一斩,其实是本身道术无限精微、趋于登峰造极的过程。倘你只是法力雄厚,但本身精微不及,那此刀便如庖丁解牛,不会受到任何阻碍而杀人于无形。 唯有在道术精微上能够和云秋蝉一较高下、甚至略高一线之人,方能从容避过。 虚刀以实解,实刀以虚解。 赤河上真作为上界飞升修士,法力雄厚远在近道境之上,故而化解虚刀容易;但面对实刀,却体现出此人之致命短板。 赤河上真头颅抛出之时,尚有一丝神识未散。却见他面目之上毫无畏惧,只是诡异一笑。 云秋蝉微一皱眉。 旋即她感到心底微微一凉,冰寒之意一闪而逝。 不多时,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 紫薇大世界趋于一统,并非正理;不若往时各自分散四野、百家争鸣,才是正道。归无咎之举,乃是逆势而为;须得想方设法,推翻归无咎及万法宗对于紫薇大世界的掌控! 若是换作一个见识稍浅之人,生出此念之后必然大惊,然后强行将这个意念压制下去。 但云秋蝉道心明澈,且自眼前这人无故挑衅之时,便猜到了其中或有门道。此时却是不慌不忙、不徐不疾,从未品味感知这个“念头”,立刻想明白了这是此人“求死”之后转寄于自己身上的莫名存在。 不闪不避,仔细感知此念,云秋蝉自问能够驾驭。 突然之间,面前不远处,似乎有一点流星落下,旋即浮现白色云气和苍翠幻影,以及“虚空成环”的异象。 云秋蝉心中一凛,这分明是临时立下三生阴阳洞天通道的景象。 果然,只等候了三四个呼吸,里面便出来一人。 一身剑气凌人,锋锐无比,但是看本人面目,却是从容敦厚之象,穿一身朴素青袍,信步而来。 归无咎二弟子,石墨。 云秋蝉道:“石墨道友,有礼了。” 石墨轻轻一点头,开门见山道:“方才发生的一切,尽在我师掌控之中。其实若要将此人捕获,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我师感知推演,知如此做未必有利。令其转寄于秋蝉道友之身,反而是相对较为妥善的办法。只是如此一来,秋蝉道友你职责颇重。” 云秋蝉道:“那我当如何做?” 石墨微微一笑,道:“这需要云秋蝉道友自己体察微妙。一旦宣之于口,便不灵验。福祸之间,原本难测。其实深入那大棋局之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迄今为止,南宫师弟、荆柯师弟、孔陆师弟,乃至你兄长云无心、费难等人,皆深入棋局之内,而我反无这等机缘,说起来也是一桩憾事。” 云秋蝉眸中光华一闪。 阴阳洞天乃是战略价值极高之物,如非必要,不至于轻易动用。能够令大天尊立刻使用一件阴阳洞天,可见此事之紧要。 但是动用之后,石墨却反而没有提出具体的要求,而是要自己“体察微妙”,好像专门提醒一样。 这种前后反差,大不寻常。 要么说明了自己接下来明悟之难,不专门提醒竭尽所能,不易感知细微;要么就是所悟之结果匪夷所思,对方实在坚定自己的信心。 若是等自己迟疑之际主动去问,反而泄露天机。 石墨一伸手,二指捏成剑诀。 一道棱形剑符成型,缓缓行走至云秋蝉的手中。 石墨道:“此为通传联络之法。云道友行动之间,一任自然;但一旦有什么异样变化,及时与我联络。石墨很快就会赶来。” 云秋蝉心中一动。 既行动自然,又说联络之后会及时赶来。那很明显对方不可能每次都随意动用阴阳洞天;那就只能是保持在自己感知不到的“近处”陪伴。 云秋蝉点头道:“我知道了。” 石墨微微一笑,洒然转身离去。 云秋蝉略一思量,气机感应远近,神识便锁定了一处静谧深山,快速飞遁过去。 以她的性格,愈是提醒其全力以赴,她的尝试便愈加果决,循着心意的推动逐渐深入。并不会因为事情过于重要而畏首畏尾。 按照云秋蝉的分析,应对自己身上的“莫名之念”,第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闭关清修,将这个“念头”彻底化去。 既然决定了,那就果断去做。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内外势动制衡法 旬月之后,云秋蝉寻得一处静谧之地,环抱山水,景色清幽。 这地界可不仅仅是看上去这么简单,仅仅是一处适合隐居的山水佳地;事实上,在这片山水之外,是一片连绵十余万里的碎土断峰,端的灵气断绝,人迹罕至。 这是借鉴了赤界飞升修士“寻得卑势”的路数。 并且修道人之心意磨炼,在到了圆满境界,和未到圆满境界,实有云泥之别。到了圆满境界,如果非是有更强的人物抑或天外大能出手干涉,那么事关本身道途的修行抉择,无一例外是举动合宜,恰到好处。 而未到圆满境界,却有可能有细微的瑕疵,不经意间走上歧途。 云秋蝉就在这样的地界,潜心默运,神思内敛,尝试炼化,至少也是彻底封印依附于此身的莫名之力。 如是,一月之后。 这一日晨曦,云秋蝉面色凝重,抬头望天,然后微微摇头。 事先决然没有想到,这一月行功,居然是她前所未料的最坏结果! 体内所负的莫名之力,仿佛滋生强壮,跃然欲出。再发展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呈现出和赤河真人类似的情形。 但云秋蝉知道,其实这莫名之力并非是真的“变强”了;而是由于自己闭关静炼的原因。 心中仔细审视,云秋蝉自然对于此物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先前所见,回溯此物前两任宿主褚元方、赤河之识忆,可以得出的结论似乎是: 若是本人功行愈强,根基愈深,此莫名之力的影响力就会偏弱,或者说发挥作用的方式较为间接;在冥冥之中引导你去做对其有利的事。若是本人功行不足,此物影响力就逐渐加强,乃至令人丧失神智,以自陨之法播散流毒。 这个观念当然是正确的;但是并不全面。 宿主本身根基愈深,对于这莫名之力自然有很强的压制作用;但并不意味着此“莫名之力”就真的被彻底束缚住了。须知此莫名之力,眼前绝对的强度虽然不高,但终究层次不低。犹如水之就下,其自然引导流行,呈现出独到的影响力。 这力量的发展方向,其实有“内求”,“外求”两种趋势。 所谓内求之法,就是如赤河上真这般简单粗暴的法门,寻得最适合的“缘落近人”之后,殒身感染,传播流毒。此法至少能够传播一次;再加上这莫名之力自负的唯一一次爆体效用,那就是最少能污染二人。 但是如果宿主的根基足够强,能够暂时压制这莫名之力,此力的发挥效用就会转为“外求”。 所谓外求者,是通过寄宿之人布局行事,有有为之举,行对自己有利之事。 譬如褚元方。 如果一眼看穿到终点,就可以看明白一件事——虽然褚元方受到的“掌控”较弱,其行事方案也较为柔和;但是他所做的“贡献”,绝对不比赤河上真更少! 抛去“对本身控制力”这个障眼法,其实此莫名之力无论加之何人之身,最终都能发挥出相当之效用。 但是—— 如果“外求”的道路被彻底封死。 比如宿主被困囚,被封禁,亦或者以本身心志固守无为,无所造作。那么哪怕宿主根基再高,这莫名之力也不得不强行往“内求”之道上突破。 云秋蝉此刻心中有了感应:如果自己的闭关静守再持续三个月时间,那体内的莫名之力,就会无法掌控的爆体而去。 而应对的方案,恰恰是无形中“吻合”其外求的诉求。 云秋蝉目光一凝。 旋即明白了,这就是石墨出声指点,但是并未提供具体方案的原因。如果没有他的默认支持,那么自己纵然体贴出这个念头,也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云秋蝉低声自语道:“自今日起,我当行对天外至尊有利之事。” “第一个目标,是……” 说出这句话时,她神情平静,好像是心中真心如此认为。 微妙的是,此言一出,体内莫名之力的躁动,好像无形中减轻了几分。 …… 荒海地宫之下。 姜敏仪皱眉道:“你的策略,似乎还是太过冒险了。” 姜敏仪一贯行事激进果决,但是今日,他却对归无咎的举动提出反对意见。 对于赤河与其所寄莫名之力,的确很是棘手。 首选不能斩杀;每斩杀一个宿主,其必然转寄另一人而去,是任其播流,反增其势。 其次,亦不能封禁。看上去通过二次封禁之法解决—— 封禁一人,令其“内求”之力滋生,最终必然爆体而去。等转寄于第二任宿主,再次封禁。由于那爆体手段只有一次,这一回便可以将其彻底制住。 但此法其实依旧不能成立。因为承受寄托之人若非如云秋蝉这般成就圆满境界,那么不必等到自爆,此“内求”之力滋生到极盛,自然会将宿主焚烧神魂而亡,根本用不到那“自爆”的机会。 若寄托之人是圆满境界,那么其确实只能通过自爆离体;但如此一来,自爆毁去一个圆满境界,再污染一个不亚于圆满境界之人,本身就算达到了目的。 姜敏仪倾向于的方法,是算定荆柯悟道所需的人物数量,因为转寄有着天然的限制,如果放慢节奏,损失数十人令荆柯功成,之后就可以牢牢的将“因果转寄”的对象限定在赤界飞升修士这一群体上。数百人的规模,足够坚持到归无咎九功大成。到时候这一招自不足虑。 归无咎沉吟良久,道:“我知道你的想法。” “你是怕她所负之力,具有‘轻重自决’的能力。” 姜敏仪道:“正是如此。” 秦梦霖也说话道:“若果真如此,你有何良策?” 目前归无咎的计划,她们都看得很清楚。就是通过石墨的暗示,引导云秋蝉走上“外求”,抱着“与归无咎为敌”的心态行事,并且取得一定的成功。如此一来,“外求”得势,“内求”的压力自然减轻。 隐藏的自爆隐患,也会无限期推移下去! 只要有“外求”的宣泄途径,以一个圆满境界的精神力,可以将那莫名之力干扰本身的作用压制到最低。 同时,云秋蝉所谓的一切“外求行事”,看起来效用十足,其实一切都在归无咎的掌控范围之内。哪怕看似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但其实归无咎早有回天之术! 这个方案,看起来很完善。 但是唯一的破绽,就是惧怕那莫名之力,仿佛具备灵智一般,实现了“轻重自决”。 所谓“轻重自决”,就是在面临重大抉择的关口,其能够自行判断“外求”“内求”中的哪一条道路对自己更加有利! 云秋蝉毕竟身份敏感,她的“第一缘落”之人是云无心。 而云无心,是破解七次无情大愿的关键人物。 试想,当第七次无情大愿到来之际的关键时刻,云秋蝉身上的莫名之力明明已经被她的“外求有为”之举控制住了;但这时候如果那莫名之力自己感知到选择爆体而去,污染云无心,方能实现更大的效益,并真的如此选择的话…… 这后果,就是灾难性的。 归无咎平静道:“是有些风险。但是以我推演,这依旧两分最善之策。” “倒是补足的一子,可以落下了。” 话音一落,归无咎伸手一挥,身前不远处的“无名界”虚影,赫然腾空而去!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近道之后再完功 忽忽然已经十年过去。 自十年之前的一日,荒海论法之地的正上方,忽然多出一物——正是那“无名界”虚影。 谨奉大天尊法谕,此间论道诸真,功行在近道境及以下,修为在七步之内的人物,以半年一人为限,自可循此通道,入往一方神秘异域一游。却是将这仅限于少数门人弟子使用的通道,对于整个紫薇大世界开放。 但是其实这门户镇守甚严,时时刻刻由归无咎、秦梦霖等人神意亲自观照,意欲维持着界域之“纯净”,不令不可测度的力量自此重返赤界。 因为此时此刻的赤界,已尽去万青冥因果,成为归无咎的后花园。 第一个去往赤界的是姜敏仪弟子代思炆,其在赤界中的无名界上,立下殿宇一座,名为“玄镜宫”,亲自驻守坐镇。 赤界之上诸真,一开始心思疑惑,以为上界大宗要亲自掌控赤界。但是观望了一阵,发觉这“玄镜宫”确实只是作为两界之枢纽而已,为客临此地的修道人提供些许照拂。 见一切无事,人心也都渐渐平复。 这一日,赤界中,“心元识海”之内。 此时此刻,这里却是一番奇景;浩瀚烈阳之下,六七个人一字排开,仿佛并肩观景。 好在其与塔中选择新法破境的人物以特殊的光幕隔开,两不干涉。 原来,短短数十载中,赤界之中变化最大的,便要属“心元识海”。 在非破境时限之内,进入“心元识海”,原本是褚元方得那莫名之力点化而成的手段,其后传之于荆柯之手,成为赤界新立道术的一部分。 但是此法哪怕传播,对于“已然成道之人”的用途也是有限;因为同时有多人进入,心元识海的稳定性,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但随着壁上人物进展到“第三层”,似乎心元识海也突然稳固。 大约十余年前,许多赤界修道人偶然发现,哪怕一口气有数个已然成道的近道境进入其间,也完全无碍。 历数赤界之修道人,除了预先成道的千余人,以及将承荆柯新法而成道的下一时代人物,其实还有一个夹在中间的“中间群体”,那就是将将破境未久,亦或者元婴中功行圆熟,距离近道将近,无暇改换新法之人。 当初心元识海中竞合之影并未全部化作神海,而是留下了一些数目,便是为此辈而设。 如今这等人物中初成近道之人,同样暗合于褚元方故法,发现哪怕成就近道之后,进入此间观察“竞合之影”的影像,好像对自己大有好处! “咦……” 其中一人忽然出声。 这是这一行六七人中站立在最左边的一人,其人中年年纪,额头纹以特殊纹饰,正是重明宗秉承旧法、成道未久的一位近道上真,谷壶上真。 他目力感知颇为卓异,似乎发觉这里有什么异常。 稍稍等候了一瞬,其余三四位镇上,同样发现了异常;就在自己身前空间之中,似乎有一线涟漪。 须臾功夫,那涟漪转实,渐渐显化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身形修长,服饰奇异,身上点缀花草;看上去目光无神,左右一望。但是其人气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渊深凝练。 谷壶上真等不由怔然。 有余“无名界”对于近道之上转瞬即至的妙用,赤界规模虽然极大,但是上面的近道境之上的人物,却是各个相熟。尤其是在前辈真君已经大都前往赤界而去的前提下。 至于“秘密破境”,从前或许有可能;但是在赤界之上的道术体系下却不可能了。因为荆柯保留下来提供“故法成道”的竞合之影就那么有限的数目,用掉一个就少一个,清清楚楚。 谷壶上真记忆分明,距离自己破境之时,这里的“竞合之影”,却是一个没少? 莫非是早于自己破境,大约与荆柯立下新法同时甚至稍早的时间段成就近道的人物,且成道之后,一直深藏不出? 谷壶上真念头浮动,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那女子显然没有与旁人搭话交流的意思,直接往那竞合之影的方向前行,立在那星辰微影不远处,驻足凝视。 “道友,依照我等如今之经验,观望此物,效果更佳。道友不妨一试。” 旋即伸手一指。 谷壶上真所指之物,乃是荆柯凝练融汇的、仿佛烈阳的神意瀚海之象,也即是新法成道之“资粮”。 其实最先发现成就近道之后依旧进入心元识海中感悟玄机、有所好处的褚元方,其所用的当然是“旧法”,也就是瞻仰其余的竞合之影;但是如今新的时代变化之下,谷壶上真所言,也的确是更佳的选择。 谷壶上真生性热情,周流恰物,与人和善。其余六位上真见来人不识,也都不想多事;唯独他出声指点。 但那女子却浑如没有听见,依旧凝立在成型的八九十个“故影”之前。 谷壶上真暗暗摇头。 既然对方不领情,那他就没有必要再多事。 但就在他要转身过去,继续自己的“观悟”之时,他此间神魂之躯,却突然一颤! 不止是他;方才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六人,也全部身形一颤,然后猛地转过头来。七人目光,全部落在刚刚到来的这女子身上! 眼前发生了极不可思议的变化—— 那数十竞合之影中的一道,竟然在星辰相和人物本体之间反复变化,并且愈来愈大,快速向着那女子走去! 这是…… 以旧法成就近道? 七人目光凝聚,仔细感受这女子的气机,没有错误;绝对是近道境!并且此时此刻,为了拥抱那“迎来”的竞合之影,那女子完整的释放了本身的神魂强度,其昭然盈及、圆满无缺之象,赫然是近道境中的极高境界,如今整个赤界人物中无一及得;怕是只有当年传说中的那几位人物,方才可以与之相比! 已成近道境之后,再度吸收一道竞合之影,这是怎样的奇闻? 而且,这旧法成道、感应寻觅竞合之影的过程,本来就需要三天时间;如这女子一样,进来不超过一刻钟,立刻觅得一个勾连成功,同样也是匪夷所思! 眼前女子,自是席榛子。 过去七年时间,她感应到无数幽微细小的心缘感应和指引,终于隐约生出明悟,要重回荒海一趟。 而一旦过去,发现那里人物如故,显眼的变化,就是多出了那一座号称通连异界的奇妙的球体通道。 除此之外,荒海之南,更是人烟渐繁,飞升修士渐多。观察那飞升而来的人物,却是令其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反复比对之下,席榛子心中突然生出明悟,总觉得这座通道,其实就是为自己而设。所要追索的,就在“来者”身上的相识感。 其实席榛子设法获取了进入“心元识海”的法诀之后,已是悄然来过一回。今日第二次尝试,已是问明本心,决意行动。 反复辩证之下,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渐渐明晰,好似有一层层迷雾被缓慢揭开,对于曾经圣教的根本之物“神意天池水”的本质,莫名有了更加的深刻的认识。 心中的念头坚信不疑—— 自己,准确的说是曾经修持神道法的人物,哪怕如今已经是近道境界,依旧可以再凝练融合一座“竞合之影”!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战胜负初奠基 当年圣教神道道术,和赤界之上的“故影竞合法”分明同源。 当然,这并不是说圣教神道之法的点化者,那位背后大能就是万青冥;只是二者在更高的层级上打通,相融。 也是有赖于如今赤界上真不断地飞升于紫薇大世界的缘故;散落四周、寻求卑势而修行的固然不少;但是每修持数载,被那看似缓慢、实则锲而不舍的天上照影追逐的烦了,相继回到荒海禁阵修持的,同样数量渐多。 席榛子往荒海一行,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见闻。 这其实是最重要的一环,最终令她的心意得以明晰,渐渐接近那真实的答案。 殊不知此时此刻,谷壶上真等人,却比先前更加骇异。 谷壶上真右手边,一位颧骨突出的青髯上真低声说话,声音中分明震惊到极点:“竟然不是外人!就是以故法成道的本界通道?怎地没有见过?” 遭逢奇变之后,谷壶上真等人毕竟也是近道境界,见多识广,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来人是否是上界修士,所修功法特殊,所以不受境界限制;可以在近道境之后再凝合一座“竞合之影”,用以强化自己的功行? 其实这个猜测,已经颇为接近真实答案。 但在席榛子真正行功的一瞬间,他们惊讶的发现,席榛子神魂之躯上,竟然疑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见分”之影;极度类似于凝练过竞合之影后的相貌! 这说明来人是通过本土故法成道的! 如此一来,眼前之人有可能是成道极早、又隐匿不出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虽然极少,但是终究有可能存在那么数位,他们不认识,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关键是——在成就近道、凝练一座竞合之影后,还可以再凝练第二座?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只怕在赤界之上会掀起惊涛骇浪。 七位上真对视一眼,忽然庆幸荆柯创立了新法。 如此一来,赤界心元识海中剩下的“竞合之影”总数也不到百道,争来争去终究不至于失控;如果是原来之形貌,那演变趋势,就不可预估了。 然而令七人震动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须臾之后,这神秘女子看似功成;但定睛一看,其人身上,却是半点“竞合之影”的分身法相也看不出来;不但“新取”的这座竞合之影无端消失了;就连她身上原本存在的那一道“故影”,也完全看不出来踪迹。 七位上真原本怀疑是益增其势、返璞归真一类的变化;但是定睛一看,那人身上的气息却真真切切降低了一层。 原先给予他们的感觉是完全不亚于南玉、费难、令狐去病、木襄等传说中的人物;此辈如今皆有“传真图”留下,尽得其神韵。 现在其人依旧很强,但是却犹如崭新的衣衫经过清洗一般,多出了一点与大众同流的味道。 “试法失败了?” 但七人立刻知道不对;因为面前这神秘女子忽然一笑,情真意切,分明极为满意。 席榛子蓦地转过头去,郑重对谷壶上真等七人道:“诸位请自便。方才打扰了。” 然后身影缓缓自此间退却。 谷壶上真等一愣,原本以为来人从头到尾不会搭理他们的。 席榛子神意应和,出现在现世,已然是在赤界极北的一片冰原上。不说气机所感,单目力所及,又何止万里。 谷壶上真等人并未看错—— 席榛子的境界,的确是跌落了一层;从圆满境界,跌落至“人榜”的层次。 这是预料之外、但契合本人心意的结果。 道术幽玄,其实难测。以席榛子的眼力,也只能看出“神道故法和赤界之法有所渊源”;经历进一步审问本心,琢磨其理,也只能隐然猜到“我有可能再度完成一次竞合之影。” 但是完成竞合之影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她就完全预料不到了;或许唯有圆满之上、窥见真流层次的人物,能够有一线感知。 但是幸运的是,这个结果,非常好! …… 荒海以南,千禾洲。 名虽为洲,其实不过是一规模较为巨大的岛屿而已。原本隶属于此间一本地宗门星月门,但如今却被一位神秘客以高昂代价购置了去,成为其人私产。 因为此地风景甚佳,且有两个好处:其一是此洲虽然在荒海之间,但是水象分流喷涌之下,环绕此洲的水并非赤水,而是更类乎于内河之碧水,且没有荒海中常见的紫雾之象,算是令人耳目一新。 其二,这岛屿上生机极为旺盛,寻常种属的草木,在这里足足能够多长出一半的高度。 此时此刻,洲南端凸出来的小小半岛上,两个一模一样的青年人围绕在一方棋盘两端,聚精会神的对弈。 所弈之棋,木刻大子,上面字迹不同,竟是孔陆发明的棋具。 这青年人是“成年人”的身形,但是面容却仿佛稚气未脱;神情也颇为跳脱。 青年手执一字吃掉黑棋的一匹“马”之后,猛地抬头,笑嘻嘻道:“稀客。” 话音一落,眼前云气渐渐分开,一人自远及近,立到棋盘对面。 青年大袖一挥,对面那复制分身立刻消散不见,面带笑容的道:“道友你要和我对弈一盘么?这种棋是孔陆小师叔发明创制,变化之总数虽然稍有不足,但是胜在结构精巧……” 话说到一半,青年忽然目光狐疑的打量来人一眼,然后微微眯起双眼,遥遥向着四方望去。 青年人正是石墨弟子,木辛。 来人却是云秋蝉。 云秋蝉并不客气,简单直接的道:“我与道友你斗上一场。” 木辛一愣,重复道:“道友?” 顿了一顿,又道:“我为何要与你斗一场?” 云秋蝉毫不客气的道:“如今紫薇大世界的顶尖人物,久久未有变动。我看你心性未坚,神思飘忽,又略有玩世不恭,暂居地榜之位,名不副实。今日特来请你下榜。” 木辛彻底愣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云秋蝉却并不与她客气,双掌一合,阴阳双刀法相,立刻凝练出来。 木辛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迎战。伸出手指向前一点,一丝丝精微剑意,浅浅的凝练出来,但每一道剑意发散,都如同一滴规模极小的墨汁滴入水中,旋即四散化开,逶迤充盈,不能见其形迹。 电光火石的三个呼吸,具体的斗战情形极恍惚渺茫、莫能见其奥妙,但是这战斗便极快速的结束了! 云秋蝉剑指一合,简单道:“承让。” 便身化虹光,遥遥遁走。 木辛却嘴角溢血,气机委顿,明显受创不轻! 但是他却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只是愣愣出神,然后伸手挠了挠头。 空蕴念剑在归无咎这里是立法大成;传于众位弟子之手,唯有石墨是“全取”。再往下传,完整传承,一人尽得八剑,就可遇而不可求。但是空蕴念剑也不像辰阳剑山一样,三问之后得其定法。 后来弟子,每人确实是只得一剑,但是其根据本人气质,与其相合,各自成独到之功。哪怕是八剑中同一种属,示现于外的具体情形也并不相同。 而木辛之所长,便在剑意因果的感知上,无意中契合了木相生灵的天赋。 圆满境界的交手,本来不易分出胜负;哪怕要强分胜负,木辛自问自己与云秋蝉交手,他也是略占上风的一方。但是他在云秋蝉站定的一瞬间,蓦然隐约觉察到这人近期和自己的师父石墨有较深的牵连。 感气精微,甚至疑似石墨就在近处。 这种联系因果,是促进而非逆反,是顺势而非逆流,是相合而非相对。 云无心与大天尊之间虽无师徒名分,却有推动之因果;而云秋蝉也是近道修为,圆满境界。说是被石墨收为弟子,显然并不合理。 恍惚之间,木辛思维活跃,几乎怀疑莫不是自己师父给自己找了个师娘? 但接下来突然挑战,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因和石墨的因缘感应的缘故,导致木辛难尽全力,至于败北。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损后得难致无用 乱石峰上。 这座山峰通体纯黑,色泽极纯,但是却不可能有人将其误认为“铁山”一类,因为其中零散山石的形状极为明显,仿佛是一个巨大的乱石堆。 此山山巅处有一方圆百余丈的空间,安置几件简易居舍,有一人盘膝而坐,似有一根细小的枝条横在膝间,透出盈盈生机,连这肃穆如铁的石山也变得生动了起来。 《万法无咎》第二百四十四章 损后得难致无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意趋同接战书 辰阳剑山,三位真君聚会,端坐于中殿剑台之上。 三人一是一贯主持本宗大小事宜的蒲方舆;另外二人,一个黑面短须,手背之上绘有一道隐隐剑形,乃是真君肇庆屏;另一人中年年纪,看上去面上带笑,但细看却知此人只是面相天然近乎于笑脸,其实其神思一贯凝肃。此人乃是真君利维能。 江海自琉璃天中出来后,也不 《万法无咎》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意趋同接战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击之后有余力 越衡宗真传会场。 江海等四人与云秋蝉之战,却是最终定在这里。 这一片道场,若是低阶弟子使用时,是一番相貌;元婴乃至近道境动用时,又是另一番相貌。 此时这里清光流动,若虚若实,若大若小,俨然仿佛半个小界,虽非极大,但至少也有数千里方圆,较原来大了百倍不止。 界形幻影的四个角落, 《万法无咎》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击之后有余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破限之上有绝巅 少顷之后。 云千绝信步上前,与云秋蝉相对而立。 云秋蝉面容平静,云千绝却是微微一笑,道:“虽然古今流变有异,传承次第未必相同,但是以当前而论,你我却是同姓本家,这也算是一场缘分。” 云秋蝉摇了摇头,却并未领情:“修道人世系谱录,与常人不同。五代之前,你我是否依旧都是云姓,那也难说。 《万法无咎》第二百四十七章 破限之上有绝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异力尽去复旧观 在场的诸位真君,原是打算等上七日七夜,一旦云千绝起身,而云秋蝉未有动静,那么就算胜负落定。 但这是“宣告”而已,定其名分;从本质上这一场比试的胜负,在云千绝使用出最强一击的瞬间,就完全决定了。 因为云秋蝉就算真的有万分之一在七日内起身的可能,她本人功行的恢复,也需要一个极久的时间;又怎么 《万法无咎》第二百四十八章 异力尽去复旧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以缓制急幽微相 束玉白施施然下场。 在他心中,观战三局之后,这一战心中已有成算。 不单单是云秋蝉已是强弩之末的缘故。 就算对方依旧具备了先前的某种“恢复能力”,他的斗战手法,也更加契合! 功行到了更高境界之后,往往追求凝练简约。虽不能人人皆如盈法宗日夜二经一般具有如此之大的威力,但毕身功力汇 《万法无咎》第二百四十九章 以缓制急幽微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晚上更 最近崩的太紧,新书下了推荐之后肉眼可见的一点流量没有;甚至前两天连收藏都在掉,心情莫名焦虑。 早上突然什么都写不出来了;不是卡文,明明该写什么内容心里都有数的,但还是细化不出来,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万法是设定每天早饭前写完的,今天都10点了,脑子还是空空的。) 幻世有点存稿,但是万法没有,都是每天现写的。 白天打算上街走一走,调整一下心情,晚上10点补更一下万法。幻世还是老时间有。 《万法无咎》晚上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应胜反败藏谋算 凡是攻杀之道,讲究临杀勿急,对弈是如此,实战自然也是如此。 可以清楚看到,随着时间推移,束玉白所凝练的神通之象已经彻底把握住了云秋蝉神通之脉络;双手投掷而出的神通之象,从一开始的五花八门,变得渐渐统一。 浮游于真传道场之内的气机,被一种仿佛蚊蚋、“身形”修长的奇妙气机之象所主宰;此象看似 《万法无咎》第二百五十章 应胜反败藏谋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法无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